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晋江文学城
西门眙抿着嘴不敢说话,庄与之低着头不敢吭声。
气氛瞬时安静下来,众人只听凤帝的呼吸声由重变缓,石壁潮湿,水滴凝结滴在火把之上,燃烧的火焰发出了一声爆鸣,火焰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裴源下意识望向丁水瑶手中燃烧的火把,沉道:“眼睛会骗人,灭了它。”
众人均是一愣,丁水瑶亦在短暂的沉默后,遵命:“是。”
火把传出一声嘶响带走了唯一的光源;一缕青烟化作云烟雾,飘入众人的鼻腔。漆黑的环境里,丁水瑶的声音带着回响:“陛下,继续向前吗?”
凤帝深沉的声音回应她:“继续向前,朕来带队。”
众人闻言,齐声开口:“陛下不可!”
裴源已自顾推搡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一路行至丁水瑶的前面道:“彼此照应好前后的人,跟着朕走。”
地道伸手不见五指,裴源一路小心摩挲向前,身后的众人默契的保持一定距离,一时间,只有众人轻微的脚步声在地道回荡。
墙壁湿润粗糙,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气息。偶有凝结的水滴悄然落下,滴落在众人的头上、肩膀、手臂,凉的彻骨,像是在提醒着黑暗中迷途的众人。
久久,裴源感觉自己的呼吸在寂静中显
得格外清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过于专注之下,她竟察觉到一丝细弱的风,那风很轻,吹起额间垂落的发丝拂在脸上,她一时分不清是前行步伐生出的风,还是本就属于黑暗的产物。
于是她试探寻找风的来路,黑暗中没有光线,只能依靠触觉去感知。细弱的风似变的有了力量,她愈发坚定先前,却不想被一块坚实的石壁拦住了去路。
众人脚步惯性,撞了人后堪堪停下步子。
丁水瑶似有所觉:“陛下,可要点火?”
裴源不语,只轻轻摩挲着湿润的墙壁,终察觉到有弱风从墙缝中钻入,似感受到身后队伍的紧张。裴源才低声说道:“好。”
火焰的燃烧又给黑暗带来了一线光明,众人在短暂的适应后,就见凤帝耐心的摩挲着挡在她身前的每一块石壁,终于,动作一顿。
丁水瑶急道:“陛下,小心有埋伏,卑职来吧!”
裴源并未坚持,与她换了位置后号令众人贴着墙壁站定,丁水瑶试着用力去推石门,石头摩擦的窸窣声响后,一阵短暂疾风涌入,石门变的轻巧起来,不过须臾,石门大敞,露出了一间宽敞的耳室。
丁水瑶并未鲁莽,只将佩刀点击地面,步步试探,小心踏入:“安全。”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依次鱼贯而入,排在末尾的侍卫突然指着身后说道:“那是不是我们刚刚下来的地方?”
裴源望过去,虽然火把的光亮微弱,可从模糊的空间判断,正是刚刚下来的地方。
丁水瑶望着刚刚取火把的凹槽道:“难怪这火把上的猛火油如此充足,看来就是为了迷惑意外的传入者,点燃后,人会下意识一路向前,路径狭窄,又只有一条路,会让人迷失方向和时间,从而一条路走到黑。”
众人点头附和:“这榷场的掌柜真是歹毒。”
裴源打量着耳室,耳室四四方方,四周墙壁上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奇怪的是,那四象都没有尾巴,反而在下方印刻着奇怪的符文。
耳室的中间放着一个四方石台,四角凸起,像是形状各异的把手。她试着扭动把手,并无松动,但从缝隙来看,应该是嵌入其中。恐需要什么机关才能取下。
她闻言,淡淡道:“富贵人家的墓地都要建造一处假的墓穴用以迷惑盗墓者;更何况兴盛了多年的榷场?为了藏起金银,总要动些脑筋。”
她默了默,赞叹道:“这公孙白秋的脑回路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譬如刚刚那间杂物房,建在角落合情合理,里面堆满了杂物,也能让人放松警惕。最重要的是,它还不落锁。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命人随意进出。到真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倒也最安全。”
西门眙也在观察着耳室,瞧着墙上的四象图案,可听裴源提及‘墓穴’二字,瞬间了悟,若这耳室当真连接着装有金银的储藏间,那这公孙白秋的确是用建造墓地的方式,在制作自己的藏宝阁。
丁水瑶则是不解:“陛下若要抄了这榷场,随意找个名头,派兵来围剿便是,何必亲自犯险?”
