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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0

作者:月半蔷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7章


    正式上课第一天。


    许晚春比预备铃早半小时出现在了班级门口。


    她以为自己来得足够早, 却不想,小小的泥草屋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


    站在班级门口, 顶着一双双好奇的视线, 饶是有着成年人内芯,许晚春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就在她抬脚走进教室的瞬间,陆陆续续站起了几个小孩。


    其中,屯大爷的小孙子,虎头虎脑, 格外活泼的许小虎飞快招手:“桃花儿, 我爷让我跟你坐一起,我还给你留位子了。”


    这话一出, 另外几个得了家里叮嘱的男孩也纷纷开口喊人。


    许晚春一个头两个大,她能认出这些孩子都是许家屯的,但真的不熟。


    而且, 她心里已经有了同桌人选。


    想起兰草婶子的几次拜托, 许晚春的视线就在教室里逡巡了起来。


    很快, 就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是李玉兰!


    再看她旁边,果然有个空位。


    于是, 许晚春朝着几个小男孩摇了摇头:“谢谢你们,我想跟玉兰姐坐一起。”是的,只比她大三个月的小姐姐。


    李玉兰没想到那么本事, 那么漂亮的桃花真的愿意跟她坐,还叫她姐姐,当即兴奋得小脸通红。


    “玉兰姐,我能坐在这边吗?”走到小姑娘身旁,许晚春再问了一次。


    “就……就是给你……留的位置。”磕磕绊绊说完, 本就内向的李玉兰更加爆红了脸颊。


    见状,许晚春一屁股坐到旁边,才笑说:“谢谢玉兰姐。”


    “不用谢。”声音依旧细如蚊蝇,但明显带上了小雀跃,然后想起什么,她忙忙掏出帕子,将包在其中的一小块麦芽糖送了出去。


    看着递到眼前的糖果,许晚春惊讶:“给我的?”


    李玉兰生了张可爱圆脸,梳着两条麻花辫,此刻圆圆的大眼睛中全是星星,她重重点头:“嗯!”这是娘奖励她的,但她没舍得吃,想留给桃花妹妹。


    别看许晚春来到这边几个月,吃喝不错,零嘴也有,但那是许荷花本身有钱,资源又只用在两个人身上,自然过得舒坦。


    待多了采药收入后,许家母女俩的条件,更是成了屯里拔尖的存在。


    但寻常人家的小孩儿,根本没什么零嘴,嘴馋也不过去山上采野果、抓鸟雀,可见小姑娘这块糖的重量。


    许晚春并没有拒绝,大方接过来后,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糖递过去,并小声道:“我们换着吃,这样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啦!”


    这小孩特别害羞,也特别自卑,据兰草婶子说,玉兰姐的爷奶并不同意她读书,认为丫头片子浪费,不如早早物色对象,长到10岁就可以送去夫家做童养媳,还能省不少粮食。


    但许兰草夫妻在许晚春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坚持将人送来读书。


    许晚春跟养母都得了兰草婶子不少帮扶,在学校里护着些对方的女儿,她自然乐意。


    而这厢,本来还有些不敢收的李玉兰小姑娘,已然被哄的浑身冒粉红泡泡……没错,她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


    整个许家屯小学。


    一共32名学生,加上自己,女孩子却只有5人。


    上午两节课,一节语文,一节算术。


    许晚春表面上认真听讲,脑袋里却在复盘这两天背诵得药典。


    有事情做,时间自然过的很快。


    待放学铃响起,住在许家屯的孩子们全部撒欢儿往外跑。


    这时候没有接孩子放学的习惯,校门口一个大人也没有。


    许晚春跟李玉兰小朋友手牵手,踩着蜿蜒的泥土路,一起往家走去。


    本来几个男孩子也跟在一起,后来嫌她们走得慢,将家人的叮嘱抛到脑后,三三两两跑了个精光。


    “桃花儿,下午我来找你一起上学好不好?”自觉已经是最好的朋友,在亲近的人跟前,李玉兰总算露出了几分活泼。


    答应兰草婶子照顾她闺女,再加上小姑娘性子很好,许晚春还蛮喜欢,自然一口应下,末了又解释了句:“……如果我不在家里,肯定就在我师父家。”


    曹大夫家啊……李玉兰握紧小拳头,为了跟好朋友手拉手一起上学,她终是硬着头皮保证:“我……我肯定去找你。”


    许晚春被她一副上刑场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李玉兰……?


    第一天正式上学,回到家后,少不得被家长们关心。


    许晚春也不例外。


    不过,大约是她往日过分上进,许荷花女士只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


    师父师娘更是不关心学业,只在意她有没有交到朋友。


    等到了下午上学时间,李玉兰果然红着脸跑了过来。


    然后在三位长辈欣慰的眼神中,许晚春囧着表情,跟小姐姐手牵手,一起上学堂。


    她以为,后面的生活会再次回复平淡,却在第三天回来吃中饭时,在院子里遇见了惊喜……


    “汪汪汪……”


    稚嫩的狗叫声,完全威慑不了满脸姨母笑的许晚春,她一把薅住小家伙揣进怀里兜着,才兴奋喊道:“娘!咱家真的养狗了呀?”几个月没动静,她以为没希望了。


    听到声音,许荷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边掸围裙上的草屑,边回:“你不是一直想要凶一些的小狗?娘好容易才寻到的。”


    “在哪寻的啊?”许晚春其实不大了解狗狗的种类,但小家伙浑身灰褐色毛发、尖尖的小耳朵、还有相对身形稍宽大的爪爪,应该能长成很大只无疑了。


    见闺女喜欢的不行,小狗也摇尾巴舔着桃花儿,许荷花好笑:“从赵家屯抱回来的。”


    赵家屯?好像挺远的,大约有十里地,许晚春皱眉:“您自己去抱回来的?”


    许荷花又坐回灶膛旁烧火,闻言不以为意:“是啊,跟敬军叔借了马,骑马去的,来回也就俩小时,快得很。”


    许晚春快走到养母身旁,语气难得严肃:“娘!您没听师父说外面很乱吗?万一遇到胡子咋办?”


    许荷花摆手:“娘仔细着咧,特地穿了男装去的,没事儿。”


    养母在某些方面其实挺粗心,许晚春心知正常劝说没有效果,便来了个狠的:“我们班也有个女同学是赵家屯的,回头我去找她玩。”


    许荷花立马反驳:“那不行,太远了,你一个女娃娃咋能去?”


    许晚春:“您也是女娃娃,您能去,我怎么就不行?”


    许荷花被闺女称呼自己“女娃娃”给逗笑了:“行了,行了,娘知道你的意思了,往后不会一个人出远门的,你也不许一个人跑出去知道不。”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啊,您要说话不算话,那我也能不算话。”


    “嘿,你这丫头,小小人家,一肚子鬼心眼,去去去,抱着你的狗取名字去,别妨碍我做饭。”


    被母上大人赶苍蝇般对待,许晚春也不在意,目的达到就好,只是给狗取名字……“娘,您觉得叫当归怎么样?”


    “当归?这不是药材吗?”跟着闺女后面挖药材,许荷花不知不觉也认识了不少草药。


    许晚春:“对,就是药材名,好听吗?”


    许荷花不理解为什么小狗取个药名:“叫大黄不行?”


    那肯定不行的,许晚春嫌弃脸:“娘,我去问问师父师娘。”


    “去吧,去吧,正好他们还不知道咱家养狗了……对了,快去快回,再有十分钟就吃饭了啊。”


    “知道啦!”


    =


    抱着狗狗才出了院子。


    许晚春就发现远处有一道瘦高身影往这边靠近。


    师父是大夫,时不时就会有人过来寻医问诊。


    所以一开始,许晚春并没有在意。


    只是当她继续往前,在师父家门口站定时,才隐约看出来人好像是……军人。


    许晚春皱眉,索性不急着推开院门,继续站在原地等待。


    然后,渐渐的,待来人越来越近后,她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怎么会……


    “你是……小师妹?”曹景梁一路风尘仆仆,越靠近,越是近乡情怯,本还想着得在院外做多久心理建设,才敢推开栅栏门,却没想,远远就看到家门口立着一道小身影。


    再靠近,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与年纪后,他便有了猜测。


    “师兄好,我是许晚春。”来人背对着阳光,在离自己两三米外停了下来,许晚春的视线在对方如画般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上一一扫过,确定真是照片中海棠初绽的少年人,才露出个微笑。


    曹景梁微微弯腰,语气温柔:“我知道,小名叫桃花是不是?”


    “是,师父师娘都这么喊我。”


    提到一年多未见的父母,曹景梁才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语气中也裹上涩然:“我爸妈……最近好吗?”


    这是……想家了吧?到底才是个17岁的孩子,许晚春没说什么调侃的话语套近乎,而是弯了弯眼:“挺好的,知道师兄回来肯定特别高兴。”


    说完,也不急着抱小狗给师父师娘看了:“师兄,我先回家了。”


    “不是要进来吗?”刚才他远远都瞧见了。


    许晚春的余光已经瞄到师娘从厨房里走出来了,于是她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晚点再来。”说着,人已经快步跑开了。


    开玩笑,亲人难得团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落不下的笑,流不尽的喜悦泪水,她杵着算怎么回事。


    见小丫头短短的腿儿,却跑的飞快,曹景梁眸底浮现了笑意。


    虽然师妹跟他想象地不大一样,意外的活泼,但母亲形容的慧心巧思是真的,明明才8岁,却格外通透……


    “儿子?!”


    惊呼声唤醒了沉思中的曹景梁,他回头,看到母亲的同时,清俊的面容上也浮现出笑容:“妈,我回来了。”


    “真的是你?!”苏楠还以为自己思念儿子出现了幻觉,如今见臭小子不仅应了自己,还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当即喜极而泣:“曹秀?曹秀!快!儿子回来了!你快出来!”


    苏大美人难得有这么不在意形象的时候,她边喊还边跑向儿子。


    厨房内,听到动静,正在烧火的曹秀也撩起袍角快跑出门。


    只是待看到院子里,揽着妻子劝哄的少年时,他又猛地止住了脚步……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


    “咋这么快?”


    “师兄回来了,我这会儿杵着不合适。”


    “谁?”许荷花从灶膛后面探出脑袋,刚要问师兄是哪个时,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她惊愕:“你是说曹景梁?”


    许晚春将小狗放到地上,开始翻找它能吃的东西:“嗯,就是曹景梁。”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人瞧着没事吧?”


    闻言,许晚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就想起学医时,导师曾讲过的一段历史。


    在那三年的战争中,因医务人员稀缺,连很多医学生都上了前线。


    眼下摩擦才没开始多久,本该在大学读书的师兄却突然回了家,许晚春不免多想几分。


    “咋了?真出事了?”见闺女愣愣不回话,许荷花赶忙从灶膛后面起身,抬腿就要往隔壁去。


    许晚春顾不得瞎想八想,赶紧将人拽住:“没有的事,人好着呢。”


    “那咋不说话?你这妮子,吓死个人!”许荷花气的在闺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许晚春抽了抽嘴角,捂住屁股抗议:“娘,我都多大了?能不能别打屁股?”


    “多大我都是你娘,打个屁股还不好意思了?”


