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的天作之合》
3. 活or祸从天降?
东隅随手抹了把口水,扯起满脸笑迎出去:“来了来了,正要找您去呢。”
“哎呀,窈娘是不是遇着什么喜事了?怎的这般好颜色!”东隅一脸真诚的惊讶,试图在那张大饼脸上找到白里透红的秘密。
林窈娘叉着水桶腰的手移到脸上,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标志性的厚嘴唇稍稍咧开:“是……是吗?”
“这是上个月跟这个月的房费。”
不等林窈娘反应,东隅捧出一把钱继续恭维:“人长得好看就算了,还时常宽限我等交租的时日,原来人美心善说的就是您啊。”
林窈娘被哄着回了家才反应过来,赶忙把钱算了算,数量倒是没出错,哼,这丫头的嘴跟抹了桂花蜜似的,差点又着了她的道。
她特意绕到镜前左右端详,得意地抿抿嘴,这丫头也没说错,扭身往最角落的院子走去。
“咳咳,祈丫头,咱们可是说好的,让你缓交上月的租子,你就得给老娘帮忙。正好,西市华锦绸缎庄的女娃近来魇着了,赶紧去看看啊。”
林窈娘在门口留下话就走,再跟她面对面,保不齐又被她哄得找不着北,到底是神婆,真是邪门。
室内,正暗自庆幸的东隅傻眼,林窈娘是越发精明了。
活从天降,会不会也是祸从天降?她无力瘫在蒲团上,她哪会治魇症啊。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趁着正午,东隅换了身衣裳,出发前往华锦绸缎庄。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宾客盈门,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有迎亲的车队,唢呐响声震天,间或看到一两个穿着孝服的仆人匆匆穿行而过。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好好地感受人间的参差百态。
到绸缎庄,东隅找了个伙计传话,便被请到后宅。
掌柜娘子的眼泪跟断了线一般:“好几位郎中来看过,都说脉象平稳身体无恙……可人就是醒不过来……”
东隅仔细打量床榻上眉头微皱的女娃:“中途会有什么动静?”
“没有。”周大娘子拿帕子给女儿擦汗,“大夫都说可能是魇着了,建议我等另请高明,素日也听窈娘说起过大师,这才委托窈娘相请。”
好个林窈娘,让她卖命来给自己撑面子,东隅腹诽,若非这小女孩看着着实可怜……
东隅扫视四周,闺房布置足以看出主人夫妇对女儿的疼爱,但除了稍显华丽,找不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突然,一抹淡淡的青色光晕闪入东隅眼帘,她寻到女娃手边。
周大娘子紧跟探头,看到女儿左手半张,有温润的光泽透出,惊道:“这是……珍珠吗?先前她一直捏着拳头,我也没在意。”
东隅端详着珍珠,圆润无暇,品质上乘,她示意周娘子:“你可认得?”
周大娘子连连摇头:“我没有珍珠首饰,更没有买过裸珠,这应当不是我家的。”
东隅轻轻咳了声,委婉道:“要不问问家里人,是不是长辈赏给元娘把玩的?或是掌柜买来要送你的……或者送礼的?”
周大娘子面色微沉:“大师且稍待。”
随即将珍珠放在几上,转身离开。
东隅赶紧后退几步,大白天的这珠子居然能如此透光,实在诡异得紧。
片刻后周大娘子回来:“大师久等,方才仔细盘……问过我家郎君,也不是他买的。这珠子可是有何不妥当?”
东隅点头:“瞧着不对劲,您先将此珠供在佛前看……”
“阿娘……”
床榻上忽然传来虚弱的呼喊。
周元娘竟然醒了。
周大娘子怔愣一瞬,赶紧上前抱住女儿,笑着哭喊:“我的儿!你总算醒了。”
东隅见状走了出去,体贴地将房间留给母女俩。
一刻钟后,侍女找过来,恭敬地说周大娘子相请。
见她进门,周大娘子忙放开元娘,就要向东隅屈膝行礼,唬得东隅赶紧上前扶住。
“大师……大师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啊。”周大娘子眼眶泛红,嘴唇微颤。
不料元娘见到东隅吓得不轻,下意识往被窝里躲。
东隅了然一笑,她这幅尊容可是让不少小儿啼哭不止。
“元娘失礼了,请见谅。”周大娘子面色惊慌,坐到床边小声哄劝,“你前几天昏睡不醒,阿娘吓得不轻,多亏了大师……”
女娃转过身来,满眼惧怕变成好奇:“大师姐姐,是你救了我?”
东隅微笑:“你这次生病吓坏你阿爹阿娘呢,为了不要再让他们担心,我们一起找出你生病的原因好不好?”
元娘乖乖点头。
东隅指了指珍珠:“你告诉姐姐,这颗漂亮珠珠,是捡的吗?还是什么人给你的?”
“是王小郎送给我的,他还说长大了要娶我哩。”
周大娘子气得脸都变了样:“这王小郎胡说八道什么呀,这才多大就觊觎我家元娘。”
这……属实出乎人意料,东隅忙劝慰:“大娘子稍安勿躁,指不定是小孩子过家家好玩儿,只是这王小郎是……”
周大娘子脸色铁青:“前头有家落霞胭脂铺,王小郎是那家的小公子,大家比邻而居,孩子们也常一块玩。”
“不过,”她脸色和缓了些,“这王小郎也是可怜,他阿娘前几天去清风寺上香,出了意外,马车跌落悬崖,哎。”
东隅记起先前在街边看到的穿孝服的仆从:“今日可是头七?”
“算算日子应当是。”周大娘子突然满脸紧张,“大师,莫不是这珠子跟去世的王大娘子有什么关系?”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东隅示意周大娘子将珠子收起,好一阵劝慰,让她放宽心。
安抚完周大娘子,东隅转头看向院中,热辣的阳光直直落在一排排晾晒的鲜花花瓣上,隐约升腾起一丝丝氤氲之气。
一如她心里的雀跃欢腾的欣喜。
她竟然能治疗魇症?她简直强得可怕!
似乎从昨天撞到嘴毒少卿之后,好消息就接踵而至啊……
然而正午的热浪,也有波及不到的地方。
西市另一端藏着一处荒废的庭院,与繁华市集仅一步之遥,却仿佛被红尘遗忘。
庭院深处荒凉阴森,残败的假山后,乍现一条幽深的甬道。
甬道尽头是一间昏暗的密室。
案几上摆放着几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的光影,映照在端坐主位之人的银色面具上,衬得眼神异常狠辣。
“主子已经等得没耐心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尖细,即便刻意压制,仍带着一种独有的阴柔。
底下几人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请罪,除了一位着青色道袍的道士。
他面容枯槁,深陷的双目中,眼神邪异:“敢问尊者,当年那赵氏女巫,确定有个女儿存世?”
低低的桀笑在暗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你在质疑主上?”
“不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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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叉手告罪。
“若她真有女儿,那位小娘子必然继承了她的巫力。”他不疾不徐,“这些年老道持续施展秘术,她成年后必有异象,比方说真正的通灵。”
“你有把握?”狠戾的嗓音,让整个密室都充满威压。
老道士面不改色:“请主上静候佳音。”
“若再没有进展,休怪我无情!”面具人甩袖起身,通过密道另一半的暗们离去。
底下众人这才松懈下来,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鱼贯而出,消失在熙攘的市集。
老道士走在最后,和刚出华锦绸缎庄的东隅擦肩而过。
已到申时,若是平日里东隅早就往家里赶了。
她想起元娘信任依赖的眼神,得查明那珠子的来历才行。
东隅叹了口气,往落霞胭脂铺的方向走去。
这一片商铺多是成衣布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类的,来往的女客居多。
落霞胭脂铺今日闭店,东隅挑了个斜对角的茶铺,上二楼坐下。
随即摸了摸虚有其表的钱袋,点了壶价格最低的茶饮和点心,她还没想好怎么混进胭脂铺,找个好位置先观察一二。
茶水铺里三三两两坐着扯闲篇的还真不少,都说女人才喜欢八卦,不成想男人的嘴碎起来也不遑多让。
等待小二上茶的功夫,东隅听身后坐着的三个闲汉,把近段时间西市的新鲜事说了个遍。
东隅冲小二道谢,眼睛继续盯着落霞胭脂铺的后院,可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你们瞧对面的胭脂铺,柳掌柜最近可遇上好日子了。”闲汉之一开启了新话题。
胭脂铺?柳掌柜?东隅耳朵一动,不是姓王吗?她悄悄往后挪了些。
“你说落霞胭脂铺?掌柜娘子不是前些日子出意外了吗?好像今天头七来着,刚还见着她家请了道士做法。”
“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不是男人的三大乐事吗?何况柳掌柜还是入赘的,这王家的家业迟早是他的。老王掌柜当年白手起家挣下老大一份产业,啧。”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突然出现的女声,打断闲汉们的聊天。
东隅瞅了瞅左边,原来旁边几个大婶也在听他们议论。
“落霞胭脂铺的掌柜夫妇出了名的夫妻恩爱,哪是你们这种吃饱饭没事干的市井闲汉编排的样子!”
“是啊,柳掌柜日日替夫人描眉,月月请裁缝定制新衣裳,王大娘子喜欢烧香拜佛,他想尽办法安排好铺子要陪着。如此恩爱夫妻,被你们这群人说得如此不堪!”
闲汉们被人一通劈头盖脸的排揎,懵了,待反应过来,火力全开。
“你们是画本子看多了吧?得多缺爱才一天天盯着人家夫妻过活?”
“就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丑样,人家王大娘子什么天仙样。”
“再说了,就算他是爱老婆的好男人,也不影响他继承家业的事实啊!”最矮小的闲汉也跳起来帮腔。
眼看五大三粗的大婶们摩拳擦掌要动手,小二及时赶到,一番劝慰下止息了一场大战。
“哼,就是嫉恨呗。”最开始出声的大婶最后下了个结论,甩着白眼扭过身去。
差点遭池鱼之殃的东隅收获也不少,她打算去裁缝铺后门看看。
一走入后巷,光线陡然暗淡下来,东隅右眼猛跳,全身发冷,那股熟悉的感觉来了,让人不寒而栗。
昨晚出现了两次的女鬼,从墙里飘了出来。
4. 助少卿断案
六月伏天,街上川流不息,人人摇扇。
与外头的火热相比,墨府宛如一个巨大的冰鉴,仆从们走动间轻手轻脚,说话都轻声细语,原因无他,郎君不高兴。
“墨紫还没回来吗?”墨言抓着掌事赵大娘不放,“都等着她救命呢……”
“那位也是神出鬼没的,谁能管得了?”赵大娘两手一摊,也是满面愁容,“这次墨大掌事出马也不管用?”
“我阿爹没管,说让他把气撒出来也好。可郎君闭门不出,我担心他闷出病来。”墨言叹了口气,“您忙着,我继续哄爷去。”
他好说歹说把人劝出了门,可是,去哪儿?
墨淮桑都坐上车了,也没给墨言一个准话。
“郎君,咱去找秦九郎?他先前请您去游江,看他新造的画舫。”
“您也很久没去看永福公主了,听说市面上出了款新的酥山,正好让她老人家尝尝鲜。”
……
墨言灵机一动,脱口而出:“要不出去找墨紫?”
墨淮桑总算有了动静,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墨言哑口无言,这天大地大,上哪儿找那位姑奶奶去?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招呼马走动起来,只好先出去逛着。
大门一开,就有个白色身影窜出来:“墨少卿,终于等到你了!”
“……东隅小娘子?”
遭了,这位神婆少女也是郎君心情不好的元凶之一。
墨言拦住张牙舞爪的神婆,示意她噤声:“小娘子今天你可别胡闹了啊,我们郎君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我可没胡闹!”东隅差点飞了个白眼,继续大声喊,“墨少卿,几日前城外马车坠崖的意外不是意外!我可以助您断案!”
墨言更加没脾气了,这小娘子满嘴胡言什么呀,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得在郎君发脾气前把她给打发了:“小娘子……”
“你上来说说。”车厢里突然出声。
墨言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发问:“郎君,您是说让东隅小娘子上去?”
“嗯。”
东隅冲墨言得意一笑,仿佛胜券在握。
他没有再废话,上前打开车门,让东隅上车。
接着呆愣了几秒,又赶着马车回府,总觉得郎君会把那胆大包天的小娘子打下来,还是避着点人吧。
车厢内倒没有墨言想的那般剑拔弩张。
墨淮桑斜眼看东隅:“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意外?若敢骗我,就让你挨个品尝大理寺狱的邢狱手段。”
东隅叹气,脸上摆出十二分诚恳:“墨少卿,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十六岁生辰那天夜里,老天突然赐了我一个天眼,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鬼。”
“您看我这跟貔貅一样的眼睛,吓人吧?”东隅自嘲一笑,“都是让那些鬼吓的,晚上不敢睡,白天偶尔也能遇见。”
“但是我一碰见您,那些鬼就立刻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东隅热切地看向墨淮桑,“……所以那天我才赖在您马车上……”
墨淮桑一副“你尽管编,我要是信了算我输”的表情。
东隅正色道:“城外坠崖的是落霞胭脂铺的王大娘子吧?我那天在您车上连着见到了两次,她的尸体是碎成几段的,对吧?”
“坠崖而亡,尸体自然难以完整。”
“她梳着简单的椎髻,别了根素雅银钗,额间贴了莲花花钿,淡绿色杉裙搭配淡黄披帛,对吗?”
纤薄的唇角渐渐绷紧,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墨淮桑不置可否:“接着说。”
“您这是相信我了吗?”东隅面上飞出惊喜的笑容。
“你习惯了装神弄鬼,想要取得我的信任……”墨淮桑面色稍微和缓,“你继续,为什么说那不是意外?”
这位爷可真难伺候啊,东隅默默给自己打气,重又堆起笑容:“我前两天在胭脂铺后门有点收获……”
她闭了闭眼,再次回忆起当天的情形。
当时在胭脂铺后宅的小巷里,光线陡然变得黯淡,不详的预感突然涌现,让东隅的后背开始发凉,她本能地想转身就跑,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眼睁睁看着女鬼从后墙上飘出来。
一滴滴血从脸上、身上的拼接处啪嗒啪嗒往下掉,一双眼睛深深凸出眼眶,仿佛要爆出来。
东隅心跳变得剧烈,喉咙发涩发堵,要十分用力才能让自己喘上气。
就在她怀疑自己要憋死的时候,女鬼用手将眼睛往眼眶里压了压,血肉模糊的脸上被眼泪冲刷出两条白线,显出哀戚的神色。
东隅心里稍稍安定下来,那女鬼好像不是在吓唬她,而是有求于她。
女鬼正是落霞胭脂铺的掌柜王大娘子,比比划划中,她请求东隅进府里看看她的儿子王小郎,还透露掉落山崖的意外跟她丈夫柳掌柜脱不了干系。
被她哀戚的眼神恳求着,东隅的心软压过了惧怕。
她趁着胭脂铺在办头七的法事,混进后宅,找到王小郎心急如焚的乳母。
那王小郎在母亲离世前就昏迷不醒,而老王掌柜听到爱女离世的消息,心痛欲绝,至今仍缠绵病榻。
“你说王小郎也魇着了?跟周家元娘一样?”墨淮桑难得惊诧。
“我在他们身上都找到了这个,”东隅取出两颗相似的珍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在这上面施了魇阵。”
“那一片的女客人或者住户,都知道柳掌柜这位赘婿是位爱妻如命的典范。墨少卿,如果真如王大娘子所言,那这个案子就不是意外了。”
“那位……王大娘子没直接告诉你?”
东隅摇头:“她就托了我两件事,一是王小郎,而是老王掌柜。怎么样?这案子您还查吗?”
“京兆已经结案了。”墨淮桑低头沉吟,“你可以暗自查访。”
东隅喜不自胜,冲他甜甜一笑:“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她立刻跳下马车,卯足了劲想在墨淮桑跟前表现一番。
临走前,还不忘跟墨言打招呼。
时刻关注车厢内动静的墨言,冷不防被陡然冲出来的小娘子吓了一跳。
什么?郎君居然允许她帮着查案?
没想到,两天后,他果真收到祈东隅托乞儿传来的信。
墨言赶紧去禀告自家郎君:“说是那王大娘子的丈夫形迹可疑。”
墨淮桑无聊地戳着钓竿:“为何让我亲自去?”
“她说……郎君身为大理寺少卿,本是有职责在身,最好事必躬亲。”
墨言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不是经常嫌大理寺拿您当摆设,一个案子也不给您派吗?既然又菜又爱,拿这个练手刚刚好啊。
“言之有理,我先换身衣裳。”
两刻钟后,墨言将马车停在永和坊春柳园外小巷。
夜色掩映下,墨府的马车倒也不惹眼,然而东隅却被这对主仆惊到了。
“哈气!”
她傻乎乎看着华丽黑袍加身、浑身香喷喷的墨淮桑,小心翼翼发问:
“墨少卿真是业务繁忙啊,您这是从哪个宴会上出来的吗?”
“什么宴会?我是专程来查案的!”墨淮桑白了她一眼,“不是都要穿黑色的什么夜行衣吗?我没有,先用这身黑衣裳顶顶。”
墨言在后面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劝过了。
东隅沉默了片刻,重新堆笑:
“这衣裳……挺合适。我方才前后打探了一番,院子里有颗浓密大树,我打算翻上去看看里面的动静。您就在这车里坐着,等我的消息。”
“等等,为什么不带我去?”
东隅又默了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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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您要去也不是不行,这样,我方才看到那边有个狗洞,我们一起爬进去?”
“你让我钻狗洞?”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所以您就在这里呆着嘛,我去去就回。”东隅快速跑到围墙处,略微一翻身,爬上了围墙,三两下爬上了挨着围墙的大树。
“墨言!抱我上去!”咬牙切齿,他算是知道了,别看这小神婆表面对他毕恭毕敬,实际胆大包天,她竟敢嫌他累赘!
“您上来啦!真棒!”东隅愣神后赶紧过来接应,小声称赞,“快来,正好可以看到卧房。”
墨淮桑来不及翻白眼,就被窗上缠在一处的人影吸引了注意。
“郎君今晚就别回去了,留下来陪陪妾。”女声娇媚入骨。
“那是自然,老家伙病得不轻,现在府里店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男声轻佻得意。
“王大娘子那儿……”
“京兆都结案了,判定的就是意外。再说了,”声音变得狠厉,“她自己要匆匆忙忙驾着马车下山,不小心掉下去的,就算查到我身上来也不担心,我只不过是想追上去帮她制止乱跑的疯马而已。”
“王大娘子是发现……发现我们的事了吗?”
“我在清风寺跟杀手接头的时候,她提早解完签回来,就撞见了。”柳掌柜恶狠狠说道,“自己找死,老天爷都帮不了。”
“你放心,等这事儿过去,我会以小郎年纪尚幼需要阿娘照料为由,把你娶进门的,至于那个老东西,心爱的女儿出意外,他又能撑多久呢?王家的产业早晚都是我的。”
“郎君……”女人娇嗔着偎进男人怀里。
窗上人影很快密不可分。
东隅还要再听,被墨淮桑压低声音催着原路返回。
“你好歹是个女的吧,怎么一点都不害臊?那两人……”到了车上,墨淮桑才忍不住数落。
东隅在心里长长叹气,我们神婆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她满脸带笑:“我这不是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线索嘛,不过这些也够我们查了,墨少卿,该您动用官府的力量了。”
“没什么好查的。”墨淮桑又恢复了玉面郎君的冷峻。
“不是,您刚刚不是都听见了吗?柳掌柜他在后面追着想杀人灭口,他……他还想吃绝户啊!”
“证据呢?他也说了,是王大娘子自己驾车下山,掉下山崖的,现场也没有任何谋害的痕迹。”墨淮桑一脸淡漠,“其余的,他吃不吃绝户,怎么吃,等发生了切实的命案再说。”
“念在我们短暂共事一场,我给你个忠告。你已经帮王大娘子看过王小郎了,相信他很快就会醒过来,旁的事劝你别多管,你一个神婆又有多大能耐呢?”
“墨言。先送她回大兴坊。”
墨淮桑说完话就闭目养神。
东隅愣在原地,不明何他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看他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她自嘲一笑,是她僭越了。
除了辚辚车轮声,一路静默无言。
马车在大兴坊门停下。东隅起身正对墨淮桑,郑重地双手抱拳。
“先前大言不惭说可以帮助墨少卿断案,是我太不自量力。一开始当神婆时,我的确靠坑蒙拐骗混口饭吃。后来被迫开了天眼,那些鬼也的确很吓人,我也成了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都说人鬼殊途,话本里也说鬼比人厉害,可我总忍不住想啊,为什么那些厉害的鬼魂总要来找我这个软弱的人寻求帮助呢?那他们得多无助多绝望?
“所以,我即便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神婆,也想为他们尽一份力。近来对墨少卿多有叨扰,还望少卿海涵。”
东隅开门下车,对墨言郑重一礼,转身离去。
“回府。”
“是。”
墨言不敢多言,驾车回去。
5.枉死真相
忽如一夜春风来[注1],冷冰冰但随时会火爆喷人的墨少卿回归正常,墨府上下奔走相告。
松快下来的仆从开始八卦,郎君的安抚神器墨紫不在,究竟是什么拴住了他?
所有结论都指向那位当街扑倒郎君的小娘子。
从此,墨府上下对祈小娘子的感激之情压过了一切非议。
身子单薄怎么了?大天朝只有丰腴才是美吗?
面似貔貅怎么了?人不美,但心善,能拯救他们于水火。
目睹全程的墨言忍了又忍,实在不愿打破他们的幻想,郎君已经跟她划清界限,想必往后都没什么交集了……吧?他不敢肯定。
他觉着郎君在与祈小娘子分别后变得有些古怪,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好像……好像郎君在跟自己较劲似的,特别扭。
大长公主一直是墨府的禁忌,她过世不久,郎君的父亲墨尚书就迎娶了新夫人,当年就诞下一位小郎君,对外声称是早产。
那年,郎君七岁,被圣人接入宫里亲自抚养。
郎君成年后,圣人将大长公主府改成墨府赐给外甥,郎君也从没有回过尚书府,与墨尚书形同陌路。
如今,又出现马车坠崖的意外,死者的丈夫还养了外室,这些事情估计勾起了郎君不好的回忆,他也不敢多问。
不过他自觉是个成熟懂事的侍卫,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盯着东隅的动向。
此时,墨府的八卦中心人物,神勇无比的祈小娘子正在落霞胭脂铺守着。
王小郎比周元娘情况严重些,在东隅拿走藏在身上的珍珠后,躺了几天才完全恢复意识。
乳母尤大娘老泪纵横:“我家小郎不知怎么病倒了,请大夫不管用,娘子这才着急忙慌去烧香拜佛,没成想……”
“娘子走后,主君就一病不起,小郎又昏迷不醒,老奴真是心急如焚……多亏大师!”
东隅试探着问:“小郎病成这样,柳掌柜就没想想别的办法?”
尤大娘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仍是恭敬道:“郎君要忙丧事,要照顾主君,还要顾店,小郎这里还有我。”
东隅捕捉到那点不虞,没有细问,转向王小郎:“小郎君,这个珠子从哪来的?”
“是阿娘的。我看见她在数珠珠,亮亮的真好看,我想拿着玩,杏儿姐姐还对我摇头呢。”
“杏儿姐姐?”东隅转向尤大娘。
“是娘子的贴身丫鬟。”
“然后呢?”东隅重又看向小郎。
“阿娘说珍珠是阿爹送的,是阿娘的宝贝。”王小郎声音闷下来,“我好想阿娘啊,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东隅无声叹息,含笑转移话题:“阿娘好爱你哦,居然把那么宝贝的珍珠都送给你。”
小孩的大眼闪着晶亮的光:“嗯,阿娘就给我几颗珠珠玩!”
“你为什么送珠珠给周家元娘?”
“你怎么知道?”王小郎脱口而出,扭捏地说,“阿娘说可以送给喜欢的人,元娘长得好看。”
东隅摸了摸稚嫩的小脸,无声地笑。
珍珠这条线索是对上了,不过无法证明是赘婿下的手。
“尤大娘,小郎君既已好转,不妨带他去探望祖父,让老人家高兴高兴。”东隅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不嫌弃,我也可以顺道看看他的病。”
尤大娘点头:“大师说的是,不过……”
她犹豫片刻:“我得先去请示,府里事情杂,为了让主君好好养病,郎君让柳大管事统管着正院。”
“柳大管事?跟你们柳郎君是什么关系?”
“听说是郎君家乡的人。”
东隅了然,赘婿捏住了要害。
几人走到正院门口,东隅被一个蓄须的黑胖中年拦下,脸色阴戾而戒备:
“你就是治好小郎的……大师?”
东隅示意尤大娘先带王小郎进去,而后笑得一脸谄媚:“柳大掌事好。”
“娘子故去,主君不能费神,说话小心点,别让老人家累着。”柳大掌事阴恻恻的话里有话。
“自然。”
见东隅识趣,柳大掌事才移开铁塔样的身躯。
进入王老掌柜卧房,东隅看到尤大娘在一旁拭泪。
她走近了些,老人倚在床头,满脸的褶皱如同枯老的树皮,双眼浑浊,只有目光投向小孙儿的时候才有几分光彩。
老王掌柜微抬手示意,便有一个花白胡须的掌事过来恭敬地请东隅坐下:“大师对王家有大恩,主君心内感激,只是身体不利索,请大师见谅。”
东隅方才观察片刻,老人似有中风的症状,小声问:“大夫怎么说?”
“说是邪风入体,嘱咐按时服药,宽心静养。”
东隅心下稍宽,轻声建议:“以多多饮水、清淡饮食为宜。”
掌事点头。
东隅觉得这位掌事的态度极妙,他应是老人心腹,身体恰好挡住柳大掌事的虎视眈眈,这是故意还是巧合?
她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听着王小郎奶声奶气跟老人说话,她注意到,在提及赘婿时,老王掌柜的神情透着满意。
东隅一面喝茶,一面盘算局势。
主君年老体弱,偏遇风邪入体,小郎懵懂无知,心机赘婿谋划多年,不仅收服了一家老小,还把爱妻、孝顺的好名声经营得坊间皆知。
自己区区一个神婆,纵然暂时得到主人的感激信任,但若跟赘婿对上,无异以卵击石。
头疼。东隅忍不住看向大门,现在逃跑还来及吗?
这般想着,王大娘子的满脸血泪立刻浮现在脑海。
她暗暗叹气,没办法撇下不管,便自荐给王大娘子的“二七”做法事,王老掌柜自是应允。
“二七”这天,东隅借口做法事,进了王大娘子与柳掌柜的卧房。
卧房早已撤去颜色艳丽的织物,红木床榻上铺着素色的被褥和帐缦,让整体的奢华布置蒙上一层黯淡与哀伤,博山炉里心字成灰,暗香零落,如同香消玉殒的女主人,徒留几缕残魂在人间。
梳妆台上摆了一排镶嵌着精美玉石的饰品盒,铜镜旁边的鎏金团花纹银奁尤其惹眼。
“如此珍而重之,想必这个盒中收藏的是珍珠吧?”东隅看向悄然飘落的王大娘子,此时的她不再是满身血污的模样。
东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注意到东侧的丝织六折屏风上,竟画了王大娘子与良人的爱情故事。
王娇娘,母亲早逝,受到父亲倾心呵护,被养得天真娇憨。
王掌柜不续弦、不纳妾、不过继,苦心积虑想为女儿寻得一位上门女婿。
柳能,原是胭脂铺学徒,机灵又踏实,很快脱颖而出,渐渐入了王掌柜的眼,但王娇娘对他并没有另眼相看,可柳能早已对娇娘心生爱慕,在王掌柜默许下,他做了许多事讨娇娘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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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娇娘喜欢珍珠,便经常泡在珠宝首饰铺,精挑细选,再跟伙计软磨硬泡,用每月攒下的工钱,一颗一颗买回来,两年时间,他整整搜罗了一匣子,尤为难得的是,这几十颗珠子的大小和色泽相似,仿佛是同一个蚌壳孕育出来的。
正是这件事彻底打动了娇娘。成婚数载,娇娘相夫教子,柳能打理家业,夫妻恩爱如初。
东隅的目光停留在画面最后,珍珠的柔光与娇娘容光焕发的脸交相辉映,可是一眨眼,那张幸福满溢的脸变得破碎支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注2]”暗哑碎裂的声音从王大娘子的喉咙挤出,“呵……呵……呵……”
她长袖一挥,让东隅进入她的回忆。
清风寺。
王娇娘刚为儿子求得一支上上签,略松了口气。
杏儿告假去为母亲求平安符,娇娘便独自走到禅房后的院落,空气沉静清和,让人心情澄澈。
突然,她看到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心下诧异,柳郎不是抽不开身吗?
莫非他想给自己一个惊喜?笑意忍不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她悄悄跟到一块山石后,也想在背后吓他一吓。
人迹罕至的角落,柳郎正与一个斗笠遮脸的汉子激烈争执,娇娘好奇听了一阵,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柳掌柜,七杀楼拿钱办事,一刀解决绝不含糊。”汉子冷厉的声音透着不耐,“你现在要求制造意外让尊夫人死得不露痕迹,酬劳得另加。”
“怎能临时反悔?”柳能气急败坏,“能不能先做了,回头再补上钱?”
“你没听过我们的规矩?先收钱再办事!”
“好不容易才让那女人落单!除掉她,整个王家的产业都是我的,你还怕收不到钱吗……”
娇娘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那个凶相毕露的柳郎,还是那个待她柔情蜜意的夫君吗?
原来他一直在算计她,算计王家!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又惊又气又怕,对,得赶紧回去找阿爹!她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连披帛挂住石头凸起都没注意。
“刺啦”。
布帛撕裂声引起柳能的注意,他环视四周,发现前方山石处一截熟悉的披帛,正是早上出门前他替夫人选的那条。
一抹狠厉闪过眼角,他急忙追上去。
娇娘跑得双腿发软,却不见车夫,情急之下攀上马往山下驶去。她骑射功夫不精,又拖着繁重的马车,一路走得歪歪扭扭。
不久,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马蹄,还有熟悉的呼唤:“夫人,危险啊,快停下!”
娇娘紧紧咬住下唇,拼命眨去源源不断的眼泪,一个劲地甩动马鞭,催眠自己:不要回头,活着回去!
天气骤然变得阴沉,快速疾驰的风呼啸而过。
突然,前方出现一个急弯,她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来,身体已经被抛到半空,身下就是万丈悬崖。
泪眼朦胧中,她看向后方马上枕边人的脸,那张透着得逞快意的熟悉而陌生的脸,目眦欲裂,她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起来,那些压抑在心底的绝望、愤怒、后悔、不甘也随之在山谷回荡,绵延不绝……
王娇娘滔天巨浪一般的绝望劈头盖脸朝东隅打下来,她半响回不过神,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灼人的愤怒,她一路疾行冲去正院。
6.谁敢动她?
经过一段时间调理,王老掌柜已经可以如常说话,见到东隅,忙招呼她坐。
东隅深吸一口气,走到老人跟前认真说道:“您知道我是神婆,可以通灵吧?”
王老掌柜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今天是娇娘的二七,她回来了,托我告诉您,她跌落悬崖,都是柳能害的……”
王老掌柜还没反应过来,柳大掌事怒斥道:“好你个神婆,竟然污蔑我们郎君!”
胡子花白的王掌事上前道:“主君,如果娇娘真的回来了……不妨再听听?”
王老掌柜点头,柳大掌事见状转身就走。
东隅快速转述着娇娘的回忆。
“祈小娘子,你救了我儿,我们全府上下都很感激,可你怎么能空口白牙污蔑我呢?”柳能匆匆赶来,打断了东隅的话。
“贤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老掌柜靠着王掌事,喘不上气来。
柳能一脸悲戚跪伏在老人床前:“阿爹,我一直后悔那天没有陪在娇娘身边,她走后,我恨不得随着她去,但上有高堂下有幼子,我这才不得不苟活于世。”
他转头看向东隅,脸色一沉:“京兆判定我家娇娘坠崖是意外,我当天也在店内盘账,店里伙计都能为我作证,我怎么可能害娇娘?祈小娘子这般污蔑我,只好送你去见官。来人!”
东隅瞪着这个伪善的畜生,怒吼道:“娇娘就在旁边看着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带下去!”
