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奔波,一路却顺利得出奇。
各个山头的老大也不知是被朝廷招了安,还是在酝酿一出大戏,不约而同的偃旗息鼓,放任林霜这支运粮队在山中游走。
一连数日的警戒下来,顾曾早就累得上下眼皮不知打了几回架,眼看着前面要到青城,人烟渐多,匪徒不大可能偷袭,她这才找了团粮袋倚靠,半梦半醒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不短,再醒来的时候,粮队已过了青城。
入目湛空如洗,暮色四合,草长莺飞。四月时节,若是还在渭城,她大概正在沙漠里捉狐狸打鸟。边塞日子苦寒,可也不像现在这般,要把脑袋系在腰带上讨生活。
鼻尖传来一丝若有若无清香,顾曾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华贵的鹤氅,其上花纹精美繁复,看得她眼晕——他们军中是决计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她跃上马,骑到白望农的马车一侧,敲敲窗板,面无表情地奉上衣服,“多谢白大人。”
有人卷帘接过鹤氅,笑道:“不用谢。姑娘夙兴夜寐,小爷我再没良心也不忍看着你受苦。”
顾曾一瞥,看见了一张挂着狡黠笑容的小白脸。
他开始大放厥词:“还暖和罢?我这大氅可是陛下……”
顾曾手中一送劲,连人带衣服给他塞进了车里,抬手一抽,卷好的车帘“唰”的落了下来,世界复归清净。
“姑娘,”小白脸不依不饶地把车帘再次卷起,对着顾曾的背影喊道,“敢问姑娘芳名?年龄几何?可有婚配?若无婚配,可有意中人?”
“咳咳咳咳咳咳!”白望农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险些被他这个好大儿给气得去见祖宗。
顾曾没理会,提缰缓缓向前。
“阿曾,”小白脸抬高了声音,引得众人侧目,“我也可以这样叫你么?”
一柄雪亮的钢刃飞来,堪堪擦过他的鼻尖。
顾曾比划着短刀,双颊燥红,恶狠狠道:“再叫一声,割了你舌头。”
“那姑娘想要我如何称呼?”小白脸不见惧色,一双妩媚的桃花眼中盛满了笑意,奇的是,却不显轻浮。
有些神情猥琐的人做什么都显得下流,而此人行径虽惹人厌恶,却又仿佛和这些卑劣的词汇沾不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仿佛他叫她“阿曾”就当真只为知道她的名字,而此刻他的笑也并非插科打诨,好似他就真的只是想对她笑一笑,不经意间流露出他的天命风流。
顾曾与他那双极亮的眼眸对视片刻,微微一笑,“滚。”
“好的,我这就滚。”小白脸不急也不恼,听话地放下卷帘。
就在顾曾以为这家伙终于学乖了的时候,他果然不负众望,又将卷帘抬了个缝,偷偷瞧她,悄声道:“我其实知道你的名字,早在京城我就看过调令了,你阿姐林霜是主将,你是副将,顾曾,对么?”
忍无可忍,顾曾扬起一枚飞刀,刀刃擦着白大人那稀疏的头顶而过,牢牢嵌入木板中,马车中霎时响起了白大人杀猪般的嗷嗷乱嚎声。
顾曾清冷而倨傲地盯着缝隙中的那双眼,“无聊且不知廉耻。”
“姑娘别动怒,”小白脸好声好气冲她眨眨眼,唇角浮现一丝笑意,“在下只是想同姑娘正式拜会,别无他意。”
顾曾这些时日没休息好,吹着冷风和他置了这么久的气,有些神情恍惚,头痛欲裂,当下终于学会不再睬他,一夹马腹,驶到了队伍最前方。
那小白脸怔怔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没人在意的时候,他倏地释怀一笑。
此后,不论小白脸再怎么费尽心思和她搭茬,顾曾都没再分给他半刻眼神,而他也终于知道见好就收,整日窝在马车中,不再自讨没趣。
难得清静几日。
这日傍晚时分,众人行至万春镇。
此处离阆州不过百里之遥,民风尚算纯粹,看上去也未曾受到饥荒波及,大部分百姓可称安居乐业。
有不少摊贩正在城门口卖自家的瓜果蔬菜,对一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避之不理,视而不见。
众乞儿看到车队便知道来了活,霎时热闹起来,有的敲着手中的破碗围着人说好话,有的止不住磕响头。
林霜是大善人,但是手头不宽裕,又怕惹来人哄抢军粮,只好从自己的口粮中挪了一些分发,再多的,再大的善人也给不起了。
白望农下车来舒展筋骨,他那宝贝儿子正忙着和一摊贩讨价还价,顾曾见他开始作妖,便偷偷留意着,心想等他被百姓围攻暴打时,她还可以跟着帮帮百姓忙。
小白脸:“店家,枇杷怎么卖?”
小贩看了眼他身后尘土飞扬的大部队,又低下头,“一篮二百文。”
“多少?”小白脸气笑了,打着折扇,摇头晃脑开始指点江山,“如今正是成熟期,时新枇杷在京城也不至这个价,你这里还是盛产地,如此狮子大开口,真当小爷我不懂行么?”