    这话没毛病,许晚春好笑哄:“是是是,我100岁了,您也是我娘。”


    “去去去,臭丫头!”突然说的这么煽情,许荷花还有些不好意思。


    见母上大人被逗笑了,没再想着去隔壁,许晚春面上不显,心里却叹了气。


    若真如她猜的那般,这会儿师父师娘的心情怕是很难受。


    =


    事实的确应了许晚春的预料。


    经过短暂的激动与欢喜后,在曹景梁说出第二天就要离开时,一家三口全都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曹秀率先打破沉默,他安抚般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儿子坐了两天车,先让他洗漱。”


    苏楠是个聪明人,已经察觉出儿子急切下的不对劲,但她没急着问,勉强扯出个笑:“对,臭小子是个爱干净的,妈现在就给你烧水去。”


    曹景梁心里酸胀的厉害:“妈,我自己来。”


    “不用,丢几根木棍的事,实在闲的慌,就让你爸领着你去摘个甜瓜,当餐后水果。”话音落下的同时,苏楠已经快步去了厨房。


    曹景梁又看向父亲。


    曹秀在心里暗叹口气,闷头领着儿子往院子的西南角走去。


    九月初,甜瓜已经进入末季,整个秧藤上,也只剩下几个。


    曹景梁弯腰挑瓜:“您跟妈怎么突然种起甜瓜了?”这是过去十几年从未有过的。


    提起这个,曹秀沉重的心情总算好了些:“你小师妹是个爱吃的,给她种的。”


    本来只是因为父亲一直沉默,随意起了个话题,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父母了解曹景梁,曹景梁也熟悉他们,在他的记忆中,两位长辈真算不上热心肠的。


    所以,只能有一个理由,他们是真心喜欢小师妹。


    思及此,再想到方才碰面时,对方的玲珑心思,曹景梁清俊的面上浮现出笑意:“看来您跟妈妈很喜欢她。”


    曹秀白了儿子一眼:“桃花儿是个乖孩子,哪像你,主意一个一个的。”


    这话曹景梁不认,毕竟小师妹才8岁,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很乖的好吗?


    当然,眼下父亲明显心情不好,他还是别顶嘴了,老实摘瓜吧……


    “你……是要上前线?”见儿子单手抱着个甜瓜走向自己,曹秀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这个话题不容他有丝毫逃避,曹景梁抬眸,直直回视父亲:“父亲!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习得一身医术,就该贡献一份力量……也请您与母亲放心,儿子会牢记二老的养育之恩,努力平安归来。”


    青竹初长成,却已有了屹立不倒的气势!曹秀眼神复杂的看着已经与他一般高的儿子,既骄傲、又忧心。


    好半晌,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才红着眼眶后退一步,撩袍转身时,敛了所有的酸涩,只笑骂:“谁是二老?我跟你娘还没到四十岁,小兔崽子真不会说话。”


    =


    因惦记师父师娘。


    吃完午饭,许晚春先去了趟兰草婶子家。


    与李玉兰小朋友说明下午不去学校,并请她帮忙告假后,便又匆匆赶了回来。


    却发现,母上大人不在家里了。


    就在她怀疑养母是不是去了隔壁,准备寻一寻人时,对方就提溜着一只大鹅走了进来。


    许晚春将脚边突然激动起来的当归抱进了怀里,才问:“去哪买的鹅?”


    许荷花:“找你二舅换的,景梁那孩子难得回来,娘给他做个拿手好菜。”


    提到这个,许晚春又担心起师父师娘,却又不好莽撞跑过去,于是她生出一个主意。


    许家院子里,靠西南位置的围栏处,种着一棵榆树。


    她将当归放到地上,哒哒哒跑到树底下,抬起小短腿就要往上爬。


    许荷花一脸莫名:“你干啥?”


    尝试几次都没能爬上去,许晚春朝着母上大人求救:“娘,帮帮我。”


    许荷花是个宠孩子的,虽好奇小书呆闺女为啥突然活泼起来,却还是乐呵呵将她提溜着举上树,嘴上还不忘念叨:“这就对啦,你还是个孩子,上树掏鸟蛋,下河网鱼虾,正是出去耍的年纪。”


    对于养母口中的童年游戏,许晚春是真没什么兴趣,毕竟记性再好,再是成年人内核,学起中医来,也不是那么轻松,哪有多余时间去溜达?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本身也不怎么感兴趣。


    若是给一部能上网的手机,嘿嘿,都不用人劝,她自己就能玩到飞起。


    白日梦做做就好,手机是别想了,许晚春狰狞着表情,努力再往上爬。


    许荷花双手呈托举状,做好随时接住闺女的准备:“你慢点儿,先说好啊,别爬太高了,咱家这棵树上可没有鸟窝。”


    “您上来过?”


    “我用得着上去吗?以为谁都是你那样的小短腿,看不见树梢?”


    “小短腿怎么了?我又不是长不高。”


    “那也没有我高,你亲爹妈我都见过,全是小个子。”


    得,今天又是母女俩相爱相杀的一天,许晚春气的朝着树下守护着的母上大人皱了皱鼻子,才伸出脑袋往师父家瞧。


    却不想,直直撞上了一双含笑的凤眸。


    不管是以一种狼狈的姿势扒拉在树干上,还是偷窥不成反被当事人撞见,都叫许晚春恨不能立马木遁逃离。


    “你这是……喜欢爬树?”对上视线后,因担心突然出声吓到小师妹,已经在院外站了一会儿的曹景梁这才出声问询。


    自然不是,心理素质极强的许医生,坚决不承认自己准备偷窥,她弯了弯眼,挤出一个可爱的甜笑:“我娘说爬树适合小孩子。”


    许荷花……她是这个意思?


    闻言,曹景梁没再说什么,而是提了提手上的袋子:“师兄给你带了礼物,快下来看看喜不喜欢?”


    “礼物?”说实在的,许晚春有些意外,毕竟才17岁的少年,为人处世居然这般妥帖的吗?


    曹景梁抬脚继续往许家来:“对,师兄专门去商场里买的。”


    树下的许荷花也将两个孩子的对话听了个全乎,她立马举起手:“快点,娘抱你下来。”


    许晚春也不墨迹,几下就扑到了养母怀中。


    与此同时,曹景梁也迈进了许家大门。


    许荷花率先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一番,才夸道:“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桃花儿大,现在都比婶子高了。”


    曹景梁家教很好,先礼貌地与长辈寒暄几句,才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小师妹。


    “谢谢师兄。”许晚春伸手抱住礼物,真心道谢。


    曹景梁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这是师兄最喜欢的笔,不嫌弃的话,桃花儿也收下吧。”


    这下许晚春更惊讶了:“两个礼物?”见面礼也不是这么给的吧?


    小师妹小小一只,仰着小脑袋的样子似乎很费劲,曹景梁配合地微弯下腰:“嗯,两个礼物,师兄还想请桃花帮个忙。”


    许晚春没要钢笔:“师兄你说。”


    许荷花适时插话:“景梁先进屋坐下说?”


    曹景梁坚持将钢笔塞到小师妹手上,才直起腰:“婶子,不用麻烦了,我明天就要回沪市,想请桃花儿这两天多陪陪我父母。”


    这么急着返程,算是印证了许晚春之前的猜测,她抿了抿唇,没吭声。


    许荷花却惊讶:“这么急?”


    曹景梁的态度依旧温和:“嗯,学校还有事。”


    “那……那让桃花儿现在就陪你过去吧。”


    曹景梁自然一百个愿意,不过他先看向小师妹。


    许晚春点头:“师兄等我一下。”撂下这话,她便抱着礼物快跑回了房间,将之放进衣柜里,才又跑了回来:“走吧。”


    曹景梁冲着许荷花点了点头:“婶子,我们先过去了,母亲说,请您晚上来家里吃饭。”


    “行,让你娘少做几个菜,我准备了铁锅炖大鹅。”


    “……好。”


    =


    “怎么没去上学?”见到两个孩子过来,曹秀提了提下拉的嘴角。


    许晚春像是没看到师父面上的勉强,笑嘻嘻打趣:“师兄回来了嘛,我琢磨着,您肯定想显摆小徒弟,干脆提前把假告了,怎么样?徒弟我是不是很贴心?”


    “贴心你个头,惯会卖乖!”曹秀哪里瞧不出小丫头是想逗自己开心,他配合的戳了戳小徒弟的脑门,又笑骂:“昨天布置的任务也背好了?”


    人只要忙起来,就没时间胡思乱想,许晚春当即挺了挺腰板,张口就背诵起来。


    小师妹还真是个开心果,曹景梁坐在一旁,越是观察两人的相处模式,心里就越踏实。


    幸好……幸好父亲觅得佳徒。


    在自己不能承欢膝下时,还能有小师妹尽孝……真好。


    若能平安回来……得给小师妹多多买礼物才好。


    “怎么还没去休息?”苏楠从卧室里出来时,除了眼眶有些红以外,旁的已经看不出异样。


    曹景梁回神:“我不累。”


    苏楠催促:“坐了两天车,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怎么不累了?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快去眯一会儿。”


    曹秀也看了过来:“去吧,有桃花儿在呢。”


    有了小师妹插科打诨,曹景梁确实放心很多,便也不再硬撑,起身去了卧室……


    =


    小村庄里,消息传播的及快。


    曹大夫家的公子穿了军装回来这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曹景梁是在屯里长大的,谁都知道这是个优秀少年。


    若他一直不回来倒罢,如今体体面面回归,难免就有人动了心思。


    这不,下午三点,许晚春正陪着师娘下棋,十里八乡最得意的媒人就登门了。


    看着媒人天花乱坠的吹嘘女方如何优秀,与师兄如何的天作之合,挨着师娘的许晚春小声吐槽:“这刘媒婆怎么没个新鲜词?”


    苏楠笑盈盈注视着媒婆,嘴唇翕动:“你个小人家还懂这个?”


    许晚春将脑袋往师娘背后躲了躲,不让媒婆看到她脸上的笑:“之前给我娘说媒的也是她,说的词一模一样,这业务能力不行啊。”


    若不是情况不合适,苏楠差点笑了出来,被鬼灵精小徒弟逗的。


    当然,真笑出来就不体面了,于是她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顺便挡住已经漫延到唇上的笑意,然后在媒婆停下来喝茶的工夫,回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家景梁还小,这几年不考虑成婚。”


    条件好的有资格摆谱,刘媒婆表示很懂,她笑容更加殷切:“不小啦,我记得令郎17了吧?想我16那会儿都生娃了……老话说的好啊,成家立业,这就是先成家后立业的意思,遇到好姑娘,可得抓住咯!实在觉得年纪小,咱们也可以先订婚,许敬强说了,他就是稀罕景梁这孩子,啥彩礼也不要,还倒贴36条腿咧……”


    媒人的嘴巴实在能说,噼里啪啦的,苏楠是一句都插不上,好容易又等了个空隙,赶忙再次表明立场:“刘婶子,刚才不是跟您客套,我家景梁这几年真不考虑成亲。”


    刘媒婆很是不解:“是没看上敬强闺女?那喜欢啥样的?婶子手里有不少好姑娘咧。”


    “不是这个意思。”担心后面引来越来越多的媒婆,苏楠迟疑了几许,还是实话实说:“我家景梁要去战场。”


    “哎呦喂……咋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不对啊,那不是更应该赶紧结婚,万一那什么,也能留个后不是?”


    这话说的,虽然对方可能是好意,但苏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娶媳妇是要过一辈子的,哪能丢在家里不管不顾?”


    这不是挺寻常?刘媒婆依旧理解不了,却也不至于真没一点眼色:“那……那我要怎么回女方?”