另一侍卫卫玉涵道:“陛下是圣明之主,如何做得地痞无赖之举?岂不会落人口实?”
裴源面无表情:“都要将人家的财产占为己有了?朕还称得上圣明之主?”
卫玉涵:“……”
裴源笑笑,行至卫玉涵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这天下诸多精美华物,大多是各地官员四下搜罗,历经兜兜转转,最后的归处,一定是进了宫廷之内。就算是有沧海遗珠散落民间,谁不是巴巴的守着藏着?可玉镇这么一个小小榷场,每月开市两日,一夜竞拍宝物竟高达五十余件,你们可想过这些东西?这些拍品,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耳室之中静默无言。
数息后,丁水瑶试探道:“倒卖御赐之物,乃诛九族的罪过,即便榷场与皇室有所勾结,可禁军层层把手,一个月送出几件便也罢了,此地与京城不过十余里,若是新的御赐之物,必会引来注意。所以这一百余件的拍品,只能是她们从……皇陵之中所得。”
“不错,”裴源沉道:“她们盗了我们裴家的墓,朕拿回她们的拍资,合情合理。至于为何不派兵?第一,朕不知该派谁;第二,这榷场实在能耐,谁知朝堂里有没有她们的人通风报信;第三……”
裴源冷笑一声:“朝廷的国库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添了多少金银进去,总会空虚。索性朕独吞了这笔巨款。好过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备受掣肘。”
室中又是静默良久,一直静默无言的庄与之突然忍不住说道:“陛下不用与臣等解释这么详细。”
裴源随口道:“因为你们都是朕最最信任之人啊。”
众人心头一颤,丁水瑶更是带领众人跪地道:“能得陛下信任,是卑职等的荣幸,卑职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声音气势如虹,回响声穿过石洞环绕不绝,仿佛要将石壁都震得颤动,直击人心。
凤帝深受感动,忙上前相扶,眸中光芒闪烁,语气温和饱含诚意:“朕登基三载,倍受群臣鄙夷糊弄,若非诸位鞍前马后,替朕分忧解难,朕恐要被群臣压迫得喘不上气。你们的忠诚与付出,朕铭记于心,绝不辜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坚定:“今日危机,由你们陪朕一同面对,也算是朕与凤鸣卫的姐妹们同生共死了一回!朕无以为报,此行若顺利归巢,朕必重重恩赏凤鸣卫所有姐妹!”
众人心有所感,丁水瑶坚定回应:“陛下放心,卑职等定护陛下周全,且要将榷场的金银,全部搬回陛下的私库。”
西门眙听到此处,心中激荡,直接一头涌入了裴源的怀里,声音哽咽道:“能得陛下信任,臣三生有幸,只要陛下不休了臣,臣必对陛下赴汤蹈火。”
“傻小子,朕还指望你破解这些机关带朕逃出去呢,哪里舍得休了你,适才不过说的气话罢了。”裴源摸摸他的头:“你郭哥哥现在生死未卜,还等着你去救呢,乖,快想办法带朕过去。”
西门眙闻言起身,随手拂了脸颊上的泪,正色道:“臣好像一经找到了打开这耳室的机关,不过需要几人合力。”
丁水瑶忙道:“淑君吩咐便是!”
西门眙指着四方石案上的把手道:“大家仔细看看着把手,其实是四条尾巴,对应的正是四象,我们要将四尾的方向与墙上的四象归一,而后像钥匙一般一起扭转,便可打开这耳室的门。”
丁水瑶蹙眉道:“可这尾巴根本就动不了。”
西门眙道:“四象下面的符文便是提示。”他行至青龙图下,指着符文道:“此符文大意为龙腾九天,先动后静。我的理解是,向上,后归于原位。”
他有指着白虎下的符文道:“虎踞山林,左顾右盼。向左,再向右。”
“朱雀展翅,上下起舞。向上,再向下。”
“玄武镇水,内外兼修。向里摁压,再提回原位。”
他言此,看着丁水瑶道:“我需要四个人站在四个方位,按照我刚刚说的口诀,一同动,兴许就能取出四尾。”
丁水瑶马上招呼另外三人分别站在一角,随着口令,同时摆弄把手,奇怪的是,明明刚刚纹丝不动的把手,此刻竟轻松拨弄开来,甚至按照西门眙的口令摆动后,石台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众人下意识警戒起来,却不想,刚刚嵌入石台的四个把手竟自动脱落在地。
丁水瑶眼眸微亮,看着西门眙的目光都带着敬仰:“真是神了!”
