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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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月半蔷薇本书字数:1509K更新时间:2025-06-22
    第31章


    沪市。


    第二军医大。


    寒假的医学生们也很忙碌。


    曹景梁才结束学校分配的, 为周边贫农免费诊疗的任务。


    都还没来得及回宿舍休整,在半道上,就被相熟的门卫小葛拦住了。


    家人寄来包裹, 曹景梁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 这次的包裹,是从未有过的大。


    小战士笑出一口白牙:“曹上尉,需要我帮忙送过去吗?”


    因为那三年常驻野战医院,最后一年更是任职战地医疗队长,屡立军功, 大学毕业生才能有的中尉军衔, 曹景梁却已经是上尉了。


    他掂了掂重量,笑着拒绝:“谢谢, 我自己能行。”说话间,他一个用力,就将大包裹甩到了肩膀上。


    等人走远, 另一个小战士有些惊讶:“曹上尉瞧着清瘦白净, 力气居然还不错?”


    小葛:“那包裹就是瞧着大, 应该不到五十斤,曹上尉也是军人, 还是上过战场的,这点重量肯定能负重的?”


    小战士:“也是,军医也是军人, 不过曹上尉家人真好啊,经常有他的包裹。”


    这一点,远离家乡的小葛也很羡慕。


    曹景梁完全不知道门卫小战士们背后的羡慕。


    他扛着硕大的包裹,穿过偌大的校园,一路直奔宿舍。


    等爬完四层楼梯, 推开宿舍门,放下包裹时,也不过是轻微乱了呼吸。


    正在写信的李想拧好手上的钢笔,起身蹲到大包裹旁,催促:“这次怎么寄了这么多东西?老曹,快拆开看看,里头肯定有好吃的。”


    两人从学校奔赴战场,再从战场回到学校,无数次一同穿梭在炮火中抢救伤患,绝对的生死之交,分享彼此的食物,已经是常规操作。


    曹景梁已经调整好了呼吸,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蹲下身,小心割断外面的麻绳。


    最外面的麻绳断了后,李想立马上手:“剩下的我来。”


    有人帮忙,曹景梁自然乐意。


    于是,等包裹打开,他找出两封信,便坐到凳子上看了起来。


    与他猜的差不多,父母与小师妹家的东西一起寄过来了。


    其中,衣服基本都是父母准备的,吃食则全是荷花婶子给的。


    家人来信,信中还全是这一两个月发生得趣事,曹景梁看的嘴角噙笑,到最后,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李想正在跟一个油纸包奋斗,听到笑声,抬头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曹景梁头也不抬:“我小师妹,跟我讲了个她们学校发生的趣事。”


    李想下意识问:“什么趣事?”


    “不告诉你,拆你的东西。”


    行吧,好兄弟有多宝贝他那小师妹,李想是知道的,他也不刨根究底,继续往外扒拉食物。


    别说,老曹小师妹对他也真好,经常给寄肉食,虽然他们的伙食不错,但大小伙子,谁嫌肉多啊。


    想到咸肉炒咸菜地美味,李想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老曹,有一块两三斤重的咸肉,咱们割一半,去指导员家蹭饭咋样?”


    学生自己是不允许开火的,但是可以找教职人员蹭嘛。


    曹景梁迟疑几秒,还是摇头:“拿去你家吃。”


    李想就是沪市人,他倒是不介意回家,只是得坐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多少有些费事了。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曹景梁含糊解释了句:“最近学校里频繁组织政治学习,内容不用我说了吧?这时候就别给指导员招惹是非了。”


    李想也是从小被称为天才的存在,方才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得了兄弟的点拨,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他并没有抱怨什么,心照不宣般点了点头:“那行,去我家里吃,下午就去吧……要不,肉都带过去?咱们最近多回去几次。”


    曹景梁也是这个意思:“下午就去,你把需要下锅煮的全部整理出来,那几个罐头瓶熟食都留下,回头给指导员他们一人分一罐。”


    李想自然没意见,他从自己的床下掏出一个粗布袋子,一边往里面装肉食,一边问:“指导员估计晚点就要找你谈话了,你真不想留校?以你的优秀,绝对可行的。”


    信件已经看完,曹景梁却没急着放起来,方才有些囫囵,他打算再细细看一遍,闻言头也不抬:“你知道我的目标。”


    听得这话,李想手上的动作一顿,瞬间没了整理食物的心思。


    他拉过自己的板凳坐上去,表情严肃看着对面捧着信纸的男人。


    经过几年的炮火洗礼,曾经的海棠少年,却没有沾染上丝毫硝烟,反而如青玉般温润。


    可李想很清楚,兄弟斯文贵公子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坚韧的心性。


    可再是坚韧,作为好友,对他这次的决定,还是提出了反对意见:“真打算去支边?你难道不知道,支边起码5年起步,长一些的还可能是10年,说不定再回来,你都三十几岁了。”


    看出兄弟是真生气了,曹景梁暗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上的信,平静的回视对方:“老李,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你很清楚,边境有多缺少医疗人才。”


    见兄弟又要说什么,他继续道:“从三岁到现在,我学了二十年医,或许对我来说,在哪行医都一样,但对于那些没有医生,求救无门的人来说,多一个专业医者却是梦寐以求,这不正是我们学医的初衷吗?”


    李想依旧不赞同:“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你的事业呢?你的家人呢?你的婚姻呢?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我上面所说,全部要为你的决定让步,你也很清楚,天高地远,除非你被调回来,否则期间再没有见家人的机会,你真舍得?”


    曹景梁心口紧了紧,他生在充满爱意的家庭,几年不见,怎么可能舍得,所以……“所以,我只去5年。”


    5年?李想到嘴边的话全部被这个数字给噎了下去,他沉默一会儿,才问:“肯定要去?”


    “是必须要去。”


    “行吧。”兄弟就是个犟种,李想心知自己劝不动,便转变思路:“往好处想,有了支边经历,再回来,说不定就能直接升主任了。”


    虽然升职不是自己支边的初衷,但凭本事得来的荣誉,曹景梁也不会清高拒绝,便笑回:“借你吉言。”


    见他这般厚脸皮,李想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于是又蹲到地上开始整理包裹:“本来我家玲玲还想把你介绍给她表妹的,那姑娘我见过,挺好看,是师范大学的学生,现在还是算了吧,可别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说完也不管兄弟什么反应,又自顾自说:“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我跟玲玲说好了,毕业就结婚,总不好刚结婚就将人丢下……”


    是的,25岁“高龄”的未来李医生,被家里催婚催疯了。


    曹景梁自然清楚,所以一开始就没将兄弟算进去,他笑着脱下身上的军装,穿上母亲寄过来的棉袄比划,嘴上则打趣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大红包。”


    至于介绍对象什么的,自从他满20岁,不知遇到了多少。


    甚至坐个公交车,都会被陌生婶子拉着给介绍姑娘,曹景梁早已免疫,就当没听到兄弟的絮叨,直接给无视了。


    李想也不介意,注意力全在红包上:“那必须的!你小子那么有钱,少了我可不认。”


    “兄弟,求手下留情,起码我小师妹买奶粉的钱得留下来。”


    李想哈哈大笑:“你家小师妹十几岁了吧,你怎么还一直给人买奶粉?她能乐意?”


    提到古灵精怪的小师妹,曹景梁眸底全是笑意:“过完年就15岁了,才160厘米,还想喝奶粉长个子呢。”


    李想不解:“这个年纪,一米六不矮吧?就算后面不长了,她这个身高也可以了。”


    曹景梁也觉得,小小只的师妹肯定很可爱,但……“小丫头养母将近一米八。”


    “嘶……”才173厘米的李想表示很羡慕,再看看185厘米的兄弟,他酸了:“你们北方人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都这么高?”


    曹景梁:“也不是全部高个子,也有不高的。”


    “知道,知道,你小师妹嘛。”


    曹景梁:“……”


    “诶,你既然决定明年毕业去支边,寒假就回去一趟呗,已经6年没回家了吧?”


    “确实有6年了。”前3年身处战场回不来,后3年为了尽快完成学业,他跳了一级。


    再加上节假日全被学校派发的救援任务填满,这一拖就是6年。


    想到这里,曹景梁脱下新棉袄,仔细捋平上面的褶皱,叹息道:“如果能抽出时间,肯定想回去一趟的。”


    就怕挤不出时间,想到平日大家忙成陀螺的画面,李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起身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以作安慰……


    =


    临近春节。


    家家户户每天都是忙不完的热闹。


    腊月二十五这天,整个屯的屯民们又开启了集体扫尘。


    许家母女俩自然也在其中,吃完早饭,她俩便裹上粗布拼接的罩衣,举起绑了红布条的长竹竿扫帚,开启了大扫除模式。


    无奈半个小时后,老书记那边通知村干部开会,只剩下许晚春一个人继续奋斗。


    长时间举着手臂干活,很是废体力,手臂更是酸胀的厉害。


    好在母上大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就在许晚春打扫完堂屋,准备向卧室前进时,人就回来了。


    只是等对方拿掉帽子围巾,露出沉郁的脸色时,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出了什么事?”


    许荷花将厚袄子挂到衣架上,待往身上套罩衣时,才恹恹说:“也没啥,许旺……就是村里那个五保户,昨夜在屋里头烧纸,被人发现了。”


    这两年到处宣扬破四旧,烧纸自然也是禁止的。


    可几千年的祭拜传承,几乎刻在了骨子里,很多人依旧偷偷祭拜,大多人即便是发现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养母之所以脸色不好,怕是不止五保户被告发,更多是担心不能给铁蛋哥祭拜吧。


    心里有了成算,许晚春也没急着说什么安慰话语,只问:“那许旺叔会怎么样?”


    说到这个,许荷花的面色总算好了些:“没啥大事,口头批评几句就让人回去了,不过下午娘得跟着其他干部们,到村子里走访宣传。”


    “为这事?”


    “嗯,宣传还是要做的。”至于村民们背地里是不是阳奉阴违,她就管不着了。


    在脑袋上系好防尘布巾后,看着跟到卧室帮忙的闺女,许荷花撵人:“去去去,胳膊不酸啊?你歇一会儿,娘来。”


    确实挺累,许晚春打算再休息一会儿,便搬了凳子,坐到卧室门口,边揉捏手臂,边与母上大人聊天:“老书记说那么两句,就将人放了,不会被人背后使坏吧?”


    许荷花好笑:“想多了,敬军叔咋可能连这点事都压不下来?”


    好吧,只要不会有不好的后果,许晚春便也不再盯着这事,转而说道:“刚才师娘来过,让我们中午去她那边吃,吴奶奶做了酸菜水饺。”


    说话间,想到吴奶奶的精湛手艺,她还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这些年,两家在吃食上说是一家也差不多。


    有时候曹家夫妻俩懒得做饭,也会直接过来这边。


    所以许荷花一口应下……


    傍晚。


    暮色降临时。


    在外奔波一天的许荷花,才顶着刺骨的寒意进屋。


    等将脚放进闺女为她端来的姜水中泡暖,又灌了一大碗姜枣茶后,才觉冻僵的身体慢慢活了过来。


    许荷花摸了摸闺女的脑袋,心里热乎乎的:“我家桃花儿怎么这么好?”


    “因为我是娘的小棉袄啊。”


    “是是是,桃花儿可不就是娘最贴心的小棉袄!”


    见母上大人笑了,许晚春心里也高兴起来,她起身,撂下句“还有更贴心的”,便跑回了房间。


    再出来时,手上拎了个竹篮。


    许荷花好奇:“是什么?”


    许晚春掀开盖在上面的布料,露出整整一篮子纸折元宝,献宝般道:“娘,等夜里,咱们将这些全烧给大哥,叫他也能过个好年!”


    毫无征兆的,大滴眼泪瞬间就从许荷花的眼眶里冲了出来……


    第32章


    为了迎接新年。


    合作社组织了节目。


    有秧歌队表演、露天电影、皮影戏、冰陀螺争霸赛、自制爬犁竞速……革命窗花创作等多项活动。


    若不是活在当下, 若不是亲身参与,若不是周围全是最纯粹的快乐,许晚春不会意识到, 贫穷的生活, 完全不影响老百姓们拥有富足的精神世界。


    而整个许家屯,因为公社举办的活动,彻底沸腾了起来。


    毕竟那些个比赛,可都是有奖励的。


    最高奖还是搪瓷缸,笔记本这样的豪华大礼。


    哪怕仅仅参与, 也能一人分两粒古巴糖。


    这谁能不心动?谁会不眼馋?