    爱咋回咋回呗,苏楠真想怼回去,又不是自己请她来的,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换成了:“劳您实话实说吧。”


    刘媒婆起身:“那行吧,我这就去女方说说,要是令郎哪天改了主意,你可得跟我说道说道。”


    苏楠抓了一把红枣,笑眯眯应和:“那是肯定的,咱们这十里八乡,就数婶子说媒最能耐。”


    得了好处,又被文化人捧了两句,刘媒婆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


    待出了院门,突然想起什么,她又看向跟出来的小丫头:“桃花,你娘在家吗?”


    许晚春一个激灵,下意识道:“不在。”


    刘媒婆倒是没怀疑小丫头说谎,只是可惜:“我手上有两个好人选,桃花跟你娘说说,回头我再来找她。”


    许晚春……


    =


    刘媒婆离开后,许晚春与师娘又下起了棋。


    严格来说,是苏大美人单方面虐她。


    许晚春从前不懂围棋,师娘却觉得女孩子学棋挺好,有一天突然就拉着她讲了规则。


    可能是没天赋,又可能是学的时日太短,反正她是一局也没赢过。


    眼看这一局又要输了,许晚春正头大时,院子里急吼吼来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正用左手紧紧握着右手,即使这样,还有血滴滴落。


    许晚春当即迎了上去,苏楠则准备起药箱。


    没看到曹大夫,许敬海焦急问:“大夫不在吗?”


    苏楠摇头:“被柳云婶子喊去了,她儿媳妇不舒服,过来给我看看什么情况。”


    “这……”许敬海有些迟疑。


    这时,卧室里,被吵醒的曹景梁揉着涨疼的脑袋走了出来:“手怎么了?”


    曹家小子前几年就在屯里行医了,许敬海眼睛一亮,立马拉着儿子上前:“屯里来了个磨刀的挑夫,给我家磨刀的时候,家里臭小子非要试试,手指头划了好大一个口子,都见到骨头了。”


    曹景梁已经看到伤口了,他皱了皱眉:“需要缝合。”


    啥缝合的许敬海半懂不懂,只连连点头:“曹家小子你放心治,我相信你。”


    许晚春插话:“师兄,我来拿止血消毒药。”


    曹景梁很是满意小师妹的反应,止血消毒有人负责,他便去箱子里取了手术包,从里面找出缝合用的针和丝线开始消毒。


    待做好止血消毒与清创后,他温声提醒:“会很疼,忍着点。”西医虽有了麻醉,但他手上没有药剂,只能生缝。


    许敬海虽气儿子鲁莽,却也心疼:“愣着干啥?赶紧咬住自己的袖子。”


    小少年回神,慌忙咬住袖子闭上眼。


    见患者准备好了,曹景梁便飞针走线了起来。


    坦白说,没经历过这一幕的人,瞧着多少有些反胃,所有人都撇开了视线,只有许晚春面色不改。


    曹景梁有些惊讶小师妹的大胆:“你不怕?”


    许晚春摇头:“不怕。”


    曹景梁更来了兴趣:“觉得缝合难吗?”


    “不难。”曾经觉得难,但是许医生学了十年西医,缝合水平比曹学员要好多了,当然,对方才学了一年,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两人虽聊着天,但曹景梁手上的速度一点没慢,待剩下最后两针时,他抬了抬手上的针线:“比划给我看看。”


    许晚春有些意外:“我?”


    曹景梁点头:“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看懂。”


    许晚春的手方才已经消毒了,见师兄真要自己上手,便大大方方接了过来,然后,在对方开口前,利索的逢了两针,没做最后的打结,毕竟师兄方才没教这个。


    曹景梁……


    “我……只是让你比划下动作。”曹景梁惊呆了,这是什么天选西医小能手?


    许晚春赶紧将针线还回去,这就尴尬了,原来是字面意义的比划啊:“不是让我逢起来?”


    当然不是,曹景梁做打结处理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于西医一道,很有天赋,教授们也多次夸赞肯定。


    虽不至于自鸣得意,却也很有自信。


    哪成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师妹,你简直就是天生学医的。”


    许晚春内心疯狂摇头,不不不,她本来就是正儿八经西医,学了十年才有现在的水平,遇到疑难病症时,也还是需要摇人的小西医!!


    曹秀拎着药箱,刚跨进院子,就听到儿子的夸赞,当即笑道:“我就说你师妹天生就是吃中医这行饭的。”


    已然激动过头的曹景梁下意识回:“小师妹学西医也会是佼佼者。”


    曹秀脸一黑:“滚滚滚!”


    曹景梁……


    许晚春……


    =


    傍晚。


    在师父家里吃完热闹又丰盛的晚餐后,许晚春便与养母回了家。


    到家后,母女俩没急着洗漱睡觉,先给当归洗了个热水澡。


    又用石榴皮、槟榔、桃树叶等药材煎煮成药水,给小家伙灌了下去。


    许荷花看得眉头死紧:“养狗就养狗,娘还是头一次听说给狗灌药的。”


    “这可不是灌药,这叫驱虫,动物的身上有寄生虫,不驱虫对它对我们都不好。”说完许晚春又加了句:“它是散养的,一个月就得驱一次。”


    这话一出,许荷花的表情更纠结了:“人家养狗咋没这么多讲究?也没听说谁家不好了。”


    “这是概率性的,虽然很低,但万一传染上咱们咋办?”


    “行吧,你是学医的,只要你不嫌麻烦,就都听你的。”许荷花用破烂的旧衣服给当归一顿揉搓,确定擦得差不多了,才开始给自己舀水洗澡。


    许晚春叮嘱:“隔两天了吧?您今天该敷面膜了。”


    差点忘了,许荷花一拍脑门,将锁在柜子里的油纸包拿了出来:“还别说,你给娘配的这个啥面膜的,真有用!娘觉得自己白了不少。”从前是不懂,现在知道能养成白皮子,她自然乐意折腾,谁还不爱美呢?


    “那是,中医博大精深,美个白还不是手拿把掐。”


    “是是是,咱们老祖宗就是厉害……对了,景梁那孩子给你送的礼物是什么?看了吗?”


    “看了,是个娃娃。”


    许荷花正往脸上抹面膜:“木偶娃娃?”


    “不是木偶,是……”本来想说橡胶的,但想到自己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便将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那是布做的?”许荷花只能想到这个。


    许晚春摇头:“也不是,回头拿给您看。”


    “景梁那孩子明天下午就离开了,你要不要回个礼?”许荷花依然不自在面上敷着的美白泥膜,吐字都含糊了起来。


    许晚春为难脸:“我也想呢,要不明天早上去镇上买?”


    许荷花却不赞同:“镇上也没啥好东西,明天早上娘蒸些红糖发糕,让景梁路上吃。”


    其实,在这个年代,那样一个复合娃娃应该挺贵的,红糖发糕真抵消不了,可眼下只能先这样,往后寻到好东西再回礼吧。


    也幸亏养母帮忙,起码还有红糖发糕,总比什么都不回要好,许晚春再次感慨母上大人威武,不过……“家里红糖够吗?”


    许荷花:“好像不多了,等会儿娘去屯里换。”


    天快黑了,许晚春不太放心:“我跟您一起。”


    “行。”


    =


    翌日。


    许晚春起了个大早,帮着养母一起准备糕点。


    等最后一笼出锅时,一直蹲在脚边嗷嗷甩尾巴的当归突然冲了出去:“汪汪汪……”


    两个月不到的小不点儿,都会看家了,许晚春很是欣慰的跟在后面:“……师兄?”


    曹景梁抱着一块厚木板与粗麻绳走进来:“桃花儿,吃了吗?”


    许晚春:“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了。”


    “师兄这是要做什么?”许晚春指了指少年怀里抱的东西。


    曹景梁将木板报到榆树旁放下,才笑着解释:“师兄给你做了两个秋千。”


    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许晚春的脸上全是茫然:“秋千?两个?”


    曹景梁仰起头,开始选合适的枝丫:“嗯,两个,一家一个,我家那棵榆树上已经挂好了,回头你想在哪边玩都行。”


    秋千确实挺符合她小仙女的气质,许晚春在心里开了句玩笑,才好奇:“怎么突然弄这个?”


    闻言,曹景梁看了眼似洋娃娃般可爱的小丫头,反问:“你不是喜欢爬树吗?这个更安全些。”


    许晚春……她不是,她没有,那只是借口!!!


    听到动静出来的许荷花大赞:“这个好,别说桃花儿了,我都想坐上去玩。”


    曹景梁笑了:“专门锯了厚木板,麻绳也是加粗的,您当然可以玩。”


    这孩子真会说话,许荷花乐的合不拢嘴,忍不住打趣:“也就是你俩的年纪相差太大了,不然婶子真想你给桃花儿做女婿。”


    许晚春瞪眼……母上大人讲的什么鬼故事?她这身体才8岁!!!


    曹景梁已经选好了树干,正准备往树上爬,闻言倒也不羞,清朗的嗓音中甚至带了笑意:“桃花拜了我父母做老师,女婿算半子,徒弟也是半个女儿,没差多少。”


    第18章


    秋千并不复杂。


    本来就是半成品, 只要再选两根枝丫,捆绑紧实就好。


    捆绑妥当后,担心不够安全, 曹景梁自己先坐上去试了试, 确定稳当才朝着小师妹招手:“要上来试试吗?”


    许晚春走过去,垫着脚试了试……很好,果然够不着。


    “我特地弄高了些,这样婶子也能玩,师兄抱你上去?”他没说的是, 故意调高, 是不想小丫头一个人的时候疯玩,万一摔下来就不好了。


    许晚春也不扭捏, 大方朝少年伸手。


    曹景梁轻松将小师妹放到了秋千上,又站到她身后帮忙推了几下。


    许晚春自觉过了爱玩的年纪,之所以坐上去, 更多是不愿拂了师兄的心意。


    却不想秋千轻晃起来后, 不管是风掠过耳畔, 还是打着旋儿飘落在膝头上的树叶,一切都那么地……刚刚好。


    见小师妹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显然很是欢喜,曹景梁高兴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往后他很少能归家, 父母那边,基本全仰赖师妹孝顺。


    所以,他想尽可能地对小丫头好一些。


    若不是时间不够,他都打算为喜欢爬树的师妹弄一个树屋……唔……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是来不及,却可以把想法告知父母。


    以他们对桃花的喜欢, 找木匠弄个树屋并不难。


    想到这里,曹景梁便提出告辞。


    厨房中听到动静的许荷花探出脑袋:“景梁你下午几点走?”


    曹景梁:“吃过中饭就走。”


    “我做了些红糖发糕,你带在路上吃,让你娘少准备些干粮,回头吃不完就坏了。”


    “谢谢婶子,我会跟我妈说的。”


    =


    一天24小时。


    看着时间挺长,钟表的指针挪移起来却极快。


    再是舍不得,分离还是准时来临。


    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早午饭,便起身为将要奔赴战场的少年英雄送行。


    村口,李贵的大轱辘车已经等着了。


    苏楠眼眶通红,却始终没让泪水落下,她甚至面带笑容:“……该说的话妈妈都说了,该叮嘱的也叮嘱了,你既然选择坚定奔向自己的信仰,那就好好做,别担心我跟你爸,我们还年轻,也有桃花陪着。”


    曹景梁再次安抚:“妈,您别担心,我是医护人员,是后勤,只需要镇守后方。”


    骗人!许晚春在心里反驳。


    军医,军医,首先是军人,真要到了最后关头,后勤也得上前线。


    苏楠虽然不了解军人体系,但显然也不信儿子的说法,只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才嗔道:“行了,爸妈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车上警醒些,别被扒手偷了钱财。”


    虽然这话母亲已经说了好几遍,但曹景梁依旧好脾气地应着,直到确定父母不再说什么,才看向桃花,正要张口时,就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给打断了。


    几人齐齐朝着马蹄声音的方向看去,好奇这时候会是谁。


    只有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曹秀松了口气:“总算赶上了。”


    苏楠看向丈夫:“什么赶上了?”