两个健壮婆子上前一左一右辖制住东隅,把她往外拉。
东隅拼命挣扎:“主人家您千万不要信他!这个柳能一直处心积虑在算计您啊,娇娘就是被他害的!娇娘放心不下您和小郎,这才托我来的。”
东隅扫过一脸不知所措的王老掌柜,凶神恶煞的柳能,再看向虚空中哭得不能自已的娇娘,浓浓的绝望再一次漫了上来,除了鬼,几乎没有人信她。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
就在这一片嘈杂中,乍然传来清晰有力的四个字:
“谁敢动她?”
东隅被推倒跌坐在地,发髻散乱,眼睛生疼头脑发胀,混乱中,隐约听到熟悉的冷声,接着周围就安静下来。
她睁着肿泡眼,看向正院大门外,墨淮桑领着一队官差匆匆赶来,墨言拿着令牌,高喊:“大理寺墨少卿办案!”
在东隅努力睁大的眼里,墨淮桑今天好像格外不一样,深绯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眉宇清扬,身处众人间,他就像一堆瓦砾石块中的珠玉[注]。
如珠如玉的人径直走到她跟前,倏地皱起眉头,明晃晃的嫌弃从眼里冒出来:
“你今天扮的又是什么鬼?灰头土脸的倒霉鬼?能自己起来吗?”
冷冽的眉眼一扫,钳着东隅的两个婆子慌得跪地求饶。
墨淮桑垂下右臂,手往里缩了缩,将一截袖子递到东隅身前,满脸不耐烦:“起来吧!”
虽然她这块瓦石被嫌弃得不行,东隅却感到莫大的安全感,一放松下来,霎时间心底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她瘪瘪嘴,抓紧袖子,接着就被一股强力向上提起。
墨淮桑嫌弃地甩甩袖子,这才看向忙着行礼的众人。
“大理寺在侦破一桩官员买凶杀人案,有个嫌犯供述,六月五日他在清风寺和柳掌柜谈事,特来传柳掌柜协助调查。”墨淮桑看向王老掌柜,“他是落霞胭脂铺的掌柜,没错吧?”
王老掌柜颤抖发声:“敢问墨少卿,那个嫌犯可是来自七杀楼?”
“你怎么知道?”
“畜!生!”王老掌柜颤巍巍地指向柳能。
柳能立马跪地喊冤:“阿爹我冤枉啊!墨少卿容禀,当天我在店里盘账,店铺里的伙计都可以为我作证啊……”
“我只是来找你协助调查,可没有定你的罪啊。”墨淮桑一脸无辜,“对了,永和坊春柳园是你名下的房子吧?有桩盗窃案也要问你一问。”
“柳郎救命!”被衙差压进门的女子,满脸浓妆被泪水糊成一团,“妾的珠宝首饰不都是郎君买的吗?快跟少卿说说呀……”
众人再一次愣在原地,这又是什么人?
柳能脸色煞白,怒道:“哪儿来的疯女人,不知所谓。”
“柳郎!您不是说要娶我进门照顾小郎吗?柳郎……”女子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柳能你敢骗我!”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窜出来,“你居然还在外面养了其他女人!”
东隅定睛一看,正是王娇娘的贴身侍女,她恍然大悟,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
王家众人看柳能和杏儿扭打成一团,震惊之余,茫然失措。
墨言领人上前,将两人分开扣着。
“杏儿,我们王家哪里对不起你?你适才说的什么‘下咒’是什么意思?”王老掌柜靠在王掌事身上大口喘气。
杏儿脸色灰败,颓然跪地:“奴婢对不起娇娘……”
据杏儿供述,柳能虽然在明面上接管了王家的产业,但只要王娇娘存在一天,王老掌柜的心腹们就不可能全数听命于他,柳能便着手谋划,试图让王娇娘意外去世。
然而王娇娘的日常活动十分规律,找不到制造意外的时机。
柳能于是蓄意勾引杏儿,许诺将来会娶她,让她想法子搅乱王娇娘的行程。
杏儿见王小郎缠着王娇娘要珍珠,偷偷拿出去求江湖术士下了个魇阵,又在王娇娘面前进言。
果然,王小郎在把玩几天后魇着了,看了大夫无果,王娇娘这才急匆匆地赶着去庙里上香。
她原本不知柳能的杀人计划,直到王娇娘殒命的消息传来,她慌得不行,柳能信誓旦旦说只是意外,而京兆也没有立案处理,为数不多的疑惑,也在柳能娶她为妻的允诺中烟消云散。
谁料今天神婆揭露了他欲买凶害人的勾当,她又惊又怕,精神高度紧绷,直到柳能养的外室出现,让她彻底爆发。
“你说若知道柳能的谋害计划,肯定不会帮他。”东隅追问,“可是你却利用娇娘的信任,对她心爱的儿子下手,稚儿无辜,你又怎么忍心呢?”
“这都是他逼我的!”杏儿痛苦地捂住脸,“柳能一直在逼我……”
“贱婢!小郎是我的骨肉!我可从来没有授意你对付他!”柳能痛骂。
“呵呵……是吗?你儿子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可不见你着急啊。”杏儿反唇相讥,“你急的是如何联系到杀手,如何将王家的产业一举吞下!”
“贱婢!你含血喷人!”
两人又掐了起来。
墨淮桑冷脸一挥手,衙役上前将杏儿和犹自喊冤的柳能押下。
王老掌柜老泪纵横,口中喃喃念叨:“娇娘,是我害了你……”
东隅走近两步,安慰道:“老人家不要自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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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没有怪您。”
“大师?大师!你说可以看到娇娘,是真的吗?”
“是,她现下就在您身边。”东隅看向一旁默默流泪的王娇娘,“您是这世间最疼爱她的人,她只是遗憾不能再孝敬您了。”
“是啊主君。”王掌事劝慰道:“恶人自会伏法,现在娇娘最放心不下的定然是您和小郎,您要振作起来啊,奴婢这把老骨头就是豁出性命,也会跟随您一起,带王家上下护着小郎平安长大,继承家业。”
王老掌柜点头,神情刚毅,不愧是商海沉浮拼下偌大产业的商人,韧劲犹在。
东隅对王娇娘无声说道:【我知你一开始不肯告诉我真相,是担心我对付不了柳能,眼下你可以放心了?】
王娇娘回东隅感激一笑,渐渐消散在半空。
墨言看东隅一直望着半空,满心好奇:“郎君,东隅小娘子这是……在跟鬼……鬼魂告别吗?她真能看到鬼啊?”
“你先去死一死,不就知道她能不能看到你了?”墨淮桑没好气,打开折扇猛扇,大热天的他跑到这里来断什么案?是家里的西瓜不冰吗?
“本少卿要回去歇晌,你留下善后!热死我了!”
“墨少卿!”东隅跑过来,双眼放光,“忘记问您怎么来了?您终于信我啦?”
“你脑子被鬼踢了?刚没听我说吗?本少卿是为另外的案子来的!”墨淮桑白了她一眼,“我们虽然见得不多,但你今天这幅尊容,格外吓人。好好回去收拾吧。”
墨言目送自家骂骂咧咧的郎君,忍不住腹诽:是谁无意中看到大理寺卷宗里的疑犯供述就自动请缨来传唤柳能啊?是谁为了诈出马脚栽赃那个外室盗窃啊?口口声声说不想查,身体却很诚实嘛……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早早派人注意东隅小娘子,这才能及时通知郎君来救她。
“墨郎君,你不是说墨少卿之前从来没有查过案子吗?我怎么瞧着他当官挺像回事的。”
“小娘子叫我墨言就好。”墨言忙不迭挠头,哈哈一笑,“我家郎君虽然没查过案,但他天生就会欺负人啊。他常常说自己既然是皇亲国戚,不仗势欺人就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东隅顿悟,“有道理。”
“诶?你们郎君是皇亲国戚?”
“是呀,郎君生母是玉清大长公主哩。”
东隅咋舌,本朝的公主不少,但大长公主有且只有一位,她忽然想到一个事实,指指头顶,小声问:“那圣人……是他亲舅舅?”
墨言也小声道:“可不嘛,我家郎君成年后,圣人送的生辰礼就是六部九卿的副职随他挑,郎君抓阄,选了大理寺。”
“……”东隅沉默,怎么人跟人之间差别就那么大呢?她的成人礼是见鬼的天眼,而他的成人礼是天降的少卿?
东隅决定了,以后就扒着墨淮桑不松手,他运气那么好,分她一点怎么了?
不过圣人真是既英明神武又关爱后辈啊,看,就算是再宠爱外甥,也没有头脑发昏地把三部九卿的主官放出去给他当玩具呢!
他喵的。
***
深夜,城内一家古朴典雅的道观内。
着青色道袍的道士,将纸条燃尽,深陷的双目中,闪烁着疯狂诡异的光。
“传话给主上,那赵氏女巫的女儿出现了。”
“是。”手下的脸上也难掩喜色,总算不必担心主上降罪了。
7.来墨府求差事
待门前粼粼车声渐歇,墨府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看着消失的马车,门房精神抖擞,再次庆幸自己是墨家仆从。
别家官员天不亮就要苦哈哈早起上朝,而他家郎君只要能去大理寺点个卯都算是兢兢业业。
皇帝心疼外甥从来不说什么,谁还敢多嘴?
大理寺少卿王陵敢怒不敢言。
他当初接到这么个宝贝疙瘩心里极不痛快。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笼统地说是掌天下刑狱,听起来威风凛凛,具体落到实处,件件繁琐不容有失,要管中央百官犯案,要对各州县疑难案件进行复核、重审,要管理金吾卫、御史台送审的案件,还要接手皇帝钦点的大案、要案……
本就有看不完的卷宗,审不完的犯人,现在皇帝还让他哄孩子?
他缺的是能为上峰分忧解难的骡马,而不是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哄着的祖宗!
大理寺卿心里有一万头猛虎在咆哮,可面上要言笑晏晏。
在地方辗转十几年,好不容易调回中央,正是深感皇恩浩荡的时候,一时半会腰杆也硬不起来。
不过时间一长,看到别的衙门里那些惹是生非的纨绔们,再看墨淮桑就顺眼不少。
这位皇亲国戚除了嘴毒了不止那么一些,倒是没有其他坏毛病。成,就当大理寺得了尊吉祥物,单独收拾间舒舒服服的办公署供着就行。
更不必给他派任何公务。
敬,而远之。
而对墨府而言,即便郎君被授了官,府里唯一主人的作息却没什么变化,墨府上下也丝毫没有朝廷从四品大官府的自觉。
门房泡了杯茶,期待着今天的贵客,起床时他可听见院里喜鹊叫哩。
日上三竿,一位穿着灰白胡服的身影走近,门房眯眼看了半响,心道这位女娘眼生得很。
一没帖子,二没身份,但门房不敢轻视,听她自报名姓,嚯,竟那大名鼎鼎的祁小娘子。
他听其别的房提过,这位小娘子一个猛虎扑食将郎君压在车里,重点是郎君既没有骂她,更没有打她,还留她在府里住了一晚,啧啧。
在听完她的请求后,他又迷惑了,祁小娘子竟然要来府里求差使?
墨府极少在人牙处采买,他们这些仆役大都是原大长公主府上的官奴。
他疑惑归疑惑,招呼侍女将东隅引到待客的院子,自去禀报负责府里僮仆管理的掌事赵大娘。
留下东隅被一群侍女们围着。
她瞥到好几张熟面孔,都是上回借住时在她房间里聊八卦的。
脸圆圆的那位好奇问道:“祁小娘子,你怎么还要出来做工?你不是……跟我们郎君……”两根食指对着点了一下。
东隅看不懂这个手势,老实回答:“唉,墨少卿拒绝了我。”
既然助他断案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另辟蹊径,来府里干活呗。
什么?侍女们瞳孔地震,先有当街生扑,紧接着又共处一车,难道,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仍是这小娘子一厢情愿?看向东隅的眼神就带上些怜悯。
“唉,我家郎君虽然长得好看,气宇轩昂,家世显赫,但是……”眼睛圆圆的那位满是好奇,压低了声音,“‘冷面郡王口,黄蜂尾上针’,他那张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淬了毒,你怎么能受得了啊?”
“我……我就是想挨着他……好好睡一觉……”东隅实话实说,声音细如蚊蝇。
什么?你竟然只是馋他的身子?侍女们眼都直了,不由得再仔细打量一下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可真勇啊……
“不过,你可别太恋爱脑,话本上可都说了,娘子们都跟扑火的飞蛾似的,最后一怀柔情都喂了狗,话本里的大女主哪个不是搞事业?要以事业为重啊!”
“可我只想活着啊……”东隅喃喃,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没有他我会死的……”
迟早会因为缺觉猝死。
唉,侍女们看着她越发带着满眼怜惜,这恋爱脑没救了。
另一边赵大娘听了下属的禀报,面露深思。
此女身份低微,属三教九流之列,但三郎的确待她不同,左右为难之余,她去找了墨大掌事商议了一番。
随后,东隅就被安排到主院做洒扫。
东隅看着刚换上的侍女衣裳,一时有些恍惚,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方才被领去见那位眉间起褶子的赵大娘,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轰出墨府大门……
不知拜对了哪路神佛,她不仅没被扫地出门,来墨府做短工还包吃包住。
还是好人多啊,东隅拖着笤帚边想边溜达,熟悉今后的工作环境。
一路逛下来,她忍不住感叹墨府的富贵,院中花木扶疏,小池边假山林立,走累了,便停在被凌霄花覆盖的廊架下歇脚。
花香浓郁,熏得她昏昏欲睡,她仰躺在长凳上,迷迷瞪瞪将将要睡过去,突然,树荫中冒出一道愁眉苦脸的鬼影,吓得她一个倒仰趴在地上。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青天白日的,怎会有鬼啊……
墨淮桑推开书房门,看到的就是院中一派鸡飞狗跳的场景。
一个明显是他府中侍女装扮的人,绕着廊架上蹿下跳,间或回头对着空气疾言厉色。
墨淮桑眉心紧皱,墨言被他派出去办事了,他远远眺望院门,心下纳闷,怎么没人来管管这不懂规矩的侍女。
突然,那侍女抬起头来,熟悉的黑眼圈映入眼帘——
小神婆怎么在他的院子里,还穿上了府中侍女的衣裳?
“墨少卿!”
那小神婆跑得气喘吁吁,直奔他而来。
墨淮桑下意识退后几步,这女人一贯大胆无畏,被扑倒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满眼戒备,紧绷的身体明晃晃地表达了强烈的意图:禁止触摸!
东隅装作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嫌弃,冲冷面皱眉的人讨好一笑:“莫少卿,可否借笔墨一用?”
墨淮桑冷若冰霜,眼神里浓浓的嘲讽和疑惑。
东隅对着空无一物的身后无奈道:“别急啊,我这不在找人借纸笔吗?”
“又是你的鬼朋友?”嘲讽从眼中流转到声音里。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
东隅搓搓手,眼神里也有些不可置信:
“这位……朋友不知在这里守多少年了,她在这儿跟一位郎君偶遇,不久后因病故去,浑浑噩噩一段时间后,魂魄便一直在此徘徊,方才突然追着我问那位郎君的下落,这我哪知道?”
“那你要笔墨做什么?画张符封印她?”
“我虽然不知那位郎君如今葬在何处,但我猜他给她留了一封信,您应该也知道。”东隅习惯性双手合十,祈求的表情里带上了小小的算计。
“哼,又是装神弄鬼。”嘴上说得不屑,手朝后随意一挥。
墨淮桑自己都没有发现,经历过上次绸缎庄王大娘子的案件,他已经对东隅的话毫不怀疑。
东隅会意,进书房就着尚未干涸的砚台,写下一首诗。
“狗爬都比你写的强。若是崔郎泉下有知看到自己脍炙人口的诗作被你这么糟蹋,应该会气得活过来吧。”墨淮桑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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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飘在半空,只有东隅能看到的小娘子,急切伸手想拿起桌上的诗作。无奈手指穿过纸张,只捞到一片虚无,她绝望地仰头长啸。
东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脚下打滑,身体往旁边倾倒,眼看要跟地面贴脸,她连忙快手一捞,巴住桌腿不放。
好险,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东隅正暗自庆幸,却发现抓着的桌腿貌似在移动。
她赶紧睁眼,又立马傻眼,顺着被丝质顺滑的袍子裹住的大长腿往上看,果不其然,墨少卿的冷眼如乌云压城一般。
“嘿嘿……”东隅熟练堆上谄媚的笑,脑子飞速转动想着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信服。
“这就是你的鬼朋友吗?”墨淮桑移开视线,语气淡然。
什么?东隅悚然抬头,只见那小娘子还飘在十步开外。
她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眼自己正抱着的大腿,也就是说,在她碰到救命稻草之后,鬼不仅没有消失,还出现在了墨淮桑的眼前?
“你也能看到她?”东隅颤颤巍巍问道。
“嗯,悬在半空,着粉衫,梳丫髻。”
晴天霹雳,东隅瞳孔骤缩,老天爷这又是在开什么玩笑?这姑娘到底是不是鬼?若不是鬼,那又是何种邪物?
她直视前方,发现粉衫姑娘虽然凶狠地盯着那张纸,却迟迟没有过来,仿佛在忌惮什么似的。
墨淮桑淡定自若,将诗念了出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注]
“对,小娘子。”看到姑娘变得认真起来,东隅福至心灵,接着补充,“这就是崔郎君为你写的诗。”
姑娘喃喃重复念着诗,脸上的急切渐渐变成了怀念和哀伤。
东隅轻声叹息:“那年桃花下的惊鸿一瞥,被你惦记许多年,你以为这仅是自己单方面的隐秘心事,其实于他而言也刻骨铭心,你们的故事,天下皆知。”
姑娘一直愁闷、悲苦的脸上,终于展露了一丝笑意,如云破月出,洒下幸福的清辉。
东隅也看得笑中带泪,朝墨淮桑投去感激一瞥,如若不是他反应快,桃花姑娘的心结没有那么容易解开。
小神婆赤城的欣喜与感激直直撞进墨淮桑眼底,心里不自觉突突了几下,他下意识开口掩饰:“看吧,你写的鬼画符连鬼都不认识,人家才急着想冲过来。”
东隅:“……”
喵的,白感动了。
她罕见地白他一眼:“人家好像不是鬼。”
等等,桃花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东隅有些失魂落魄,但她也没忘记要处理诗文,让那小娘子带走。
趁东隅在凌霄花丛下焚烧诗文的功夫,墨淮桑在匆匆赶来的墨言那里,得知东隅出现在主院的来龙去脉。
“三郎,我爹知道东隅小娘子助您破了胭脂铺的案子,他说鬼神之事不可不敬,担心尚书府那边对您耍什么阴招,放个人在您身边他放心一些。”墨言刚一回府,就被墨大掌事叫过去叮嘱。
“胡说,我可没断案,只是帮了阮京兆一点小忙。”
墨淮桑沉吟半响,点了点墨言:“吩咐下去,只准她在院子里洒扫,不准她踏入我生活起居的区域。”
“是。”墨言看了看天,时近正午,一般这个点郎君都不会出门,但他现下已经换上出门装束,问道:“三郎,您现在是要去大理寺吗?”
“姨母匆匆派人来叫我过去,许是有些……要紧的事儿需要面谈。”
“是。”墨言了然,能让三郎顶着大太阳出门的,不是圣人就是永福公主。
8.冤魂索命?
在公主府长史的恭敬陪侍下,墨淮桑在垂花门上马车:“去京兆府。”
墨言应声驾车,方才觑了郎君的脸色,似乎有些疑惑与迷茫,但没有焦虑。
方才长史将他拦在书房外,只说永福公主有要事与三郎商议,想来是机密但不太紧要的事,他松了口气。
一路无话,直到进了京兆府尹书房,墨淮桑才面露犹疑地开口:
“姨母近来养了个百戏班,想改日带去给宫里的娘娘们表演。但是近来戏团出了些蹊跷事,似是有冤魂来复仇……”
“永福公主是想……”
“她不欲声张,让我暗地里调查。”犹疑变成困惑,“这件事确实不好大张旗鼓请官府介入,只是姨母未免对我太有信心了……”
“公主信任您。”墨言笑嘻嘻,昂首挺胸,“三郎不必妄自菲薄,上次胭脂铺的案子,可是您出面才抓住凶手,扬名大理寺。”
“那是我知道那人有问题才顺藤摸瓜,可算不得什么真本事。”墨淮桑不以为然。
“诶?说到冤魂索命,东隅小娘子岂不是又能助您断案?眼下她住在府里,随时都能听候您差遣。”
墨淮桑顿时一脸嫌弃:“她?目的不单纯。”
“您担心她是冲着您的身份来的?”
墨淮桑面无表情:“她对我的身子更感兴趣。”
墨言回想那些当街生扑的画面,憋着笑不敢接话。
“我稍后会跟京兆借阅一些卷宗,你去交接一下,此事隐着些。”
“是。”
另一边,主仆俩口中目的不单纯的小神婆,入夜后,鬼祟蹲在辛苦找到的小洞旁,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哎,墨府门禁森严,连狗洞都没有。
黑暗中,一道娇小矫捷的身影落在她肩头,低低地“喵”了声。
摊上个笨蛋两脚兽,玄猫忍不住想叹气,她是高贵冷艳的猫诶,怎么可能钻地洞?
“呜呜好黑包,聪明宝宝,就知道你能找着我。”
东隅把头埋进玄猫柔软的肚皮,玩闹够了,掏出藏在怀里的大鸡腿:
“我终于成功混进墨府,以后你可以跟着我吃香喝辣,当然,我还得努力混到墨少卿身边去。”
玄猫慢条斯理嚼着鸡腿,听了满耳朵小声絮叨。
“东隅?东隅?”呼叫声由远及近。
“好啦,你回去小心些,等我探好路就接你过来,以后这就是咱们第二个避难之处啦。”东隅匆匆闪身而出,“香沫姐姐?我在这儿?”
“墨府真大啊,一不小心就迷路了。”东隅对着圆圆脸的侍女憨笑。
“没事儿,你习惯就好了,掌事娘子找你呢,快跟我走吧。”
“好嘞。”
随后见到赵大娘的东隅却不敢随意放肆,只是亦步亦趋跟着,这位掌事娘子的脸和心都跟铜墙铁壁似的,拍什么马屁都不管用……
赵大娘将东隅引到掌事们处理日常事务的院子,示意她进去,犀利的眼神透着审视。
东隅战战兢兢推开门,一时怔住,里面等着的居然是墨淮桑?
虽然莫少卿满脸满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说的话却截然相反:
“你不是想助我断案吗?眼下有个冤魂索命的案子,你可愿一试?”
东隅站着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听懂墨淮桑的意思,心里顿时炸开了烟花一般。
银烛煌煌,办事厅一片亮堂,东隅尽力抑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缝,间或透出细碎的光,猝不及防间,闪得墨淮桑一阵恍惚,那仿佛是比宫宴上的流光华彩更珍贵的物事,连带看她整个人都顺眼起来。
“咳咳。”墨淮桑清清嗓子,就势端起茶盏。
东隅也立时从狂喜中清醒,她行了个叉手礼:“随时愿意为少卿效劳。”
还是习惯这样大大咧咧的小神婆,方才必定是一时魔怔了,墨淮桑安慰自己,他微微点头,郑重道:“此案涉及永福公主,查访要低调。”
东隅神情一滞,永福公主?念及墨淮桑的身份,便又很快冷静下来,示意自己知晓轻重。
“凤凰百戏团可曾听过?永福公主素来喜欢这些民间的小把戏,听说戏团正在排的一个经典戏目缺少资金,便私下资助了些钱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牵连,查案的时候,永福公主这边你无需多想。”
东隅点头称是。
“戏团近来怪事频出,排戏的院子无缘无故飞沙走石,或者有些鬼影出没,有时道具会无故自焚,又自行熄灭。”
“几乎每一个团员都收到了索命的信息,有些是晚上起夜看到暗中闪光的字,有些是点燃道具纸张后出现黑色的字,有些是收到一张空白的纸,突然显出血色字样,内容都是一样的‘还我命来’。”
“都说这是冤魂索命,”高深莫测的目光扫向东隅,“你怎么看?”
东隅眉心一跳,这些伎俩熟悉得令人胆颤,莫非是同道中人?
她定定神,面上一派诚恳:“我对少卿从不敢隐瞒,身为神婆,连怕鬼这种漏底的事儿也如实相告,只为求得庇护。”
她微微低头,盖住眼底的心虚:“是不是冤魂索命我不敢妄断,得去了实地查探才知晓。”
“不过……”她指了指墨淮桑的手臂,柔弱的微笑中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万一真有冤……冤魂,还请莫少卿垂怜。”
墨淮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索性懒得再试探,起身朝墨言摆手示意:“这是从京兆调取的跟凤凰百戏团有关的卷宗,你先了解一二,明天再去会一会他们。”
东隅侧身送墨淮桑离开,应承:“卷宗我就在这里看,稍后交还赵大娘。”
墨淮桑瞥了一眼东隅,小神婆只要不对他动手动脚,交流起来倒挺合他心意的,不错。
东隅细细研读卷宗,除了一些诸如场地界限、表演扰民的小纠纷,凤凰百戏团唯一严重的事件是三年前团长梦云的意外身故,彼时,戏团还叫子规戏团。
五年前,子规社只是个以演奏乐器为主的六人乐团,在百花齐放的京城,与杂技、唱曲、幻术等各类百戏演出璀璨缤纷的盛况相比,子规社只能靠接些奏乐的活勉强糊口。
后来子规社转型演杂剧,将流行的一个话本改编成剧,大获成功,表演几乎场场爆满。
巧了,那个剧跟东隅还有点关系,她昨天给真正的女主角烧了首名动天下的诗。
剧本里的才子崔护与女子在桃树下初次邂逅,情愫暗生,一年后崔护故地重游不见女子,在墙上题诗一首,女子外出归来看见诗文后一病不起,崔护再来时被女子父亲撞见,崔护得知女子因为自己绝世而亡,在床前深情呼唤,将女子唤醒,两人终成眷属。[注]
子规社将一个传奇的的爱情故事,演绎得缠绵悱恻,成功转型杂剧戏团,一时风头无两。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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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两年后意外发生,团长梦云在表演中,因服用过量的草乌头中毒身亡,当时京兆以意外结案。
沉寂一段时日后,戏团更名凤凰百戏团,其余成员将成名作《崔护》的画本改成阴阳相隔的悲剧结尾,崔护与绛娘喜结连理后,应召出兵平乱,最后亡于乱战,只留绛娘苦守桃树下,忧伤终老。
梦云原本饰演崔护,他的意外离世也让改版后的《离乱桃花记》蒙上一层另类的传奇色彩,首演当天万人空巷,凤凰百戏团如它的名字一般,涅磐重生。
东隅掩卷沉思,凤凰百戏团的翻红,得益于成名作的改编,以及梦云的死,莫非这次真是梦云的鬼魂作祟?
墨淮桑说凤凰百戏社缺资金?能在百戏竞争激烈的京城占据一席之地的戏团能缺钱?无非是权贵想将戏团收为己用的说辞罢,东隅冷嗤,不过从卷宗来看,永福公主确实跟那起意外无关。
如果真是梦云的冤魂想索命,只怕他的怨气不会轻,东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跟墨淮桑寸步不离。
翌日,东隅便跟着墨淮桑,到了凤凰百戏团排戏的院子。
墨言道明来意,趁着戏团成员给墨淮桑见礼的功夫,东隅已经把各位成员的身份摸清。
孤山,《离乱桃花记》崔护的扮演者,翩翩才子俊逸风流,外表完全显不出身为团长和实际主事者的威严,不过看得出戏团成员们对他恭敬有加。
梦玉,柔美俏丽,饰演女主角绛娘,若非听到清越的男声,东隅还以为他是位美娇娘。
饰演绛娘父亲的丁卯,扮相老态龙钟,直起身来胸宽腰挺,声如洪钟。
圆圆脸的枫哥,是道具师兼乐师,笑容满面十分和气。
向雁,戏团唯一的姑娘,平凡朴实,负责幻术,偶尔会在戏里跑龙套。
“你们都觉得是团长孟云回来了吗?”东隅突然出声,仔细扫视台下众人的表情。
无人开口,先前打招呼的热闹氛围霎时间冷下来。
静默半响,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团长孤山。
他也不推诿,不疾不徐道:
“凤凰百戏团走到今天,靠的是真本事,是以我素来不信鬼神,而且戏团是梦云的心血,我们是跟他一起从泥里打拼的兄弟姐妹,若真有冤魂也定不会是他,依我看此事九成是同行嫉妒所为。”
丁卯大手一挥,说话粗生粗气:
“我丁某粗人一个,举头三尺有神明,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想必孟云团长当年的死必有隐情,还望莫少卿明查。”
“老丁,话可不能乱说啊。”梦玉打断道,“当年京兆可是前后查了一个月,最后认定是孟团长自己服用过量草乌头,以意外结案的,你在质疑当年孙京兆的判决吗?”
他隐晦地瞟了墨淮桑一眼,压低声音:“孙京兆如今已平步青云,入主中枢拜为丞相,你别给戏团惹麻烦。”
丁卯愤愤闭嘴。
枫哥拍了拍丁卯:“自家兄弟,都少说两句。既然官府出面了,咱们一切都听少卿的,呵呵呵。”
东隅等半天不见最后一位成员出声,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面色淡漠,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向娘子?向娘子,你怎么看?”
向雁面无表情地回视东隅,往旁边指了指,毫无波澜:“枫哥说的是。”
东隅默默叹气,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案子还没开始查呢,就陷入僵局。
9.冤魂现身
落日熔金,暮云如无缝的璧玉,色彩极致绚丽,微凉的晚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墨淮桑在庭前站定,闭上双眼静默感受。
“真香啊……”
冷不丁听到声音的墨淮桑瞬时睁眼,敏捷地往旁边挪动一步,瞪向身后,小神婆正一脸陶醉地张开双臂,她那般姿势,若不是他及时跳开,就好像被她抱在怀里一般。
“你……”墨淮桑耳尖泛起薄红,隐入落日余晖,倒是不显眼。
他怒目而视:“你不是要去找孟云的鬼魂吗?”
东隅挠了挠头,憨笑:“刚去供奉了他牌位的房间看了,没见着。”
她在额头抹了把汗,方才极快地跑了个来回,累得她半条命都快没了。
抬头接收到对面威压重重的目光,她立刻满脸堆笑:
“当务之急是确认孟云的鬼魂到底存不存在,我发现离您越近,开天眼的灵力越强,这不立马跑来了。”
“是吗?”墨淮桑投来毫无信任的眼神,嘴角微扯。
东隅点点额头,示意自己天眼打开,胡乱指向一侧:“墨少卿,我感觉这边兴许会有发现。”
她本是随手一指,却意外发现那处地方,与在墨府遇上桃花小娘子的场景极为相似。
此处应当是《离乱桃花记》里男女主角初次邂逅的场景。
桃花繁盛,娇艳烂漫,落英缤纷,幽深庭院露出一角,仿佛下一秒就有一位面如桃花的姑娘推门而出。
东隅走近宅子,不住感叹戏团置景的精细。
晚风轻拂,桃花迎风招展,想起昨天墨府里悲伤哭泣、不知是女鬼还是女妖的姑娘,自认为没有伤春悲秋心思的她,也忍不住畅想,那位名满天下的崔郎君,该是何等俊逸风流。
突然,桃花掩映下的门口飘出一道高大飘逸的身影……
东隅脑子里警铃大作,仍是忍不住抬头想看个仔细——
一张七窍流血的死人脸映入眼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骇到心脏剧烈跳动的东隅惊叫出声,身体却熟练地朝身后跳去,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
“抱够了吗?”
头顶传来墨淮桑没有温度的嗓音,想必这位仁兄的脸色跟方才那张死人脸也相差无几吧。
东隅讪笑,从僵得发硬的胸膛里拔出头来,摸了摸撞得发疼的左脸:“少卿,咱们等到了。”
“是吗?你抱着我,岂不是把鬼赶走了吗?”墨淮桑咬牙切齿,“何况,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梦云?”
