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江时:“……”
他骂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
程野把先把人带上车,然后再绕到另一边上去。他关掉车窗,隔绝外面的冷空气,探过身子给江时系上安全带。
“发生什么,怎么被人赶出来了?”
江时伸手拽着安全带,整个人埋在座位上,“没什么,只是发生了点口角。”
程野瞥了他一眼,启动车子,“一点口角就把你赶出去?”
江时不吭声了。
程野也不催他,车子平稳驶入车流。
开了几分钟,江时自己先憋不住,开口了,“我在里面遇到了个以前认识的人,他是霍寂的朋友,不过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
听见霍寂这两个字,程野不动声色敛了下眉,握着方向盘的力道紧了点,“他为什么不喜欢你?”
江时自嘲地笑了声,“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那些理由。以前不喜欢我的人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程野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生气?”
“我只是想到了些……”讲到这里,江时闭上嘴,他赌气一样把脸别到另一边,“我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别人说我一句不好行了吧!”
问也问不得,说也说不得,脾气还挺大。程野哄他,“没必要为不值当的人生气,不喜欢就不做,要是真的喜欢,那你再等等我。”
江时扭头看他,“等你什么,你还能给我开个公司不成?”
程野笑了声,“也不是不行。”
江时没把他的话当真,只不过经过刚刚的打岔,心情没那么闷了。
他歪头贴着窗吐了个泡泡,街外的霓虹映在眼底,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行啊,程老板给的承诺我又记住了个,到时候要是实现不了我看你怎么跟我交代?”
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自从决定报考江城这边的大学就知道肯定会遇到以前的人,反正他也不是靠这个吃饭,兼职黄了就黄了,气消了,回到家就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打游戏。
按亮手机屏幕,江时才想起什么,抬头问程野,“你不是开会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程野勾着车钥匙站在门口,“开完了,不过我有事还得回去。”
江时没心没肺的,“好的,再见。”
程野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屋。
他开着车回到公司,会议开到一半,所有人都在等他,但没人敢说什么。毕竟程野虽然会拖延,但加班工资是真的会给。
等到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人群散开,王卓跟在他身后,“我们的技术人员不太够,如果新品要如期出的话,时间可能不太够。”
“招人了吗?”
“在招,但你也知道,研发型的人才可遇不可求,再加上我们只是一个小公司,条件开得再丰厚,也不一定会有人来。”
“黄旭尧那边怎么说?”
王卓面露苦色,“黄总说,他既然提供了资金,技术就不归他管,当然了,他也可以管,只是这合同恐怕就要重新拟了。”
程野步伐停顿,然后拉开门。
“把招聘条件再往上提提。”
这件事暂且搁在一边,他坐在椅子上,问王卓,“我之前让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说起这个,王卓从文件夹里翻出一张纸递给程野,“查到了,虽然是匿名,但我根据IP查到了作者的大致地址。发文时间是在两年前,地址是林城,最后一次上线是在一个月前,地址是在北边的一个省份。再细的我就不能往下了,不是查不到,是违法了。”
他还想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程野拿着资料看了眼,“这点够了。”
他差不多知道是谁了。
王卓假装很不经意地开口,“咳……首先申明,我不是八卦,只是我在调查的时候不小心瞻仰了下这位作者的大作……”他瞅着程野的脸色,“你觉不觉得这两位主角的名字有一丢丢眼熟……”
程野不说话。
但显然,刚刚说的话已经耗尽了直男毕生的勇气。
王卓干笑一声,“啊哈哈……巧合,都是巧合。”
程野把手里的纸丢在桌子上,抬眼瞥了眼王卓,“你很闲?”
“不闲不闲……”王卓摇头,“老大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站在门边回头看了眼程野。青年坐在沙发上对着那张纸敛眉沉思,像是在思考小说的事,又像是别的事。
短短几年的时间,程野蜕变得非常快。他永远也想不到,当初他在车站接到的那个穿着十块钱三件T恤的人如今能开得起这么一家公司,而且这对他来说可能还只是个开始。
但有些变了,有些又没变。
王卓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小说里的内容。
他想到了程野看江时的眼神,然后再结合小说……
“……”
他想,他段时间内可能无法直视程野和江时了。
门彻底合上。
程野把纸张丢进碎纸机。
他拿着手机打开几乎从来没有点进去过的班级群,在里面找到一个名字,头像是粉粉嫩的卡通猫咪。
除了江时,他对其他人从来没在意过,但胜在脑子好,回忆一下还能记起女生的样子。
长头发,齐刘海,眼睛很大,不爱说话,平日里最爱的就是坐在位置上埋头不知道写什么。
明明性格看着腼腆,女生缘却很好,一到课间,总会有好几个女生围在她的桌子前面跟她借资料。
那本上了锁的笔记本很慎重地递出去,然后又很慎重地还回来。
程野:“……”
他抬着手,迟疑着按下申请好友的按钮。
那边不知道是被他吓住了还是没看到,直到程野下班了都没同意。
程野没买车,在周末的时候,都是跑着回家。他工作上压力大,再加上精力旺盛,久而久之,这些无法疏解的压力积攒多了,就变成难以言说的欲望。
但江时细皮嫩肉的,还没用力就喊疼,折腾一会就说累,跟个小祖宗似的。
程野没办法,只能在江时周末回家的时候加大运动量,通过汗水排解掉一部分精力。
他人刚跑到菜市场,手机震动了下,他停下步子,拿出手机。
好友申请通过,对方很有礼貌的询问。
【程野同学,你加我是有什么事吗?】
程野靠在路边的树上,山水沿着他的额头滑到眼皮,他眨了下眼。
【李彩英,那本小说是你写的吗?】
对面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程野完全不知道他这短短的几个字对一位文静的小女生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他陈述事实。
【这本小说已经对我和江时造成了影响,麻烦你删掉它。】
李彩英几乎是秒回。
【对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删。】
程野换了个姿势。
【真是你写的?】
【QAQ】
他回想了下里面的用词,实在无法和李彩英文静的外表联系在一起。
李彩英欲哭无泪。
还有什么比写小凰文抓住了更尴尬的?那就是被当事人抓到,这个人还是程野。
回想起程野那张冷酷的脸,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考来了北方,不然要是距离近了,程野能当场过来把她撕了。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
【对不起,我有罪,我当时写了随便一发就没管,那时候学习忙,发了也没上去看过。】
等她再上去看时,已经成了镇楼神文了。
网上版本那么多,再怎么删肯定删不完,但李彩英还是艰难地努力了番。
【我回去就删。】
她欲盖弥彰地解释。
【我就是嗑磕CP,绝对不会以为你跟江时同学有什么的,非常抱歉,给你和江时造成了困扰。】
虽然她不知道程野是怎么知道这本小说的存在,但只要一想着当事人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李彩英一张脸顿时就红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害羞的还是其它什么。
程野抬着指尖敲了敲手机,盯着上面的聊天记录看了几秒,然后打字。
【除了网上的,其它的还有吗?】
CP姐的鼻子堪比狗鼻子,李彩英顿时就闻着味了,内心有点忐忑,但又不太敢确认,只能试探着。
【还有一些手写版本的,你是要发给你还是销毁?】
程野回她。
【发给我,然后销毁。】
李彩英:“……”
哪怕是她磕的CP,在此刻,她也忍不住想骂一句:
狗男人!-
江时以为姜恺乐的事那天已经结束了。
当时除了服装店的拍摄,江时还跟孙天宇谈了另一个兼职,时间定在两个星期后。
临到时,孙天宇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似乎有点无奈、又有点愧疚,“对不起啊小时,上头那边说,你不太合适,要换人。”
江时愣了愣,然后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孙天宇讲得有些缓慢,“他们还说……你既然能做出当场就走这种行为,以后也不用跟我们合作了。”
江时心底压着口浊气,他缓了会,才把这口气吐出来,“抱歉,那天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他是孙天宇介绍过去的,就这么走了,实在有些对不起他。
当时的情况王姐已经跟孙天宇说了,再结合现在的事,他顿了顿,问江时,“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第82章
其实得罪谁已经很明显了,只是江时没想到姜恺乐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孙天宇说:“之前就想跟你说来着,但你还在读书,学生以学习为主,就没跟你讲。我有个朋友,是个经纪人,他见你照片的第一眼觉得你很适合当明星,他们公司虽然算不上那种很大的公司,但在圈里也算比较有名,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时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星探看上的一天,他笑了笑,“算了,当明星多累,不适合我。”
孙天宇也看出来了,江时大多数时候都很懒,比起赚钱,他看起来更像是随便找点事做,让自己别那么闲。
因此工作黄了他也没什么感触,每天就是上上课,下课回到宿舍打游戏,周末被程野当祖宗一样供着。
姜恺乐以为他愁得日夜吃不下饭,说不定后面还要哭着来求他。
结果两个星期过去,江时上秤还胖了三斤。
程野盯着数字沉思。
他们公司最近新推出了款竞技游戏,才不到短短两个月就风靡大街小巷。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注意到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才看到这个背后才二十出头的老板。
程野顿时炙手可热起来,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邀约和聚会。生意上的合作,公司的事,再加上他还要上课,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个人来用。
但哪怕如此,他还是注意到了江时上涨的体重。
江时不容易胖,好不容易养点肉,运动一下,甚至感个冒就消减下去。
两个星期胖三斤,不代表程野养得好,只能说这两个星期某个小祖宗可能一下都没动弹过,除了吃就是睡。
最近天越发的冷,江城比林城靠北一点,十二月就落了雪。
租的房子在老小区,虽然有电梯,但总体设施有些陈旧,程野打算搬家。
江时住习惯了,不想换。
他说不换就不换,程野攒了钱,打算到时候直接买房。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屋里开着空调。洗衣机坏了,炙手可热的程总穿着件老头背心拿着扳手蹲在阳台修洗衣机,江时溜达着出来上厕所,回去的时候看到秤,顺脚就称了下。
“程野!”他喊:“我重了三斤。”
程野拎着扳手就过来了,他低头看着数字,陷入了沉思。
江时称完就走了,靠在沙发上打游戏。
他成了程野公司新游戏的忠实爱好者,玩得那叫一个忘乎所以,不知天地为何物。
前两天新出了一个武器,更新免费送十抽,江时更新了还一直没抽,想着等今天老板在了,蹭蹭老板的欧气。
他搓搓手,还没来得及点下去,就被老板从沙发上捞起来。
“江时,你得运动了。”
江时:“……”
“不是程野,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神经?”
程野说:“你胖了。”
江时瞪大眼睛,“你还嫌我胖了?”
“不是,你胖太快了。”
“你的意思是我吃太多了呗?”
程野:“……”
他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动过?”
江时越听越不顺耳,“你的意思是我好吃懒做呗?行啊你程野,有点钱就开始挑剔起来了。”
说完,他把程野的手从自己腰上拍开,扭头就走。
程野跟在他身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江时不搭理他。
他伸手扣住江时的手,“你之前不是偶尔还去拍拍杂志吗,最近怎么不去了?”
江时眼神闪了下,“不想去就不去了,这么冷的天,我舒舒服服待家里不好吗?”
程野何其敏锐,一个眼神就发现不对劲。他把江时扭过来面对自己,“发生什么事了?”
江时不想说,“什么事都没有。”
程野说:“我让王卓把你手机的装备掉落率调到最低。”
“……”
江时给了他一脚,“你自己听听,你这是人说的话吗?”
程野拍拍裤子,“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游戏,干脆限时,两个小时强制退出。”
江时瞪他。
程野垂着眼和他对视。
几秒后,江时败下阵,“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那天……”
他没说完,但足够程野猜到,“那天那个人?”
