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气归生气。
待回去的路上, 冷静下来后,曹秀也不得不考虑起小徒弟学习西医的可能性。
他虽严肃,甚至有些刻板, 可人心是肉长的, 桃花儿这半年如何尊敬、体贴他与妻子,他全看在眼里,自然也希望小丫头好。
可如今,在明知道对方有天赋的情况下,自己还一味阻拦, 是不是过于自私了?
更何况, 在他以为小徒弟还是块需精心雕琢的璞玉时,在其他良师眼中, 她俨然已经成了耀眼明珠。
往后,除非自己将她藏起来,否则, 惦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 曹秀忍不住再叹了口气。
“师父, 您要是不乐意我接触西医,回头收到于奶奶寄过来的资料, 我再给寄回去吧。”相较于一面之缘的于院长,当然是恩同再造的师父更重要,眼见师父一个接一个的叹气, 许晚春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曹秀心口一软,却又因弟子的懂事更加愧疚起来,他抬手轻拍了下小丫头的脑袋,态度温和问:“桃花,你实话告诉为师, 你想学西医吗?”
许晚春下意识观察师父的脸色,确定他没生气,才点头:“有点想学。”
其实中医西医她无所谓,若一直向师父这样,窝在小山村里,过几年考个赤脚大夫证,倒也不是不行。
但她想要走出村庄,可后面风雨飘摇将近二十年,中医会受到极大打击,她若想安全苟着,学习西医便势在必行,且最好是军医。
这厢,曹秀不知未来,只以为小丫头确实很是喜欢西医,心情更不好了,这次却没表现出来,只道:“为师考虑考虑。”
许晚春赶忙嘴甜安抚:“师父,近些年我只打算学中医,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博大精深,我才学了个皮毛,没个十年八年都不算入门。”
虽有哄人的成分,但这话也是真心实意,她又不是天才,光是中医就够头疼的了。
至于西医,她本就学了十年,有基础,平时再抽些时间巩固,等考大学的时候,再继续临床医学便好。
曹秀可不管旁的,得了小家伙专注中医十年八年的保证,立马又高兴起来,连连夸赞:“我们桃花儿是个稳得住的,你这样想很好,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慢慢来。”
许晚春也是直点小脑袋,师父这话没毛病,学医最忌急躁、自大。
心情好了,曹秀也有了看风景的心思,只觉方才还嫌弃的枯枝败叶都唯美了起来,待经过一处新华书店时,他赶忙叫停车。
小江踩了刹车,回头:“怎么了?”
曹秀:“对不住,我想去对面的书店买几本书,方便停一会儿吗?”
还以为什么事呢,小江笑出一口白牙,又是一脚油门:“方便!方便得很!我送您到门口。”
“劳烦,我会抓紧时间的。”
小江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他可是看到了,曹大夫师徒俩忙活了一天一夜,一分钱没收,还倒贴了不少药材,耽误这么点儿工夫,哪里当得起对方的谢。
汽车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停到了书店门口。
师父推门下车的时候,许晚春也迈着小短腿跟上。
小徒弟是个爱学习、爱看书的,曹秀也不意外,直接牵着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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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4月。
新华书店在清凉山万佛洞的石窟中诞生。
经过漫长的十几年岁月,到了1950年的现今,全国已在多处开设了分店。
而北方,也有了两家。
前世,许晚春就挺喜欢逛书店。
但与后世的窗明几净相比,眼前的书店,不管是斑驳地墙体,还是吊顶上悬挂的铁皮罩吊灯,亦或是粗糙的原色木书架,都叫她更直观的感受到了时代的差异。
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难受……
“师父想买的应该在楼上,你要跟我一起,还是自己看?”
师父的声音将许晚春从愣神中唤醒,她敛起莫名生出颓丧的情绪:“我自己看吧。”
曹秀四处看了看,没瞧出什么不安全的,才叮嘱:“那行,选好了直接拿到柜台,师父来结账,不过别太久,小江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哦,差点忘了,不许一个人出店门知道吗?”
许晚春可是很惜命的,耐心听完师父的长串唠叨,才乖巧应了句:“知道啦!”
曹秀还是不大放心,又跟柜台后面的店员拜托了声,才转身往上楼。
这个时代的生活真的是太枯燥了,有机会买书籍,许晚春可谓争分夺秒。
想买的书有很多,不止她自己,还能给母上大人看……唔……还有玉兰小姐姐。
读书明智,在闭塞封闭的小山村里,想要了解外面世界,除了报纸,也只有书籍了。
值得高兴的是,这时候的书本基本不超过0.5元。
许晚春可不会真叫师傅帮她买单,毕竟临出发的时候,养母给她塞了足足五十块。
选书时,她不止买了些政治理论与政策宣传类书籍,还买了文艺类的,通俗革命类的,小人书系列,就连前su联的也选了几本。
十分钟之内,许晚春足足选了五十几本书。
幸运的是,师父还没出来,她大松了口气,对着坐在老榆木柜台后,穿着棉袄看书的文质青年催促:“同志,结账。”
青年人抬头,看着厚厚一摞书,不确定般推了推眼镜:“都要?你家大人呢?”
看出对方其实是怕她买不起,许晚春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确定要,劳烦您给算个账。”
这是谁家孩子,居然拿了这么多钱来买书,差不多有他两个月工资了,青年人虽唏嘘,却还是掏出算盘开始拨弄起来。
总共29块8毛,与许晚春估计的大差不差。
她爽快给了钱,又请青年帮忙用废报纸包好,再系上方便提拎的麻绳……
这时候,曹秀也抱着几本书,心满意足的走了过来,待看到小徒弟脚边几摞书本,惊愕问:“全是你的?”
许桃花有些不好意思:“我跟我娘,还有师父师娘一起看呀,对了师父,我已经给过钱了。”
“你这丫头……”曹秀无奈摇头,他早看出来了,别看小徒弟只有一米二多,但人小志不短,脊梁骨却硬得很,轻易不愿意占人一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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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一夜。
闺女头一回离开这么久。
许荷花很是不习惯,也有些担心,第二天如何也不愿意进山。
固执蹲在家里,边剥板栗外面的毛刺球,边望眼欲穿。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准备从麻袋里面再倒出些毛刺球时,一直趴在灶膛旁取暖的当归,忽然一咕噜坐起身,立着的尖尖耳朵也抖动了两下,然后“汪”得一声,甩着尾巴就往外冲。
许荷花下意识跟着起身,刚好奇是谁过来,就隐约听到了有些熟悉的轰鸣……是昨天那四个轱辘,叫汽车的声音!
闺女回来了?!
反应过来,许荷花也高兴的往外冲!
“娘!我回来啦!”这厢,车子才停稳,许晚春就跳了下来,只是才踩在地上,就觉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许荷花乐得眉眼舒展,抱着闺女来回打量,确定人好好的,才看向跟着下车的男人。
相较于自家闺女的好气色,曹大夫就有些沧桑了,满眼红血丝不算,还胡子拉碴的,她很有眼色道:“曹大夫,我先领着桃花回去了,您好好歇一歇。”
曹秀点了点头,受了对方的好意,才看向帮忙往下搬书的驾驶员:“小江,进屋喝点热水暖暖吧。”
小江忙摆手:“不用了曹大夫,我不渴。”
不渴开这么远也冷,这时候的车子可没有空调,许晚春从养母怀中挣扎下地,爬进副驾驶,将小江的水壶递给母上大人:“娘,您动作快,帮小江哥灌些热水吧。”说完还无声说了个“糖”字。
许荷花秒懂,在小江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拿着水壶跑回了家。
再回来,已经灌好了满满一壶糖水。
小江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以为只是白开水,很是腼腆的挠了挠头:“谢谢婶子,谢谢曹大夫,还有桃花,那我回去了。”
曹大夫点了点头:“回去吧,路上小心。”
“诶!”
送走小战士,只剩自家人,曹秀也就不客气,招呼一声便进了院子。
而许家母女则欢喜的拎着书本回家,脚边还跟着撒欢儿的当归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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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回来,许荷花整个人也安定了下来。
得知小丫头忙碌了一天一夜,吃的还差,当即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立马热了锅灶,又咬牙放了一勺油,弄了个油汪汪的鸡蛋,不放盐,放糖的那种,老一辈传下来的,据说这么做,特别滋润身体。
许荷花自己舍不得吃,盯着闺女全扒拉进嘴里,才满意的撵人去睡觉。
许晚春整个人都暖和了,不管是因为回家看到了养母,还是因为油汪汪的鸡蛋……总之,她睡了很美的一觉。
再醒来,已经是晚饭时间。
饭桌上,轮到许荷花说起这两天屯里的事情,就比如闺女最关心的偷鸡事件:“……已经抓到了,就是黄皮子偷的。”
关于黄鼠狼,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神秘传说,许晚春虽不信,却也忍不住好奇:“那黄鼠狼抓住后怎么办?”
许荷花给闺女剥了几个蒸栗子:“能咋办?丢回山里呗,谁敢吃它啊。”
许晚春:“那您那扫盲课咋样?”
提到这个,许荷花更有牢骚要吐了:“才上课三天,人数已经少了一半,我估摸着,再过几天,怕是没剩几个人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接下去的日子,随着温度越来越低,去扫盲班的人也越来越少,屯大爷在后面撵都没起到效果。
这天是星期天,许晚春照旧在师父家待完上午半天。
待下午时,复习巩固,外加完成师父跟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后,她难得空闲的拿出前些天买的小人书。
66年之前,出版书籍能暴富,哪怕在报纸上投稿都能有不菲收入。
许晚春一直没放弃这条赚钱门路,只是在等成熟机会。
出书,她没那个本事,短篇登报也不好说,最靠谱的反而是小人书,毕竟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学了十年绘画,基本功还在。
她打算研究一两年时下的小人书风格,等年纪满10岁,不那么惹眼的时候,再开始动笔。
如果幸运被出版社看中,许晚春也最多画一两年。
倒不是不喜欢钱,实在是人的精力有限,再加上那十年的风波……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等赚到……能在十年八年后,没有后顾之忧带着养母一起离开的钱,她就收手。
想到这里,许晚春瞬间来了精神,她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一边看小人书,一边记录要点,拿出学医的劲头,就不信她不行!
这一忙,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突然,院子里响起了当归的嚎叫声。
许晚春转动几下僵硬的脖子,才抱起趴在腿上酣睡的橘猫茯苓走出了西屋。
原来是下雪了!!!
还是鹅毛大雪,几乎从天上用盆往下泼的那种。
曾经,作为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许晚春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特别特别美!
若不是顾忌着小身板,怕身子骨冻着,她真想冲进雪中撒欢,像此刻在院子里疯跑的当归一般……
可即便只能站在屋檐下,许晚春的脸上依旧漫延上了大大的笑容。
就在这时,出去上课的许荷花快步跑了回来。
许晚春顿时顾不上欣赏美景,回屋就找干净的毛巾为养母掸去身上的落雪,嘴上还担心问:“要不要换件衣服?”
许荷花接过毛巾,胡乱在身上扫了几下:“不用,快到家才落的雪。”
闻言,许晚春也不再多劝,只问:“明天还去扫盲吗?”
“看看这场雪下多久吧,如果半夜能停,就继续去,不管咋说,还有三五个人会来,娘既然接了这活计,肯定要好好做。”
是的,又过了小十天,去扫盲的只剩小猫三两只了。
许晚春不知道自己面对一天天减少的人数,会不会丧气。
但此刻,满面笑容的养母显然没有一丝颓废,她甚至是满足的。
满足于……因为识字,通过扫盲,她在屯里越来越好的处境。
许晚春也欢喜,欢喜她等来了,想要养母做老师的初衷。
除却初衷外,她还等到了意外之喜……
不到一个月,许荷花女士眉宇间却有了从前没有的自信。
她在慢慢蜕变,她在变得明媚,她在变得从容。
真想看看啊!许晚春感慨且期待……
期待再过几年,更加优秀的许荷花女士会有怎样的风采。
第22章
县初中。
女生宿舍三楼。
许晚春穿着厚袄, 站在走廊处,伸出脑袋探往一楼望。
却不想,脑袋直直撞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缩回脑袋瞧过去……原来是冰溜子。
这玩意儿每年都有, 化了又冻, 冻了又化,轮流丈量着岁月。
这不,在它的见证下,转眼便到了一九五六年腊月初十……是放寒假的日子。
初三女生宿舍里,舍友们已经全部离开。
将自己裹成球的许晚春成了那个唯一的例外, 她得等一年级的玉兰姐。
就是太冷了……最后一天, 学校连锅炉都不烧了,她又缩回不大的宿舍里来回踱步取暖。
许晚春自觉比前世扛冻不少, 但身处在没有暖气的零下三十几度环境里,是真的很难熬。
又等了一会儿,就在她准备再次开门出去张望时, 总算听到了快跑过来的熟悉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就停在了许晚春的宿舍门口, 猜到是小伙伴,也不等敲门, 她便直接将门拉开。
门外,包裹到只剩下一双圆眼睛的少女,看着屋内比自己裹的更加严实的好友, 笑弯了眼:“桃花,等久了吧?”