西门眙被赞的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后,指着墙上四象的图案道:“我试过了,四象尾巴下的石块是松动的。现在你们一同插入石尾,同时扭转,定能开启耳室。”
数息光景,随着脚下震颤,室中石台竟缓缓裂开四瓣,而后,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石阶。
丁水瑶
这次不等裴源发话,先一步跳入其中探查情况。
西门眙则受不了众人敬佩的注视,悄无声息的躲在了裴源的身后。
裴源轻笑着侧头看他,却意外瞧见庄与之立在她的不远处颔首不语,似察觉到了女子的注视,才缓缓抬头看着女子,凤帝虽嘴角含笑,可眸色微深,仿佛正饶有深意的盯着自己。
他正要说些什么,丁水瑶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陛下,安全!”
众人不再犹豫,依次步下石阶,先下石阶的裴源还不忘在下驻足,去扶两位郎君,轮到庄与之时,男子的手刚搭在裴源的手臂上,忽闻女子低声道:“台阶湿滑,德君小心才好。”
庄与之指尖微颤,两息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步下台阶。
又是一条甬道,众人一路向前时,忽闻刀剑击打石壁的声响,裴源眸色一凛,急急忙忙加快步伐,行至尽头时,又是一块石壁。
丁水瑶用力推开,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似引起内部众人的主意,刀剑声同时停止,随着石门缓缓而开,裴源一眼瞧见举着刀剑的神色警惕的郭嘉安、牧山一行人等。
他们似一直找不到出路,只能凭借手中的利刃击凿石壁,不知凿了多久,每个人的利刃都出现了卷刃裂口。
瞬间,郭嘉安如风一般突然冲到了裴源面前,桃花眼眸将她从上打量到下:“还好,还好,陛下没受伤。”
裴源微微蹙眉,稍显嫌弃道:“就是说……实在找不到路的话,你能不能稍稍动动脑子?”
郭嘉安:“……”
郭嘉安负气行至一旁坐在石阶上,没好气道:“陛下好没良心,枉臣发了疯似得。”
裴源摸摸鼻子,几步行至他的身侧:“朕没有怪你,就是担心你们,万一力竭时被敌人钻了空子,那死的何其冤枉?”
郭嘉安似泄了气的鹌鹑,拄着一把破剑,颔首将头藏在双臂之间,久久未曾回声。
在裴源眼中,郭嘉安宛若一只高傲的孔雀,不是在开屏,便是在开屏的路上,何曾有过眼下这般颓废模样?裴源察觉他情绪不对,忙俯下身轻声道:“怎么了?”
郭嘉安沉默不语。
裴源只得下了一节台阶,从他双臂之间俯看他的眉眼,光线昏暗,裴源也瞧不出什么,只觉得他此时有些落寞。于是想了想,安抚他道:“公孙白秋如狡兔一般,你平素生活在后宫,又是临危受命,短短两日,未曾探查出榷场后院有这么多诡谲的机关,不是人之常情吗?朕真的没有怪你,你也不必过分自责。”
郭嘉安依旧不语,只是垂着头缓缓抬起,不知是颔首太久眼中不适,还是这地下阴暗潮湿,郭嘉安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所以瞥开视线不去看她。只低语道:“陛下什么不知道。”
裴源轻叹一声,无意间瞥见他拄着剑的手擦伤遍布,于是拉过他的手,取出帕子,替他简单包扎:“朕自不知你这小儿郎的心事。朕只知道,现下,我们都在一起,只要我们众人一心,相互信任,一个小小的地下机关陷阱,算个屁!”
郭嘉安:“……”
郭嘉安无奈苦笑。
裴源这才起身,伸出手道:“好了,快起吧。”
郭嘉安轻叹一声,伸手与之重重一握,‘啪’的一声响后,被女子拉着起身,几乎与女子贴面。他心念一动,正准备做些什么,却被突然小跑过来西门眙打断了气氛:“陛下,臣知道怎么出去了。”
裴源这才得空打量起眼前的暗室,如果说之前的耳室四四方方,那么此间便是八面玲珑,八扇墙壁刻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同样的,下面刻着奇怪的符文,室中间位置则是一张八仙石桌,同样对应着八个卦象,上面有个凹槽,凹槽之内摆放着八枚玉石令牌,令牌无字,不过颜色各不相同。
同样的,玉牌嵌入其中纹丝不动。
裴源狐疑追问:“此间机关,与上一间开启的方式相似吗?”