“嗯。”
江时很是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又不是没钱用,区区一个小小的兼职,没了就没了,现在天这么冷,我才不想出门找罪受。”
程野本来就忙,江时不想自己的事来影响他心情,他转移话题,“算了,不提这个事。快!借我点欧气,让我一发入魂。”
他找到抽奖界面,抓着程野的手,眯着眼睛,很是慎重地按下去。
十连下去,无事发生。
程野:“……”
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此刻显得很无助,“要不再充点?”
江时说:“然后这钱交了一轮税,再回到你手里吗?”
他收了手机,“你修洗衣机修好了?”
主动问程野活干完了没,多半是饿了。
洗衣机里的线被抖松了,程野接回去,把螺丝拧上,单手拎起洗衣机放回原本的位置。
江时嫌弃阳台被他弄得脏兮兮的,歪着个脑袋扒在门边,“阳台的灯好像也有点坏了,一闪一闪的。”
程野抬头看了眼,“我晚上再弄,先去做饭。”
他穿着老头背心系着围裙做饭去了。
江时踩着拖鞋在客厅转了两圈,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程野说的话刺激到了他,破天荒地来到厨房门口。
“要我帮忙吗?”
真要让他做什么,程野反而舍不得,挑挑拣拣半天,找了洗干净的土豆递给他,“帮我把这个削了。”
江时削个土豆程野还找个矮板凳给他坐着,菜炒完一个了,他还在削削削。
边削边看程野炒菜,“你最近不忙吗?我看王卓吐槽,说他天天加班。”
程野说:“还行。”
忙是忙,光是今天推掉的工作,他后面不知道要加多少班才补得上。但忙归忙,江时是要陪的。
为了工作不陪江时,那才是本末倒置。
程野还惦记着他不运动的事,“要不你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跑步?”
江时坐在板凳上抬头看他,“几点?”
程野把时间往后提了半个小时,“六点半。”
“……”
江时把土豆皮往他背上丢。
跑是不可能跑的,但江时也没堕落几天,学院要办元旦晚会,作为三朵金花最漂亮的那朵,江时被推了出去。
但他实在没什么才艺可言,拿不出才艺,只能接受班长的安排。
蒋霏说:“我们打算来个转性版的白雪公主。”
江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蒋霏站在他跟前,“所以当然是你当公主了。”
江时挣扎了下,“或许还有别的角色呢?”
“后妈被左回定了,瞿安性格腼腆,求着我让他演魔镜。”
很显然,都没江时喜欢的。当然了,蒋霏不是来跟他商量的,她道:“时间紧,我们只有两个周,得抓紧排练。”
蒋霏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一到下课就把三朵金花抓到排练室。
左回自带道具,捧着一个苹果对着瞿安桀桀桀的笑,“魔镜啊魔镜,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男人?”
瞿安面无表情,“江时。”
江时:“……”
左回面色狰狞地把苹果塞江时嘴里,“我要毒死你!”
江时拿着苹果咬了口,“你这个是面的,我喜欢脆苹果。”
蒋霏拿着稿子站台上,“别玩了,赶紧过来!”
就这么排了两天,江时胖起来的那点肉又没了。
又过了两天,姜恺乐找上了江时。
江城冬天的夜晚冷得很,江时怕冷,顾不得风度,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姜恺乐站在他对面,衣服是新上市的新款,里面穿厚了显得臃肿,因此他穿得很少,站了不到两分钟,嘴唇就被冻得有些青紫。
更难看的是他的脸色。
江时裹着外套,“你找我什么事?”
姜恺乐咬着牙,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最后僵直着在江时面前弯下腰,“对不起,那天的事是我太冲动了,之后找人撤掉你工作的行为也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江时觉得稀奇,“你还会找我道歉?”
姜恺乐没说话,但脸色看起来更不好了。
江时欣赏了会他的神色,看多了,这些人变脸的样子也会觉得无趣。
他扭头就走。
“江时。”姜恺乐喊住他,“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
他神色有些扭曲,“之前霍寂和宋家护着你,在江城没人敢惹你,如今你不是宋家的人,霍寂也出国了,但还是有人护着你……”
说着他往前一步,死死盯着江时,“霍寂这才出国多久,你就傍上新的大腿,你还真是……”他笑了声,“从来不浪费你这张脸啊。”
“这回又是谁?你新认识的富二代?黄家的黄旭尧?还是你哪里认识的老总?”
江时站着等他说完,他也不生气,甚至还笑了下,眉眼里带着被惯出来的张扬,“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姜恺乐僵了僵。
江时说:“不管我背后是谁,既然你都来找我道歉了,看来是被逼了吧?道歉都没诚意,怎么,你是觉得你说句对不起就完了是吗?”
“江……”姜恺乐往前一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拎着后领往后拽。
程野穿着件黑色外套,衣服刚买没多久,服装店的甩卖价,款式土土的,全靠他那张脸在撑着。
他单手拎着姜恺乐,眉眼往下压,“干什么?”
对着他高大的体格,姜恺乐下意识有些虚,但还是挣扎了下,“你又是谁,放开我!”
程野松开手,扫了眼他,“姜恺乐是吧?没人教过你道歉该怎么道?”
姜恺乐揉了下肩膀,“关你什么事?”
程野说:“挺有骨气,那看来你爸一定很好奇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姜恺乐的脸色变了又变,“是你?”
程野黑衣服黑裤子,鞋子上染着泥,手里拎着江时想吃的炸土豆,背上书包拉链坏了,敞着一个小口。
如果不是那张过于深邃的脸,就这打扮,往江时身边一站,活像乡下来的土狗。
“是我。”
他说。
第83章
程野拍了拍手,伸手一勾,江时背上的书包就落到他手里,“不要跟这种人废话,他不乐意,自然会有人让他乐意。”
江时看了姜恺乐一眼,转身走了还没几步,身后传来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会真以为江时是个什么好东西吧?”
程野压了压眉,扭头。
姜恺乐以为自己的话吸引到了他,朝江时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
“让我来告诉你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个抢了别人身份的小偷,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穷人,却硬生生过了十多年的少爷日子。贪慕虚荣、趋炎附势,之前在林城,全靠我的兄弟护着他,后面我兄弟出国,他又找上你。”
“他惯会用那张脸哄骗别人,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在他那里是特别的吧?说到底,他还不是看上了你的钱和权势,当你什么都没有后,他跑得比谁都快。”
江时缩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他知道姜恺乐说的这些并不是真的,可在他们眼里,他俨然就是这样的人。他没解释,而是转头朝程野看去。
程野摸了摸手里的土豆,“说完了?”他伸手去拉江时,“走了,你的土豆要凉了。”
江时懵了懵,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就这么被他拽着走。
姜恺乐彻底破防,站在后面大声喊:“喂!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程野被他吵得不耐烦,“听到了,所以呢?”他一脸的理所应当,“那也只能说明江时聪明,遇见什么都没有的人不跑还等着干什么?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多,他从那么多人里选择我,那说明我有本事。”
姜恺乐先是被他的发言惊到,然后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等他遇到比你有权有势的人,第一个抛弃的就是你。”
程野说:“那只能怪我不够好,一个不够好的人当然不配站在江时身边。”
他从来不会在江时身上找原因,只会反省自己。
姜恺乐:“……”
哪怕是江时,也被程野这幅反向PUA的样子给惊到了。
程野才不管自己的发言对在场的两人造成什么影响,外面小雨淅淅沥沥的,他怕江时被冻到,拉着他上了车。
江时手里端着冷了一半的炸土豆,街边是倒退的风景,天黑了下来,雨刮挂掉水雾,霓虹闪烁。
程野在催他,“快吃,不然冷了。”
江时下意识塞了口到嘴里,没什么滋味地嚼了两口,扭头看向程野,“你刚刚说的……”
红灯,程野停下车。
“半真半假吧……”他笑了声,“我相信少爷不会真的离开我的。”
“为什么?”
江时以为他要说什么他俩真心相爱这种肉麻的话,结果程野顿了顿,说:“比我有钱的没我帅,比我帅的没我有钱,比我帅又有钱的不一定有我活好,就算都有,那也没我年轻,没人比我对你好,我赚的钱都给你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综合下来,你选择我才是最优解。”
绿灯亮起,车子起步。
江时被他的言论震惊到好久都没说话,他张嘴欲言,然后又闭上嘴。
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
楼下的银杏荒芜地只有零星几张叶子,路灯立在枝干上,地面投下倒影,雨在半空凝结成冰。
江城落下第二场雪。
江时眨眼扫掉落在眼睫上的雪粒,跟着程野上楼。
他看着男人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高大的身影弯下给他拿出拖鞋。
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放在江时跟前,程野扶着他的肩,声音响在耳侧,“冻傻了?换鞋。”
江时抿着唇换了鞋,冷掉的土豆被搁在玄关,程野伸手去拉江时外套的拉链。
江时道:“我跟霍寂不是他说的那样。”
程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我知道。”他嗓子有些发干,“不过是不是也不要紧,现在你在我身边,那就说明我比霍寂好。”
江时很少跟别人说起以前的事。
在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宋家少爷,好似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可只有他知道,那段日子对他而言,更多的是难堪。
“霍寂……”江时伸开手,让程野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宋家是忽然富起来的,那时候的江城商户们都是经历了好几代的打拼才站稳脚跟,宋家靠着煤矿一夜发家,到头来还要跟他们分一杯羹,他们自然不愿意。
于是小小的江时多了个外号——暴发户的儿子。
宋博急于发展,哪怕知道别人在背后这么说他,但他依旧可以毫无芥蒂地上门结交巴结。他能拉得下身段、受得了冷眼,但江时不行。
他身体里长着一根傲骨,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这也是宋博厌弃他的根本原因。
老子儿子两个样,江时自然不受待见。他越是傲气,就越是有人想折断他的傲骨,只要江时反击,第一个责备他的就是宋博。
宋博总是说:“宋时,你是宋家的人,为什么不能替宋家考虑考虑?”
在那些漫长见不到光的长久欺凌里,谁又来替他考虑?
雪越落越大,窗外发出簌簌的声响。江时手里捧着热水,看着玻璃窗外茫茫的白。
“我初三那年,宋博的生意终于更上一层楼,他如愿地挤进江城的上层圈子,而我,作为他身份的象征,从普通初中转进了江城所谓的贵族学校。”
很显然,那些宋博巴结过的人的孩子也在。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霍寂。”
“我……”他捏紧杯子,缓了好一会才声音如常地接着往下说:“换学校没多久,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找上我,他们把我推到湖里,是霍寂救了我。”
那时候的霍寂留着跟现在一样半长的头发,身子单薄瘦弱,桃花眼狭长,五官妖异得像个女孩子。
他挡在江时面前,替他阻隔了那些作呕的视线,这一护,就护了好几年。
“张池身体不好,很多时候都是在请假,霍寂是除了张池以外第二个对我好的人,我们成了朋友。”
说到这里,江时声音有些低,“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后来……”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太敢看程野的脸。
“高二的时候,他过生日,他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聚会,但里面有很多我不喜欢的人,我就没答应。后面我又想着这是他的生日,作为朋友,我至少要出席一下,然后我悄悄去了。”
那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时间,江城也下着雪,那个冬天发生了太多事,到头来回想,江时只记住了这漫天的白。
宋博不待见他,自然不会给他很多零花钱,和其它少爷比起来,江时其实过得并没有那么舒心。
他手里拿着攒了一个月零花钱的礼物站在包间门口,服务生走的时候没把门关严,热气从里面涌出,冷空气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进来,江时站在冷热交替的界点。
霍寂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他那么张扬肆意的坐姿,手里捏着烟,烟雾模糊他艳丽的五官。
身边的人朝着他笑,“霍少,这都几年了,你过个生日宋大少爷都不赏你脸吗?”
