二人正在思索在哪过夜,对岸的许多羌人却去而复返。
他们背着一筐筐的柴火,自发地在祭台上堆了起来,不一会就把丈许来长的祭台堆了个满当。
有人还贴心地在最中央放了块绣花软垫。
“……”程彧本想笑,但一想到顾曾明天说不定就要被烧成干尸,嘴角又无论如何也扬不起来了,“阿曾,趁着夜深人静,咱们跑吧。”
顾曾跨过碎木枝,气定神闲地在软垫上坐下:“跑又跑不出去,不过是白费工夫。本神女掐指一算,明日有雨,这火是烧不起来的。”
“当真?!”程彧又惊又喜,“可恶,你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么久。”
早听说军中的堪舆师或多或少都能占星辨月、推断晴雨,他适才情急心切之下竟把此事忘了,如今见她老神在在,便跟着宽下心来。
顾曾早就盯上了天间的那朵云,稍加感知风向,堵上一条不值钱的小命断言:明日必有雨。
她不做亏本的打算,引火烧身是决计不可能的,这神女也是一定要做的,蝴蝶谷的舆图她更是势在必得。
待到众羌人都心悦诚服,届时她倒要看看这疯疯癫癫的长老还能耍什么花样。
忙碌了一整日,顾曾已觉疲累不堪,伸罢懒腰正要起身,又见云戈的阿婆携着一众女眷扛着大包小包而来。众人见她已自觉地坐好,甚是欢喜,便又哄又拜地不许她再起身。
她们七手八脚地把她那雪白的褶裙摊开,将她围在中间,各自从包袱中抽出五颜六彩绚若云霞的丝线与锦缎,开始在她衣衿上行云流水地以线作画。
羌人崇敬神女,要奉她以最美的裙裳。
顾曾诧异之余很快便留意到,云戈阿婆的针黹乃是一绝,任何其貌不扬的色彩入了她的手都能发挥妙用,顷刻便可乘风化云,化作祥符花鸟栩栩如生地腾飞。
她撇头看了眼程彧身上的那件玄色毪袍,想来是耗费了阿婆不少个日夜做给小云戈穿的,如今就这么被程彧的血……和她那撒起来不要钱的金疮药给糟践了,一阵羞惭蔓延至她心头。
俄顷,又来了几位步履蹒跚的古稀老婆婆,先在她脖子上层层叠叠摞满了银项圈和银压领,树皮般斑驳的枯手又颤巍着伸进袖口里,掏出她们传家宝的银角银扇银簪子,一股脑地全往她头上插,边插还边振振有词地求她保佑风调雨顺、太平昌隆。
虽然顾曾的脖子快被压断了,但一想到这些人大半夜被她的话骗来此地,就有种虐待老人的心虚感。
程彧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趁着人多眼杂,还偷偷在她发髻上簪了两颗琉璃花钿——是临行前他特意向皇帝讨的龟兹国的贡品,打趣说要送给看着顺眼的小娘子。
这一宿,有人伏首针工,有人虔诚叩首,有人被折腾得肩酸背痛脑袋涨,还有人笑眯眯地躲在一旁看心仪的姑娘。
朝墩初上,云蒸霞蔚。
羌人起了个大早围在祭台旁,就为了抢个看神女化神的好位置,有辰时才匆匆赶来的人已然挤不进来,只能隔着条澜江望眼欲穿地往这边瞧个热闹。
整个羌寨万人空巷,皆数围在了澜江两岸,远远望去,人头攒动之势比滔滔江水来得还要汹涌澎湃,被围在中间当猴看的顾曾再也做不到平静无澜,赧然至极,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巳时,天空开始掉雨点了,毛毛细雨,没人当回事。
巳正,瓢泼大雨倾盆而落,不少抱着孩子的妇人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只好急匆匆地回家避雨,余下的大部分是精壮汉子——他们身兼重任,要替全家人在神女面前祈福。
午时,预计该点火了,可雨还在下。
提前堆好的柴火早已湿透,烧大概是烧不起来了,扎起来做个木筏应当还是够很多人乘坐的。
长老站在宗祠门口,全程呈长者巍然之风,沉默着睥睨而下,心中却大笑不止。他终于明白,顾曾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出才应允得那么干脆,慨叹道:“此女聪慧过人、胆识可嘉,罢了罢了,这次算我败咯。”
羌人不知所措,向长老投来求助的目光,似乎在等他定夺。
长老遂清了清喉咙,手掌探出,拨开屋檐下一方水幕,朗声道:“天意如此,吾等自当尊崇天意。尔等,还不拜见神女?”