    就连自家老太太许王氏, 也相中了印有“劳动最光荣”红字的搪瓷缸。


    自从供销社将比赛内容公布出来后,老太太便拎起剪刀, 翻出红纸,闷头琢磨起窗花样式。


    誓要成为全公社最厉害的窗纸老太太!


    又在多次尝试都不满意,眼看第二天就是除夕截止日时, 便让小儿子拉着爬犁, 送她寻到了许家第一聪明人……许晚春, 找她出出主意。


    许晚春不懂窗纸,但她有美术底子, 还是个出版过画本的小小画家。


    再结合当下政治方向,直接给设计了份图稿,主要突出女拖拉机手、麦苗、五角星……


    等老太太喜滋滋的坐上爬犁, 被三弟拉着离开,许荷花不是很赞同地看着闺女:“这……这不是作弊吗?”


    许晚春笑回:“公社又没明确规定不许请外援,您怎么知道其余参赛者,没有找旁人出主意呢?”


    许荷花一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状, 许晚春抱着肚子直笑。


    若全按规矩办事,没有提前半年的奔走,以许敬军曾经在县城开过酒坊的背景,根本就不可能坐上书记的位置。


    而没有对方的托底,母上大人怕是还要多走很多步,才能成为村会计。


    规矩……那是束缚老实人的!


    许荷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她方才是脑子没拧过弯,只是见闺女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有些恼的伸手戳她:“就这么好笑?”


    “嘶……”


    “咋啦?”见闺女突然倒抽了口凉气,许荷花很是无语:“笑到肚子疼了?”


    许晚春缓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不是笑的,估计是月经快来了,小肚子不大舒服。”


    这还是闺女头一次来月经,许荷花一拍大腿,喜道:“我家桃花儿这是长大了,等着,娘给你拿月经带去。”


    见养母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窝在炕上的许晚春很是哭笑不得。


    她只是感觉快来了,并不是已经来了啊!


    =


    除夕这天。


    几乎所有村民都去了合作社。


    不是参加比赛,就是为亲属呐喊助威。


    还有不少人则去看了秧歌队演出。


    总之,热闹得厉害。


    许晚春算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倒不是她不感兴趣,实在是身子骨不允许,大姨妈说来就来。


    虽然不算很难受,但外面温度太低,寒冷对于特殊日子的女性很不友好。


    还有一个原因,哪怕许晚春很奢侈的用了卫生纸垫着,她也不敢大幅度活动。


    所以,只能拒绝小伙伴们地邀请,窝在炕上,看医术消磨时间。


    “……这时候就不要学习了,头一天最难受,也不差这点工夫。”许荷花拎着竹篮进来时,就见到闺女趴伏在炕桌上写写画画。


    许晚春抬头:“哪有那么严重,篮子是什么?”


    细细打量闺女,见她气色确实不差,许荷花便没继续念叨。


    她将小篮子放到炕桌上,再揭开裹在外面的超小号保温被,露出里面的铝制饭盒:“知道你来了月事,你吴奶奶给炖了个甜汤。”


    说着,许荷花就将还算滚烫的饭盒飞快拎了出来,并利索揭开了盖子。


    许晚春拉过养母的手,见手指没红,才皱眉:“咱就不能裹个布再拿嘛?万一烫伤了怎么办?”


    “娘手心里全是厚茧,哪有那么容易伤到。”许荷花很是不以为意,说完又催促:“快喝吧,蜜枣还是景梁寄回来的好东西。”


    许晚春无奈,拿起娘递过来的调羹,看着满满一饭盒南瓜红糖蜜枣汤,却没急着喝:“您再拿个碗来,分一半给您。”


    “拉倒,你吴奶奶做了一锅呢,不差你这一口。”


    既然不是吃独食,许晚春便也不再推辞,舀起一勺吹了吹,待送进口中,立马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许荷花被逗笑了:“好喝吧。”


    许晚春竖起大拇指,待将嘴里浓郁的香甜咽下去,才赞:“吴奶奶手艺最棒!”


    许荷花开始叠保温饭盒的小被子:“那娘去你师娘那边帮忙了,放心,会把你的赞美转告你吴奶奶的。”


    正埋头喝羹汤的许晚春抬起手腕,看清时间后,问:“今天秧歌队表演什么戏?您这会儿去合作社,应该还能赶上。”


    “听说这回还演‘白毛女’,都看过多少回了,还不如跟吴姨还有楠姐一起准备年夜饭。”话音落下的同时,许荷花已经将篮子挂到了臂弯里。


    其实许晚春对白毛女也不感兴趣,倒不是对剧作有意见,也轮不到她有意见。


    主要每次演出时,总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演戏的老百姓,直接冲上台揍那些扮演反派的演员。


    克制些的,也会抓了泥土往舞台上砸。


    那场面,许晚春看过一回,就不忍直视第二次。


    见养母准备离开,她开了句玩笑:“还以为您是担心我才不去的。”


    许荷花回头白了闺女一眼:“自作多情了不是?”


    许晚春:“……”


    =


    下午三点多。


    革命窗花创作比赛结束后,许王氏便归心似箭。


    完全不管儿子们想要继续观看节目的心思,坚持要去闺女家。


    而且是马上!是立刻!


    母亲得了全公社剪窗花比赛一等奖,这是多么大的荣誉,本就孝顺的几个儿子哪里会拒绝。


    最终,由老三套上爬犁,拉着老娘就往姐姐家跑。


    当然,老太太最终的目标是外孙女。


    见到桃花儿时,她满脸喜意,都不用人开口问询,便噼里啪啦的说了比赛时的风光过程。


    尤其上台领奖的画面,更是翻来覆去讲了十几分钟。


    末了,还将抱在怀里的搪瓷缸递给外孙女,显摆:“瞅瞅,多好看,还有奖状咧。”


    许晚春本来就很捧场,得知还有奖状,立马更感兴趣了:“姥,奖状呢?”


    许王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出去时,还紧张叮嘱:“小心些,别给姥姥扯坏咯。”


    “回头您让舅舅们划块小玻璃,再用木头相框裱起来,几十年都不坏。”


    这个办法好,许王氏心里美滋滋,嘴上却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被人嚼舌根?”


    许晚春不以为意:“这可是您自己得来的荣誉,必须显摆出来,那些说风凉话的,肯定是嫉妒您老有福气。”


    “哎哟喂,你这孩子,嘴咋这甜!”


    那必须滴,许晚春嘿嘿笑着又哄了老太太几句,见她笑得满脸褶子,才低头看起这年代的奖状。


    其实没什么新鲜,白底黑字的薄纸上,除了红色印章,再没旁的色彩。


    不过……“姥,您叫王喜妹?”这还是许晚春头一回知道姥姥叫什么。


    提到这个,许王氏突然心生感慨:“是叫王喜妹,要不是那写字先生问,我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儿了。”


    这个时代是这样的,许晚春也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很快又笑哄:“大领导都说了,时代在进步,妇女也能顶半边天,都能顶半边天了,咋能没有自己的名字?往后再有人问您叫什么,您就说叫王喜妹。”


    许王氏关注错了重点,骄傲道:“我们桃花儿咋这么本事?说的话跟那写字的先生一个样。”


    “那您觉得我们说的有道理不?”


    “姥也不懂,反正听文化人的准没错。”


    “那姥姥可别忘了,您叫王喜妹。”


    “对!我是王喜妹,不是许王氏!”


    =


    曹家厨房。


    许荷花完全不知道老娘跟闺女的互动。


    她正在跟着吴姨做福字饼,顺便闲聊八卦。


    聊着聊着,许荷花就说到了年后,屯里有哪几家要办喜事。


    有喜事,就代表又要随礼,她忍不住吐槽起来:“……一家家的,生那么多孩子,每个孩子结婚都喊我,光出不进,这些年我也不知道亏了多少钱。”


    吴玉珍一辈子单身,少有人情往来,却也听得肉疼。


    她将去核的红枣、白糖、麻油全放到容器中,边碾压边出主意:“回头桃花结婚的,你大办一场,全给收回来。”


    “哪能都收回来?再说了,那可有得等了,桃花明天才15岁。”说起闺女,许荷花心情都好了。


    于是她又跟吴姨分享起前些天在市区时,闺女被很多人相中,欲要做媒的事情:“一家有女百家求,在旁人看来是好事,但我跟楠姐都担心……世道乱着,真担心丫头太惹眼,会招来祸事,所以准备年后就开始物色人选了。”


    吴玉珍又往容器里加了些核桃提味:“这么早?”


    许荷花将酥皮搓成团:“多选选,好男人可不好找,说不定要选上几年咧……要是运气好,遇到合适的,早早订婚也能赶走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吴玉珍赞同,她也很喜欢桃花儿,不过……“你现在说得轻松,就怕将来真嫁人又舍不得了。”


    说起这个,许荷花就更得意了:“我家桃花儿说了,将来结婚会带上我……要是把楠姐还有曹大夫也带上就更好了,咱两家处的,跟一家人也没两样,就怕人太多,男方会不高兴。”


    吴玉珍哭笑不得:“带着你还合理,哪有带上师父师娘的?他们自己又不是没儿子……咦?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许荷花头也不抬,下意识回:“什么不可以?”


    旁观者清,吴玉珍直奔重点:“景梁啊,多好的孩子?他要是娶了桃花,你们几个不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


    从未往这上面想过的许荷花……懵了。


    第33章


    “景……景梁?”


    “这么吃惊?哈哈, 荷花,你这真是灯下黑了呀,景梁多优秀的孩子, 不管哪方面都挺合适的吧。”


    只听到最后几个字, 端着红豆泥进来厨房的苏楠下意识问:“景梁合适什么?”


    许荷花还没能将脑中乱成麻的思绪理顺,开口的自然是吴玉珍,她笑得不行:“就刚才,荷花跟我说,你们想给桃花挑选对象了……”


    提到这个, 苏楠也笑了:“是得提上计划了, 诶……时间过得真快,眨眼桃花儿都是大姑娘了, 真舍不得她嫁出去。”


    吴玉珍无奈:“合着不是荷花灯下黑,小苏你也差不离。”


    苏楠:“什么意思?”


    吴玉珍继续手上的活计:“景梁啊,前些天你不还着急景梁没对象吗?桃花儿嫁给景梁多合适?你们将来不仅不用分开, 还没有婆媳矛盾……再说孩子们, 我瞧着不止外表相当, 就连职业也很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俩居然都没想到?”


    苏楠瞪大眼,与许荷花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最后, 还是许荷花先开了口:“我……我是真没往景梁身上想过,总觉得这俩孩子差辈儿。”


    “我也是……”可能因为桃花儿小豆丁的时候,儿子已经算成年人了。


    不过……苏楠越想眼睛就越亮,到最后,更是直接拉住好姊妹的手:“是啊, 之前咋没想到呢?多合适得人选啊!我家老曹肯定也乐意。”


    许荷花懵:“楠姐你说真的?”


    苏楠拉着人坐到一旁的条凳上:“这种事还能作假?我给你分析分析……两个孩子无论从外貌到性情,再到工作,是不是都挺合适?”


    许荷花认可的点了点头。


    见状,苏楠更来劲儿了:“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景梁,对我跟老曹知根知底吧?”


    许荷花再次点头,这时面上已经带了明显的心动。


    苏楠再接再厉:“如果两个孩子真成了,咱们将来是不是都不用分开了?”


    很是!说到这个,许荷花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曹景梁。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隐忧,担心自己跟着闺女,未来女婿面上不说,心里却会嫌弃。


    真那样,不是给桃花儿添堵?


    可……不跟着,她又舍不得。


    但……这个未来女婿换成景梁,那么一切就都是最好的。


    许荷花努力收回脸上的笑意,轻咳一声提醒:“我们满意没用,最重要的是孩子们咋想,毕竟相差9岁咧。”


    到底是亲儿子,苏楠虽然各种喜欢桃花,却也不会忽略儿子的意见:“那这样,我现在就给臭小子写信,你回头也找个机会问问桃花儿。”


    “行,我琢磨琢磨说词。”


    =


    从1953年开始。


    老书记每年都会从账上划出一笔钱买鞭炮。


    等吃完年夜饭,全屯人就会围到麦场放。


    最多只有几百响的短炮,眨眼就没了。


    但架不住大家伙儿都愿意凑个喜庆。


    尤其孩子们,鞭炮结束后,一个个撒欢儿捡拾起没炸成功的,欲要来个二次点火。


    往年,为表示合群,许曹两家也会去凑热闹。


    无奈今年许晚春身体不给力,大家伙儿便直接进入守岁环节……打麻将。


    从前三缺一,许晚春还能凑两把热闹。


    可现在有了吴奶奶的加入,作为未成年的小丫头,自然只能抱着几份压岁钱回家睡觉了。


    再次醒来,15岁地许晚春顶着一头乱糟糟长发,有些懵逼的看向母上大人:“您……刚才说啥?”