东隅无辜抬眼:“那咱们一起……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月入中天,庭院一片亮堂,东隅终于等来那道俊逸身影,谢天谢地,终于不再是七窍流血的状态。
她朝墨淮桑示意,便走去桃花布景同它交谈。
一刻钟后,东隅返身,一脸若有所思。
“当年京兆的结论是梦云将自己治病的草乌头原液带到表演场地,并且误服身亡,孟云否认是自己的失误,不过闹鬼的事也与他无关,他怀疑有人借着冤魂索命来惩罚凶手。”
东隅想了想,补充:“可是我总觉得孟云还有不少事情没有说出来……”
“接下来要做什么?”墨淮桑对鬼魂的心事不感兴趣。
“这件事情要从源头梳理,先查当年孟云案子的凶手。”东隅讨好一笑,“只是要查案的话,就无可避免要推翻孙相公当年的决断,这……这件事只有您出面才能……”
墨淮桑点头:“你只管去查。”
得到支持的东隅,头一件事便是让墨言便简单收拾了一间房,她要挨个单独对他们进行问讯。
第一个进来的是孤山,褪去书生妆容的他,面容略微冷峻,笑着打招呼时的时笑意不达眼底,瞧着有些生人勿近的威严。
他一脸凝重:“敢问墨少卿,梦兄的死真是人为?”
墨淮桑抬了抬眼皮:“你敢质疑我?”
孤山忙躬身道“不敢”。
“我既然决定重审,必然是掌握了相关证据,你只需要配合调查。”
“是。”
东隅笑着配合:“那咱们就正式开始啦。敢问孤团长,梦云团长可曾在剧团与人结怨?”
“梦兄一直是我们的大家长,我实在想不通还有谁会忍心害他。一开始我们只是给各个百戏团奏乐,有上顿没下顿,冰天雪地手脚冻得僵硬,那时候苦啊,但是为了生活,没办法,什么活都得接。
“后来因为我们不挑活,也有了稳定合作的戏团,日子渐渐变得好了起来。在各个百戏团流窜,杂技、唱曲、幻术等等在耳濡目染之下,大家也渐渐熏陶成了半个内行。梦兄脑子灵活,他为了让大伙过上更好的生活,决定自己干。
“机缘巧合之下,他听说书先生讲的一个传奇故事,决定把它排演成杂剧,拉上我们一起想招、排戏,最后不知道怎么就一炮而红了。我们子规社也开始转型演杂剧了,场场爆满。
“我还是那句话,梦兄的死若真是人为,八成是那些看不惯我们快速起来的戏团所为。”
第二位接受讯问的是梦玉。
按照话本的剧情,崔护上门讨水喝,绛娘从门内端来一碗水给他,那碗有毒的汤正是饰演绛娘的梦玉递给梦云的。
梦玉秀丽的长眉下,隐着一双如剪秋水的瞳仁,乍一看情意绵绵,细细瞧来就发觉他的表情很奇怪,有一种决绝的轻松。
东隅下意识回头看了墨淮桑,不料对方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人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你……好像……不怎么伤心?”东隅小心地说着自己的判断。
“怎么,你觉得我厚颜无耻吗?毕竟那杯毒药是我递给梦大哥的?”
梦玉唇角扯出一抹讽笑:
“道具不是我准备的,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情。再说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事情早日水落石出,我们凤凰能尽快演出。”
第三位进来的是负责道具的枫哥。
“过去太久了,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枫哥总是一副和气从容的样子。
东隅直截了当问道:“你是负责道具的,说一下当时的情形吧。”
“第一次排戏的时候,梦老大就说过,我们这种半吊子出来演杂剧的,一定要力求真实,才能让看戏的人有代入感。因此我在准备道具的时候,需要将瓮中的水倒入碗中。”
枫哥收敛了笑,沉声道:“没想到梦老大的药罐子也在一旁。”
东隅追问:“那碗毒药是你倒入碗中的?倒的时候没有发现异常?”
“是。”枫哥苦笑,“当时我们子规社已经开始火了,为了趁热打铁,所有人都铆足了劲,那会儿的演出场地是租的,而且后台永远是兵荒马乱,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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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道具,我还有演奏乐器的活。”
“当时我急急忙忙地提前倒了水,再加上梦老大自用的水壶跟戏团的太像,我完全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声音变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如果让我抓到那个人……”
“梦云团长跟剧团成员们的关系怎么样?”
“梦老大宅心仁厚,义薄云天,我们都服他。”
“如果一定要让你怀疑某个人,换句话说,当时跟他关系最疏远的,或者说正在闹别扭的人有吗?”
“如果一定要说怀疑对象……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而已……”枫哥认真看向东隅,“那会儿,向雁对梦老大有点意见,她是我们戏团唯一的女子,原本是让她饰演绛娘的。”
“随着戏越来越火,不少人跟梦老大提建议,既然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佳人的扮相就差了点……梦老大也是为了整个戏团好,就出面说服了向雁,让梦玉替代她饰演绛娘,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最后一位是向雁,她一如既往的沉默,完全置身事外。
东隅为了打破僵局,便说出枫哥的怀疑:“听说那会儿你被换角,跟梦云团长有过争执?”
向雁骤然冷脸:“哪个龟孙子说的?怎么,怀疑是我下的毒手?”
“是,我是不如人,生来就是这幅尊容,跟长得娇滴滴的男人不能比。”向雁嘲讽一笑,“我是跟他吵过,那又怎么样?我是被换掉的,案发当天我在金梁社学幻术,我可没有那闲工夫杀人。”
激烈的言辞间,向雁胸前跳出一块桃花纹路的粉色宝石,东隅心头微动,这个图案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向雁慌忙小心翼翼将宝石掩入衣襟,表情虔诚又怜惜。
电光石火间,东隅想起来,她昨天在梦云身上看到过类似的配饰。
“你……难道……”东隅直觉抓住了一个关键的信息,她看着向雁努力组织语言。
“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向雁匆匆行礼后仓皇出门。
“怎么了?向雁是凶手?”墨淮桑诧异道。
东隅摇头:“案发那日她完全不在场,目前来看凶手不是她。只是……”
她努力回想昨晚孟云隐忍的表情,猜测:
“她身上佩戴着一颗粉色的桃花宝石,我昨天在梦云身上看到过,这个剧组的其他人都没有,所以我怀疑……他们之间可能有点什么关系。不过……我不敢妄断,要是能再见到梦云就好了。”
墨淮桑冷冷瞥她一眼:“我警告你,不要见了鬼就往我身上扑。”
“诶?说到这个,昨天晚上我碰着您那会,您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喊杀喊打了?您这毛病是不是快被我治好了呀?”越说越兴奋的东隅,兴冲冲伸出魔爪作势要再试一试。
“放肆!墨言!”墨淮桑板着脸直往后退。
“郎君!”墨言及时出现在门口,“永福公主方才派人找来,让您待这边事了去见她。”
墨淮桑松了口气,扫了眼东隅:“把她也带上。”
东隅吐吐舌头,和墨言乖乖跟在冷脸少卿后面。
墨言偷偷朝东隅竖起大拇指,小声道:“小娘子厉害,我家郎君昨晚上沐浴只换了一次水哦。”
东隅脑子里闪过墨府侍女八卦的脸:“郎君昨晚被那位小娘子扑倒在地上,哎哟,沐浴换了几十道水哟……”险些笑出声。
10.拜会永福公主
富丽堂皇的公主府,琳琅满目的陈设,让东隅看得目不暇接。
然而一进待客厅,饶是自诩脸皮厚如城墙的东隅也坐立难安,永福公主看起来温柔贵气,打量人的目光却肆无忌惮,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仿佛要将东隅洞穿。
“姨母,您是想把她盯出几个窟窿吗?”墨淮桑喝了口茶,闲闲说道,“没错,能看到鬼魂的就是她。”
“谁问你啦。”永福公主嗔笑着收回视线,好似方才紧迫逼人的不是她。
“祁小娘子是吧,听说案子有些进展?”永福公主换了个轻松的姿势,语声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公主容禀,冤魂索命确不属实,应该是有人借着梦云团长的冤情做筏子,我们正在调查他当年的案情。”
“你当真看到孟云的……鬼魂?”永福公主语气惊讶,面上倒是不显。
“是,在下虽不才,的确有这么个见鬼的小本事,昨晚梦云团长亲自告诉我,当年的意外并非是他失误。”
永福公主轻叹,回忆道:“梦云很不错,将一个四处干杂活的乐团,转成了戏团有了稳定的营生,当年我就想给他资助来着,没想到发生意外……”
东隅忙问道:“公主当年就打算资助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当年您派人接洽,谈到何种程度呢?”
“李樟找过他一次,他挺高兴的,当时巡演卖出去了好几场票,说是要巡演结束后再来府里见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永福公主回忆完,眉头挑得老高,“你竟敢怀疑我?”
“公主请恕罪!”东隅连忙行礼请罪,“公主坦荡磊落,我问清楚些只是为了帮助破案。”
“哦?你且说来听听。”
“子规转型戏团,虽说声名鹊起条件变好了不少,但若有一位长期的资助者,好日子便能更安稳了。照理说整个戏团都应该盼着与您合作才好呀,为什么还会发生谋害孟云的事呢?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疑点。”
“嗯,你们去查吧。”永福公主优雅打了个哈欠。
墨淮桑便顺势告辞回府。
“等等!”临上车,东隅挡在墨淮桑身前,“少卿,这就回府吗?咱们不得回凤凰百戏团吗?我现在迫不及待想再见一见梦云,问问当初公主要资助的事儿。”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墨淮桑不耐烦地挑眉,“昨晚你让本少卿等到半夜,今晚还想着差遣我呢?”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破案心切吗?”
“东隅大师既然这么着急,自行去等那个鬼便是!”
“……”
东隅没了胆子,虽然梦云昨晚出现的时候风度翩翩,但万一他突然又变得面目可憎咋办?只好愤愤然跟着上了马车。
东隅原本想着案子望向窗外发呆,不知是不是因为救命稻草就在身边,熟悉的白檀香让她安下心来,渐渐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墨淮桑原本闭目养神,突觉左边手臂一沉,睁眼一看,小神婆睡过去也就罢了,还得悄悄挪了过来倒在他手臂上。
他作势想往旁边一拂,顿了顿,将手缩进袖中,把她的脑袋挪到了地上,心道看在她费尽心思帮他破案的份上,便对她礼貌一些吧。
到了墨府门口,墨言掀起车帘,看到东隅小娘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自家郎君脚下,目瞪口呆。
墨淮桑冷冷道:“把这只猪拖下去!”
东隅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哎,只要是跟墨淮桑在一个空间,自己就很容易放松警惕和心神,直接后果就是很容易睡过去。
她不着痕迹地擦了把口水,就冲这个事儿,她死也要赖在他身边啊。
当然,她也没忘记今天的正事。
半夜,东隅偷偷等在小洞旁,将玄猫抱个满怀:“黑包,这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啦,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玄猫埋头跟着,有时东隅还要努力分辨一二的地方,玄猫竟比她还清楚,看得东隅自豪不已:
“不愧是我的黑包,明明是头回来,这聪明伶俐的劲可不就随我了嘛!”
“喵~”
一人一猫在墨府的新家圆满团聚。
东隅第二天早早起床,为自己和黑包的幸福新生活能够长久,她须得尽快破案,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成。
先请墨言带路去了公主府,她昨晚仔细想过,不妨先从公主的掌事李樟处,了解更多内情,免得梦云不说实话。
从李樟那里,东隅得知当初商谈合作时,与他会面的是两个人,除了孟云,还有当时的副团长孤山。
随后她又找团员们求证,结果除了孤山,其他人都不知道当年永福公主想要资助子规戏团的事。
而孤山的说法是,梦云对演出的要求很高,担心影响大家高涨的士气,决定在那段时间的演出告一段落之后,再跟团员们公布这个好消息。
得,又是一个死无对证的说辞,如果不是东隅能看到孟云的鬼魂,她还真束手无策。
“东隅小娘子,接下来要查什么?”
“你继续带人盯一下戏团里每个人在这几年中的人际交往、花费方面的情况,看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异常?”
“比方说有没有突然跟从来不怎么接触的人有了来往,突然挥金如土之类的。”
“是。”
“诶?我就是个协助墨少卿查案子的小神婆,墨言你不用这么客气啦。”墨言对她的恭敬态度,跟对墨淮桑比也就差了那么一点。
“东隅小娘子你很厉害呀,在下佩服得很呢。”
“哈哈哈你去吧,辛苦啦。”
“是。”
东隅挠头,墨言的恭敬让她怪不好意思的。
接着她迅速在脑子里梳理案情,梦云是被人谋杀的,这点毋庸置疑。
既然有人借着冤魂索命的名头来凤凰百戏团内闹鬼,意图翻旧案,那凶手必然就是戏团的其他成员。
除了向雁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剩下的孤山、梦玉、枫哥、丁卯都有嫌疑。然而向雁似乎跟孟云的关系不一般,孤山跟孟云也有秘密……
东隅决定待在凤凰百戏团,等着见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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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炙热,阁下碧波荡漾,偶有一两声蝉鸣,显得水阁愈发幽静清凉。
水阁内侍从接到把蝉黏掉的命令,呐呐问道:“掌事,墨大掌事不是说要留一两只蝉,郎君喜欢什么‘蝉噪林逾静’[注]的意境吗?”
“这也是大掌事的命令,嗐,主子的心思哪儿是我们能猜的,赶紧办去!”
“是。”
墨淮桑躲在水阁歇晌,百无聊赖地甩着鱼竿,没了蝉鸣,又嫌冰不够多。
“喵~”
“墨紫?”“墨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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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是墨紫!”
一只通体漆黑、紫色瞳仁的玄猫自屋檐后闪出,在炽烈白光下,如绸缎光滑的皮毛黑得泛红,她低头俯瞰,睥睨众生。
赫然是东隅口中的“黑包”。
在仆从们比太阳还热烈的祈求眼神中,墨紫如恩赐般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悄无声息落在玉石栏杆上,歪头看着墨淮桑,好似在打量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墨紫!”墨淮桑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张开手臂迎接他的开心果,等了半响,满足又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到栏杆前,将玄猫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乖乖,天太热了,里面凉快。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吃的好吗?……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独来独往惯了,累了记得回家就行。”
不用吩咐,仆从们早已捧上冰镇牛乳,盛放的器具是一只五彩猫爪琉璃碗,专为墨紫特制的餐具。
墨淮桑亲自将琉璃碗放上玉石桌面,哄着墨紫喝牛乳,笑意从眼里溢出蔓延至嘴角,碎碎念叨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那个小神婆叫祁东隅,是有那么一点见鬼的本事,当然这个案子也是我要她来查的,但她也太不懂规矩了,身为下属不应该随时向主官汇报案情吗?她居然就派了个侍卫来回话,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
正惬意大快朵颐的玄猫倏然张起了耳朵,圆溜溜的紫色瞳仁一瞬不瞬盯着喋喋不休的墨淮桑。
“是吧,你也觉得她过分对吧?”今天第一次收到玄猫回应的墨淮桑,说得更来劲了,“不过呢,我也知道她是着急破案,在凤凰百戏团那儿等着见梦云,但是她先回来跟我汇报一下怎么了?说不定我一心软还会陪她去呢对吧……”
“喵!”
“乖乖怎么了?吃醋吗?我也就那么一说,我当然只会对你心软啦!”
“喵!!”
“嗯?你希望我对她心软?”
“喵!!!”
“好,咱们不提她了,我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陪你。”
玄猫把头靠在一边爪子上,紫色眼睛滴溜溜地转,她此刻的心情像极了话本里脚踩两只船的负心汉,她罩着的两只两脚兽居然相互认识?
东隅尚不知自己不是黑包唯一的主人,她一直在凤凰百戏团等着梦云再次现身。
黄昏时,她先等来了墨言,他这一下午收获颇丰。
原来,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凤凰百戏团的资金实力也渐渐雄厚起来,在寸土寸金的宣阳坊置办了一处剧院连带排练房,每个团员的花销也水涨船高。
其中孤山尤其突出,他经常出入文玩字画店,尤其喜欢收集名人画作,不过考虑到到他主事的身份,他的花销也不算出格。
团员们的人际交往虽然复杂,但是也并不出格,其中孤山和向燕的一个交集让东隅很在意,近期他们先后拜访过同一位从南方来的江湖游医。
“那位江湖游医行踪不定,我这就派人守在他家,一有动静即刻回禀。”墨言补充道,“这些情况我也已经跟郎君汇报过了。”
“好。”东隅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墨少卿今天不过来了?”
墨言顿时眉开眼笑:“墨紫回来了,他肯定没心思查案子啦!”
墨紫?听起来像是位小娘子,难道是墨少卿的心上人?东隅愣在原地,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惊慌失措的情绪。
11.真凶现身
若是墨淮桑有心上人,她便不好再粘着他了。
那些话本里坏人姻缘的,不论男女,都挺招人厌,尽管她只当墨淮桑是个躲恶鬼的避风港,但她可不希望被那位小娘子误会。
东隅忍不住叹气,看来不止今晚,往后她要独自面对各路鬼朋友了。
她情绪低落:“看来这位墨紫,对墨少卿很重要啊,连案子都不顾……”
“额……的确,不过三郎还是关心案子的,就是他我过来给你汇报案情呢……”墨言含糊道,自家郎君一到墨紫面前就毫无威严,这事儿得藏着点,不然有损他的形象。
“多谢啊,你回府吧,我就不送了。”
东隅摆摆手,无精打采地蹲在道具室台阶上,继续等梦云的鬼魂。
“喵。”
东隅倏然起身,四处打量,她好像听到黑包的叫声。
突然,一颗硕大的煤球直冲她撞过来。
东隅惊喜地抱它入怀:“你怎么来啦?”
眼下借住墨府,她便叮嘱黑包窝在房间里别出门。
世上不少人嫌玄猫不详,她不敢让宝贝疙瘩冒险。
玄猫低头往她怀里蹭,小舌头舔着她的手指,以掩饰心虚,它先前听墨淮桑说不过来,便悄悄跳上马车跟着墨言。
哎,这偷偷摸摸两头瞒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东隅用下巴在玄猫头上蹭了蹭,满足地长舒口气:“谢谢宝宝,别担心,这次的鬼朋友没那么吓人……啊!”
梦云的鬼影也往后飘了十几步。
他警惕地看向东隅的怀中,玄猫额头白色弯月形状的斑纹,似乎闪过一道电光。
东隅搂住焦躁不安的玄猫轻拍,语气惊魂未定:“你总算来了……”
“喵!”玄猫挣扎着跳下地,转眼消失在墙角。
东隅没有察觉到异样,以为它只是怕鬼,骂了句“小没良心”,便专心干正事:
“你是不是知道害你的凶手是谁?”
梦云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三年前你就已经入了永福公主的青眼对吧?你当时跟孤山是怎么打算的?”
“我们对剧团的经营有点分歧,我们六个人相识于微,一起拼出一条路,我希望是有钱一起分,但孤山的看法不一样……”
梦云的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他觉得应该按贡献程度来分,要奖惩分明,否则无法激励戏团进步。没想到演出尚未结束,我就……”
东隅陡然问道:“你跟向艳是什么关系?听说你们为了换角的事吵过架?”
梦云满脸惊诧,似乎对东隅的问题感到很意外:“那只是小事,不值一提。”
“你知道她喜欢你?还是你也喜欢她?”东隅追问。
梦云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他终于开口:“但我知道她定然不会害我。”
东隅不置可否:“我会查清楚的。”
与梦云碰完面,坊间早已开始宵禁,东隅便跟去而复返的黑包在道具室里对付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她便到墨淮桑院外等候接见。
直到日上三竿,墨言才叫她进去,挤眉弄眼暗示院子主人心情不好。见东隅不解,小声说了句:“墨紫昨天回来的,晚上又不见了。”
又是墨紫?到底是何方神圣,神出鬼没的,还能左右傲娇郎君的心情。
东隅忍不住问出来:“听起来是位小娘子,莫非是墨少卿的心上人?”
墨言引路的身形一顿,忙解释:“墨紫是……三郎没有心上人,但墨紫对郎君的确挺重要。”
东隅默默松了口气,幸好,还能继续赖在他身边。
脑子里千回百转,面上还是笑嘻嘻地行礼:“墨少卿早啊。”
“哟,东隅大师今儿倒是想来本少卿来了。”墨少卿喝完粥,搁下勺子,阴阳怪气地回应。
“少卿言重了。这不案情有了大进展,我才赶着来见您啊。”
东隅将梳理的案情,完整汇报了一番。
“这么说,你觉得孤山和向燕是重点怀疑对象?”
“我特意问过梦云,由于旧伤常年需要草乌头镇痛安神,当年就是去一位江湖郎中那儿配的药,如果那位江湖郎中就是孤山和向燕近期频繁找过的游医,那……”
“三郎,墨雨那儿传来消息,他已经查到游医的行走,很快能带回来。”墨言来报。
真是刚有睡意就有人来递枕头啊,东隅大喜。
当晚游医被带来墨府,头发胡子乱如杂草,衣衫褴褛,在墙角瑟缩成一团。
“老丈别怕,我们找您来只是为了问几句话。”
游医见东隅一副小厮打扮,还满脸笑容,略微放宽了心:“想问什么?”
“凤凰百戏团的孤山团长你可认识?他最近去找过你。”
“你们怎么都来问他啊!”游医换了个舒服姿势,跟东隅说话也越发自在。
“哦,还有谁?”
“也是个小娘子,好凶哦,跟我欠了她几吊钱一样。”
“孤山找你做什么?”
“找我能干什么,开药呗。他也是苦出身来的,身体有些病痛也正常,我们滇民是有些传统的秘方,就给他开了几回草乌头……”
“草乌头?”东隅心头一动,有点苗头了。
“你可别冤枉我啊,这药的确不能多用,用多了恐怕有性命之忧。”游医连连摆手,“我可是再三叮嘱过的。几年前他找我开药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按理说这种偏方只有我们滇人才知道。”
“几年前?这么说他是你的老主顾了?”东隅心跳越来越快。
“是啊,大概是三四年前他就找过我,他现在可算熬出头喽。”
“这个草乌头还有别人来讨过吗?”
“几年前吧,有个叫梦云的同乡,他当时给别人演奏,冰天雪地里冻了一身病,唉,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东隅跟墨淮桑对视,线索对上了。
“那位小娘子呢?找你做什么?”
“跟你一样喽,来问那个团长的事儿。”游医没好气,“是偏方没错,又不是秘方,她给点辛苦费,我也就如实告诉她了。”
东隅又问了些细节,才放游医离开。
“少卿,基本可以确定,做局谋害梦云的就是孤山。”
“但是你没有证据。”墨淮桑一针见血,冷声道,“我为了姨母才插手这个案子,虽然孙相公不曾为难我,但毕竟要推翻他当年的判决,如果只是凭猜测断案,我堂堂少卿的面子往哪儿搁?”
“倒是有个险招。”东隅沉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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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装神弄鬼的是向燕,她跟梦云曾是情侣,因换角一事跟梦云闹翻出走,然而在梦云意外身亡后,她决心回来调查真相,最后查明了凶手,开始装神弄鬼,打算为梦云复仇。”
“我猜她手里可能还有其他证据,我们知道盯紧了她,说不定能顺藤摸瓜。不过……我们也要派人保护孤山,免得在真相大白之前向燕已经把他给……”
“墨言,安排下去。”
“是。”
***
凤凰百戏团的经典剧目《离乱桃花记》要公开演出了,消息一披露,全城沸腾。
公演是孤山向永福公主提出的,跟往年的版本相比,这次演出又多加了一些精巧的设计,他想要看一下观众的反应如何。
永福公主则考虑到,这毕竟是要拿到贵妃面前的表演,务必尽善尽美,因此也点头答应。
原本孤山只是给老主顾们发出观演邀请,预计顶多也就百来个人,但没想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卖票当天,现场来了乌泱泱一大片,大家争相抢夺排队资格,还引发了小范围的推搡纠纷。
吓得孤山赶紧向京兆求助,有了衙役维持秩序,孤山又承诺以后若是开巡演,在场的人可以优先购票,最后卖出最大限度的九百张票。
永福公主也被火爆场面惊到,一边厢得意于自己提早绑定了这个百戏团,另一边厢又隐隐担心戏团闹鬼的事儿,火急火燎地把墨淮桑滴溜了去。
“公主无需担心,我们已确认凶手就潜伏在戏团内,若凶手是想为梦云团长报仇,想必不会在公开场合行凶,毕竟凤凰百戏团也是梦云的心血。”
东隅又恭敬地朝墨淮桑示意:“再者,墨少卿会派人严格监视他们的每一个环节,不让凶手有可乘之机。”
墨淮桑点头,脸上带了点笑影:“姨母无需担心,当天不仅有京兆的人手看牢戏团,我还借了大理寺精锐安插在观众席监视,任何情况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再说……”墨淮桑含蓄道,“万一出了意外,总好过您带着隐患进去那里……”
永福公主连连点头,目光满是欣慰看着墨淮桑感叹:“姨母的乖乖长大喽!”
墨淮桑脸颊耳际浮起薄薄红晕,不敢对永福公主耍横,只凉凉撇了眼忍俊不禁的东隅,让她憋得双颊发僵。
公演当日,演出场地外松内紧。东隅拉着墨淮桑直奔戏台的阁楼。
这里有绝佳的俯瞰视角,能将观众席、舞台和后台,看得清清楚楚,美中不足的是空间不大,只勉强够容下两个人小范围辗转腾挪。
扯到一半意识到墨淮桑的抗拒,东隅这才讪讪放开他的袖子,高举双手指了指阁楼:“墨少卿千万别误会,我单纯只想拉您去指挥所。”
墨淮桑抬头看了半天,不轻不重哼了一声,率先走了进去,随后吩咐墨言:“你留在楼梯口听候调遣。”
“……是。”墨言呆了几息才开口应下,心里却对东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小娘子动手动脚得越发娴熟了,更可怕的是,郎君对她的触碰居然没有当场发作。
墨言不由得朝东隅竖起了大拇指。
东隅看着大拇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什么哑谜呢?
这时开场锣声响起,东隅精神一振,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好戏上场。
12.全员做戏
演出正式开始,东隅打起精神观察四周,不错过任何动静。
《离乱桃花记》的剧情演到了新增的部分,孤山饰演的崔护在乱战中身亡,舞台突然升起一股缥缈的黄烟,预示崔护的魂魄游荡在黄泉,牛头马面悍然出现,粗鲁地将他带到阎王殿。
鬼蜮森森,阎王端坐正堂,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护国将军崔护。”
“你可知罪?”
“我乃堂堂护国将军,为国为民尽忠职守,若说有罪,我实在愧对父母,不能在两老膝下尽孝,更愧对新婚娘子,我们曾经历生离,本以为此生定相偕至终老,未曾想还要面临死别……”
“大胆狂徒,你犯下的杀人大罪为何闭口不言?”阎王翻开生死簿扫视,怒拍惊堂木,“牛头马面!拉去大刑伺候!”
崔护猛然抬头,身体轻微抖动,似是站立不稳,观众从侧面看到他颤抖的嘴唇,忍不住拍手叫好,不愧是名伶,将悲愤的情绪拿捏得极到位。
他似是不敢置信,颤声问道:“我受命铲除乱党,这也算犯下杀人罪吗?请阎王爷明察!”
牛头马面上前,将崔护带至刀山火海,在幻术的加持下,火海里火焰燃起几尺高,还有一些小鬼在痛苦地哀嚎,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堵住了耳朵,极度共情。
东隅搓了搓手臂,忍不住朝墨淮桑的方向靠了靠:“这幻术厉害了,彩排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可怕。”
墨淮桑冷冷瞥了眼刚好够他肩膀的头,本来空间就狭小,东隅这么靠过来,都快成依偎的姿势了,耳尖倏然泛红,冷哼一声别过眼去,倒是没有赶她走开些。
东隅没有觉察身边人的别扭,她的注意力全被舞台吸引,崔护被投入火海,被牛头马面用铁链锁定。
他发出痛苦哀嚎,仍然坚毅大喊:“如果杀掉叛军也算犯下杀人罪,那便惩罚好了,我身为主将,这罪名我一力承担,与我的将士们无关。”
阎王莫测高深地一笑,似乎在享受他的痛苦:“出掉叛军自然不算罪过,我要问的是你三年前的事。”
“啊!”崔护的叫喊变得格外惨烈,也显得越发真实。
“谋害了一位才华横溢的伶人,你认不认罪?”
“除了……杀叛军,我……没有……害过人!啊!”崔护在火海剧烈挣扎,“凭什么要认罪!”
牛头逼近,阴森森追问:“是谁,逼我们动手害死了那么好的兄长?”
马面迫近:“是谁,在得势后大权独揽,让一起吃糠咽菜的兄弟姐妹活成了你的附庸?”
“啊!”崔护痛苦地扭曲着身体,仿佛真的在忍受鬼火焚身的痛苦,他剧烈挣扎,想逃开铁链的桎梏。
演的台词跟《离乱桃花记》似乎毫无关联,台下一片哗然,观众对突如其来的剧情变化不知所措。
“不好。”东隅反应过来,“这个剧情绝对不是临场加戏,这是凤凰百戏团的成员在审判孤山啊。”
“墨言,控制舞台。”
墨淮桑又对着观众席的大理寺精锐打手势,快速止住了台下的骚乱。
东隅和墨淮桑赶到台上,幕布早已被放下,阎王和牛头马面早已站在一旁,冷漠看着衙役将昏迷的崔护平放在地上。
脱离了幻术的火海,只是一个普通的大铁瓮,崔护浑身没有一丝被灼伤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皮肉被烧灼的焦臭味。
此时,台下的观众已尽数疏散。
“咳咳……”被衙役掐人中的孤山醒了过来,他慌乱地抱头求饶:“我有罪我有罪云,我有罪……”
扮做阎王的向燕,扮成牛头马面的丁卯和枫哥,齐齐看向从后台走来的梦玉,他早已卸去女主角绛娘的妆容,一袭粉色长袍衬得他格外秀气优雅。
他看向孤山的眼神柔情似水,说话的语气却让人如坠冰窟:“孤山团长,火海好玩吗?”
孤山好似忽然受到什么刺激,剧烈抽搐起来。
梦玉柔声道:“你犯了什么罪呢?”
“是我害了梦云,我有罪,是我害了他……”
梦玉对墨淮桑拱手:“孤山团长招供了,请墨少卿明鉴。”
墨淮桑瞥了东隅一眼,走向阎罗殿坐定,现成的公堂都有了。
东隅自觉跟在他身后站定,见墨淮桑没有开口的意思,而墨言又理所当然地看向她,便硬着头皮示意墨言将舞台的置景清理掉。
孤山也渐渐平静下来,他跪在地上,面上一片漠然。
“孤山,说说吧,你是如何谋害梦云的?”东隅已经适应自己“判官”的角色了。
“我没有要害他的理由啊……”孤山有气无力地回道。
“听说永福公主有意资助后,你们对剧团的经营有分歧,梦云认为你们六个人相识于微,一起拼出了一条路,他希望有钱一起分。”东隅顿了顿,“而你,觉得应该按贡献程度来分,要奖惩分明,否则无法激励戏团进步。”
孤山看着东隅,目瞪口呆:“你怎么……”
“这些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梦云知,对吧?”
东隅抬眼往上一撇,梦云鬼魂悬在半空,身为被谋害的当事人,他的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怨念。
“你是自己招呢?还是让我请出给开药的游医?”
孤山颓然跌坐,面如死灰,将当年谋害梦云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当年两位理念不合只是一个引子,让孤山最终下定决心痛下杀手的直接原因是,梦云抓到了他偷剧团的银子。
孤山因为生活困苦,曾经想靠赌博翻身,谁料不仅没能成功翻身,还欠下一屁股债。
梦云的严厉让孤山看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不除掉梦云这个团长,他将永远无法在戏团出头,无法还完欠债,更无法过上挥金如土的生活。
《崔护》的突然爆火,让剧团初尝甜头,梦云更是格外珍惜机会,一气加了多场演出,就是为了将子规戏团的名声打得再响亮持久一些。
劳累之下,他的身体旧疾复发,为了不耽误演出,他便找上来自滇西家乡的游医,服用止痛偏方。
在某次商议戏团事物时,孤山得知梦云的身体状况,顺藤摸瓜找到游医,从那里得知偏方的副作用,一个谋害的诡计浮上心头。
梦云对用量非常小心,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孤山特意找到游医拿药,用大量草乌头浸泡的水跟梦云的水囊掉包。
最终梦云死于草乌头服用过量,而京兆最终以意外结案。
“我后悔了,我真的早就后悔了,我对不起梦云,对不起兄弟姐妹……”孤山涕泪纵横,哭得瘫倒在地。
“是吗?你要是早后悔了,怎么狠得下心改编剧情,借着孟大哥的死,让戏团名利双收,赚得盆满钵满?”向燕逼问道。
“凤凰涅槃重生?你把梦老大利用得如此彻底,赚到的钱大头都流向了谁的口袋?是谁收藏古玩字画挥金如土?”枫哥恶狠狠地问道。
“你真把我们当兄弟姐妹吗?这几年你有意无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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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露出的颐指气使,只是拿我们当跟班吧?”丁卯暴怒道。
梦玉忽的笑出声,他缓步逼近,柔声道:“既然后悔了就拿出诚意来赎罪怎么样?要不,你也常常草乌头过量的滋味吧?”