一起长大的朋友,许晚春也没逞强,她人都快冻没了,忍不住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 抱怨:“你们老师也太能说了,再耽误下去,咱们今天都赶不回去了……”
“我也觉得他特啰嗦,还全是废话,嘶……好冷,咱们现在就走吗?”
“走走走,你的被褥呢?捆好了没?要我帮忙打包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捆好了,先来帮你的抬下楼,再去拿我的。”
初三的宿舍在三楼,初一的在一楼,正好还顺路,于是小姐妹俩,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合力背着捆成卷的被褥,艰难挪去了校门口。
门口有专门接活的爬犁,车把式大叔将两人的背篓放到雪橇上。
许晚春道完谢,拉着小姐妹爬上去,寻了处最避风的位置,又将单独留出来的破旧被子盖到两人身上。
忙活完,才14岁的单薄小姑娘累的直喘。
好一会儿,见雪橇没动弹,许晚春探出脑袋喊:“大叔,还要等几个人呀?”
车把式压了压狗皮帽子,张嘴开合间,全是雾气:“再等2个就成,娃儿们再等等。”
李玉兰小声建议:“要不……咱们多给两人的钱,包车吧。”
许晚春缩回被子里,拉起袖子看了看时间,确定还能等一会儿,便摇了摇头:“再看看。”她当然不缺钱,但出门在外,低调些为好。
好在只等了五六分钟,就又等到了三个去红旗公社的初一学生。
人员齐全,车把式大叔紧了紧狍皮大氅,又给靰鞡鞋里换上干净的乌拉草,才坐到车辕,甩了个空鞭。
随着“啪!”一声响,马匹抬了蹄子,雪橇也迅速移动起来。
坐了这么些年的雪橇车,许晚春早已过了新鲜劲儿,她跟玉兰姐将破被子拽得更加严实,确定没有一处窜风,才紧紧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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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高中到红旗公社大约有30里地。
马匹拉的雪橇,比其它牲畜的速度快很多,还不到俩小时,一行人便到了目的地。
当然,红旗公社不是俩姐妹的终点,她们还需要转车。
大叔淳朴且热情,考虑到行李太重,一直将两人送到雪橇车停放点才离开。
许是快要过年了,每天来镇上买年货的村民一茬接着一茬,所以等客的车架也是一辆挨着一辆。
许晚春让玉兰姐看着行李,一个人跑去寻人,很快就在烟雾缭绕的大爷大叔堆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不想上前吸二手烟,只站在几米外挥手高喊:“三爷爷,您是在等我们吧?”
正与旁边车夫吹牛的许敬海快走过来,他嘿笑一声:“可不就等你们俩个小丫头,冻坏了吧?”
“冻坏了,幸亏放寒假了。”许晚春在原地蹦跳几下,感觉血液又流动起来,才领着三爷爷去找玉兰姐。
有了三爷爷帮忙,两个硕大的被褥很快就被搬到了板车上。
知道丫头们怕冷,等两人盖着破被褥躺平后,许敬海往她们盖着的被子上又压上一床,才冲着方才说话的老伙计们得意招呼一声,甩鞭出发。
不得意不行啊,车上两个小丫头可是整个屯里唯二的初中生。
其余一起上学的兔崽子们,最好的还在读小学六年级,最差的一直留级,十五六岁了,还窝在四年级磨蹭。
反倒是两个女娃娃一个比一个争气,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家那丫头还好,拢共就跳了一级,桃花儿却是跳了三个年级,依旧能保持年级第一名的狠人。
也因为桃花儿的存在,屯里的老爷们出去喝酒,都有了吹牛的资本……
听说明年还要考高中,到时候可是要去市里读书的正宗文化人。
你说会不会考不上?
嘿!那不能!
屯里所有人都认定,聪慧的桃花丫头会成为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学生。
一个高中名额,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就是这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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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完全不知三爷爷心中的得意。
雪橇奔驰时,带起的冷风吹在身上,跟刀子割似的,她只能继续缩在被子里苟命。
好在公社到屯里的距离更近,大约半个多小时,许晚春就听到了养母的声音,紧接而来的便是当归浑厚的叫声。
到家了!
念头刚生出,许晚春就感觉到身下的板车缓缓停了下来。
“桃花儿,冻坏了吧?快进屋暖暖,娘烧了炕!”见闺女小脸冻得惨白,许荷花心疼坏了,赶忙将她滑落的围巾帽子戴好。
一旁听到动静出来的苏楠掏出一个精致的铜制手炉:“快把这个揣怀里,师娘专门给你弄的,正滚烫着。”
曹秀则催促:“行了,行了,先让孩子进屋。”说完又看向车把式,递上一包烟,温和道:“敬海叔,我就不跟你提钱了。”
给钱许敬海是肯定不能要的,真要了,他大哥许敬军怕是要扒了他的皮。
不说曹大夫对屯民们的大恩,就是桃花儿本身,在53年普选那会儿,若不是有她提前半年通知自家大哥,做好竞选村书记的准备,几个屯合并时,他哥真不一定能竞争过旁人。
所以,光凭这一点,他们几个兄弟,都欠了桃花人情。
不就是在娃娃放假的时候接上一接嘛,算个啥事?
但……这可是一包好烟,曹大夫又是个不抽烟的,放着也是浪费……
许敬海嘿嘿笑了好一会儿,到底没舍得拒绝:“那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曹秀直接将烟塞到对方手里,看了眼板车上脸色青白的李玉兰,催促:“您不用跟我客气,还要劳烦您将玉兰丫头送回去,这丫头也冻的不轻。”
“对对对,那我先走了,回头唠。”许敬海果然没了寒暄的心思,将香烟揣进怀里,甩了鞭子就走。
那速度快得,连许晚春跟小姐妹道别的机会都没给。
“别杵着了,先进屋。”许荷花轻松拎起闺女的行李,空着的另一只手则拽着人往屋里去。
苏楠与曹秀没跟进去,反正晚饭两家肯定一起吃,不差这么点儿工夫,先让孩子缓一缓。
“娘给你把留在家里的棉裤棉袄烤热了,快换上这个,很快就能暖和了。”进卧室后,许晚春刚脱了鞋上炕,母上大人便递来了温暖。
于是她二话不说,飞快换了棉衣棉裤。
又喝了一大碗烫口的红枣糖茶,僵硬的身体才慢慢缓和过来。
真不是她娇气,从早上起床,一直到这会儿的下午一点多,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里奔波这么久,没成冰棍都是她抗冻了。
“好点不?”许荷花将闺女手里的空碗拿到一旁,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脚:“怎么还是这么凉?”
许晚春怕痒,将脚往后缩了缩,才笑道:“哪有那么快?娘,我半个月没回来了,您在家里都好吧?师父他们怎么样?”
说话的同时,她不忘打量养母的气色,六年过去,岁月并没有在对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反而因为当上了村里的会计,因为读了很多的书,更多了几分干练与大气。
“能有啥事?最近大家伙儿都猫冬呢,娘都不咋出门,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胖了……你师父师娘也好着咧,我们经常聚一起吃饭,你一个小人家家的,操不完的心。”
确实,面色白里透红的,根本不像是风吹日晒的农村人,说句不合适的,许晚春甚至觉得此刻的养母,比六年前,两人刚认识那会儿还要年轻。
这时,已经胖成球的茯苓跳上了炕,伸着脑袋嗅了嗅,确定是熟悉的气味,立马挨着人蹭来蹭去,还夹着声音,喵喵叫唤。
当归也不甘示弱,即使不上炕,也硬是将大脑袋挤了过来,哼哼唧唧地抗议着,抗议小主人太久未归。
“一天天的,就你惯着,这俩家伙可从来不进我屋。”许荷花笑骂两句,又细细打量起闺女的面色。
虽然长到一米六了,虽然已经长成含苞待放的明丽少女,但在做娘的心里,她还是需要自己小心照顾的小娃娃:“你着手脚还是冰凉,娘去你师父那边抓副预防伤风的药,煎煮了你发发汗?”
“不用,娘帮我煮个姜汤就成……多放些水,等会儿再泡个脚。”许晚春的头确实有点昏沉,她一手揉着当归的大脑袋,一手顺着橘猫的背毛,说完又关心起旁的:“有我的信吗?”
许荷花本来都快走出卧室了,闻言一拍脑袋:“有,不止信,还有包裹,有出版社的,有于院长的,还有你师兄的,娘这就去拿。”
第23章
雪天出行不易。
许晚春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
她看着养母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个硕大的包裹放到炕桌, 又转身取出两个小的,无奈捂脸:“最大的又是师兄寄的?”
听出闺女语气中的无奈,又给递上剪刀的许荷花也笑了:“可不就是, 景梁自己还是个学生, 估计身上那点子钱,全给你买东西了。”
其实许晚春明白师兄这般做的用意,大抵是感激她承欢师父师娘膝下。
收到礼物当然开心,但再这么下去,她真怕师兄连老婆本都花光了。
毕竟自三年前, 战争结束, 回到军医大继续学业后,师兄就一直给自己寄包裹。
写信拒绝也没用, 人家依旧雷打不动的,每隔一两个月就有一个大包裹,这次的尤其大。
“那你拆着, 娘去给你熬姜汤。”撂下这话, 不等闺女反应, 许荷花人已经出了卧室。
师兄的包裹是个大工程,许晚春打算放到最后, 先将最关心的报社来信拆了开来。
提到这事,她忍不住汗颜,往日是她清高, 是她想当然了。
有绘画功底,并不代表她就有创作故事漫画的能耐。
本以为琢磨一两年时下的小人书,便能轻松拿下。
但……理科生跟艺术类的真的有壁。
天知道,闷头学习整整两年后,许晚春就开始了投稿岁月。
然而, 整整一年多,等到的不是石沉大海,就是退稿。
饶是成年人内芯,许晚春也着实受到打击了。
可就此放弃她又不甘心,毕竟坚持了三年多。
说道这个,不得不提起这时候的人是真热情,不少退回的稿件中,编辑都会将退稿原因说清楚,还会给予意见跟鼓励。
许是这些鼓励起到了作用,又或许她本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在第四年,她另辟蹊径,发挥理科生的优势,将物理小知识融进每个单元故事中后,果然成功了。
只是刚成功卖了稿子,又一个打击接踵而来。
许晚春以为,出小人书是作者跟报社分成的。
她甚至多次算过,哪怕一本只分0.5分钱,全国铺设下去,每次也有五百一千起步,若幸运重版,只会更多。
然而……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分成,只有买断。
且因她是民间画师,拿实习生稿酬,一幅以最低的0.8元买断。
第一次出版成功的稿子一共10个小故事,共有200幅。
也就是说,她辛辛苦苦四年,总共就得了160块钱。
约时下工人的四个月工资。
听着似乎不算少,但遇到采药季,母女俩上山半个月就能赚到。
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许晚春及时止损,她也确实没有再给出版社寄稿子。
之所以重拾起来,还是因为当时的编辑,在连续来了两封劝说的信件后,又专门找了过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没说什么大道理,只特别强调,主编同意她往后的画稿涨到中级画师的价格,以2.5元一幅买断。
转而又奉上整整一麻袋的信件,请她看看读者的来信,再作决定。
说实在的,许晚春从来没想过会有读者给她写信,毕竟创作漫画的初衷,只是为了钱。
她以为会有丰厚的稿费,从未生出高尚的想法。
但才看了将近二十封信时,她便被信中,纯粹的感谢给触动了。
他们感激她,因小人书,让孩子们在漫画中找到了学习的乐趣,也有大赞她这是为广大民众普及知识的善举,请她务必继续画下去。
当然,许晚春依旧是个俗人,触动归触动,其中,画稿大幅度涨价,才是她继续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一坚持,就又过去两年。
她陆续被约稿了一千多幅,稿费也涨到了单幅3元。
也就是说,这两年,光靠漫画,她就攒了三千多块。
再加上母女俩这些年采药存的,已经足有六千多存款,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钱财动人心,可许晚春没有被巨大的诱惑冲昏头。
虽然离动荡的十年还很遥远,但某些运动过两年便已见雏形,她得见好就收。
想来,这次报社的信件,除了最后一次稿费外,便是劝她继续画下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许晚春喜滋滋的先看了下报社开具的“稿费支付通知书”,这可是去银行取钱的凭据。
待将凭据妥善收好后,她才打开编辑的信件阅读了起来。
虽对方言辞恳切,通篇真诚,许晚春还是打算在回信时,先迂回说自己没了灵感,准备停更半年。
半年又半年,半年何其多,多来几次,对方也就会放弃,毕竟职业画手太多了。
而物理知识又不是许晚春一个人独享,总能找到人接力。
今后几年,除了卖草药,许晚春不打算再动别的心思了。
且她还有旁的惦记,比如……自然灾害。
思及此,许晚春叹了口气,好心情都没了,她将出版社寄过来的信件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又放回撕开的信封里,才去拆于奶奶的寄的包裹。
包裹不大,且包得有棱有角,大抵又是书籍。
许晚春猜的不错,待将医学资料放好,她又拿起剪刀拆起了最大的包裹。
橘猫茯苓见小主人坐起身,也跟着挪了过来,直到将脑袋搁到小主人腿上,才满意地继续打起呼噜。
“你怎么这么粘人?”许晚春笑着撸了把猫头。
得到小主人的抚摸,茯苓更是四脚朝天,直接露出胖胖的腹部。
许晚春被它萌得不行,也顾不上去拆师兄的包裹,嘿嘿笑着将脸埋进茯苓肥嘟嘟的柔软腹部,好一顿搓揉。
“你这丫头,快摸摸当归,不然它一会儿肯定要揍茯苓了。”许荷花端着姜汤进来,见闺女只顾跟橘猫玩,赶紧提醒了句。
听到自己的名字,蹲在一旁的大狗狗下意识“汪!”了声。
是了,当归虽然长成了沉稳可靠的大狼狗,但它是个爱吃醋的小心眼,每次她一碗水没端平,它就会背地里欺负茯苓。
想到这里,许晚春哈哈笑着开始撸狗头,还忍不住开玩笑:“都说子女不睦,是父母偏心造成,当归你放心,我肯定不这样。”
“啪!”许荷花拍了闺女一记,笑骂:“说得什么鬼话?你是谁父母?跟猫狗?赶紧擦擦手,把姜汤喝了。”
许晚春瞬间老实,接过热毛巾擦了手,才端起海碗,仰头咕咚咕咚干了。
碗刚放下,许荷花又从屋外端进来泡脚桶:“把袜子脱了,泡了脚再睡一觉。”
“娘,你真好。”许晚春感动的泪眼汪汪。
许荷花:“少作怪……你师兄的包裹咋还没拆?”