    闺女从小就是个鬼精的,许荷花昨天琢磨了好久,也没能琢磨出好说辞,索性直截了当,她抬手将小丫头凌乱的长发捋捋顺:“你觉得景梁这孩子咋样?要是让你跟他定亲,你乐意不?”


    确定自己没出幻觉,许晚春搓了搓脸,反问:“所以……您跟师父师娘昨天奇奇怪怪的,因为这个?”


    这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一直注视着闺女反应的许荷花也有些懵了,却还是老实道:“是啊,那会儿在想着怎么跟你开口。”


    许晚春没急着表态,再次反问:“师兄知道吗?”知道你们这么颠吗?


    提到这个,许荷花连连点头:“你师娘昨天就找人把信寄出去了。”


    以师娘的性子,似乎也不算意外,许晚春不疾不徐掀被子下炕:“那就等师兄那边回信再说吧。”


    眼下瞧着,两边的大人明显是上头了,自己天天杵在跟前,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回绝这种事情,还是由远在天边,抓不着,又挠不到的师兄开口吧。


    嗯……死道友不死贫道,她真是个机智的小可爱。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许荷花哪里没看出臭丫头的小心思,她笑骂:“那你自己呢?一点也没想法?是不喜欢景梁那孩子?觉得年纪相差太大了?娘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同龄男孩。”毕竟闺女的心智太成熟了。


    “跟对方是谁没关系。”见母上大人忽悠不过去,许晚春只能拿出态度来,她一边梳头,一边抗议:“娘,我今天才15岁,催婚也催得太早了些吧。”


    许荷花不解:“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再说,你这个年纪订婚不是挺正常的?”


    许晚春一噎,是了,现在才五几年,十五六岁订婚的真不少,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我要考大学的。”


    说到这个,许荷花就更有话要说了,她接过闺女的梳子,边梳边解释:“本来我跟你师娘也没那么着急,可前些日子,赵家屯那边……”


    却原来,赵家屯有个姑娘,生得很是漂亮,到了适婚年纪后,上门提亲的一个接着一个,媒人快要将门槛踩踏的程度。


    姑娘又读完了小学,想选个好的,也是人之常情。


    谁诚想,被拒绝的人里有几个心思龌龊,且度量狭小的,这些天四处造人黄谣。


    “……那姑娘被坏了名声,只能嫁到隔壁市……你还小,可能没大注意过,这种事情其实挺多的,总归是女方吃亏。”说到这里,许荷花很是咬牙:“娘的桃花儿可是要考大学的,听说那个大学还要政审,万一被哪个王八犊子坏了名声,大学不就读不成了?”


    这是许晚春没想过的危机,不过……“想使坏的办法多了去了,不止婚姻这一个弱点。”


    “那也要防个万一,万一有使坏的,想要效仿赵家屯那事……咱只要订婚了,就能把那些个污糟的坏心思全挡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借师兄的身份,单方面假订婚。


    只是脑中刚想完,许晚春就反应过来,师兄是军人,她将来也是。


    他们俩处对象都得打报告,更何况订婚。


    许晚春不是不婚族,且这个年代不结婚怕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工作还会受到影响。


    她就一个普通人,扛不住这么多“社会毒打”。


    但,按照她的人生规划,起码等学业有成,工作稳定,才会考虑另一半。


    如今虽打破了计划,许晚春的心态却依旧沉稳:“不急,还是先看看师兄那边怎么说吧。”


    许荷花也知道这是急不了,只能遗憾道:“那就等等吧,也不知道你师兄收到信件后是个什么反应?”


    许晚春在心里吐槽……怕是跟她方才差不多,怀疑一家人都疯了。


    事实上,还真与她猜得差不多。


    当信件,穿越几千里,加急送到曹景梁手上时,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只见开头第一句写着:儿啊,妈妈给你订了个未婚妻!


    第34章


    难得从繁重的任务与课业中挤出半天假。


    李想惦记之前送到家里的肉, 便拽上好兄弟找指导员拿了批条,直奔公交车站。


    待上了电车买了票,他又拉着人直奔最后面的空位, 撑着下巴盯着汽车后面看。


    别误会,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沪市人,电车早已不稀奇。


    他只是好奇,好奇当车顶集电杆擦过树枝时,迸发出的火花,会不会又溅到哪个倒霉蛋。


    比如上次回家, 他就遇到一位老克勒, 被火花焦虎了西装。


    不过,这回李想才看了一两分钟, 就被身旁的动静换回了注意力……这才发现,兄弟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他立马担心问:“怎么?家里出事了?”


    问完又后知后觉想起方才出门时, 门卫室小战士专门强调是加急信件, 李想面上的担心就更重了。


    “不是, 等会儿跟你说。”曹景梁头也不抬,将信件仔仔细细看完, 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皱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


    见状,李想紧绷着的心弦微松:“ 看样子是好事。”


    好事吗?曹景梁也不知道怎么评价, 总之……挺哭笑不得的:“我妈给我订了个未婚妻。”


    “包……包办婚姻?”虽到处谈解放,讲婚姻自由,但其实依旧有很多地方是父母之命,包括他们这些前途光明的大学生,好些个莫名其妙就被家里订婚了, 男女都有。


    但李想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兄弟身上,毕竟曹家爸妈挺开明的。


    信上也没什么秘密,一两句又解释不清楚,曹景梁索性将信纸递了出去:“你自己看吧。”


    李想实在好奇女方是什么样的,果然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不出曹景梁预料的,好兄弟的眼珠子也快要瞪了出来……


    “这……这这,你小师妹?她……她多大来着?我记得才十来岁,上初中了吗?”李想话都说不利索了。


    曹景梁将信件拿了回来,提醒:“小点声,大伙儿都看过来了。”


    李想回头一看,还真是,他不好意思的朝着众人笑笑,才压低声音追问:“你小师妹不会还在念小学吧?”


    “怎么可能?秋天就上高一了。”


    “啊?那怎么也有十七八岁了,年纪还挺合适。”


    曹景梁无奈:“小丫头跳过几级,过完年虚岁才15岁。”


    “咱小师妹挺聪明啊,不过相差9岁……”李想刚要说差距有点大,又想到这小子下半年就得去支边,且一去就是五年,再回来,小姑娘刚好二十,岂不是正正合适?


    见兄弟这么快就变了嘴脸,曹景梁捏了捏鼻梁:“她才15岁,要是真同意订婚,我成什么人了?牲口吗?”


    李想却不赞同:“这个年纪订婚的比比皆是,又不是结婚……兄弟以过来人身份跟你说,能遇到父母都喜欢的儿媳妇可太难了,我家玲玲那么好的姑娘,我爸妈私底下还是会嘀咕她各种不好,所以我才决定婚后出去租房住,不然能吵翻天。”


    说到父母与对象之间的三两事,李想也很无奈,明明玲玲还是他爸妈找人主动说媒的。


    可等他真的跟玲玲处对象了,父母那边又各种挑剔。


    思及此,李想很是羡慕道:“你这就很好,知根知底,咱师妹对你父母还孝顺,你不也挺喜欢人小姑娘的?大部分钱全花她身上了。”


    “我当她是妹妹。”曹景梁强调。


    李想挑眉:“那你准备拒绝?”


    “……我需要好好考虑。”要是旁人,曹景梁肯定一口拒绝。


    但那人是小桃花!


    原则上,他也是想拒绝的,跟小师妹订婚什么的,想想就很荒谬。


    但母亲信中所写,赵家屯姑娘那事,确实也是个危机。


    其实那种龌龊的,对女性不公的悲事,哪里都会有,且数量还不少。


    他可舍不得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受到伤害。


    李想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婚姻大事嘛:“要不……直接给你小师妹去封信?问问她得想法?”


    “嗯,正好跟我准备支边的信一起寄回去。”曹景梁也是这个打算,他总觉得,这事是父母的一厢情愿。


    到时候,还是麻烦小桃花打破长辈们不切实际的妄想吧。


    思及此,曹景梁面上又生出笑意,正要再说些什么,电车便停在了一处站点。


    后门打开,呼啦啦上来一长串人,其中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曹景梁跟李想也顾不上聊天,纷纷起身让座。


    老人们连连道谢,待坐下后,其中一位老太太笑呵呵地赞道:“这位小同志长的真好。”


    类似的赞美,曹景梁从小听到大,他没回话,只是出于自身修养,客气地笑了下。


    却不想,老太太眼睛一亮,又追问:“小伙子是做什么的?有对象吗?”


    兄弟长的好,这种事情李想遇到的太多了,但此刻,大半截车厢的人全伸着头看戏,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曹景梁却很是淡定,他没说职业,只淡淡道:“我有未婚妻了,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李想猛的回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原来你是这样的曹上尉?


    =


    同一时间,许家。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她跟师兄又默契了一回。


    彼此都希望由对方出面,去回绝长辈们的异想天开。


    这会儿的她,正在打包去学校的行李。


    被褥、脸盆、茶缸、饭盒、粮食……很快,两个硕大的包裹成型。


    许荷花将最后一份蘑菇肉酱密封好,又将罐头瓶倒过来死劲儿晃荡,确定没有什么渗漏,才小心塞进包里:“真不要娘送你去?”


    这已经是母上大人第三次问了,许晚春依旧好脾气回:“不用啦,还有玉兰姐呢,我俩结伴走,您就放心吧。”


    放心是肯定放心的,就是孩子在家里住了四十几天,突然要去学校住宿,还是去半个月,许荷花浑身不习惯。


    见状,许晚春瞬间来了个主意,她轻咳了声,故意严肃起表情:“我跟师娘说了,让她每天给你上俩小时课,咱们时间不多了啊,您得尽快把初中证书考出来。”


    从1950年开始,国家为了鼓励成年人扫盲,在很多地方专门设立了工农速成班,主要学习语文数学等基础科目。


    北方属于重工业城市,全国的经济标杆,很多县城都覆盖到了。


    前年许晚春就带着母亲去报了名,就是为了拿到初中毕业证。


    有了初中毕业证,才能在去了沪市后,继续去读夜校。


    母上大人不说大学,起码……起码也要念个中专吧?这样才能谋一份轻松些的工作。


    当然,后续的学习计划,许晚春还不打算跟母亲说,怕她压力太大。


    想到这里,她又鸡娃般强调:“我高中只打算读一年,也就是说,明年夏天,就要考大学了,到时候……”


    “啥?高中三年,你只打算读一年?”许荷花惊呆了。


    许晚春眨了眨眼:“没跟您说过?”


    许荷花翻白眼:“你啥时候说的?”


    “好吧,那我现在说了,哎呀,也不是啥重要的事情,我刚才跟您说的才是要紧,初中毕业证书……”


    “行了,行了,别念了,娘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许荷花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立马没了慈母心,凶巴巴撵人。


    嘿嘿……果然经不住自己念叨,瞧瞧,这都顾不上离愁了,于是许晚春憋笑提起包裹往外跑。


    苏楠正巧拎着装满食物的布袋走进院子,见小丫头满脸笑意,乐了:“上学这么高兴啊?”


    当然不是因为上学,许晚春挽上师娘的手臂,将之前劝母亲的话又说了一遍。


    “高中只打算读一年吗?也就是说,明年夏天你俩就要离开许家屯了?”同样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苏楠,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一反应就是舍不得,她还以为小丫头起码还能在许家屯待上三年。


    送她跟玉兰姐去镇上的爬犁还没到,许晚春便拉着师娘又回到温暖的屋里:“本来我准备花两年时间读高中,但年前大师伯说的那事,我始终担心,就想着早些去读大学。”


    毕竟时下,没有什么比军人这个身份更安全了。


    想到这里,许晚春又提醒道:“师娘,我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您催着些师父,让他尽快把西医证书考下来。”


    总觉得这丫头话里有话,苏楠追问:“考出来以后呢?”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马鞭声,紧随而来的,是利民叔洪亮的嗓门:“桃花儿,走咯!”