孤山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住地摇头,仿佛梦玉是一个青面獠牙的索命鬼差。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一切都明了,凤凰百戏团里除了孤山之外,其余人一起炮制了“冤魂索命”的闹剧,替枉死的前团长梦云讨公道。
东隅在桌子底下默默扯了扯墨淮桑的袖子,心里在大声呐喊:好可怕,他们这是要滥用私刑吗?这个我可没资格管了呀……
墨淮桑不动声色收回袖子,盯着惊堂木看了半响,微微皱眉移开眼,冷声道:“本少卿在此,谁敢放肆?”
堂下众人纷纷拱手请罪,连道不敢。
墨淮桑侧身斜睨了东隅一眼便不再出声。
东隅摸摸鼻子,再次硬着头皮上。
她满脸堆笑,让自己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
“各位,一码归一码,孤山杀害梦云一案,自有公论。眼下我们还是先来聊聊冤魂索命的案子,究竟谁是主导?”
气氛瞬间掉入冰点,大家又都沉默不语。
墨淮桑嗤笑:“你们该不会想着法不责众吧?”
东隅沉吟半响,决定单刀直入,径直问向燕:“你也去过游医那儿对吧?”
这时,梦玉突然上前一步,坦然承认:“墨少卿,‘冤魂索命’的事儿是由我主导的,我深知永福公主对《离乱桃花记》极为重视,为了帮前任团长伸冤,我只能出此下策,所有后果我愿一人承担!”
向燕恶狠狠瞪视他,眼里的怨恨像淬了毒一般:“呸!老娘才用不着你好心,能为梦大哥做事是我的荣幸,我不怕任何惩罚。”
东隅傻眼,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还挺团结的吗?内部看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呀……
墨淮桑冷声道:“怎么现在又抢着认领了?都以为挨罚很好玩吗?”
“少卿容禀,梦大哥……是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人……”梦玉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他走了之后,京兆断定为意外,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梦大哥为了戏团,一直都很拼,我知道他有多想带着几个兄弟姐妹过上好日子,也知道他有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他可能会不小心将草乌头的药跟道具混合,他也不可能将药量放得过多。”
“我无意中在孤山身上闻到草乌头的味道,这才对他产生了怀疑,但是要坐实他的罪状,还需要更切实的证据,在我确认他没有同党之后,这才召集了其他团员开始联合起来调查,关于这一点,丁卯和枫哥都可以证明。”
丁卯和枫哥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地点头。
“梦云,梦玉……”东隅摸着下巴思索,“你们是亲戚吗?还是同村?”
“我是个孤儿,是我执意要跟他姓的。”梦玉缓了缓,待喉头的酸涩退去,继续道,“在我心里,他便是我的兄长……”
东隅定睛一看,梦云的鬼魂重新出现在台上,她想起来了,方才她拉墨淮桑袖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
此时他的神情不再平静无波,看着梦玉满眼哀伤,他果然在包庇昔日的兄弟姐妹,东隅无声叹息。
“兄长?呸!你敢对天发誓吗?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龌龊的心思吗?”向燕突然发难。
“我……”梦玉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脸色变得惨白。
13.情深义重
向燕的面上浮现快意的神情,不依不挠继续道:“哑巴了?换角之后第一次彩排的夜里发生了什么?你敢跟大家说说吗?”
梦玉的脸色煞白,又气又急,一张玉白的脸涨得通红,迟迟吐不出一个字。
“我来替你说吧。”向燕忽然掩嘴轻笑,“哎呀,还怪不好意思呢……”
“那晚月明星稀,春风里还有桃花淡雅的甜香,我虽然被夺了角,但还是心系咱们戏团的,结果啊,竟然让我看到……”
她看向梦玉哆嗦的身体,嘴角扯开一抹冷笑,透着一股子玩味和算计。
“我看到咱们娇艳动人、媚若桃花的绛娘,吻上了催郎君的……唇,当然啦,催郎君睡着了。我寻思话本里也没有这出戏呀……”
“想来梦玉亲的,也不是戏里的崔护,而是梦云团长吧。”
“哎呀,那般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却只有我一人欣赏,真真是可惜……”
丁卯和枫哥恍然大悟,看向梦玉的眼神颇为感慨,而梦玉早已将背过身去,似是不敢面对昔日的兄弟姐妹。
“难怪换角后,《崔护》大获成功,原来绛娘早已情根深种啊……”向燕还在喋喋不休。
“若论情根深种,你也不遑多让吧?”东隅忍不住出声,只要梦玉没有伤天害理,他喜欢谁都是他的自由,而且他为了喜欢的人甘愿冒犯公主,还想着把其他人撇开。
“你说什么?”向燕得意的笑凝固在脸上。
东隅指了指她胸前的位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胸口宝石的桃花纹路,是梦云团长曾经佩戴的纹饰吧?”
向燕瞪圆了双眼:“你怎么知道的?”
东隅看向舞台中央,梦云被一片淡粉色的光晕笼罩,神清似喜似悲。
“因为梦云团长就在这里。”
东隅的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东隅小娘子,您是说梦大哥他……就在这里吗?就在我们中间吗?”梦玉终于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东隅点头,她没说出来的是,梦云就站在他对面,垂眸看向他的深如寒潭的眼底,翻涌着无数情丝,狂喜、温柔、眷恋、哀伤……
这些复杂的深情最后化成一滴泪落了下来,重重砸在东隅心里,她喃喃自语:“你不是一个人啊……”
梦云转头朝她微笑示意,东隅定了定神,对梦玉轻柔说道:“还记得你们当年去桃林采风,遇到一朵罕见的二色桃吗?”
“那是梦云大哥第一次带我出去采风,也是因为我首次演女角,迟迟不能进入状态,他便带着全戏团去桃林,只是不知为何其他人没有出现。”梦玉含笑回忆。
“那朵二色桃太美了,一半粉嫩,一半透白,刚好对上了我们当时穿的戏服颜色。”
“那时候你的梦大哥已经在表白了啊……”东隅叹息。
“什么?”梦玉震惊地看着她,“他当时只是说‘希望我们也能如这二色桃’一般……二色桃不是吉兆吗?不正预示着我们演的剧会火吗?”
“花开并蒂,两情相依。”
梦玉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里,少顷,他咧咧嘴想笑,眼角却有两行清泪缓缓淌下。
“他今日才知,你也心悦于他,也是托你……你们戏团兄弟姐妹的福,他的冤情终于昭雪,此次一去,他再无遗憾了。”
梦玉含笑闭上眼缓解情绪,其实……他此生也无憾了。
东隅看到了她今天最震撼的一幕,梦云在爱人的唇上留下一个吻,微笑着消失在半空……
“二色桃,真美。”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向燕终于回神,她冲到东隅跟前,想抓住她的衣领,被墨言挡在身前。
“梦大哥还在这里吗?能不能让他出来亲口说?他怎么可能也喜欢他呢……这不可能……”
她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东隅满眼叹息:“他已经……彻底走了,你也好好过日子吧。”
向雁抓着胸口的宝石,发疯一般嚎哭,墨淮桑眉间闪过厌烦,墨言不等他示意便指挥衙役将她压了下去。
其余众人,一概等候发落,在结果出来之前不能离开戏院。
东隅久久地沉浸在生离死别的悲欢离合里,为百戏团的成员们感到惋惜,尤其是深情仗义的梦玉。
她觑了觑墨淮桑悲喜莫辨的脸色,凑上去熟练地赔笑:
“墨少卿,您看他们……毕竟是为了翻案,用些非常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这件事情既然可大可小,能否请您从轻发落?”
墨淮桑斜睨她一眼,声调毫无起伏:“可大可小?假托冤魂索命,把公主耍得团团转,这还叫小事?且不提公主之尊,她还是我的姨母。哼,让他们自求多福。”
唉,涉及到皇室颜面,东隅垂头,还是看他们最终有什么处罚,再想想法子吧。
墨言从外头回来:“郎君,马车上备了衣裳,只是这里条件有限,要不您先更衣,咱们快马回府再沐浴吧?”
“好端端的更什么衣?”墨淮桑步伐未停。
“方才东隅小娘子不是……拉您袖子了吗?”墨言瞅了瞅落后一大截的东隅,他看得真切,郎君面上不显,但立马抽回袖子。
墨淮桑蓦地停下脚步,仿佛突然记起来似的,他转头看了看不知在发什么呆的东隅,若无其事道:“无事,直接回府。”
墨言目瞪口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郎君居然在被别人碰过之后不换衣裳?他又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形,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立刻狗腿地蹭到东隅跟前,小心翼翼道:“东隅小娘子,郎君已经回马车了,咱们也得抓点紧。”
东隅回神:“好。”
墨言殷勤在前边照应:“您小心脚下,这儿有个台阶……”
“等等。”东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停在台阶上不敢走,满眼警惕看向墨言,“你是有什么事求我办吗?”
“啊?没有的事儿!”墨言讪笑,“您别疑神疑鬼的……嘿嘿……”
他前后看了看,凑近东隅小声道:“您什么时候跟我们郎君如此……心有灵犀了?”
东隅茫然地瞪着他:“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先前那个梦玉放肆的时候,你不是拉郎君袖子吗?你明明什么都没说,郎君就立马发话震慑住了他们,接着他一个眼神甩过来,你又接着往下审,就好像郎君唱白脸,你唱红脸,这一唱一和的,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
“?”东隅愣在当场,半天找不回魂。
“。”别说,她跟墨淮桑还真有点默契在。
“!”照这么看,是不是说明她跟墨淮桑的联盟越来越牢固?长此以往,还愁墨淮桑不罩着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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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想来,东隅低落的心情瞬间得到治愈,她的确无法左右别人的命运,但可以背靠大树改写自己的见鬼怕鬼的人生啊!
她立刻将墨淮桑先前的冷酷无情抛在脑后,回府后更卖力地在主院洒扫。
这天,东隅从管事厅出来,恰好碰上刚刚回府的墨言。
“东隅小娘子。”墨言难掩兴奋,热情打招呼,“凤凰百戏团的案子有进展啦!”
“嗯?这几天墨少卿是在忙着结案吗?”
“那是自然,毕竟是永福公主的吩咐,三郎必然上心。”
东隅关切地问对百戏团众人的处置。
“孤山得到应有的惩罚,原本永福公主还要重重处罚其余装神弄鬼之人,但是三郎求情了,公主也就没有追究。”墨言满眼骄傲,“三郎郎君真是赏罚分明的好官啊呜呜呜……”
东隅晃神,没想到起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维护皇族尊严的墨淮桑,会法外容情。
转瞬间,一股绝大的喜悦从心底破土而出、拔节生长,瞬间长成参天大树,她既为免予处罚的梦玉高兴,也欣喜于自己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她连蹦带跳朝主院跑去,迫不及待想见见刀子嘴豆腐心的墨少卿。
墨淮桑远远瞧见一个欢快奔跑的身影,清朗的阳光穿透树叶,不仅在姑娘身上洒下斑驳的金芒,还跃进她清澈透亮的眼神里闪耀,直直照进他心底。
墨淮桑不由捂住忽然加速跳动的心,接着又为这莫名其妙的心慌懊恼。
他定定神,想起要跟小神婆说的正事,若无其事放下手去取茶盏,喝了一口借以平复心绪。
好整以暇地看向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神婆,待她喘匀了气,淡淡地扔下一个晴天霹雳:“你上次在这儿看到的桃花小娘子,不是鬼,而是地缚灵。”
“啊?”东隅如被雷击中一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僵在原地宛如石化。
“恭喜你,能看到妖了。”
“啊?!”
“托你的福,”声音里多了些咬牙切齿,“我也跟着能看到妖了。”
“啊!!”东隅头晕脑胀,目光空洞:老天爷,这又是在开什么玩笑?
***
西市的密室,戴银色面具的人端坐主位。
“那赵氏女巫之女,的确能通阴阳,眼下在大理寺少卿墨淮桑府上。”与上次的阴冷狠戾不同,他阴柔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笑意,“主上大喜,清风道长的确有国师之才。”
青袍道士神色如常:“敢问尊者,主上是如何核验的?”
面具人双眼乜斜,晃出一抹冷厉的光:“你想打探主上的身份?”
“不敢。”清风叉手告罪,“老道只是想为主上分忧,了解得越多,越能提前想好如何应对。”
面具人沉吟半响:“她是主上所谋大事的关键人物,一时半会不要打草惊蛇。”
“若老道所料不错的话,那小娘子天赋异禀,定然还有其他异能会慢慢展露出来,不妨让她养一养。”
面具人目露赞许:“倒是与主上不谋而同。”
随后话锋一转:“并非想存心隐瞒,这次赶巧借了别人的事,才探到那小神婆的底,此事涉及皇家秘辛,不好宣扬。主上所谋甚大,必要时候会亲自跟大家碰面,道长放心,主上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清风仍是宠辱不惊的模样:“静候主上佳音。”
14.进大理寺?
威严的皇城门口,东隅双手捧着腰牌,看着上面醒目的“大理寺”三个字,仍然一阵恍惚。
遥想前些天,墨淮桑破天荒把她叫到书房,张口便除了她洒扫的活计,她顿时慌了神,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跟摊开的宣纸一般白。
好不容易混进墨府,好不容易睡了几天好觉,尝到甜头的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她强自镇定,脑子拼命转动起来,在讲道理和装晕之间来回横跳。
墨淮桑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姑娘眼珠子骨碌碌转得飞快,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笑意,直看得姑娘真酝酿出泪意,这才不疾不徐宣布对她的新任命。
“幕……幕僚?”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东隅的脑子转不动了。
“怎么,不乐意?”
“东隅小娘子,若要进大理寺当差,您得参加朝廷的正经考试,身份这一道关卡就……”墨言小声解释道。
“若是作为郎君的幕僚,便可像我一样跟着郎君进出皇城,穿得像普通小吏那般,跟在他身后也不惹眼。”
“乐意至极。”一听还能巴着墨淮桑,东隅忙不迭答应,“只是……”
觑了觑墨淮桑的神色,小心问道:“您怎么突然想着要带我去大理寺呢?”
她心里犯怵啊,自己这点装神弄鬼的糊弄功夫,去掌天下刑狱的公门能做啥?送死吗?
墨淮桑的冷脸,罕见地浮上些许红晕:“我是大理寺少卿,为圣人分忧不是应该的吗?不是想留在我身边吗?以后好好跟着我当差。”
墨言“噗嗤”笑出声,在一旁补充道:“昨儿圣人派人来给郎君送贡品,说他最近断案辛苦了,原来永福公主找圣人狠狠夸了郎君,这不,大理寺卿特意派人来请郎君回去处理案子哩。”
“就你多事。”墨淮桑瞟了他一眼,又对东隅嘱咐,“凤凰百戏团的案子,充分证明了你的能力,希望你继续发挥,我身边可从不养闲人。”
东隅放下心来,跟着鬼或者妖破案嘛,这事儿她越来越熟了。
“小娘子?东隅小娘子。”墨言不住在东隅眼前挥手,咋看个腰牌还看入迷了呢……
“啊?怎么了?”东隅回过神来,“郎君出来了?”
墨言指了指她手中的腰牌:“这个拿好,等下进皇城要核验身份。郎君今天去上早朝了,散朝后还要等圣人召见,咱们先去大理寺官署外等着。”
东隅回忆昨天恶补的内容,皇城在京城北面,守卫森严,里面是中央的各个衙署,皇城后面是戒备更加严密的宫城,那里是皇帝处理政务以及与后宫生活的地方。
核验了腰牌,她便随着墨言逛了一圈皇城,看得叹为观止。
与里坊整齐划一的布局相似,皇城内也如围棋一般方正,街巷交错纵横、四通八达,只不过皇城的建筑气魄更恢宏大气。
城内的南北七街、东西五街排列着三省六部、御史台、鸿胪寺等各级官署,官员们行色匆匆,不苟言笑,无端端带上迫人的威压。
永福公主府富丽堂皇,墨府清贵高雅,给她的印象就是富贵滔天,此刻皇城的肃穆威严,让她对皇权有了真切的实感,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冒出浓浓的厌恶。
下一瞬,墨淮桑的冷脸陡然跳入脑海,那张让墨府上下捧在手心怕化了的漂亮脸蛋,平等地厌恶一切生灵,跟这皇城倒是挺般配的。
不过,虽然她也要时不时看他的脸色,但她好像并不畏惧他……
认真回想认识墨淮桑以来的点滴……咦?她怎么像在跟第二个黑包相处?
虽然他总是冲她发脾气,但貌似只要给他拍拍马屁顺顺毛,他皱皱眉也就过去了……这么一想,那突如其来的恶感渐渐烟消云散。
老天终究待她不薄啊,当然也是她自己争气,能找到这么一根救命稻草,东隅忍不住沾沾自喜。
她仰望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官署大门,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才能长久地巴在墨淮桑身边睡好每一天!
对了,我那好大一根救命稻草呢?见皇帝要这么久?都说伴君如伴虎,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东隅默默提醒自己要时刻关注墨淮桑的处境安危,毕竟她是强行绑在他绳上的蚂蚱,他这棵大树活好了,她才好乘凉啊。
“墨言,墨少卿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因为他经常不上早朝,被圣人骂……”
她先前在墨府听侍女们八卦过,墨淮桑除了逢年过节的朝拜,他几乎不上早朝,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意思意思去大理寺露个脸。
“哪儿能呢?”墨言下意识反驳。
他环视左右,凑近道:“先长公主可是圣人一母同胞的妹妹,郎君是圣人嫡嫡亲亲的外甥啊,郎君……几岁的时候就在圣人身边,成年授了官后才搬回先长公主府,圣人才舍不得……”
“啊?那大理寺的长官们也不管吗?赵掌事说大理寺管的事儿又多又杂,墨少卿好歹是个副职,该管的事儿应该也不少吧?”
“你傻啦?圣人都舍不得管,大理寺卿敢越过圣人?呵呵,有时候大理寺出的小纰漏还要靠郎君在圣人面前美言呢。”
“……”
东隅目瞪口呆,都说大理寺掌天下刑狱,理百官纠纷,想必大理寺卿定然是位执法严峻、不畏权贵、不徇私情、刚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啊!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吗?
“郎君回来了。”墨言突然欢喜惊呼,快步迎了上去。
东隅远远瞧见道路尽头的人群里,一道深绯色的昂然身影,格外挺拔耀眼,行走间英姿洒落,气宇轩昂。
离大门一丈开外,众人止步,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年男子略微躬身:“老奴该回去复命了,王大人、墨少卿请留步。”
墨淮桑忙抬手虚浮了一把,面上浮起一丝真切笑意:“你再多礼我就要生气了,你身体还不爽利,有些事就该让小的们去办。”
他身旁的紫袍老者下意识回了半礼,忙道:“李公公走好。”
菊瓣似的笑容在李公公脸上展开,他满眼慈爱看着墨淮桑:“老奴是特意跟圣人领了活,三郎越来越能干啦,老奴高兴啊。”
墨淮桑放缓了声音:“给你拿的药记得按时喝。”示意小内侍照顾李公公回去。
众人目送李公公的间隙,东隅偷偷端详那位着紫袍的大人,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理寺卿王陵。
六十开外,鱼泡眼、圆胖脸,饶是朝服宽大,也看得出他挺着个大肚子,须发都夹杂银丝,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极有威严。
但是……
东隅眼看着想象中一身正气的大理寺卿,对墨淮桑笑得见牙不见眼,跟方才李公公的慈爱如出一辙。
好几次他的手将要拍上墨淮桑的肩膀,又硬生生地收回,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啪”,东隅听到心底幻灭的声音,救命啊,大理寺卿笑起来真像一只圆滚滚的紫薯。
“发什么呆?又跟你的鬼朋友神交?”墨淮桑视线飘了过来,熟悉的嘲讽口吻,让东隅回过神,大理寺门口只剩下他们仨。
东隅默默白了他一眼,方才见他对李公公轻声细语,还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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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宫就转性了呢,等等,墨言说他小时候在皇帝身边长大,想必那位公公曾经服侍过他,行吧,还算念旧情。
“跟上,先熟悉一下这里,等下再带你去个地方。”墨淮桑率先跨进大门。
东隅跟着墨淮桑慢悠悠的步伐缀在后边,顺便观察以后办公的环境。
忙!这是东隅对大理寺众人办公的第一印象。
官吏们大多着青绿袍服,或带队外出,或公干归来,或抱着卷宗穿行,多是行色匆匆,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无论他们多匆忙,只要碰上墨淮桑,隔着一丈远便停下行礼。
东隅仔细回想赵掌事所教的内容,宫中礼仪没有这种规定,而且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不像是普通的对上官的敬畏,而更像是敬瘟神一般……
“墨言。”东隅小声召唤跟她并列同行之人,“少卿这官威……也太厉害了吧……”
墨言尴尬地笑了笑,悄悄挪近含糊道:“郎君爱洁,有几次被人碰了下衣角,他便……马上跑到圣人那里求个地儿沐浴更衣……久而久之,大家就……嗯……都形成了这种习惯……”
东隅傻眼,是了,那晚她抱住他时,那句“把这个女人关进大理寺狱!立刻!马上!”立刻在耳边重现,原来他这不喜人触碰的癖好不分男女啊……
“稀客啊,墨少卿今儿怎么舍得上早朝了?”
嚯,来者不善,东隅看向阴阳怪气的源头,约莫三十开外的中年男子,着圆领绯袍,清俊儒雅,面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倦意,他捋着短须,目光生冷直指墨淮桑。
墨淮桑懒洋洋地停下脚步,眼都不抬:“窦少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窦少卿停在一丈开外,神色傲然:“怀王案进程过半,我等忙得有家不能回,哪有时间指教旁人啊。再说,墨少卿天纵英才,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还需要别人指教?”
“那你拦着我做什么?诉苦还是表功?”墨淮桑微扯嘴角,“想表功就自己上奏折去,我可不会替你在圣人面前美言。”
“你血口喷人!”窦少卿脸色铁青。
他朝宫城方向遥遥拱手,“我等为圣人分忧,理当鞠躬尽瘁,不敢居功。倒是你,身负浩荡皇恩,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视差使如儿戏,你对得起这身官服吗?”
“哦?你在教我做事?”墨淮桑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的差事我未必干不了,我的活你定是不能干。接下来你可得睁大眼睛看好了。”
“你……咱们走着瞧!”窦少卿对着墨淮桑拂袖而去的背影,差点跳脚。
东隅忙轻手轻脚地跟上,突然有点同情紫薯大人了,大理寺摊上了这么一个横行霸道的小纨绔,打不得、骂不过,还得防着他跟皇帝老头告状,能怎么办呢?供着呗。
下午,东隅被提溜到太史局。
墨淮桑熟门熟路领着她直往偏殿走:“你这见鬼的功夫越发精进,现在还能碰上妖了,谁知道以后你还能解锁啥神魔怪,来学点驱邪的本事也好。”
东隅想到了先前在墨府碰到的地缚灵,一阵感动,这就是抱上了大腿的好处啊,连学习都给安排上了。
“省得连累本少卿。”墨淮桑接着说。
“……”感动的眼泪被怒气蒸没了,简直浪费感情。
“哦?咦?本道掐指一算,你俩命中注定今生有缘啊!”偏僻小殿忽然传来一道明显上了年纪,却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
“……”墨淮桑:“胡说!”
“!”东隅:“胡说!”
15.兰陵萧氏求助
墨淮桑快步走进去:“死道士,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东隅啧舌,小纨绔被惹到怒气冲冲的样子可不多见啊,咳咳,除了她自己,也就这位道士了,想必是位高人。
踏进偏殿,东隅由衷地感到亲切,这跟她租赁院子里烧香的房间很像,不同之处在于她供奉的是漫天神佛,这儿供的自然是道家仙尊。
一位苍须道士歪在神牌前的蒲团上,面色极红润,目光炯炯,端的是鹤发童颜,满是补丁的道袍上一尘不染,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如果忽视他手里攥着个大鸡腿的话……
“女娃,快过来让贫道好生瞧瞧。”老道士快速咽下嘴里的东西,朝东隅招手。
东隅小心走近,丝毫不敢怠慢,至深至浅清溪,老道长的双眼清亮,仿佛深不见底。
老道士先是面色凝重,双手掐算,口中念念有词,渐渐的表情舒展开来,最后满心慈爱地看着她:
“真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受了不少苦吧?不怕,以后咱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墨淮桑在一堆法器里嫌弃地挑挑拣拣,闻言懒散地插话:“薛老头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就另请高明,省得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出个歪瓜裂枣,我还要跟着受累。”
薛道长反手兜起一个拂尘朝他甩过去:“你这个没慧根的,滚!”
东隅新奇地看鲜活的墨淮桑,以及眼前的一切,自此开始了在太史局学习画符、念咒、打坐的日子。
这天,薛道长照理神出鬼没,不知去哪儿神游,东隅正对着某个祛妖的符咒抓耳挠腮,墨言急急忙忙跑过来,只说有紧急案子,领着她直奔皇城门口。
墨淮桑一身常服,早已等在车上。
“武陵王妃通过皇后求到圣人那儿,说她堂弟萧梓童昏迷不醒,唔,园子里的牡丹无缘无故都开了……所以这事儿就派给了我,先去看看。”
“嘶……”东隅倒吸一口凉气,牡丹不都是暮春时节才开花吗,现在都快入冬了啊……
“额,莫非是府里有人偷偷用了什么手段催花?”
墨淮桑摇头:“查过了,没有异常,名医、御医都请过了,全都束手无策,王妃才求到宫里。”
“萧梓童?跟名动京师的萧梓轩有什么关系吗?”东隅忽然想起墨府侍女们八卦的风流大才子。
墨淮桑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们都出自兰陵萧氏,京城这一脉里有两房,萧梓轩是武陵王妃的弟弟,萧梓潼是二房独子。”
嚯,兰陵萧氏啊,东隅忍不住犯嘀咕,这背靠大树之后,接的案子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门大族……
到达萧府,萧夫人早早等在大门口,可怜天下父母心,满头珠翠掩不住憔悴焦心的神色,瘦削的身体仿佛也撑不起满身华服,半边身体都靠侍女搀扶。
“见过墨少卿,听闻少卿擅长处理……此类事件,我儿就拜托您费心了……”
萧夫人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告了声罪便命掌事将墨淮桑一行带去萧梓潼的院落。
远远的,一阵醉人的芳香袭来,继而东隅就被一院子的霞光迷了眼。
鲜碧色的绿叶从,簇簇拥立着各形各色的牡丹,或端庄秀雅、或雍容华贵,姹紫嫣红,繁艳芬馥。乍起一阵秋风,层层叠叠的花瓣,仿佛洛水女神翩跹起舞,千娇百态如灿烂的朝霞一般飞腾。
暗香浮动间,东隅终于直观感受到何谓“国色芳华、倾国倾城”。
“怎么在院子里种牡丹?”墨淮桑冷静的嗓音打破了东隅的迷醉,“与院中的布局也不搭。”
掌事略挥手,招来守在正方屋檐下的侍从:“这位是大理寺墨少卿,专程为六郎而来,有关六郎的情况,你务必如实作答。”
侍从恭敬行礼:“回墨少卿,小的是郎君的贴身是从萧善,牡丹是去年郎君回府之后命人种的,郎君体弱……他的请求夫人大都会答应。”
墨淮桑目视东隅,无声询问,东隅轻轻摇头,她暂时没有在牡丹花丛里感受到任何妖气或鬼异。
“萧善小哥,咱们先去看看崔郎君吧。”东隅决定先看看当事人。
“您客气了,这边请。”萧善忙躬身引路。
“你现在好歹是跟在我身边的人,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学学墨言。”墨淮桑微微皱眉,小声叮嘱道。
东隅心里翻了个白眼,合着是让她狐假虎威,但是得先伺候好他这头老虎是吧?不过面上倒是从善如流:“是。”
床上的人眼窝深陷,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东隅轻叹,难怪萧夫人那般憔悴,她也不忍多瞧,毕竟是郎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若真有妖鬼作祟,她兴许还能帮上点忙。
萧梓潼的居所比她想象中简单,跟一般富户差不多,她瞅了身边人一眼,跟皇室小纨绔比,这位大世家郎君的房间,算得上简陋了。
她靠近墨淮桑:“少卿,你们作为同类人,看得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冷飕飕的眼神霎时横了过来:“哪类人?你说清楚。”
东隅硬着头皮:“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有钱又有闲的天潢贵胄、世家子弟?”
“本少卿天上地下独一位,才不跟谁是同一类。”俊逸出尘的脸高高扬起,如果他有尾巴,想必此刻已经翘上了天。
东隅忍住薅他头毛的冲动,摆出一副受教姿态。
傲娇少卿这才漫不经心道:“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认同感。”
“兰陵萧氏这种世家大族都有一堆破规矩,外人自然不了解,但他们会有一些共性,比方说族徽……”
他环顾四周:“再低调的家族,族徽也一定会在体现在生活的物件中。”
“方才一路走来,你可曾留意门窗上的水形纹饰,那必然是萧氏族徽,你再看看卧房。”
“我懂了,卧房里没有族徽,必有人刻意为之。既然院中种牡丹是萧郎君的意思,那这房间……”
东隅看向萧善。
“回小郎君,卧房布置的确是我家郎君的主意,本来依他的意思,甚至还要特意用那等粗劣的木料,小的好说歹说,才改成眼下这般模样。”萧善愁眉苦脸回应道。
“叫我东隅就好。”她自嘲一笑,自己一时半会还学不会狗仗人势,“既然你是从小就一直陪在萧郎君身边的,那就说说有关他的一切吧,大事小事都可以说。”
“是。”
萧善的讲述,在东隅脑海勾勒出一位因身体孱弱而性格孤僻的名门公子形象。
父亲萧渊任国子监太学博士,萧夫人出身弘农杨氏,萧梓潼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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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来起,三天两头就需要请郎中。
萧夫人请相国寺高僧算过,他命里跟京城相冲,不宜久居,三岁时便被送去洛城的别院修养。
萧梓潼自小喜欢独处,便是贴身侍卫萧善,也常被他赶得远远的。
若是下人偷偷跟随,他也不多折腾,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吃不喝而已,数次气得崔夫人哭着喊孽障,却也不敢再逼他。
他在洛城别院的生活也单调得紧,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郊野。
萧梓潼似乎很喜欢脱离被注视的生活,有时候一声不吭就独自出门,萧善偶尔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明是兰陵萧氏的天之骄子,却因身体原因不得不困于一隅,不能像家族其他子弟一样声名飞扬。
萧梓童年岁渐长,情况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明朗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更有少年气,喝完药便迫不及待地出门,脸上偶尔有淡淡的笑影。
萧府周围有严密的护卫,萧善也偷偷去后面的山谷看过,各种野生花草长势喜人,没有什么潜在危险。
见郎君如此开怀,萧善便也抛去担忧,任他自在快活。
如此过了几年后,萧梓潼的病突然恶化了。
萧夫人求来御医紧急赶到,然而病情来势汹汹,御医也束手无策。
看着气若游丝的儿子,萧夫人肝肠寸断,惊厥倒地。
醒来之后萧夫人疯了一般,重金悬赏能人异士,各类自称有“活死人肉白骨”神功的人纷至沓来,钱财撒出去不少,萧梓童的病却不见好转。
某天,来了位云游的道姑,其貌不扬,形容简陋。
萧夫人身心俱疲本不抱任何希望,不料道姑道法高强,奇迹般地让萧梓潼沉疴顿愈。
萧氏夫妇大喜,老两口一开始只希望独子能健康平安到老,如今难免有了更多的奢望。
尤其是萧大人,盼着独子勉力奋进,光耀门楣。
初始,萧梓潼还配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闹着要回城郊别苑。
萧氏夫妇自然是不允许,他反抗无果,便开始折腾院子,先是命人种了一院子牡丹,后又把整个院落休整了一遍。
两个月前,萧梓潼的身体又变回了之前那样,直到近来陷入昏迷。
萧氏夫妇心急如焚,四处求神问道不说,还派人寻访当初救了儿子的云游道姑,可惜都无果。
武陵王妃是崔氏大房的女儿,从永福公主处听说了墨淮桑的本事,便求到了皇帝那儿。
现如今整个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墨淮桑身上。
夕阳余晖穿过窗棂,将萧梓潼苍白的脸色映照得有了些暖色。
崔善突然跪倒在地,很大一声“噗通”响,他近乎失声痛哭:“墨少卿,求您救救我家郎君吧。”
墨淮桑难得没有冷脸,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崔善,示意墨言将他扶起:“我尽力而为。”
东隅也是满脸沉闷,直到坐上马车,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墨淮桑难得没有出声打扰。
临下车前,她突然双手握拳,对墨淮桑奋力表忠心:“少卿,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不让萧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哪一次没有好好干?墨淮桑下意识想回一句,可他忍住了,只细微地点了点头。
16.牡丹有妖气
东隅将晚膳端回房间,照例把鸡腿给早已嗷嗷待哺的玄猫:“黑包啊,这次碰上个棘手的事……”
她絮絮叨叨跟玄猫说着下午的经过:
“萧夫人真可怜,悲伤是装不出来的,看到她就想到我阿娘了,当年她生病在床,还想办法接一些洗衣裳的活,费尽心思给我攒钱,担心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东隅越说越难过,那年冬季,天地冻得像一个巨大的冰窟,她永远忘不了在河边找到阿娘的情形,形销骨立的她,艰难地用棒槌敲着冻结实的冰面……
“呜呜呜呜呜……”
她把头埋进玄猫的怀里,眼泪把它胸前的毛濡湿成一团。
“还好有你啊黑包,阿爹阿娘离开之后,只有你陪在我身边。”
玄猫默默将爪子搭上东隅的肩,仿佛在安慰她似的。
东隅只低迷了一会儿,又满血复活:
“虽然这次在萧府既没看到鬼又没到妖,但满园的牡丹啊,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有蹊跷,明天我要去萧府蹲守!好黑包,如果我没回,你就自己偷偷去厨房吃饭,去厨房的路你现在熟了吧?”