小贩:“如今不太平,生意不好做,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小白脸拿腔拿调:“万春镇临近阆州,好歹也是一方重镇,安宁侯在此,褚大人治理,何来不太平之说?尔等刁民休要胡言乱语。”
那小贩像看疯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罢,总之这几个月山贼泛滥成了灾,还尽好抢些新奇的瓜果,我家山头的果园子都快被他们薅秃了……”
“等等……”小白脸手中折扇一停,紧了紧眉,心有灵犀般回身看向顾曾,果然见她神色紧绷。
顾曾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小白脸会意,从怀里掏出个银块掷给小贩,笑道:“大哥,山贼都爱吃你家果子,看来我得买来尝尝,当冤大头我也认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赔罪,他提起一篮枇杷,强行塞到了顾曾手里。
给了钱便是爷,那小贩笑得两眼直眯,福气话如流水般滔滔不绝:“姑娘肯定爱吃,公子人善心慈,姑娘貌美无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曾“咯吱”攥住篮柄,眼中映出一团腾腾怒气,把篮子丢给小白脸,“你自己留着磨牙罢。”
“欸阿曾,先别走呀。”小白脸凑近,压低了声音,“忍忍,穷乡僻壤的,你还想要他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没祝你早生贵子就不错了。”
恰在此时,小贩喊出一句唱戏般绵长的祝福:“愿公子姑娘两位大善人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哈、哈哈,”小白脸局促地笑了两声,飞快闪出两步远,“为了大局,阿曾你便牺牲一下。”
他跃到那摊贩面前,“老板,多谢!话说太满可就不吉利啦。你这果子我家……咳,舍妹喜欢得紧,正巧我们来阆州贩粮,同你换些可好?”
小贩连连摇头,“不成不成,现在粮价贱得很,一斛卖不到三十文,我家囤的粮食几年都吃不完,怎能再同你换?”说罢,他悲悯地看了二人一眼,“客官,你们要去阆州卖粮食?哎哟哟,那可真是要亏得血本无归呶,如今家家户户都不缺粮,粮食连山贼都瞧不上来抢,你们卖怎么能卖的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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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曾叫这番话说得心中大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渗到了天灵盖。
西南的崇山仿佛一张无形大口,不知不觉已将他们诱至咽喉。
“阿姐!”她丢下有可能被暴打的小白脸,匆忙来到林霜身旁,已是冷汗遍布,“有问题,从圣旨到沿途这一路,全有问题。”
林霜对她从未狐疑,见她神色不妙,心知定有大事,安抚道:“别急,你说清楚些。”
顾曾:“适才那摊贩说阆州从来就不缺粮,那军需何苦要我们千里迢迢从渭城送来?粮食泛滥,粮价低贱,圣旨却言今西南辎重吃紧,这根本就是假的,也不知是陛下听了哪个奸佞之言才下了这道圣旨。”
林霜的眉心现出一道因常年思虑而嵌刻的皱纹,沉默不言。
顾曾又道:“若是如此,那安宁军传去京城的讯息又是真是假?倘若前线状况不明,殿下他、他……”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素日苍白的双颊因血气翻涌而现出醉人的殷红。
林霜道:“圣旨既下,你我无权过问,你又如此……”
“是……阿姐,是我不对,我又莽撞。”顾曾敷衍道,“可我怕姜旬有危险,现如今整个西北都离不开他,这可是天大的事。”
林霜扬眉,“你待如何?”
顾曾定了定神:“先把粮食送到阆州,待交付给仓官,阿姐你回军中等我消息,我去云雾山走一趟。”
位于西南边境的云雾山曾经山清水秀,如今常驻大昭的十万精兵,还隐匿着数万楚人,几场大仗下来,恐怕早已烧得尸横遍野,寸土不生。
好在顾曾是在一望无垠的黄沙中长大的,生来便不知畏惧为何物。而渭城的凛风也不止让她孤傲,也早已将她浑身骨血练化为了铁,最不怕烈火淬炼。
顾曾道:“若云雾山无碍,我有信心能全身能退。可若是你们等不到我消息,定要把事情告诉小姑,要她无论如何也得驰兵救急。”
林霜心乱如麻,眉心拧得看不出纹理来。
“阿姐,”顾曾握住她的手,“你多年来恪尽职守,从未辱命,如今叫你依着我任性行事,实在是强你所难。可大昭不能没有西北,西北战线不能没有姜旬,你就当是为了大局……”
林霜只道:“事关重大,入了阆州再看看,兴许是那摊贩心怀鬼胎,胡言乱语。不亲眼见到阆州的情况,我不会信。”
顾曾微微颔首,沉吟道:“这便是我第二个担心的事情——阿姐,他们恐怕不会让我们活着到阆州。”
若那摊贩所言为真,西南不缺粮食,山匪为隐藏行迹也不会大量囤货居奇,那先前和他们交手的匪徒想必便不是为这一车车的军粮而来,而是只为杀人……
上一次交手山匪未能将林霜等人一击毙命,索性抢了他们一部分东西来掩藏自己真正的意图。而他们蛰伏这么久还未出手,显然不是改邪归了正,而是在等待真正一剑封喉的时机。
而这时机,就会在从万春镇到阆州这百里之间。
“所以这是个圈套,”顾曾冷笑道,“有人想搅弄西南战事,谎称军粮吃紧,但又不想把真相散播出西南府,便买通山匪,杀人灭口。”
她活这么大,最不愿做的便是别人局中的一步死棋,不明不白被吞吃,却连执棋者为谁都不知道。此人既视她等性命于不顾,她还偏偏就要翻腾出水花给那人瞧瞧。
顾曾牙疼似的笑了一声,咬着后槽牙,“铸光军只是多年偃旗息鼓,又不是死绝了,敢打咱们的主意,要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