    “来啦!”不好叫人家久等,许晚春回应一嗓子后,便急急对着师娘说:“证书考出来,不仅安全,还能多条路,留在屯里自然很好,但如果师父愿意,完全可以靠着西医证明,自荐去部队卫生院做医生……如今像师父这样厉害的医生还是很稀缺的,被特招应该很容易。”


    至于为什么去卫生院,而不是去选更有前途的医院,当然也是卫生院人少环境简单。


    正规医院竞争太激烈了,全部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千百年都一样,真不适合师父这种有中医底子,性子还特别板正的,太容易吃亏了……


    当然,这些话许晚春没有自作聪明的说出来,以师父师娘的智商,提醒几句就够了。


    苏楠确实立马就反应过来其中的厉害,她帮小丫头将包袱往外提的时候,不忘看向身旁的好姊妹:“荷花,你说咱们家桃花儿怎么这么聪明?”


    闺女被夸,许荷花可不会谦虚,她直接笑弯了眼:“桃花打小就聪明。”


    许晚春插话:“我娘也聪明啊,学啥会啥,只要想学的,哪一个不是手拿把掐!”


    许荷花不耐烦:“赶紧滚蛋,少给我戴高帽子。”


    “好咧,这就滚……对了,差点忘了。”许晚春刚迈出去两步,又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娘,您得考虑培养接手村会计的人手了。”


    许荷花点了点头:“娘心里有成算,你快去吧,好好上课,多穿点,那好吃的肉酱,藏起来吃……”


    絮絮叨叨间,许晚春已经坐上了爬犁,她看向母亲跟师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那我们走啦。”


    “去吧……”许荷花挥挥手,完了看向车把式:“利民,又要劳烦你了。”


    许利民连连摆手:“这有啥,我高兴着咧。”他拉的可是未来的大学生,更何况还是有偿的,每次不是香烟,就是白面馒头,多少人想送还送不了呢。


    苏楠则弯下腰,将小丫头漏出来的头脸全部包裹严实,才不放心叮嘱:“别冻着。”


    说完又拎起出行用的破被子,将两个丫头裹的严严实实。


    身上太重,许晚春觉得快要喘不上气了,她深呼吸一口,才瓮声瓮气回:“知道,外头冷,您们快回屋,我们也要出发了。”


    苏楠退到许荷花身旁:“路上小心些。”


    “诶!”


    于是,熟悉的马鞭再次甩了起来。


    待爬犁快速滑走,再看不到丝毫身影,两位长辈才挽手回屋。


    苏楠心理很乱,因为桃花儿那几句话。


    她在想跟丈夫去部队的可能性,离开虽然可能有舍不得,毕竟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但,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若真选择部队,又能不能去沪市?毕竟桃花儿会去沪市,景梁跟她那很多年未见的公安弟弟也在……


    这么一细想,苏楠就觉得,离开似乎也不差。


    7年没见,她真的想臭小子了。


    想着想着,苏楠的脑子就偏离了航道,她看向身边沉默陪伴的好姊妹,憧憬道:“荷花……你说桃花儿跟我家景梁都这么聪明,要是成了,将来得生多聪慧的小孩?”


    说起这个,正在考虑接手会计人选的许荷花,也忍不住生出期待:“不止聪明!肯定还特别好看,说不定将来还能当科学家咧!”


    “我也这么觉得。”苏大美人眉开眼笑了好一会儿,才期待道:“景梁应该收到信了吧?就等他好消息了。”


    第35章


    县中学。


    正午铃声敲响的瞬间。


    整个初三(二)班的学生都骚动了起来。


    放学铃, 也是开饭铃。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每顿饭还少有能吃饱的,又经过半天消化, 更是饥肠辘辘的厉害。


    讲台上的老师很清楚学生们的尿性, 也不为难,加快语速布置完随堂作业,便爽快宣布下课。


    一瞬间,板凳桌椅齐响。


    许晚春也饿了,她将书本往抽屉里一放, 就要跟同桌赵梅一块儿奔向食堂。


    不想抱着饭盒刚走出教室后门, 就遇到了隔壁班的朋友方小燕,她顿时眼睛一亮:“小燕, 一起去吃饭吗?”


    方小燕剪了一头利索的男生头,再加上拥有北方人的专属身高,不细瞧, 很容易被误会是个模样清秀的男孩子。


    听到好友的邀请, 她大步走了过来, 长臂一伸,直接搭在对方的肩上:“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前两天你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下午放学了给你?”


    许晚春的眼睛更亮了:“谢谢你啊,小燕。”


    说来, 两人能成为朋友,完全因为方小燕喜欢长相漂亮的男孩女孩,纯欣赏那种,在后世还有个统称……颜狗。


    她在第一次看到乖乖软软的许晚春时,就喜欢的不行, 立誓要成为好朋友。


    许晚春也不是个内向的,一来二去,还真挺臭味相投。


    而方小燕口中说的东西,则是在得知对方姑姑是工农速成班学校的老师时,托她帮忙弄几份往届的毕业考试卷。


    方小燕不以为然:“几句话的事,真想谢就帮我补补数学呗,我老娘说了,下次数学考试再不及格就敲折我的腿。”


    “哈哈哈,没问题!”许晚春自然一口应下。


    一直没说话的赵梅也有些不好意思问:“晚春,我能一起听吗?”


    “可以呀!”


    三人虽一直说着话,但速度不慢,很快便冲到了食堂。


    又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瞄了眼黑板,才直奔瞧着人最少的队伍排着。


    方小燕小声嫌弃:“看到背板上的字了没?又是萝卜炖白菜跟玉米面粥。”


    赵梅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罐子,细声细气说:“这周我妈给我做了咸菜黄豆,等会儿一起吃吧。”


    许晚春也拍了拍打了几个补丁的棉袄:“我也带了,是咸鱼块。”


    “啊?你们都带了?那我明天也给你们带。”方小燕是走读生,她家离学校步行只要几分钟。


    好朋友分享食物很正常,许晚春跟赵梅都没有拒绝。


    排队的人很多,打饭值日生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哪怕嘴上一直暴躁吼着 “不许代领!”,许晚春三人也在几分钟后就领到了食物。


    果然,一碗玉米稀粥,两个杂面窝窝,外加一小碟盐水白菜炖萝卜。


    方小燕父母都在政府工作,家里条件好,又另外花钱买了份稠粥。


    待好容易找到空位置后,她便打算将稠粥分一分。


    见状,许晚春跟赵梅齐齐捂了碗。


    方小燕撂脸:“咋?我能吃你们的,你们就不能吃我的?”


    赵梅性格腼腆,只是摇头不说话。


    许晚春咬了口干巴巴的窝窝头,咽下去才催促:“不是那么回事,我跟梅梅饭量小,这就够了,你也快吃吧,已经有人看过来了。”


    闻言,方小燕下意识抬头,果然对面几个同学,正对着她的粥碗投以羡慕的眼神。


    许晚春边吃边小声提醒:“刚才人多不好说,下次别单独买吃食了。”


    方小燕喝粥的动作一顿,视线在好友衣服上,突然多出来的补丁处转了一圈,才哼笑道:“我还以为你家里出事了。”


    知道她这是反应过来了,许晚春便不再说什么,而是将罐头瓶子推到两人面前:“吃鱼。”


    完全没听懂两人话中的弯弯绕绕,赵梅也赶紧将自己的瓶子推了出去:“也……也吃我的。”


    =


    迅速解决完中饭。


    三人将碗筷送到值日生旁边的大筐子里,便挽着手准备回去教室。


    却不想,才刚出了厨房门,许晚春就被小燕往隔壁拽。


    还不等她将疑惑问出口,就听脑袋上方响起好友的声音:“晚春,好像有你的信。”


    许晚春懵了下,下意识朝着食堂隔壁的包裹信件寄存处看去。


    还真是,门口黑板上,最下面一排,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


    可是谁会将信寄到学校呢?


    要知道,不管是于奶奶,还是出版社,因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窥视,许晚春全都留的家里地址。


    谁会寄到学校啊……不对?好像还真有一个。


    许晚春签完字,又按了手印后,果然拿到了师兄的来信。


    虽然还没拆开看,但她已经能猜到,对方在收到师娘信件时,会是多么的抓狂了……


    “谁的信啊?笑得这么开心?”方小燕瞄了信封上面的地址,发现居然是沪市寄过来的。


    许晚春回神,她将信件揣进口袋里,又戴上手套,才笑说:“我一个哥哥,他在沪市读大学。”


    “哇!”方小燕赵梅齐齐惊叹……大学生诶!


    见状,许晚春趁机给两人打鸡血:“别光羡慕啊,等咱们考上大学,就能成为旁人羡慕的对象了,走走走,不是要补习数学吗?我连续给你们补一个月!”


    虽然补一个月的课听着很吓人,但想到能考上大学,成为旁人羡慕的对象,方小燕跟赵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喊:“向大学进军!!!”


    =


    作为准中考生。


    每分每秒都无比珍贵。


    这不,傍晚放学铃敲响后,大多同学们,只花了十分钟解决晚饭和三急,就又飞奔了回来。


    许晚春也是其中一员,即使她一直是年级第一,也从不敢松懈。


    不过往日,她只复习一个小时左右,天黑前就会回去宿舍。


    今天八点多了,还在奋笔疾书,盖因她有了新任务……根据方小燕提供的往期卷子,给母上大人出题。


    题海战术虽然有些丧心病狂,但真的很有效果。


    因此,许晚春决定,两天后回家时,起码要带上一百道题,好叫母上大人见识见识何为人心险恶。


    边脑补,边奋笔疾书,就在她即将写完第23道题目时,教室内的灯光忽然闪了闪。


    许晚春下意识抬头,正怀疑是不是要停电了,就听有人喊:“班长,电压不够了,你点灯吧。”


    话音落下,坐在第一排的少年人已经掏出火柴,点亮唯一一盏煤油灯。


    与此同时,屋顶的灯泡也彻底熄灭了。


    有人抱怨:“班长,把灯芯往上捻一点,太暗了。”


    班长却不同意:“我说过多少次了,灯芯大了费油,后面的同学往前面挤挤吧。”


    这话没毛病,坐在后排的学生虽拉着脸,却也没再说什么,纷纷搬起凳子找前排的同学拼桌。


    坐在第二排的许晚春一直都是香饽饽,成绩好,长的漂亮,性格还好,同学们不管男女,大多都喜欢她。


    就比如这会儿拼桌,男生们不好意思,女生却有好几人想过来。


    最后,当然是谁的速度快谁赢。


    不过许晚春也没有继续多久,实在是煤油灯的灯光对视线太不友好了。


    有点强迫症的她,好不容易将习题凑满30道,便收拾书本准备回宿舍。


    就在这时,旁边递过来一张字条。


    许晚春低头一看,上面写着:晚饭点那会儿,有人往你桌肚里放了信,记得偷偷丢掉。


    大约又是情书,许晚春伸手进桌肚里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


    她没拿出来,将之夹在语文课本里。


    然后朝着身旁的女同学,无声说了句“谢谢”。


    女生只笑着摇了摇头。


    见状,许晚春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抱着书本离开了教室。


    不怪两人这么谨慎,实在是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明明是那个被表白的女生倒霉,却在事情闹大后,跟男生一起挨了批评。


    上了初中,许晚春也收到过不少情书,但都被她私下处理了。


    这一封会如此。


    当然,怕自己自作多情了,回到宿舍后,许晚春还是拿出信纸看了下:


    哦~美丽的许晚春同学,你就像那初升的朝阳耀眼……


    得得得,再看下去,对自己的眼睛与心灵都太不礼貌了。


    许晚春赶紧将信纸烧掉,然后才打开师兄的信件。


    白天班级里人多眼杂,一直到这会儿,才能拿出来看。


    果然与她猜得差不多,许晚春边看边乐。


    师兄的遣词造句虽克制,但她还是能从中瞧出……他觉得长辈们疯了的意思。


    只是,在看到师兄那句“师妹,靠你了”时,许晚春就笑不出来了。


    这人,居然跟自己打了一样的主意?


    可……到底收了师兄这么多年的好处,许晚春还真不大好意思拒绝。


    就在她想着,该怎么劝长辈们打消念头时,就看到最下面两行字:


    师妹,我向学校提交了申请,只等6月毕业,就会出发去新疆支边,我已与父母去了信件,还请帮我多多安抚,师兄在此拜谢!