    “前些天不是去县城照了相吗?昨天我请敬军叔家的利民帮忙跑了一趟。”曹秀快速解释了两句,人便迎了上去。


    许利民一路策马,也是累得不轻,但曹大夫给的报酬实在太多了,所以即使颠簸了半天,递上信封时,他还是笑出了一口白牙:“曹大夫,照片都在这里了。”


    曹秀再次道谢:“多谢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高壮汉子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极有分寸道:“照片您看一下,没问题我就先回去了。”


    “没问题,一张不少。”送走许利民后,曹秀将他跟妻子还有桃花的合照递给儿子:“带在身上吧,多少是个念想。”


    合照只有2寸大小,往日轻飘飘的物事,这会儿却格外沉重,曹景梁鼻头发酸,接过照片珍重放进钱夹里:“爸妈,我走了。”


    曹秀苏楠两人齐齐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一路平安。”


    曹景梁又跟许荷花道了别,才将视线放在小师妹身上,说出方才被打断的请求:“桃花,往后劳你多照顾我爸妈了。”


    许晚春没说长篇大论,只认真保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兄放心!”


    小师妹果然灵慧,曹景梁朝着她感激的笑了笑,便催促车把式起程。


    车轮滚动,吱呀作响,灿烂阳光下,穿着军装的少年人,洋着大大的笑容,挥着手,勇往直前。


    而这厢,确定再也看不到儿子,苏楠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


    这一次,许晚春没有卖乖凑趣……师娘哭出来也好。


    =


    接下来的几天。


    许晚春继续请了假。


    感谢当下学校管理不严,才让她有机会常住师父家里。


    或许是有了她的插科打诨,师父师娘的脸上渐渐有了轻松。


    不止如此,许晚春在曹家,还有了属于她的专属卧室。


    师兄离开的头两天,她不放心两位长辈,死皮赖脸留了宿。


    后面师娘便专门帮她整理了一间卧室。


    卧室的窗帘跟铺盖全是小碎花的,书桌上还插了鲜花……很田园,很女生的房间。


    不止许晚春喜欢,就连许荷花看了后也连连惊叹,原来房间还能这么秀气。


    于是乎,回家就将闺女跟自己的卧室做了大整顿。


    现在的许晚春,一个人拥有两间漂亮卧室,怎么不美滋滋?


    “傻笑什么呢?刚才说的话听清楚了没?”这天下午,曹秀正给小徒弟细细讲解病例,哪成想小家伙完全没有专注听,他顿时就黑了脸。


    许晚春一秒严肃了表情:“听清楚了。”应完还不够,张嘴就将师父方才的讲学重复了一遍。


    曹秀面色稍霁:“你既已知道患者是因为肾虚滑胎,可有什么治疗方法?”


    许晚春学中医还不到半年,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背诵草药习性,接触的病例其实没多少。


    但师父这么问,便是笃定她能在已知的知识中获取答案。


    于是她沉下心思,仔细在脑中逡巡适合的治疗方法:“……得分药疗跟食疗,药疗的话,用菟丝子、桑寄生、阿胶……”


    曹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屈指敲了敲桌子:“食疗呢?”


    许晚春:“ 黑豆、核桃、枸杞、党参……”


    直到小徒弟说完,曹秀面上才露出满意笑容:“不错,看来关于药材与食物的适用性,你背诵的很扎实,只是方才药疗里面需再加上续断,菟丝子、桑寄生、续断、阿胶是寿胎丸的药方,最合适肾虚型滑胎。”


    说到这里,见小徒弟奋笔疾书记录,曹秀便继续讲解:“滑胎分很多种,大致分为气血虚弱型、脾虚型、血热型……”


    就这样,师徒俩,一个诚心教,一个认真学,很快半天就过去了。


    收拾书本时,许晚春听到师父说:“明天去上学吧。”


    见小徒弟看过来,曹秀揉了揉她的脑袋,再重复一遍:“明天回去上学吧,别忘了自己还是个初小生。”


    还真是,许晚春无奈笑了:“那我明天放学再来。”


    曹秀:“嗯,去吧。”


    =


    接下来的几天。


    许晚春的生活再次恢复成了往日模样。


    上学、跟着师父学医、帮养母分担家务,时不时再抽空去后山采药……


    生活很忙碌,却也充实。


    这天是星期六,放学时,老师宣布星期天休息。


    天天上课,从未受过这般约束的学生们快要闷坏了,当即欢呼出声。


    回家的路上,背着书包的许晚春,依旧被小姐姐牵着走。


    不同于旁人,李玉兰小朋友很珍惜,也很喜欢上学,哪怕在路上,也不忘复习老师教的内容。


    “……桃花,我又忘了,1+4等于多少来着?”


    “等于5。”


    “对对,桃花你好聪明啊,我总是会忘记。”


    许晚春……


    “桃花儿,我明天能来你家,跟你一起做作业吗?”


    “可以啊,我下午应该在家。”


    “那……那我把水煮鸡蛋留给你吃。”


    “好呀,我们换着吃。”


    “哇……桃花你真好,我们果然是最好的朋友!”


    一个天真,一个乐意哄。


    小姐妹俩一路叽叽喳喳先到了许家。


    李玉兰本来只打算将小妹妹送回家便离开,却不想会看到母亲:“娘,您怎么在桃花家?”


    正在纳鞋底的许兰草头也不抬:“娘跟荷花婶子唠嗑咧,等等就回去。”


    “那……”李玉兰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好朋友:“桃花儿,我能进来等等我娘吗?”


    这孩子也太腼腆了,许晚春抱起朝她疯狂摇尾巴的当归,笑着邀请:“能啊,玉兰姐你快来,我们抱着狗去秋千上玩。”


    真正的小朋友哪里经得起这些诱惑,李玉兰大大的圆眼里全是星星,抬起小短腿就哒哒哒快跑了进来。


    闺女总算有了朋友,作为一个合格且友善地家长,许荷花很有眼色地放下手上的活计,将两只矮墩墩的小家伙抱上秋千后,又去厨房给她们一人拿个野梨,才坐回织布机旁。


    时下孩子多是散养,许兰草被好姊妹一连串的动作惊呆,好半晌才呐呐:“荷花妹子真宠孩子。”


    许荷花继续哐哐织布,很是不以为意:“养了就要给最好的,不然养她干啥?再说了,我家桃花儿多好的孩子?”


    这话……没毛病。


    看着秋千上,闺女笑到小脸红扑扑,许兰草突然欢喜地抹了抹眼角:“妹子,你快瞧我家那丫头,从前八棍子也砸不出个屁来,我是真怕她哪天把自个儿憋死,这下好了……还得是咱桃花有能耐,你说你咋这么好命?桃花要是我亲闺女多好。”


    许荷花手上动作飞快,却不耽误她吐槽:“也不知道是谁当时不同意我养桃花,还嫌弃她磕碜的?”


    “别瞎说啊,我可没有。”许兰草坚决不承认,否认完还担忧地望了眼院子里的两个孩子,猜她们应该没听见,才忙忙转移话题:“我听说敬军叔让咱们大人也去上学咧。”


    这事许荷花还真没听说:“啥意思?”


    许兰草撇嘴:“说得啥扫盲,还啥全员识字,反正弯弯绕绕,文绉绉的,我没记住。”


    许荷花:“去哪学?”


    “不知道咧,还在动员,说没有女老师教咱们这些妇女……管他在哪学,反正我不想去。”


    “要交学费?”


    “不收费吧,咋?你想去?”


    “我到时候再看,不过不收费你干啥不去?”许荷花现在都没停止跟闺女学认字,简单的算术也学的不错,去不去扫盲班对她来说不重要,但是好姊妹不愿意去,就有点可惜了,多好的机会。


    许兰草捻着针,在头皮上刮蹭了两下,很是不以为然:“我都活到四十岁了,一辈子不识字,也没影响我过日子。”


    当然,这会儿的她还不知道,很快就会被啪啪打脸。


    =


    9月15,是星期天,还是大集。


    这天一大早,与许荷花交好的几个妇人便挑着箩筐,背上背篓,聚在一起往集市赶去。


    许晚春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师父劝她劳逸结合,才有了这趟赶集之行。


    一起行动的还有李玉兰小朋友。


    两只短腿小姑娘一起骑着驴,倒也没耽误大人们的速度。


    因为几位婶子都有农副产品售卖,所以出发的格外早。


    到了目的地,又成功抢占到好位置时,太阳也才刚从地平线升起。


    许荷花没有东西需要卖,便带着闺女跟李玉兰去买早饭。


    集市上多好吃的东西没有,但烧饼油条还是买得到的。


    刚出锅的烧饼,外皮酥香,内里绵软,许晚春抱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烧饼边啃边走。


    待再回到几个婶子的摊位时,才发现几人的摊位前面都有了客人。


    许兰草除了两板豆腐,还带了一篮子鸡蛋。


    豆腐是常做的生意,算起账来很是顺滑,轮到不常卖得鸡蛋就磕巴了。


    客人是位头花花白的婆婆,要20个鸡蛋,两个人如何都算不明白。


    一毛钱三个鸡蛋。


    许晚春站在旁边,听着她们一会儿一块四,一会儿五毛的,差点憋笑到肚子疼。


    最后还是许荷花看不过去,又劝老太太拿了一个鸡蛋,二十一个鸡蛋正好7毛钱。


    虽然老太太跟许兰草还是稀里糊涂的,不确定对不对,但7毛钱21个鸡蛋,确实大差不差。


    于是乎,稀里糊涂的卖家,成功送别了更加稀里糊涂的买家。


    等客人走远,许兰草惊喜的不行:“诶妈呀,荷花妹子,你还会算账呐?”欢喜完又不大相信的看向桃花:“你娘没算错吧?”


    这话一出,不等许晚春回话,许荷花先不乐意了,她翻了个白眼:“我跟闺女学几个月了,还能算不明白你几个鸡蛋?”


    许兰草眼睛瞪得溜圆:“这样事儿的?以前咋没听你说?”


    其余几个婶子也齐齐看过来,面上全是好奇与佩服。


    “这有啥好说的?”许荷花被盯得不大自在,说完后,又白了好姊妹一眼:“昨天不是还说扫盲麻烦,识字没什么用吗?打脸了吧?”


    许兰草撇嘴:“是没啥用啊。”


    许荷花一噎:“起码……起码算术还是挺重要的吧?几个鸡蛋你就算不明白了。”


    “刚才不是有你在吗?”


    “以前没有我在的时候呢?也不知道你少收了多少钱。”


    这话是绝杀,为了钱,许兰草肉疼的捂住心口……


    =


    回去的路上。


    只剩母女俩人的时候,许晚春问起扫盲的事情。


    许荷花:“有这个打算,不过咱们屯里除了敬军叔,没有别人识字,他一个人施展不开……曹大夫跟楠姐不算。”


    师父师娘的性子确实很是疏离冷淡,许晚春沉吟几息后,看向养母:“您为什么不去?”


    许荷花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了句:“去哪?”


    许晚春:“您去帮婶子们扫盲呀?”


    许荷花这才反应过来闺女说了啥,她的表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疯言疯语般,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你说我?”