玄猫半眯着眼,斜睨东隅,尾巴高高翘起,说不出的骄傲。
然而第二天一早,东隅还来不及去萧府,就被墨淮桑提溜去太史局。
“噗!”
崔老道长一口酒喷出:“啥?现在还有牡丹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个死道士!”
墨淮桑瞬间蹦起三尺高,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绯袍一角,疾步快走奔向殿门。
他骤然带起的一阵风,将东隅垂下的两绺刘海高高扬起,她刚放进嘴里的点心都忘了嚼,茫然看着翘起兰花指的背影,腹诽:这位少卿又在作什么妖呢?
“墨言!备水!”
“郎君?怎么了?”在殿外把风的墨言第一时间火急火燎地迎上来。
“死道士喷了我一身酒!快点!我要沐浴!”
乍一听,还以为他被喷得满头满身呢。
“哪儿?哪儿呢?”墨言也着急起来。
“那儿!那么大一滴酒印你没看见啊!”墨少卿全身的毛都炸了,处于崩溃边缘。
墨言的视线依次划过精致的蹀躞带、光洁如新的下摆,落到看不出一点水渍的乌皮靴上。
“……”
短暂沉默后,他轻车熟路回应:“我这就去准备。”
旁听了全程的东隅无言地竖起大拇指,墨少卿,不愧是你。
崔老道长不以为忤,老神在在地继续喝酒,见东隅的目光投向他,颇有些语重心长:
“死小子就这样,跟干净鬼投胎似的,你习惯了就好。接着说,牡丹花是怎么回事儿。”
东隅说了萧府的见闻,向崔老道长请教:“我看不出房间有任何有鬼魂的迹象,或者妖异之处,还请道长帮助一二。”
“你想让我怎么帮?”
“您道法高深,如果能屈尊跟我们去萧府,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啦!”东隅双眼微微发亮,双手不自觉在胸前合十,如果有尾巴,想必已经摇到飞起。
被这么一双热切又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崔老道长心软得不行,他忍不住叹气:“乖女娃,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力不从心。”
“我不能出宫。”他手指了指屋顶。
似乎是不想看到东隅失望的眼神,他立马起身东瞧瞧西看看,最后在角落翻出个东西扔给她:“有了。”
东隅下意识伸手,看那被抛至半空的东西,仿佛是一条通体金灿灿的小蛇,正朝她飞来,吓得她惊慌失措地将手背到身后。
不料那条小金蛇好似认准了她一般,径直飞到她身后,落在她手心。
东隅颤巍巍地将手移到身前,掌心赫然躺着一根金色长鞭。
皮革上是细小的菱形纹路,头部位置是一块材质奇异的物件,似石非石,似玉非玉,长鞭摸起来质感扎实,却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哟,这小家伙还认主呢,活该是你的。”崔老道长啧啧称奇。
他见东隅傻了眼似的盯着它一动也不敢动,哈哈一笑,上前拿过长鞭,给她示范:
“这虽然是我的宝贝法器,但是娘们兮兮的我不稀罕用,给你正好,改天我再教你几招编法,你根骨绝佳,肯定容易上手。
“喏,不用的时候藏在袖子里,缀上手臂当臂钏也成,瞅瞅,好看得紧。
“你别以为它光是好看,除了能耍出好看又强劲的鞭法,遇到妖异邪门之物,它还会给你示警,总之,它好看又好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东隅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空中矫若游龙、呼呼生风的长鞭,哪里还记得方才自己对它避如蛇蝎,两只爪子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瞧见小丫头眼巴巴的馋样,崔老道长嘿嘿一笑,将长鞭递给她。
可无论东隅怎么挥舞,长鞭总是南辕北辙,她也不气馁,转而研究怎么摆弄好看。
突然她福至心灵,作势将长鞭围在腰间,就见长鞭头尾自动搅在一起,蛇头自然垂下,仿佛跟她心有灵犀一般。
东隅看着新腰饰兴奋不已,冲着崔老道长惊道:“它好像能明白我的意思呢。”
崔老道长瘪瘪嘴:“这小东西懒着呢,你现在还没学会鞭法,所以还使不动它,但是你要是用它来打扮呢,它就来兴致了。”
“您是怎么得到这个宝贝的呀?它有名字吗?”东隅摸着鞭身,爱不释手。
老道士面色一囧,忙含糊道:“你给它起一个呗。”
“一条金色的小灵蛇,简称‘小金灵’,就叫小金灵吧!”
墨淮桑洗沐一新,再过来偏殿时,一条小金蛇直冲面门而来,他不由得呼吸一滞,下意识抬起折扇一档,却见那条小金蛇径直缠到了他执扇的手腕上。
“这又是什么啊死道士!”看着手上轻若无物的鞭绳,墨淮桑强自镇定,只是高亢中略显虚弱的声音泄露了些许紧张。
“墨少卿别怕,这是我的新法器。”
东隅吓了一跳,赶紧念咒想召回,紧张之下咒语念得磕磕巴巴,眼见墨淮桑的冰冷的面色濒临龟裂,情急之下一声大吼:“小金灵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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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长鞭在腕上扭了扭,好像在抗议似的,最后还是乖乖地飞回东隅手边。
东隅赶紧对面色铁青的人讨好一笑:“有了这个宝贝,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啦。”
墨淮桑闭了闭眼,恨恨地瞥了崔老道长一眼:“死道士那么多法器,偏偏选了这个,哼!”
又对手忙脚乱的小神婆吼了一句:“管好你的蛇!”
说完,气咻咻地坐到一旁餐桌,不停地扇风降温。
一直在啃点心的崔老道长诧异地瞟他一眼,又瞅了瞅小姑娘,想象中这臭小子鬼吼鬼叫着要换衣服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他眯眼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偷笑的小姑娘身上。
面色仿佛常年不见阳光一般苍白,身形瘦弱,看着就惹人怜惜,虽然常带着讨好的笑,但清白透亮的眼睛里偶尔闪过倔强。
原本是想顺着臭小子的意,教她点驱邪的东西防身,可是越接触,越觉得这姑娘身上似乎有个很大的谜团,他一时半会也参不透。
而且,难得看到臭小子这只一点就炸毛的小狮子,居然有了被驯服的迹象,啧,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呵呵呵……”
得了法器,东隅迫不及待想去验证一番,出了宫,她便拉着墨淮桑直奔萧府。
一跨进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袖间的小金灵有点躁动,悄悄摸着鞭身,越靠近崔郎君的住处,躁动越甚。
到达开满牡丹的院子时,小金灵的蛇头已经高高昂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一飞冲天。
东隅忍住激动的心情,事先已经拢住蛇头的位置,念及崔老道长的教导,要慢慢培养跟法器的心灵感应。
在轻抚鞭身的同时,在心里默念:“小金灵,稍安勿躁,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小金灵果然渐渐安静下来,顺服地躲在袖间,不再动弹。
东隅转进回廊时,拉了拉墨淮桑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来。
墨淮桑扫了扫微微皱起的衣袖,又将视线上移,眼前身着青色胡服,作男装扮相的姑娘,微微咧开嘴角,眉宇间带着清清淡淡的笑意。
他不由得矮了矮身子,将头靠过去。
“少卿,这里果然有妖气。”
姑娘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伴着她喜不自胜的细声耳语,在他耳旁弥散开来,空气倏然热了起来。
墨淮桑感觉面皮发紧,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倏地直起身来,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方才听到的事情上,哦,果真有妖异。
扇着扇子缓了几息,他自觉脸上降了温,这才斜睨姑娘袖间,轻哼,这小东西还算有点能耐。
无意中搅动一场小风暴的东隅对此毫无知觉,她正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里。
这可是她第一次靠使用法器识别邪门的物事,而不是纯靠肉眼横冲直撞进而被吓得神魂分离。
就着这股豪情,她摸了摸小金灵,兴冲冲地快步赶去萧梓潼房间继续追寻妖气。
然而遗憾的是,直到入夜时分仍然一无所获。
有些垂头丧气的灵异三人组,回到墨府水阁,开始案情大梳理。
17.山水画有玄机
墨淮桑衣裳都没换,金刀大马地坐在议事厅的主位,对东隅抬眼示意。
墨言推了推陷入沉思的小娘子,东隅这才将视线从多宝阁上的五彩琉璃猫爪碗上转回来,脑子里飞快地组织语言:
“咱们掌握的信息,大都来源于萧梓童的贴身侍从,根据萧善的说法,崔郎君的变化有几处是关键。
“其一,在洛阳的某年,他变得开朗起来,每天都积极地跑去山谷,到底是什么让他产生了如此大的兴趣?
“其二,半年后,必然有了某些变故,让他又变得阴郁深沉。
“其三,也是让我感觉最神奇的地方,他的病是怎么好的?他从娘胎便带了病,为了静养,萧家甚至都将他送离京城,既是让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沉疴顽疾,居然让一个云游的道姑给治好了,究竟是怎么治的?
“其四,是什么原因让他开始折腾起了院子?少卿曾经说过他似乎对自己萧氏之子的身份非常抗拒,这是为什么呢?
“其五,已经痊愈的顽疾,居然又复发了,这是不是说明,那个道姑其实并没有起死回生的能耐,而是使了什么障眼法,蒙蔽了萧家众人?
“而现下,我们只知院子里有妖气,那丛牡丹有蹊跷,其余的问题,得一个一个查。”
东隅最后转向墨淮桑总结道,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祈小娘子,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墨言抓耳挠腮,看起来苦恼,眼里却有着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
东隅:“……”
她心里发苦,墨言这小子怎么回事儿?他的主子她的东家——墨大少卿不还在堂上坐着吗?
她只是个小幕僚啊,可做不来发号施令的事儿。
收回瞥向墨言的白眼,视线慢慢上移,正对上墨淮桑理所当然的同款眼神:接下来怎么做?
东隅:“……”
行吧,既然东家都这么“不耻下问”了,她就不用客气,硬着头皮上呗。
“咱们可以兵分三路。首先得去洛城的萧家一探究竟,萧郎君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那里,萧善又不能经常近身伺候,肯定有很多事情可以挖掘。
“其二嘛,找到那位云游的道姑很关键,找萧二夫人多了解,不能大张旗鼓地找,总觉得这位道姑有点邪门。
“这其三嘛,得查一查跟萧郎君有利害关系的人,兰陵萧氏毕竟是大世家,万一是有人故意引来妖怪来伤害他呢?
“我暂时想到的就这么多,少卿您看这人手怎么调配呢?”东隅笑着看向墨淮桑。
“你看着安排吧,墨言管着府里的侍卫,万一还缺人,大理寺那边还能调些人手。”墨淮桑双手一谈,继续做甩手掌柜。
行吧,既然老虎都发话了,她这只狐狸就威风一把。
满脸堆笑,但毫不手软地指派了三路人马出去,留下她自己和墨怀桑留守萧府,他们必须守着命悬一线的萧梓童。
“今晚萧郎君那儿,床前只有一个小丫头守着,万一有妖物来害人怎么办?”墨言有点担心。
“萧郎君缠绵床榻有些事日了,就算有妖物作祟,也不至于马上要人性命。”
何况,东隅对那小丫头十分有信心。
萧府的仆从众多,她一眼就看中了翠微,说不上来原因,直觉那丫头眼里,有誓死守护自家郎君的决心。
从水阁出来前,东隅的眼神不由自主又黏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猫爪琉璃碗。
听香沫说这个水阁是墨淮桑在府里最喜欢的地方,守卫也会比较严,水阁房间里的桌面上,居然有个五彩猫爪琉璃碗?
啧啧啧,没想到墨淮桑这么个看起来如诗如画的神仙人儿,居然会用这么可爱的碗。
难怪要派那么多人守着,这个秘密可不能泄露了去,神游天外的东隅忍不住露出看破一切的笑,嘿嘿嘿。
东隅谢绝了墨言请侍女护送她回客房的提议,独自往墨府东边走去。
拐到厨房,陈大娘已经笑呵呵等在门口了。
“东隅小娘子,今晚特意留了蒸羊头肉,您看可还行?”
“谢谢陈大娘,我可爱吃了!”东隅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墨府里都是好人啊,知道她爱吃宵夜,天天给她做,天天不重样。
看着她快乐的身影,厨下的小丫头很疑惑。
“陈大娘,你为什么对东隅小娘子这么好呀,她不是郎君房里的洒扫丫头吗?”
陈大娘得意地坐下:“她现在可是郎君的幕僚了啊,跟着郎君在大理寺进进出出办差哩,墨大掌事说了,对她可不能像对一般人,衣食住行都不可马虎。”
再者,她又想到侍女们平常说的传言,这位看起来温温软软的小娘子好像在追求郎君耶。
想当初,多少爱慕郎君的人,都被挡在门外。
这姑娘敢想敢干,还真让她混到墨府来了,先从幕僚做起,再徐徐图之。
冲这清醒的头脑、这果决的行动力,东隅小娘子就不是一般人,结个善缘总没有坏处吧?
“行啦,你把灶膛的火弄小点,该收工啦!赵掌事说了,照顾好东隅小娘子,月底的红包少不了。”
她麻利地收拾灶台,丰腴的面庞洋溢喜悦的憧憬。
“好嘞。”小丫头利落回应,干起活来喜滋滋的更卖力了。
同样沉浸在喜悦中的还有吃到了美食的玄猫。
黑亮的小脑瓜子埋在碗里,尾巴高高翘起,毛茸茸的末端微微弯出欢欣的弧度。
东隅蹲在一旁,看得一本满足,想起那只漂亮的碗,又一阵扼腕叹息。
那只碗跟黑包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也不知道风骚的墨少卿咋想的……
“你等着,我一定把那只五彩琉璃猫爪碗给你薅过来!”
玄猫顿时停下咀嚼的动作,两只耳朵“嗖”地竖直,狗狗祟祟偷瞄了对面的两脚兽一眼。
他喵的,乍听到另一个两脚兽给自己精心准备的碗,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
唉,玄猫心里苦,这两边瞒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东隅没有注意到它的心虚,习惯性地跟自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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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絮絮念叨当天的进展。
“老道长给了我一条鞭子做法器,诶,真的很灵诶,我一进萧郎君的院子,它立刻就‘嗅’到了里面的妖气,那丛牡丹肯定有问题!不过‘小金灵’刚被我供在水阁了,墨少卿在那里供了尊太上老君……”
玄猫的耳朵和尾巴倏地立起,身体还微微地颤抖,尾巴上的毛也炸得像一朵秋天的蒲公英。
东隅注意到她的动静,忙将玄猫抱进怀里:“怎么了?害怕吗?是萧郎君的院子里有妖怪,墨府很安全。”
“好了好了,你要是害怕,我以后都不带到你面前来,好吗?乖哦,我可怜的黑包……”
第二天,东隅早早去了萧梓潼院子,那位小侍女正站在床前,身体歪在一边,眼看要摔在地上,就见她猛地拔起身体站直。
东隅赶紧上前扶住她:“翠微,你怎么不坐着呀?”
翠微盯着声音来源,眼神像没有焦距似的,懵了一会才见她清醒过来。
她冲东隅虚弱一笑:“您来啦,我担心坐着会睡死过去,便干脆站着,要是睡着了就会摔倒,也能随时醒过来,这样就不会耽误看护郎君了。”
东隅自责地扶她坐下,刚想撩起她的袖子查看一番,猛然记起自己现在作男子装扮,赶紧收回手,着急问道:
“这一晚摔了不少次吧?你先回去睡一会,能找掌事要点祛淤青的药吗?若是不方便,我等下讨了给你送去。”
翠微憨憨一笑,清瘦小脸显得更加惹人怜惜:“我不打紧,有您照顾郎君,我就放心啦。”
“你去休息吧。”东隅冲萧善点头示意。
萧善挥手让其他侍女扶翠微下去,自己上前请罪:
“是小的疏忽了,昨夜原本安排了其他人轮替,可这小丫头坚持要自己守着,说是您吩咐的寸步不离,我拗不过她……”
东隅歉声道:“是我思虑不全,话说得太满,以后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里,劳烦替我在旁边安排个住处吧”
她瞥了眼翠微的身影,恳求道:“翠微体弱,又彻夜看护,念在她对萧郎君一片衷心的份上,还请小哥多照顾一二,也是为了给郎君积德。”
“不敢,小的这就去安排。”
侍女在角落燃起熏香,兽脑香炉优雅地吞云吐雾。
木质雕花纹路窗半开,细碎金芒透过薄纱闪进屋内,跳动在萧梓潼瘦削的鬓角。
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颇觉惋惜,东隅将目光转向空荡荡的墙面。
正对床的位置挂了一幅空谷山鸟画,第一天来时便听萧善说过是他随意挑选的,并非名家画作,画面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东隅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发现那画貌似另有乾坤,忙转回头去凝神定住,双眼牢牢盯紧画。
先前她离得近没看出来,现下她就站在窗前,远远望着,那副山鸟画中空谷山形的轮廓赫然是一朵牡丹。
她担心自己判断不准,让萧善站在远处看,没错,那雍容华贵的形态,一看就是牡丹。
又是牡丹?
18.救命的道姑现身
东隅眉头微微蹙起,院中牡丹从的妖异未解,房间里的画又跟牡丹关联上了。
她摸了摸袖间,“小金灵”仍然是安静地盘着,并没有任何异动。
“你再仔细看看,这幅画当初买来时便是这样吗?”
东隅断定这不是巧合,眼下没有头绪,不妨从画入手顺藤摸瓜。
“这画是从相熟的店铺买的,我们府里的仆人常去,店铺老板都不知道这是我给郎君挑的。”萧善苦笑。
“小的对笔墨字画不精通,还真不记得刚买来时什么样了,要不,小的将画拿去问一下老板?”
看来这画在源头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她点了点头,心里涌上一丝失望。
“东隅小……郎君……”墨言急匆匆赶来,他一时还不适应穿男装的东隅,差点叫漏了嘴。
他扫视四周,小声道:“侍卫三队传来消息,有那位云游道姑的下落了,郎君让你回府一趟。”
东隅大喜,提起袍脚跟着墨言往外走,临到门口忽然停下,瞅了面无人色的萧梓童,为难地看向墨言:
“道姑的情况,可否请你直接跟我说一下?萧郎君这里最好不要离了人,翠微已经守了一晚,刚被我强迫去休息了。”
墨言刚想说“偌大的萧府怎么会没人呢”,转念想到目前错综复杂的情况,忙点头应是。
“不过,消息是直接传给郎君的,我还没来得及看。这样,我先回去郎君那,带了消息再来给你说。”
东隅面露感激:“太好了。”
一个时辰后,一身月白锦袍的墨淮桑出现在萧府。
东隅:“……”
她特意伸头看了眼天,太阳倒是还没有从西边出来,她转脸看向墨言,正要使眼色。
“你又在作什么妖?嫌自己最近不像鬼样子是吧?”墨淮桑没好气地出声。
“事有轻重缓急,既然你这里脱不得身,为顾全大局本少卿只好委屈自己,下不为例。”
“是是是,少卿高义。”东隅昧着良心夸道,她还记得上次某人还嫌她没有及时上报案情,说她没有将他这个少卿放在眼里呢。
墨淮桑点头,十分受用。
“这位云游的道姑法号悦游,最近一次公开的行踪是半年前的怀王府……”
“怀王?涉嫌结党营私的怀王吗?莫不是窦少卿正在查办的案子?”
进大理寺第一天,窦少卿为案子累得满脸菜色,让她记忆犹新。
“嗯,根据怀王府掌事嬷嬷的供词,悦游道姑是受怀王妃重金邀请入府看病,不料却是怀王妃想让她传授生子秘方,道姑怒而离府后不知所踪。”
“诶?道姑为什么生气啊?是价钱没谈拢还是……因为怀王妃欺骗了她?”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着,这位道姑挺有性格,不像是一般拿了钱就胡作非为的人。”
“哼,你又知道了?侍卫三组传来消息说她现在隐姓埋名在大相国寺山下行医,我们一起去会一会这个老道姑。”
“这……”东隅赶忙汇报上午的发现,“少卿,侵扰萧郎君的邪祟必与牡丹有关,这里得有个可靠的人守着……”
墨淮桑浑不在意:“你把蛇留下就行,崔老头别的兴许还凑合,法器倒是真不错。”
蛇?东隅感受到袖间的躁动,她立马捂住蛇头,在心里安抚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咱不跟他计较……
待躁动停歇,她又抬头笑道:“听您的,我就派小金灵留下来守着。”
“小金灵”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墨淮桑闻言瞪了她一眼,他怀疑小神婆在暗中取笑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东隅将法器放好,拉过萧善叮嘱道:
“让翠微好好休息,别看我这条鞭子平平无奇,它来自一位道法高深的老道长,应能护你家郎君一段时间,不过它主要是对付邪祟,你安排护卫守着门外,别让歹人进来动它。”
“是。”
***
大相国寺位于京城东边,东隅建议不要打草惊蛇,于是墨淮桑一行不急不缓,在日落时到达山下,打算第二天以为家人祈福为名去寺里上香,再在途中制造点意外,去会一会行医的师太。
“郎君,这有点不对吧?哪有都是一帮子男人去上香的?”墨言发现了不对劲。
墨淮桑:“?”
东隅:“?”
“我打听过了,去大相国寺里求姻缘、求子的居多,为家人祈福的也不是说没有,但也是夫人、娘子们居多……”
墨言为难地看着一行男丁,最后将目光锁定东隅。
墨淮桑点头,也不由自主看向男扮女装的小神婆。
东隅:“……”
合着都指望她呗,干脆破罐子破摔:“成,让我去求姻缘呗,不过……”
她坏心眼地瞟向墨少卿,想拉他下水扮仆从:
“墨少卿若想同行,穿成这样就不合适了吧?哪有跟着小娘子一起出行的小郎君啊?”
墨淮桑淡淡回视。
“对,郎君要么扮成跟我一样的侍卫,要么就让东隅小娘子扮成求子的夫人,您扮主君。”墨言顺着东隅的话说道。
东隅脚下一撇,差点摔在地上,冤枉啊,她可不敢肖想扮他的夫人啊……
“哦,是吗?我就不能装成小娘子的哥哥吗?”
东隅默默松了口气,好险,差点给自己挖了个坑。
天高云淡,初冬暖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大相国寺金碧辉煌的屋顶上。
这座香火鼎盛的寺庙,不仅是佛教圣地,更是深受京城各位夫人、小娘子们的青睐,寺庙入口车水马龙。
如今山下的入口也热闹非凡,因为多了一位免费行医的道姑。
临时医馆一开始也无人问津,不过免费对穷人家来说很有诱惑力,尤其是穷苦的女人们。
不过月余,菩萨仙姑的名声早已传遍周边的村落,吸引了更多人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不少头戴帷幕的,许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东隅就是其中一位,不过带帷幕不是她的主意。
按照计划由她扮一位慕名求医的小娘子,她便想着换回平时穿的胡服便好。
不料墨淮桑看到她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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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服,嫌弃得不行,让墨言火速置办一身时下流行的京城女子行头。
“我是你哥哥,我可不想有个灰头土脸的妹妹。”
墨淮桑一身浮光锦制作的常服,摇着金丝秀扇,看向东隅的眼神满是嫌弃,仿佛她是个罪无可恕的落魄户。
东隅:“……”
待她在侍女的帮助下,第一次换上蓝白相间的间色裙,束到胸上的裙腰,让她感觉呼吸都开始艰难起来。
她一手拢着罩在外面的粉色纱裙,一手不自在地掩在胸前,心里非常懊恼,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咋都这么遭罪哟……
好在她的苦没有白吃,总算换来墨淮桑不咸不淡的一声“还过得去”。
谢天谢地。
墨言那小子最夸张,从见到她出房间,嘴就没有闭上过。
“东隅小娘子,原来您真的是位小娘子啊!”
“您莫不是哪家贵女吧?”
“您跟郎君也太配了吧……我是说……也太像兄妹了……”
最后是墨淮桑看不下去了,让他最后查看一遍随行人员的安排是否妥当。
“郎君,我说真的,没想到东隅小娘子这么好看啊,要是再养养,那跟貔貅一样的黑圆圈彻底消失的话,简直冠绝京城了……”墨言边往外走,边跟自家郎君嘀咕。
墨淮桑:“……”
他突然止住墨言,听着有些咬牙切齿:“她哪里还有黑眼圈,你这是在质疑我墨府养人的能力吗?”
墨言楞在原地半响没言语,待反应过来,回头瞟了一眼东隅尚有淡淡青色的眼底,实在不明白郎君这奇怪的自信和胜负欲到底从何而来……
“是是是,东隅小娘子天生丽质,贵气逼人。”行吧,郎君高兴就好。
东隅倒是没有发现一旁奇怪的争执,一门心思跟浑身别扭的装束作斗争。
直到马车到达目的地,才催眠自己走得自在一些。
她稍微掀开帷幕,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围拢过来,聚焦在她……身边那个男人身上。
东隅没忍住腹诽,果然,有墨少卿在的地方,就没有低调这回事。
临时诊所设在山脚下,几顶临时搭建的帐篷,摆放着几张简单的木桌和木椅。
一身朴素道袍的道姑看起来四十开外的年纪,满脸冷漠不近人情,跟传闻中的“菩萨心肠”的面相不太相符,但每一位被她诊治完送出门的病患,无一不对她感激涕零。
轮到东隅了,她赶紧上前,正要开口问候,却被道姑拦住:“且慢。”
她转向墨淮桑,冷声道:“我这里只给女人看病,男人不要来凑热闹。”
墨言赶紧行礼:“仙姑,我家郎君是这位小娘子的哥哥,不是外人。”
“哥哥?堂亲还是表亲?”道姑的语气充满讥诮,“你俩是命定的缘分,还想骗我?”
这话好像崔老道长说过……
“?”墨淮桑:“胡说!”
“!”东隅:“您别乱说话呀……”
道姑的眼神在面前两位出色的男女之间来回逡巡,似笑非笑:“不看病就一边儿去,甭捣乱。”
19.小侍女昏倒
墨淮桑面色一紧,正要发作,突然袖口一紧,却是小神婆正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低头。
待他微微倾身,便听得小神婆小声耳语:
“少卿,她连怀王妃的面子都不给,用官府的身份压人肯定不管用的,咱们先在旁边观察一二,反正她也不能逃到哪儿去……”
鼻间萦绕的是小神婆身上自带的淡淡香火味,耳边是她温温软软的吐气,墨淮桑心头的火气仿佛瞬间被浇了一盆凉水,连水汽都不曾冒出。
他轻哼一声,率先朝外走去。
“不好意思唐突了仙师。”东隅赶紧向道姑行了一礼,也跟着走去一旁。
安抚完冷面道姑,还要继续劝慰冰块少卿。
“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道姑就是害萧郎君的人,肯定不能拿她当嫌犯对待呀,您说对吗?相反,我们还要以礼待人,还得从她这儿挖出更多线索呢,少卿您消消气。”
其实,就冲道姑免费行医给穷困女人们治病的事儿,东隅便觉着她不是歹人。
世间女子多艰难,尤其是穷人家的娘子们,头疼脑热时找神婆画个符,有点家产的人家,若是身体上难以启齿的地方有了不适,她们也不敢看大夫,只能生生忍痛硬抗。
东隅不想打断这种善行,让那些从远处赶来求医的女人们失望。
她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拖着墨淮桑,让道姑给所有人都诊治完。
东隅堆起满脸笑容,小心翼翼打量墨淮桑的表情。
见她如此谨小慎微,墨淮桑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他斜斜地扫了她一眼,没好气:“本少卿是那等不懂分寸的人吗?”
转眼落日西沉,见长长的候诊队伍终于空无一人,东隅取下帷幕赶紧上前深深一礼:
“仙师,先前多有隐瞒实在事出有因,人命关天,还望仙师听一听原委。”
眼前一身华服的小姑娘,长相可人,姿态温婉,道姑的面色稍霁,她顺带扫了一眼旁边的贵公子:“进来说话吧。”
虽然出声没好气,但好歹没有将一行人拒之门外。
东隅一喜,忙回头示意墨淮桑跟上。
夕阳斜晖,将帐篷内照得和煦温暖,照在冷面道姑的脸上,也让冰块脸上的棱角缓和了不少。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萧六郎?”
“兰陵萧氏的那个病秧子?他又怎么了?我不是已经给他治好了吗?”
“听说萧郎君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痼疾,无论是民间的名医,还是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您是怎么做到的?”
亲耳听到当事人说到这件事,东隅仍然觉得不敢置信。
悦游道姑面色陡然一沉,仿佛想起了不好的事:“你先告诉我那小子怎么了?”
“他旧疾复发,病入膏肓,据他的贴身侍从说,跟当年一样。”
“不可能。”道姑断然道,脸色黑沉如水。
东隅指了指墨淮桑,苦笑:“不敢欺瞒您,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受萧郎君的堂姐武陵王妃所托,来调查萧郎君突然发病的缘由,听说您曾是萧郎君的救命恩人,我们这才找了过来,想跟您了解萧郎君到底是不是旧疾复发。”
“当初我的确是用了些非常手段,才把萧六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沉思良久,道姑才出声。
“不过我答应了别人,如何救他的请恕我不能明言。至于那小子是不是旧疾复发,有些事我需要求证一二,待我查明,自会去找你们。”
墨淮桑声音冰冷:“大理寺办案,所有人都必须配合。”
立在他身后的墨言闻言,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悦游道姑斜睨着墨淮桑,严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倾巢而出,声线不自觉带上一丝阴狠:“好大的官威啊,贫道怕得很呢。”
东隅眼疾手快,扯住正待要发作的墨淮桑,起身上前又是深深一礼:
“仙姑息怒,墨少卿没有别的意思,人命关天,难免急躁了些。临行前萧夫人撑着病体嘱托我们一定要找到仙姑,您既然能救得萧郎君一次,便能救第二次……”
“你这女娃倒是看着顺眼。”道姑似乎想起来那位憔悴的贵妇人,轻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沉思片刻,她正色道:“你们高估我了,我并无把握能救他第二次,但他毕竟是我经手的病患,我必会看护到底,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求证,如果不去求证,光是我这个人去了也束手无策。”
东隅见她面色不似作伪,也不再强求,诚挚恳求:
“萧郎君身体实在太弱了,求仙姑赐个良方,起码能让他等到您来。”
道姑面露难色,似是在权衡什么事情,最后她叹息道:
“有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只是……太难了,这样吧,你们去寻一些有姚黄元素的物件放在他旁边试试……”
东隅内心大震,她不由得看向墨淮桑,恰好对上他同款震惊的眼神。
又是牡丹。
她忙问道:“莫非您原本的方法是放一些新鲜的姚黄牡丹花?我们可以办到!”