    去新疆支边?要去多久?


    许晚春脑中不断重复这几句话,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师父师娘……该有多难过?


    第36章


    翌日一早。


    许晚春请假离开了校园。


    并非回许家屯, 而是直奔邮局。


    虽担心师父师娘,许晚春却没失去冷静。


    按照邮局派发信件的流程,等师娘他们收到时, 最快也得是两三天之后。


    到时, 她只要请一个星期假,提前守在家里便好。


    而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许晚春本来打算回加急信件给师兄,但邮寄太耽误时间,还是打电话更便捷。


    特殊情况, 特殊对待, 眼下速度最重要,不就是多花点钱的事?


    但……谁也没告诉许晚春打个长途电话这么麻烦啊。


    光排队填写通话单, 就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其中,单据上必须写明受话方的城市、单位,还要写清楚通话的主要内容, 并提前预估好通话时间。


    等缴费后, 并不是她以为的开始, 而是无止境的等待。


    这绝不是夸张词语!


    为了一个电话,许晚春从上午8点, 一直等到中午12点,足足4个小时。


    就这样,被接线员叫到名字时, 旁边经常打电话的大叔还羡慕说了句:“姑娘运气真好,这么快就等到了。”


    许晚春脚步沉重……师兄,她真是太难了。


    =


    另一边。


    曹景梁听到喇叭通知有他的电话时,正在去食堂的路上。


    往通讯室奔跑的时候,他想过很多人, 就是没有小丫头的。


    所以,当他拿起电话,在刺耳的杂音中,捕捉到一道软乎乎的“师兄”时,足足愣了好几秒。


    “师兄!能听见吗?”


    少女的声再次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曹景梁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很温和的应了声:“桃花儿?”


    总算接通了,许晚春大松一口气,语速飞快:“师兄,方才接线员小姐姐跟我说,长途电话通讯信号很不稳定,随时有断线的可能,所以,你先听我说。”


    曹景梁忙应:“好,你说。”


    许晚春:“信我收到了,你说要去支边,我个人是支持的,师父师娘那边应该也没问题,但是关于你没有办法回来这点,咱们可以有另一种解决办法……劝师父师娘主动去沪市跟你见一面怎么样?你们已经7年没见了,师娘他们很想你……你觉得呢?”


    曹景梁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只是不想父母奔波。


    像是早就料到对方心中在想什么,许晚春紧接着说:“相较于一个星期的旅程奔波,我相信师父师娘更愿意见见你。”


    这丫头……好像别小时候更聪明了,还强硬了不少,曹景梁也找回几分,七年前与师妹相处的感觉了,他笑回:“我肯定是盼望父母能来的,那就麻烦桃花儿帮帮师兄了。”


    “放心吧,这个星期放假,我会好好劝师父师娘的。”说完,许晚春抬腕扫了眼时间,确定还有两分钟,才继续说起另一个话题:“师兄,还有订婚那事,我这边没什么意见……嘟嘟……”


    话才说到一半,耳边就传来了忙音。


    方才被称呼小姐姐的接线员,笑眯眯问:“小妹妹,信号断了,需要再打的话,得重新排队哦!”


    许晚春……“不用了,谢谢姐姐。”


    丧丧从邮局里出来时,许晚春简直要暴躁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她刚才后面明明想说的是,她这边没意见,先哄长辈们开心了再说,其余的等他支边回来。


    反正自己短时间也不想找对象,还省得母上大人整天操心她的婚姻大事。


    但……关键时候信号它……断!了!


    好死不死的,还是断在那么富有歧义的一句话后面。


    师兄不会胡思乱想吧?


    不会以为自己喜欢他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越想越崩溃,许医生在心底无声呐喊 ,她这会儿真的淡定不了!!!


    算了!


    在踹了路边的第十个雪堆时,许晚春总算淡定了下来。


    多大点儿事,回头写信的时候,再跟师兄解释清楚吧。


    至于这期间,师兄会凌乱成什么样子……嘿嘿,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曹景梁确实很凌乱。


    准确来说,更多地是不可置信。


    那句“我这边没什么意见”,不断在耳边循环着。


    直到通讯员提醒信号断了,曹景梁才放下电话,一脸恍惚地离开。


    =


    又是孩子从学校回来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许荷花便提了只老母鸡,去到隔壁请教吴姨,准备给丫头煲汤补补。


    等到中午,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又时不时就会跑到院门口,往路的尽头眺望。


    好在,与许荷花猜得差不多,熟悉的爬犁很快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离家半个月,许晚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连家门都能没进,就被母上大人,还有师娘一起簇拥进了曹家。


    许晚春一直不着痕迹关注着师父师娘的表情,很快就确定乐呵呵的两人,应该还没收到师兄的信件。


    许荷花帮闺女把包裹放到了炕上,笑说:“今天中饭在这边吃,吃完你睡一觉,娘会帮你把行李准备好,不耽误两点前回校。”


    是的,一个星期只有一天假,许晚春每次只能跟家人吃顿热乎饭,便又要急急赶回学校。


    不过,她没急着说自己请了一个星期假,好歹吃顿安稳饭再说。


    饭桌上,不止有吴姨炖的母鸡汤,还有许晚春最爱的酸菜大骨棒。


    每天玉米粥、咸菜、萝卜、窝窝头,亏了半个月的嘴,很是解了一番馋意。


    待酒足饭饱,捧着肚子被长辈们催着休息时,许晚春才说出她请了一个星期假。


    “啊?为啥请假啊?”惊讶完,许荷花下意识上下打量闺女,没瞧出哪里不对,才略微安心。


    曹秀跟苏楠也担心看过来。


    许晚春立马摆手:“我好着呢,主要是师兄给我写信了。”


    难道是订婚那事?苏楠跟许荷花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全都亮晶晶的,异口同声问:“信上说了什么?”


    虽说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师父师娘期待的。


    但就算自己不说,大约今明两天,他们也能收到信件。


    所以许晚春并没怎么犹豫,直接就说出了师兄即将支边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她准备了一个星期时间,总能哄得大家伙儿全都开开心心的。


    “支边?去新疆?去之前还没有假期回来 ?”此刻,苏楠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脸色都白了。


    曹秀的面色同样不是很好,作为医者,他能理解儿子的情怀,不然当年也不会同意他上战场,还一去就是三年。


    可他跟妻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常年见不到,怎么可能不想念?


    如今,他又要飞到那么远的边疆,还最少五年……


    “师父师娘,我跟师兄通电话了,他说实在走不开,但又很想您们,就让我转述,他想邀请您二位去沪市游玩。”几乎没给两人胡思乱想的机会,许晚春赶忙又加了句。


    果然,苏楠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去沪市?不会打扰到他学习吗?”


    曹秀也看向徒弟,已经考虑起了可能性:“你师兄具体怎么说的?”


    许晚春挽上师娘的手臂:“其实通话一两分钟,电话信号就断了,不过我们说好了,如果师父师娘愿意去沪市,就给师兄写一封加急信,他再托人给安排火车票。”


    曹秀嫌弃:“火车票我自己能买到,用不着他。”


    许晚春眼睛一亮,故作刁蛮:“那师父跟师娘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得好好列一张单子,有好多东西想要师娘帮我带呢。”


    “噗……你这丫头,鬼精的很,哪个说要去了?”苏楠伸出手指,故作气恼的戳了戳小丫头脑门。


    曹秀却笑:“写,多写点,让你师兄出钱!”


    见楠姐跟曹大夫这么快就有了笑意,许荷花也放松了下来,笑着凑趣:“楠姐别理她,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厚脸皮的。”


    许晚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抬下巴:“这可不怨我,全是你们惯的。”


    这话一出,几个大人又是大笑一回。


    虽然依旧舍不得儿子去支边,但想到很快就能见面,曹秀跟苏楠就忍不住生出期待。


    许晚春还劝他们可以趁机多转转。


    就算师兄因学业,不方便长久出来,两人也可以自己游玩,师父师娘闷在乡下太久了。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时,突然想起什么,许晚春边打开带回来的包裹,边笑说:“娘,师父,我给你们带礼物了。”


    许荷花跟曹秀下意识期待起来。


    苏楠则吃醋:“没有师娘的?”


    许晚春嘿嘿一笑,没急着回话,而是将掏出的两个本子分别递给母上大人跟师父。


    然后在两人懵懵的时候,笑成小狐狸:“这是我给娘还有师父出的课题。”


    许荷花本能翻开课本,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这么多?一共有多少道?”


    许晚春略遗憾:“时间不够,娘这边我只准备了100道,等我回头再给您多准备几本……”


    许荷花眼前一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算什么礼物?她能不要嘛?


    苏楠一点儿都不羡慕了,看向丈夫手中,明显厚了一倍有余的本子,咽了咽口水:“那你师父这……”


    “师父那边是两百道西医知识点,我准备了半个月呢。”


    曹秀……没记错的话,小时候他也是这么压榨儿子跟桃花儿的。


    所以……报应来得这么快吗?


    第37章


    许晚春笃定。


    笃定师父师娘肯定会同意去沪市探亲。


    却没想到他们会这般着急。


    夫妻俩嫌弃寄信速度太慢, 哪怕是加急信也不行。


    这不,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便兴冲冲出发去镇上打电话。


    等许晚春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听母上大人说的时候, 她还懵了下:“天不亮就出发了?”


    许荷花将放在炕尾的衣服递给闺女:“嗯,外头还下雪了,他们是顶着雪去的……也可以理解,你师父师娘其实早就想去见景梁了,只是军医大规矩严, 担心会给孩子带去不好影响, 才一直忍着。”


    “这么说,师父师娘很快就要出发了?”


    “应该吧, 他们还说会顺便请人把火车票买好。”


    许晚春将棉袄的纽扣扣好,又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棉裤套上,才道:“那正好, 请师娘他们帮我把信带给师兄。”


    师兄妹俩这么些年一直通信, 许荷花早已见怪不怪, 完全不关心信中写了什么,只拍了下又开始跟猫狗闹腾的小丫头, 笑骂:“别玩了,赶紧起来吃早饭,你吴奶奶专门做了你爱吃的生煎。”


    哇哦~生煎!


    许晚春欢呼一声, 立马顾不上当归跟茯苓了,快速穿鞋下炕。


    许荷花眼底全是慈爱,弯腰把炕上的被子利索叠好。


    见状,正在梳头发的许晚春有些不好意思:“娘,我自己来。”


    “顺手的事。”


    =


    吃完一顿美味早餐后。


    许晚春没有急着回屋, 而是跟母上大人一起铲起了两家的积雪。


    时不时再跟傻狗一起往雪白的雪堆里钻,然后发出哈哈大笑声。


    一起帮忙的吴玉珍也是乐呵呵:“这孩子,性子真活泼,瞧着就叫人欢喜。”


    关于这点,许荷花却是纳闷儿的:“桃花小时候特别稳重,越大反而越喜欢闹腾了。”


    吴玉珍已经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世,听到这话,不免多想:“小时候不安吧,怕你们不要她,可不就得乖。”


    许荷花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并不是她迟钝,而是自从决定将人捡回家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再丢掉。


    却忘了,才8岁的小丫头,会有不安才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许荷花不免怪自己粗心。


    吴玉珍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荷花这是钻牛角尖了:“别瞎想,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相处起来,都是要磨合期的,你们现在不就是很好。”


    也是,许荷花回头看向不远处,又抱起大橘猫一起钻雪堆的闺女:“别冻着了!”