霍寂似乎有些不开心,声音也冷了点,“他不好意思,我总不能把人拖过来吧?”
“我看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哪值得你费神。”
里面闹哄哄的,他们把江时当成个笑话谈来谈去,霍寂野只是听着,歪头抽着烟。
烟味飘到江时鼻子里,他觉得恶心。
又有人道:“不愧是霍少,你这一出手就是不一样,看那宋时,现在不就被你哄得团团转?”
“是啊,还得是霍少,想当初,为了一个赌约,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都很期待宋时知道这一切是个骗局时的表情了。”
“可不是,当初哥几个把他推下湖的时候就等着霍少出来英雄救美,不得不说,霍少演技就是好,不仅宋时,就连我们看见,都差点信了。”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霍少你怎么还跟那个宋时在一起玩啊,你不会真想跟他做朋友吧?”
霍寂顿了顿,烟灰落在他手背上,被他伸手拂去,他笑了声,“怎么可能,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玩玩就行了,谁想跟他当朋友。”
那年是江时见过最大的雪。
霍寂说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宋博说他不是他亲儿子。
他被迫着接受,混混沌沌踏上去往林城的火车。
这十八年里,他活得像个笑话,以为过去早就掩埋在那场雪里,没想到在今天又被剜了出来。
讲完了,江时松掉紧绷的肩。他靠在沙发上,手里的水已经冷了。
程野把水杯从他手里抽出去。
“我知道了。”他说。
江时有些诧异地朝他看去,“就没了?”
“没了。”
“……”
江时忍不住,“你就没什么感想吗?”
比如觉得他蠢什么的。
“没有。”程野顿了顿,“其实也不算没有……”
江时静等下文。
“少爷要听真话吗?”
他往往这么说的时候,江时就知道他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但他又控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你说说。”
于是程野就说了。
“听完了,我很开心。他们都对你不好,只有我对你好,那你就更离不开我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从来不骗你。”
所以江时只能跟他天下第一好。
江时:“……”
他道:“你真的从来不骗我?”
“当然。”
“那我问你,我内裤不见了,你跟我说是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这是真的吗?”
程野:“……”
他顿了顿,“真的。”
丢他衣服兜里怎么不是丢。
第84章
江时:“……”
好好好。
这段过往对他来说的确很不堪,他以为说出来会很困难,然而事实像雪,凝聚时寒冷坚硬,落下时却轻飘飘。
程野也接受得轻飘飘。
往事如同一页纸轻轻撕下,江时以为掩盖着的伤口已经溃烂生疮,其实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已经愈合了,淡得连个疤也看不见。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往前走了太多。
他放得下,程野放不下。
雪到半夜越发的大,城市安静得只有下雪的簌簌声,柏油马路上留着两道汽车驶过的肮脏痕迹。
程野站在阳台,听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汽车滴滴声。
那些轻飘飘的雪落在他心底,化成水,又凝固成了坚冰。
这是他来到江城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地球上的水不断蒸发、升腾,在云里凝聚,热了就是雨,冷了就是雪,周而复始,在不知道循环多少遍后,当初落在江时肩膀上的雪又重新凝聚,时隔几年,飞舞在江城的上空。
程野摊开手掌,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不到几秒的时间,漂亮的晶体融化成液体,像颗晶莹剔透的泪。
……
几天后,远在大洋彼岸的一通电话打在江时手机里。
江时还在睡觉,被手机吵得蛄蛹个脑袋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闭着眼睛摸到手机,也没看清电话,随手就接了起来。
“喂?”
那头懒洋洋的笑,“好不久不见啊,江时宝贝。”
江时瞬间就醒了。
“霍寂。”
“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呢。”
江时坐起来,捏着手机的手有些紧,“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叙旧不可以么?”
“我说了,我跟你没什么旧可叙。”
江时说完,正要挂断电话,那头的霍寂又开口了,“听说姜恺乐不长眼睛,欺负到你头上了?”
他挂电话的动作顿了下,“你干什么了?”
“送了你点小礼物,我把他腿打断了,开心吗?”
江时皱着眉头,“霍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姜恺乐是你兄弟?”
“兄弟?”霍寂笑了声,“兄弟哪有你重要?”
“算一算都两三年了,你闹脾气也该闹够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身边?”
江时给气笑了,“我什么时候在跟你闹脾气了?”
霍寂点燃一根烟。
他这边是深夜,外头繁星点点,落地窗上映着他修长消瘦的倒影。
“你会回来我身边的。”他说得笃定,“在外头总要吃苦的,你吃不了苦,只有我的怀抱是温暖安全的,你回来只是早晚的事。”
江时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做梦。霍寂,从你骗我的那刻开始,我们别说别的,连朋友也做不成。”
这话霍寂听了很多次,他向来自负,从来只是当江时发脾气说的话。
他们这个圈子,夫妻尚有离心的,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多得是,哪有什么毫无隐瞒可言。
少年人心气高,不知道天有多高,在外面摔了跟头自然就知道他的好。
霍寂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如你所愿了。好端端的,你猜为什么霍家要把我送出国?”
“江时,我跟他们说我喜欢男的了。”
江时一时无言,紧接着心底涌上来的更多是无力。
“霍寂,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喜欢男的女的都跟我没关系。哪怕没发生那些事,你在我心底也只是朋友关系。”
“朋友?”霍寂咬着烟笑了声,“那谁是你男朋友?当初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乡下小子?江时,什么时候你口味变得这么差了?这么个人也配当你男朋友?粗俗、无理,空有一身蛮力毫无教养的东西……”
他边说手边抖,烟灰落在黑色裤子上,灰白得显目。
电话另一头,江时笑了出来。
“是,我就是喜欢他,他再粗俗、再无理也比你好上千万倍。你别和他比,要是真的比起来,你在我心底,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砰——
手机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霍寂猩红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几分钟后,房门敲响,一个男生弱弱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霍先生,您……您还好吗?”
“进来。”
外面犹豫了会,推开门,慢吞吞地探出一个脑袋。
他人还没走进来,被霍寂拽着衣领拖了进来。
男生被拽着掼到了床上,雪白的领口敞开,下一秒,烟头就烫了上去。
他颤了颤,下意识挣扎起来,被霍寂掐着脖子撕开了衣服。
等一切结束时晨曦的微光已经从天边亮起,男生睡在一边,呼吸的声音很低,霍寂裹着睡袍踩着手机碎片站在窗边。
程野……
他念着这个名字给自己点了根烟,恨意盘旋上来,绞得他心脏发疼-
程野打了个喷嚏。
跟前的大妈揪住一个劲扑腾的大公鸡,“小伙子确定要这只吗?”
“就它。”
他付了钱,等着大妈收拾好,拎着菜回了家。
以往这个点江时还没醒,但今天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拿着钥匙打开门,江时举着锅铲从厨房里跑出来。
身后浓烟滚滚,他脸上印着道灰扑扑的痕迹,在程野有些呆的神情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程野放下菜,先是把还在燃烧的火关了,然后打开油烟机,看了眼被江时丢在洗碗槽里的锅,锅里盛着分辨不出原材料的黑色物质。
江时举着锅铲,“我只是想煮个泡面而已。”
只是他没进过厨房,面一下锅就忘记了时间,硬生生把水给熬干了。
程野把他手里的锅铲拿下来,声音平淡,“还好只是煮泡面,要是做满汉全席,那厨房估计就变成二战战场了。”
江时:“……”
老实人讲话就是毒。
他不乐意地把程野手里的锅铲一把拿过来丢在洗碗池里,“给你做个饭还挑三拣四的,你这种人就活该饿死。”
程野:“……”
且不说煮泡面算不算做饭,他甚至连吃都没吃上就被安了个挑三拣四的名号。程野委屈,程野不敢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的错。”
江时哼了声,勉强满意。
程野把锅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倒进垃圾桶里,老实刷锅。水流从他手背上流过,激起一层泡沫,散开又聚拢。
他问江时,“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还心血来潮的想给我煮泡面?”
江时说:“睡不着就起来了,你干嘛去了?”
“买菜。”程野搓锅的动作顿了下,“我来的路上收到一个消息,姜恺乐断了一条腿。”
他看着江时,江时的脸僵了僵,“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程野收回目光,“那就是霍寂。”
江时沉默。
程野于是不再说什么。
他洗干净锅,先把米淘了做上,江时还站在厨房里没出去。
他看程野的表情跟以往一样,好像这些对他都没什么影响,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霍寂干的?”
“姜恺乐说到底也没那么聪明。他在我身上吃了憋,奈何不了我,自然要去找能奈何我的人,想来想去,只有霍寂。但他高估了他在霍寂心里的地位,也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他告诉他,无疑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他问江时,“起那么早,霍寂来给你邀功了?”
旁人看到程野的外貌,只会觉得他是个光有体格没脑子的老实人,只有江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有多聪明。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垂下肩膀,“打了,他让我回到他身边。”
程野手里拿着菠菜,肩背挺直,语气里带着几分正宫才有的从容,“那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江时给了他一下,“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那行……”程野说:“你把他手机号码拉黑了。”
江时:“……”
他低头,发现正宫手里的菠菜已经被揉烂了挤出翠绿的汁水,正从指缝里溢出来。
“……”
心眼比针尖还小-
一晃眼到元旦,晚会的前一天蒋霏把礼裙和假发塞给江时,“回去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身的话我给你换。”
宿舍里换也太羞耻了,江时带着裙子回了家。
今天碰巧程野也在,元旦放假,他借着假期出差,回来收拾东西,刚好碰到回来换衣服的江时。
两人在门口相遇,他目光落在江时怀里的那捧衣服上,“这是什么?”