道姑奇道:“你们怎能办到?虽然京城里有些富贵人家里养了些催花的能工巧匠,但姚黄毕竟是牡丹花王,据我所知,天下还无人能催动。”
东隅直觉道姑不会害人,但对她知之甚少,也不易透露太多,便含糊道:
“我听说宫里有,届时请武陵王妃去求一求,还请仙姑快些,救一救崔郎君。”
道姑点头应下:“原本在此间行医,也告一段落,待我找到答案,自会去京城萧府。”
从临时医馆出来,东隅瞥见脸色堪比冰山的墨淮桑,心里发苦,笑着上前哄道:
“少卿,方才是我自作主张,还请您见谅,实在是这位道姑吃软不吃硬……”
墨淮桑的神色和缓了些,他淡淡瞟了她一眼,未发一言,径直往马车走去。
东隅摸不清他的心思,跟墨言并行,小声请教:“墨少卿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
墨言闷闷地觑她一眼,心里疯狂嘀咕,现在东隅小娘子拉郎君袖子拉得那叫一个轻车熟路啊,郎君连眉头都不皱了……
自己只不过说了她有黑眼圈的事实,郎君就不乐意了,他这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
他又怎么会生小娘子的气呢?苦还是他这个小小的贴身侍卫心里苦啊……
从小跟着郎君长大的小贴身侍卫垮着一张脸:“您这是在炫耀。”
东隅:“……”
不对劲啊,这主仆俩怎么奇奇怪怪的,她追问道:“兄弟,你这话啥意思啊?”
没事儿,郎大不由人,虽然郎君不再跟他世间第一好,但东隅小娘子是个好姑娘,墨言心里那点酸涩感受很快消散。
他很快调整心态,认真回复:“我家郎君生气的时候,嘴里可不会留情,这次他都没有骂人,所以……”
东隅松了口气,还担心自己这个幕僚做得太出格,不得不说,墨淮桑虽然需要时不时给他顺顺毛,但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东家和上官。
墨言想问问东隅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郎君对她的触碰脱敏,转念一想,万一是郎君对所有人都脱敏了呢,
欲言又止间,他看到墨雨匆匆走进马车,似是有要事禀报。
下一秒,就见墨淮桑掀开车帘:“上车,萧府出事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萧府已是半夜,整个府邸灯火通明。
萧善急忙迎了上来,看到身着女装的东隅,愣了一瞬,故作自然的样子显得很别扭。
墨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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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注意到他的反常,沉声道:“怎么,不认识了?这是本少卿的得力属下,着男装是为便宜行事。”
接到墨少卿的警示,萧善忙躬身赔礼:“少卿恕罪,东隅小娘子恕罪,是小的失态了。”
东隅忙上前虚扶:“小哥叫我东隅就好,快给我说说萧郎君卧房里出了什么变故?”
小侍女晕倒了。
东隅来了之后,翠微足足修养了一天一夜,自觉精神好了许多,便去萧梓潼房间服侍。
此前东隅曾经叮嘱过,萧六郎卧房有她留下的法器镇守用来防妖,门口的侍卫只需要保证不让可疑之人进入即可。
据门口侍卫描述,翠微进去房间之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听到房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待他们冲进去,发现翠微倒在床前。
他们探过,她呼吸倒是平稳,只是陷入昏迷。
“小的不敢擅动,遵照您的吩咐,一切维持原状,等您回来处理。”
萧善禀报间,他们已经来到萧梓潼的卧房。
卧榻上的萧六郎面白如纸,翠微扑倒在床前一尺左右的地方。
东隅率先去检查法器,果然,小金灵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似是跟人打过一架。
“难道这个小侍女是妖?”墨淮桑问道。
“不是。”东隅否认。
她将小金灵重新摆好,走到床前仔细端详昏迷中的翠微:“如果她有问题,小金灵估计已经将她缚住。”
“萧善小哥,劳烦将翠微搬回去妥善安置吧,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加上先前就劳累过度,好好休息就无事了。”
“是。”
东隅看了眼更漏,已经是寅时。
她看了眼依然精神的华美少卿,决定还是要关心一下上官。
她上前熟练地摆出笑脸:“少卿,夜深了,萧郎君没有大碍,我在这里守着就成,您还是先回府歇着吧?”
“不是有小金蛇吗?你在这里守着做什么?”
“若是那妖再来,说不定,我能在小金灵的协助下捉住那妖物。”
“那妖白天来过,还跟小金蛇干了一架,更何况现在那么多人,它定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为何,一向不干涉她安排的墨淮桑很坚持。
东隅还不想休息,目光炯炯地投向床边的几案,萧府的人办事手脚很快,一盆姚黄已被移近萧六郎身边。
明亮的黄色花瓣,如精致丝绸般展开,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明亮的牛油灯下,如同一道道炫目的金色波光,东隅在浓郁的花香中,仿佛置身暖春花海。
不愧是声色绝佳的牡丹花王。
在姚黄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中,虽然已经到了半夜,东隅却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奋战一宿。
墨言说先前派出去的几路人马也带了消息回来,她可以连夜收集各方消息,再汇总分析。
不料墨淮桑这次异常执拗:“我那些侍卫的命不是命吗?他们也奔波得厉害,明天再说吧,你也去休息,省得又生出黑眼圈,吓到我府里的人……”
东隅:“……”
“也别在这里碍眼,免得拖累小金蛇。”墨淮桑又加了一句。
东隅:“……”
好消息是东家真体贴。
坏消息是就对她嘴毒。
一直站在一旁看俩人别别扭扭的墨言,沉默地摇了摇头。
郎君就是不想东隅小娘子守着萧六郎过夜嘛,虽然萧六郎病入膏肓,但也是孤男寡女,啧,郎君这心思……
争论一番后,祁东隅和墨淮桑各退一步,祁东隅不守在萧六郎床前,让小金灵继续守着,墨淮桑不回府,几个人都留在萧六郎院中的客房歇息。
有天大的事,等第二天再说。
20.救人的是牡丹花妖?
第二天东隅起个大早,迫不及待跟回来复命的几路侍卫碰面。
他们在洛城萧府处原本没有查出什么,后来接到东隅的去信,按吩咐着人将萧梓童常去的地方画了下来。
东隅细细看过画中的每一处,果然在其中一幅画里,找到一丛尚未开花的野生牡丹,那是萧府后山的一处荒野。
萧梓潼在京城院子里种下一丛牡丹,卧房中山水画中藏着牡丹,道姑给的良方就是搬一株姚黄在他病床前……
种种迹象表明,牡丹对萧梓童来说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物件,至少,不至于会伤害他,所以说院中的牡丹花从的妖异,肯定不是牡丹花本身的问题。
负责查萧梓童人际关系的侍卫组毫无收获。
他果然如萧善所说,性格古怪又孤僻,几乎没有跟外人打过交道,甚至跟同族的人都没什么来往,萧梓童遭人报复这条线不必再查。
墨淮桑一直听着他们的分析汇总,自然而然问:“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现在有两个方向,一是等悦游道姑找来,如果她真能信守承诺的话,二是等那个作乱的妖找上门来,我们如果能将它制住,说不定能问出救萧六郎的方法。”
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乜斜,目光里尽是怀疑:“那岂不是很被动?”
东隅双手一摊:“没办法,我目前修为不够,既不能像悦游道姑那样救人,也不能追踪妖的踪迹。”
墨淮桑横了她一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走,找崔老头去。”
太史局的偏殿内。
“悦游道姑?”一直安静闭目打坐的崔道长,在听到东隅的叙述时,陡然睁眼。
“你再详细说说她,长什么样?行事风格如何?”
“额,看起来四十来岁,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很美,嘴角有颗暗红色的滴泪痣,至于行事风格嘛,嗯,很……”东隅求助的眼神投向墨淮桑。
“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每个人都欠了她几千两银子。”墨淮桑接口道。
“臭小子,你在说自己吗?不是说她免费行医吗?哪有这么‘面恶’的善人?”崔道长气哄哄反驳,指了指东隅,“女娃儿你说!”
“道长,那仙姑确实是这样的……可能是个面冷心善的人吧,都是修道的,您不会真认识她吧?”
“咳咳,听这相貌确实跟我一位故人有点像,只是这行事风格就差得远了……”
“不会是你的红颜知己吧?”墨淮桑揶揄道。
东隅瞥见崔道长的红脸,目瞪口呆,不会真让墨淮桑说中了吧?
“咻!”
一个拂尘从蒲团甩向墨淮桑。
“死小子让你胡说八道!”崔道长恼羞成怒,转脸向东隅解释,“可能是你师叔。”
“哦。”
东隅了然点头,眼底浮起笑意,脸红就暴露一切啦……
道长板起脸闭眼打坐,冷静半响才出声:“就算真是我师妹,她现在似乎性情大变,你们遇上了之后还是要小心一些,别提我的名字。”
墨淮桑:“……”
东隅:“……”
墨淮桑满肚子牢骚,这老头怎么回事?本以为找他能临时抱佛脚提升点捉妖道术,结果现在不仅没有帮助,还有可能碰上老头的对手。
东隅百爪挠心,好想知道那些精彩的陈年旧事啊……
虽然从师父那儿没有收获,但东隅不打算被动等待,她将更多侍卫派了出去,全力搜寻悦游道姑的下落,自己整日守在萧府。
也许小金灵那日将那妖重创了,萧梓童的卧房清净了好几天。
也不知那株姚黄牡丹是否真起了作用,萧梓童的脸色看着没有第一次见时那么惨白了。
就在东隅陷入焦灼等待时,悦游道姑找上门来。
听到萧善的禀报,东隅忙整整衣衫,快步往大门口迎去。
却见萧夫人被两位侍女一左一右搀着,硬撑着要给道姑行礼,道姑一脸淡漠,仿佛她礼遇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可怜慈母心,东隅暗叹口气,迈步上前抢先给道姑深鞠一躬:
“可算将仙姑盼来了,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请仙姑随我去看看萧郎君。”
悦游道姑瞥了瞥身着男装的东隅,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微微点头。
东隅转身示意侍女搀稳萧夫人,柔声道:“您放心,萧郎君那边有我跟少卿看着,您也不想他醒过来看到您这般模样吧?”
萧夫人用手帕紧紧捂着嘴,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倚在侍女身上颤抖点头,不再执拗要跟过去。
跟东隅去见萧梓童的路上,悦游道姑一直警惕地张望,看到院子里的那丛格外娇艳的牡丹时,常年冰冷的面容好似出现了龟裂。
“那是什么?”一贯沉稳的语调陡然升高。
“如您所见,正是牡丹。”
东隅想了想,补充道:“是萧郎君命人种下的,后来,他突然就重病缠身不省人事,这丛牡丹却开了,萧府并没有刻意催花。”
“难道你们之前说的可以找到开花的姚黄……”
“正是从这里移过去的。”
“快带我去看看。”悦游道姑厉声道。
东隅不敢怠慢,忙在前方引路。
一进卧房,悦游道姑便从怀里掏出一条九节鞭,直奔姚黄,绕着它念了几声咒语,不见任何动静。
东隅待她放松下来,不再如临大敌一般,才上前询问:“仙姑,这株姚黄可是有什么说法吗?”
道姑收起九节鞭,示意她清一下场。
东隅见她有话要说,正要让萧善去客房请墨淮桑,却见墨少卿已经快步赶了来。
“您来得正好,且听仙姑有何指示。”
一边旁观的道姑突然出声:“你不是这讨厌小子的妹妹?怎的对他如此低声下气?”
东隅笑笑,将要解释,却听墨淮桑冷冷道:“她是本少卿的幕僚,有问题吗?”
东隅见道姑正要发作,赶紧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我本是一个神婆,有幸得到墨少卿青眼有加,现在跟着大人办差。谢谢您肯来看看萧郎君。”
道姑瞥了满脸诚恳的小姑娘一眼,眼神回暖了些:“那也是你有能力。”
斜了墨淮桑一眼,仍向着东隅,语调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且等着,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说罢,大马金刀坐下,摆出长谈的架势:“萧六郎的病,我这次着实无能为力,但我可以说说当初是怎么救他的。”
东隅赶紧拉着不情不愿的墨淮桑坐下。
“灵宝派以除妖为己任,但我是师门的异类,只醉心于行医问药。”
悦游道姑云游天下,一半时间免费行医,另一半时间喜欢往深山老林里钻,寻找各类珍稀药材。
那年她行至洛城附近的青橙山,想采几味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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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的草药。
山路难行,奇药难寻,挖到药材后还得化身“神农”试一试“百草”,一连半月都歇在山中的破庙里。
某日,她在试药时不小心中了毒,陷入麻痹状态,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时,附近传来一声虎啸,悦游道姑心头大骇。
虽然在庙外做了一些简单的布置,但若有厉害的猛兽妖异来袭,那些机关不一定能阻挡得了。
她拼尽全力咬破舌头,用剧痛勉强换得一丝清明,然而若想让手能够动弹,她估摸着起码得有一盏茶功夫。
耳边听着虎啸声越传越近,她心急如焚,却也无济于事。
突然,虎啸声变得激烈起来,仿佛在跟其他东西缠斗一般,期间,只能听到老虎的怒吼,渐渐落于下风,最后怒吼声低沉下去,直至悄无声息。
悦游道姑却不敢放松紧惕,能悄无声息斗猛虎的,定然不是无名之辈,她越发激烈地挥动自己的手指,想让自己快速恢复过来。
突然,她听到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如同秋风吹拂在枯枝落叶上,细细碎碎。
悦游道姑的法器九节鞭陡然响了起来,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激烈地示警。
有妖气!
凶狠的双眼牢牢盯着庙门,她的手已经能动了,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奋力一击。
悦游道姑猛然闻到一阵淡淡清雅的香味,紧接着一道婀娜的身影飘入眼帘。
那人肤色莹白如玉,容貌明艳动人,眼神清澈,气质高雅,明黄色的长裙配饰华丽而不失典雅,在明亮的月光下,如同一道道华美的流光。
悦游道姑的法器九节鞭扭在一起,叮叮咚咚响不停,它在拼命示警。
“难道是牡丹花妖?”东隅福至心灵,突然出声问道。
悦游道姑点头:“她的原身是一株姚黄,牡丹花王。”
“她有求于我,不料正碰上大虫意图攻击我,就顺手赶走了。虽然我没有她的帮助不一定会怎么样,但我从来不欠人情,便应下她的请求。”
道姑的脸色黯淡下来:“没想到,她竟然求我帮她,用她的千年功力,救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这岂不是以命抵命?”东隅失声惊道。
道姑沉默不语,最后才叹了一口气:“是吧,救人一命,但要取去一个妖的全部修为,不是以命抵命是什么……”
“我不愿意,让她换一个需求,但她苦苦哀求,还发誓说自己不会为此丧命。
“因为她修的是草木系妖法,只要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继续吸取天地精华,就能恢复元气,甚至可以重新修炼。
“其实我并无把握,用道术催化妖力治病,本身就需要用到一些所谓的旁门左道,耐不住她的坚持,我便答应下来,带她一起找上萧府毛遂自荐。
“过程十分凶险,也是那萧郎君命不该绝,被我治好了。”
“您能稍微讲述一下过程吗?”东隅急忙问道。
悦游道姑扫向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充满了探究、防备之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到悦游道姑怀疑的眼神,她恍然大悟,继而笑得一脸坦诚:
“您别误会,我并非想偷师,就我这平庸的资质,想学也学不来。我只是觉得了解越详细,对救萧郎君越有利。”
悦游道姑神色缓和,叹了口气:“这法子,极其凶险邪门……”
21.牡丹花王现身
既然下定决心,悦游道姑也不再含糊:“姚黄将她的全部修为凝聚在内丹,我将内丹取出放入萧六郎体内,再用一种秘术将其催化让他顺利吸收。”
“什么秘术?这个过程是可逆吗?”东隅点出关键。
悦游道姑长出一口气:“这正是我忧心的问题。”
“百年前道门出个名为‘玄牝劫’的禁术,可以丹田为鼎炉,逆转周天采补万物精气,后来被各路邪魔妖道学了去,将同族的妖气或魔气吸出,收为己用。
“‘玄牝劫’十分邪门,与‘移魂术’并称世间两大禁术,我曾在师门收缴的典籍里看过,当时年幼无知,学会了一招半式,差点酿下大错……”
悦游道长闭了闭眼,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良久,她看向自己的手:“多年后,为了救人,我再一次启用了它。”
“我原本一直担心,自己道法不够,不能完全让萧六郎消化,内丹又重新聚气凝在肺腑,若只是这样,那内丹仍是可以护住他的心脉……
“然而怀璧其罪,那颗有着一千年精纯修为的内丹,会被各路妖魔鬼怪所觊觎……若是那内丹被夺走,我就真没办法了。”
东隅豁然起身:“您的意思是,此时萧郎君的救命内丹已经不在了?”
悦游道姑脸色灰白,点了点头。
“你先前说要求证一些事情,有结论了吗?”墨淮桑冷声发问。
悦游道姑瞟了他一眼,双目微露诧异,出言轻讽:“还以为你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随后转向东隅:“当初我亲自把姚黄的本体移到洛城青橙山深谷,那处灵气充沛,是个极好的修行之地,但我这次去,她已不在那里,我怀疑……”
悦游道姑沉默下来,似是对自己的推测非常不确定。
“您怀疑是姚黄后悔了,寻来京城取走了自己的内丹?”
悦游道姑迟疑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东隅转身看向面色苍白如纸的萧梓童,暗暗叹气,若真是那姚黄花妖找来,也只是拿回她原本的东西,这无可厚非。
“实不相瞒,我曾经在院中牡丹花从处捕获过妖气,这间卧室也曾有妖现身。”东隅决定坦诚相告。
“你?也是修道的?”悦游道姑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东隅,满眼不可置信。
“我算半个修道的吧,”想起崔道长的叮嘱,东隅及时刹住,含糊道,“主要是有个厉害的法器……”
突然,一道金光从床尾窜出,欢快地绕着东隅转圈。
小金灵听到小主人的夸奖,径直飞出。
“啪!”
悦游道姑猛然甩出九节鞭,厉声道:“你究竟是谁?这小金蛇到底是谁给你的?”
东隅傻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怔愣在原地。
小金灵护主心切,快速在东隅身前转换成战斗模式,高昂着蛇头跟九节鞭对峙。
“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你找薛老头去,欺负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是你们灵宝派的传统吗?”墨淮桑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优雅得像一只猫。
悦游道姑放下持鞭的手,铁青的脸色却没有丝毫转圜,瞪向东隅:“薛儒九是你什么人?”
东隅回神,赶忙扬手将小金灵招呼入袖,对她恭敬一礼:
“仙姑见谅,我因不知为何开了天眼,能见鬼,可视妖,便跟在薛道长身边,学些保命的道术,这条小金鞭是薛道长赠我护身的法器。”
“好好的姑娘家,跟个沽名钓誉的臭道士混,真是白瞎了眼。”悦游道姑面色和缓了些,嘴里却依然不饶人,“既然如此,本道就先告辞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除妖救人,哼!”
悦游道姑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仙姑……”东隅追到门外,眼睁睁看着那身素色道袍转眼间消失在路口,“……留步啊……”
墨淮桑没什么用心地劝慰:“行了,薛老头惹下的桃花债就让他自己还去,你没有被迁怒挨打就偷着乐吧。”
“可是萧郎君怎么办啊?”东隅急得团团转。
“现在情况不是很明朗了吗?要么是姚黄花妖,要么是别的妖,你就带着小金蛇去追不就完了嘛。”
小金灵从东隅袖中探出头来,似乎朝墨淮桑横了一眼。
墨淮桑凉凉的眼神扫过来:“这小气老头,连好用点的法器都舍不得给。”
东隅忙上手安抚,避免再让它惹祸。
头疼,她跟这小家伙还处于磨合期,薛道长说要早点跟它心意相通,不然用起来不顺手。
何止不顺手啊,面对她的需求,它简直是已读乱回。
先前听到她夸法器厉害,就突兀地飞出来,惹恼跟崔道长有旧怨的故人。
方才感应到她对墨淮桑的小抱怨,就钻出来给他甩脸色。
小金灵啊小金灵,你家主人是个谁也得罪不起的小神婆,别冲动,乖啊。
东隅在心底默念道,感觉到手中的小金鞭不再躁动才停下。
“您说得对,萧郎君的内胆已经被取走,那妖应当不会再找来,也只能我们主动出击了。”
东隅思忖良久:“得再去问问翠微,她晕倒之前最后看到的庆幸,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妖的线索。”
可惜,翠微仍然昏迷不醒。
东隅带着小金灵在萧府搜寻了几天,仍然一无所获。
又过了几日,东隅跟往常一样来看萧梓童,袖中的小金灵忽然微微颤动。
东隅浑身一凛,警惕地环视四周。
“有动静?”墨淮桑也跟着紧张起来。
东隅扫视一周后,将目光定格在墙对面的山鸟画上。
“看到没?那幅画周围的墙体出现了裂纹。”
“哪儿?”墨淮桑皱眉走上前两步,仔细逡巡半天,什么都没看到。
“当心!”东隅下意识抓住墨淮桑的衣袖一角,继而碰到他的手臂,“极轻极细,如蜘蛛网丝一般,您再看仔细些。”
墨淮桑一顿,他看到小神婆说的裂纹了,回头直视东隅,四目相对之际,两人心里冒出同样的念头。
东隅顺手将他拉着后退几步,一手拢着小金灵,小心地走上前。
靠得越近,小金灵越不安分。
“当心!”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东隅以鞭为杖,想将装裱好的山水画取下来,不料,当小金灵接触到画时,一道银光乍现,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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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画中的牡丹形状划过。
一声爆响后,银色牡丹外形状似一个收纳的器物般,朝外射出一团黄色物事。
黄色物体落地变大,竟然是一位身着黄色杉裙的绝色女子。
东隅早已被这番变故惊得定在原地,墨淮桑拉着她闪在一旁,她这才回过神来:
“牡丹花妖!”
此时,小金灵早已经冲上去跟那花妖斗作一团。
鞭身泛着淡淡的金光,如同一条灵动的蛟龙,带着凌厉的攻势,直取花妖的喉咙。
花妖身躯一晃,身形如柳絮般轻盈飘开,指尖不时闪烁着幽幽的荧光,在小金鞭的强悍进攻下,她的身形越来越慢。
“东隅……小娘子……我有……话……要说……”花妖在应付小金灵之际,艰难地出声。
真见到这位牡丹花王,东隅才明白悦游道姑话中的惊艳和惋惜,她本能地抬手,想召唤回“小金灵”。
“不可。”墨淮桑看出她的心软,忙伸手制止。
“她能跟小金蛇缠斗这么久,想来是已经收回内丹恢复了元气,你现在贸然喊停,要是她心怀不轨,想对付你怎么办?”
“可是内丹本就是她的……”东隅迟疑了,这个问题真的在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东隅迟疑间,花妖晃了一个虚招,避开小金鞭的攻击,闪到床头,挟持了萧梓童。
“小金灵回来!”东隅看得分明,她赶紧将小金鞭召回,“姚黄,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手持金鞭,严阵以待,墨淮桑站在她身旁,眼神锐利起来。
见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姚黄一改满脸肃然,垂下双手,看向萧梓童的一双美丽双眸含着轻仇,苦笑道:“我想救他,你们相信吗?”
东隅和墨淮桑错愕地四目相接,又刷刷地转向前方。
只见晶莹的泪像断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从姚黄的眼中滑落,她在床头坐下,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抚上萧梓童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我想救他啊……这个傻子……”姚黄喃喃道。
东隅抬手,朝听到动静赶来的墨言示意,让他带人退下,又拉过皱眉不语的墨淮桑坐定。
“姚黄小娘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妖平缓了情绪,将她跟萧梓童的过往娓娓道来。
姚黄所在的青橙山,原是一片风景秀美、灵气充沛的福地。
各类世间罕见的奇花异草,吸收了山中灵气,生长得格外显眼茂盛,其中有不少得到滋养,逐渐孕育出了灵性,她就是其中一枝。
然而时移世易,这片仙山福地受地脉的影响,连年下陷。
这处神秘的逐渐地界被外界所知晓,便开始被各方世家权贵、豪强新贵所觊觎,他们在此画地为界,盖房建屋,此地的灵气也逐年涣散。
珍禽异兽纷纷逃离,修炼中的奇花异草也纷纷换了修炼宝地。
姚黄花妖生性懒散,不想挪窝。
况且她身边早已聚集了一从牡丹小花精,她作为已经修炼近千年当之无愧的牡丹花王,她也想护一护这群刚刚萌生妖灵的小宝贝。
某天,正在静心修炼的姚黄被一阵人间的大呼小叫惊醒。
22.人妖相恋往事
她知道附近有不少人间的府邸,平日里远远的可以听见喧嚣聚会、丝竹管乐,但如此近距离的吵嚷前所未有。
姚黄顿生警觉,她担心有人进山来采奇花异草,便升到半空,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人不能用肉眼看到妖身,她也不能担心暴露。
眼下她修行未满千年,尚不能幻化为人形,不过她可以附到人身上,再对付他们。
只见一队锦衣卫士在林间穿行,四处翻查,似乎在找一位名叫“萧小郎君”的人。
姚黄略松了口气,如非必要,她不想在这里动手,以免暴露了牡丹族群的修行地。
然而寻找的队伍,渐渐越过密林,朝山谷靠近,姚黄心内焦急,这些人手持箭戟刀叉划开路,她真担心姐妹们的本体被划伤。
她紧盯打头的侍卫,打算万不得已时,就附身上去下令让他们停止搜索,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很紧张,担心把握不住分寸。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传来:“住手!”
姚黄定睛一看,一位月白锦衣的小郎君出现在密林和山谷的交界处。
他身形瘦削,惨白的小脸带着一丝不健康的潮红,目光幽深,浑然不似一个五岁的小孩。
“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你们这般兴师动众做什么?当这里是兰陵吗?我们萧氏还没有到在哪儿都能横着走的地步吧?”
萧小郎声音不大,语气却很老成,脸上更是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肃然。
众人赶紧下跪行礼,动作整齐划一,看得出训练有素。
“说了在我面前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萧小郎悠然率先向外走去:“这里风景不错,动作收敛点,不要打扰这里的花花草草。”
众人立马起身,小心地簇拥着萧小郎离去。
早已放松下来的姚黄,瞥向萧小郎的背影,这小孩真有意思。
她的牡丹小花妖,修为几十到几百的都有,因此妖形也多是幼童模样,个个天真烂漫、活泼好动,她是第一次看到行为举止都像大人的小孩。
忍俊不禁间,那小孩回头,仿佛直直望进她眼里。
姚黄大吃一惊,目光相接的一瞬,她真以为小孩能看到她,随后她反应过来,那萧小郎应是留意到她们这一丛盛放的牡丹了。
这小郎一身贵气,威严颇甚,却懂得恋花惜草,她已经有点喜欢这个人间小孩了。
第二天,小孩又出现了。
他一个人来的,径直找到瀑布旁,恰好能容下两三人的天然洞口安坐,翻看携带的书,间或眼带欣赏地看着妖娆盛放的牡丹,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愉悦的淡笑。
姚黄一连观察了几天,发现小孩仿佛将此处当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也正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里,他才难得放飞几分孩童的天性。
终于有一天,姚黄忍不住出声打招呼。
初初听到温婉的女声,萧小郎的目光稍显诧异,但他面色不变,淡定回应。
姚黄忍不住惊奇:“你不怕我吗?万一我是来害你的坏人呢?”
“这片山被围得固若金汤,若真有人要害我,掘地得挖个四五年才能进来吧。”
萧小郎笑了,笑意不曾到达眼底:“再说,我这条命,若不是家里人看重,我早就白送给阎王了。”
姚黄默然,心底忽然涌上一阵阵酸楚,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荒凉的眼神啊……
虽然他看不见,她还是扬起笑脸,朗声问道:“实不相瞒,我是这山间修炼的妖灵,你怕吗?”
萧小郎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向声音传来的花丛,半响才回应: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此,也算让我见识到志怪传说成真了。”
彼时,萧梓童五岁,姚黄修炼时日未满千年,尚不能幻化人形,一人一妖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陪伴。
渐渐地,山间清泉里老成的童子,长成清俊的少年。
因为身体病弱的缘故,不能行万里路,萧梓童便饱读万卷书。
跟知识渊博的他在一块,囿于一地的姚黄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在萧梓童的讲述中,这天下的山河远阔,市井长巷里的人间烟火,都让她心生向往。
也让她在面临即将到来的天劫前,满怀勇气。
受天地灵气滋养的妖,在修行满千年时,都必须经历上天的考验。
一旦顺利度过天劫,妖的修为将会得到质的飞跃,如果失败了,轻则修为受损,重则被打回原形。
一个春日午后,原本平静的天空突然风云变色,乌云密布,仿佛要把整座山压垮一般。
感受到异常天象的姚黄早已躲进本体。
雷声轰然炸响,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直击山谷中傲然绽放的明黄花瓣。
在天劫的压迫下,姚黄内心深处的心魔也开始翻涌。
千年修行中的种种执念、欲望、恐惧……也化为心魔幻象,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萧梓童所描述的无间地狱。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到了萧梓童,那个已然玉影翩翩的贵公子,那个总是跟她柔声细语的美少年,这般想来,真就有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横在她面前。
一抬头,少年一贯清冷的双眼,被焦虑和忧心催得满目红丝。
陡然间,姚黄感到一股热流涌现在心间,途径五脏肺腑,最后到达眼底,蒸腾出盈盈满眼的热泪。
她的身体突然就停止了下坠,感觉到自己被这一股轻柔的力量缓缓托住,这突如其来的安稳,也让早已竭尽全力的她昏迷了过去。
姚黄是被一道霓虹唤醒的。
万里无云,炫丽霓虹如一道灿烂的天桥,将天际和大地相连,闪得她下意识将头撇向一边,看到浑身湿透的萧梓童歪在地上。
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似乎昏迷了过去,手里却紧紧抓着一根木棍。
姚黄心急如焚,即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触碰他,仍试图扑上去,想唤醒他。
直到她感觉到自己结结实实地将萧梓童抱了个满怀,他湿哒哒的衣服和冷如冰霜的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终于幻化成了人形。
她成功度过了天劫!
她顺着与木棍相连的物件看去,发现自己本体上正罩着一个黑色的帘幕,难道他就是用这个来给她遮挡天雷?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化作炽热的眼泪,她恸哭声声地喊着萧梓童的名字。
良久,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脸上毫无血色的人,笑意盈盈地温柔道:“终于见到你啦,跟我想象中一样美。”
姚黄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激得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但那之后他便卧床不起,他的母亲也从京城赶去洛城。”
姚黄从回忆中抽身,低沉道:“若不是为了帮我度天劫,他不会陷入生命垂危的境地。”
“这不是你的错。”东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口,“你是已经恢复灵力了吗?悦游道姑说内丹已经不在萧梓童体内,难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姚黄双手掩面,声音仿佛要碎掉。
当初取出内丹时,姚黄便被打回妖形,不得不回到本体。
在救治了萧梓童后,悦游道姑将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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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姚黄移植到青橙山的一处洞天福地,参天的古木覆盖了整个山脉,为她提供了极好的修炼之地。
悦游道姑叮嘱她从头开始潜心修炼,不要被外界所扰。
她辗转得知萧梓童已经完全康复,并且移居京城,知他安然无恙,知他即将迎来辉煌的人生,她也终于释然,开始潜心修炼。
半年后,牡丹族群里流传开一个消息,京城有人花大价钱求购牡丹名种。
族群惴惴不安,担心有歹人要去各名山大川破坏她们的栖息地。
消息传到姚黄处,她方知求牡丹花的人正是萧梓童。
她内心也惶惑不安,开始密切关注京城的消息。
两个月前,她得知了萧夫人再次为萧梓童重金求医。
“听到消息那一刻,仿佛经历第二次天劫,我付出了所有,为什么还是救不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姚黄的双眉蹙起,“我不甘心,便托姐妹帮忙进京,想办法进了萧府。”
看到她的坚毅的眼神,东隅恍然大悟:“你是附在翠微身上吗?”