西门眙想了想道:“一样,也不一样。更复杂一些,但原理相通。”
裴源眉头紧缩,反问他道:“如果你是公孙白秋,会用同一机关制造出两个密室吗?”
她默了默,指着符文又道:“如果这些符文还是解密的密码,那朕真有些糊涂了,这公孙白秋是善人不成?设了谜题却又给了答案?它是挡住一些不懂符文的人,比如你的郭哥哥。可万一……遇到一个通的,譬如你,那这密室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西门眙眨了眨眼,半晌后,嘀咕道:“好像是有些奇怪哦。”
裴源静默数息,又道:“此间密室是游廊的地砖开启后坠落,那应该离地面很近。可适才,我们明明是沿着台阶向下的后,一路寻过来的。”
她话音一顿,给了西门眙一个反应的时间,见他似还有些混沌,便又道:“我们下来时,途径那条甬道,若是照明前行,便是在原地绕圈;那么同理——”
西门眙恍然大悟:“陛下是说,这两间密室可能是在上下转圈?”
见裴源点头,西门眙又是不解:“可公孙白秋为何要这么做?”
裴源沉吟道:“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要困住外来人,让她们在这地下无尽循环;要么,墙上所给的符文密码、以及你看到的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入口,或是出口,则是要摒弃这些玄之又玄的提示。”
西门眙圆眸轻眨,喃喃低语:“摒弃?摒弃?”
他似心有所感,慢慢踱步开始观察起房间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众人闻声而动,亦开始仔细搜寻,无论是墙壁的接缝、石台的底部、头顶还是地下的每一块砖石,众人都看的十分仔细。
终于,庄与之的声音打破宁静:“臣,找到了。”
第52章 第52章晋江文学城
那是一个小洞,在四块古砖拼接的缝隙间隐匿,孔洞实在微小,若非庄与之慧眼察觉,即便众人反复搜寻,亦不过匆匆一瞥,旋即忘却。
郭嘉安的桃花眼微挑,落在庄与之的脸上满是探究:“德君的眼睛倒是好使,这都能发现。”
庄与之轻哼一声:“臣见陛下摩挲砖缝探风,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裴源未曾理会两君争吵,只从发间拔下一支簪探入洞中,竟感到有一丝微妙的弹力。她心中一喜,愈发笃定用力探入。只听“咔”然一声,整个石室地面微微震颤,仿佛整个石室都在扭曲一般。
牧山、丁水瑶等人毫不犹豫,立即将帝君等人护于中央。众人凝神屏息,紧张探查着四周,发现刻着“离”字的石墙缓缓开启,露出一间更为深邃漆黑的内室。
石门全然开合时,黑暗中忽地燃起一道火焰,而后,那火焰便似火龙般瞬间蔓延。不过数息,石墙上那圈火槽全部点亮,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而后愣在原地。
因为那内室之中,金银财宝层层叠叠,堆满石室,环绕摆放,仿若在向久违的主人张开怀抱,静候归来。
即便裴源贵为天下之主,平日见惯奢华,此刻也被这金光闪烁的财宝晃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地伫立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侍卫中,早有人抑制不住心头激荡,缓缓迈步后脚步变的急速,冲入黄金堆里。
第二个人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而后几乎是一拥而上。
她们似乎忘了凤帝的存在,更忘了自己身份和目的,直接抓起金锭放肆的大笑着:“是金子,真的是金子,哈哈哈哈哈,发财了,我发财了……”
牧山亦沉溺在金银给她带来的震撼之中,可不过片刻,只觉眼前一阵迷雾,她揉了揉眼,内室的金银堆竟成了万剑盅,最高处的那一柄剑,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星渊剑,那剑长约三尺三寸,剑身纤细而修长,通体泛着淡淡的幽光,仿佛是黑夜中璀璨的星辰。
她想也不想的飞身而去,就要拔下仔细观摩。
很快,环护在帝君众人接二连三冲入内室,就连郭嘉安、西门眙、庄与之亦在其列,他们的表情或是沉醉、或是享受、或是达成心愿的完满。
裴源觉得哪里不对,她试图去召唤众人,却突然头疾复发。
头疼欲裂时,眼前如跑马
灯般光景流转着,很快,她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消瘦欣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梳着利落的马尾跪在自己的面前:“草民蒙殿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草民对天发誓,此生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殿下?