    “娘您现在认识两百多个字了吧?后面还会认识更多,简单的算术您也都懂,做个扫盲老师足够了。”许晚春一脸的理所当然。


    村民对文化人有滤镜,大多敬仰又敬畏。


    许晚春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让母亲在屯里彻底站稳脚跟,受人尊重的机会。


    而这个尊重,不是因为她幸运的养了自己这个,被曹大夫收作徒弟的闺女附带来的。


    是她踏踏实实,靠自己挣来的。


    历史上,大约是53年,全国启动普选,到时候几个屯会合并成一个村。


    若养母识文断字,还足够有威望,村妇女主任,或者会计这样的职务,不是没有机会争取……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希望养母从无止境地忙碌中挣脱出来。


    其实采药的收入很高,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娘俩除去吃喝,一年最少也能存五百块。


    在这个年代里,绝对算高收入了。


    可即便这样,养母还是寻到空隙就哐哐织布补贴家用。


    她还要种两亩地,几乎忙成了陀螺。


    许晚春是真希望她停一停,帮屯里婶子们扫盲正好是个机会,可谓一举两得……


    “我不行,我哪能行?”


    养母慌乱的声音拉回了许晚春跑偏的思绪,她无奈:“娘,之前我教您认字的时候,您也说不行,现在不是学的很好?您都没去尝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您分明很聪明,很优秀!”


    闺女实在太会哄人了,从小到大,大多时候都被否定的许荷花听得面红耳赤,很是不好意思,她还想拒绝,却又担心女儿失望,好一会儿才吱吱唔唔:“娘……娘考虑考虑。”


    见状,许晚春又问了句:“如果屯大爷找到您,您乐意给婶子们扫盲吗?不收费那种。”


    许荷花几乎不过脑子:“哪能收钱?”


    得!许晚春明白了,这是心动却难为情的意思。


    作为贴心小棉袄,她决定在后面推一把。


    =


    许晚春最不缺的就是行动力。


    当天下午,与养母说找小姐妹玩耍,却去了屯大爷家。


    “你说你娘跟你学认字,已经能读写两百多个?她还可以帮屯里的女人们扫盲?”许敬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不点儿,整个人还有点懵。


    许晚春笑容甜甜,一点也不在意门牙缺了一颗:“是的,我娘挺高兴能帮忙。”


    许敬军更稀奇了:“你娘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许晚春:“我娘这会儿走不开,正好我来找玉兰姐姐玩,就让我跟您说一声,如果需要,直接喊她就成。”想要这个机会没错,但上赶着不是买卖嘛。


    许敬军总觉得这鬼灵精的丫头没说实话,但荷花若真能接了给屯里女人们的扫盲活计,与他确实有好处,其他都不重要:“这事儿我知道了,等回头确定教室定在哪里,就通知你娘。”


    目的达到,许晚春也不多留,弯了弯眼提出告辞:“大爷,那我就去找玉兰姐姐啦。”


    许敬军吧嗒口烟:“去吧。”


    “桃花呢?”许敬军的妻子许李氏端着盘盐水煮花生出来,没看到洋娃娃般的水灵小姑娘,有些失望。


    许敬军收回目送小丫头离开的视线,哼笑了声:“跑了,小滑头一个。”


    许李氏:“你说啥?啥滑头?”


    许敬军吐出一口烟,笑说:“没啥,就是觉得荷花将来有福了,捡的这闺女比很多亲生的都能耐。”


    许李氏将花生放到老头子手边,也坐了下来:“那也是荷花心眼儿好,才能得了好报。”


    听得这话,再想到荷花无怨无悔替李山海奉养了十几年老人,许敬军叹口气:“确实是个好的。”


    =


    与屯大爷约定的事情,许晚春没有告诉养母。


    毕竟事情还没确定,别回头空欢喜一场。


    日子依旧平淡且忙碌地过着。


    转眼就进入了十月。


    北方的十月已经很冷了。


    这天,穿着薄袄的许晚春,拿着第一次考试的双百分试卷,快步跑回了家,才进院门就嚎了起来:“娘!我成绩出来啦!”


    “出来就出来,死丫头鬼吼鬼叫个啥?”嘴上说的嫌弃,行动可一点不慢,话音还没落下,许荷花人已经从厨房里快走了出来。


    许晚春也不戳破,得意地甩了甩卷子,继续给母上大人提供快乐源泉:“看看,看看,这可是双百分!”


    “我闺女真厉害!等给你师父师娘看完了,娘就把卷子贴到墙上。”许荷花被两个大大的一百喜的合不拢嘴。


    哄哄老娘就行了,试卷贴墙上就太夸张,也太羞耻了,许晚春忙摆手:“千万别贴,您把卷子给我,我拿给师父师娘看。”


    提到曹大夫跟楠姐两口子,许荷花突然神秘兮兮的冲着闺女笑了:“走,娘跟你一起去。”


    许晚春往后退了一步,一脸的警惕:“您干啥了?”


    “我能干啥?是你师父师娘给你准备了礼物。”许荷花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臭丫头磨嘴皮子,一个跨步就将人拎起来大步往外,脚边还跟了只“汪汪”喊叫的当归。


    许晚春……


    =


    木屋!


    许晚春怎么也没想到,师父跟师娘居然给自己准备了间木屋!!!


    她站在高大的榆树下面,看着离地两米左右的位置,陡然多出来的,能容下成年人进出的小屋子,整个人都惊呆了。


    “要不要上去看看?”苏楠捏了捏小丫头肉嘟嘟的粉颊。


    许晚春回神,踩着木脚踏往上爬的时候,还不忘问:“怎么突然建一个木屋啊?”


    曹秀背手站在树下,等小徒弟顺利进了木屋,才笑说:“不是突然,木匠那边准备半个多月了,是你师兄让做的。”


    许晚春探出脑袋:“师兄?”


    苏楠也笑:“是啊,景梁回沪市那天,说你喜欢爬树,让我们给你弄个木屋,怎么样?喜欢吗?”


    “很喜欢,谢谢师父师娘!也谢谢师兄!”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可是正宗木屋啊,年幼时,特想拥有的,属于自己的秘密城堡,许晚春是真的很惊喜。


    苏楠:“正好你明天生日,算是你师兄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明天生日?”茫然一瞬后,许晚春立马看向养母。


    许荷花点头肯定:“明天的确是你生日,娘专门找人问了。”


    “原来我的生日是阴历8月28啊,我都不知道!”树屋中,小姑娘的脸上全是纯粹的欢喜。


    树下三个大人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苏楠直接拍板:“这是桃花儿认识咱们的第一个生日,得好好庆祝庆祝。”


    其实这时候,大多老百姓不过生日,讲究的也只在逢整十的时候,吃顿好的。


    过小生日,那是有钱人的牌面。


    楠姐的提议,正合了许荷花的心意:“我跟楠姐想一块儿去了,咱们明天包饺子吃吧。”


    苏楠:“那感情好,明天去你家聚餐。”


    许荷花:“可说好了啊!”


    “……”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定了下来,完全没管还蹲在木屋里的寿星。


    当然,有人帮自己庆祝生日,许晚春只会高兴。


    让她没想到的是,天色擦黑的时候,又来了件喜事。


    扫盲班地点选好了!


    作为妇女们的扫盲老师,从大后天开始,许荷花每天下午得抽出1个小时,给大家伙儿上课。


    送走屯大爷好一会儿,许荷花才从恍惚与兴奋中找回理智:“这……我这就成老师了?”


    许晚春深藏功与名:“对啊,我大爷慧眼识珠!”


    许荷花将怀疑的眼神递给闺女:“真不是你做了什么?”


    许晚春一脸的冤枉:“知道您识字的又不止我一个。”


    也是……许荷花将怀疑放下,整个人又喜滋滋起来,一会儿拿书,一会儿写字……


    就在许晚春以为她快要彻底冷静下来时,母上大人突然眼神晶亮:“桃花儿,明天上午我想去看看铁蛋,娘识字了,还当老师了,娘想跟他唠唠!”


    预料到养母会很开心,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开心,许晚春被对方纯粹的喜悦共情到了,很快就弯起了眼睛:“我也一起去。”


    这下轮到许荷花惊讶了:“你也去?”


    许晚春点头,一脸的理所应当:“我是家里的老二,做妹妹的去看看大哥不是挺正常嘛。”


    一声大哥,直叫得许荷花瞬间红了眼眶,她仰起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将已经挤到嗓子眼的哽咽咽了下去:“……好,咱娘俩一起去看铁蛋。”


    =


    因为两家约定好上午一起包饺子。


    所以第二天一早,母女俩穿上新衣服,打扮美美哒骑上驴,带着祭品出发了。


    这会儿天还未大亮,除了零星早起的人家有昏黄灯光外,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薄雾中。


    母女俩一路直奔青山,只在经过土地庙时,默契地停留半小时。


    待爬到山顶,来到铁蛋儿坟旁时,两人一边拔草,一边说笑,气氛很是欢快……


    “……就那,当时娘就在那捡得你。”


    关于如何捡到她,许晚春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再听时,还是乐意配合:“您当时怎么就不害怕呢?”


    “死人有啥好怕的,前些年到处打仗,还闹饥荒,路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当时娘担心你被野猪黑熊啥的啃了,还挖了个一米多深的坑咧……”


    许晚春哈哈笑:“也是我们母女俩有缘分!”


    “那是,这话娘爱听。”


    打理干净坟地后,母女俩又将祭品放了出来。


    然后,一人一句,跟长眠的儿子/哥哥分享起,最近发生的所有好事。


    从拜师到赚钱,再到学习……什么话题都有,什么趣事都说。


    等两人准备下山时,太阳已经高挂。


    许荷花面上全是轻松的笑意:“每次跟你哥唠嗑起来就没完没了,这会儿怕是有9点多了。”


    许晚春:“没事,来得及,咱们这么多双手,几个饺子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你呀,啥都手拿把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哎呀!这个不重要。”


    “咋不重要……”


    母女俩说说笑笑,快到山脚时,许荷花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也落了下来。


    察觉到养母的异样,许晚春下意识看向十几米外的中年男人,她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娘?”


    许荷花冷哼:“晦气!”


    第19章


    许晚春从未刻意打听养母的曾经。


    但屯子里没有秘密, 这边听一句,那边听一句,已经足够她拼凑出来。


    传言中, 李山海其人长得俊, 本事高还孝顺,发达了都不忘将爹娘接到城里享福。


    哪怕抛弃原配这事稍有不妥,依旧被大部分男人理解并羡慕着。


    人往高处走嘛,谁不想娶个城里人媳妇?何况人家还用金钱补偿了。


    不然就凭许荷花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能起那么气派的砖瓦房?


    被羡慕与嫉妒冲红了眼的他们, 却遗忘了, 许荷花一个女人,在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十几年岁月里, 是如何艰难地养着全家老小,如何赶走一个个不怀好意的流氓。


    更不知道,失去唯一的儿子后, 几欲活不下去的她, 又是如何艰难挺过来的。


    人就是这般可笑, 往往只能看到他们想看到的……


    脑中思绪纷杂,现实不过几息的功夫, 许晚春快速地扫过男人略显复杂的神色,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娘, 我有点饿了。”


    稚嫩的女童音打破了有些僵持的画面,李山海率先反应过来,他看着模样大变,年轻漂亮了不少的前妻,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嫁人了?”这才离婚几个月?