许晚春被木桶里的水烫得直吸气:“您帮我拆吧。”
知道闺女这是又犯懒了,许荷花便拿起剪刀,咔咔开剪:“有封信,你先看着……哟,这袄子真漂亮,还是粉红色的,快穿上给娘看看,这靴子也美……头绳样式也是咱们这没见过的……还有牙膏跟雪花膏……”
随着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许荷花也越来越难为情:“明天屯里杀猪,咱们做些腊肉,再找猎户买些腌兔、腌鸡给景梁寄过去,应该能在年前到吧?”
看完信,许晚春将信纸折好,才回:“应该能,反正寄了再说。”
许荷花:“你回信的时候跟景梁说,让他别寄了。”
许晚春无奈:“我说过很多次了。”
“这孩子,太实心眼儿了,不行……回头我再去屯里转转,寻摸点好东西给他寄过去。”
泡完脚,浑身彻底暖和了,许晚春昏昏欲睡,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吃晚饭的时候。
都是自家人,许晚春也没讲究,将浓密的长发随意扎了个松松的辫子坠在脑后,便坐到了养母与师娘的中间。
虽然她已经14岁,再过二十天,过完年就15了,但在长辈们眼中,还是个孩子。
饭桌上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她转,比如课业能不能跟得上,比如同学们有没有不好相处得,比如最近是不是吃的不好,怎么瘦了云云。
两家就自己一个小辈,自然颇受关注,许晚春也不嫌烦,很有耐心地一遍遍回答,时不时再逗趣几句,哄得三位长辈哈哈大笑。
见小徒弟碗里的骨头快啃完了,苏楠又给夹了一块:“知道你最喜欢酸菜大骨棒,你师父专门找人订了好几斤,想着让你好好解解馋。”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出来,他们家这小丫头,从小就是个嘴馋爱吃的。
许晚春将还剩下少许肉的骨头给了等在一旁的当归,才笑着拍马屁:“师父一直很疼我。”
这话哄得曹秀心里舒坦,面上却故作严肃:“少滑头,吃都堵不上嘴。”
许晚春也不恼,又起身给三位长辈一人捞了块肉多的,才问起村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说说笑笑间,这顿晚饭,两家人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
待师父师娘回去隔壁,母女俩拾掇好厨房,并洗漱完回到堂屋时,却见母上大人点了煤油灯,又翻开本子。
许晚春走过来:“您这是要学习?”
“哪能啊,是村里的事情。”说话间,许荷花已经将挂在墙上的算盘也拿了下来。
“您之前不是说最近很清闲,不忙吗?”
“在家里敲敲算盘哪算忙?跟从前下地比起来,会计的活可就太轻松了。”
这话许晚春可不认同,实际接触了才知道,村会计的任务可不轻,负责的活计繁杂的很。
从所有社员的劳动核算,到集体物资与粮食的分配,到生产计划,还有统计上报,财务收支等等。
尤其时下没有便捷的电脑,什么都靠键盘,什么都得手写。
这不,才短短两年工夫,母上大人的字都有了风骨,可见平时写了多少。
是的,普选村干部已有三年,但养母做上村会计却才两年时间。
一开始,许晚春主动将消息透露给屯大爷,让他竞选村长,除了村长出在许家屯,对大家都有好处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让对方将养母推上妇女主任的位置。
并非她不看好会计这个职务,而是几个屯合并,书记跟会计全出自许家屯不合适,还不如先抓住能把握的,再去图更好的。
许晚春提前做了调研,所以,如她预料的那般,一年后,屯大爷查账时,发现赵家屯那位会计,将账目做的乱七八糟。
结果可想而知,屯大爷大手一挥,来了场考试,并表示大领导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所以男女都可以参加。
最终,在闺女有意无意影响下,提前学习三四年的许荷花脱颖而出。
这一次,因为她已经做了一年妇女主任,在村里颇受尊敬,坐上主任位置,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反对。
思及此,许晚春像个鸡娃的家长般:“之前我给您布置的课业,您都做完了吗?有没有不懂的?”
许荷花头也不抬,嫌弃:“去去去,课业明天再说,我忙着呢。”
许晚春摸了摸鼻子:“我帮您?”
“用不着,赶紧睡你得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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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
许晚春还窝在温暖的炕上酣睡,就被一道凄厉的喊叫声惊醒了。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坐起身,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娘说今天杀猪来着。
看杀猪许晚春没兴趣,但难得休息,跟小伙伴们玩雪橇,打雪仗,顺便等着吃杀猪宴,还是很期待的。
说不定很快就有人来找自己了。
这么一想,她便躺不住了,一咕噜爬起身,穿鞋下炕。
作为村会计,养母要记录数据,早早就出了门。
许晚春穿戴整齐出堂屋时,差点被掉下来的冰溜子戳到。
担心伤到人,许晚春找了根木棍,将大门附近的全部敲掉,才放心去洗漱。
锅里温着早饭,吃饱后,正用热水洗锅碗时,门外响起了玉兰姐越来越近的声音:
“桃花儿,起床了没?小虎喊咱们一起去滑冰,你要不要去?”
“我要去!”许晚春加快手上的速度。
李玉兰已经走进了厨房,见状主动帮小姐妹检查灶膛的火星子,嘴上还不忘好奇:“诶,桃花,我刚才看到有人去你师父家了。”
许晚春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回:“不是很正常,应该是来看病的吧。”
“我看不是,带了好多行李咧。”
许晚春有些懵:“带行李的?”会是谁?
第24章
实在好奇, 许晚春便打算过去瞧瞧。
她扯了围裙,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到橱柜里,又拿了挂在衣架上的厚袄套上:“玉兰姐, 我去师父家一趟, 等我几分钟。”
李玉兰正抱着茯苓稀罕,闻言头都没抬:“去吧,我不着急。”
玉兰姐是个十足的猫奴,每次来她家,都是这副痴汉样儿, 许晚春早已习惯, 好笑地推开厨房门。
室内外的温差太大,饶是包裹严实, 许晚春还是被冻得一个哆嗦。
她踩着梆硬的泥雪地,眯起眼,利用长长的睫毛, 挡住随风卷过来的雪粒子, 很快出了院门。
却正巧, 一匹拉着爬犁的马迅速从眼前呼啸而去,吓得许桃花直往后退。
“桃花儿?今天这么早起床?”曹秀正欢喜又激动的跟人说着话, 见到小徒弟当即招了招手,完了又看向眼前的老人:“吴姨,这就是我那小徒弟桃花, 大名许晚春,我给取的名字。”
是师父亲戚吗?快步走过来的许晚春眼底全是好奇,却听话的按照辈分喊人:“吴奶奶好。”
吴玉珍只露出一双满是风霜的眼睛,眉毛跟眼睫毛虽然挂了霜,依旧遮挡不住慈爱:“诶, 桃花儿好,吴奶奶在大少爷那边看过你的照片,我们桃花可比照片中好看多了。”
大……大少爷?这是什么称呼?又是称呼的谁?许晚春脑中思绪翻滚,面上只依旧欢喜:“谢谢吴奶奶。”说完,她主动帮忙拿起堆在地上的行李,冲着明显欢喜傻了的师父道:“师父,先进屋吧,外头太冷了。”
“对对对,瞧我,吴姨,快进屋暖和暖和,大哥也真是,怎么不提前送个消息,我好叫人去接你……”
师父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絮絮叨叨的时候,虽然还有很多好奇,但许晚春帮忙将行李拎进屋,看到师娘披着衣服从卧室里出来,便没再杵着,体贴为三人留出相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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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不知道后世的北方是什么情况。
但时下,因为气候原因,寒假尤其长,基本40天起步。
而冬季,很多农活做不了,无所事事的孩子们便疯狂了,滑冰只不过是其中一项游戏。
许晚春就最爱滑冰,且经过几年锻炼,自觉有了不错的身手。
再加上师父专门找人用桦木,帮她弄了个小船模样的冰车,坐在上面,用两根木棍在冰上划拉,那速度嗖嗖快,后背也很快就出了细汗。
就在许晚春遗憾没带上当归一起,让它拉着自己疯跑潇洒时,已经长成大小伙的许小虎一手压着狗皮帽,顶着皴红的面皮,划拉着简易的木板追了上来:“桃花,我们来比赛吧!”
许晚春可不想跟臭小子们比,正要拒绝,一旁的女孩们就先不干了,纷纷围拢过来,叉腰指责:
“许小虎,你少来,桃花又不像你那样经常玩,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就是,我们桃花长这么好看,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跟桃花比算什么本事,我来跟你比 !”
最后这话是从屯里猎户家闺女胡玲玲口中说出来的,她虽也只有15岁,但因从小不缺肉吃,又有蒙古族血统,长得特别高挑,直将护在身后,只有一米六的许晚春衬托得格外娇小柔弱。
其实,许小虎只是想亲近亲近很久没见的小伙伴,根本不是要欺负桃花,真要那么做了,他爷爷头一个扒了他的皮,更何况屯里这些女孩儿都护着桃花。
但少年人爱面子,被这么一激,又有其他小伙伴起哄,当即梗着脖子应下挑战。
于是乎,作为事件起因的当事人,许晚春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莫名被簇拥进女孩们中间,开始为胡玲玲加油鼓励。
许晚春……
最终,这场男女对决,在半道时,为了躲避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小崽子,纷纷撞到了树桩上,震得枝丫上的积雪扑簌簌砸了两人满头满脸。
也逗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大跌面子的少年少女,气恼着准备重新来过时,杀猪宴开始了。
没有什么比吃肉更重要,包括许晚春。
于是冰面上,抽冰嘎的,玩爬犁的,打雪仗的……只眨眼的功夫,就跑得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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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土地归集体所有,并实行按劳分配后,这已经是许晚春第三次吃杀猪菜了。
灶坑里的柴火还在噼啪炸响,她抱着个养母提前带来的海碗,跟村里小姑娘们挤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血肠、粉条、酸菜、五花肉……美得不行。
坐在她对面的刘大红,稀罕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没办法,一众小姑娘里面,桃花儿白净的太过扎眼了些。
再加上她五官明媚,瞧着又软又甜,更叫人移不开眼了。
刘大红自己生的粗壮结实,就喜欢这种女孩儿。
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她是真想将人拐回家当儿媳,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去。
这么一想,刘大红忍不住对未来,能成为小姑娘婆家的人生出几分羡慕,一个没憋住,看向不远处的桃花娘:“许会计,你家桃花儿将来想找个啥样的男人?”