裴源愣愣的看着她,发现女子抱拳的手上,有一个刀疤,那似乎是一个贯穿伤,也让裴源明白了她的身份,她正是行刺太女时,被自己一刀刺穿掌心的刺客,居望舒。
居望舒家中本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却被太女设计侵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害得家中父母亲族全部入狱,就连自己的新婚夫郎,亦因美色惨遭凌辱。她苦心谋划数日,终于在宴会那日埋伏,想要取下太女的首级。
她是抱着鱼死网破去的,虽未成功,但也重伤了太女,更庆幸的是,她在裴源的暗助下逃出了宴会。
一个月后,她来向裴源投诚,裴源只是淡淡看着她:“你误会了,太女遇害,本宫亦不会好过,所以本宫不是在救你。你走吧,本宫不过不入流的皇女,身边不需要亲随。”
居望舒并不放弃,日夜鞍前马后,跟随左右,不气不馁,裴源终抵不住她的诚心,接纳于她。两人看似主仆,实则裴源早已将她视作姐妹,真诚相待。
春去秋来,两载光阴,裴源从不受宠的皇女,成为了稍有话柄的王卿,彼时的她身边亦有追随自己亲卫,可待居望舒依旧亲切,她视居望舒为知己伙伴,放心将后背交付之人。
彼时,西南的宁瑞郡引发虫灾,蝗虫吃光了良田,断绝了生计,百姓流离失所,饥荒与盗匪四起。凤帝怜悯百姓,派裴源赈灾安抚,队伍日夜兼程赶到宁瑞郡,安抚百姓,控制虫灾,眼看局势即将好转。
可就在分发粮食的前夜,发生了意外。
居望舒突然反水,趁夜潜入粮仓放火烧粮。裴源似有所觉,赶到粮仓时,火势已然蔓延。她质问居望舒缘何如此?
居望舒见事情败露,不再遮掩,冷漠出声:“太女欺我家人,夺我家业,辱我夫郎。我苦练武艺,只为手刃大仇,却被你横加阻挠!你竟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在救我?”
裴源呆立在火海之中,居望舒却觉得她很可笑:“你任由太女被我所伤,我知她必不会放过你。我忍辱负重,跟在你身边,撺掇你与太女对立。可你呢?整日自诩遗世独立,不屑名利场的争端,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只会不痛不痒地反击,满口仁义道德,坚守底线?呸!你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粮仓瞬间化为一片火海,不可置信的裴源在灼烤下慢慢回神,她不可置信的质问:“你对我不满,报复我便是,为何要火烧粮仓?你知道你烧毁的是多少百姓的救命粮?”
居望舒神色癫狂,在火焰下显得格外狰狞:“什么狗屁百姓?她们的生死与我何干!我是商人,商人逐利,我只为利己!你既不能助我复仇,那我便将你视作跳板,此行毁了你,便是我叩开昭王卿府的砖石!”
说罢,她毫不留情地向裴源挥出一柄暗器。裴源万万没想到她会对自己下此狠手,错愕间闪身,手臂还是被刺入利刃。她惊愕地看着居望舒,却见对方冷笑:“殿下何必如此错愕?你刺穿我的掌心,我刺伤你的手臂,礼尚往来,天经地义!”
居望舒说罢,转身逃离火场,仿佛那两年相处并未有一丝一毫值得她眷恋之处,毫不留情的留下负伤的裴源在火海中挣扎……
‘阿源!阿源!’
‘陛下!陛下!’
眼前画面如迷雾散去,头部的疼痛隐隐欲犯,却已不是难捱的程度,她试着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躺在陆长行的怀里。
陆萧玉、乌宛白等人亦在左右,每个人脸上都系着面巾,见她醒来,眼露喜色。
乌宛白几乎泪流满面:“陛下无碍便好。”
裴源挣扎坐起,内室的金银依旧,癫狂的众人也依旧疯癫,他们都沉溺在各自的梦境里。
她无力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长行道:“臣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然后就见众人神色癫狂,所以命人捂住了口鼻,一番探查,似乎是那火油里藏着致幻之物。”
裴源头疼依旧,阖眼扶额,声音无力:“空气闭塞,待久了的确让人不适。”
她缓了缓气息,再度抬眼,目光扫过那群深陷癫狂的众人。
墙上的火光跳跃,清晰的映照着每一张扭曲的面孔,仿佛那火油能将人内心深处最炽热的欲望点燃,她们完全沉溺在虚幻的完满之境,无法自拔。
有人眼中闪烁着对万贯家财的贪婪,有人脸上洋溢着功成名就的狂喜,还有人沉浸在志得意满、心愿达成的幻梦里,如痴如醉。
众生百态尽显无遗,一时间赤果果的展露在她眼前。
凤眸依次扫过所有人,最后落了西门眙的身上,少年的面容比之众人平和清朗,温厚淡然。他沿着八面墙走的缓慢,时不时抬眸看着墙上符文和八卦,手恰着诀,念念有词,火光将圆眸点亮,他完全沉寂在自己的术法之境。
忽而,他似算出了什么,疾步行至写有‘离’的那面墙上。
像个呆小孩。
陆长行顺着裴源的视线望去,恰见西门眙摁下了一块青石。
这原没什么,可不过两息光景,柳叶眸忽而一凝:“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声音仿佛从头顶传来。众人下意识仰头,陆萧玉一脸惊愕,呆呆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的觉得天花板在晃动?”