    许荷花却连搭理都不愿意, 她将闺女抱到驴背上,自己也跨坐了上去,然后轻轻拍了一记驴屁股,径直离开。


    被无视,李山海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却也没有伸手阻拦,只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


    待再看不到两人一驴,才黑着脸,继续往青山上去。


    这次从市区回来,是因为二叔去世了,作为侄子,接到消息,肯定得回来奔丧。


    本来老爹也要一起,无奈临出发时老人家受了寒,身子骨扛不住,只能他一个人。


    至于为什么出现在青山,也是爹娘硬要他来祭拜早逝的大儿子铁蛋。


    说实在的,对于未曾谋面的儿子,李山海没有欢喜,却也算不得讨厌,毕竟是亲生的。


    所以,顺道做个祭拜,算不得为难。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抛到脑后的前妻。


    坦白说,跟前妻结婚的时候,他18岁,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许荷花生的好看,自然有过欢喜。


    只是这份欢喜,在见过世面后,便慢慢淡忘了。


    遇到做护士的现任妻子时,对方表示对他有好感,问他有没有对象或者结没结婚,李山海直接说他是单身。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对方是城里人。


    至于漂不漂亮、喜不喜欢,那能当饭吃吗?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如今他李山海是城里人了,与同样是城里人的妻子,养育了两个城里人孩子。


    想到这里,李山海嗤笑出声,方才被前妻惊艳引起的波澜再次平静了下去。


    往后大抵是不会见面了,实不必太过在意。


    许荷花再是漂亮,也只能困在山村里当泥腿子。


    而他,已然迈向更好的未来。


    他没有错!


    也不会后悔!


    =


    另一边。


    “娘,刚才那人是李山海吧?”走远后,许晚春才问出疑惑。


    许荷花笑了:“哟,你还知道李山海?”


    见养母态度很是平和,许晚春彻底放了心,语气也更加不在意起来:“猜到了,婶子们不是说他长得很俊吗?”


    “你觉得他长得丑?”


    “丑倒也不至于……”咋说呢,李山海生了张国子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模样挺正派,尤其他今天穿了身挺括的中山装,胸前口袋还别了钢笔,在这个时代挺有模有样。


    但……最多一个五官端正了不得了。


    尤其对方一看就是中年人,说比现在的养母大上一轮都有人信。


    还帅哥?就这?


    许晚春忍不住打了个比方:“我觉得,起码得长成我师父那样,才能叫俊俏!”


    许荷花被闺女逗得哈哈大笑:“你才多大点儿啊?知道什么叫俊不?”


    许晚春翻了个白眼:“我是小,又不是傻,长得好不好看还能看不懂?比如我跟娘就很好看呀,师娘也是大美人。”


    本来遇到李山海,许荷花还有些糟心,这会儿却被闺女夸得直乐……


    哄笑了母上大人,许晚春也是美滋滋:“娘,我刚才看他提着黄纸,也是来祭拜大哥的吧?”


    关于这一点,许荷花很大度:“应该是,铁蛋还没见过他爹,见见也好。”


    “咱们许荷花女士真是个好妈妈。”


    “嘿,你个臭丫头,就会哄我。”


    “嘿嘿嘿……”


    =


    遇到李山海这件事,母女俩谁也没说。


    中午两家一起吃了顿白面饺子后,就开始了送礼物环节:


    “祝我们桃花儿健康成长,聪明伶俐!”


    “祝桃花学业进步,前途光明!”


    “祝娘的桃花儿一生幸福安康。”


    生日这天,许晚春收到了长辈们最真挚地祝福。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美味佳肴,只几盘白菜猪肉水饺,却依旧叫许晚春感动到眼泪汪汪,她明明是个很冷静的性子……


    见小姑娘大大的杏眼里泪水翻滚,苏楠第一个坐不住了,她赶紧掏出帕子帮忙擦拭,嘴上还温柔哄道:“千万不能哭鼻子哦,今天可要一直美美的,快来看看师娘给你准备了什么?”


    许晚春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她使劲眨了眨眼,将汹涌的泪意压了下去,才配合露出好奇:“师娘准备了什么?”


    苏楠赶忙从背后的椅子上拿出一个袋子。


    许晚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套冬装,除了棉袄跟棉裤外,居然还有一双棉皮鞋:“……这个,很贵吧?”


    苏楠不甚在意的摆手:“师娘有钱。”


    “谢谢师娘。”相处近半年,都知道彼此的性子,许晚春没再推辞,大方收了下来,心里则想着,等师父师娘过生日时,定要好好回礼……唔……每年都要。


    “这是为师送的。”曹秀适时递上一个木盒。


    “师父还单独准备了?”许晚春有些惊讶,又有些彷徨的伸出双手接过,实在被上次拜师时的人参吓着了,而且夫妻一体,她还以为师娘给的生日礼物,就是他们共同准备的。


    曹秀抬了抬下巴,颇得意道:“打开看看。”


    许晚春依言打开,然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是不是很喜欢?”见小徒弟乐傻了,曹秀更是自得。


    喜欢是喜欢,但……谁家好人生日礼物送脉案啊?


    哪怕知道这些资料是医学生梦寐以求的,许晚春还是很无语。


    当然,心里再是吐槽师父直男,面上还是乖乖巧巧:“谢谢师父,我很喜欢。”


    一旁的苏楠却不惯着丈夫,她嘲笑:“桃花儿,你师父就是个老古板,景梁从小到大过生日,送的全是这些。”


    曹秀不满妻子的嫌弃,这些资料是他从祖上留下来的脉案上,一字字抄写下来的,很是珍贵……


    原来师兄也是‘受害者’,许晚春瞬间平衡了,然后又期待地看向养母。


    许荷花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抱了只橘黄色小奶猫。


    奶猫很凶,巴掌大小的体格,却完全不影响它炸毛、哈气。


    担心抓伤闺女,许荷花道:“看看就好,别抱了,凶的很。”


    许晚春没想到,在后世时,因为学业工作过于忙碌,只能云养宠物的自己,却在五十年代,成了同时拥有猫狗的大户,这可是大橘啊!她又惊又喜:“哪抱来的?”


    许荷花又将挣扎的小家伙关了起来,才道:“在你兰草婶子娘家抱的。”说完又不放心叮嘱了句:“等养几天,养熟了再放出来,你最近别去逗它,知道不?”


    许晚春爽快点头:“您放心!”


    =


    生日第二天。


    是许荷花成为扫盲老师的日子。


    约定的是下午三点,才到两点半,母女俩便出发了。


    许晚春之所以跟着,完全是为了给养母加油打气。


    她能看出来,从她主动提出陪同前几节课时,养母整个人都没那么慌乱了。


    “好像已经有人了。”上课的地方在屯中间,这户人家去年搬走了,留着的泥草屋没人买,便交给了邻居使唤。


    许晚春看了眼不远处攒动的人影,伸手牵住母亲,安抚:“我陪着您呢,就像昨晚在家演练的那样讲,别怕。”


    倒也不是怕,就是觉得不得劲,哪哪都不自在,可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于是许荷花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放心,娘肯定能挺住。”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砍人,许晚春差点没笑出来。


    在这时,屋前的众人也看到了她们,并迎了上来。


    其中就有关系最好的许兰草,她挽上好姊妹的手腕,又是得意又是骄傲:“我滴娘诶,荷花妹子,你咋这么厉害?都当老师了!”


    旁边的妇人也是一脸佩服:“敬军叔说让荷花给咱们扫啥盲的,我都惊着了。”


    “可不是,荷花居然还是个文化人咧。”


    “荷花妹子今天这褂子瞧着可真精神,皮子也白净了,别说,跟小学那个女老师瞧着一样体面。”


    “这是在哪买的料子?我咋没瞧见过?回头我也做一件。”


    “裤子也好看……”


    “桃花儿今天咋没上课?”


    “哎哟喂,我咋觉得桃花一天一个样儿,更水灵了!”


    眼看众人的话题越跑越偏,许荷花拉着闺女,费力挣扎出人群,才大松口气:“先……先进教室吧,不是要上课吗?”


    抱着鞋底纳的一个妇人不以为然:“就是给敬军叔一个面儿,我都四十多了,学那个干啥?”


    这话一出,不少人应和,并纷纷表示她们就是抹不开面子,过来凑个数。


    其实这一幕,许晚春早就预料到了,也跟养母分析过。


    所以,对于眼前,大部分人手里都拿着活计,并不上心的态度一点不意外。


    就怕母上大人失望……她真的很认真备了课。


    思及此,许晚春忍不住仰头看向母亲,意外的,没能在她地脸上瞧出任何不高兴。


    许荷花确实没有不高兴,毕竟闺女之前跟自己分析过了。


    在她看来,哪怕今天只有一个人来,她也要认真上课。


    无关旁人,只是她许荷花自己想做到最好。


    脑中思绪万千间,她人已经走进了临时教室里。


    这里比小学还要破旧。


    除了黑板外,屋里什么都没有


    零星几张马扎,还是妇人们自己带过来的。


    时间还有富余,许荷花没有急着讲课,而是与婶子们坐在一起聊屯里的八卦:


    “……胡二麻子家老小,那个叫狗蛋的,昨天跟着挑担的跑了。”


    “啥?我咋没听说?真丢了?”


    “没丢成,那挑担的是卖大饼的,狗蛋嘴馋,留着口水跟着人家后面跑了几里地。”


    “哈哈哈哈……狗蛋有七八岁了吧?后来咋回来的?”


    “能咋回来?跟去的那个屯,正好是狗蛋娘的娘家,被他姥爷认出来了,也得亏那挑担的没坏心……”


    “哎呦……不提拍花子,就说前几年外头乱的,孩子丢了,不定咋了呢。”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后怕,又咬牙切齿地,回去就给家里皮猴们松松筋骨,省得他们见天往外疯跑。


    屯里妇人难得聚得这般齐全,话题那是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有人说起了旁的:


    “……许敬海家的鸡,这个月都丢两回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糟瘟的。”


    “不一定是人吧,说不定是黄二太爷(黄鼠狼)。”


    “你咋知道是黄二太爷?”


    “不是说许敬海蹲了一夜,啥也没蹲着,鸡还是丢了吗?”


    “诶妈呀,快别说了,咋这么瘆人?”


    许晚春正竖着耳朵,听到这里,小声问养母:“不会偷到咱们这边吧?”黄鼠狼还好,万一是小偷,她们家就两个女人,多危险。


    许荷花没察觉到闺女的担心,很是心大:“不怕,咱家不是有当归。”


    许晚春无语……一只小奶狗能干啥?


    “都杵着干啥咧?咋还没开始?”担心荷花镇不住场子,专门过来压阵的许敬军被教室内,三三两两聚集唠嗑的情况气得黑了脸。


    作为屯大爷,许敬军在屯里很有威望,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坐好,没带板凳的也规规矩矩站着。


    许荷花也下意识站了起来,在接受到闺女鼓励的眼神时,深吸口气,挺直脊背走向黑板旁边,拿起粉笔,在上面书写下1到10的阿拉伯数字,然后才转向众人,扯出一个略僵硬的笑:“第一天上课,咱们就学些简单的……”


    人就是这样,在过一道坎之前,紧张、焦虑、烦躁……各种负面情绪齐上,压力大到只想放弃。


    但等迈过去,再回头看,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许荷花现在就是这般,真正站到上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开始书写时,她的心突然就稳了下来……


    按正常课时算,一个小时超长了。


    但沉静进去就会发现,不过眨眼的工夫,一节课就结束了。


    许敬军站在门口看了一整节课。


    等大家伙儿三三两两离开后,他才称赞道:“荷花课上得不错,字写的也体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专业老师!”