“是。不过那时我灵力低微。”姚黄意外地看了东隅一眼。
又指了指床边的姚黄牡丹:“每天我只能附身一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都是借住在院子里的它身上。”
“一直好好的,不料那天再进卧室,被你的金鞭逮了个正着。”姚黄苦笑。
“当时你跟小金灵交手了吗?”
姚黄摇头:“金鞭将我击倒在地,墙上突然发出一道强光,将我吸了进去。醒来之后,发现里面很大,一片虚无,再接着我的修为全都回来了。”
东隅瞅了瞅地上的山水画,方才就是它发光来着,应该就是关住姚黄的机关,她问道:“你在里面能听到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是,我能听到房间里的对话,可先前无论我如何施展,都没办法逃出来。”
姚黄困惑地摇头:“方才,虚空之中陡然出现一道明亮的缝隙,我用尽全力飞处缝隙,就落到了房间里,剩下的事情你们都知道。”
东隅走近破碎的山水画,画中牡丹形状的线条早已支离破碎。
突然,一道神秘光泽闪现,她不假思索伸手,想要将古画的碎片剥离。
“不可!”
话音未落,墨淮桑已经握住东隅的手腕。
见她难以置信的眼神,墨淮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的耳尖迅速泛起薄红,面上强装镇定,轻轻甩开东隅的手腕,嘴里没好话:
“脑子放聪明点,这邪门玩意儿能上手摸吗?老头给你的法器是摆设?”
不待东隅反应过来,他扯过她手中的小金灵,用把手去戳画框底部。
见小金灵没有任何异常,墨淮桑方将画框取下,摆上桌。
它绝对不是普通的画框,颇有些重量,整体呈淡青色,又像一块半透明的玉石,透出一种深邃的光泽。
墨淮桑沉吟半响,最后下论断:“像个法器。”
东隅点头:“品相非凡,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根据悦游道姑和姚黄的说法,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她看向呆愣的姚黄。
“应当是有人将萧郎君身体里的内丹取出,放进……姑且称之为玉板吧……这个特别的容器里,机缘巧合之下,你跟小金灵的冲突,无意间启动容器的开关,因此被收到其中,跟原本就是你的内丹合二为一。”
“那萧郎怎么办呢?”姚黄泪水涟涟。
东隅沉默,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毕竟悦游道姑都说她这次也没办法了。
“我可以救萧郎!”姚黄抬起头,满眼坚定。
23.三生石上许来世
窗外,一场骤雨初歇,天气乍然转凉,秋风也浸染漠漠寒意,枯败残叶在风中翻卷着时聚时散,零落成泥。
寥落残景尽收眼底,东隅不由悲从中来,她恨自己的弱小无力。
她收回视线,看向凝神聚气的姚黄。
一刻钟前,姚黄说自己曾经见过悦游道姑的施为,依葫芦画瓢她也要再次将内丹取出,护住萧梓童的心脉,为他赢得一线生机。
“值得吗?你已经救过他一回了,以此报答他在你渡劫时的回护之恩,还不够吗?”东隅不理解。
“我不是在报恩,我只是想他活着,好好活着。”
姚黄转头嫣然一笑,明丽的侧脸气质绝尘,有一种只要盛放,不在乎陨落的决绝之美。
墨淮桑在东隅跟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魂都没了。”
“少卿!”回过神的东隅下意识捉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软声哀求,“帮帮他们吧?您能去请崔老道长吗?都是灵宝派,理应对那‘玄牝劫’有所了解吧?”
墨淮桑瞥了她一眼:“他不能出宫。”
“我去求他,他现在也算我半个师父。”东隅自顾自说道,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
“他近二十年都没有出过宫,你当我在说笑吗?”墨淮桑霎时冷下脸,“旁人为情寻死觅活也就罢了,你也魔怔了吗?”
东隅怔愣在原地,苦笑,自己又一时冲动了。
此时,姚黄已将内丹取出,身形开始变得清透,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里。
她快速举起内丹移到萧梓童嘴边,捏开他的嘴角,内丹因为手指的虚弱颤抖掉了下来,所幸正好闪进萧梓童的嘴里,但是姚黄已经维持不了人形。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爱人的身体,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将目光投向东隅,满眼恳求。
东隅被激得破罐子破摔,将小金灵抽出,急切吼道:“你快想想办法啊!”
小金鞭在空中舞了几圈便朝外飞去,仿佛被逼得落荒而逃。
墨淮桑实在看不下去她病急乱投医的样子,拉过东隅,直视她的双眼:
“你现在要冷静下来,我且去宫里问问老头,只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悦游道姑都说没有办法……”
“谁说我没有办法?”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传来。
东隅、墨淮桑、姚黄,两人一妖,全都傻傻地看向雕花木窗。
就见窗口飘进一个矫健的身影,在空中翻腾后潇洒落地。
“仙姑!”东隅惊喜出声,两滴泪划在眼角将落未落。
“最烦哭哭啼啼的人。”悦游道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不想被砸了招牌,还不来帮忙!”
她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一株脆嫩鲜绿的草交给东隅捣碎:
“我要施法,约莫一个时辰,每逢一刻钟,你将那药草的汁在他嘴里滴三滴。”
“你。”悦游道姑转向墨淮桑,更是没有好脸色,“去门口守着,就是天皇老子也不准进来。”
“还有你。”她对着床边的虚空嫌弃道,“安静待着,这小子还没死呢,别上赶着给他哭丧。”
东隅偷偷觑了墨淮桑一眼,被他的冷眼抓个正着,她吐了吐舌头,朝他讨好一笑。
墨淮桑有火也发不出了,他冷哼一声,气定神闲朝门口走去。
东隅内心大定,她稳稳地碾碎药草,配合悦游道姑施为。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悦游道姑终于收手。
她满头大汗,神色疲惫不堪,仿佛苍老了好几岁,道袍被汗水浸染成深色。
东隅心知悦游道姑为救萧梓童付出了太多心血,立马上前将她扶到一旁坐定,默默奉上布巾。
悦游道姑原地打坐,良久,她脸上的血色才恢复几许。
“行了,如你们的意,人我也救了,有些后果你们不担也得担。”她朝姚黄的方向示意,“尤其是你。”
“你刚经历与内丹融合不久,又强行凝聚输出千年修为,妖身受损得厉害,你这一世恐怕都不能再修炼成人形了。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跟本体脱离太久,你这妖身都维持不了多久,一着不慎就灰飞烟灭。”
“多谢仙姑救命之恩,姚黄会日日在天地跟前祈福,愿您身体安康,福泽绵长。敢问仙姑,萧郎他如何了?”
墨淮桑从门口走回,闻言不由得哂笑,满眼不以为意。
悦游道姑皱起眉头,淡淡朝他扔了个白眼,才向姚黄说话的方向回道:
“先前那小子身上的内丹被夺,我才说没办法。方才用上在青橙山寻到的化灵草,这次你的灵力结结实实跟他融在了一块,不出意外的话,再活个四五十年没问题。”
“仙姑大恩。”明知她看不见,姚黄结结实实伏在地上磕头。
东隅轻叹,轻声问道:“接下来你作何打算?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如果我办不到,萧府肯定会倾力相助的。”
姚黄冲她勉强一笑:“既然他安好,我也该回去了。”
墨淮桑一声嗤笑,东隅难得气鼓鼓地直视他。
来自仙姑的白眼,墨淮桑直接忽略不计,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小神婆居然敢瞪他?谁借给她的胆?
墨淮桑被刺激得不轻,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启嘲讽模式:
“一人一妖救来救去,你们不累旁人看着都累,就不能好好面对面沟通吗?别你一走,他有寻死觅活,最后还得拖累本少卿。”
东隅眼前一亮,这确实点到根本上了,鼓起的腮帮就势一收,冲他笑出甜甜的梨涡,隐形的小狗尾巴摇得飞起。
墨淮桑虽然又是一声轻嗤,但不得不说小神婆的谄媚行为,让他的心里很熨帖。
然而黄瑶却又犹豫起来:“请容我再想想……”
几个时辰后。
萧梓童醒了。
萧夫人高兴得哭晕过去,萧大人对着墨淮桑感激涕零。
侍从们更是跪地给墨淮桑和东隅磕头。
在此期间,萧梓童一直沉默。
喧闹散尽,东隅拉着不情不愿的墨淮桑坐定,准备跟他解释一番来龙去脉。
萧梓童冷眼看她,冷声道:“这次是你们救了我吗?这么大能耐,二位又是何方神仙?”
这一张口就是刺啊,东隅瞬间坐直,转头用眼神安抚正要反击的墨淮桑后,才认真解释:“您先别激动,且听我说一说前因后果……”
……
“事情大致是这样……”两刻钟后,东隅说得唇干舌燥,捧着墨淮桑早已倒满的茶盏牛饮,一气喝灌下三碗。
她豪气地用袖子一抹嘴唇,重又将目光转向萧梓童:“你……”
看到瘫倒在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全部精气神的萧梓童,东隅说不下去了。
深陷下去的眼眶渐渐湿润,他猛然捂住脸,指缝间溢出细碎的哽咽:“又……又是……她……”
东隅默默等了半天,待他情绪稳定下来,才出声劝慰:
“其实,你们的心思都是一样,就是希望对方好好活着,你为了帮她躲天劫,才引发旧疾……这次生病,也是你故意引她进京的吧?”
她拿过破碎的山水画:“还有这个,画是你改的吧?里面的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把姚黄引来,将内丹还给她,对吧?”
秋日晴空,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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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耀眼而不炫目,透过绡纱,投在姚黄雍容华贵的花瓣上。
“我跟她,相识在一个春日午后。”萧梓童眼里泛起会议的光,“她总说自己很幸运,在漫长的修行岁月里,能有我的陪伴……”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陪伴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明明我才是那个被禁锢在一方天地的人,她的鼓励和陪伴,让我觉得自己在俯仰间拥有天下。
“后来,她总担心人妖殊途,可我想告诉她,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如果没有姚黄,萧梓童早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郁郁寡欢,勉强因为父母而存在的活死人。
“若是能重来,我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守护她渡劫,我仍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求来三生石做的容器。
“对了,我已经在三生石上刻下了我们的名字,下一世,我们一定能在一起。”
东隅听完,唏嘘不已,她朝着上空早已泪流满面的姚黄扬声道:“他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萧梓童猛然坐直,死死盯着啜泣声传来的方向:“姚黄?姚黄是你吗?”
东隅隔着衣袖,小心地碰上墨淮桑的胳膊,在他闪身前,示意他往上看。
墨淮桑眼前萧梓童对面陡然出现一位和他相对而坐的绝色佳人。
“是我,萧郎。”姚黄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帘幕,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
“悦游仙姑这次很厉害,你可不能再胡闹啦。”她连嗔笑都带着娇羞,“我以后就是废妖一只啦,下半辈子就赖着你不走了。”
萧梓童竭力咬住下唇,也止不住嘴唇的颤抖,他试着笑一笑,最后也只好放弃,轻声应道:“……好……”
东隅拉着墨淮桑,蹑手蹑脚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关上门,招来萧善吩咐了几句。
好一通忙活,东隅这才伸着懒腰,真真切切松了一口气。
“恭喜墨少卿,完成了武陵王妃的请托。”难得轻松,东隅也放肆了一些。
墨淮桑睨了她一眼,微微挑眉:“你这是在表功?”
东隅嘿嘿笑了一声,拍马屁:“全是墨少卿领导有方,当然小的我也吃了不少力呢?”
小神婆虽是满眼谄媚,但那笑容实在太明媚,比院中千娇百媚的牡丹更耀眼,墨淮桑瞬间失了心神,待回过神来,面上已然漂上一层绯红。
他转身抬头,故作冷淡:“说吧,你要什么奖励?”
东隅一蹦三尺,激动拍手:“我想要水阁里那只五彩琉璃猫爪碗!”
墨淮桑噎了一下,深感意外:“你要那个做什么?”
东隅睁眼说瞎话:“可爱呀,我想拿来观赏,就放在房间里摆着玩。”
墨淮桑沉吟半响:“那只已经有……用过了,我让墨叔再去给你做一只。”
兴奋的双眼笑成弯月,东隅忙不迭点头,居然要给她做新的,墨少卿是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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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五彩琉璃猫爪碗的玄猫,瞳孔地震。
发生了什么?东隅已经知道我在外面有人了吗?现在坦白还来得及吗?
玄猫“喵呜”一声,一头撞进东隅怀里,用头蹭个不停。
东隅受宠若惊,抱着玄猫脸贴脸:“黑包呜呜呜,你长大以后就再也不跟我这么撒娇了,是太感动了吗?嘿嘿嘿,那可是我从墨淮桑那里讨的赏,好看吧,我老早就瞧上了,这只是新的哦,他让墨大掌事重新订做的!一只琉璃碗算什么,你等着我去给你赢更多东西回来!我们黑包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惊出一身冷汗的玄猫吐了吐舌头散热,好险,差点以为自己露馅了。
老天爷,这两头瞒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24.闭关苦修
转眼腊月二十七,官吏们即将迎来欢庆元日的七天假期。
皇城也一改往日的肃穆,街道边装饰了不少彩绸和灯笼,官署的殿门和各处门楣,都提前贴上桃符和春联,一派喜庆。
在各处穿梭,忙着在年前做最后交付的,多是身着青绿袍服的低阶官吏,连太史局这个往日不怎么忙的官署,也是人来人往。
墨言看得啧啧称奇:
“郎君,托您的福,我终于见识到他们最后一天当值是何等景观,不对,您往年都不去大理寺当差,我这应该是托东隅小娘子的福……”
墨淮桑凉凉地扫他一眼:“想待在皇宫?我去找舅舅求个恩典,净完身送你去内侍省如何?”
“我错了。”墨言捂住嘴,“郎君,咱们抓点紧吧,东隅小娘子怕是等得着急了,哎呀,被薛道长扣着闭关修炼一个多月,估计老遭罪喽……”
墨淮桑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只轻轻一哼,倒是没有再出言嘲讽。
墨言松了口气,心底倒真替东隅忧心起来。
几个月前,自家郎君再次声名大振,当然这次不再是诸如“京城小霸王”、“嘴毒纨绔”之类的雅称。
病入膏肓的萧氏公子痊愈的消息一出,让皇亲国戚和世家贵族对墨淮桑另眼相看。
萧氏夫妇知晓内情,如今看着儿子时常与一株盛开的姚黄相伴,说话轻声细语,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他们也对强迫他继承家业一事看淡,只盼他余生平安喜乐。
不过崔家对外仍然宣称是墨少卿查明病因,祛除了邪祟,才救下萧梓潼性命。
见外甥如此给自己长脸,皇帝龙心大悦,大手一挥,赏赐如流水般涌进墨府。
大理寺卿王陵也终于在在同僚面前扬眉吐气一回,老怀安慰之余,还有些担心皇帝会否撸了自己的官位,给宠得不知如何宠的外甥。
相较之下,东隅这位大功臣则成了寂寂无名的隐形人。
一个不入流的神婆,说的好听点是墨淮桑的幕僚,然而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墨府家仆。
但是东隅不在意,她在墨府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简直如鱼得水。
结果她快活日子没过几天,被忧心忡忡的薛道长提溜进太史局闭关修炼。
她先能见鬼,后能看到缚地灵,接着便能视妖,薛道长推测,她天眼的潜能似乎在某些东西的催化下,越开越大,保不齐以后还会遇见更厉害的邪物。
薛道长早已将东隅当做自己的关门弟子,无法坐视不理,既然无法关掉天眼,那便增强她降妖除魔的功力。
于是东隅被关在偏殿里苦修,中途还不让人探视。
墨言原本还忧心东隅头悬梁锥刺股过得苦,可在看到脸胖了一圈的小娘子,他有些不敢认。
见状,墨淮桑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笑意,跟着薛老头,最不用担心吃得不好。
瞧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像是辛苦修行了一月?
往日瘦削的脸颊,被养得红润饱满,朱唇粉嫩,杏眼笑成两弯新月,眸光清亮澄澈,偶尔闪过顽皮的笑意,这让她终于有了少女的娇俏,仿佛一夜之间长开了。
墨淮桑静静打量了会儿,突然冒出一股不明所以的烦闷,方才舒展的眉眼,渐渐收拢蹙起。
“嘻嘻,少卿好久不见……”少女神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瞬间熟练端上谄媚笑容,冲他走来,“甚是思念啊……”
看到熟悉的马屁精模样,墨淮桑不知为何,胸口的气闷消散了些。
他习惯性地伸手挡在身前,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东隅笑容未变,她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误会啊,她又没想要扑上去,只是习惯性想离他近一些罢了。
她从善如流地停在冷面少卿三步之外。
咦,随着墨淮桑的手快速放下,她好似看到手心有一层淡黄的薄茧一闪而逝,难道这傲娇少卿近来在练功?
没得及思考,她就被墨淮桑嫌弃地一顿暴击:“你是饿死鬼投胎转世?一个月没见你就胖成这样?说出去还以为我墨府虐待你。”
说完这话,闷气陡然一扫而空,他顿了顿,丢下个跟上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我觉得挺好啊,祈小娘子都还没有府里的冬梅胖呢。”墨言见东隅笑容一僵,生怕她被冷言冷语伤了心,“您别往心里去,三郎一贯嘴里没好话,若真是嫌弃,他也不会专程来接您回府不是?”
东隅摆摆手,示意自己早已习惯,就是不知这大黑包怎么突然闹脾气。
墨言也在心里犯嘀咕,明明出发前郎君心情还颇为愉悦,中途也没人招惹他啊,瞧瞧他说的什么话……
等等……
墨言又细品了品,嗐,郎君这是醋了啊……
祈小娘子被养得珠圆玉润自然是好事,但不是在他们墨府养的,郎君就醋了。
这般想着,墨言的嘴角就咧出慈祥的笑,催着东隅:“走吧,我阿爹盼星星盼月亮,催着您回府。”
“呜呜呜,我也好想墨总管呢,走喽。”
随着祈东隅的回归,沉闷许久的墨府迎来久违的热闹。
小丫鬟们累积了许多八卦,早就盼着与她们的最佳听众分享。
陈大娘研制了不少新菜式,等待最佳食客一一品鉴。
管事推来几车指明要给祁东隅小娘子的年礼,有落霞胭脂铺送来的新品胭脂水粉,有萧氏二房特意准备的珍品牡丹以及各色特产。
东隅一愣,只觉得鼻子微微酸胀,眼前瞬间被水雾模糊了视线。
养父母离世后,她在世间茕茕孑立,艰难求生,后来又被鬼追得东躲西藏,她一度觉得自己是被老天戏弄的蝼蚁。
而在这里,她得到前所未有的关爱。
她蹲下身假装捡东西,飞快用袖子擦过眼角后,蹦跳起身,当场将胭脂水粉发了个干净。
姑娘们的欢声笑语,留住了行色匆匆的墨大掌事。
他停在廊下,双手拢进袖口,看着祈东隅跟个香饽饽似的被东拉西扯,眉眼都舒展开来。
“墨府有多久没这么热闹过啦。”赵大娘凑近,拭了拭眼角,“自打长公主……哎哟,年纪大了嘴就不过脑子……”
她转而轻叹:“年纪大了,就爱看府里闹腾,瞅瞅咱们郎君,几时这般耐心过?”
墨大掌事打眼望去,廊柱暗处,墨怀桑正百无聊赖地倚在廊柱暗处,不时看闹做一堆的姑娘们,好似等得极不耐烦。
他忍不住笑出满脸褶子,三郎若真等得不耐,早就拔腿走人了。
这位祁小娘子,有种让人忍不住靠近的魔力。
“听说尚书府里来人了?你直接拒了?”赵大娘突然想起正事来。
“墨尚书的命令,老奴岂敢违抗。”墨掌事的眼神冷了下来,“自然是禀明郎君,按照他的意思办。”
赵大娘冷哼:“公主对他恩重如山,他又是如何恩将仇报的?还敢谈父子情?偏偏每年都要来这一套,若不是我们郎君有圣人撑腰……”
“慎言。”墨大掌事神情冷肃,“主子的事,我等无权置喙。”
“烦人的老东西,我这不是在同你闲聊……”赵大娘抱怨着,到底闭上嘴,转向墨淮桑的眼神,怜爱中带着好笑。
他们郎君正百无聊赖地倚着长廊,眼巴巴地望着以东隅为中心的一团热闹。
墨淮桑等了又等,瞧她们那架势,大有秉烛夜谈的兴致。
他才是她的东家兼上官!
小神婆不应该第一时间来跟他汇报修炼成果吗?
被人忽视至此,若是往常,他早该一甩袖子拔腿就走,或是冲上去逮着人一通教训。
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想破坏眼前的热闹。
墨府的热闹,一直延续到除夕。
府里没有女主人,郎君又不爱管事,墨大掌事便带着一众掌事和管家娘子忙得团团转。
墨言一早便等在主院卧房门口,待穿好红色长袍的墨淮桑出来,引着他径直往大门处。
墨大掌事正翘首以盼,见一府之主过来,急忙令人放起爆竹,取过红漆托盘急迎上去,经过李大娘身边时,脚步一顿,朝她身后的东隅招手。
东隅第一次在大户人家过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冷不防被大掌事塞了一个托盘,又被李大娘推着走到墨淮桑身边。
墨淮桑也是满眼意外,只愣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取下大门侧边的桃符,放到东隅端着的托盘里,又从托盘里取出新桃符挂上[1]。
东隅此时回过神来,她仰头盯着桃符上“神荼”、“郁垒”两位门神的名字,摇头叹息:“都说这二位能食百鬼,其实没啥用。”[2]
往年除夕,她照样被鬼追着跑。
在爆竹声中,那些话只有她身旁的墨淮桑听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凑近东隅耳边:
“若你不怕被扣压岁钱,只管当着墨叔的面再说一遍。”
一府之主挂好桃符后,从大门起,墨府各处的桃符片刻间更替一新,各种吉祥物件也都挂满各处,年就算正式开始,过年的种种规矩、避讳都得守起来,墨大掌事在这方面最是严苛。
东隅吓得捂住嘴,哪里还敢乱说话。
除夕,同族的人要聚在一起吃家宴,再回去小家团聚、守岁。
平康坊墨府只有墨淮桑一个主子,他照旧和府中得力的掌事和管事娘子们吃了一顿团圆饭。
跟往年不同的是,墨大掌事今年将宴席设在主院的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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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空地燃起檀木篝火,火焰熊熊,香飘数里。
墨言再扫过候场的杂耍艺人和百戏班子,惊得嘴都合不拢,找墨大掌事嘀咕:
“三郎讨厌过年节,您也一贯不喜奢华铺张,您是昏头还是中邪了?难道是圣人的赏赐库房装不下?”
墨大掌事正要白他一眼,想来不吉利,便没跟傻儿子一般见识:
“新年新气象,我们墨府、我们郎君的好日子也快来了。”
墨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端坐正位的墨淮桑,以及他右手边的东隅小娘子。
她罕见地梳了圆圆的双髻,以鲜花装饰,身着红色印花圆领袍,显得端庄又不失活泼,与郎君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父子俩相似的脸上,露出同样慈母一般的笑容。
果子酒清甜如蜜,东隅喝了不少,看完杂耍后,她又被墨言撺掇着放烟花:“这十几桶连着放必定好看,你来试试?”
她跃跃欲试,蹑手蹑脚地点燃一个,赶紧往回缩。
霎时间,院子里生气绚烂的烟花,噼里啪啦,照亮每一张惊喜的笑容。
东隅兴奋地跑前跑后,还试图让墨淮桑一起放。
她总觉得墨少卿怪怪的,虽然也会跟大家一起笑,但总有种说不出的沉郁气质。
他不出所料地摆手:“本少卿才不跟你们一般幼稚。”
果子酒的后颈也渐渐在身体里蔓延升腾,东隅此刻胆大可包天。
她一把拉起墨淮桑径直往院中跑,将一支牛油蜡烛塞进明显已经呆愣的少卿手里:
“你只管放,放了就跑,别担心,我给你断后。”
除了大放豪言的东隅本人,和习以为常的墨言,所有人都如被石化了似的。
墨淮桑盯着着手中的蜡烛,又扫了扫方才被小神婆拉住的手臂,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拉他的袖子不说,还碰到了他的手。
墨大掌事率先清醒,第一反应是要护着东隅,免得她被郎君甩出去。
“三郎,有件事忘了请您示下……”他匆忙上前,想借机分散他的注意力。
结果,他再次被震惊地定在原地,只见一贯喜洁的墨淮桑,怔愣过后,满脸嫌弃地用蜡烛点燃了一个烟花。
“嘭!”
巨大的声响,把墨掌事震回神来。
东隅挺起小圆脸,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在得意地邀功。
墨淮桑不言不语,仍是一脸不耐烦,身体却很诚实地跟着在她身后继续燃起更多烟花。
墨大掌事的脸也笑成了一朵褶子花。
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下,他高昂着头,心里默默地禀报:大长公主,您看见了吗?自您走后,我们郎君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寅初时分,墨大掌事安排百戏团等退下去,花厅的热闹很快散去。
墨淮桑早已换了一身喜庆的大礼服,举步往外走去。
墨大掌事跟在后面,想了想,小声请求东隅:“郎君要去祭祖,东隅小娘子若是还不困,可否陪同我等一起在祠堂外候着?”
平日里跟丫鬟们闲聊,她们都说墨大掌事一贯严苛,可东隅却觉得他和善可亲,对他的请求,东隅自是有求必应。
昏昏沉沉的头脑,经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些,等等,祭祖?
听说墨少卿的父亲是礼部侍郎,那他们眼下岂不是要去侍郎府?
不料,他们一行人直接步行进了水阁。
墨大掌事领着众人等在院门外,目送墨淮桑独自一人走进了祠堂。
刺骨的冷风掀起袍脚,显得他的背影异常单薄。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东隅突然感觉心里堵得慌,险些流眼泪。
眼下她才后知后觉到哪里不对劲,墨淮桑尚未成亲,怎么不住在尚书府呢?又为何一个人祭祖?
有心想问问墨大掌事,幸亏她还保有几许清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乱打听。
一刻钟后,墨淮桑出来了。
他神情淡然,却没有先前的沉郁之感,东隅默默地松了口气。
墨淮桑出来时,看到小神婆也候在门外,努力眨眼、保持清醒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就松快许多。
他在她身前停下,哑然出声:“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会儿得去宫里朝拜,就不带你了……”
东隅一阵感动。
“……省得你又熬出貔貅眼,大过年的别吓着人。”
好嘛,她又白感动了。
东隅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直到沾枕就睡,一夜无梦。
再次醒来时,东隅格外神清气爽,正要找黑包来一个新年的第一个拥抱。
不料,最先迎接她的是墨淮桑带回的一个十万火急的差使。
25.神山圣池出厄诡?
元正的朝贺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次大朝会,除了京城的文武百官,还有各地长官和外国使者赶来,向皇帝恭贺新春。
墨淮桑一身深绯宽袖大袍,腰束金玉带,跪拜动作如行云流水,在一众同品级官员中,显得格外矜贵逼人。
四五品文官被分在太极殿的右侧,墨淮桑朝拜完便将自己往角落里塞,躲清闲。
往年,光凭他那张堪比黄蜂尾上针的毒嘴所积累的“善缘”,同僚们唯恐避之不及。
今年因兰陵崔公子的痊愈,小有名气的墨少卿,引来众多疑惑、好奇的目光。
扫过鸿胪寺、光禄寺、太仆寺的少卿们跃跃欲试的眼神,墨淮桑飞快饮下眼前的酒,以手支头装醉。
都是官场里混的,众人怔愣片刻,便自如地各自攀谈,间或看两眼台上的歌舞表演。
墨淮桑躲了一阵,打算借更衣的借口开溜。
不料走到侧门,便见到李内侍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堵人来了。
御书房内,墨淮桑等得百无聊赖。
往年皇帝都随他偷溜,这次却说有要事吩咐,什么事儿这么急?
慢悠悠喝到第四盏茶,皇帝来了。
袞冕[1]大礼服都没换,垂下的白玉珠冕旒撞得一片轻声脆响。
看来事情不小,墨淮桑忙放下茶盏行礼。
皇帝随意挥手:“免了。”
他在上首坐下,使了个眼神,小碎步跟在后面的内侍总管,立刻带着女官内侍上前,轻手轻脚地为皇帝取下冕冠,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墨淮桑无意中瞥见一名内侍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异,他似乎明白那内侍的意思。
舅舅一向待自己亲厚,前年还跟他一个池子泡温泉,当面除冠都算小场面,墨淮桑微微挑眉。
除去冕冠,皇帝的神情松快了些,细看,墨淮桑的眉眼与他极为相似,果真是外甥肖舅。
他捋了捋短须,闲适地端起一盏茶:“除夕没回墨尚书府?墨府的列祖列宗你也不祭拜?”
墨淮桑收敛笑意,眼底泛起浓浓的厌恶:“又跟您告状了?阿娘在哪,我就在哪。墨府与我何干?”
“胡闹。”皇帝放下茶盏,发出轻声脆响,“你姓什么?独木难支,你在朝中总要有家族帮衬。”
“不是还有您吗?您还能不管我。”墨淮桑皮赖起来。
“寡人自是不会不管你。”皇帝眼神黯了黯,“当年阿姊是为了寡人才……那年你才这么高,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你的亲事也该上上心了,你不让墨尚书插手也就罢了,我总得给你选一个能给你支撑的岳家。”
墨淮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这画风转得太快了……
“您说的要事不会就是这个吧?”
皇帝没接茬,用了口点心,状似不经意地问追道:“你就没有中意的小娘子?”
墨淮桑垂下眼帘,长睫投落暗影:“我对成亲没兴趣。”
“你这个性子啊,罢了,朝会上的文武百官,有没有你看着顺眼的?你先选个丈人,寡人给你赐婚。”
墨淮桑:“……”
他舅是真想让他成家啊。
墨淮桑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专注地思考了片刻:
“波斯使团进献的那个幻火舞挺好看的,那些小娘子们这么冷的天赤着脚,还穿着透光的纱衣,也对,围着火跳应该是不冷的,就是戴着黄金面具看不清面容,不过瞧她们身姿婀娜,应该长相也差不到哪里去……”
嘴里滔滔不绝的墨淮桑,接触到他舅不怒自威的冷眼,马上闭嘴,再觑了觑皇帝的怒容,又极速补了句:“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逆子!在寡人的头痛发作之前,赶紧滚!”
“回来!”皇帝默默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成。寡人就给你选个绝色。”
墨淮桑见好就收,赶紧扯开话题:“舅舅,您说的要事就是这个吗?”