众人不疑有他,齐刷刷跪地而拜。
顾曾得意洋洋一抬眼,还瞧见程彧学着羞答答的小娘子模样对她福了福身,无声对他笑骂一声:“你找打。”
浩瀚的吟唱声中,她顶着全身几十斤的行头巍然起身,湿透的衣摆上锦绣绚烂,如一朵盛开的七色水莲,将她稳稳托起。
起身之际,天边却有一声惊雷炸开,大地随之剧烈一颤。
众人纷纷愕然:“这难道是不祥之兆?”
顾曾面沉如墨,死死盯住远方一线:“那不是雷声,那是……”
沉重的钟声撕破雨幕而来,如催魂般杂乱无章地撞个不停。碉楼上的烽火台逐一点亮,顷刻间已燃到了眼前,可是羌人隐居于此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烽火点燃的样子,登时有些不知所措——这烽火……是何意来着?
顾曾回头看向长老,沉声道:“有人打上门来了。”
她知晓得最清楚,那不是雷声,那是安宁军的开山炮,威力无比,号称一炮可平山川。
不多时,一个高挑的男子嘶吼着奔来,脸上已挂了彩,张牙舞爪比划了半天。
顾曾急得想骂人:“他说什么?”
云戈阿婆攥住她的手,道:“姜旬小殿下也来了么?”
顾曾一惊:“阿婆何意?”
阿婆叹道:“这是我族的斥候,他说山下有人乱喊叫阵,说‘姜祐珣,出来受死’。”
顾曾霎时便握紧了拳,眼中已现出凌厉的棱角,寒声道:“倒要叫他看看是谁先死。”
不能再犹豫了。安宁军如今在郭侯的默许下,已滋长为一庞然大物。他们一旦出兵便全然不问道理,只会荡平大军前进路上一切阻碍,多年前他们便可横扫最强盛的羌族,如今这小小羌寨与之相比可谓是几乎不堪一击。
顾曾双手并用,拼命地拆卸自己这满身的累赘,见羌人犹在犹疑,她蓦地甩下一枚银簪,高声而喝,不容置疑:“全军,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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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
羌人依旧乱作一团,茫然地看着他们大呼小叫的神女大人。顾曾猛地意识到,这些年轻人大多不会说中原话。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她这边的内部事务还没处理好,一时间只觉焦头烂额。
好在,她一眼便扫到了人群中的云戈。少年神色还算镇静,眼神远比他四周的彪形大汉来得坚毅沉稳。
顾曾对他招招手,喊道:“云戈,你来做我的传令兵。”
羌族本代首领迦若云戈年方十四,素来是个不合群的冷漠少年,今受召唤,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奔腾热烈的暖流,神色肃穆上前来:“遵命。”
他将顾曾的话翻译出来,出人意料,羌人仍是安静如鸡地愣在原地。
顾曾和他们面面相觑几眼,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急道:“将军呢?你们领头的呢?”
仍是没人应声。
示警的钟声敲得更加催魂夺命,顾曾恍然,转身对一旁隔岸观火的长老大喝一声:“老头儿,你不会没教他们如何打仗吧?!”
长老低头嗫嚅:“这个那个……我们在这里也不用跟人打仗……”
迦若次乌死后,族内再无领兵之人,长老虽在那时扛起重担,但他不懂兵法,甚至连基本的治军之术也一窍不通,只把部族里的战士简单分成了几个彼此照应的小队。
再者,羌人平日也不怎么出山,倘若出了,碰到的也皆是些被派出来巡山的小兵,从未与摧枯拉朽的安宁大军有过正面交锋的经验。
虽置身大雨,顾曾却真切地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急迫感,两眼一黑又一黑,感慨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来得及把受困的扶苍军接下山,安宁军就这么明晃晃地打来了,而她还得下场去救这帮仗都没打过的奶娃子。
可事已至此,跑是跑不了了,那就打吧。
她视线飞快掠过众人,对长老喝道:“还不赶紧把舆图送过来,是在等死么?”
云戈一个嘴快,连这句话都顺口翻译给了羌人听,人群听到“死”这个字,登时弥漫出耸动的不安。
长老安抚众人两句,神神秘秘地招顾曾进屋。
第一天做神女的顾将军赶鸭子上架,着手安排道:“全族所有有力气能打的,不论男女老少,分为三路,两路精兵带轻便武器,另一路赶紧扎些草人备用。半个时辰后,山门处集合等我。程容与,跟我来。”
她说得和缓,极有耐心,恰如对幼童循循善诱,但又字字铿锵,带着不容忤逆的气魄。
羌人见她如此决绝,惶恐大减,对他们的神女坚信不疑,即刻便照她说的前去准备。
看来没经验也有没经验的好处,比如,好糊弄。
变故来得突然,程彧其实心里也没底,打仗他比羌人还外行,只能在一旁看着顾曾指挥。
他很从容,外界就算闹个天翻地覆,此刻他满心满眼也只有她,山崩海啸都不如她指挥时那短短几句话来得震耳欲聋。
“程容与,怎么还不过来?”顾曾站在宗祠门口,对他招招手。
程彧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