“什么在晃!”陆长行厉声道:“那是要塌了!快,带上人跑!”
陆长行说罢,将裴源打横抱起,毫不迟疑的冲出洞口。
乌宛白反应迅捷,就近拉住了郭嘉安紧随其后,不忘喊道:“德君与淑君就交给你了。”
陆萧玉飞身至西门眙与庄与之身侧,厉声呵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跑啊!”
说话间,头顶的震动愈演愈烈,众人再不迟疑,冲到沉溺幻境的人身边,连托带拽地拉人。
陆萧玉才冲至洞口,忽闻内室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似天崩地裂一般,震得她脚底发麻。她循声望去,只见内室被一块巨石砸落坠地,明晃耀眼的金银与还没来得及被拉走的侍卫,瞬间被埋入废墟之中。
众人一时呆在原地。
巨大的震动声成功将沉溺在幻境之中的众人唤醒。
短暂的懵然后,了悟目前境地的牧山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其他惊醒的众人亦是心跳不止。彼时,头顶也开始有零碎石子坠落,不知是内室的巨变引发了连锁反应,还是崩塌本就是它的宿命,众人只觉得整个石室都在震颤。
众人再不迟疑,纷纷逃离。
石室的石块越坠越快,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地动山摇。很快,漆黑的甬道里也受到了波及,众人只能凭借直觉一路前行,而跌落的石块就在身后步步紧追。
万幸队伍乱中有序,一路跑回了耳室,又跑回了杂物间的入口。
杂物室外,肆虐的大火已被彻底扑灭,焦黑的灰烬混着水凝成黑泥,遍布整个房间。
空气中残存的浓烟气味依旧浓烈,却又夹杂着水汽,逃出升天的众人连呼带喘,一口呼吸下去,本就快要炸开的心肺仿佛更加撕裂刺痛。万幸有留守在外的侍卫照应。
见队伍人数寥寥,较之先前已折损大半,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其他人呢?”
粗重的喘息声,似因这句问话而变的细弱,沉重的窒息感缓缓在空气中弥漫。众人皆颔首沉默,无人出声。
角落里的西门
眙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弯之中,身体不受控的颤抖。
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摁下的是通往生门的钥匙,未曾想,竟打开了通往死路的桥梁。
巨石倾落,石室崩塌,震耳欲聋的巨响下埋葬的众人,皆因他的一念之差。
他,竟是石室崩塌的罪魁祸首。
啜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裴源的目光从灯火通明的庭院缓缓移向角落的男子。复杂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尽管心绪复杂,可开口时,声音只剩下平静:“诸君受惊了。君后,替朕好好安抚他们。”
陆长行颔首应是,抬首间,凤帝已迈步行至庭院,那庭院里跪着数人,都是他带队围剿,成功捕获的榷场众人。
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多年不见,不知他的阿源,还记不记得那张脸……
第53章 第53章晋江文学城
今夜似格外漫长,虽才至子时,裴源却似已历经无数日夜。满月高悬天际,随着时间推移,缓缓向西边垂落,清辉洒落,万物皆被照得明晰。
裴源又看到了那张脸,原主数次的记忆闪回,她所见的面孔大多已离世,故而当她再次看到居望舒时,竟有些恍惚。
居望舒的模样和记忆中的样子大为不同,往昔的小麦色肌肤变得白皙,曾经消瘦的身形如今圆润了许多。或许是安逸的生活过久了,记忆里那双阴沉而锐利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有些呆滞。是以,当她看到裴源时,眼中的惊愕才显得那般明显。
裴源心中暗忖,若原主尚在,此刻定有许多话要与这位旧友倾诉。然而,如今这具身体已换了魂魄,所以再次见到居望舒,除了那一瞬的恍惚,裴源实在懒的在将精力倾注在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身上。
裴源对榷场的账簿更感兴趣。
夜半清幽,连风都极少涉足,乌宛白托举的火把火焰平稳,只偶尔发出一声爆鸣,打破宁静。
账本为公孙白秋亲笔所书,字迹工整,记录清晰。其中详细记载着每一件拍品的来历:从盗取的时间与地点,到最终的成交人与金额,每一个环节都毫无遗漏。裴源一页页翻阅下去,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惜才之意。
这位掌控着拍卖会场半壁江山的掌柜,敛财无数,金银堆积如山,却仍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每年必须亲自盗墓两次,且对盗出的陪葬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有着严格的标准,KPI指标逐年递增。
可谓是裴源穿越以来,见过的对自己最精益求精的务实牛马。
