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掠过密林尖梢,东隅便醒了。
梳洗后,她将收到里间的竹篾簸箕端出,在院中木架上一一排开,得亏这一月都未曾下雨,不然这些药材就没法用了。
她原想替主人收好封存,昨日村里突然起雾,夜里归来,见药材上凝着露水,在月色下宛如撒了一层碎银,眼下日头正好,便再晾晒晾晒,去去潮气。
从密林捎来的风,带著阴沁凉意,径直越过院墙,穿过从墙头倾泻而下的忍冬藤,携着金花银花的清幽香气,萦绕在东隅身侧。
她沉醉其中,深吸一口,吐尽胸中郁气。
昨夜想着郑女医在送子娘娘庙里留下的那张未燃尽的纸,在榻上辗转翻腾半宿,仍百思不得其解。
无妨,新的一天开始,一切回到原点,今日自要围绕那口古井展开追索。
她走到院门口的老杏树下,成熟如蜜的杏香迎面扑鼻,她轻轻摘下好些个黄里透红的杏子,小心翼翼兜在衣襟。
“郑女医,不问自取是有些不敬,要不然权当我提前收了您的谢礼,您放心,我一定让您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地回来。”
墨淮桑从房门出来,看到小神婆一手兜衣襟,一手拿个杏,对着老树絮絮叨叨。
见鬼了?他下意识冲出去,紧走几步,见她面色欣然,不像是被鬼穷追恐吓的模样,便微顿身形,踱步过去。
“怎么?偷杏被死在这树下的鬼抓了?”
东隅惊恐回头,见墨淮桑斜倚院门,双手环抱胸前,斑驳日影映上如玉的面庞,眸光清冷含笑,如静水深潭里泛起的潋滟波光。
人是真好看啊,可惜就是多了一张嘴,东隅皱了皱鼻子。
“不是跟您说过吗,我都很久没见到鬼了……”
东隅忽的顿住,转过身手舞足蹈地正要说些什么,看了看满兜黄杏,飞快跑到院中放下,又跑回来。
“少卿,我知道了!”她轻轻喘了喘气,面色泛起跑动的红晕,“您先前问我对六月飞雪有无头绪,我猜,莫不是秦家村枉死的冤魂在为自己伸冤?”
“幕后之人丧心病狂,不仅残害妇孺,还炮制冤案诬陷良善,冤魂不甘,她/他们在酷暑扬起飞雪制止行刑,腾起薄雾掩护我们的行踪,甚至……”
她越说越顺,
“那日在宋家坟地开棺验尸时,产妇与胎儿入土近一个月,尸身却如刚下葬一般,定是有什么力量在暗中保护。”
“而我之所以看不到鬼魂,是因为小金灵。”她从袖中取出小金鞭,“小金灵愈发与我心意相通,对心怀善意或者与我相熟的,它会熟视无睹,如崔六朗家的姚黄小娘子和黑包。”
“然而小金灵对此地不熟,它便格外警惕,那些冤魂定是惧怕它身上的正统灵气,不敢在我面前现身。昨夜经过送子娘娘庙,小金灵突然示警,最后却一无所获,想来是冤魂在试探。”
她温柔抚摸着鞭身,低声道:“为了让她/他们安心来找我,只好先委屈你一下啦。”
说罢,指尖在鞭头上轻轻一敲,原本一脸享受的小金鞭即刻闭目屏息,鞭身微震,将五感尽数收敛。
“如此,你们快来找我吧。”东隅朝着四周大喊。
“小娘子?让谁找你?”墨言从庖屋端着托盘出来,“三郎,小娘子,用早膳啦。”
“你到底是喊人还是喊鬼?需要如此大声?”墨淮桑摸了摸耳朵,没好气道,“说好的让我尝你手艺呢?还不都是秦里正送来的?”
东隅理亏,毕竟是自己承诺在先,一溜烟跑去院中,洗了一盘黄杏摆上桌,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是我亲手摘、亲手洗的,请您笑纳。”
墨淮桑哼了一声,不依不挠:“你那一顿,我且先记着。”
朴实的面饼与小米粥,东隅大快朵颐。
小神婆吃什么都香,墨淮桑无语地看了片刻,手却很诚实地往嘴里送了两碗粥。
墨言在一旁看得直咧嘴,自打频繁出来办案,郎君快被小娘子同化了,借宿乡野民居、吃粗糙的平民食物,哪还是以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尊贵郎君。
用膳完毕,墨言奉上漱口茶,开始禀报正事:
“墨甲昨夜送井水给李仵作,返程时被人追上了。约莫四人,身手极高,远不是在修武县城盯梢之人能比的。墨甲装作从县城寻酒作乐偷摸回来的样,回了隔壁乐山村。随后他换了夜行衣反身跟上,追到西南密林便失了踪迹。”
“高手云集,是我小看了这个地方。”墨言面色微沉:“为了您的安危,我已经给怀州兄弟发了信,他们都在赶来的路上,当然还是以运镖的名义。”
“也好。”墨淮桑沉吟片刻,“估算一下那几人消失的位置,综合舅舅给的舆图,旁敲侧击问一下这一带的人,早晚要去探一探。”
“墨甲在跟进。”
东隅心里蓦地一紧,以怀州刺史为首的幕后势力,明里暗里将秦家村看得如铁桶一般。
“莫非是我们的行踪泄露了?若他们知道有人在暗中调查,会立刻对郑女医杀人灭口吗?”