莫名其妙的问题,直接将许荷花给砸懵了,也叫附近埋头苦吃的人全部看了过来。
反倒是许兰草反应最快,她骂道:“好你个刘大红,我们桃花儿还是个小娃娃呢,啥男人不男人的,这么多孩子在呢,你胡咧咧个啥!”
这会儿,许荷花也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了,她倒没生气,刘大红就是个一根筋的,再直白些就是憨,跟她计较是真犯不上,只冷着张脸:“兰草姐说的对,我家桃花儿还小呢,暂时不考虑这个。”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说了很不好的话,刘大红臊眉耷眼,呐呐两声:“是咧,是咧……还小。”
见状,本来还有些想法的,也因许荷花的态度歇了心思。
笑话,那是寡妇许荷花吗?那是村会计!
村民们每天赚多少公分,可全捏在人家手里,谁想不开去触霉头?
虽然话题只开了个头,就被止住了,许晚春更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但回去的路上,许荷花突然似感慨,似不舍般叹道:“过几天,我们桃花就15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怪不得那么多人盯上。”
泥雪结冰的路最容易打滑摔倒,所以许晚春每次都走得格外专注,养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给她惊得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好容易被母上大人拽着站稳后,她直接将白眼翻上天:“就算15岁了,我也还小,您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个儿吧,说不准哪天我就要有后爸了,毕竟一直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不是嘛。”
许荷花……
虽然一直有媒婆登门是事实,但她不都拒绝了吗?许荷花憋屈半天,给了闺女一个后脑勺……轻轻地那种,叫死丫头怼她。
“哎呦,疼,我要告诉我姥跟姥爷,说你揍我。”许晚春抱着带着厚厚帽子的脑袋作怪。
许荷花举起手:“我还能再揍几下,你要试试不?”
许晚春放下手,撇嘴抗议:“我算是看出来了,每次也就刚回来那半天能当您的宝贝疙瘩,母爱只有半天呐。”
“噗……行了,行了,少贫啊,既然说到你姥姥跟姥爷,咱们绕点路,将猪肉给他们送半斤去。”倒不是许荷花小气,毕竟吃完杀猪宴,她们两母女也就得了一斤多点,半斤几乎去了一半。
见养母心情变好,许晚春也就不耍宝了,跟着她艰难往姥姥家出发。
不意外的,从前各种嫌弃养母离婚的大舅大舅妈,这次依旧笑的见牙不见眼,并且极力挽留两人留下来吃中饭。
这种时候,作为小辈,许晚春不用说话,她只要哄哄姥爷姥姥就好,至于拒绝,自有养母开口。
果然,寒暄三言两语后,许荷花便说明还有很多账要算,得赶着回去。
闺女成了村里二把手,老爷子许春生不知道多得意,闻言,赶忙催促:“那回去吧,账本要紧,回头我跟你娘去你那住两天,跟咱们桃花儿亲香亲香。”
自从成了会计,父母突然不觉得住姑娘家戳兄弟们的脊梁骨了,时不时就会去家里住两天,许荷花虽心里有些酸涩,却没表现出来,只笑回:“那感情好,桃花儿可盼着你们去了,回头叫她给你们按按,松快松快。”
这话一出,盘在炕上的老爷子老太太,更是欢喜得冲着外孙女心肝肉的叫,直说所有孙辈中桃花儿最孝顺贴心……
辞别了父母兄弟,许荷花正领着闺女往家赶,就察觉到手被隔着手套牵住了。
她侧头,看向闺女,发现小姑娘露出的眼中全是心疼。
许荷花鼻头酸涩,却仍是笑:“娘没事,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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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宴算是午饭。
所以到家后,养母开始忙起账目时,许晚春直接去了隔壁。
没看到吴奶奶,师父师娘正在吃晚饭,但面色不大好。
许晚春心里一个咯噔,快步走过去,担心问:“师父,出了什么事?”
心事重重,食难下咽的曹秀回神:“桃花儿啊?吃了吗?没吃一起吧。”
“我吃了杀猪菜。”说完,许晚春又看向师娘:“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师兄?”
“不是不是,别瞎想。”苏楠赶紧打断小丫头,然后解释道:“吴姨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苏楠继续:“吴姨是曹家的佣人,从前叫家生子,现在没这个说法了,之前一直在你大师伯家里帮忙,只是最近外头风向不对,部队里都不允许雇佣人了……吴姨一辈子没嫁人,没旁的地方去,你大师伯就让他来投奔咱们,对外就说是你师父的姨妈,桃花儿别说漏嘴了。”
结合已知历史,许晚春秒懂:“那师父师娘刚才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曹秀将眉头皱的死紧:“你大师伯让吴姨给我带了个消息,说从前年开始,就有人向上面提出中医是封建残余。”
这么快吗?原来五几年就有苗头了?许晚春的神情也不自觉紧绷起来。
看到小徒弟的反应,曹秀叹了口气:“虽然大领导最终批评并处分了领头人,但……往后不好说啊。”
第25章
虽然曾经是一名学霸。
但很多历史, 许晚春已经不大记得了。
就比如五几年有人对中医提出反对这事。
她本来以为还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却不知道现今就已经有了端倪……不,不对, 师父刚才说两年前, 那就是说,时间线还要更长。
感谢吴奶奶的到来,叫她提前生出了警惕心。
想到什么,一直沉默着的许晚春突然问:“师父,师娘, 您们家里的近亲, 没有出国的吧?”
听得这话,两位长辈有些惊讶, 异口同声问:“你知道什么?”
许晚春摇头:“之前在学校,好像听谁说了一嘴,现在有海外关系的……不太好, 我当时没太在意, 刚才突然联想到的。”
在学校听来这话自然是假的, 但她必须趁机问清楚,才好为将来做打算。
冷静下来后, 许晚春也反应过来,这几年应该影响不到师父。
一是许家屯地处偏僻,二是师父之前说过, 他家只剩他与大师伯两人了。
师公医名远播,在1932年被鬼子抓捕,逼他交出金针术,老爷子抵死不从,又不堪折辱, 自缢在了地牢中。
至于其余亲人,也在三几年那会儿,陆续惨死在了鬼子的炮火里。
所以,才有大师伯的弃医从戎,与师父如今看破名利,近乎隐居的生活。
但,谁家还没有几个亲戚?平日就罢了,等到那十年,身处高位的大师伯绝对会被人扒个底朝天。
作为亲兄弟,师父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再加上与师父感情盛笃的师娘,还有大师兄,简直能扯出一大串来。
越想越惊悚,许晚春赶忙再问一遍:“没有海外亲戚吧?”
见小丫头是真急了,苏楠忙安抚:“没有没有,别自己吓自己,师父家的情况你知道的,三服以内的拢共也没几人,还全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师娘就剩一个小弟,在沪市当公安。”
那就好,许晚春方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实在不行,就带上师父师娘还有养母一起,跑去港城……唔……差点把师兄忘了。
也不对……真跑了,大师伯一家肯定会吃挂落。
这么一想,跑了也不合适啊!
幸亏,幸亏师父师娘成分没问题,不然她真要抓瞎了。
“还害怕呢?小脸都皱成包子了。”桃花儿从小就聪明,越是相处,苏楠越是喜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已经被捏习惯了,许晚春也不挣扎,只含糊不清回:“不怕了……对了,吴奶奶去休息了吗”
小徒弟的小脸颊果然百捏不腻,心情好了,苏楠脸上也就带了笑意:“吴姨年纪大了,又坐了两三天的车,得好好休整。”
许晚春:“吴奶奶还说什么了吗?”
这次是曹秀回的:“也没有别的了,总而言之,低调点为好,你在外面上学,好吃的偷偷吃,好看的衣服也尽量别穿了。”
其实这几年应该没关系,但许晚春是个谨慎性子,自然一口应下。
至于那十年,若真有不妥,她还有旁的打算,思及此,她顿时放松下来,又生出八卦心思:“以后吴奶奶一直住在师父师娘家吗?”
提到这个,苏楠又来了兴趣,她眉眼含笑,一如初见时那般风姿如故:“吴姨一辈子都在曹家,咱们肯定要给她养老的,而且吴姨来了,你这丫头可是有福了。”
许晚春眨了眨眼,立马笑了出来:“吴奶奶会做好吃的?”
“果然是个嘴馋的。”苏楠嗔笑两句,才接着道:“不是好吃这么简单,当年老爷子,就是我公爹是个老饕,吴姨专门管灶房的,那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若不是万不得已,你大师伯才不会放人,你且等着开眼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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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透明的饺子皮壳下,滚烫的肉汁翻涌着。
一口咬下去,焦香、酥脆、浓郁、鲜甜齐聚,各种滋味仿似在舌尖上跳舞。
多久没吃鲜肉锅贴了?这才是美食啊……
因为师娘那番话,许晚春不是没生出期待,期待吴奶奶的手艺。
真不是她馋,吃了二十几年各色美食,突然来到啥也没有的时代,没馋疯都是她克制了。
当然,虽心有期待,许晚春也做不出催促老人家。
在她看来,老太太六十多岁的高龄,起码得休息半个月。
尤其对方过来是为了养老,做不做好吃的,全凭人家乐意。
却如何也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乐呵呵地过来喊母女俩去吃早饭。
还是这么美味的锅贴!
许晚春一个接一个,吃到头也抬不起来。
“慢点吃,喜欢吴奶奶明天还给你做。”乐呵呵说完,吴玉珍又将其中一盘推到小姑娘跟前:“这是最后出锅的,更好吃。”
老太太身形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微胖,但她年纪大了,配上花白的头发,笑起来格外慈祥,许晚春也忍不住朝着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吴奶奶,您手艺真好!”
亲手做的食物被孩子喜欢,吴玉珍面上的笑容就更大了,整个人红光满面,一看就是身体倍儿棒!
因为久违的美味,许晚春吃到小肚子滚圆。
也不在意师父师娘的嘲笑,自顾自抱着肚子在屋里来回踱步消食。
就在她想着往后要多关注报纸上的时事新闻,又惦记今天再放松一天,明天就得继续跟着师父学习针灸时,院门口就出现了几个屯民。
再看他们手上拿着红纸……
得,休息泡汤了。
快过年了,屯民们是来找师父写对联的。
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从前这些人只会盯着师父。
可自从许晚春上学连跳三年级还能保持年级第一后,就被屯民们看成文曲星,板上钉钉的大学生,谁都想沾沾文气。
所以,从前年开始,相较于师父,屯民们更希望自己帮他们写对联。
事实也的确如许晚春猜的那般,这些人在看到她时,眼神都亮了,齐齐围拢了过来:
“桃花也在呐?今年可又要麻烦你给叔写个对联了。”
“也给叔写一个,这俩鸡蛋你拿着吃。”
“我也带了鸡蛋。”
“……”
他一言,你一语,不等许晚春拒绝,她身前已经放了十几个鸡蛋与一大把干红枣了。
许晚春哀怨地看了眼不远处,用报纸挡着脸偷笑的师父师娘,只能捏着鼻子铺纸研磨。
她的毛笔字虽然不错,但远不如师父师娘,可屯民非要她写的。
而这一写,就是两天。
=
忙活好全屯的村联。
许晚春都来不及松快酸胀的手臂,就又等来了养母的活计。
“帮娘去你兰草婶子家走一趟,问问她这两天去不去镇上,去的话,正好帮咱们把东西寄给景梁那孩子。”说话间,许荷花又往粗布做成的大号袋子里面放了个油纸包裹的腌兔子。
许晚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厚袄,边往身上套,边问:“要是他们家不去呢?”
许荷花头也不抬:“那就再问问老书记家,都不去咱就自己跑一趟邮局。”
“包裹口先别封起来,回头我还有回信要放进去。”
“娘知道,不止你的信,楠姐那边也有东西要一起寄,行了,别磨蹭了,快去。”
“这就去……当归!跟我一起吧!”
“汪!”
许晚春喜欢雪景,但不喜欢零下的温度。
她一路缩着脑袋,紧盯地面往玉兰姐家艰难挪移,完全不管撒欢的当归,更没看到远处靠近的身影。
“桃花?”
有点熟悉的声音,许晚春抬起头……是邮递员小张。
这么些年,小张给许曹两家送了不少报纸跟信件,两人算得上熟悉。
许晚春抬手将围巾往下扒拉,露出口鼻才笑着招呼:“小张哥,这是有我的信?”