    活动起来就不冷了,许晚春甚至微微出了汗。


    不过母上大人既然担心,她便收敛了玩心,开始陪着当归玩起自制飞球。


    只见她一个用力,就将藤条编织的圆球丢出了院子。


    而当归,在圆球丢出去的同时,已经兴奋的开始“汪汪汪”,并飞快冲了出去。


    自从许晚春去县城念初中,陪当归玩耍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


    所以,这一次,她足足陪玩了一个小时。


    手臂都甩酸了,才回屋里学习。


    许荷花也不清闲。


    时间进入二月底三月初,正是做备耕准备的时节。


    堆肥、修理农具、筛选良种……


    作为村会计,她虽然不用做苦力活,依旧会忙到脚不沾地。


    直到许晚春回来的第四天,送别背着大包小包,去沪市探亲的曹家夫妻俩后。


    许荷花才偷得半日闲。


    就这半天她也没放松,抱着习题本,边刷题边跟闺女讨论接手会计的人选。


    许晚春则坐在不远处,用一块带皮猪肉,练习皮下缝合。


    除了大表嫂胡三丫外,母亲说地其余两个人的名字,她都没听过,应该是其他屯的。


    人都有私心,许晚春也不例外,她率先考虑的当然是自家大表嫂。


    犹记得几年前,大表嫂在背后出主意,跟憨憨大表哥闹私奔时,她就觉得对方是个聪明人了。


    再加上,母上坚持了几年的扫盲班,大表嫂是整个屯里,唯一坚持下来的。


    所以,许晚春对她的印象不差。


    想到这里,她边挥舞持针器,边回:“肯定先紧着自家人啊,咱们举贤不避亲,回头就去找老书记谈谈。”


    许荷花自然也更想推荐自家人,可这很难。


    她当年能成功,经过了很长的铺垫。


    从扫盲老师,到妇女主任,最后才到会计。


    除了老书记跟曹大夫等人的托底外,许荷花自己也花了好几年时间,才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


    可胡三丫,在村里,没有任何威信。


    许晚春倒不担心这个:“没有威信,咱们就给她造呗,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有得是机会……”


    许荷花真诚求教:“怎么造?”


    许晚春头也不抬:“这就多了,比如多做好人好事、没有好人好事,就演几出……还有积极劳动,对了,回头也可以请师父找找熟人,安排大表嫂去学开拖拉机,必要时,还可以让她写文章,回头我帮她润色一下,要是能出版,就稳了,当然,以上所有的事情,都要找爱八卦的婶子们,大肆宣传,一年半的时间,足够将大表嫂的到位捧上去了……”


    一直知道闺女的脑瓜子好使,许荷花也自诩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只要她愿意,跟谁都能掏心掏肺。


    但……这样的做事风格,她生平头一次见识,一时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许荷花突然道:“怪道书里说,读书人心眼子脏。”


    嗯?许晚春总算回头看向母上大人,懵逼:“您在骂我?”


    许荷花严肃脸:“不,娘只是在陈述事实。”


    许晚春无辜脸,她很想说,她刚才说得那些,在真正玩弄心眼的人眼中,怕是浅显犹如稚儿。


    不过,这话只在脑中过了下,便被她压了下去,只笑着做总结:“其实最最重要的还是根本,古语有言,打铁还需自身硬,别的都是浮云,最终,全村肯定还会有一个考试,大表嫂必须有真材实料,否则即使我们将外在的质疑全部解决,她自己不争气,那么一切就都是空谈,您也就不要费心了。”


    许荷花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咱们想推自己人没错,但前提很重要,三丫账目必须做的清爽。”


    闻言,许晚春不再多说什么,又开始拆起缝合好的猪皮:“这两天您找表嫂沟通一下,如果她敢做,我就陪您走一趟老书记家,得跟老爷子通个气,这样他老人家才能在关键时候帮忙。”


    许荷花:“老书记能愿意?”


    许晚春头也不抬:“我自然有谈判的筹码。”


    许荷花:“……”


    =


    转眼又过去三天。


    许晚春的请假即将结束。


    好在,经过几天的思考,大表嫂决定接下会计工作。


    于是许晚春便领着她与母亲,提了礼物登了老书记家门。


    结局自然是好的。


    等半小时后,再出来时,许荷花一直好奇,好奇闺女单独跟老书记说了什么。


    明明一开始说明来意时,对方并没有表态。


    许晚春却没说,只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也没什么,她不过是占了知道历史的便宜,告诉老书记自己在县城的时候,听说明年国家会组织民兵。


    不管是训练,还是参加任务,都是有补贴的。


    当然,老书记是个聪明人,只要一句消息就够了,不需要许晚春卖弄其他。


    这厢,等许家母女俩走后,许敬军皱着眉,慢慢抽完烟袋里的烟丝,才叮嘱旁边的老妻:“帮我准备些黄纸,再弄两个白面馒头跟烧酒。”


    许李氏被唬了一跳,下意识起身看了看门外,确定没有外人,才回屋拍了作死的老头子一记:“要那玩意儿干啥?”


    许敬军沧桑脸:“没啥,我就想问问先祖,咱家祖坟到底啥时候才能冒烟,凭啥许春生那老东西,能得了桃花这么厉害的孙女?”


    “酸死你得了!”许李氏懒得搭理老头子发疯,端上簸箕直接去了厨房。


    许敬军……


    =


    同一时间。


    沪市,总算团聚的曹家三口人,也正说着许晚春。


    七年未见,不管是曹秀跟苏楠两位长辈,还是曹景梁,都免不了好一阵子欢喜。


    待过了最初的激动,三人又分享起了彼此的生活,与未来的计划。


    处在许家屯那样偏僻的地方,苏楠的生活圈子很窄,除了丈夫,最关注的就是许晚春。


    所以,理所当然的,三两句话语中,就会将人带出来一次。


    “……差点忘了,桃花儿有信给你。”苏楠拿起小皮包翻找起来……见到儿子太高兴,脑子都糊涂了。


    这会儿正好是午饭点,曹景梁领着父母先找了间饭馆,才将茶杯用开水烫好,就听到有师妹的信。


    坦白说,刚才,他的手都抖了下。


    好在幅度不大,且在父母注意到之前,他已经收敛好了多余的情绪。


    曹景梁将两杯茶水先推到父母面前,才将信件接过来搁在手边。


    见状,苏楠催促:“快看看桃花儿写的什么呀。”


    曹景梁有些讶异:“现在?”


    苏楠:“反正等上菜也要一会儿工夫。”


    其实曹景梁也挺好奇信件的内容,这几天,对于电话中师妹说的那句话,他一直抱有怀疑,总觉得小丫头还有未尽之语。


    所以,借着母亲的催促,他便顺势将信件拆了开来……


    信件不厚,只有两页纸,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曹景梁埋在心底几天的疑惑,总算得到了答案。


    紧绷着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感激……


    “桃花儿说了什么?瞧你笑的。”苏楠懒洋洋托着下巴问。


    他笑了吗?回神后,曹景梁又笑了下,一边将信纸折好,一边回:“说了些趣事。”


    苏楠也不问具体是什么事情,反而旧事重提:“跟桃花订婚这事,考虑的怎么样了?上次回信你说的模棱两可的。”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喝茶的曹秀也插了句话:“桃花儿很好,我跟你妈很喜欢,但婚姻是自己的,订婚的前提是你们自己乐意,长辈们也只是建议。”


    曹景梁帮父亲添了杯茶,才笑问:“桃花儿怎么说?”


    苏楠讶异:“这叫什么话?你是男孩子,肯定要你这边没意见,妈妈才能找桃花正式开口呀。”


    曹景梁……原谅他没什么经验,也从未关注过这方面的知识点。


    “别闷着呀,你怎么想的?”见儿子又不吭声了,苏楠无奈敲了敲桌子。


    “我同意订婚!”餐桌下,曹景梁的手指,无意识摸索了下已经放进口袋里的信封,耳根泛起微微热意。


    咳咳……师妹说得很是,订婚对所有人都好。


    至于婚约有无后续……就像桃花儿说的,待五年后,他从边疆回来再看!


    总算得到想要的结果,苏楠欢喜坏了,她立马从包包里又拿出一张纸塞给儿子:“这是你未婚妻要买的东西,交给你了。”


    这么快就是未婚妻了?曹景梁觉得自己的脖子都红了,尴尬的……他接过清单,不自在问:“不是……不是应该要再问问桃花儿吗?”


    苏楠却笑眯眯一摆手:“不用,桃花儿跟我亲生的也差不离,妈肯定会先问她的意见呀。”


    曹景梁觉得有些窒息:“妈……您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苏楠:“哎呀,女孩子要矜持的呀,你话怎么那么多?”


    曹景梁:“……”


    第38章


    1958年8月中旬。


    距离许晚春参加高考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眼看时间就要迈进9月, 所谓的大学通知书,却始终不见影子。


    村里渐渐便起了风言风语,包括许荷花这个母亲, 心底也慌得厉害。


    她倒不是不相信闺女, 就是怕,怕中间遇到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比如试卷丢了,比如被改了名字……恶意顶替。


    可即便心中有万千不好的猜想,即使夜里在炕上整宿整宿烙着饼,许荷花也从不敢在闺女跟前露出丝毫不妥。


    反倒是许晚春本人, 可谓是稳如老狗。


    因为她清楚, 之所以这么久还没有收到通知书,盖因这段特殊的时期里, 政审格外严格。


    后世,许晚春还曾看过一篇报道,有些学生因为政审, 一直耽误到学校都开学一个月了, 才收到录取通知书。


    眼下才8月中旬, 真不算晚。


    更何况,在录取通知书寄过来之前, 她还得体检合格。


    不过,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最近了……


    所以她不仅不急, 与几位长辈去大锅饭食堂吃饭时,还琢磨着下午继续进青山采药。


    毕竟等去了沪市,再想这般肆意采药,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了,还要让母亲继续在屯里换晒干的蔬菜。


    比如耐放的萝卜、木耳、松茸、牛肝菌……虽说这些基本也只能存放一年左右。


    但有了这些, 到了沪市后,就可以继续存来年的。


    反正,那三年,她肯定不能让自己跟长辈们饿肚子……


    “……诶,你们听说了没?隔壁利民生产队放出消息,说他们这次秋收能亩产3000斤,咱们要不要也跟老书记说说?报个3500斤咋样?”


    “不咋样,老书记是不可能同意的,老实点吧,该咋样就咋样。”


    “那咱们到时候在整个公社里垫了底,肯定都要被拎出来批评,多丢人。”


    “用得着你操这心?反正有书记顶在前面咧。”


    “就是,赶紧吃饭去吧,还是大锅饭好啊,能敞开肚子吃……”


    “……”


    不管什么时候,面对吃饭,人们总是最积极的。


    这不,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有几波人从许晚春四人身边超过。


    只是说的话题,叫人多少有些不适。


    许荷花没忍住抱怨了句……“整天想着投机取巧,村民们干活是越来越消极了。”


    苏楠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安慰般拍了拍好姊妹。


    许晚春也没说话,却在心里苦中作乐般安慰自己,等去了沪市,也算眼不见为净了……


    大锅饭食堂曾是许家的祠堂里。


    所有许姓人集资所建,是村里难得体面的砖瓦房之一。


    当然,现在,祠堂已经被改造成了吃饭的地方。


    四人拿着碗,很快融入到队伍中。


    不管是等待的时间,还是打饭的功夫,许晚春一直都是村民们注视的重点。


    老百姓朴实,大多人都不会掩饰情绪。


    有些个心眼子软的,看向许晚春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可怜。


    当然,也有些见不得人好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再看过来一眼。


    那模样,就差把“就是在说你坏话”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许晚春倒是没觉得怎么样,长辈们却是心疼坏了。


    苏楠端着饭碗提议:“要不,咱们回家去吃?”


    话音落下,还不等许晚春回说什么,食堂外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半个月前,刚成为民兵队长的许利民,一路策马飞奔到了食堂,嗓音洪亮:“桃花儿!你考上了!考上大学了!公社书记亲自来了,说要接你去武装部体检!”


    一瞬间,整个食堂全安静了下来,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许晚春因为有了心里准备,很快就应了声:“我吃好饭就来。”


    许利民却不干了,他顶着一张晒到黑红的脸,大步走了过来:“我的姑奶奶,公社书记还等着咧。”


    行吧……许晚春将饭碗推到浑身僵硬的母亲手边:“娘,帮我带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撂下这话,她面色平静地跟在利民叔身后离去。


    等外头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直安静的食堂才“轰”一下子,炸开了!


    “考上了!桃花儿真是大学生了!”


    “亲娘诶,我刚才还想着,那啥通知书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没考好,要不要找个机会安慰安慰咱们小许大夫咧。”


    “这可是咱们屯第一个大学生啊!”


    “啥咱们屯啊?十里八乡第一个!”


    “不是吧,听说曹大夫家小子,也是大学生咧,桃花儿只能算第二个!”


    “瞎说,曹大夫又不是咱屯人。”


    “就是,曹大夫只是来咱们屯里住住,想走就走,三月份那会儿不就被部队请过去当大夫了?”