江时还没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老实说了,“我不是要演什么狗屁的白雪公主吗,这个是衣服,班长让我带回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手里的衣服顿时就没那么着急收了,程野靠在门边,伸手把门合上,“嗯,去换吧·,我帮你看看。”
于是江时拿着衣服就进去了。
程野低头让王卓把飞机时间改签。
江时窸窸窣窣鼓捣了阵,快十分钟了才打开门从里面探出来个脑袋,“程野,拉链在后面,我拉不上。”
程野喉结滚动了下,起身朝江时走去,“开门,我帮你拉。”
屋里拉着窗帘开了灯,灯光如流淌的星河,倾泻着照在雪白的背上。
裙子如花瓣一样铺散开,越到下面越蓬松,而往上,渐渐收在一截窄窄的腰上。
程野伸手贴着腰,指尖勾着拉链,往上一提,雪色就被藏在香槟色的衣服下。
后背还裸着一截,男人有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江时不习惯地动了动,“晚饭吃多了,穿着是有点紧,不过不吃饭应该差不多。”
贴在腰上的手并未离开,他后知后觉地终于察觉到了点不对劲。
“程野,你起开,我要换衣服了。”
程野不动。
江时起身回头,下一秒,被拦腰抱到了床上。
柔软的大床颤了颤,开了朵层层叠叠的花。
第85章
江时被摔得懵了瞬,撑着手想爬起来,结果被脚底的裙子绊了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
程野捞着他的腰,伸手一捋,复杂的花瓣在他掌心柔顺地舒展开,底下是一条黑色裤子。
江时不爱穿秋裤,哪怕外面裹得再厚,里面也不愿意多加一条裤子。程野伸手一拽,裤子就掉了。两条腿修长匀称,在蓬松的裙摆里蹬着,膝盖蹭出一点粉来。
程野把手握了上去,厚重的裙子挡住底下暧昧亲昵的动作,只能看到两人紧贴在一起。
“头发呢?”他问。
江时咬着唇没说话,怕自己一张口就是抑制不住的声音。
他不说,程野的视线巡视着屋子,在床头柜上发现堆在上面的假发。
他把手抽出来,指尖沾染着暖腻的香。
假发很长,海藻一样蓬松茂密,颜色是纯正的黑。
程野拿着抖了抖,垂着眸,撑开给江时戴了上去。
他没学过怎么戴假发,动作很粗糙,就这么随意地往江时头上套。乌黑的发从额前垂下来,江时眨了下眼睛,安静等了几秒,直到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青年的眼尾带着搓揉出来的红,深棕色的瞳仁里印着程野的脸,两人靠得很近,呼吸落在脸皮上,那处渐渐地就泛起了粉。
程野端详了会,“少爷很好看。”
江时抿着唇,唇珠被抿进嘴里碾了碾,他垂眼躲开程野的眼神,“好看什么啊……我又不是女孩子。”
程野叩进一截指尖,抵住发粉的唇珠,又往里伸了伸,沾着一手温热。
他眼底的颜色越发的深,“比女孩子还好看。不要咬嘴,来咬我。”
江时瞪大了眼睛朝他看去。
程野眼神往下看。他抽出放在江时裙子里的手,撩开自己的T恤,露出壁垒分明的腹部。
灰色运动裤还好好的垮在他腰上,轻轻一吸气,腹肌的轮廓就显现出来,再往下,盘亘着好几条青筋,鼓动着往下蔓延,没入裤腰,而黑色的毛发却从灰色裤腰里攀长出来,直直延伸到肚脐的位置。
看了几秒,程野似乎有些惋惜地叹气。他放下衣服,“最近太忙,没来得及剃毛,少爷肯定不乐意。”
江时:“……”
剃了他也不乐意好吗。
他不乐意,程野倒很乐意,江时一个不留神,程野就钻到了裙子底下。
裙摆太大了,哪怕是程野那么高的体格也容得下。
江时腰下垫了个枕头,仰头看着头顶的灯光,眼底的雾气把光线碎成斑斑点点。
裙摆撑得很高,男人的声音透过厚重布料传出来闷闷的。
“少爷,把腿张开。”
江时闭了闭眼,心理上的羞耻让他无法直视这个画面,但身体下意识贪恋欢愉,主动给他做了选择。
他一点点分开腿,用仅存的理智隔着裙子扯了把程野的短短的头发,“别……别弄脏衣服。”
……
程野含着退出来。
他用纸包着吐在垃圾桶里,再回头,江时靠在枕头上还没回过神。
他抱着人出了卧室。
六点一过,江城的天就黑了,街边亮着灯,明亮的灯光映着远处山边的皑皑白雪。
直到膝盖陷在柔软的沙发上,额头靠着冰冷的玻璃窗江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裙子被撩到背后,程野运动裤带子上缀着的金属头贴在后面,江时被冰得打了个哆嗦,手还撑在玻璃上,挺直腰,往前蹭了一步,一低头,江城的夜景落在他眼里。
程野站他身后,伸手拍了拍,“江时,翘高一点。”
“不……等等……”江时一动,背后的裙摆往下滑,盖住了程野手上的动作,“窗户……”
程野存了点恶劣的心思,弯腰贴着江时,带着潮湿水汽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下面,“窗户怎么了?少爷这么漂亮,就应该让所有人看见。”
果不其然,他说完后,身下的人抖了抖,耳根爬上薄粉,挣扎的动作也大了点,“程野,你怎么可以……可以……”
程野笑了声,滑下来的裙摆又被他撩上去,金属头坠在股间,一晃一晃地冰着。
江时缩着往前爬,掌心把透明玻璃印出两个潮湿的印子。
程野压在他身后,单薄清瘦的青年被挤压在男人和透明玻璃中间,厚重的裙摆在他腰间堆积着,海藻一样的黑发披散的肩上,脸皮晕着粉,纤长眼睫上挂着要落不落的泪,被逼得狠了,也只是靠着身后宽厚的胸膛细细呜咽着。
明明身后的人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还是下意识地依赖着。
“程野……我不要……”
程野不紧不慢地,“你不要什么?不要被我上,还是不要别人看见?”
江时讲不出话来,楼下传来汽车的滴滴声,他整个人缩了下。
“嘶……江时,手要被你夹断了。”
“……”
金属头落下,粗糙的毛发扎得江时又麻又痒。
他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头皮发麻地感受被撑开的感觉,最后大脑一片空白。
程野贴着他,舔掉他眼皮上的汗水,“骗你的,我早就安了单向玻璃。”
客厅里没开灯,窗外灯火通明,隔着玻璃,江时能隐约看到两人的倒影。
长而密的黑发将他的脸衬托得越发的小,五官雾蒙蒙的泛着潮气,裙摆堆积着,蓬松得像朵炸开的烟花,底下的泞泥全被掩盖。
江时闭上了眼睛。
忽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屋里灼热的温度,是江时的手机,但在卧室里。
程野没管,掰着江时的脸和他接吻。
但那铃声跟催命一样,自动挂断了又接着响。江时受不了,推了程野一把。
程野压着眉,有些不开心,提着江时的腰,就这么硬生生地让他转了个圈。
江时发出一声惊呼,声音还没完全吐出来,被凿在半空,哑了火,表情空白。
程野托着他的腿弯,裙摆长长地拖着,回到了卧室。
手机还在响,他单手抱着人,伸手捞起手机,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
“小少爷,海外来的电话。”
江时完全没听到程野在说什么,只顾着攀着他的肩往上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程野敞开腿坐在床上,看着手机铃声停下又响起,嗅着青年脖颈间的香气,“是你接还是我帮你接?”
江时说:“程野,我不要这样,撑……”
程野笑了。
他把人提出来,伸手拉开拉链,裙子滑落下来,被丢在床铺无人在意的角落。
那顶假发还在头上挂着,柔顺地在肩背铺散开,黑白对比很分明。
程野单手抓着江时的腰,拿着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暗哑暗沉,“喂?”
那头顿了顿,“你是谁?”
程野拨开头发,弯下腰,伸手捂住青年的脸,连点微弱的声音也不想让对面听见。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他说完后,电话那头的呼吸粗了点,像是在压抑怒火,“你是程野,你为什么拿着江时的手机?你让他接电话。”
江时瞳孔失焦,刚一张嘴,嘴里就探进来两根手指头,把他的声音堵得严严实实。
“他没空,你有事可以跟我说。”
霍寂的声音很尖锐,“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让江时给我接电话!”
“我说了,他没空。现在没空,以后也没空。”
程野听到了电话里摔东西的声音。
“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们什么关系吗?我告诉你,江时迟早有一天会回来我身边的,他跟你只不过是玩玩……”
程野开了免提,江时被他抵在墙上弄,耳边是霍寂破防到大骂的声音。
正宫听着这些话眉头都没皱一下,动作不紧不慢,讲话也不紧不慢,“你怎么知道他跟我只是玩玩?他亲口告诉你的?再说玩玩怎么了?我心甘情愿给他玩……”他贴在江时耳朵边,朝他呼出一口热气,“你说是吧,小少爷?”
霍寂安静两秒,然后抛弃以往优雅从容的外壳,在电话里咆哮。
“你们在干什么?江时,你人呢?你在哪里?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江时!你说话,你给我接电……”
嘟——
程野按下挂断键,顺手把手机关机。
他把手机丢在一边,拍了拍江时被毛发磨得发红的地方,“小少爷,别咬这么紧,要断了。”
江时说不出话,一半是羞的,一半是……
他张嘴咬住程野的肩膀。
程野就这么任他咬着,缓了几秒,他伸手拔出江时的脑袋,张嘴咬住他的唇,勾出舌尖。
再后来,江时就记不太清了,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跪趴在飘窗上。
屋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窗帘半拉,对面对着山,白雪皑皑,一轮清冷的月在山尖冒头。
程野心口像攒着一口气,从接了霍寂的电话后动作很粗暴。江时的脸贴在玻璃上,然后被抱着坐在程野怀里,两人面对着面,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交融在一起。
“江时,我是谁?”
漂亮的青年仰着头,脖颈拉得纤长,不知道是窗外的灯光还是月光落在他肩上,照着圆润的莹白。
他咬着唇,声音还没吞下去,嘴巴就被程野的手强行撬开,婉转的音符在夜里流淌,除了月色,只被一人收在怀中。
“程野……”
“程野是谁?”
“程野……程野是……”
江时抖了下,声音断断续续,“是我男朋友。”
“不对。”
程野敛着眉眼,目光幽幽泛着绿光。
“程野是江时的狗。”
第86章
元旦晚会如期剧举行,穿着长裙的白雪公主一出场,礼堂里传来阵阵惊呼声。
扮演恶毒皇后的左回压低着声音问魔镜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公主身上,那一刻,不用魔镜,他们也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小品演得很成功,退场时掌声雷动。
江时溜进化妆间,飞快扒了身上这套衣服。蒋霏进来时他已经换上平时穿的衣服,坐在椅子上脱头套。
“我的公主,你怎么脱这么快?我还想要跟你合影来着。”
江时有苦说不出,只能加大力道撕扯头套,“这辈子……不,下辈子,我都不会穿裙子这种东西!”
长发从他耳侧滑落,挡住跟前的视线,被他粗暴地撩开,“假发也不会再戴!”
江时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蒋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昨天抱着衣服回去经历了什么,今早一来整个人散发着阵阵低气压。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歪了歪。
门口传来有礼貌的敲门声,蒋霏回头,发现没见过几次的程野正站在门口。他怀里抱着件蓬松羽绒服,手里拿着个保温杯,“你好,我找江时。”
“在里面卸妆呢。”蒋霏让他进来,想了想,低声朝程野道:“他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一来心情就不太好的样子。”
程野可太知道为什么了,不过他没说什么,从衣服兜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蛋糕。原本冰冷的蛋糕在他兜里捂到现在已经变得温热,上面的巧克力碎完好无损,一点都没掉。
他站在江时身后,嗓音低低的,“你不是一直想吃这家的蛋糕吗?我排队给你买来了,吃完了收拾好带你去吃火锅,庆祝我们的公主完美谢幕。”
江时抓起桌子上的卸妆水朝他脸上丢。
程野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挡也挡不了,只能往后退一步,用胸口接下这沉闷的一击。
哐当一声响,江时撩起眼皮透过镜子往后面看了眼,然后又飞快垂下眼。
“谁稀罕你的破东西,赶紧拿着滚,看见你就烦。”
程野床上床下一个样,床上有多不要脸,床下依旧有多不要脸。
他把蛋糕放下,保温杯放下,弯腰捡起地上的卸妆水,“还生气啊?都一天了,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光是道歉的话都快把我嘴皮子磨干了,实在不行,我就只有跪下来求你原谅了。”
临时搭建的卸妆间里人来人往的,江时才不信他能拉得下这个脸面,“行啊,你跪。”
他俩说话的声音算不上大,但碍不住中国人天生带有对八卦的探测雷达,几句话的时间,周围的人看似在做自己的事,实则悄悄屏住了呼吸。
程野无视周围的目光,怀里还抱着给江时穿的羽绒服,就怎么大刺刺地跪下了。
江时:“……”
江时兔子一样蹿起来,一把拽起程野,“你干什么呀!”