小张搓了搓脸,待搓掉脸上的霜雪与僵硬后,才将背后的大包裹放到地上,边拿东西,边笑回:“不是信,是电报。”
许晚春心里一个咯噔,这年头电报什么的,实在叫她容易多想。
“喏,拿着吧,在这里签个字。”
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封,许晚春立马收敛了胡思乱想,先将其揣进口袋里,才拿掉右手的手套,捧着本子签了字。
小张接过本子放进包里,打趣:“我今天是运气好,半道遇到了你,不然还要背着大包裹走好大一段路,这是曹大夫的报纸,也麻烦桃花帮我带一下吧。”
顺道的事,许晚春自然不会拒绝,接过后,真诚道:“辛苦小张哥了。”
闻言,小张反而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将背包甩回肩膀上,嘿嘿笑着:“有工资拿咧,辛苦啥?那我走了啊。”
“小张哥慢走。”
“诶!”
目送人离开,许晚春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拆开。
还好……
看清上面的内容,许晚春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坏消息。
电报是于奶奶发给她的,文字很简短,大意是她五天后要来他们这边市区医院,给一位领导做手术,让自己去学习观摩。
那她……要不要趁机带着师父去?
让他为将来做准备,提前学些西医知识保命?
第26章
1953年7月。
三年战争胜利后, 大量野战医院转为常设机构。
于琼于院长因为高超的医术与屡立的军功,最终被调到SY军区总医院任职副院长。
相隔了四百多公里,许晚春再不能像三年前那般, 但凡遇到大型手术, 只要烦请小江哥接送就好。
也就是说,两方再没碰过面,一直以书信来往。
其实许晚春知道,对方一直费心教导,绝大部分原因是自己主动献上去的缝合术。
但不可否认地, 因为于奶奶, 许晚春确实更加了解时下的西医手段与水平。
作为受益者,面对分别三年后的见面邀请, 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不好拒绝。
哪怕对方说的大型手术,在后世, 许晚春可能跟导师还有主任他们参与过了很多次。
“我?陪你去市医院观摩手术?”曹秀正用研船(药碾子)将牡蛎碾压成粉, 被徒弟没头没脑的邀请弄懵了。
许晚春将厚袄跟帽子手套挂好, 才将放在口袋里的电报递给师父:“于奶奶邀请我的,师父要是有空, 咱们一起去呗。”
曹秀打开信封,就短短一行字,很快就看完了:“于院长喊你, 我跟着去做什么?”
许晚春将袖子往上挽了挽,接过师父之前的事情,滚动起碾轮,边碾边说:“主要我娘跟师娘,她们俩好久没出去转转了, 这不是刚好嘛……”
小丫头精的很,曹秀将电报放到台子上,边将挽着的袖子捋平,边笑骂:“少滑头,说真话。”
好吧,其实许晚春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最多将人骗到市区再实话实说,想到这里,她轻咳一声:“还是因为大师伯的劝告。”
说了个开头,许晚春偷偷觑了师父一眼,见他神色果然严肃起来,才接着道:“我是担心后面中医的处境,万一真不好,未雨绸缪嘛,师父可以先了解些西医基础,考个医师证书什么的。”
曹秀一辈子钻研中医,哪怕现在年过四十,也没停止学习。
但,这并不代表他顽固不化,若真是颗顽固的石头,也不会同意小徒弟接触西医。
所以,听完桃花的建议后,他虽心情怅然,却并没有生气,而是问:“医师证书?”
“对,我听说往后行医需要医生证书了,好像需要考试+资历审核+政治审核,全都过了,才能拿到证书,咱们……就当是多上一重保险?”许晚春从前就是学医的,关于这段历史还算清楚。
其实,若不是大师伯位高权重,过于惹眼,师父只要一直在小山村里,将来根本不会影响什么。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晚春自觉承受不起那个万一。
曹秀沉默好一会儿,没急着给答案,只抬了抬手:“你先回去吧,为师要好好想想。”
见他这般,许晚春莫名有些鼻酸,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但几次张合间,却是什么字也没能吐出来。
最终,她扯出一个笑,松开手中的碾轮:“那……那我先回去了。”
“嗯。”
=
下雪了。
才出了师父家门。
许晚春便被落在脸上的雪花冻的一个激灵。
她仰头,方才还算晴朗的天空,现在却如蒙上了一层层厚重的棉絮,好似在宣告铺天盖地的雪白盛宴即将来临般。
许晚春深吸一口气,也不管刺骨凉意被送进胸腔,只自顾自又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才抬脚回家。
却不想,刚出院子,就遇到了形色匆忙的养母。
许荷花:“你回来了,正好,回去将娘的东西搬到你房间,娘去接你姥爷姥姥。”
许晚春讶异:“现在?这么急?”
许荷花边往回走边解释:“下雪了,瞧着怕是要下上好几天,等厚雪覆盖,路就不好走了……”
“这雪……要下几天吗?”
“瞧着像,先不说了,娘去了,别忘了帮你姥他们把铺盖整好。”
“放心吧。”
两位老人过来住几天,肯定要吃些好的。
许晚春手脚利索完成母上大人交代的任务后,也没歇着,转身就去了院子。
从她用厚雪搭建的天然冰箱里,掏出一块二近重的羊肉。
这可是养母托了关系才买到的。
大冷天的,炖羊汤最是滋补。
于是,许家二舅跟三舅两人,顶着风雪,用爬犁将两位老人送过来时,锅里的羊肉已经咕嘟冒着香味了。
灶膛里添了木柴,很能燃烧,不需要时刻守着。
所以,等几位长辈进到堂屋取暖时,许晚春已经将糖水准备好了。
二舅三舅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见外甥女给他们准备了精贵的糖水,搓着手,很是不好意思。
还是许荷花笑骂:“傻愣愣干啥?都快凉了,赶紧喝吧。”
雪大,路难行。
两位舅舅仰头灌完糖水,便急匆匆拉着空爬犁回去了。
确定两个儿子都走了,同样喝完糖水的许王氏才喜滋滋从口袋里掏出帕子。
然后在许家母女俩的注释下,老太太左一层又一层的,好容易才将帕子打开。
“桃花儿,瞧瞧这是啥?姥专门给你藏的。”
许晚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麦芽糖,三颗红枣,另几粒冰糖。
在这个年代,确实是好东西,许晚春挨着老太太,笑眯了眼:“谢谢姥,姥你真好。”
见外孙女欢喜,许王氏就更高兴了,将东西直往她手里塞。
许晚春怎么可能一个人吃了,她直接拿起红枣,洗干净后,给两位老人的嘴里各塞了一颗,然后,在他们不赞同,又欢喜的眼神中,将最后一颗一分为二。
眼见闺女要将另外一半分给自己,受不了小丫头这股黏糊劲儿的许荷花,嫌弃地直摆手:“你自己吃。”说完更是直接去了厨房。
被嫌弃了,许晚春也不生气,将红枣全部塞进嘴里,笑眯眯冲着老太太说:“真甜,我娘肯定是嫉妒姥只对我好。”
这话一出,本来就因小孙女喂的红枣,正美滋滋的两位老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真不怪他们这么喜欢桃花儿,实在是家里的孙辈嘴巴全是笨的,没一个有外孙女嘴甜、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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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色乳白,香味浓郁的羊肉炖萝卜确实滋补。
一家四口喝了后,直到钻进被窝,还觉身体从内而外的舒坦。
许荷花坐在书桌前,将雪花膏细细抹匀,正弯腰,准备掀被上炕,就又站直了身体:“我去看看你姥他们冷不冷。”
许晚春正窝在自己的被窝里,被身下的炕床烫得昏昏欲睡,等反应过来,养母已经出了卧室,她也不甚在意,只翻了个身,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而另一边。
许荷花在确定父母被窝里很暖和后,就准备回屋。
却不想,直接被老娘拽住了。
她回头:“咋了娘?”
许王氏欲言又止……
父母年纪大了,尤其父亲,眼睛已经不怎么看得见了,所以,即使猜到父母后面要说的话,许荷花还是耐着性子装作不知道,笑着坐到炕边:“娘,您要说什么?”
自从闺女成为村会计后,许王氏欢天喜地的同时,也有了局促感,局促闺女越来越强的气势,很多话也就不知道怎么说。
这会儿见她面上带笑,许王氏才放松下来:“也没啥大事,娘就想问问你,现在桃花儿也大了,你要不要再找个男人?”
就知道是这个,许荷花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笑道:“娘,我都37岁了,还找什么?”
一直没吭声的许春生插话:“37咋啦?去年二柱子媳妇,都43了,还生了个胖小子咧,你总不能因为李山海对不起你,就一辈子不嫁人吧?”
好好的,提李山海干啥?都多少年没见了,真是晦气,许荷花心里嫌弃的不行,却又不好冲着父母发脾气。
她也明白,一味逃避没有用,便主动问:“这次是谁做的媒?男方是干啥的?”
以为闺女来了兴趣,两位老人立马高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媒人的话全都转述了一遍。
从父母天花乱坠地夸赞中,许荷花提炼出了几个要点。
大高个,长得不差,在镇合作社上班,前妻才去了半年,膝下只有一个17岁的儿子,那儿子还正巧跟闺女是一个年级的初三生。
光是闺女同学这一点,许荷花就没任何想法了,她担心人家是冲着桃花去的。
毕竟小丫头实在聪明,再加上她如今已经能单独行医,十里八乡谁不认识?谁不惦记?
就算是她小人之心了,许荷花对未来也已经有了规划,再好的条件也不想相看。
但,人很奇怪,随着年纪增长,心会变软和不说,处事风格也会变得更加圆融。
所以,即使心里已经拒绝,许荷花面上却一点也不显,只哄道:“不能光听媒人那张嘴,这样,回头我托人去摸摸那家人的底,如果人品好再说。”
两老完全不知道闺女采用了迂回战术,只以为她是真乐意了,顿时喜得跟什么似的,还连连表示是该好好摸摸底。
稳住了父母,许荷花便回了闺女那屋。
只是钻进被窝后,她盯着闺女睡到红扑扑的小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躺下。
还记得几年前,桃花儿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曾信誓旦旦说,将来出去读大学,也要将自己带出去。
坦白说,许荷花一开始是不信的,大学多难考啊。
但现在,因为闺女的一次次优异成绩托底,她再没了怀疑,满心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所以,这个时候让许荷花找男人结婚,就是断了她追逐外面世界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愿意?
跟在闺女身边,才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因为父母,许荷花心里本就不多的烦闷,很快就被欢喜取代。
哎呀……她真有本事,捡了个宝贝疙瘩。
等明天早上,跟村干部们去村里,慰问孤寡老人的时候,再找人换只老母鸡给臭丫头补一补吧。
却不想,意外来得如此之快。
凌晨三点,许曹两家被敲锣声吵醒。
还没等他们穿好衣服,就又传来了屯民们的喊叫声:
“曹大夫,救命啊!雪压塌了好几间泥草屋,有人受伤了!”
第27章
出事了!
一听有人受伤。
许家母女俩穿衣服的速度就更快了。
老人的睡眠很浅, 推开西屋卧室门时,他们已经端着煤油灯等在了堂屋。
许荷花叫闺女先出去问情况,自己则将父母扶回东屋。
许王氏死死握着闺女的手, 很是惶惶:“不会是咱们家吧?”
许春生也有些慌:“三妮啊, 老大他们几个不能出事吧?”
“不会,爹娘别乱想,大哥他们去年才换的瓦片屋顶,再说了,接你们过来那会儿, 我还让水根几兄弟上屋顶扫雪了。”知道两位老人定然没了睡意, 许荷花将两人塞回被窝后,也不吹煤油灯, 只将其远远放到靠窗的书桌上。
许王氏心里虽火烧火燎,却也清楚自己这把老骨头,出去也是给孩子们添乱, 见闺女将煤油灯放那么远, 不解问:“放那么远干啥?我咋吹灭?”
许荷花:“你俩不是睡不着?吹了就啥都看不见了。”
也是这个理, 只是见闺女准备出去时,许王氏还是没忍住又喊了句:“那你把灯芯往下拧拧, 这么大的火苗,多废油钱?”
作为村干部,村里出事, 许荷花肯定也要到场的,她心里着急,听了老娘的话,只随意拧了下,便急急开门跑了出去。
许王氏:“……这是没拧吧?”火苗大小都没啥变化。
许春生:“行了, 三妮现在是干部,她急着出去,哪有工夫折腾这些。”
不提还好,老头子一提起,许王氏又颓眉耷眼起来,嘴上也开始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老大他们咋样了,遭罪哦……”
另一边。
率先出门的许晚春发现还在下雪。
只是雪粒子瞧着没有白天那么密。
许晚春紧了紧厚袄,抱紧医药箱,闷头往院外挪移。
很快,站在曹大夫院门处,提着马灯的许利民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立马大起嗓门:“桃花儿,快上爬犁,咱们马上就出发了。”
许晚春穿得多,个子还不算高,踩着堆积到膝盖的积雪,跟企鹅也差不多了,她一边费力拔腿,一边回喊:“我师父还没好?”