    是的,曹秀在考取到西医证书后,就找上自家大哥,让他帮忙牵线,在上半年三月份的时候,已经成功去沪市走马上任了。


    苏楠跟吴玉珍两人没有跟着离开,都想陪许晚春高考。


    如今,只等小丫头体检再拿到通知书,就能去沪市团聚。


    想到这里,苏楠面上的笑容就更胜了几分,她拍了拍欢喜到开始抹眼泪的好姊妹,小声催促:“走,趁大家伙儿没反应过来,咱们先跑。”


    闻言,许荷花下意识看了眼已经热闹成一锅粥的食堂,配合的端起碗……开溜。


    等众人从欢喜雀跃中回神时,早已没了几人的身影。


    =


    另一边。


    许晚春骑着利民叔的马,很快就来到了老书记家里。


    叫她意外的是,公社书记居然顶着太阳,亲自等在院门口。


    下了马,许晚春又是鞠躬,又是感谢,更是满脸的受宠若惊。


    果然,本就和蔼的公社书记,更是红光满面,连连夸赞:“……小同志果然根正苗红!”


    许晚春很识趣:“都是领导们教育的好。”


    这话一出,公社书记心里腹诽,这么个小狐狸,学什么医啊,从政更合适!


    当然,老狐狸面上丝毫不显,顶着一张笑脸,边掏出电报通知,边笑着说出来意:“上面说了,你的分数,全省第一,等体检结束后,想要给你安排一个采访,那是要上省报的,小同志可要提前做好准备。”


    关于这一点,许晚春并不意外,她配合点头:“书记请放心,我能有今天,少不了公社领导与老书记的无私帮助。”


    言下之意,采访时,该感谢的人,她一个也不会落下。


    都是千年狐狸,得到想要的答案,公社书记就更和蔼了,又勉励了几句,才提出告辞:“体检安排在后天上午,千万不要错过时间,明天就去吧。”


    许晚春起身相送:“谢谢书记,我明白了。”


    公社书记摆手:“应该的,不用送了……”


    怎么可能不送,人家顶着烈阳,专程从镇上骑车过来的。


    许晚春一直将人送到村口,才在对方的再三劝说下停下脚步。


    她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才与一同过来送客的老书记转身回去,路上她建议:“大爷,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市里。”


    村里真出了个大学生啊!正美滋滋叼着烟的许敬军吃惊:“我?我去干啥?”


    许晚春:“采访应该会拍照,我想着,让您还有我娘,我们三人一起拍张合照,采访内容也放在母亲对我无私的栽培,与大爷对我的帮忙上。”


    说到这里,许晚春像是没看到老爷子惊愕的表情,继续道:“这年头,变化太快,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是个什么模样,若一起上了省报,还是这样积极向上的类型,总会多一份安全。”


    当然,她没说的是,这样一个不小的人情欠下,将来她跟母亲离开后,以老书记的为人,只要报纸在,就一定会多多关照许家其余人。


    许敬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小丫头背后的用心。


    这会儿的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懵了。


    那可是上报纸啊!


    还是省报!


    不答应就是傻!


    许敬军多精明一人,很快就琢磨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处,他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大爷可要谢谢咱们桃花了。”


    许晚春并不邀功,一脸的乖巧:“这不算什么,我一直记得,8岁那年,是大爷亲自去了李家屯,帮我拿到了断绝关系证明。”


    这事许敬军还真没放在心上,却怎么也没想到,一个8岁的娃娃,居然一直记着。


    感动的同时,他心里也再次生出羡慕……他许春生凭啥能拥有这么有本事的孙女?


    =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老书记内心酸成了柠檬。


    她先将人送回去,才快步往家里赶。


    不想,没走出去多远,当归便摇着尾巴迎了上来。


    许晚春一边躲避对方的热情扑压,一边笑着跑开。


    就这样,有了大狗的追撵,回到家时,许晚春已经热出了一脑门汗。


    家里,许荷花正在给闺女准备出行的行李,见小丫头红扑扑着一张小脸,笑骂:“热不死你,疯丫头!”


    在家人面前,许晚春放松且幼稚,她故意挨着母亲坐着,撒娇道:“有难同当嘛,咱娘俩一起热呀!”


    捣蛋完,她又作势朝着师娘扑过去,苏楠惊呼一声,立马躲开:“去去去,少贴着我啊,仔细我揍你!”


    许荷花笑的不行:“行了,行了,别闹你师娘,先去把饭吃了,不饿吗?”


    有点饿的,许晚春摸了摸肚子,准备先洗把脸,再去吃饭。


    只是迈出堂屋门槛时,她又掉头回来:“娘,您跟师娘也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市里!”


    第39章


    军医大的学生。


    首先是军人, 其次才是医生。


    盖因他们需要野外救护,甚至还得参与战场上的高强度任务。


    为此,针对学员的体检就格外严格。


    许晚春早在两年前, 便有意识开始锻炼身体, 自是不惧。


    但这次体检,比她预料的更加繁杂。


    一大早,先去武装部进行了初检。


    比如有无残疾、缺陷,或者重度近视等。


    待通过后,再马不停蹄赶往邻市的军医院, 进行复检与终检。


    深度检查更加严格, 终检时,甚至出动了专家。


    还有政审联动体检, 心理测试……


    总而言之,一趟流程全部跑下来,整整花了两天时间。


    许晚春也被折腾得头昏眼花。


    好在, 她全部合格了。


    接下来只要坐等通知书送上门。


    不对, 这次的市区行程, 还有一项采访。


    于是乎,许晚春又马不停蹄, 带着母亲与老书记赶往报社……


    =


    16岁、女孩、从小父母双亡。


    在几乎饿死时,遇到善良热心的养母。


    生活的艰辛,并不能打倒相依为命的两人。


    相遇8年以来, 母女俩相互鼓励,共同进步。


    不止许晚春小同志跳了5级,成为了最小的省状元。


    就连大字不识的许荷花同志,也自学文化,成功考取了初中毕业证书, 还成了村里的女会计。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村书记的知人善任,公社书记的殷殷鼓励……


    总之,这些人,简直就是团结、友爱、奋斗、进步等,一系列美好词语的化身。


    负责接待的记者,因为一个又一个的好题材,激动到两眼放光,记录时,手几乎挥出了残影。


    他有信心,等回去后,经过他的精雕细琢,定能写出一篇感人肺腑,且意义深远的报道。


    为此,当小状元提议让养母与村书记一起合照时,他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同时,记者忍不住问:“……这么难得的高光时刻,你为什么愿意把,成为主角的机会让出来呢?”


    要知道,若自己根据小姑娘的描述写稿,文章的大方向,肯定会歌颂母爱更多。


    许晚春一脸理所应当:“因为这份荣耀属于我,更属于我的母亲,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其实她还想感激师父师娘,无奈师父曾经的中医身份特殊,还是低调些的好,这也是为什么师娘拒绝一起来市里的主要原因……


    而这厢,许荷花完全没想到闺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没绷住,瞬间泪目……


    挥别记者小哥,来到报社楼下时,许荷花还不自在地扯了扯,专门挑选的新衣服,懊恼说:“桃花儿,娘没给你丢脸吧?采访那会儿,我真的太紧张了,不骗你,娘连腿都软了。”关键最后还哭了。


    许晚春主动挽上母亲的手腕,笑着安抚:“怎么会丢人?您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娘。”吹完彩虹屁后,她又看向另一边的老书记:“大爷,我说的对吧?”


    分明是大热天,却因为要照相登报,专门穿了中山装的许敬军下意识点了头:“对,你说的对!”


    事实上,老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小姑娘说了什么,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即将出现在省报上的风光画面。


    老爷子一脑门汗,担心对方热出毛病来,许晚春赶忙催促:“大爷,您赶紧把外套脱了。”


    许敬军这才回神,赶忙将厚实的衣服脱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大爷老糊涂咯,刚才都没感觉到热。”


    “您这话我可不认同,方才那位记者同志还问我,您有没有五十五岁,您还年轻着咧。”其实这话是许晚春说的,倒也不是睁眼说瞎话,老爷子手上有两把子功夫,身形又壮硕,确实比实际年纪小上不少。


    已经六十好几的的许敬军果然高兴,忍不住开始分享起他年轻时候,抓鬼子的风光史……


    办完两件最重要的事情,许晚春又绕路回了一趟高中。


    虽然是暑假,但依旧有值班老师,专门接待她这种毕业班的学生。


    待拿了毕业证书,又将其余手续全部办理完成,再客气拒绝老师,让她来学校演讲的邀请。


    这一趟行程才算彻底完成。


    =


    回家的路上。


    老书记劝许晚春摆宴,与屯民们热闹热闹。


    当然,干粮自备,到时候由会计从集体口粮里划掉。


    在许敬军看来,这么些年,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大学生,怎么热闹都不为过。


    许晚春却拒绝了,只道等通知书正式下来,请全屯的人吃糖。


    可不是她小气,实在是枪打出头鸟,大环境不允许高调。


    老书记人老成精,哪里不懂这些道理,他只是太高兴了。


    这会儿得了小丫头的解释,虽仍有遗憾,却也没再说什么。


    挥别老书记,回到家里。


    许晚春一刻没休息,将给师娘和吴奶奶的点心送过去后,便抱着几摞书本,领着当归,去了好朋友家。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李玉兰正在厨房里,准备做晚饭。


    见到好朋友过来,高兴坏了。


    不止她,应该说,全部李家人,全都欢喜的围拢了上来。


    她塞一把南瓜子,你送两颗野梨子……


    没办法,这可是板上钉钉的大学生。


    许晚春跟李家很熟,被这么热情对待,倒也不觉为难,笑眯眯与大家伙儿聊天。


    突然,从兴奋中回神的许兰草指了指小姑娘怀里的一摞书,问:“桃花儿,这是啥?”


    许晚春:“这是我给玉兰姐整理的学习资料,从初三到高三的都有。”


    李家最是重男轻女的老太太,这会儿一脸的慈祥:“我家玉兰有了这些书,是不是也能考上大学?”


    这话一出,所有人再看向书本的眼神都火辣辣起来。


    “哎呀!奶,娘,我跟桃花儿单独聊聊,你们别问了。”李玉兰担心好朋友难做,接过对方怀里的资料组,直接将人带去了自己房间。


    许晚春经常过来,熟门熟路拉出张凳子坐下,见好姐妹又开始找东西,便笑:“别给我找吃的了,我一点也不饿。”


    李玉兰不理她,依旧从小盒子里扒拉出两粒糖,然后喜滋滋递给了好朋友:“快拿去,专门攒下来给你的……对了,你那个资料准备了很久吧,谢谢你啊,桃花儿。”


    确实挺长时间,足足准备了一年多,时间全是许晚春硬挤出来的,不止玉兰姐,就连方小燕跟赵梅那边也各抄了一份……“我跟你之间说什么谢谢?能帮到你就好,对了,回头其他小伙伴需要,你也让他们抄一份。”


    “放心吧,不过……”李玉兰很清楚自己的脑瓜子,她的成绩在班里只算中等偏上,就这样,也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所以:“……我真能考上大学吗?”


    许晚春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谁说一定要考大学的?中专不也一样?”


    李玉兰眨了眨眼:“中专?”


    这也是许晚春过来的主要目的,她很快就会出发去沪市,在此之前,她得将不放心的因素全部处理好。


    玉兰姐就是其中之一,毕竟她的成绩,上大学几乎不大可能。


    当然,就算真考上了,大学怕是读不完就会停课,不如直接读中专。


    于是乎,许晚春将读中专的好处,反复与玉兰姐分析透彻,最后总结道:“不要考老师专业,最好学护士,好分配。”


    哪怕16岁了,李玉兰的性格依旧内向没什么主见,但她愿意听聪明人的,当即握拳保证:“那我就去读护士。”


    交代好小伙伴们,许晚春便又开始整天往后山跑。


    而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转眼又过去了几天。


    录取通知书还没到,但关于省状元的采访报道,却大幅度铺盖开来……


    =


    市粮管所家属院。


    潘小梅一大早出去买菜的时候,顺便买了份省报回来。


    到家后,她将报纸递给女儿,恨铁不成钢道:“今年省状元是咱们市的,跟你一样大,虚岁才16岁,再看看你,同样年纪,才读初二,成绩却一塌糊涂,好好看看人家怎么学习的。”


    李莉惊呼:“妈,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知道,是不是叫……许晚春?”