皇帝揉了揉眉心,脸上这才显露一丝疲态:
“被你气得差点连正事儿都忘了,扬州出了件怪事,原本以为只是佛道之争,但事态发展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形容……”
“天下之盛,扬为首”[2],扬州自古以来就是富庶之地,也是天朝沟通南北的重要枢纽,尤其在设置了市舶司后,与西域诸国的海外贸易有一半是经过扬州,通往长安、洛阳的,让原本的膏腴之地,更是锦上添花。
元正前几日,扬州刺史密报了一件怪事,恐与妖异诡道相关,特求皇帝派能人异士前去相助,为此,扬州刺史罕见地缺席元日朝拜。
扬州境内的一座灵山圣池,因特产四方竹而闻名,灵山因而被名为四方山,圣池名为四方池。
四方竹顾名思义,竹杆呈四方形。
传说四方池水能治百病、通阴阳,四方山被佛教、道教争着要据为己有。
佛教的依据是此处圣地是普贤菩萨点化之地,池边建有普贤寺。
道教的依据是此处圣地是老子炼丹时留下来的“丹池”,池旁有玄都观。
然而对山下的老百姓来说,这灵山圣池,是属于他们所供奉的“四方神娘娘”,传说这位神女曾经在池底的烈火赤焰中诞生,最后为了拯救百姓化为池边的一座石像。
百姓们为了几年这位神女,特意为石像造了一座庙,每年年底,都要带上贡品,为四方神娘娘举行火祭仪式。
冲突起因是佛、道两教因扩建征地,双方信徒多次械斗,有死伤情况。
因此圣地被当地刺史封了,祭祀被取消,此举引发山民强烈不满,但在官府的重压下,情况得到控制。
直到普贤寺住持突然圆寂,然而他尸身不腐,甚至在晚间突然暴起,攻击被紧急派驻到当地的兵士,事情显然已经超出常理。
皇帝的意思是派墨淮桑为特使,全权调查、处理此事。
“这次的差事不简单,你那个叫祁东隅的幕僚,降妖术学得如何了?能应付的来吗?”皇帝盯着墨淮桑,眼神里有些许考究,
墨淮桑眸光闪了闪,宫里的事很难瞒得过皇帝,他也没想过遮掩,只是舅舅日理万机,怎会关注这等小事。
“薛老头好歹是正统灵宝派掌门人,他的弟子想要降个妖除个魔,应当没问题。”
“是吗?”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而一脸严肃地提醒,“此行凶险,你自己看着办,不要将自己陷入险境。”
墨淮桑又听了一阵叮嘱才告退,先前在皇帝面前信心满满,转身就开始忧心起来。
脚步一顿,他转而拐去了太史局,在薛老头强忍心痛的注视下,薅了不少宝贝,马不停蹄出宫回府,直奔小神婆所在的客房。
东隅正摊在院中的秋千上摇椅上,被冬日暖阳拢着,满足地眯眼翘脚,像极了墨紫吃饱喝足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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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样,墨淮桑不自觉嘴角上扬,手指微动,很想捏捏那张小圆脸。
半晌,墨淮桑猛然回神,淡笑僵在脸上,内心涌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最近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因为墨紫不在,所以他一时魔怔了。
他收回视线,瞥到墨言憋笑的脸,玉面飞速晕上一层淡粉,墨淮桑猛地甩袖:“看不住墨紫还有脸笑。”
径直大步上前,把小神婆的美梦敲碎,看到少女的小圆脸肉眼可见地呆滞,墨淮桑突然心情大好,眼下她也像极了墨紫被抢走小鱼干的样子。
东隅觉着自己的几魂几魄都被吓跑了。
一盏茶之前,她还是个快乐的小娘子,冷面少卿方才说什么来着?
他们要急行军赶路到扬州,那里有个大和尚尸变?
先前可以说是小打小闹,可这次差事可能要命啊……
也对,这几天的好日子消磨了她的意志,原本她就是个颠沛的劳碌命。
她幽怨地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墨淮桑,突然有点委屈,她还是想不通,不是找了个救命稻草吗?感觉自己怎么越来越危险了。
“少卿,我有点怕……”东隅怯怯地揪着他的袖子,“在薛道长那儿学的本事还没用过,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出息……你好歹是灵宝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墨淮桑扯回袖子,想着薛老道长给的秘密武器,倒是不怎么担心。
对未知的恐惧和委屈,渐渐从心底漫到眼底,生生地逼出一些泪意,瞪着瞪着,涓滴小溪汇成肆意汪洋:
“呜哇哇哇哇哇……”
东隅嚎啕大哭。
“人家本来只是想跟着你睡个好觉,鬼倒是不见了,但是又多了妖,说不定以后还有其他魔啊怪啊找过来,我岂不是亏大了……”
墨淮桑表情空茫,怎么哭了?
不是没有小娘子在他跟前哭过,一个个掩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他真没见过哭得如此狂放不羁的。
墨淮桑的心突然就被吊了起来,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眼泪是让他招架不住的武器。
他手足无措地探出袖子递给东隅:“……别……别哭了……”
东隅拉过袖子,泄愤似的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哭声倒是渐渐小了起来。
“好,我保证,定会护你周全好吗?”
看到脏兮兮的袖子,墨淮桑不由得气闷,语调也没好气:“你若是不跟着我混,就能不再见到鬼和妖了吗?”
“若你跟着我,好歹还有强大的支援,还能提高你的降妖伏魔的能力,这不比你先前装神弄鬼更靠谱?”幽怨少卿继续上压力。
“好像有点道理……”得到保证的东隅见好就收,再细究下去,她也捞不着好处。
“何况这次是圣人亲自委派的重任,干好了,你还怕没好处吗?届时就不是一只五彩琉璃碗了,你想要一座琉璃坊都行。”
墨淮桑打击完祈东隅,立刻又给一颗蜜枣,深谙恩威并施的为官之道。
东隅彻底缴械,踏上贼船。
在墨大掌事的快速张罗下,东隅和墨淮桑当天下午就收拾好行李,紧急出发。
两人轻车简从,十几人的护卫队护着一辆马车一路疾行。
就在他们出发前往扬州时,从鸿胪寺卿孙府后门出来的一匹快马,也快速出城,朝扬州奔去。
赶了七天路,墨淮桑一行终于在傍晚抵达扬州。
26.住持真死而不僵
东隅率先下马车,一句惊叹脱口而出。
“好气派的刺史府。”
府邸正门正对着南大街,朱红色的厚重板门大开,门楣悬黑底金漆匾额,上书“扬州刺史府”,笔锋如刀。
门前立一对青色石狮,与京城那边威严庄重的形象不同,这两只竟有一丝灵动俏皮。
东隅活动手脚,好奇打量,余光瞥见大门深处有动静,她快速抬眼,一位紫袍金带的官员,正领着一堆人鱼贯而出。
赶路途中在墨言孜孜不倦的灌输下,东隅对天朝官员的官阶、职责有了一定了解。
扬州是上州,刺史官阶是从三品,按制可着紫。
打头那位想必正是扬州刺史陈文斌,五十开外的年纪,稀疏的胡须斜斜飘在胸前,显出袍服遮挡下的步履匆匆,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多一分显谄媚,少一分则嫌冷淡。
行至马车前,刺史停下脚步,他身形挺拔,站在哪里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朝墨淮桑拱手:“在下陈文斌,率刺史府诸君恭迎特使。”
他身后的官员纷纷叉手为礼。
墨淮桑不疾不徐拱手回礼:“特使不敢当,都是为圣人分忧,使君不必客气。”
陈刺史闻言,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微胖的脸顿时变得热情可掬,仿佛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他从善如流,热切地引着墨淮桑一行入府:
“少卿舟车劳顿辛苦了,略备了薄酒,还望诸位好生解乏……”
东隅默默跟在身后,心里对陈刺史佩服有加。
她在京城见过各式各样对冷面少卿的讨好,赤裸的,不情不愿的,不动声色的,就算墨淮桑脾气臭嘴巴毒又如何?那都是皇帝宠出来的。
如陈刺史这般情真意切不露痕迹的,少见。
没有一直在府门口等,否则显得太刻意,然而他们的马车一到,他便领着阖府的人急切地迎出来,偏偏面上又不显。
甫一见面,以“特使”称呼墨淮桑,行平礼,他这番动作,是表明自己对皇恩浩荡的尊重与感激,否则,他一个从三品的刺史,如此礼遇一个从四品的少卿,简直谄媚至极。
墨言对东隅的看法竖起大拇指:“东隅小娘子,您现在俨然是半个官场通啦。”
此时,他们已经结束觥筹交错的接风宴,在房间等墨淮桑,他跟陈刺史去了书房详谈案情。
东隅得意一笑,那是,她以前靠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混饭吃的,不然露馅了咋办。
“这些弯弯绕绕我懂一点,只是这刺史府我看不懂……”东隅压低了声音,“怎么感觉比墨府还好看啊?”
要知道,墨府是曾经的大长公主府,只改了一些不合规矩的形制,府里的布局装置也极尽清贵高雅。
刺史府政务办公区,雕梁画栋,精致典雅,倒也不算出格。
进入后面的生活区,仿佛走进山水画里,各种亭台轩榭临水而筑,时而疏阔、时而幽曲,还有不少假山洞壑,间或种植青松、翠柏、腊梅、山茶,东隅不敢想,常年住在这里,得有多延年益寿。
墨言示意她有话直说:“墨府的侍卫就在周围,您不必如此小心。”
以那帮人的身手,若是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退回去重新操练。
“江南之地的风土人情自是与京城不同,再说扬州自古是富庶之地,这个府邸经过几代刺史的积累修缮,自然也不会寒碜,不过……”墨言眯了眯眼,回想了一番。
“您还记得进入后院门后的那块琉璃影壁吗?上面浮雕扬州二十四桥烟雨图,光是那块东西就造价不菲,我曾在怀王府看到过差不多大小的,怀王珍惜不已,没想到刺史府就这么放着,啧,不愧是富甲天下的扬州啊……”
墨淮桑回来后,听了他俩七嘴八舌这的分析,不置可否,云淡风轻地表示:“情况不乐观,我们今晚连夜出发。”
东隅:“?”
墨言:“!”
“啊啊啊这么突然!郎君怎么不早说?”墨言跳起身,嘟囔着去收拾方才摊开的行李,又火速叫起侍卫队。
东隅闭上因惊讶而微张的嘴,瞧墨淮桑气定神闲喝茶的样子,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事情要紧,倒也没那么着急。
她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灯下的贵公子,冰肌玉骨,头戴翠色莲瓣发冠,清冷的眉眼间尽是闲散适意。
然而自从她从太史局闭关出来,她就感觉他跟以往不太一样,说句倒反天罡的话,他似乎长进不少,仿佛事事成竹在胸,不像之前,处处指使她出面发号施令。
东隅简直要为自己掬一把老怀欣慰的泪,墨少卿越支棱,她才越有安全感啊。
被直白目光笼罩的墨淮桑,忍了又忍,直到左半边身边变得僵硬,他直愣愣地转向大喇喇盯着他的少女,忽略面上的灼热,冷硬问道:“你不用收拾?”
东隅吐吐舌头,两手一摊:“包袱都没来得及解开,保证不耽误少卿的差使。”
墨淮桑轻哼,猝然起身:“出发。”
东隅满眼欣喜地跟上,救命稻草越来越有理事的范,真好。
在马车上,墨淮桑将陈刺史提供的情况娓娓道来。
佛道两教的械斗发生在一个月前,司法参军领了一队衙役前去制止,并对四方山进行封锁。
随后,普贤寺住持慧能突然过世,他三十有四,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司法参军怀疑他是遭人暗害。
然而以寺监[1]为首的众位僧人坚称,住持盘腿而坐、安详离世,正是他得道圆寂的表现,拒绝官府介入调查。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各退一步,司法参军简单查看僧房及慧能的外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不再过问此事。
寺监决定将僧房维持原样,弟子们分批为住持诵经祈福,等过了头七,再将他火化安葬。
得道高僧的火化仪式,筹备得极其隆重,在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搭建了高台。
阖寺僧众,在寺庙借住的书生、香客,还有闻讯赶来的俗家弟子,聚集一堂。
慧能大师被抬出时,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震惊于大师的遗容日平日没有差别,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寺监燃起底下的竹叶枯枝,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滔天烈焰里,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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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仍然没有任何变化,连袈裟都没有半分着火的迹象。
一阵哗然中,僧人齐刷刷地低头念经,俗家弟子和香客们慌忙跪地叩拜。
寺监念了声佛,声称要将此祥瑞上报朝廷,请命为大师塑金身,随即让武僧将大师抬回僧房。
不料当晚,死去多日的大师突然暴起,攻击了守着他念经祈福的僧人,送香烛的小沙弥见此,慌不择路地去找寺监,待僧众赶来时,大师端坐原处,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一地僧人。
然而他们醒来后却都说不记得发生了何事,只有脸上、身上可怖的青紫印痕,以及小沙弥的描述,昭示着事情的诡异。
寺监当即将全部武僧派来守着僧房,亲自去刺史府禀明情况。
陈刺史原本计划几日后启程进京,参加元正的朝贺,在得到普贤寺的急报后,心下大惊。
死去的慧能大师伤人的事,只有小沙弥目击,并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然而让他警觉的是慧能的尸体水火不侵。
他当机立断,上紧急奏折向京城求助,自己在刺史府坐镇,并派人去最近的折冲府[2]求援,增派一百兵士严守。
七日后的晚间子时,慧能再次暴起伤人。
据在外围兵士的说法,慧能双眼紧闭,如同一个行动自如的瞎子,能清晰感知到与他对峙之人的一举一动,下手异常凌厉,但看不出武功的路数。
那次对战持续到曙光初现,十五个兵士死于暴力攻击,伤者昏迷后醒来同样失去记忆。
“算算日子,明晚就是那和尚的‘三七’,岂不是又要死而复生?”墨言掰着数数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睛突然瞪大。
他自认功夫不错,但之前都是跟人交手,那和尚不知道是哪来的妖魔鬼怪,他可没信心自己能对付得了……
墨言挺了挺胸,往墨淮桑靠近了些,无论如何他都要护着三郎不受伤害,求助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东隅。
墨淮桑颔首,面上看不出任何惧怕、焦虑的神色,他将盛有梅花酥的碗碟朝凝神静思的东隅推了推:“你怎么看?”
东隅自然地捻起一块糕点:“不管那位大师眼下是什么……东西,他在变强,第一次只是伤了僧人,第二次就能杀死十几个府兵,关键是他还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她放下梅花酥,伸进袖间握住小金灵,微皱的眉头这才松下来:“其余的我也说不好,得去现场看看才知道。”
一直安静的小金灵似乎感应到主人的紧张心绪,瞬间激动地摇头摆尾,恨不得立刻钻出去替她冲锋陷阵。
东隅哭笑不得,忙低头安抚。
墨淮桑轻轻瞟了一眼低垂的幞头,不由放低声音:“路程已过半,白天时间充足,不必着急。”
墨言惊恐地往一旁挪了几步,三郎只有在跟墨紫说话的时候才有这种轻柔语气,第一次听他如此对人说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然而让他如此说话的对象是东隅小娘子,倒也不让人奇怪了。
只是如果连尽得薛道长真传的东隅小娘子也没把握的话,墨言不禁对这趟差事更加感到绝望……
27.真正的蛛丝马迹
马蹄嘚嘚忽然中止。
随着“咻”的一声破空轻响,一道黄色飞影窜起,在车厢里晃划出优雅虚影,迅速从车窗缝隙钻出。
事发突然,车内三人的神情茫然了片刻。
“郎君,已到四方山下,是否即刻进山?”驾车侍卫躬身禀报。
东隅缓过神来,立刻打开车窗,探出上半身。
时值破晓,天光微亮,只见那长鞭如灵动的游龙,直奔山顶而去。
“小金灵,回来!”情急之下,东隅朝着天上大喊,太过用力以致半身不稳,摇晃着即将摔出车厢。
感觉到下坠的瞬间,东隅试图攀住窗户边缘,无奈没勾住,她干脆闭眼抱头,等待与地面的亲密接触,说不定还能就地一滚别让自己摔得太惨。
电光石火间,她的下落陡然终止,倒立的身体像被旱地拔葱一般被拉起,下一瞬,她已经稳稳躺在几上,有隐囊垫着,几乎没有感受到半分疼痛。
东隅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抬头看向眼前一坐一站的两人,方才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直觉转向站着的那位:“墨言,多谢你眼疾手快救了我,不愧是墨府功夫最好的……”
东隅光顾着绞尽脑汁地夸赞,如果她仔细看墨言的脸色,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墨言觑了觑旁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黑脸,尬笑着试图打断延绵不绝的夸奖:“东隅小娘子,其实……”
“够了。”墨淮桑一贯慵懒的嗓音压抑着怒气,“这就是你苦修多日的成果?连自己的蛇都管不住?”
东隅满眼哀怨地瞅了瞅墨淮桑,不明白冷面少卿的怒火从何而来,不过法器确实不听自己指挥,只好暗暗叹口气,自认倒霉。
“少卿勿怪……”
这时,一道金色鞭影倏忽而至,在墨淮桑料峭的冷脸前堪堪停住,顷刻间又绕着墨淮桑的头极速转出了重影,像极了一张喋喋不休的嘴,唠叨片刻后,“咻”地飞到东隅身前,歪斜着头,仿佛在盯着她看。
东隅不明所以,试探着伸出手,金鞭便顺从地盘在她手心。
瞬间,东隅福至心灵,莫非小金灵是在给她出气?
她一改方才的颓败,咧嘴抬手冲着一脸无语的墨淮桑:“谁说我管不住法器,这就是心有灵犀。”
金鞭的头也骤然立起,好似在印证主人的话。
墨淮桑冷眼扫了扫趾高气昂的一人一鞭,嘴角微扯:“倒是忠心护主。”
墨言又看得愣住,方才那金鞭都飞得没影,没想到东隅小娘子一嗓子给喊回来了,闭关苦修果然有用。
面对墨言崇敬的眼神,东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猛然意识到这是小金灵反应最激烈的一次,笑容一滞,正色道:
“才到在山脚,小金灵便感受到妖气四溢,这偌大的山,若都被妖气笼罩……少卿,四方山上的情况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峻。”
墨淮桑面色一凝,吩咐道:“暂停休整,待日出后再上山,也好观察沿途的蛛丝马迹。”
整个山脚一片死寂,小金灵窝在袖间躁动不安,东隅盘腿而坐,默念修炼心法,将手拢进袖中安抚,培养与它的心灵感应。
太阳仿佛也畏惧冬日的严寒,辰时前后,才艰难地穿透厚重云层,洒下数万道金芒,驱散阴冷灰霾,也好似驱逐了妖气。
因为小金灵安静了下来。
马车沿着宽阔齐整的石道上山,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行至半山腰,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平地出现在眼前。
一位身披玄铁明光甲的魁梧将领上前,自称折冲都尉杨毅德,接到陈刺史传信,便一直在此处迎候特使。
杨都尉话不多,径直领着墨淮桑一行前往事发的僧房,顺道介绍此间的情况。
先前接到陈刺史的求助,他派了一位别将领着一百名兵士前来相助,后来事态升级,他亲自率领五百兵士增援,不仅将慧能的僧房团团围住,还封住山中各处要道,防止村民强行上山举行祭祀。
慧能住持的僧房隐于寺庙东侧的竹林深处,远远看过去,白墙青瓦,檐角下悬铜制风铎[1],偶有山风经过,隐约传来轻声脆响。
若忽略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防卫,此地处处禅意清幽。
走近些,东隅才发现僧房的门窗处,贴满了各种符纸。
“这些鬼画符你可认得?”墨淮桑突然侧身弯腰凑近东隅耳边发问。
她被唬得一跳,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面上小声地委婉哄劝:“这些能人异士都是府君请来的,必是藏龙卧虎,咱们是不是谨言慎行为好?以免高人误会咱们不尊重他们……”
墨淮桑嗤笑:“我就看不惯你胆小如鼠的怂样,你好歹师承薛老头,难道比别人差?再说了,薛老头教你的不也是鬼画符吗?还有,本少卿屈尊纡贵弯腰跟你悄悄说的。”
东隅无语地看向毫无敬畏心的狂妄少卿,悄悄话哪有这样说得人人都听见的?
不料杨都尉也点头附和:“府君请来的方士、道士,只是来装模照样地念念咒、贴了些符纸,不瞒少卿,我也怀疑这些能否挡得住那……住持……”
小金灵盘在袖中极为安静,想必此处没有什么妖气,东隅心下大定,安抚杨都尉:“都尉别急,劳烦您带我们去里间探一探。”
杨都尉不再多言,率先走向门口,士兵恭敬行礼后,为众人拉开雕刻着莲花图案的厚重木门。
墨言早已带着侍卫,和陈都尉一起,将墨淮桑和东隅围在中间,提刀戒备。
一股浓浓的檀香混杂着香烛的气息扑面而来,各墙角处数十根如婴儿手臂粗的蜡烛,将僧房照得亮如白昼。
映入眼帘的是闭目端坐在禅塌上的僧人。
他跏趺而坐[2],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结禅定印[3],似乎已然开悟成道。然而他的面容平静,眉目安详,仿佛只是闭目养神,下一瞬便能睁开眼继续诵经。
亲眼见到的震撼,让东隅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她不由倒吸了口凉气,慧能大师已经死去将近一个月,纵使在数九寒天,尸体也不可能毫无变化,何况这具尸体还经历过火化。
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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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东隅便觉得他那仿似菩萨低眉垂目的面容,被凝固在一种近乎妖异的宁静中。
小金灵的安静,预示着此处安全,东隅示意无事,步出包围圈,忍着内心的恐惧,仔细打量四周。
她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微颤抖的手指和畏缩的步伐,却都被墨淮桑收入眼底。
他大步上前,停在慧能身前的三步开外,懒散叉腰,漫不经心地唤道:“祈东隅,本少卿带你来就是让你干活的,别想偷懒。”
高度紧张的东隅,冷不丁被叫到,吓得立马用手捂住胸口,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慢吞吞挪到墨淮桑身后,望了望眼前人宽阔挺拔的背,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对,天塌下来,有无礼少卿顶着。
她将大部分身体藏在墨淮桑身后,只探头打量“案发现场”。
果然,离得近才能看得清。
一丈见方的禅塌居中而设,青灰蒲团旁,几颗佛珠随意散落,珠子圆润光滑,看得出经年摩挲的痕迹,应是慧能的,可能是在打斗中被弄断。
榻前立紫檀经案,案面除了翻开的经书,还摆放了一只鎏金莲纹香炉,一只莲瓣鎏金烛台。
东侧整墙设竹制经橱,分格存放着佛教典籍,依据陈刺史的说法,那些典籍都已经被仔细翻看过,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案几上被慧能在“圆寂”前翻阅的经书是《妙法莲华经》,正是佛陀在菩提树下成道后向大众宣讲的经书,起初寺监便是以“慧能住持受到佛祖点拨而突然悟道圆寂”为由,拒绝了司法参军的调查。
眼下,东隅紧紧盯着案几上的经书,想拿过来仔细查看。
“少卿。”她舔了舔唇,扯了扯墨淮桑的袍袖,“我觉得那本经书有古怪……”
墨淮桑垂眼,瞥了一眼不知何时被小神婆抓住的袍袖,唇角飞快掠过一抹笑。
他状似没有察觉,径直上前将经书取来,嘴里满是嫌弃:“陈刺史不是仔细查过了吗?能有什么古怪……”
“等等!”
墨淮桑听到东隅出声,立刻停止翻阅,就见她小心翼翼接过经书,仔细端详后,似乎有所发现,仿佛也不再害怕,猛然冲到经案前,一寸寸地细密扫过案面,甚至揭开香炉盖,细细拨弄。
他突然心里发毛,小神婆这般模样……
来不及思考,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她的手臂:“祈东隅,你是中邪了还是见鬼了?”
“少卿,快看!”东隅双手合并,捧到墨淮桑跟前,眼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墨淮桑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越发确定小神婆哪里出了问题,拉着她的手臂往外走,先带她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干嘛?等等……”
东隅执拗抵抗,无奈力气敌不过,她干脆大叫道:“少卿,我有重大发现!”
墨淮桑脚步一顿,狐疑地盯着她。
东隅努努嘴,示意他放开握住的左手臂,从方才紧握成拳的右手中,捏起什么,举到他眼前。
墨淮桑这次看清楚了,那是几缕细微的白色丝线。
“这是……桑蚕丝?”
28.三七惊魂夜
“很像,但不是。桑蚕丝不会如此有韧性……”
那几根丝线因东隅的用力拉扯而绷成直线,却始终没有断。
东隅微微蹙起眉心:“我怀疑……”
她再次细细扫过经案,视线依次流经经书、香炉、烛台,最后定在慧能身上。
墨淮桑见她陷入思索,催促道:“怀疑什么?”
东隅走近墙角,将绷直的丝线置于烛火顶端。
“这些丝居然也烧不断?”墨淮桑的神情闪过一瞬间惊愕。
东隅盯着自己被勒得通红的手指头:“是,它们想必也水火不侵,跟慧能大师一样。”
杨都尉难以置信地看向东隅,面色恭敬不少:“郎君不愧是大理寺来的,我总算见识了什么叫从蛛丝马迹中寻真相,我这就命人上禀府君。”
墨淮桑眉梢微挑,目光带了些探究,叫住转身要走的杨都尉:
“且慢,本少卿奉圣人之命,全权负责此间事宜,不必事无巨细禀明府君,当然,并非本少卿怀疑府君,只因今晚的行动事关重大,一切都是为了防止行动泄露,事后我自会向府君说明。”
杨都尉神色一凛,肃然抱拳:“末将明白。”
东隅瞪大眼睛,向墨淮桑投去询问的眼神:今晚有啥行动?
墨淮桑淡淡瞥了她一眼:“出去再说。”
他的计划很简单,静观其变。
今晚就是慧能的“三七”之日,“头七”、“二七”之时,慧能会“死而复生”,暴起伤人,而且攻击性一次强过一次。
他为什么会如此?
他到底想干什么?
光听别人转述,定会漏掉许多关键信息。
“总要亲自看一眼,兴许能找到一些破绽,当然,自是不能让兵士无辜送死……”墨淮桑眼角闪过冷笑,“不是请了不少能人异士嘛,该他们出力了。”
转眼,夜幕低垂,弦月从中天缓缓西沉,渐渐隐没入天地交界处,预示着子夜即将到来。
数九寒天的夜半深山里,连空气都仿佛冻得要结冰。
东隅却感觉不到寒意,她与墨淮桑被团团围在大后方的中央,几百名铠甲兵士,皆手持火炬,将僧房周围照得秋毫必现。
最明亮的地方,当属僧房前的空地,被陈刺史重金相请的方士、道士们,对着僧房的木门围成半圆。
平日里狂放不羁的能人异士们,此刻却都绷紧了身体,神情肃穆,有人的额角鼻间渗出豆大的汗滴,有人秉持法器的手在微微颤抖,还有人的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天地冷寂,东隅听惯了火炬噼啪的轻微脆响,当空气中传来怪异的声响时,她瞬间警惕,待她弄明白声音的来源,心下微松,却又面露不忍。
她扯了扯墨淮桑的衣袖,踮脚小声道:“少卿,让道士们打头阵可以……可是离这么近的话,合适吗?”
将士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即使在众多火炬汇成的煌煌明光里,墨淮桑的脸依然透着寒浸浸的冷色:
“我可没逼他们,收了重金,就拿出真本事。”
有方士想退金,您让人双倍奉还啊,东隅想说自己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她也不会硬碰硬,正要试图说服墨淮桑让她先去会一会那住持。
突然,她袖间的金鞭躁动起来。
山风骤起,阴冷的嚎叫从林外呼啸而来,催动挂着冰霜的竹叶,发出沉闷的沙沙声,火炬的火光被压得□□右倒,庭中顷刻黯淡下来。
渗入骨缝的寒意扑面而来,连呼吸都似乎带上了霜冻。
“子……子时已到……”一个苍老的颤声,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话音未断,僧房内陡然传来木鱼声。
正是平日里僧人诵经的笃笃清音,在冷寂的天地,一下一下仿若叩击天灵盖。
门窗被符咒封得密密麻麻,即便牛油蜡烛还未燃尽,从外面仍然无法窥见灯影。
东隅紧张得手心冒汗,险些没握住小金灵光滑的鞭身,下一瞬,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她感觉金鞭好似突生倒竖的鳞甲。
此刻最难熬的是阵前的诸位高人。
一位黄杉道士的三清铃已经控制不住地叮铃作响,另一位方士手持桃木剑,剑尖挑着的符咒在风中颤抖得厉害……
渐渐地,木鱼声嘈嘈如急雨,众人的心弦也被拨拉到极致紧绷……
“轰隆!”
僧房的厚重木门猛然洞开。
“尸魔!是尸魔!”
“跑!跑啊!”
顷刻间,门前空地只剩下一地散乱法器。
断然裂开的罗盘上,指向僧房门洞的勺柄颤巍巍地发出尖锐哨鸣。
整面墙突然泛起鱼鳞状的淡红波光,附着在墙上符纸瞬间灰飞烟灭。
尸魔从门内缓缓走出,面无表情,紧闭的眼皮下有两团诡异的红光在眼眶游走。
一种仿佛能撕裂时空的气势,从他身上陡然迸发。
东隅霎时感到一股迫人的威压,连呼吸都费力,她僵在原地,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她下意识朝墨淮桑看过去,笔直地撞进那双安静、深邃的黑眸,莫名的,她的紊乱的心跳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早已烂熟于心的指令,抬手指天。
随着一声尤如鹤唳九霄般的悠长清鸣,一道闪着金辉的鞭影,从她袖中电射而出,直冲尸魔面门。
尸魔微微抬起双手,金鞭冲到他近前时,撞上一道鱼鳞状的淡红波光护罩。
东隅见状,口中念念有词,催动金鞭如蛟龙出海,或舒展,或盘旋,灵动地对结界屏障持续攻击。
只听她大喝一声,金鞭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直刺罩顶。
金辉长鞭与淡红屏障相撞。
“轰!”
一声巨响,屏障应声而破,两股相持的强大力量瞬间爆发,空气被激荡得剧烈波动。
尸魔被逼退至屋内,金鞭也脱力一般飘向东隅,兵士们也被震荡波及,东倒西歪。
兵荒马乱之际,墨淮桑岿然不动,他低沉有力地发出今晚的第一道指令:“稳住!”
与那尸魔第一波正面对决,小神婆丝毫不落下风,一切可照原计划进行。
兵士们极速调整,待激荡过后,火炬燃得更旺了,在暗夜里狂舞,像极了一条橙红色的舞龙。
一时间,墨淮桑这边士气大振。
东隅轻轻抚摸着小金灵,这是她第一次与邪祟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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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斗,没人知道,她的脚仍在打颤。
可邪祟未除,在场有数百条人命,危机当前,容不得她退却。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大作,檐角下悬挂的铜制风铎在剧烈晃动,然而此时林地风平浪静。
僧房里传来重物落地的撞击声。
墨淮桑示意前排的兵士将火炬举高。
从洞开的门窗里,众人瞥见那尸魔正满脸狰狞地在地上无声翻滚。
东隅凝神听了一阵持续不断的铃声,又细细打量正盘在掌心同频摆动的小金灵,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少卿,或许我们可以稍微更改一下计划。”
墨淮桑侧身,以眼神相询。
“您听,铃声看似急促吵嚷,实际音律节奏极似梵文诵经。先前纵使风再大,那些风铎从未发出声响,也没有目击者说过尸魔会被风铎铃声干扰。”
“您再看看小金灵……”东隅抬起右手。
墨淮桑眼底略过一丝惊讶:“莫非是小金蛇在指挥风铎?”
难得见到冷面少卿目瞪口呆的样子,若不是时机不对,东隅要大笑三声。
“少卿,小金灵是混道门的,风铎是佛门器物,念的还是梵文经书,它可指挥不来。”
东隅爱怜地摸了摸小金灵的翘起的鞭头:
“兴许是方才小金灵击破尸魔的结界屏障时,无意中启动了风铎的防御机制。”
“眼下,不妨先让他们斗着,我们先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墨淮桑垂眸思忖片刻,让杨都尉传令,将一半火炬插在地上围住僧房照明,所有人全部撤退到一旁的山坡。
僧房里的对峙,情势悄然逆转。
尸魔挣扎着坐上禅塌,它眼皮下的红光消失不见,嘴巴细密地一张一合,渐渐地,风铎的铃声慢了下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风铎完全静止。
“那尸魔还挺聪明,我猜它应是念了相同的经文,让风铎以为它是佛门中人。”东隅感慨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突然,爆裂的破空声接二连三地传来。
“尸魔把风铎干掉了。”墨淮桑看得分明,僧房檐角下的风铎逐个消散。
东隅定睛细看,果然,尸魔眼皮下又出现了两个游走的红点。
它从房内走出,周身的波光结界再次出现,颜色变成鲜红。
“不好,那尸魔貌似更厉害了。”东隅转向一侧,“将士们血肉之躯,别让他们去冒险,我去会一会它。”
墨淮桑横了她一眼:“说的你好像不是人一样,不是要静观其变吗?那玩意儿貌似五感不丰,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话虽如此,众人都握紧了手中横刀,严阵以待。
只见尸魔一路朝竹林外走去,没有睁眼,却能辨别方向,没有踏错过一步。
众人远远跟在后头,兵士们训练有素,行动间没有弄出太大动静。
“它没有丝毫犹疑,直奔目的地,幸亏我们选择不阻拦他。”东隅低声道。
“这个方位……它想去的地方莫非是圣池?”杨都尉眼尖,认出尸魔前进的方向。
墨淮桑神色一凛:“跟上!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不知道它的目的,万一它是去召唤同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