程野说:“祈求你的原谅。”
江时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你再给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信不信我晚上暗杀你?”
程野“嘶”了一声,被吼了不敢说话。
给老婆下跪怎么能是丢人,这明明是他荣誉的象征。普天之下,谁干当面跪江时?
江时直接服了他,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让他头皮发麻,他装也来不及卸,抓着程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外头刮起了风,路面上积雪还没化完,正是冷的时候。
程野把羽绒服给江时穿上。
才套上只袖子,衣服就被江时一把抢了过去,看也不看他,闷头往前走。
程野抬脚跟在他身后,走了还没两步,忽然有人在身后喊,“江时。”
江时回头,出口那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孙天宇,他旁边站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他愣了愣,等到两人走到跟前来才回过神,“孙总监,你怎么在这里?”
孙天宇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等得双手有些发僵,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冷气,“我和你们院长是相识,听说你们办晚会,过来看看。”
一群大学生临时凑出来的晚会能有多精彩,孙天宇来的目的不是晚会,江时猜到了,朝他身边的男人看去。
瞧见他的目光,孙天宇也不卖关子,直接朝他介绍道:“刘和平,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星汇的经纪人。”
江时没想到他会直接把人带过来,愣了几秒才伸手和刘和平握了下,“你好,江时。”
刘和平长相很和平,乍一眼看去,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老好人。
“上次见你还是在杂志上,没想到到本人比杂志还好看。”
江时知道他来时为了什么,他抿了抿唇,刚想要拒绝,刘和平又开口了,“别着急拒绝,接下来有时间吗?我们聊聊。聊完了觉得不行再拒绝也不迟。”
话都这么说了,江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他们换了地方。
吃饭的地点是刘和平选的,碍于江时的学生身份,他没去太贵的地方,就在学校周边选了个餐厅。
包间里的暖气开得很充足,江时脱了外套,想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妆,低头拿着纸巾把嘴上的口红给擦了。
刘和平笑呵呵地倒茶,“我看了你们班演的小品了,虽然有点无厘头,但效果还不错。你的演技虽然很生涩,但不难看出很有灵气,是个当演员的好苗子。”
江时权当他在客气,没放在心在。
刘和平又道:“听说过星汇吗?”
江时不关注这些,老实地摇了摇头。
“也是……这些年文娱产业发达,新崛起了很多大公司,星汇早就没落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孙天宇就在一边给江时科普,他讲了几个明星的名字,都是江时小时候耳熟能详的名字,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出自这家公司。
刘和平露出一个苦笑,“都是过去的历史了,现在的这些人走的走,退圈的退圈,跟公司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他手里拿着菜单,勾了几个菜后递给江时,“看看有没有忌口或者想吃的。”
江时接过来瞟了眼转手递给旁边的程野。
刘和平这才注意到坐在他旁边一直沉默着的人,“你朋友?”
江时“嗯”了一声。
程野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还没江时的一件外套贵,话也不多,他们说话他就安静地垂着眼坐在旁边。
刘和平没作多想,把注意力放在江时身上。
“可以和我说说为什么不愿意进娱乐圈吗?是不喜欢还是什么。”
江时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他想了想,老实道:“觉得麻烦,而且我又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更别说演戏了……”
“这都不是问题。”刘和平道:“这些后期都可以学,只要你愿意,签约后我可以立马给你安排课程。”
一听要学习,江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孙天宇笑着道:“都跟你说了,他就是懒,而且你看人家穿的衣服、吃的东西,一看就不缺你那三瓜两枣的,愿意答应我拍摄估计也只是出来体验生活。”
真正的农村户口江时:“……”
程野把菜单递出去,“点好了。”
刘和平接过来,习惯性地看了下,然后……
“……”
他看了眼程野,对方麻利地把江时跟前的碗给烫了,又拿过餐厅送的饮料喝了口。
“这个不好喝。”他把保温杯放江时跟前,“喝热水。”
弄完后,抓起盘子里的瓜子尝了口,似乎味道不好,没给江时,转头问他们,“你们要吃瓜子吗?”
孙天宇摸摸脑袋,道:“最近上火,不吃,和平也不爱吃这些东西。”
于是刘和平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程野拉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塑料袋,哗啦一下把瓜子全倒进去。
“……”
他嘴角抽了抽,又看了看菜单,一脸肉疼地让服务员去备菜。
钱也出了,没捞到江时这么好的苗子,刘和平实在很不甘心。
“我了解你的专业,说实话找工作并不是很好找。我知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业,只要你答应签星汇,在你读书期间,公司可以尊重你的个人意见,不给你安排不必要的工作。”
“江时,国家的文娱产业在进步,我敢肯定,照这个趋势下去,只会越来越火热,你错失了这次机会,以后想要进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从包里翻出一叠文件递给他,“星汇对待艺人一向都很厚道,我们从不强迫艺人做不想做的事,离开星汇,你去其它公司可就不是这种待遇了。”
“这份合同你可以带回去看看,很多事情不要着急下定论,考虑考虑。”
江时看着跟前的合同,垂了垂眼,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一顿饭吃完,程野还打包了一袋子回去。
孙天宇先给刘和平打了个车,他目送出租车离去,回头一看,江时在给程野甩脸色。
“不是程野,你吃就吃,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程野老实道:“周一你就回学校,这点剩菜够我吃几天了。”
江时:“……”
抠死你得了。
他道:“这是别人请客。”
程野:“别人请,不花你的钱。”
别人的钱,不花白不花。
孙天宇:“……”
我还在这里呢。
第87章
他咳了声,吸引身后两人的注意。
街上寒风萧瑟,路边行人也没几个,他们站在餐厅门口掉光叶子的梧桐枝下,孙天宇把手揣在兜里。
“签约的事你回去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他的人品我很清楚,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我不至于坑你。”
“星汇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早年间的辉煌你随便去网上搜搜都能看见……”他张嘴说出几个艺人的名字,“这些明星哪怕你不了解也听过,都是他带出来的人。”
“只是年前他生了场病,在医院里住了半年的院,原本都打算退休回家养老了。但星汇一拿不出新鲜的血液,二找不到有经验的经纪人,老板求了他好久,他才回来的。”
该说的孙天宇都说了,至于别的,就要看江时怎么想了。
元旦过后就是期末考试。
江时捧着一堆划满重点的专业书回到出租屋。程野没有强制住校的要求,只要江时回来他都在。
江时埋头苦背,扭头一看,程野坐他旁边正在看视频学习怎么勾围巾。
“……”
他开着静音,但江时还是感觉眼睛被吵到了。
“不是程野,你在干什么?你不用复习吗?”
程野手大,手指也长,正常尺寸的钩针在他手里显得迷你很多。他低着头,手里牵着柔软的灰色毛线,那张脸和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勾毛线的样子。
一开始他动作的确有些笨拙,但跟着视频讲解,没一会就有模有样起来。
他回答江时,“昨天晚上背完了。”
所以呢?这就是你当着我的面正大光明织围巾的理由?
“那你公司的事不忙吗?”
程野学完了基础针法,开始学习怎么把小兔子图案织进去。
“今天周末。”他拿着毛线问江时:“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天越来越冷,他打算给江时亲手织一条围巾。
江时很是无语,“你闲得没事干吗?一条围巾哪里买不到,你织它干什么?”
程野说:“前段时间圣诞,我看班里好多女生都在给男朋友织围巾,他们有的,你也要有。”
只是他那段时间有点忙,现在得空了,总算提上日程。
江时的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他的比普通款复杂,上面还有小兔子。
程野勤勤恳恳的,履行完男朋友的职责,又开始履行女朋友的职责。
江时:“……”
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随他去了,开始背自己的书。
背了半个小时,他决定换换脑子换一本来背。书包在程野旁边的墙上挂着,江时懒得起身,推了下他,“你帮我把书包里那本《旅游学概论》拿过来。”
程野捏着钩针伸手去够墙上挂着的书包。他拉开拉链,伸手在里面翻了翻,找到江时说的书。他抬手抽出来,因为位置的原因,抽出来时将放在后面的文件也一并带了出来。
轻飘飘的几页纸落在地上,程野垂下眼,发现是几天前刘和平递给江时的合同。
江时也看到了,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朝程野看去。
程野没什么表情,弯腰捡起文件夹在书里一并朝他递过来。
江时顿了顿,伸手接过,看着程野勾出一个小兔子耳朵。
“……”
“程野……”他喊他,“你说我适合干这个吗?”
程野手上动作不停,“想签?”
江时把脑袋枕在桌子上,歪着头看他,“你想我签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时一秒作答,“假话。”
程野:“……”
程野当即决定要少织一个兔子脑袋。
“假话啊……”他说:“假话就是我不同意。”
“真话呢?”
“真话我也不同意。”
“……”
江时踢了他一下。
程野被踢得错了个针位,他松手把毛线拆出来,有些无奈,“我可没有那么大方小少爷。”
娱乐圈那种地方,江时的脸一出来,不知道要吸引多少粉丝和其他人的视线,光是想想,程野就受不了。
可他也知道,江时不是困在他掌心的金丝雀,他拴不住他,也困不住他。
勾针尖尖的头戳在手上,留下一个坑,程野碾了碾指尖,伸手把夹在书页里的文件翻出来放在江时跟前,“想签就签吧,公司我回去已经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刘和平虽然没那么和平,但对待手上的艺人一向还可以。”
星汇决策层思维固化,现在还在沿用曾今的管理方法,哪怕在积极做出改变,但有的东西依旧不变的话,只会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
江时不是犹犹豫豫的性格,他能这么问程野,抉择已经很明显了。
“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当去玩就行,这公司看着也开不了几年了。”
江时:“……”
这嘴也是很歹毒了。
比起签约,现在江时更重要的是两天后的期末考试。
他两眼一睁就是背,短短一个星期学完了一个学期的知识点,考完那天程野的围巾也织好了。
毛茸茸的,零星地散落着好几个兔子脑袋。江时觉得兔子跟自己的形象完全不搭,戴围巾的时候戳着兔子不是很乐意。
程野却觉得可爱,他在人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甚至还想给江时亲手织毛衣和手套。
越发繁忙的工作将他拽回霸总赛道。
霸总不会戴围巾,拿着围巾左边绕一圈、右边绕一圈,然后打个结,险些把江时勒死在当场。
江时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嘴上说着嫌弃,手指却诚实的戴上。
程野记着他是怎么戴的,问他,“你和刘和平约在什么时候见面?”
“下午两点。”
周围都是陆陆续续考完回家的学生,两个大男人杵在宿舍楼下戴围巾的场面怎么看怎么奇怪。江时戴好围巾,催促程野拿着他的行李,飞快离开案发现场。
明天下午程野要见一个重要客户,陪不了江时,但把他们公司的法务给派过来了。
法务是个小姐姐,看样子很年轻,估计才毕业没几年。
江时压根不知道程野给他找了专业的人陪同签合同,等他知道的时候,法务小姐姐已经坐在车里等他了。
女生不是外向的性格,第一次见江时很紧张,“您……您好,我是程总介绍过来的,具体情况他已经给我说了。”
听完后,江时的第一反应是:
程野也是好起来了,都有人喊他程总了。
江时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这么专业的人,但来都来了,他总不能叫人家回去。他弯腰上了车,坐在靠窗的另一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会不会耽搁你上班时间?”