这次回答的是曹秀:“我跟你师娘都好了。”
“师娘也去?”说话间,许晚春已经来到了爬犁旁。
苏楠拽上小丫头:“有十来个人受伤,我也去帮忙,咱们快些吧。”
这时,许荷花正好也赶了过来。
于是爬犁上的几人又挤了挤,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救人要紧,许利民一甩马鞭,带着人直奔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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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是在屯民们熟睡时塌陷的。
毫无防备下,中招的自然多。
老书记许敬军,将自己跟儿子房间的大炕全让了出来,又将男女病患分别安置到两个房间里。
其余毁了屋子的屯民们,除了患者的家人允许各留下一个外,全被他撵了出去。
在许敬军看来,一个个乱哄哄杵着,等大夫们来了,不是耽误事?
至于撵到哪里去?
许家屯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姓许,全是本家,内部团结的很,随便就能找到亲戚借住。
就算那个别外姓的,也有关系好的友邻。
于是,因为老书记指挥得当,等许晚春他们几人到时。
伤患们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得不说,遇到灾害时,有个脑子拎得清的领导太重要了。
两厢也顾不上废话,确定了伤员人数,便开始救治。
这次受伤的男人只有3个,女人多一点,足足有6人。
初检完,许晚春松了一口气。
还好……除了方老太太因腿脚慢,被砸断了小腿外,其余人都是划伤,虽瞧着血糊糊,却并不算严重。
许晚春让人送热水的同时,一边快速地打开药箱:“师娘,那些小些的伤口你来负责。”
苏楠:“好,放心交给我。”
见师娘已经开始为伤患消毒,许晚春又看向养母:“娘,我要给伤口作缝合,您帮我把持针器、镊子还有缝合针线消毒。”
“诶,好!”这些年,耳濡目染下,许荷花已经是个很不错的助手,得了闺女的吩咐,她立马行动了起来。
而许晚春,则利用零星空余时间,给闭合性骨折,哀哀叫疼的老太太先做了个针刺麻醉。
等待起效的时间里,她又马不停蹄将伤患中,两道最严重的伤口,做了精缝处理。
“哎?桃花儿?方奶奶好像……没那么疼了?你咋这么厉害?”之前她是真疼,疼到满头汗,恨不能厥过去才好,却不想,小姑娘给扎上几针就好多了。
许晚春正在给缝合做最后的打结处理,闻言,笑回:“我给您做了麻醉,这一两个小时疼痛确实会减轻。”
只能止疼一两个小时吗?想到方才的剧烈疼痛,方老太太脸色发苦:“不能一直扎着这个针吗?”
许晚春这时已经走了过来,边摸骨,边温声回:“麻醉针可不好一直扎着,不过您放心,我已经让人在熬止疼药汤了,回头您喝两剂。”
坦白说,这时候,许晚春很怀念后世的先进仪器,毕竟X光可比手摸快速且清晰多了。
当然,X光什么地,眼下纯属妄想。
为了更清楚的观察伤处的肿胀与畸形程度,许晚春只能让利民叔媳妇刘芬婶子,帮忙将马灯提得更靠近些。
“嘶……小桃花,方奶奶这腿还能行吗?”还是疼的,虽然没之前那么严重,方老太太却顾不上了,担心自己会不会瘸。
许晚春面带微笑,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叫人信服的韵味:“方奶奶,您放心吧,回头检查完,给您用竹板跟布条绑起来,躺两三个月就差不多啦。”
“啥?要躺那么长时间?”虽然能好,但是躺两三个月也叫老太太唬得不清。
许晚春:“不用一直躺着,后面只要不动伤腿,还是能出来活动的……好了,我开始给您做检查了,有点疼,您忍着点。”
老太太年纪大了,平时连个头疼感冒都怕,就怕不明不白去了,这下更是吓得有气无力:“我这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咯,一把年纪还要遭这罪。”
“那您反过来想,您这完全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大福相啊,肯定能活到一百多岁。”许晚春有来有往跟老人逗趣,减轻对方焦虑情绪的同时,手上的速度也不慢。
她得确定对方的骨头有没有移位,还要检查有没有伤到血管跟神经。
“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个说法。”要不是腿上还有痛感,老太太都想笑了,年纪大了,谁不想多活几年?
许晚春一脸的理所当然:“这可是我在书上看到的,肯定作不了假,所以方奶奶,您就安心吧。”
还别说,光“书上看到”这几个字,就成功把老太太给唬住了,她努力咧了咧嘴,扯出一个笑:“方奶奶肯定信你,我们桃花儿聪明着呢。”
许晚春故作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可不是,我聪明着呢,方奶奶,等会儿我给您检查完了,再让我师傅给您复查一次,咱们来个双重保障。”
其实以她的水平已经能检查出来了,但她还是希望师父再给做一次确定,主要是为了安老太太的心。
方才进来那会儿,她可是看到了,这些个奶奶婶子们,眼神是失望的。
许晚春倒也能理解,毕竟她现在年纪小,这事要放在她身上,她也怀疑。
果然,这话一出,本来脸上就带了笑的老太太立马更高兴了,嘴上却不承认:“哎哟,我们桃花儿这么厉害,方奶奶相信你,哪里用得着你师父再检查一次。”
许晚春像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般,笑容依旧乖乖巧巧:“要的,要的,师父检查了,我才能放心。”
“哎哟,你这孩子……”
站在旁边,当个称职提灯工具人的刘芬,将一老一少的互动全看在眼里。
眼看着方才还要死不活的方家老婶,没几句话就被小桃花哄的眉开眼笑。
刘芬暗暗咋舌,简直佩服得不行,这姑娘太会说话了。
前两年,自家男人还生出让小虎去娶了桃花的心思。
当时刘芬就不看好。
不是不看好桃花,是不看好自家儿子。
要是小桃花真能成了她儿媳,她做梦都能笑醒。
如今,几年过去,桃花儿不止越长越水灵,还越来越能耐。
就像公爹多次说过那般,桃花会是个有大出息的,将来怕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咯。
想到这里,饶是自诩拎得清,性情也算豁达的刘芬,在这一刻,也同村里大部分人一般,忍不住对许荷花泛起了酸。
瞧瞧,人家这是什么命?
正在给器材消毒的许荷花猛地回头……不知道咋的,背后突然就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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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救援结束。
天光已经大亮了。
屯子里有把子力气的,在老书记的安排下,全都跑去给遭灾的人家修补起了屋顶。
雪天出行不易,许晚春跟师父师娘吃完书记家准备的早饭,也没有急着离开,他们还需要观察伤患的后续。
万一有人发烧感染,也好及时处理。
就在许晚春给所有伤患做完复检,再次坐回堂屋时,就听师父突然来了句:“桃花,过几天我跟你一起去见于院长。”
“您……怎么突然……”
曹秀侧头看向小徒弟:“好奇我为什么突然想通?”
许晚春摸了摸鼻子不吭声。
见状,本来还有些沉郁的曹秀反而笑了出来,而后转回脑袋,眯眼眺望漫天雪白,似感慨般道:“只要能救人,多学点东西也挺好。”
许晚春抿了抿唇:“因为……这次雪灾?”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曹秀点了点头:“给许二柱缝合伤口的时候,我就在想……天灾、人祸,谁也不知道哪天会再来,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是生命的终结……生命太脆弱了,作为医者,只要能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又何必纠结拜得是哪家庙堂?”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低头看着摊开的手掌,苦笑道:“其实师父很清楚,时代在变化,人总要顺应环境才能生存……”
许晚春鼻头一酸,虽然师父没说得很明白,但她很清楚,师父他其实不是反对西医,他只是悲哀老祖宗传承几千年的瑰宝,如今却要面对被打压的处境。
可他们又太过渺小,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师父,咱们就是普通人,只要闷头专研自己的医道,始终不变行医救人的初心,其他的都不重要。”最终,沉默好一会儿,找不到劝慰话语的许晚春,只能道出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
曹秀笑了,他抬手拍了拍坐到身旁的小丫头:“桃花说得对,你比师父豁达,师父要像你学习。”
旁边,见丈夫总算从昨晚就开始的颓丧中走出来,苏楠也放下心来,她给他换了杯热茶,推到对方手边,才故意嗔道:“一把年纪了,伤春悲风的,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呢?”
曹秀……
第28章
机会难得。
许晚春自然想带上养母一起去市区转转。
许荷花本来是拒绝的, 年底村会计很忙,每天都有算不完的账。
当然,最终她没能磨过闺女, 毕竟小丫头太会撒娇了, 还保证回来后,会帮忙一起处理账务,她能怎么办呢?只能跟着去了。
路远难行,四人提前一天就带上了老书记开具的探亲证明,开启了艰难行程。
说来, 这个时代的北方, 是全国经济的标杆,从路况就能窥见一二。
从县城到市区的路面宽阔且平整, 还有人工配合小型铲雪车一起清理马路,完全不影响汽车出行。
最难走的,只有乡下到县城这段路。
这一段, 只能靠畜力拉拽。
不止慢, 还很冷。
这不, 天刚亮就出发,等一行人好不容易寻到市区的国营旅馆时,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都不是习惯跟陌生人住一个屋的性子,在服务人员检查完所有证件后,几人直接租了两个双人间。
虽然贵了些, 但房间内带了独立卫生间跟暖气。
这是许荷花头一次住旅店,进入房间前,她小声跟闺女念叨费用太贵了,一个晚上就要3块钱。
可等到了房间里,看清楚贴着瓷砖的地面与墙面, 单独的淋浴间,陶瓷洗脸池,蹲式马桶与屋顶的照明灯时,全都化成了惊艳。
在屋里转悠了好一会儿,许荷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确实值3块钱,这也太有排场了,居然还有电。”
坦白说,许晚春也是有些吃惊,屋内的装饰,在后世来看,肯定是很普通,甚至老旧的。
但现在是1956年啊!!!记忆中,这个时候不是很穷很穷的嘛?
“这光溜溜的,就是你说的瓷砖?真干净!要是咱们屋里也贴上,可就亮堂多了。”许荷花盯着墙面上的瓷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上手摸了下。
许晚春:“家里还是算了,咱们在许家屯住不了多久了,贴了浪费钱,等回头去大城市定居再说。”
这话许荷花爱听,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立马将手从瓷砖上拿了下来,又对着镜子将方才土包子的表情全收敛好,才走过去开门。
许晚春趴在床上,被养母的一系列行为逗得直乐。
是服务人员,给送了个装满热水的暖水瓶。
许荷花将水提进来,白了眼嘲笑自己的臭丫头,问:“喝水不?娘给你倒一杯?”
“不了,我眯一会儿。”
“睡多久?”
“半个小时吧。”
“成,睡吧,到点娘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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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出发去找于奶奶时。
曹秀跟苏楠没有随行。
在两人看来,他们属于不请自来。
起码也得等小徒弟跟于院长通过气,并得到对方同意,才好见面。
国营旅馆离医院并不远。
只有一公里多一点。
若是不想走路,也可以去前方二十几米外坐电车。
许家母女俩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更想步行瞧瞧新鲜。
受SU联影响,主街道两边的建筑很欧式。
无论是高大的立柱,还是精致的浮雕,全都是这个时代最为鲜明的象征。
不止许晚春,就连土生土长,第一次来市区的许荷花也稀奇得不行。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眼神亮晶晶欣赏周边景色时,有不少人也正盯着她看。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许荷花不动声色挡在闺女身前,目送走又一个盯着闺女瞧的少年。
心里则感慨,桃花儿长大了,又生的这般好,也不知道要招来多少窥视。
她可要好好把关,给闺女挑个最好的。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母上大人心中的担忧,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看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到了!这就是医院?楼挺高啊,得有三五层吧?”站在这样一栋庞然大物跟前,许荷花好久没出现的局促感再次冒了头:“咱们……怎么进去?”
许晚春直接抬脚:“就这么进去。”
许荷花……她闺女真虎。
本来也没有那么复杂,许晚春带着养母直接找人询问。
应该是于奶奶有交代过,两人很快就被带到了三楼一处办公室。
于琼这次是受老友所托,过来帮他曾经的战友,现在市粮管所一把手,做开颅取残余弹片手术。
在时下,这是个很危险的手术,但不做,对方神经受到压迫,随时都面临瘫痪的风险。
而于琼的开颅技术,在国内绝对排得上号。
这会儿,她正在与本医院的医生们做着术前讨论。
许晚春隔着玻璃窗观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外面等。
却不想,她才刚动了下身体,于奶奶就看了过来。
三年半没见,少女初长成,许晚春变化还是挺大的。
但于琼只是愣怔了下,很快就认了出来。
像是对待自家晚辈般,她直接慈爱的冲着小姑娘招手。
许晚春看向养母。
许荷花立马指了指墙边的凳子:“娘就在这里等你。”
养母进去确实不大合适,许晚春叮嘱她别乱跑后,便准备推门进去。
而被闺女当小孩子般对待,许荷花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许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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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
学医很多都是靠传承。
所以,哪怕许晚春看着还是个初中生。
但在于琼说出对方是她的学生后,其余医生便都不再反感她的临时加入。
倒不是对小丫头的医术有期待,而是这样的大型手术实在难得,开颅时,他们也会带着各自最看好的弟子。
所以,作为主刀手,于琼带个学生,实在不算突兀。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散会后,于琼作出邀请:“你跟你娘住在哪里?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三年多未见,于奶奶的头发已近全白,人也苍老了不少,但看着自己的眼神依旧欢喜且慈爱。
许晚春主动帮忙收拾文件:“住在国营旅馆,吃饭肯定没问题啊,不过我师父师娘也来了,能喊他们一起吗?”
