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散,明月高悬天际,密林荒草中不知名小虫的鸣叫,衬得秦家村越发沉寂。
郑家在村尾,靠近密林的位置,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一户青砖小院,门前一株杏树,繁茂枝叶间金黄点点。
院门虚掩,轻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夜风穿堂而过,微微翻动晾晒在竹篾簸箕里的紫苏梗、当归、半夏……浓郁清苦的药香里,透出一缕缕怡人芳香,沿着香气,便看到院墙东面金花银花肆意绽放的忍冬藤。
东隅站在院中,扫过门口掉落一地的熟透黄杏,和院中凋谢的忍冬花,暗暗叹息,若主人在家,想必不会任其腐败吧。
墨淮桑抬手示意,两名侍卫留在院外放风,墨言燃起火炬,随他入内。
院中西侧地面有个深约两尺的坑,应是当初衙役挖出桐木人偶的地方。
正房里是满满当当的药柜,最右边的那只柜门半开,抽屉凌乱,应当是被衙役翻检过。
药柜旁的案几上,竖放着一堆手抄的古籍,《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1]……几面上摆了一本摊开的《产经手记》,密密麻麻全是女子生产时的各种症状以及应对措施,想来是郑女医毕生的心血结晶。
小小偏房,被她当做卧房,只一几一椅一榻,榻上被褥散乱,与井井有条的摆设格格不入,可见郑女医被带走时的仓促。
“三郎,小娘子,找到郑女医定制的绞胎瓷了。”
墨言将在角落蒙灰的瓷盏搬到院中。
“在床底……找到了这个。”东隅颤抖着把一叠药方递给墨淮桑,竭力平稳发颤的声音。
墨淮桑接过展开细看,眉峰越蹙越紧,面上笼罩了一层寒霜:“近两年来,秦家村三十四个产妇,竟诞下三十二个死胎,其中有十一名产妇亦随胎儿殒命。”
“无论是巫蛊还是下毒,行此丧尽天良之事者,当千刀万剐。”他眸底迸射寒光,“墨言,即刻把里正绑来。”
墨言领命,吩咐了下去。
东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强压下胸腔里排山倒海一般的愤怒。
越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理智,尽快查明真相,让逝者安息,誓不让任何一个无辜者蒙冤,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之人。
“少卿息怒,请容我来梳理案情。”
墨淮桑紧抿嘴角,示意她开始。
“据李县令的说法,接到宋家报案后,衙役在夜里突袭此处,唯一的证据,是当晚从院中挖出的桐木偶人身上,贴了白纸朱砂,写着宋家产妇的生辰八字。
“他认为凭此孤证不足以定罪,正欲派仵作验尸,怀州刺史府便来人将郑女医与一应证物一并锁拿。
“细究当晚搜查的痕迹,郑女医被栽赃陷害的可能性极大。
“其一,偌大庭院,仅掘一坑便得‘铁证’,仿佛藏物之处早有人明示。其二,一排四座大药柜,衙役却只翻检最右一只,其余纹丝未动。既然是搜查,便当巨细无遗,如此潦草行事,倒像连敷衍都嫌多余。
“那一叠药方单子上,除了记录秦家村死去的胎儿及产妇,也零散记录了一些推敲思路,如她曾怀疑村民的饮食有恙,又逐一划去。
“如此说来,她去对岸定制瓷盏也说得通了,只为验证器具是否能□□。字里行间,皆是她独自求索的不懈坚持。”
借宿人家的老妪说,郑女医年近六旬却满头青丝,望着檐下成串的干艾草,想象主人将艾草垂挂上去的利落模样,东隅恍然想起那天游街的场景。
满头白发、身躯佝偻的老妇人用力拍打囚车,嘴里发不出声,却从未放弃过发出声音,手脚被锁住,便用怒瞪的双眼表达激愤。
她高仰起头,试图逼退盈满眼眶的湿意,却仍有几滴泪倔强地划入鬓角。
“郑女医怕是已逼近真相,幕后之人才急着栽赃灭口,仗着权势只手遮天,若不是六月飞雪引发猜测与众怒,这桩冤案便被钉成铁案,永不见天日。”
墨淮桑见小神婆泪盈于睫,胸口一涩,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岔开话题:“那飞雪,你可有头绪?”
东隅平缓心绪:“定非人力所能及。若我在场,无论是小金灵,还是黑包,便能探知一二。”
“郎君,小娘子,秦里正来了,已给他看过有李县令官印的亲笔手书。”
正是白日里守在村口的老者,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墨淮桑:“郎君当真是来救郑女医的?”