“别慌。那些人应当是对昨日突然起雾生疑,若已得知我们的存在,早就派人杀过来了。”
墨淮桑握住她的手臂,
“至于郑女医,钟惠民想堵住悠悠众口,便不会在法场外动手,他只会等到两日后的午时三刻,让砍刀光明正大地落下。”
“可……”
“担心郑女医活活受罪?你不是派出墨紫在牢里暗中看护?”
经墨淮桑一开解,东隅冷静下来,她是关心则乱了,余光瞥到被人握着的手臂,忙不迭甩开。
墨淮桑微微张嘴,双目圆睁,脸上现出一个可以称之为错愕的神情,怔怔地看着她。
东隅也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惊到了,猛地看向冷面少卿。
从他眼里,她只看到四个字——倒反天罡。
确实,以前是她经常上杆子扑、他避之不及,哪有他主动、她嫌弃的份?
完了。
脑子一片空白之际,谄媚的笑倒是娴熟地摆出:“我这不是担心被您这么一碰,她/他们就不出现了嘛,一切都是为了帮您破案,呵呵为了破案。我这就去古井继续找线索……”
东隅说完,脚下生烟一般飞奔而去。
留下指着虚空的墨淮桑,咬牙切齿:“简直无法无天。”
墨言急得大喊:“小娘子当心,那里诡异得紧啊……”
话音未落,某个气得脸色铁青的人,一怒之下,甩袖跟上。
“再无法无天又如何,也不看是谁惯的。”墨言嘿嘿一笑。
无法无天的东隅,一口气跑到送子娘娘庙前,却定在原地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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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苍松翠竹遮阳,小庙周围极清幽凉爽,可东隅却感受到一股寒意从后脖颈滑下,一路渗入背脊深处,她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方才说得大义凛然,若眼下真跟那些冤魂对上,她还是犯怵的。
东隅取出小金鞭紧紧握在手心,给自己壮胆,向前走了几步。
一声熟悉的嘲笑,让她瞬间胆儿肥,东隅欢喜回望:“少卿,果真有情况。”
墨淮桑也不戳穿她那堪比蚂蚁的小碎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井口升腾出淡淡水汽,如烟似雾。
“去看看。”
走到近前,那水汽渐渐往下沉,似乎在引着人探头朝井下看。
东隅环顾四周:“我没看到任何鬼魂,也许在井里。”
说罢,就要朝井口探头。
“等等。”
墨淮桑伸手,见小神婆躲闪的样子,知道她主意已定,只暗中蓄力摆出防守姿态:“也罢,你看吧,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住你。”
霎时,东隅呼吸一滞,心却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她直愣愣地探上井沿,指尖猛然一缩——好冷,游离的神志瞬间回笼。
从井口往下看,那团水汽仍在缓缓下沉,突然,水汽中心出现一个圆柱形的空洞,仿佛有什么力量将水汽压向往周围的井壁。
下一瞬,水汽忽地凝成细屑冰渣,“簌簌”贴上井壁。
“如何?可看到鬼魂?”墨淮桑沉声问道。
“没有。”东隅木木回应,“但是……她/他们好像在提供线索……”
墨淮桑闻言呆了一瞬,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手抓紧井口,才向里探头。
只见原本光滑的井壁上,出现一条条冰渣铺成的线,似乎是山石堆砌的纹路,甚至蔓延到水下。
“您看水面下方约一寸的位置,有个半尺见方的圆环。山石堆叠是天然形成的纹理,那个圆环看着怪异,莫非是石中石?”
“得下去探一探。”
“三郎,我来。”
抛下一个木盆,墨言系绳下井,站定后,他点燃手中火炬,静静观察了一盏茶功夫。
幽暗水下,不断渗出细流,水色明显发灰。
他探手摸了摸,圆环处是个洞口,洞壁内摸起来有细小的疙瘩刺手。
墨言思忖片刻,割下一截袍脚,在洞口附近反复刮擦。
上井后,他将衣角摊开:“那似是一处暗渠出口,有灰水排出,暗渠管道内凝着这些东西。”
东隅仔细端详那些细黄中带绿、白中泛黑的细小疙瘩,半晌后:“这都是什么呀?”
“铜与铅。”墨淮桑面色沉冷,眼眸森然,“原来是造恶钱的废水通过暗渠流到了此井中。”
“少卿真博学多才啊。”东隅睁大双眼,“您见过造恶钱吗?”
墨淮桑摇头:“先前送去请匠人鉴定的结果还未出来,尚不知道此次怀州恶钱的成分。不过,我方才突然忆起多年前,曾听舅舅与工部大臣议事,恶钱里除了劣质的铜,还会掺入其他材料充数,如锡、铅、铝……”
“此井既然是铅毒之源,那便说明……”墨淮桑沉敛的嗓音里压抑着怒气,“我早该想到的。”
东隅胸腔的怒火也如炽焰熔浆般翻涌,这帮该千刀万剐的恶人,为了谋财,究竟害了多少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