女生笑了笑,“不会,今天我休假,这个算加班,工资程总会给。”
既然有人给钱,江时就不再说什么。
一考完试,他就报复性熬夜打游戏,天亮了才睡,半小时前才洗漱下来,此刻脑袋昏昏沉沉的,一靠着椅背,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合了起来。
女生坐在一边悄悄打量着江时。
他刚来公司没多久,跟上头那几个高层都不熟,惟一一次跟程野说话还是被叫来陪同江时签合同。
程野在公司的作风一向冷硬,工资比其它同级别的公司都要高,相应的,工作能力和抗压能力也要高。
他那么年轻就有那么高的成就,靠的可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的功夫。她见过程野办公室凌晨一两点还亮着灯的样子,也见过好几个主管被骂哭的场景。
身边同事给程野的评价就是两个字:魔鬼。
今天一早,魔鬼领导一个电话打到她手机上。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捅出了什么天大的篓子,结果领导只是叫她去陪同签合同。
好好的假期……
程野说:“三倍工资。”
她一个鲤鱼打挺就爬起来了。
那么死抠的老板竟然开三倍工资就为了让她去陪同签合同,那看来这位客户一定很重要。
她收拾妥当来到约定的地点,结果上来了位异常漂亮的青年。
天气冷,他下来得似乎匆忙,只随便往身上套了件黑色棉服,头发乱糟糟,眼尾挂着没睡醒的困倦,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精致的五官,弯腰往车里一缩,昏暗的空间顿时都亮了起来。
漂亮的人,哪怕没收拾披个麻袋都是漂亮的。
法务小姐姐被美貌灼伤,偷偷拿起手机看了看自己化妆也没遮掉的眼袋,默默往另一边缩了缩。
铃声从旁边青年的衣兜里传出来,闭着眼睛睡过去的江时皱了皱眉头,手指很不情愿地动了下,慢吞吞地摸出手机。
车子安静行驶。
法务小姐姐没刻意偷听,只是她和江时中间只隔了一个位置,再加上车子安静,手机传出来的声音总能有那么一两句飘到她耳朵里。
她能隐约听到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说的什么听不清楚。而她旁边的青年臭着一张脸,明显有些不耐烦。
“上车了,车子都开出去了。”
“没熬夜,骗你我是狗。”
“打游戏?我怎么可能会打游戏,你别张着个嘴就污蔑我,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程野你烦不烦,我妈都没你啰嗦,干脆喊你程大爷算了。”
听到自家老板名字,法务小姐姐愣了愣,然后摒起呼吸。
江时又道:“你好烦,我玩游戏怎么了?我都考完试了,玩会游戏怎么了?你家住海边啊,管天管地还管我玩游戏。”
“再说我就拉黑你。”
对面没声了。
法务小姐姐恍恍惚惚。
客户是很重要,但好像不是她想的那种重要。
第88章
挂了电话,江时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他露出个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不好意思,程野这个人就是有些啰嗦。”
女生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啰嗦”这个词来形容程野,但她不是刚入职场的愣头青,不管心底是怎样尖叫,面上什么都不显,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见状江时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女生悄悄打量着他。
来之前程野跟她大致说过,她知道此行去签的是什么合同。江时长得很好看,的确适合当明星,但一个刚功成名就的老板和一个刚入行的漂亮明星……
小姐姐不免想得有些歪。
江时不知道身边的女生想了什么,他才刚眯上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他们直接来到星汇大楼,为了显示对他的重视,刘和平提前就在楼下等着江时。
江时跟着他进去,听刘和平站他旁边介绍,“公司配有大大小小十多个训练厅,来公司上班的话三餐是免费的,如果艺人需要,会配员工宿舍,但你目前还在学校上课,就没给你申请,你要的话就给我说。”
江时起来时没打理头发,临时拿了个鸭舌帽扣在头顶,他拉低帽檐,神情有些倦,露出小半张精致的脸。
那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还没签上合同的新人。
作为江时的经纪人,刘和平自然注意到他的神色,他有些忐忑的问,“怎么?是哪里不喜欢吗?”
江时打了个哈欠,“没睡好,介绍完了吗?什么时候签合同?”
“……”
得。
刘和平放弃后面的流程,带着他上楼。
电梯门开了,三人进去,刘和平刚把手伸出去打算按电梯,门口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等一下!”
刘和平只得把手移到旁边开门的按钮上。
一个胖胖的女生飞快跑过来,看见里面站着刘和平时愣了下,“刘哥好,稍等两分钟,章哥在后面。”
江时撩着眼睛往前面看了眼,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四个人在电梯里等了快两分钟,前面才拥簇着走过来一个姗姗来迟的人。
哪怕是回自家公司,中间的人墨镜、口罩一个没落下。
人群哗啦一下进来,宽敞的电梯一下子变得拥挤。
江时和法务小姐姐默默往后退。
那个胖胖女生嘴里的“章哥”站在电梯中间,看见旁边的刘和平时勾下口罩,露出一张有些帅气的脸,“刘哥,好久不见。”
刘和平露出一个和平的笑,“好久不见。”
他不问,怀章却主动开口。
“最近新谈了个综艺,就水果台的那个,我成了他们的常驻,来找赵总签合同。”
刘和平笑得不咸不淡,“是吗?那恭喜你了。”
见他这个反应,怀章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冷哼,“刘哥手底下不是没艺人了吗?我听说你之前还跟赵总说要回家养老,这是来递辞呈?”
法务小姐姐缩在江时身边,声音小小的,“我靠,修罗场,这电梯升得也太慢了吧。”
江时:“……”
江时默默把帽子又拉低了点。
刘和平淡淡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来签新人。”
怀章愣了愣,才看见站在角落里的江时。
青年跟朵小蘑菇一样缩在角落,整个人围得比他还要严实,哪怕只露出小半张脸,依旧能吸引人的视线。
他张嘴……
叮——
电梯到了。
刘和平把江时拽了出去。
出去时,江时回头看了眼,电梯里的怀章脸色很是不好,目光和他在半空中撞上,然后电梯门合上。
刘和平也回头,他看着继续上升的电梯,跟他解释,“怀章现在算公司里的一哥,是公司目前力捧的艺人,我跟他不太对付,要是他以后为难你什么的,记得要跟我说。不过他不怎么回公司,你目前要上课,你俩应该没什么机会见面。”
江时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一开始刘和平以为他是高冷,现在熟了点,才发现这孩子就是单纯的懒。
合同和上次给江时的差不多,只不过完善了很多细节,法务小姐姐细细看过,没什么问题后江时才签下自己的大名。
签完了,刘和平问他,“你现在是不是考完试了?”
江时很警惕地,“昨天刚考完。”
一副非常害怕下一秒就给他安排工作的样子。
刘和平嘴角抽了抽,“你之前拍过杂志,我打算让你以模特的身份出道。对了,你学过声乐吗?”
江时老实道:“唱歌没学过,小时后学过钢琴和小提琴。”
声乐需要基础,现在学明显来不及,刘和平道:“行,我给你报个演技班,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上课?”
江时感觉自己什么时候都没空,他只想当个咸鱼,但签都签了……
他道:“这两天不行,放假了,我要回家。”
宋建安跟他一起。
还在考试的时候江雪就在念叨了,连年猪都没舍得杀,就等着他俩回去。
刘和平很是心痛的给他放了十天的假。
宋建安比江时晚两天考好,江时在学校门口等他,结果先出来的是程野。
程野的表情无比幽怨,“你都没等过我。”
江时看他那副小媳妇的样子就觉得牙酸,“你和他又不一样。”
再说了,他一放假程野就在他学校门口接他,压根没给他机会。
程野依旧幽怨,“我还不如他是吗?”
江时受不了他,把放在兜里揣了一路的橙子拿给他,“给你,最甜的一个,特地留给你的。”
程野合理怀疑这是江时不想剥皮才留下来的,但有就行,再闹就没正宫的气度了。
他站江时旁边把捂热的橙子剥了,“行李我给你收拾好了,票也买好了,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袋零食,你拿着路上吃。”
要不是他实在忙得走不开,肯定不会让宋建安和江时一起回去。
宋建安本来就不太待见他,也不知道要在江时和江雪面前说多少他的坏话。
“十天太久了,我觉得回家四五天就够了。”
江时给他一下,“行了吧你,十天我妈都嫌短,四五天信不信她过来把你杀了?”
程野:“……”
两人又等了会,宋建安还是没出来,但等来了张池。
“你俩站这里干嘛呢?”
江时说:“等宋建安回家。”
宋建安走了,江时也走了,张池踌躇一会,看像江时的目光跃跃欲试。
得。
原本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中间挤着个叽叽喳喳的张池,“我靠,江时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亲妈呢,我就这么来了不太好吧?要不要带点礼物什么的?”
张池临时跟他们上的车,能买上票就不错了,哪有时间准备那么多。
江时一靠着椅背就想睡觉,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是不太好,送礼物多庸俗,你直接给我妈一张几百万的卡就好了。”
张池:“会不会太多了?我目前还没有那么多钱。”
江时:“……”
宋建安在一边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帮她把牛喂了,把猪喂了,再去地里犁上两亩地。”
张池:“……”
张池说:“我是去你家做客,不是去你家当上门女婿的。”
江时被口水呛到,猛地咳了声,拿起手边的水灌了几口。
张池拆开一袋零食,“江时,听说你要签约当明星了,真的假的?”
江时说:“假的。”
张池:“??”
“你骗我,我明明都看到了。”他拿屁股去挤江时,“你跟哥们说说,好不好玩?是不是过段时间就能在电视上看见你?”
江时被他挤在角落,不得已拿脚踹了他一下,“挤什么挤,你爸要被你挤成肉饼了。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还要学习呢,能不能学好还是一回事。”
行吧……
张池往旁边挪了点,“没事,哥们有钱,可以让你带资进组。”
宋建安在一边说:“最近我跟家里学着管理公司,宋家有意投资娱乐产业,必要时可以帮忙。”
江时想,难怪他不想努力,合着回头一看,全是退路。
……
快十个小时的火车,三个人打打闹闹也不觉得漫长。只是下车的时候江时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张池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他呲牙咧嘴地揉着腰,“我的腰要废了,你们干嘛不买飞机票啊?”
宋建安:“这两天飞林城的飞机都抢完了,江时假期少,只能坐火车。”
江城这两年发展得很快,到现在到处高楼林立,但林城还是宋建安记忆中的模样。
破败、老旧,炊烟随着雾气蔓延,承载着他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火车之后是客车。
又颠簸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在溪柳村的街上停了下来。
此时天都黑了,江时拿着行李箱站在街上,粉馆门口的路灯落在他肩上,恍惚间,他想起了刚来时撩开诊所门帘的那个夜晚。
张池站一边跺脚,有气无力的,“这回总该到了吧?”
宋建安说:“还要走半个小时的路。”
张池觉得天都塌了。
远远地,一辆小三轮突突突地开过来,顶着两个大大的车灯,停在三人面前。
江雪头上包着块毛巾,眼睛又黑又亮,张嘴哈出一口冷气,“我来接你们了。”
江时愣了下,“你什么时候买车了?”
江雪道:“前不久,买个车下地拉东西方便,还好你妈我不减当年,两三天就学会了。”
江时把行李甩上三轮车的车厢,人顺道也爬了上去。这种电三轮旁边有个可以坐的位置,刚想让张池坐上去,一回头,张大少爷撅着个屁股在后面爬车。
他上车的姿势不太对,肚子卡在挡板上,见江时看过来,艰难伸出一只手,“救救……”
“……”
江时把张池拽上来,宋建安已经自觉地坐江雪旁边了。
江雪在夜色里摸了摸宋建安的脸,一脸欣慰,“大城市就是好,几年不见,你都白了好多。”
宋建安:“……”
其实并没有。
江雪又问江时,“程野没回来吗?”