墨淮桑颔首:“我们受县令所托,来重新查案……”
“是,我们来给郑女医伸冤,眼下情况复杂,有不少人盯着村里,还望您配合。”
里正双拳紧握,眼神炽热:“您只管吩咐。”
火把“噼啪”一响,爆出火星,远处传来梆子声,夜已三更。
***
东隅一早起来,发现村里雾气弥漫,她仰头望天了半晌,若有所思。
“有何不对?”墨淮桑洗漱完,便见到一脸严肃的小神婆。
昨夜送走秦里正后,墨言便带着侍卫回了对岸,他们白日得在乐山村露脸,否则会露馅。
此时,院中只有他们二人。
东隅摇头,笑得一本满足:“只能说我运道不错,想什么来什么。”
她转眼看到换上黑布法衣的冷面少卿,忍俊不禁:“哎呀我何德何能,让少卿给我打下手。”
墨淮桑斜斜扫了身前人神婆的装束:“你这身倒是眼熟得紧。”
正是一年前,她当街撞上他马车时穿的衣裳,只是人的面貌、境遇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郎君,小娘子。”秦里正匆匆走进来,“宋老汉听说县衙请了道姑来除巫,自是同意得紧,您二位跟我走吧。”
有雾气的遮掩,众人的行踪几乎无人知晓。
宋老汉与儿子宋大郎早已候在院门口,见道姑过分年轻美貌,身后跟着的黑衣道士虽看不清脸,但气度不凡,一时怔在原地。
秦里正清了清嗓:“宋老汉,这位是怀州城白云观的玉真仙姑,专破厌胜之术。”
东隅立刻进入状态,摇动三清铃,环顾四周,嗓音沙哑:“果真冤魂不散,煞气冲天……”
宋家人霎时惊恐万状,忙不迭将人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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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里正帮着墨淮桑摆好香案,焚烧符纸。
东隅手持金鞭,在院中踏罡步斗,念念有词。
突然,她猛地睁眼,手中金鞭直指后院:“煞气最重之处,在坟茔,当开棺化解。”
宋大郎脸色大变:“仙姑,亡妻与吾儿已入土为安……”
宋老汉勃然大怒:“哪来的歪门邪道,谁敢在老汉家的祖坟动土……”
东隅心念一动,手中金鞭冲天而起,如蛟龙出水,直刺苍穹,回身卷起一碗符水泼在地上,水渍诡异地泛起青烟。
“厌胜之术已渗入宋家根基,若不彻底清除,恐……断子绝孙!”东隅幽然长叹。
宋老汉面色青紫,霎时瘫倒在地,哭嚎道:“开棺!快开馆!”
时值正午,东隅以“谨防煞气冲撞”为由,清退闲杂人等,带着墨淮桑进入后山的坟场。
墨言与两位侍卫早已带着李县令的心腹李仵作等候在侧,铁锹、麻绳、纸钱、火盆俱备。
墨淮桑抬手,正要下令侍卫掘坟开棺,东隅上前拦下,俯身在两座新坟前,双掌合十,低声祷告:
“今日动土,实非得已,幽冥若有知,敬祈鉴谅。惟愿借两位尊者白骨遗言,令冤者昭雪,让罪者伏诛。”
祷告完毕,她退后半步,烧了一叠纸钱,才向墨淮桑微一颔首。
铁锹破土的闷声随即响起,在悬顶的烈日下,尘土与纸灰一道翻飞,也像极了一场飞雪。
刺鼻的酸腐味萦绕鼻端,东隅半步未退,跪坐在一旁烧纸,余光瞥见一角衣摆,她诧异抬眼,墨淮桑竟然也未遮掩口鼻立在一边。
一个半时辰后,待重新装殓逝者,妥善安置坟茔后,仵作才上前回禀验尸结果。
逝者入土近一个月,照常理,尸身理应腐败才是,可不知何故,产妇与胎儿竟然好像昨日才下葬一般。
产妇的齿龈边缘出现明显的蓝黑色线条,腹部硬如铁,以银针蘸死者胃部内容物,针尖霎时现黯黑斑。
胎儿青紫泛黑,与寻常夭折的胎儿大不相同,颅骨破损折断,以银针刺入露骨内侧,针尖同样也蒙一层黯黑。
李仵作低声道:“母子应是皆中了铅毒。产妇中毒太深,以至于腹部僵硬如铁,本就不利于胎儿娩出。而胎儿在母体内日久,已经胎盘受毒,在分娩时也无力顶出产道。是故母子俱亡,一尸两命。”
“真是下毒。”墨言怒锤地面,“懦夫,竟然专挑妇孺下手!”
东隅陡然想起近两年秦家村平安生下的孩子也有异常:“敢问仵作,若那中了铅毒的胎儿侥幸出生,能否平安长大?”
“哎,他们不是极易发怒,就是反应迟缓,也许两三岁仍不会说话、走路,在贫寒农户家,这样的孩童如何能长大?”
东隅黯然。
墨淮桑打破沉寂:“辛苦仵作,请留好呈堂铁证。”
仵作拱手退下,随侍卫离去。
墨淮桑握住东隅微颤的手,将她轻轻带起:“下一步,我们该去挨家挨户探访苦主了。”
东隅胡乱抹了把泪,坚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