于琼正将资料锁进柜子里,闻言有些惊讶:“你师父师娘也来了?来给人治病?”
许晚春不可能跟于奶奶耍心眼,含糊说出实话:“现在情况比较特殊嘛,我就劝师父考个西医证书,这个好像需要内部人员推荐的,我就拽着他来找您了。”
虽然小丫头说的含糊,但是于琼是什么人,哪里不明白当下中医的处境,她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这事简单,回头我给这边医院的院长写一封推荐信。”
虽然知道于奶奶不会拒绝,但她什么也没问,就这么一口答应下来,许晚春还是感动得不行,她挽上对方的手臂,撒娇:“您怎么这么好呀。”
于琼欢喜被小丫头亲近,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我也就是举手之劳,至于学习西医知识,你师父要是不愿意来医院培训,你倒是可以教他,回头直接来考核就成。”
那就更好了!许晚春眉开眼笑:“于奶奶,那我们直接去旅馆找我师父师娘吧?正好那边有国营饭店,让他们请客,咱们吃大户。”
两人已经走出了会议室,于琼被小丫头逗的直乐,忍不住朝着许荷花道:“你这闺女到底怎么养的?太讨人喜欢了。”
许荷花还是头一回见于院长,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架子,还这般亲切,顿时也不紧张了,笑回:“她从小就鬼灵精,可不是我教的。”
于琼感慨:“那你是运气好,得了个这么贴心的。”
这话许荷花非常赞同,她无数次感谢能遇到桃花儿。
于是乎,两位长辈,你夸一句学生,我夸一句闺女,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至于她们口中的当事人许晚春,反倒是一句话也挤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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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手术安排在上午9点。
许晚春前世学的是心外科,如果是心脏方面的手术,她还能自信做个助手。
但对于开颅,她只有很粗浅地了解。
所以整个手术过程,许晚春已经做好当一个安静学生的准备。
却不想,在经过切开头皮……打开颅骨……取出单片……复合骨瓣等十来道步骤后,于奶奶会让自己做最后的缝合头皮。
看着其余人学生或质疑,或羡慕的眼神,许晚春心生迟疑。
倒不是怕,而是觉得没有必要炫这点缝合术,后世很多医生都有这个本事。
见状,于琼像是看出她的抗拒,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弯:“ 别瞎想,我就是觉得,你缝合的伤口更美观。”
话说到这份上,再扭捏就是不识好歹了,许晚春只能接过持针器跟镊子。
因为切口不算很大,于奶奶又要求美观,再加上缝线是可吸收的,所以她下意识选择皮下缝合。
这种不穿透表皮的缝合方式,等刀口愈合时,伤疤是所有缝合术里面最浅的。
然而,许晚春没注意到的是,在她动手后,所有医生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有没有本事,一试便知。
谁也没想到,这么小的丫头,本事却不弱。
尤其这种缝合方法,居然还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屈尊做助手的院长靠近于琼:“这针法好啊,是你教的?”
于琼……她不是,她没有。
见她不理自己,只顾盯着小姑娘的动作,院长也不恼,带着羡慕的语气继续问:“有本事,年纪还这么小……你在哪收的?”
这次于琼乐意搭理了,她颇得意道:“抢的!”
院长蠢蠢欲动:“还能抢?”
第29章
抢是抢不走的。
不提师父跟于奶奶的意见, 就是许晚春自己也不可能同意。
原因也很简单,在她心里,师父只有曹秀这么一位。
当年跟于奶奶保持联系, 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主要还是为了将来学西医做铺垫。
所以,许晚春不可能再认一个西医做师父,去伤师父的心。
即使对方是一名颇有威望地院长。
她也只能很抱歉的拒绝了。
于琼则是被老友的厚脸皮给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挖自己的墙角,还是当着她的面!
“惜才, 我也是惜才。”见老于脸都要气黑了, 院长背着手赶紧遁了。
于琼:“……”
许晚春觉得院长更多的是想气气老师,损友的那种, 但自己一个晚辈,不好掺和,只能憋笑转移话题:“您在这边逗留几天啊?”
于琼回神:“起码两三天, 后续还得跟进一下。”
这个许晚春懂, 术后有没有感染、神经会不会损伤, 还要注意并发症……
见小姑娘兀自发起了呆,于琼好笑:“你什么时候回去?”
许晚春眨了眨眼:“应该明天就要回去了, 我娘现在是村里会计,年底很忙,不能再外逗留太长时间。”
“这么快啊……”于琼有些遗憾, 好不容易见面,小丫头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走,就剩下午这半天时间了, 抓紧时间考考你的理论知识。”
本来跟师父师娘还有养母他们约好下午逛街的许晚春有些懵:“去哪考?”
于琼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小丫头的眉心,没好气:“这里是哪里?”
许晚春恍然:“您要带我去巡房?”
“不错,现成的病人,各种病情都有。”话音落下,于琼已经拿了件白大褂吩咐小丫头套上。
许晚春边套衣服,边好奇:“咱们能去巡房?合适吗?”
于琼很是自信:“放心,我在这边还要停留两三天,院长那老小子能见我闲着?肯定要拉着我出手疑难手术,巡个房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说了,他肯定会安排医院里的其他学生跟着咱们学习……对了,顺便找他给你师傅开个证明。”
提到这个,许晚春可就来劲儿了。
不能逛街就不逛吧,反正师娘跟母上大人肯定不会忘记给她买礼物。
眼下还是学习跟师父的证明更重要。
=
许晚春是真心实意感激于奶奶的。
也许一开始时,彼此都有私心。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六年下来,于奶奶对自己,就差手把手教导了。
也因为对方的无私栽培,许晚春学到了很多心外科以外的知识。
这很有必要,毕竟时下大部分医院,在科系分类上面,并不权威。
更直白些,就是现在的医生基本全能,哪个科室都得能上手。
所以,许晚春从不因曾经的十年学习经验自满。
更不会因为学到过更加先进的医疗手段而自傲。
因为她还需要学习的知识实在太多太多了。
时间……是真的不够用。
“……这位患者昨天做了胆囊切除手术,正好赶上换药时间,桃花你来。”
这话一出,所有跟着的白大褂都没有意见。
毕竟前面已经有几个例子了,别看人家小小年纪,但刷子是真有几把。
比他们这边很多所谓的,正规大学里出来的医生还要厉害的多。
但病人可不知道,他看着即使带了口罩,依旧能瞧出年轻的小姑娘,心里很是怀疑。
但又不知道怎么跟一群白大褂开口,对于医生……他心里挺怵得慌。
反倒是病患的妻子很是稳得住,给丈夫手术的那个韩主任也在,总不会放任出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许晚春生理盐水浸湿沾粘到伤口上的纱布,等不再粘连,才将其去掉,再观察伤口有无红肿、渗液、出血……直到最后,将外层加了棉垫的干净纱布重新用胶布固定好,伤患都没感觉到特别的痛感。
等许晚春帮患者盖上被子,开始收拾镊子等物时,一直看着的女家属说话了:“姑娘这么年轻就是大夫了?”
于琼眼皮跳了下,有不好的预感,她赶在小丫头开口前打岔 :“还不是大夫,是我学生,还在学习。”
女家属依旧盯着人,笑得很是亲切:“那也快出师了吧?我刚才看她给人打吊瓶,那动作可利索了,人家还说不咋疼。”
于琼给桃花使了个眼色,催促她赶紧跟病人说完注意要点就撤。
却不想,许晚春跟家属刚说完,人家就又自顾自问了起来:“姑娘多大了?有对象了没?”
她!就!知!道!
于琼很是无奈,一路巡房,遇到的最多得,就是爱做媒的老太太、大婶子。
桃花儿生的美,再加上这个年代,重男轻女的厉害,女医生大多代表家里条件不差,可不就招人?
于琼颇为熟练的将小丫头拉到身后,胡乱敷衍几句,就准备离开。
却不想,还没走出病房,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熟悉身影。
许晚春快走过去,弯起露在外面的眼睛:“娘,我下午要跟着于奶奶学习,你们自己去逛街吧。”
久等不到闺女,许荷花专门过来寻人的,却不想,撞上有人想给小丫头做媒的画面。
她没说什么,只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才看向于院长,感激道:“太劳烦您了。”
于琼打趣回:“这有什么,就冲着你每隔一两个月寄的吃食,我也该倾囊相授。”
许荷花更不好意思了:“都是些山里野物,不值当什么。”
这话于琼不赞同,一次两次便罢了,这可是整整6年,而且山上的野物可都是好东西。
知道他们要忙,许荷花又寒暄了两句,很快就提出告辞。
许晚春趁机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帮我带给师父。”
院长不止开了证明,还给写了封介绍信,有了这封信,师父后面不管去县里,还是镇上学习,都很方便,简直帮了大忙。
“你师父师娘就等在医院大门口,娘等下就给他。”猜到信封里是什么,许荷花很是仔细的收进口袋,才转身离开。
于琼将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再戴上去时,表情似乎都严肃了几分,她催促:“走吧,还有很多病患等着咱们。”
“好的。”许晚春立马跟上,平时和蔼的老太太,工作时格外严格,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待一行人离开后,谁也没注意到的角落,走出来一个双手提着礼物的男人。
他死死盯着那道高挑身影,眼中全是怀疑跟不敢置信。
直到对方转了个弯,彻底消失在眼前,他都没能收回视线。
不知道盯了多久,突然有个青年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老李,看啥呢?”
李山海回过头,懵了好一会儿,才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人顺着方向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便好奇:“怎么不追上去看看?”
李山海摇了摇头:“应该是认错了。”
许荷花怎么可能来市里?还穿得跟个干部似的?
算了,是不是她都不重要,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看向好不容易搭上关系的同事:“走吧,所长手术应该结束了吧?”
说起自家叔叔,青年人果然没了好奇心,赶忙道:“对,去看我叔叔要紧,过去的时候,你可不许提你想升到后勤主任这事啊,我叔那人古板的很,咱们先混个脸熟,再徐徐图之。”
李山海哪里需要年轻人提点,他一肚子明白,但国子脸上全是感激:“我知道了,多亏你提醒我。”
青年人就喜欢听好听话,顿时态度更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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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178厘米身高的许荷花。
拥有一双傲人的大长腿,行动起来飞快,眨眼就出了医院。
与曹家夫妻俩碰面后,她一边解释桃花爽约的原因,一边将信封转交了出去。
曹秀打开看了看,发现除了证明,还有一封介绍信。
这是意外惊喜,桃花儿为她这个师父费心了,正有些感动的看向妻子,就发现对方不仅没有关注自己,还跟桃花娘头挨着头,窃窃私语着什么。
曹秀靠过去:“……你俩在说什么秘密。”
自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许荷花又将刚才跟楠姐说的话重复了遍:“医院里有人想给咱们桃花说媒。”
什么跟什么?反应过来的曹秀脸都黑了,他几乎是咬牙般说:“桃花儿才14岁!”
苏楠故意逗丈夫:“我9岁就跟你订婚了。”
曹秀一噎,很快又梗着脖子:“那哪能一样?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医院里遇到的陌生人怎么行?”
眼看着曹大夫是真急了,许荷花憋着笑,赶紧解释:“不可能相看的,于院长都没给人家有开口的机会,直接把桃花儿拉走了。”
曹秀面色稍霁:“还算对得起桃花喊她一声奶奶。”
苏楠嗔他:“你手上的证明可是人家于院长帮忙拿的。”
多年过去,依旧记恨于琼抢徒弟行为的曹秀:“……”
楠姐好像特别喜欢逗性格严肃的曹大夫,许荷花忍笑打圆场:“桃花出不来,咱们自己去逛街吧,正好给她买套新衣服。”
买衣服这个话题苏大美人很喜欢,她笑道:“那走吧,我也给桃花选些好看的衣服,孩子正是爱俏的年纪,得多买些。”
跟在两个女人后面的曹秀提醒:“衣服还是低调些好。”
苏楠头也不回:“没事,在家里穿。”说完又看向身旁挽着的人:“话说,我们桃花生的漂亮又聪明又有本事,可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往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登门说媒,咱们做长辈的,也得做好心理准备。”
许荷花皱眉:“真遇到好的,桃花自己也乐意,我是不反对早早定下,定个好的就没人惦记了……就怕什么丑东西都敢上门,次数多了,平白坏了孩子名声。”
别说,还真有可能,苏楠也是将小丫头放在心坎里疼的,她皱眉:“不怕,咱们擦亮眼,给小丫头挑个最好的。”
好容易插上话的曹秀提醒:“你俩是不是担心太早了?桃花才14岁。”
这一次,连许荷花都不赞同地看向曹大夫:“除非遇到特别好的,桃花也乐意,我才会同意早早订婚,不然光挑选合适对象,就得花上好几年,到时候桃花差不多20岁,年纪正正好。”
曹秀吃惊:“要挑这么久?”