一册账簿翻至尽头,裴源好整以暇地望着跪在首位的公孙白秋。此时的她虽稍显狼狈,但年逾四旬的沉稳气质依旧难掩。她深谙发丘之术,数次深入阴暗墓中,所以周身上下透着一丝阴邪之气,尤其那双鹰眼,虽目光浑浊,可眼底阴森,盯的久了,令人心底发寒。
察觉到凤帝的注视,公孙白秋缓缓抬眼。她似已预料到今夜难逃一死,鹰眼中带着晦暗的死气。明明心中怕得要死,却仍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试图在最后时刻保持一丝尊严。
裴源斜睨着她,淡淡启唇:“裴若淑是你杀的?”
公孙白秋沉默不语,低垂着头,似在思索该如何应对。
可陆萧玉却不容她在凤帝面前如此造次,手中的刀剑毫不留情刺穿了她的脚踝。利刃刺裂骨肉,沉闷声响后,就是女人的惨叫声,太过惨烈,所以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刺耳,闻声者无不噤若寒蝉。
“陛下问你话呢!哑巴了!”陆萧玉说话间,猛地抽出刀剑。
公孙白秋的脚踝瞬间鲜血淋漓,她疼的全身颤抖,半张着口,粗重地喘息着,良久,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是。”
裴源侧倚靠背,姿态慵懒,手指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听她作答,才随意又道:“分配不均生了龃龉?”
公孙白秋一愣,额头上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聚集在睫毛上,随着她微微颤抖的眼睑,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她似在思量言辞,却又顾忌身后侍卫手中的长刀。上次能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脚踝,难保下次对准的又是什么位置。
“草、草民不懂陛下之言。”
裴源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语气却依旧平静如水:“皇陵日夜有禁军把手,戒备森严,里面既有六皇姨母的人,也有朕的眼线。你的发丘之技再高超,也不能次次轻而易举地将千余件陪葬品毫无受损的带出。除非有人里应外合,替你望风、调遣禁军。权势如此之大,除了裴若淑,朕也想不到别人。”
她抬眸望向天际圆月,月光如水,洒在她清冷的面容上,仿佛她说出的话,都显的轻描淡写了几分:“折腾了一夜,朕也累了。朕此行只为金银,你若执意护主,朕也懒得浪费心力,成全你便是。”
公孙白秋闻言,鹰眸微微流转,似在权衡利弊。她沉默片刻,声音微颤:“草民深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草民那一双儿女无辜,若陛下能予他二人一条活路,草民定知无不言!”
裴源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朕给了你三分颜色,你竟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竟还与朕讲起了条件?”
裴源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在场所有榷场管事,语气轻飘飘的:“全部绞杀。”
语落,裴源再懒得看众人一眼,抬步而去。
陆萧玉闻言,尚未等公孙白秋开口求饶,就已然挥出了手里的长刀。
抽回长刀时,残存的血迹比公孙白秋脖颈上喷涌的鲜血先一步淋溅在众人脸上。血液炙热,烫得众人全身瑟缩。随后,就见公孙白秋的头颅缓缓滚至人群,鹰眼圆瞪,虽已无半点生机,可恐惧的神色依旧挂在脸上,挂在嘴角的那句求饶之语,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啊——”
尖叫声在夜空炸响。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喊求饶,声声哀切。
居望舒再顾不得其他,几乎用尽全力挣脱了侍卫的桎梏,直接冲跪到裴源脚边,抓着她的脚踝叩头求饶,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小源,小源饶命!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她们还有一处藏银地,除了公孙白秋,就只有我知道!留我一命,拿我当个马前卒,探路狗也是好的!小源,你是了解我的……啊——”
她未尽的言辞,被出鞘的利刃终结。乌宛白的动作干净利落,长刀划过居望舒的手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居望舒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被斩断的手,眼睛瞪得浑圆,似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惨叫。
乌宛白随手扔了抽出来的长刀,“叮——”的一声落地,清脆而刺耳。她才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哪个茅坑里钻出来的蛆虫,竟敢直呼陛下名讳?死不足惜!”