江时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伸手抓住拉杆,“没,他忙着呢,给你买了东西,待会拿给你。”
江雪嘿嘿的笑,“那多不好意思。坐稳了没,我们回家了。”
她一脚踩下去,小三轮纹丝不动。
宋建安道:“妈,你捏着刹车了。”
江雪松了手。
江时有股不太好的预感,“江女士,冒昧问一下,您这车什么时候学的?”
江雪“害”了一声,“不都说了,就学了两三天,然后就开来接你们了。”
江时:“……”
救……救救……
第89章
江雪说:“放心吧,我技术好着呢。”
然后松开刹车,一溜烟窜了出去。
江时胆战心惊地抓着栏杆,深怕一不小心就变成这辈子最后一次坐车,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地回了家。
家里修了平房,又把院子拓宽许多铺上水泥地,终于没有之前那种一下雨就泞泥得不行的样子。
门口堆着一堆还没洗完的锅碗瓢盆,江雪把三个大男生往屋里领,“知道你们今天来,我跟村里人说好了明天杀猪,你们到的时候正在洗东西呢。”
她推开门,亮堂堂的光往屋里照,“想着明天要吃杀猪饭,我就没炒什么菜,今天晚上先对付对付,明天起来吃好的。”
张池笑得露出大白牙,“阿姨客气了,这已经很多了,我在家都吃不上这么多菜。”
江时眼皮抽了抽。
张池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再加上一头自然卷,格外讨长辈欢心。江雪捏了把他的脸,“你这朋友长得真讨人喜欢,家里寒酸,别嫌弃啊,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见他们坐下吃饭不需要她干什么,江雪又蹲门口洗洗洗。
屋里,张池捧着个海碗,宋建安也捧着个海碗。张池吃嘛都香,他没吃过这种农家菜,每一个菜对他来说都很新鲜。宋建安好久没吃上母亲做的菜,不由得多吃了点。
只有挑嘴的江时端着一小碗米饭戳来戳去。
吃饭的桌子不高,椅子也矮,江时两条腿在桌子底下委屈地曲着,手肘搭在桌子边缘,垂着眼,不知道在等什么。
过了几分钟,他手机终于响了。
他抓着手机蹿起来,“你们先吃,我去接个电话。”
张池端着碗看江时的背影消失在厨房,他拿手肘撞了撞宋建安,“你说,我爹不会谈恋爱了吧?”
宋建安不明所以地朝他看去。
张池道:“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一开始吃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现在接个电话还要背着我们,这不是外面有人了是什么?”
他语气里颇有种老父亲的淡淡忧伤。
宋建安夹起被张池碰掉的菜,“大学了,谈恋爱很正常。”
张池觉得一点都不正常。
“就我爹那个性格,哪个女生受得了?气度小脾气还大,又懒又龟毛,说不得,使唤不得,不能打不能骂,谁要是跟他好,那岂不是请个祖宗回家伺候?”
宋建安沉默片刻,道:“但他长得好看。”
张池:“……”
一拳打爆这个遍地颜狗的世界。
江雪不知道张池也要来,没收拾他睡的地方,张池晚上跟江时挤一间。
两人小时候经常一起睡,张池对此接受良好,屁颠屁颠地换了衣服走进江时的屋。
江时正靠在床头打游戏,他头发柔顺的搭在脸侧,灯光朦胧,显得他的脸也朦胧,清冷的脸透出几分不相符的旖丽来。
兄弟有点怪,怪好看的。
看一眼。
再看一眼。
江时掀了掀眼皮,“看你爹干什么?”
张池:“……”
他爹还是那个爹。
他爬上江时的床,搭着个脑袋在他身边,“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江时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沉默了会,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张池瞬间就弹了起来,“我靠!你还真谈了!”
然后就是淡淡的伤心。
不是伤心江时谈恋爱了,就是觉得他作为江时最最好的朋友,他谈恋爱了竟然不跟他说。
江时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往旁边歪了歪,“我又不是早恋,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张池说:“你谈恋爱都不跟我说,我再也不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了。”
江时扣了扣手机,曲着腿,“不是不说,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这有什么没想好的?我们是兄弟,哪有谈恋爱不跟兄弟说的?难不成……”张池眯起眼睛,“这个人我认识?”
江时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张池又激动得跳了下,“不是吧江时,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干大事。说!那个人是谁?”
他冥思苦想了会。就江时那冷淡又难搞的性子,关系好的人别说女生,男男女女加起来他一双手都数得完。但他想来想去,也没找出符合条件的女生。
江时想的是:他和程野的事早晚都要告诉他们,与其两人一直偷偷摸摸的,还不如直接讲出来,至于能不能接受……
他顿了顿,闭上眼,干脆道:“我跟程野在一起了。”
张池顿时愣在了当场。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谁?你和谁在一起了?”
“程野。”
“啊哈哈……我耳朵出问题了吧,程野?是我认识的那个程野吗?是不是有个女的也叫程野这个名字?”
“没。”江时面无表情地,“就你认识的那个程野,天天跟我在一起的那个程野。”
张池:“……”
大爷的!他天天看着的白菜竟然是被程野这只猪拱了!
说已经说完了,江时安静等着张池的反应。
张池抱着枕头吭哧吭哧酝酿半天,小心翼翼道:“爹,我没想到你是个gay,那我现在和你睡一张床,岂不是跟那种孤男寡女睡一起是一样的?”
江时:“……”
张池继续抱着枕头,“要不我去跟小安子挤挤?”
眼看他要走,江时抽出自己背后的枕头砸他身上,“滚犊子,你是以为我会看上你?”
张池被砸得表情空白。
“那倒没有,只是我没想到你对象会是程野。”
他总算知道之前程野为什么老是看他不爽了。他吸了吸鼻子,“程野的胳膊比我大腿都粗,要是让他知道我跟你睡一起,我怕他打我。”
就程野那样的,一拳能揍他三个。
江时:“……”
最后张池还是没走。屋里关了灯,周遭黑漆漆的,窗外面能听到几声狗叫。
没有空调,被子里很凉,张池往江时身边挤。
“爹,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是gay的,之前那回……”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厌男呢。”
江时那边很安静,张池等了会没人说话,他以为他睡着了,结果耳边响起一道弱弱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gay,这么久了,没喜欢过男的,也没喜欢过女的。”
“噢……”
张池似乎是冻感冒了,一直在吸鼻涕。
“我说你独自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程野干嘛对你那么热情,合着是觊觎你的美貌。”
他张嘴,“我呸!”
江时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恶心。”
“拜托,我好歹也是接受过教育的大学生,区区同性恋而已,小爷我什么没见过?”
话是这么说,但张池还是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回不过神。第二天最后一个起床,起床就对着外面雾蒙蒙的天气发呆。
直到猪叫声响起。
他跑出去,发现一群人正在把年猪从猪圈里往外拖,瞧见张池,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搓了把手,用他不太听得懂的方言道:“小伙子愣着干嘛,快来帮忙。”
于是张池莫名其妙加入战场,慌乱中按了个猪脚。
江时拿着盆从屋里出来,瞧见张池在人群里呲牙咧嘴的使劲,那身几大千的羽绒服被猪蹬了好几个印子。
“……”
江雪把他手里的盆拿去接猪血,顺道夸奖了句,“你这朋友可真勤快。”
江时保持沉默。
高新和也在,他跟张池一左一右各按一只猪脚,两句话的功夫就混熟了。江时还没介绍他们认识,张池就屁颠屁颠的跟着高新和去他家拿铁签子串肉烤着吃。
张池比高新和多了那么一个心眼,暗戳戳地跟他打听程野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新和添油加醋地把程野小时候的悲惨经历全给他说了。被母亲抛弃,被父亲虐待,欠了一屁股债,下矿还受了伤……那叫一个凄惨了得。
张池边烤肉边听,同情的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太可怜了,都这样了还对江时那么好,难怪江时要跟他在一起。”
高新和懵了,“啊?什么?”
谁跟谁在一起?
张池拍拍他的肩膀,“你就说程野可不可怜?”
高新和撕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嘶哈嘶哈的,“能有我可怜?我孤身一人去盆地里读大学,那鬼地方荒无人烟的,我爸妈辛辛苦苦供我读了这么久,结果从这个村读到了另一个村。”
张池也觉得他可怜,“太可怜了,我给你点钱吧。”
高新和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咧着个嘴巴笑,“好啊。”
张池也很高兴,他的钱终于能给出去了。
江时揣着把瓜子坐他俩身边。
高新和把签子递出去,“小表哥,来吃烤肉啊。”
那肉就这么放在柴火里烤,上面全是灰,也只有高新和和张池吃得下去。
“不要。”江时道。
高新和知道他挑剔,又道:“火烧洋芋吃吗?放心,我给你剥皮。”
江时能拒绝烤肉,但拒绝不了火烧洋芋,他顿了顿,“你剥干净点。”
宋建安也坐他们身边,他拿着个三脚架放在柴火上,又往三脚架上放个铁盘。
“这样烤。”
火焰撩起,铁盘温度瞬间升高,几个小孩围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要吃烤肉,江时磕了会瓜子,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程野。
四个人就这么厮混了好几天,等江时回过神来时,假期已经过去了。
张池住了这么几天,彻底爱上溪柳村的火烧洋芋,临走了,什么都没带,买了一麻袋的土豆。
他费劲地把自己的一麻袋土豆拽上江雪的小三轮,一回头,高新和一瘸一拐的哭着跑来了。
张池看了很感动,“兄弟,虽然我们才认识没几天,但知道我要走,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舍不得我的人。”
高新和很是舍不得的把兜里的银行卡掏出来还给张池,“你卡里的钱太多了,我爸差点把我腿打瘸,还给你。”
江时惊呆了,“你还给他钱了?”
张池很是无辜,“我给你们谁都不要,只有他要我的钱,那我自然就给他了,反正他是你表弟,还是程野的兄弟,怎么说也是自己人。”
江时朝高新和看去。
高新和被他看得差点原地起跳,“苍天可鉴啊小表哥,他说给我钱,我以为就十多二十的,谁知道是十多二十万,我家全家的家底加起来都没这么多,今早和我爸去银行,我爸看到里面的余额,差点以为我干了什么犯法的事。”
那银行卡拿在他手里跟烫手的山芋一样,看到里面的余额被他爸揍了一顿后就马不停蹄的过来还了。
江时看两人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样。他把高新和手里的卡拿过来塞张池手里,“你能不能改改你这破毛病,哪天被骗了都不知道。”
张池和高新和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惋惜。
来的时候很冷,回江城那天却意外的出了太阳。
阳光落在皮肤上带着温度,吹过来的风还是冬天的冷咧。快下车时,宋建安道:“宋家让我问问你,今年过年去那边过吗?”