    说话间,方圆脸小姑娘已经看到了最中间的三人合照,然后继续咋咋呼呼起来:“哎呀!真是她,她在咱们高中部可出名了,高一读了一个学期,直接就跳级到高考班了,没想到居然是省状元!好厉害啊!”


    家属院房屋小,只有四十平,却住了老小6个人。


    潘小梅想炒个蔬菜,只能去公共区域,闻言,停下往外的脚步,气道:“光瞎喊有什么用?你倒是跟人家学学啊,一样的年纪,你怎么次次考试都垫底?”


    李莉从小被念叨大,一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道:“我脑子随妈妈,不聪明。”


    潘小梅更气了,菜也不管了,快步冲回屋,就要揍小孩。


    这时,西屋里走出两位老人,其中老太太的面容很是慈祥:“小梅啊,一大早的,怎么又要打咱家莉莉了?她多乖啊。”


    老爷子没说话,却下意识将孙女拉到身后护着。


    对于老好人公婆,潘小梅还是很尊敬的,脸色立马好了几分,却还是没忍住说:“死丫头那成绩太差了,高中怕是考不上,我这不是急吗?”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躲在公公身后装鹌鹑的女儿,怒叱:“少给老娘我装死,赶紧把那报纸给你爷奶念念,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同样16岁,人家已经考上大学了,还是省状元……”


    “哟!这么厉害呀?莉莉快给奶奶念念。”


    李莉很喜欢爷奶,先狗腿地扶着两位老人坐下,才开始声情并茂的念了出来。


    却不想,刚读了几句开头,两位老人就齐齐变了色。


    李莉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时,主屋的李山海也赶紧走了过来:“爸妈,没事吧?”


    两位老人却谁也没搭理他,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报纸上,急急催促:“莉莉继续念。”


    李莉:“真没事?”


    “没事,你快念!”


    没办法,李莉只能继续拿起报纸读了起来。


    很快,不止老爷子老太太,就连李山海也变了脸色。


    等女儿读完,他更是直接就将报纸抢了过来。


    记者小哥确实有本事,再加上题材很符合当下环境,主编给了很大的版面。


    也因此,那张三人的合照,即使像素不高,也能叫李山海一眼认出……


    “好好好,荷花那么好的闺女,就该过得好……”


    就在李山海满脑子翻江倒海,不明白被自己瞧不上的泥腿子,大字不识的前妻,为什么能活的这般光鲜时,耳边就传来老娘欢喜中带着哽咽的声音。


    于是,他的脸就更黑了,可因为自己抛弃许荷花,父母对他一直淡淡的。


    所以,哪怕这会儿他浑身怨气,也不敢将脾气发出来。


    倒不是多孝顺,实在是家属院地方小,隔音差,真闹腾出去,他本就不好的境遇,只会会更加差。


    想到这里,李山海就更来气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惹了所长,近一年半,对方多次公开场合呵斥他。


    导致整个单位的同事,都跟着排挤冷待。


    也因此,这一年半,无论他如何钻营,职位不仅不得任何寸进,还随时提心吊胆被抓到小辫子,被踢出粮管所。


    想到这里,再看向已经被父母拿过去的报纸。


    胸腔堆积的窝囊气无处可发,再加上内心深处,不停增长的,他不愿意承认的后悔情绪,叫李山海只能拉着脸,大步出了门。


    李莉不喜欢父亲,见状缩了缩脖子,哼哼道:“奶,爸不吃早饭了吗?”


    老太太头也不抬:“不用管他。”


    这时,潘小梅端着菜进来,笑着招呼:“爸妈,吃早饭了。”


    待将菜放到桌上后,她又扯下围裙,准备去房间喊丈夫跟儿子。


    李莉提醒:“爸出去了,他又生气了。”


    “啊?”潘小梅惊讶一瞬,很快就不甚在意道:“随便他,那莉莉帮妈妈去喊弟弟起床吃饭。”


    等孙女进了屋子,老太太才将报纸递给儿媳妇,欣慰道:“小梅快来看看,你刚才说的那个小状元,原来是荷花收养的孩子。”


    “碰!”太过激动,潘小梅一个不防,直接撞到了桌角。


    可她完全顾不上撞疼的位置,急急接过报纸看了起来。


    潘小梅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许荷花!


    哪怕她也是被李山海骗了,一直等见到公婆,才从他们的口中,知道自己成了插足无辜女人婚姻的坏人。


    天知道,处对象前,李山海分明说他是单身。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家里不会允许她离婚,因为丢不起人。


    自己也离不起,少了李山海那份工资,她养不活孩子们。


    更甚至……为了孩子们的身心着想,潘小梅只能等他们成人了,才能告知姓李的是个多么恶劣的人。


    于是,日子只能这么拧巴着过。


    可潘小梅心底,对于许荷花的愧疚从不曾减轻。


    尤其,在她几次与公婆凑钱,想要接济对方,却全部被原样退回时,那抹愧疚与自厌几乎将她湮灭。


    如今,见许荷花过得这般好,潘小梅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婆婆嚎啕大哭……


    第40章


    1958年8月26日。


    许晚春终于等到了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一直很有信心, 但直到此刻,真的将通知书捏在手心里,她才算彻底踏实。


    除了踏实, 还有高兴, 高兴到她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许晚春自觉已经很是情绪外露了。


    却不想母亲与师娘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夸张。


    收到通知书的同时,两人便挽着手,喜气洋洋地提着早就准备好的糖果,挨家挨户散发起来。


    被抛下的许晚春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想着屯民们的热情, 到底还是没敢跟上去。


    不过她也没闲着, 继续炮制这些天采摘的药材。


    既然已经拿到了通知书,那么很快就要离开。


    在此之前, 她得将家里的药材全部卖掉换钱。


    包括很多带不走的物件,也得拾掇着卖掉。


    这一拾掇,时间就又过去了五天。


    等正式出发时, 已经是9月1号……


    这天, 天刚蒙蒙亮。


    许晚春一行四人与猫狗, 带着整整两辆大轱辘车的行李。


    挥别热泪盈眶的亲人与乡亲们,迈上了去往沪市的漫长旅途。


    这一别, 除了生死大事,短时间内,母女俩大抵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 能带走的,全都得带走。


    因为行李太多,还要带上猫狗,许晚春早在两年前,便准备起了出行攻略。


    又经过几番对比, 她确定船只除了比火车速度慢一倍外,其余哪哪都好。


    于是,在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一早,许晚春便去了镇邮局。


    给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发去了求助电报,请对方帮忙买一张二等舱船票。


    虽然院长当年抢徒弟没成功,但这两年,因为于奶奶,许晚春又与老院长见过几次。


    请对方帮忙买船票,是早就说好的。


    好处也给得很充足(暑假时,作为助手医生,她免费给医院打了半个月工。)


    不过,作为一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过来医院拿船票时,许晚春还是带上了小半麻袋菌菇干。


    给老院长喜得不行,递出船票的同时,还给了一封信,言说他跟船长是好友,万一旅途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可以拿着信件去求助。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许晚春又是好一通感谢,才揣着老院长对年轻人的祝福离开。


    =


    曾经,大约初中那会儿,被父母带出去游玩时,许晚春短暂坐过船跟快艇。


    但眼前这种,既宽且长的蒸汽轮船,真真是头一回。


    不止她,许荷花也从没登过这么壮观的巨形轮船,她稀罕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闺女:“这船……咋这么破?”


    是很破旧,整个船身都锈迹斑斑的。


    不过,做攻略时,许晚春对船只的安全性也做了了解。


    别看这些船只外观磕碜,像是垂暮的老人,但大多都是民国那会儿遗留下来的战船,并不影响行驶。


    许晚春小声与母亲解释了几句,便带着大家去办行李托运。


    加上粮食跟菜干,四人的行李足足有二十个大袋子。


    在力夫帮忙往船仓里搬行李时,通过介绍信,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大学生,工作人员的态度算不上多好,却也比面对旁的乘客温和了几分。


    他看着关在笼子里的猫,又看了看带着奇奇怪怪嘴套的大狗,提醒:“猫能抓四害,可以上船,那只狗可不行。”


    许晚春早有准备,她从口袋里掏出《警犬运输证明》,又在下面藏了包烟,笑着递了过去:“我家这是退役警犬,我查过,军犬跟警犬,只要套住嘴就可以登船,同志你放心,路上几天,我会把它关在船仓里,绝对不会吓到别的乘客,它的屎尿我也会处理干净。”


    之所以提前两年做攻略,也有一部分因为猫狗的原因。


    了解到猫狗的出行管理后,许晚春便请师父托关系,将当归送去警犬基地训练了半年。


    又为了杜绝被人抓到把柄,她真让当归跟着警察们执行过好几次任务。


    等流程全部走完,才给弄了个病退证书。


    可以说,为了离开时,将当归跟茯苓合理带上,许晚春方方面面都考虑齐全了。


    工作人员动作熟练的将香烟揣进口袋里,又打开证书看了看,笑说:“哟,还是立过功的。”


    这个功也是真的,许晚春顺了顺紧靠着自己蹲坐的大狗,很是骄傲道:“是的,当归是救过老百姓的命。”


    许是看在一整包香烟的面子上,又或者真有对警犬的欢喜,工作人员将证书递还回来时,笑说:“成,等会儿登船的时候,我跟检票的人说一声。”


    这倒是意外之喜,许晚春很是有眼力见,于是收回证书时,借着掩护,又给人塞了一包烟。


    然后,不意外的,得到了工作人员更加热情的笑。


    事实上,有时候,小钱确实能办大事。


    虽然当归有证件,但是真要有心为难,总能挑出刺来。


    不过是送上两包好烟,工作人员不仅不为难,还乐呵呵将几人一直送到了属于她们的房间。


    期间,还不忘热情介绍了轮船上的公共设施。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头等舱住的不是领导就是外宾,千万不可越界打搅。


    许晚春自然少不了又是道谢,当然,这一次,她没再给东西。


    =


    二等舱又叫技术舱。


    舱室能容纳4-6个人。


    里面除了铺了草席的铁架子床外,还有一个暖水瓶和煤油灯。


    许荷花打量一圈后,很快发现端倪,无语说:“房间也太小了,还这么破,哪里值30块钱?还有这个煤油灯里都没有油。”


    “油得花钱,买或者自带吧。”许晚春将舱门半掩着,只留出一道几厘米宽的透光缝隙,才蹲下身子,帮猫狗解了束缚。


    当然,在解开之前,她没忘记给两只脖子上套上绳子,并紧紧系在了床腿上。


    “荷花别说那个了,趁着船还没开,咱们赶紧给屋里擦一遍。”昨天天不亮就出发,苏楠累的不轻,只想尽快躺平。


    许荷花力气大,又是从小干惯农活的,倒没觉得很累。


    她利索撸起袖子,找出一块干净的粗布,往草席上一铺:“楠姐,你跟吴姨坐着,我一个人去打水擦洗。”


    说完,也不给两人反对的机会,端着盆,风风火火就跑出去了。


    见状,蹲在地上安抚猫狗,并教它们在油纸上方便的许晚春也笑劝:“这么小的地方,全活动起来,转弯都费事,师娘跟吴奶奶就休息一会儿吧,有我跟娘呢。”


    都是自家人,两人便也没再客气,半挨着铁床架子放松……


    船舱确实很小,全部擦遍了,母女俩也只花了十几分钟时间。


    待将脏污全部处理掉,四人便都躺在了自带的粗布毯子上,听着广播里播放的革命歌曲,渐渐放松了下来。


    就在昏昏欲睡时,一道嘹亮的长鸣声将四人全部惊醒了。


    许晚春一把按住当归搭在她床边的脑袋,防止它因惊吓吼叫出声。


    “这是要出发了?”许荷花穿上鞋,推开门出去瞧稀罕。


    苏楠也想透透气,便也跟了出去。


    吴玉珍看向小姑娘,慈祥道:“桃花儿忙了这么久,也去松快松快吧,当归跟茯苓有吴奶奶看着呢。”


    她老人家眼神清明着,明明才16岁的小丫头,一路上却操着大人的心,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怕是也累的不轻。


    见小姑娘想要拒绝,吴玉珍又乐呵呵劝:“去瞧瞧吧,瞧瞧陆地送别的人群,再瞅瞅船尾翻滚的浪花,特别美。”


    画面感都出来了,许晚春本来不怎么感兴趣的,这会儿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于是她谢过老人家,欢快跟上了母亲与师娘的步伐……【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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