苏楠/许荷花异口同声:“好男人难找啊。”
曹秀:“……”
被丈夫一言难尽的表情逗笑,苏楠又问起好姐妹:“万一遇到好的,你还真舍得啊?”
许荷花很是不以为然:“有啥舍不得?桃花很早之前就说过,她要是结婚,肯定会带着我,你也知道那丫头的性子,看起来软和,其实要强的紧,一个唾沫一个钉,既然说带着我,就肯定会带,最次也是住在隔壁,所以早嫁晚嫁我无所谓,她自己高兴最重要。”
“……”沉默好一会儿,苏楠突然羡慕道:“不知道男方同不同意把师娘也带上。”她舍不得小桃花。
曹秀在心里默默加了句……师父也要带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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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当许晚春跟随于奶奶,来到开颅手术的患者病房做复检时,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李山海,养母的渣前夫。
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正跟一个青年人小声说着什么,手上还拎着不少好东西。
怎么说呢,那态度……很谦逊。
于琼一直关注着小丫头,自然没错过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等检查结束,回到临时办公室后,她一边拿掉口罩揣进口袋里,一边问:“遇到熟人了?”
几年接触,于奶奶多少也了解她们家情况,更何况许晚春还有所求,便直言:“我娘那个前夫。”
于琼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略嫌弃:“他怎么会来?”
许晚春坐到凳子上,拿出两个干净的茶缸,先给于奶奶倒八分满后,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听说前些年他转业到市粮管所,做了个小干事,这会儿来医院探病,左不过那么一两个理由。”
于琼多聪明的人,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包括学生所求,她笑骂:“你就滑头吧。”
许晚春也不否认,只嘻嘻笑着:“我娘跟他离婚的时候,他什么也没给,倒是李家爷奶人不错,将老本全留了下来,我娘心眼儿好,觉得这样就算两清了。”
于琼喝了口水:“你不想两清?”
许晚春托着腮帮子:“本来无所谓的,但他都送到我眼前了……”
说到这里,她想了一会儿说词,才继续道:“不说旁的,光养母一个人,在兵荒马乱得年代,为李山海照顾了15年父母,他却在外拥着娇妻幼儿过逍遥日子这一点,就没那么容易两清。”
几十个大洋一头驴,就打发了十几年的青春?雇个佣人都没这么便宜的。
于琼赞同:“你养母的确实心眼太软和了。”
闻言,想到自己也是因为养母心软才能活下去,许晚春得意说:“这是很好的品德,我娘特别棒!”
“哈哈,你个丫头,知道你们母女感情好……放心,李山海这事,我会帮你跟阎所长提一嘴的。”
许晚春以茶代酒,举起茶缸,俏皮道:“李家爷奶是好人,前两年还偷偷托人给我娘送过几回钱,虽然我娘都没要,但心意得领,所以,看在两位老人的面子上,我就坑他李山海一次,于奶奶您觉得怎么样?不过分吧?”
于琼将手里的茶缸跟小丫头的碰了碰,面上全是赞同:“我觉得很好!一点也不过分!”
第30章
出去时几乎空着手, 回程却是大包小包。
好在赶上过年,倒也不算很突兀。
许王氏上下左右,各个角度稀罕着脚上的皮靴, 还不忘肉疼:“这得多少钱?娘都这把年纪了, 好东西给我浪费咯。”
但凡您老把脸上快挤成菊花的笑收一收,我就真信了您的口是心非,许荷花蹲在炕边,一边帮老爷子穿鞋,一边翻白眼。
老太太的注意力全在新鞋上, 也不需要旁人回应, 又自顾自得意起来:“谁能想到我也有穿皮靴的一天,这日子美的, 不知道有多少老姊妹羡慕我。”
知女莫若母,反过来亦然,许荷花正帮老爷子系着鞋带, 闻言头也不抬:“您消停点, 外头雪大的很, 回头显摆不成,还摔着了。”
正琢磨着去整个屯里转悠一圈的许王氏……“我也就那么一说, 你娘是那么眼皮子浅的人吗?”话虽说的硬气,但表情却带着明显的遗憾。
怪道都说老小孩,老小孩, 许荷花好笑之余,也乐意哄两口:“等天气好些,您跟爹再出去转转。”
得了这话,许王氏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呼闺女孝顺。
这话许春生赞同:“三妮是个好的。”
以前她也没少孝顺, 那会儿老两口可不是这个态度,许荷花心里腹诽,却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反正她早就看出来了,哪怕是血缘近亲,也会看本事给你划个三六九等。
许荷花无法去改变旁人,她只能约束自己,绝不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桃花。
在她心里,闺女不管怎么样,都是宝贝疙瘩。
“我跟你娘打算今天就回去了。”许春生在屋里溜达几圈,觉得鞋子实在养脚,心情都舒坦了。
许荷花皱眉:“咋不多住几天?”
“不了,都住一个多星期咧,再住都过年了。”
过年必须在儿子家里,这是老人家根深蒂固的观念,许荷花便也不再劝,正要说吃过晚饭送他们,院外就有人喊。
西屋,趴在桌上,敲着算盘帮养母算账的许晚春起身开门往外。
院门外站着三个人,包裹的很严实,完全看不清楚容貌。
许晚春踩着蜿蜒的石子路,快步跑了过去,边开院门,边笑问“你们找谁?”
其中一个拉下脸上的围巾,笑容腼腆:“许晚春同学,是我,胡俊。”
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隔壁班的?两人又不熟,来她家干啥?许晚春心里莫名,面上却笑着招呼人进屋:“是你啊?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先进来说吧,外头冷!”
这时候,跟在闺女后面出来的许荷花,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她心里很是恼怒,觉得这种不打招呼,就登门相亲的行为,很没有教养。
正要黑脸撵人,就想到了屋里的父母。
或许……正好叫他们瞧瞧媒人介绍的是个什么东西,省的媒人说什么信什么。
想到这里,许荷花便敛了怒气,跟闺女一起,领着人进了堂屋。
除了胡俊跟他的父亲胡卫东外,另外一个是媒人。
几人坐下后,许荷花直接给倒了白开水,至于糖茶,那是不可能的。
见状,许晚春立马反应了过来,这怕是恶客,不然以养母的性子,绝不可能在年根前后,给客人端白水。
不请自来,媒人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她嫌弃地灌了大半碗水,待暖和了身子,才皮笑肉不笑道:“想来妹子已经猜到了我们的来意,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父母可是亲口答应你跟胡卫东相亲的,可这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也没个准确说法,要是反悔,也该递个消息吧?就这么不答应也不拒绝的拖着人,算怎么回事?”
来者不善啊,许晚春凉凉地看了眼胡俊,见他眼神有些飘忽,才起身往外。
许荷花没搭理媒人,而是看向从东屋走出来的父母:“爹娘,你们同意我跟姓胡的相亲了?”
什么姓胡的?他又不是没名字,胡卫东皱眉,觉得这女同志长的好看是好看,性子却有些粗俗了,娶回家怕是有的闹腾。
只是想到儿子喜欢这家小姑娘,小姑娘也确实有考上大学的能耐,若婚事真成了,大学生可就是他家的了。
于是,一肚子算计的胡卫东立马将脾气压了下去。
许春生黑着脸瞪着媒婆,拐棍更是在地上敲的“碰!碰!”响:“谁答应了?哪个答应的?我只说我闺女要考虑考虑,啥时候应下相亲的?”
从来都是软和性子的许王氏也气得不轻:“哪有你们这样的?不说一声就上门?当我们荷花是什么人?”
一个被男人踹了的女人呗,媒婆心里嫌弃,面上肯定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要不是方才许荷花给端了白开水,她也不会说那硬邦邦的话,她可是要拿谢媒礼的。
思及此,媒人脸上勉强挤出笑,张嘴就来:“哎哟喂,我还以为叔那话就是答应相看的意思,也是我弄岔了,不过既然咱们大老远的来了,要不就顺道相看相看?毕竟胡卫军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对象了,不少大姑娘都想嫁咧!”
以为真是误会了,两位老人下意识看向闺女。
许荷花……果然不该对父母抱有希望,她暗叹一口气,正要拒绝时,就听到了楠姐的声音:
“这不请自来的相亲倒是新鲜,不介意我来长长见识吧?”
说话间,苏楠已经坐到了好姐妹身旁,先安抚般拍了拍对方的手臂,才笑盈盈的看着对面的三人。
一同跟过来的曹秀则坐到了不远处的条凳上,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板着脸瞧着。
胡家父子不认识曹大夫,媒人却是个整天在十里八乡窜的,她可不敢得罪人,当即扯出个谄媚的笑,再没有之前的丑恶嘴脸:“哎哟,全是误会,也是我没听明白,这才有了今天不请自来的局面,不过,这也是一种缘分,您说是不是?”
缘分个屁,苏楠正要爆粗口,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下。
许荷花不可能让楠姐替自己得罪人,她也懒得跟媒人耍嘴皮子,直接冷着脸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我没看上你,你们回去吧。”
胡卫东是镇上的,还有个供销社的铁饭碗。
所以,哪怕四十岁了,哪怕有个十八九岁的儿子,他还是自持身价。
毕竟他长得不差,确实有很多农村小姑娘上赶着嫁过来。
要不是儿子看上许晚春,要不是许晚春确实优秀到扎眼,胡卫东根本注意不到许荷花这人。
当然,许荷花模样好,还是村会计,她心里也是很乐意的。
却没想到,对方一个乡下女人,居然没看上他?
胡卫东气得不行,却到底顾忌脸面:“我哪点你没看上?”
许荷花却是不搭理他了,这次她直接冲着胡俊:“是你看上我家桃花了吧?自己没本事,就来个迂回的,只要你爸娶了我,桃花也就跟你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到时候,不仅近水楼台,还能省了一笔彩礼,多划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
胡家父子跟媒婆是心虚,许家这边则全是怒气。
尤其许春生,在他心里,外孙女是未来的准大学生,那是要飞出去的金凤凰,是他们老许家的希望,咋能在农村嫁人。
于是乎,都不用其他人作出反应,他已经举起拐棍,骂骂咧咧将人撵了出去。
末了还警告,若是他们出去乱说,自己一把老骨头,反正也活够了,直接去他们家门口上吊。
唬得三人又气又恼,却到底只能灰溜溜跑了。
见老爷子气得都哆嗦了,许荷花反倒不气了,甚至有些庆幸,起码短期内,父母不会再逼她相亲了。
当然,庆幸归庆幸,该怼的还要怼。
扶着老爷子回屋时,许荷花嘲笑:“都跟您说多少回了,不要随便相信媒人的话,这回长记性了吧?”
许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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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
将两位老人送回去后。
家里又只剩下了母女俩。
两人难得晚睡,全都趴在桌上,挑灯夜战。
直到晚上快十点,算账算到头昏眼花时,许晚春起身伸了个懒腰,又给自己跟养母各冲了杯奶粉。
许荷花已经习惯了,闺女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分一份,所以也没拒绝,端起来就抿了一口。
有些烫,不过确实很好喝,她笑说:“景梁这孩子就是太实诚,说了也不听,这回又给你寄了三包奶粉,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情去。”
许晚春:“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本账呢,再说了,别的可以不要,奶粉只有沪市才好买,只能厚脸皮收下了,毕竟多喝能长个。”
这话许荷花已经听闺女说过太多次了,她觉得牛奶长个不大可信,毕竟桃花儿马上都15岁了,还是小小一只。
其实她觉得小小一只的闺女很可爱,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说出来,闺女会炸毛。
于是,自诩慈母的许荷花颇有经验地转移话题:“包裹寄出去一个多星期了,也不知道景梁那收到了没?”
许晚春想了想:“如果没有遇到意外,应该差不多,您也别担心,反正年前肯定能到。”
事实上,这次的包裹运输很顺利。
在母女俩念叨完的第二天上午,曹景梁就接到了,让他去门卫室取包裹的通知。【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