江时愣了下,然后摇头,“不了。”
他说不去,宋建安就不再问。
他比谁都清楚,宋家于江时而言,不过是牢笼。
回到江城,江时就要接受刘和平给他安排的课程。
他忙,程野比他还忙。年前,程野公司正式推出一款全新的智能手机,打破以往的设计,实现了里程碑式的突破。
两人虽然住在一起,但江时睡的时候程野没回来,等他醒了程野已经走了。算下来,已经快有十多天没见过了。
一晃眼,快到年关,刘和平再怎么狠心,也不至于让江时不能回家过年。
今天是他年前上的最后一课,不知不觉拖了会堂,等他下课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冷空气再次席卷而来,原本温度回升的江城又极速降温,天气预报说有雪。
手机上程野说他在公司楼下接他。
江时穿上外套,拿着手机下了星汇的大楼。
或许快要过年了,哪怕温度不高,但街边行人依旧很热闹,周边的商户开始了新年装扮,就连路灯也挂上了红灯笼。
江时找了圈,没找到程野经常开的那个车。
他迎着冷风哆哆嗦嗦给他打了个电话。
男人似乎喝了酒,声音低沉,“江时,左边抬头。”
江时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
街边,黑色劳斯莱斯降下车窗,穿着西装的男人坐在后排,深邃的眉眼里带着点倦色,灯光下,袖口上的蓝宝石无声闪烁,他抬手搭在车窗上,衣袖向上缩,露出手腕上有些陈旧的黑色腕表。
程野曲着手,朝江时勾了勾。
“过来,回家。”
第90章
江时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拢紧外套上了车。程野坐他旁边伸手揉了揉眉心,身上除了酒气还带着淡淡的香水味。他脑袋有些昏沉,就连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很多。
见江时上了车,隔了半分钟才从另一边拿出一个散发着热气的烤红薯,“给你,在路上买的,刚出炉。”
江时接过,冰凉的指尖被红薯的温度捂热。
低调的劳斯莱斯合上车窗,车子汇入车流。
车里,江时撕开红薯软糯的皮,笑着跟程野开玩笑,“程总果然不一般,一段时间没见面,都开上豪车了。”
程野说:“租的。”
江时:“……”
他哽了哽,“那衣服呢?”
“也是租的,据说是高定,三百一天,老板不让讲价。”
“……”
他跟江时抱怨,“三百都能买套新的了,王卓非跟我说什么没格调,一套破衣服三百一天,他怎么不去抢?”
他边说边整理袖口上的蓝宝石,眼眸深沉,侧脸被光影切割,鼻梁如山峰挺拔。
江时捅了他一下,“你闭嘴吧。”
程野侧过脸来看他:“??”
更委屈了。
劳斯莱斯停在小区楼下,司机轻咳了声,“程先生,到地方了。”
两人下了车,司机也跟着下车小跑到程野身边,“先生,您看这尾款……”
程野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一叠现金把尾款结了。
被冷风吹了会,他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许多,注意到江时看向劳斯莱斯不太一样的眼神。
他顿了顿,“喜欢?”
江时咬了口红薯。
“还好。”
他只是觉得刚刚程野坐车里的样子有点帅,如果能把嘴捐了就更完美了。
程野以为他喜欢,默默把买车提上日程。
……
江时发现程野变有钱对他唯一的影响就是变得更忙了,但他人的本质还是抠搜,出门吃饭都要多薅两张纸巾回来,天天裹着他那快包浆的黑色外套去上班,最里面的老头背心破了个洞都没发现。
他实在看不下去,在两人即将回家过年的时候把人拽去商场买衣服。
程野不乐意去商场,反手拽着江时去了服装批发市场。
“在这买。”
江时很是无语,“程总,你穿点好的行不行?”
程总不太行。
他一身粗糙的肉,穿那么好干什么?但江时不一样,江时得穿好的,江时穿得好看,他脱衣服跟拆礼物似的。
程野有钱后,给江时买的东西越来越贵,由之前的几百变成几千,到现在已经朝上万延伸。只是江时不怎么注意这些,因此没发现生活水平的变化。
至于他自己……程野一向没什么要求,有衣服穿、有饭吃就行,只要江时愿意跟他好,让他吃一辈子咸菜他也开心。
江时站他旁边,“程野,我发现你穿西装有点帅。”
程野朝老板说:“麻烦帮我把最顶上那套西装叉下来。”
“……”
叉毛线叉,江时拉着他出了批发市场,来到一家不起眼的服装店。
对于有事业的男人来说,西装就是面子,程野不在乎面子,江时只能亲自给他找一下。
这家店是他小时候宋博经常光顾的店,量身定做西服,师傅的手艺很好,虽然比不上大牌,但版型和剪裁都很得体,很适合这个阶段的程野穿。
江时跟老板说明来意,老师傅推了推脸上的老花镜,拿着软尺给程野量尺寸。
程野摊着手站着,随口问了句价格。
老师傅报了个数,都够买江时的两件衣服了。他当即就不干了,把手收了回去。
江时站他身后捅了他一下,“干什么,把手张开。”
程野扭头看他,“别了吧少爷,贵……”
江时知道跟程野讲道理讲不通,他看了眼有些耳背的老师傅,趴在程野耳朵边,“这衣服料子好,你穿上就跟男模一样帅,比我在公司看见的明星还要好看。”
程野喉结滚了滚,一咬牙,“买。”
小少爷手里捏着他的银行卡,一下子刷出去好几万,程野看得心在滴血,觉得自己委屈了江时。
他花了几万,江时就要少买两件衣服。
都是他的错,可江时夸他帅……
江时压根不知道他脑子里的脑回路,看着师傅把尺寸量好,又商定了细节,最后定好拿衣服的时间,带着程野回到商场。
马上就回去过年了,程野苦了这么多年,得穿得光鲜亮丽点。
买西装花了这么多钱,程野死活不愿意再买别的衣服。
江时摸索出了点经验,拿着件黑色大衣在他身上比了比,“程野你穿这个也很帅,我还没见过这种风格的。”
程野:“……”
买。
“这个也帅,简直就是男神级别。”
买。
“这个……”
买。
江时满足了,程野抑郁了。
这两天温度低,家里的水龙头给冻裂开了。买完衣服的程总穿着他那件破了个洞的老头背心蹲在阳台修水管。
江时穿着兔子拖鞋从客厅溜达过去,看见他,又折返回来,“还没修好啊?”
水把程野的裤子溅出深色的一团,他把拆下来坏掉的水龙头放在一边,拿着新的换上去,“换个新的就行,马上就好。”
江时站了会,道:“你怎么还穿着这件破背心?”
“这个舒服。”
“……”
山猪吃不来细糠。
水龙头修不修也无所谓,第二天他们要回去过年了。
他们住四楼,阳台外是一颗高大的梧桐。
梧桐的新叶抽了几波,光阴就荏苒了几轮,树尖悄悄往上蹿,新的一年又一年。
当年前的第一支烟花窜上江城的天空时,江时抬手把住了三年多的卧室关上门。
江雪扯着嗓子在门口喊,“江时,你收拾好了没,搬家的车都到楼下了。”
江时揉了揉耳朵,“别催了,又不是我收拾的,你怎么不喊程野?”
江雪说:“你这死孩子。”
程野扛着一个纸箱从旁边的卧室出来。
几年过去,他眉宇间的青涩完全褪去,蜕变成了成熟男人的模样,眉目沉着,野性收敛了下来,所有情绪都藏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很难让人窥见分毫。
他抓着纸箱往门口一放,“好了。”
搬家的师傅上来陆陆续续把东西搬下去,江时分配到了两个番石榴,一手拿一个,走累了还可以啃一口。
江雪拎着袋子跟在他身边,“不是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
今天年二十八,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天还没黑,远处就有人放起了烟花。
江时在烟花炸开的声音里开口,“这我哪知道,我又没买东西,都是程野买的。”
他这么一说,江雪就明白了,这满满当当的一大堆,估计大部分都是江时的。
程野如今的身价,那真当得了一句程总,前两天刚上了财经报道,新闻的首页还印着他穿着西服的照片,荣获创业青年代表。
而如今,身价过亿的程总穿着件江雪几年前就见他穿的黑色棉服,裤子上蹭着好几道灰,老老实实地把东西往车上搬。
人肩宽腿长的,箱子一扛就是两个。
江雪再扭头。
自家亲儿子手里拿着啃了半边的芭乐,嫌站得累了,端详了番,坐在一边放着的行李箱上。
几年过去,江时脸上的少年气也褪去了,据说下个月要进组拍戏,演的角色是个长头发的,因此一直留着头发,越发显得长发掩盖下的那张脸雌雄莫辨。
江雪很想找出点江时过得不好的证据,但他的脸别说有一丝沧桑,看着嫩得,伸手一掐都能掐出水来,捏着芭乐的那两根手指细细长长的,别说干粗活了,估计连水果都没洗过。
程野买了房子,江雪是过来和他们一起搬家和过年的。
房子是两层的独栋小洋房,房间不是很多,但有一个独立的院子,藏在闹市里,倒意外的很安静。
江雪看见房子的时候震惊了好久。想当初,程野住的地方还是破烂得不行的木头房子,这才几年,甚至还有半年才大学毕业,就已经买上别墅了。
她第一反应是心惊,然后是担忧。
就这么几年,程野就能发展成这样,那以后……
想到这里,她朝江时看去。
江时啃完了芭乐,手上染着汁水,没找到纸,朝身边的程野递出两根手指头。
程野捞起自己的外套给他擦了擦,“外面冷,你和江姨先进屋。”
江时瞅着正在搬东西的师傅,“不是花钱请人了吗?你怎么还自己搬?”
程野说:“好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你的东西。”
“?”
所以呢?
“你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搬?”
“……”
江时把手收了回去。
程野掌心残留着点微凉的触感,他收了手,表情有点可惜。
江时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带着江雪进了别墅。
里头开了地暖,他脱了外套,让江雪坐着,想了想,又溜达着去厨房给她洗了点水果。
果盘里半碗水半碗水果,江雪拿起一个淌水的橘子,怀疑自己儿子被程野养废了。
外头还在陆陆续续搬东西,江雪吃了两个橘子,坐不住,看了眼天色,“天都黑了,要不我先去把饭做了?”
江时窝在他自己选的沙发里,拿出手机熟练打开游戏,头也不抬,“程野做。”
江雪恨不得给他一下,“人家搬家忙了一天了,怎么还让他做饭?”
江时说:“那我也不会做啊。”
江雪:“……”
江雪抬手,看了看他漂亮的脑袋瓜,又放了下来。
“我去做。”
江时又说:“还是程野做吧,你做的饭没他的好吃。”
江雪忍无可忍,最终给了他漂亮的脑袋瓜一下。
程野搬完了江时的东西,没着急收拾,送走师傅后先去把饭做了。
他年轻,火气旺,体温一直很高,外面的棉服一脱,里面只有件背心。碍于江雪在,他没穿着背心在家里晃,往上面套了件T恤,站在厨房里开始择菜洗菜。
新别墅的地板亮堂堂的,开着灯更是照得哪哪都亮,江雪一低头就能看见地板上映着她黑里透红的脸。
她实在坐不住,站起身去帮程野。
程野知道她估计不太习惯新家,让她帮忙做点简单的活,用方言和江雪交谈着,没一会就驱散了江雪心底的那点别扭。
江时一把游戏输了,气得关了手机靠在沙发上生闷气。不远处的厨房没关门,程野和江雪说话的声音清晰传到他耳朵里。
程野说:“别墅后面那个院子,我打算把它开发来种地,在再另一边围个鸡圈来养鸡,后面不是还有个泳池吗,江时不喜欢游泳,可以拿来养鱼。”
江雪说:“我刚刚看见那个院子的时候就想说了,种什么花花草草多浪费,还不如种点菜。现在好多菜都是打农药的,还是自己种的安全。”
“是啊。”程野深感赞同,“自己种不但安全,还能省钱。”
今天省点,明天省点,江时又有新衣服穿了。
听了全程的江时:“……”
那一刻,金碧辉煌的小洋楼顿时变成了农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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