    这话虽有些夸大,却也是真心实意,他本来还担心这帮婆娘不听荷花的,想给压压阵,哪成想完全用不上他。


    成功上完一节课,许荷花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闻言也顾不得谦虚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好好。”许敬军就喜欢上进的孩子。


    =


    回家的路上。


    许荷花的眉宇间尽是神采飞扬:“桃花儿,你明天回去上学,娘自己一个人能行。”


    许晚春惦记着旁的事,只敷衍的“嗯”了声。


    “想啥呢?”察觉到闺女走神,许荷花揉了揉她的脑袋。


    “想偷鸡那事。”可能是后世警醒视频刷多了,又或许是曾经独居了很多年,许晚春的警惕心很强,她也始终认为女孩子警惕些是好事。


    许荷花现在满脑子都是上课的场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敬海叔家的鸡?”


    许晚春点头:“是黄鼠狼叼走了还好,万一遇到小偷,咱们家就两个女人,住的还有些偏,多危险?”


    “哈哈哈,你个傻丫头,你以为娘为啥敢一个人住在曹大夫家附近?”小小的人儿皱巴着一张脸,逗得许荷花哈哈大笑。


    许晚春不明所以:“不是因为师父他们这边清净?”


    许荷花:“大部分原因吧,还有一点就是娘手上有把子力气,一般男人可不是对手。”


    “真的?”许晚春知道养母力气不小,但屯里做农活的妇人,有很多都能扛百斤粮食,所以,她真没怎么注意。


    在乡下,寡妇可没那么好当,尤其是个漂亮的小寡妇。


    早些年,许荷花不知道揍了多少想占便宜,或者半夜翻墙的登徒子。


    为此,她还专门拜了屯里有腿脚功夫的,学了几招。


    也因为她下手狠,泼辣到附近村屯出了名,才过了两年消停日子。


    当然,这些肮脏的事情,许荷花没想污了闺女的耳朵,只简单概括:“早年世道乱,娘跟人学了两招,一个小偷还不放在眼里。”


    母上大人虽然信心满满,许晚春还是不太安心。


    回去后,她不止向师父师娘转述了村里丢鸡事件,晚上睡觉前,也将平日放在院子里的当归关进了堂屋。


    许荷花一脸无奈:“狗关在堂屋还咋看家?”


    许晚春:“狗的听觉很灵敏的,在屋里也能听见……留在院子里,真有了坏人,一脚就能踩死,那我们当归多可怜,是不是呀。”


    看着闺女说到最后,直接将当归抱起来蹭,许荷花抬手给两小只一人一巴掌,然后凶巴巴道:“随你的便,但是不许抱着它进被窝,不然看我揍不揍你!”


    许晚春摸了摸被拍疼的后背,龇牙咧嘴跟狗狗告状:“当归,娘真凶!”


    “汪汪汪……”


    =


    进入十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清晨尤甚。


    第二天一大早,许晚春哆嗦着洗漱好,端上滚烫的粥碗才觉活了过来。


    “过两天娘就开始烧炕。”土生土长的许荷花早就适应了这边的天气,却没想到闺女这么不抗冻,看来还要再找时间进山砍些柴。


    许晚春摇头:“没到那份上,实在受不了会跟您说的。”


    许荷花又将锅里滚烫的鸡蛋捞给闺女:“那把这个揣怀里暖和暖和。”


    这次许晚春没拒绝,揣好鸡蛋后,操心起了猫狗:“娘,冬天就让当归跟茯苓(猫)住在屋里吧,太冷了。”


    闻言,许荷花一脸我看透你了的表情:“昨天还说什么怕小偷踩死当归,我看你就是打着将它们带进屋里养的主意。”


    我不是,我没有!


    许晚春表示很冤枉,她昨天是真担心小偷。


    无奈母上大人看不到她真诚的双眼,许晚春只得说起旁的转移话题:“您今天要出去吗?”


    许荷花:“……高粱快成熟了,娘早上去一趟地头瞧瞧,完了就进山,等下午上扫盲课才能回来,你中午放学直接去你师父家吃,我跟楠姐说好了。”


    许晚春人生头一年在北方过冬,但囤积食物的常识还是有的,其实认真算起来,夏天她们就开始有计划的晾晒野菜菌菇等物了:“您一个人?一整天泡在山上?”


    许荷花:“不止我,还有你兰草婶子她们,山上的板栗都熟了,等落雪就不好摘了。”


    许晚春给脚边的猫狗分了一个窝窝头,才建议:“我陪您一起去吧,还能多摘些。”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她可没脸等着吃。


    许荷花摆手:“不用你,上你的学!我们十几个大人,你一个短腿小娃娃去了还碍事。”


    又说她矮,许晚春咬了一大口窝窝头,恨恨道:“等我长高的!”


    许荷花头也不抬,下意识回:“那也没有我高!”


    许晚春……啊!!!


    她要翻脸了!


    真的要翻脸了啊!!!


    就在许晚春气咻咻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声音。


    “怎么回事?”说话间,许荷花已经起身快步往外。


    许晚春也捧着粥碗跟上。


    是师父家!


    还是开着军用吉普的军人。


    就在她好奇怎么会有军人找过来时,就听师父喊:“桃花儿!要出诊!快点跟我一起!”


    许晚春一个激灵,来不及再想其他,急急将粥碗递给养母,撒腿就跑了过去。


    第20章


    农村人起得早。


    这会儿天光也才亮起鱼肚白。


    许荷花将闺女没喝完的粥碗随手一搁, 穿过薄雾,飞快跑回屋,从藏钱的地方拿了五十块, 转身再次往外。


    四个轱辘的车子又响了起来, 她不敢耽搁,赶忙快跑过去。


    后座,许晚春正在听师父说这次出诊的具体情况,就见养母趴在了车窗上,她赶忙让驾驶员停车, 又摇下车窗:“娘, 您别担心,有师父在呢。”


    “娘不担心这个。”说话间, 许荷花探身将手里藏掖着的钱,直接塞进闺女的口袋里,穷家富路, 万一在外面遇到事, 有钱总比两手空空的好。


    许晚春下意识将手伸进口袋:“是什么?”


    许荷花看了眼坐在前面的陌生军人, 没说实话:“鸡蛋。”


    鸡蛋还揣在许晚春怀里取暖,怎么可能是鸡蛋。


    不过她也没有再问, 手上的触感已经给了她答案。


    许晚春心里感动,朝着养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娘,我们走了。”


    救人如救火, 自从闺女成功拜师后,作为未来医生的家属,许荷花已然很有觉悟,她连忙退回去几步,还不忘将滚在脚边的当归提溜起来:“去吧, 去吧。”


    这话一出,本就火急火燎的小战士直接一个油门,车就颠簸了出去……


    汽车的速度很快,哪怕因路况稍有影响,也在十几秒后彻底消失在眼前。


    “桃花既然学了医,往后少不得要到处出诊,你也别太担心了。”苏楠安抚。


    许荷花回神,先将嗷嗷叫唤的当归放到地上,才笑说:“是有点不放心,不过我会慢慢适应的,楠姐你快回屋吧,别冻着了。”


    这会儿不是苏楠平日起床的时间,她是从被窝里直接爬出来的,身上的袄子也只松松披着,闻言紧了紧有些窜风的衣服:“那我再回去睡一会儿。”


    突然想起什么,许荷花赶忙喊住人:“楠姐,中午来家里吃,咱俩凑合一顿。”


    苏楠回头,讶异:“啊?你昨个儿不是说,要去山里摘板栗?”


    “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明天再去。”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去你的,别担心我。”


    那可不一定,屯子里没有秘密,曹大夫一大早被四个轱辘的喊走,万一有那脑子拎不清,狗胆包天的无赖上门,以楠姐的细胳膊细腿哪里能扛得住?


    因寡妇身份,经历过太多恶心事,许荷花从来不小看人性的恶,于是她更加坚定:“不用,不差这一天,明天再上山也是一样。”


    知道荷花妹子是不放心她,可苏楠也不想耽搁对方囤冬粮,思及此,她直接拍板:“那我跟你一起上山。”


    =


    1950年的当下,北方某些地方仍有胡子活动。


    为保护老百姓,准备入chao参战的野战军56军,多次抽出人手,与当地公安部门及民兵联合剿匪。


    有冲突,就会有伤亡。


    但这次伤亡尤其惨重,盖因敌方提前得到了清缴消息,早早做了埋伏。


    所以,哪怕最终胡子们全部被抓获,也只是惨胜。


    “……伤亡超出预计,后勤部门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药材全部告急……周军长就让我去许家屯接您。”说到这里,驾驶员小江不自觉又瞄了眼曹大夫身旁的小不点儿,实在不明白,人命关天的时候,带着这么个孩子有什么用。


    而且,从厮杀中负伤的战士们,哪个不是血糊糊?严重还有断胳膊断腿的,可别给小女娃吓的厥过去。


    其实不怪小江多虑,实在是许晚春现在的模样太有欺骗性了。


    前些年,八九岁扛枪上战场的娃娃兵并不稀奇,但每一个都灰头土脸,眼神坚毅。


    许晚春得了两家半年娇养,外表看来就像个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娃娃,又软又乖,与满目疮痍、残垣断壁的战场一点也不搭。


    但,曹大夫是周军长的客人,他一个警卫员还是少操心的好。


    许晚春不是没察觉到驾驶员的几次打量,但她不在意这个,只小声问师傅:“您认识周军长?”


    自家弟子,曹秀没打算隐瞒:“周军长跟我大哥,也就是你的大师伯是战友。”


    看样子,曹家大伯的军职也不低,许晚春心有猜测,却没有开口再问。


    吉普车内再次恢复安静,大约又行驶了半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


    担心战友们的情况,小江主动拎上药箱,火急火燎领着两人往临时搭建的医疗点赶。


    只是才走出几步远,裤子就被人拽住了。


    小江下意识往下看,就见瓷娃娃般白嫩精致的小丫头,冷静朝着自己伸手:“小江哥,救人要紧,我跑不快,麻烦你背着我。”


    本打算抱着徒弟的曹秀,大致估摸了下距离,觉得自己留着体力医治病人更重要,便眼疾手快拿回药箱,对着懵逼了的警卫员同志催促:“劳烦你了,小江同志。”


    “哦……哦哦,好。”回过神,小江立马蹲下身,背起小丫头就跑。


    而他后面,曹秀也拎起袍角,快跑跟上。


    =


    临时医疗点不远处就是交战的现场。


    虽然冲突已经结束,但靠近时,浓郁的血腥与焦土气息依旧冲进了几人的鼻息。


    别说许晚春一个小孩,就是大人,也难免不适应。


    曹秀赶路的同时,不忘时不时侧头关注小徒弟,担心她年幼受不住。


    却不想,他再一次意外了,小小的人儿,许是为了降低小江的负担,紧贴着对方的背后,从来爱笑的小脸虽板得死紧,却没丝毫害怕。


    果然……曹秀放下心的同时,再次感慨,桃花儿果然天生就是块做医生的璞玉。


    只是这次,冒险带小家伙过来,锻炼她心性胆量的初衷,怕是多余了。


    当然,小徒弟表现的这般好,做师父的只会更加高兴。


    思绪得意间,三人已经冲到了医疗点。


    空地上,错落排列着十几顶破旧的帆布帐篷,帐篷内,此起彼伏的全是嘶哑的哀嚎与呼痛声。


    除此之外,就是穿行忙碌的医护人员。


    小江放下背上的小孩,朝着领导喊:“首长,曹大夫到了。”


    天光已经大亮,为节省资源,周新国正在吹灭挂在帐篷上的煤油灯,听到呼声猛的回头。


    待看到久等的救星,黝黑的国字脸上,皱成川子的眉头瞬间松开,他大步迎上来:“曹二,叫我好盼。”


    曹秀的视线在对方满是血迹的身上扫了眼,皱眉:“你也受伤了?”


    周新国身形高大,哪怕已经四十多岁,依旧很是健硕,闻言赶紧拍了拍自己:“没有,没有,身上的血是帮忙抬伤员的时候沾到的。”


    得了这话,曹秀便直奔重点:“没事就领我去伤患那边。”


    心疼手底下的兵蛋子,周新国完全没有军长架子,主动帮忙领路:“这里,这里,我已经准备好手术室了,让小江再叫个护士过来当助手?”


    两句话的工夫,几人已经进了帐篷,曹秀先看了眼小徒弟,想到她小胳膊小腿,有些事确实不方便,便也没拒绝:“找个有力气点的。”


    “诶,知道了。”周新国连连应下,转身催促警卫员去安排伤患过来,自己则去找院长协调人手。


    见状,师徒俩也没多做交流,默契开始准备医疗器材与药材,并为自己消毒。


    =


    大多人对中医有着刻板印象。


    以为中医没有外科,实则不然。


    中医是个大体系,其中有四科分类,分别是:疾医、疡医、食医、兽医,而外科便是疡医。


    第一个被送进来的伤患背后中了一刀,伤口长度足有15厘米,最深处约有2指宽,必须外科缝合。


    方才曹秀已经检查过了,这边的药材约等于无,就连常用的包扎纱布都是重复利用过的,稀缺的麻醉药自然更不可能有。


    他索性歇了索要药材的心思,拿出已经消毒好的金针,往合谷、内关、足三里等穴位上一一扎去,嘴上不忘吩咐正在给伤口做清创、压迫止血的徒弟:“我给患者做了针刺麻醉,后续的缝合交给你,要快,没问题吧?”


    曹秀虽然专精中医,却也不会全然否认西医的存在。


    自从儿子说小徒弟有做西医的潜力,再上课时,便有意掺杂了,他不算精通的疡医技术,如刮骨,如缝合。


    而事实,正如臭小子说的那般,对于疡医一道,桃花儿几乎举一反三,一手缝合术更叫他这个做师父的自愧不如。


    “没问题!”关于针刺麻醉,许晚春已经从师父那里知晓,饶是他的水平很不错,金针麻醉的效果,到底无法媲美麻醉药剂,所以,缝合越快,伤者越少受罪。


    在一旁协助的护士,跟没有离开的周军长却是齐齐懵了,被这对不靠谱的师徒对话折腾懵的。


    尤其那年轻的女护士,几次用眼神向首长求救,就差把这两人是骗子写在脸上了。


    周新国虽也怀疑,却到底了解曹二的性子,清楚对方绝不会拿伤患开玩笑,所以没急着反驳,打算观察看看再说。


    事实也的确如他预料,曹秀果然不是无的放矢。


    这不,待确定针刺麻醉起了效果后,那小不点儿,需要踩在凳子上,才能够到手术台的小丫头,动作利落的开始缝合,那速度,直接惊呆了围观的两人。


    倒不是许晚春的速度多么的离谱,若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她这样的确实优秀,却也不是凤毛麟角。


    但眼下,在旁人眼中,她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如何不叫人瞠目结舌。


    若非情况不对,周国新真想拉着,已经开始准备外敷药物跟纱布的曹二,好一番称奇。


    曹秀没闲情关注他们,待小徒弟缝合完成时,便将涂在纱布上的生肌玉红膏,覆在伤口处,再拿上绷带开始包扎,嘴上还不忘催促傻愣着的两人:“去准备下一个伤患。”


    小护士一个激灵:“是!”


    周新国也收回探究与好奇的眼神:“我跟你一起。”


    就这样,师徒俩配合默契,一个个伤患抬进抬出,从早晨六点多,足足忙到下午三点钟。


    等最后一个病人被抬出去,一直紧绷的许晚春腿一软,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曹秀也很累,却还是坚持走向脱力的小徒弟:“没事吧?”说着,已经弯腰想要将小家伙抱上凳子。


    又饿又累,许晚春已经抬不起手了,有气无力拒绝:“师父别管我,我坐一会儿就好。”


    小家伙整个人都蔫了,曹秀有些心疼徒弟,看向同样累瘫的护士:“有茶缸吗?”


    小护士已经对这对师徒佩服不已,尤其这个才几岁的小娃娃,简直就是天才,闻言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递出去:“先用糖垫垫,我去拿茶缸。”


    糖也是战略资源,尤其这个年代,许晚春没接:“留着给需要的人吧,我喝点热水缓缓就好。”


    闻言,小护士鼻头一酸,这颗糖是护士长分给她们的,因为一旦忙起来,不管医生,还是护士,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吃饭了。


    可缺衣少食的年代,饿久了就会晕倒,晕倒便会耽误病人,所以每个护士才会领一颗糖放着救急。


    小护士也一直没舍得吃,想着留给更需要的人,比如……低血糖伤患。


    却怎么也没想到,才几岁的小娃娃也有这般觉悟。


    她吸了吸鼻子,没再坚持,将糖果又揣回口袋,出帐篷寻杯子,顺便拿些填肚子的吃食。


    =


    不再有新伤患送来,并不代表这次医疗行程结束了。


    比如,之前医治过的伤患,还需要做后续跟进。


    师徒俩吃了几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后,只稍作休整,便开始巡查。


    许晚春跟在师父身后,虽然依旧很累,却努力将每个伤患的术后情况,完整记录到小本子上。


    庆幸的是,两年规培生没白当,应付起来倒也很是得心应手。


    就在师徒俩检查完最后一个伤患时,身旁出现了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


    女人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类似胡兰头那种,身形消瘦,圆脸盘子丹凤眼,虽满眼红血丝,精气神却不差。


    见师徒俩看了过来,女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是于琼,野战医院的院长。”


    曹秀恍然,对于这种奔赴在一线的医生,曹大夫很是佩服,按年纪,他还是小辈,于是主动伸出手:“于院长。”


    许晚春作为一个合格的小豆丁,不用伸手,更不需说话,只朝着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缺门牙的那种。


    于院长被小丫头有些漏风的笑逗乐了,回握了下曹大夫,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弯腰慈爱道:“你叫什么名字?”


    曹大夫……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咋回事?


    许晚春倒是没多想,嗓音含糖量极高:“小名桃花,大名许晚春。”


    “晚春……桃花?真是个好名字,桃花啊,你手上的本子能给于奶奶看看嘛?”


    许晚春下意识看向师父。


    曹秀点了点头。


    于是,许晚春双手奉上小本子。


    见状,于琼眼底的笑意更浓,她又稀罕的揉了下小姑娘蓬松的短卷发,才伸手接过本子。


    时间、医嘱、检查、患者反馈……看完简洁完整的巡查记录,于琼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就更加欢喜了。


    要知道,当护士跟周军长分别告诉她,为伤者缝合的,是一个8岁的小娃娃,且缝合的手艺不比她差多少时,她有多么吃惊。


    吃惊的同时,也有不信。


    但来之前,她已经检查过其中一名战士的伤口。


    坦白说,于琼觉得自己的缝合并不如小姑娘。


    时下外科缝合注重救急,所以缝合的针距约1个厘米,而小姑娘的更像是……像是精准修复。


    因为没有试验,于琼不确定这样的精准修复能不能降低感染率,但疤痕美观化已经可以预见。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曹大夫,客气问:“小桃花的缝合术是你教的吧?请问师从哪位?”


    “不是我。”曹秀师从父亲,老爷子从前确实是很有名望的中医大拿,但小丫头的缝合术还真不是,所以他大大方方摇头,而后在于院长惊讶的眼神中,骄傲道:“小丫头自己琢磨的,在家里经常拿猪皮练习。”


    “真的?那……那我们小桃花简直就是天生的西医料子啊!”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于琼虽惊讶,却也不至于不信,只是看向小姑娘的眼神更加炽热了几分。


    谁跟你我们?曹秀先不干了,他伸手将小丫头藏到身后,才防备道:“我家桃花可是学中医的。”“我家”二字尤其咬得重。


    于琼的笑容却越发温和:“不管中医,还是西医,只要能救人,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果然!!!曹秀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刚才不是他的错觉,这位于院长真想挖墙脚……


    眼看师父要气炸了,许晚春赶忙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于……奶奶,缝合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我半年前失忆过,有可能之前在哪里看过缝合术,所以才能复刻出来。”


    这事她之前就跟师父师娘说过,但两人都不是很相信,可冒领技术,许晚春真做不到。


    反倒是于琼觉得可以理解,这些年到处有战争,小姑娘遇到过医术精湛的游医,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她也不是很关注出处,作为驻守前线,几乎每天都要接触刀木仓伤的外科医生,于琼更在意新型缝合术,对于伤口恢复、降低感染有没有效果。


    若有效果,她再厚颜请教小桃花传授。


    却不想,刚想到这里,稚嫩的童音就传了过来:“于奶奶,您要是觉得这个缝合术好,我可以告诉您怎么缝。”


    这声音……简直就是天籁,如果说之前,于琼对于桃花的聪慧是眼馋,那么这会儿,冲着这份豁达的心性,直接生出了几分志在必得。


    于是她蹲下身,眼神慈爱的如同看着自家亲孙女:“小桃花,要不要跟着于奶奶学西医啊?”


    曹秀暴躁炸毛:“想都不要想。”


    再次被师父藏到身后的许晚春……


    =


    等了十几年才等到的小徒弟,各种满意欢喜的传承人被盯上,若不是医德尚存,曹秀真想甩袖子走人。


    当然,恼归恼,只要手下医治的病患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曹大夫是不可能离开的。


    也就是说,他跟小徒弟起码要在这边过一夜。


    不好冲着于院长一个长辈甩脸色,面对周军长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谁叫他是大哥的铁哥们?


    而周新国在知道了于院长的撬墙角行为后,也挺不好意思,见老友弟弟都快成斗鸡了,只得想办法:“你们师徒要不要去眯一会儿?有问题让小江去喊,不然晚上怕是不好熬。”


    这话一出,曹秀果然顾不上气恼了,大人还能熬一熬,小徒弟却是吃不消的:“那行,我们去休息一会儿。”


    临时医疗点,医护人员休息的环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帐篷内,简易搭着行军床,没有固定床位,哪里有空位睡哪里。


    至于脏乱?男女?在累到走路都打飘的时候,根本不重要。


    许晚春一个小豆丁就更不在意了,她爬上一张空床,几乎倒头就睡……


    被师父叫醒时,已经快到半夜了。


    她不傻,见师父面上带着疲惫,便知道他并不像自己这般补足了睡眠,他怕是没有休息多久。


    小胳膊小腿的,这种时候真的很拖后腿,许晚春叹了一口气,然后快速下地……又是一整夜的忙碌。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最后一个高烧伤员熬过去,师徒俩才彻底放下心来。


    “后面用不上我们了,你是想睡一觉,还是现在就回家?”熬的太狠,曹秀没什么胃口,只胡乱喝了碗大碴子粥。


    临时医疗店离许家屯,开车大约一个半小时,许晚春知道师父肯定更想回家:“回家吧。”


    曹秀果然没意见,丢下粥碗就去找了周军长。


    临行时,出于良好的个人修养,也出于礼节,曹大夫大方地领着小徒弟去向于院长辞别。


    于琼依旧顶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忙碌,得知两人的来意后,她笑着看向小姑娘:“桃花儿,你给于奶奶留个地址,回头给你寄些西医方面的书籍跟病例资料,对了,不懂的也可以给于奶奶写信……”


    曹秀!!!


    他果然不该有修养!!!【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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