说着,乌宛白屈身掰下居望舒紧握裴源脚踝的手掌,随意扔在地上,任其与尘土混杂。才躬身引路,语气恭敬:“天黑,陛下慢些走。”
裴源沉默片刻,抬手搭在她的腕上,阔步走出了庭院。她没有回头,任由身后的惨叫声四起。直至走远,才问:“何必这般动怒?她招惹过你?”
手上残留着居望舒的血渍,乌宛白视作污秽一般,拼命地往衣服上蹭。闻言,恭敬回道:“奴婢没有动怒,甚至与她素不相识,奴婢只记得宁瑞郡粮仓的那把火,是她所燃!当年,陛下赈灾不利,不仅惨遭百姓误会辱骂,更遭先帝斥责鞭笞。三伏天,您的后背血痕纵横交错,衣物黏连在肉里,上了药不见好转,复发、恶
臭、高热不退。要不是陛下福大命大,您恐怕……”
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哽咽,却迅速收敛心神,长吸一口气又道:“陛下的玉足被此等狼心狗肺之人紧握,奴婢见了心生恶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解气!”
裴源听闻,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人心复杂,事无绝对。她有她的道理,朕亦有朕的疏漏。朕轻信于人,也轻视了她的仇恨,虽惨遭背叛,自此,也沉稳了许多。”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可惜朕忘了当年的感受和心境,否则,待人处事,想必会更严谨一些。所以而今……人人都能瞧出朕与先前的不同。”
裴源的声音缓慢,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予乌宛白听:“很多时候,朕在想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何种模样?又为何那个模样?”
“乌宛白……”她默了默,又轻声启唇:“朕有时,是真的很惶恐。”
***
玉镇榷场原建在商贾云集、人声鼎沸之地,可自公孙白秋接管榷场,欲遮掩自己的行止,便下令将榷场迁往远离尘嚣的山丘之间。
新址占地数亩,四周群山巍峨,仿佛与世隔绝,遗世独立。唯有蜿蜒曲折的山道通向外界,而那山道也只有初一、十五前后,才会对外开放。
榷场之内,不仅有供客人休憩的客栈、酒馆,还豢养护院护卫千人,皆是精壮之辈,日夜守护,戒备森严。场内粮草充足,早已实现自给自足。因此,周遭并无其他百姓居住。
倒是为凤帝此行省去了诸多麻烦。只是连绵的山丘上,树木横生,枝叶繁茂,打下的阴影层层叠叠,远远望去,无比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裴源远眺着连绵的山脉,似要看穿山脉,将视线落在一山之隔的避暑山庄上。
仔细回想,两处建筑虽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整体风格却出奇地统一,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乌宛白似是看穿了凤帝的心思:“奴婢等抵达避暑山庄时,那里已然人去楼空,唐香菱亦不见踪影。”她微微一顿,斟酌着措辞,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君后猜测,或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此次奇袭本应隐秘无踪,知晓内情者寥寥无几,除随行的几位后君,便只有凤鸣卫众人。
裴源似早有预料,闻言面色如常,无半分情绪波动。良久沉默之后,她似有了决断,迈步前行,启唇说道:“传朕口谕:凤鸣卫乃朕之股肱亲卫,屡次为朕出生入死,蹈锋饮血,其忠勇之志,朕铭记于心。此番出行隐秘,朕不便大张旗鼓表彰功绩,唯取此行所得金银一成,犒赏所有凤鸣卫,以彰众人忠心之举。同时,此行不幸罹难者家属,朕另行厚恤善待,抚慰其哀,以慰英灵。凡得金者,若有去意,随心而为;而愿继续为朕效力者,朕必保其家眷安康,无后顾之忧,待朕坐稳皇位之日,另行恩赏。望尔等知晓朕心,勿负朕望。”
乌宛白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即便一成?那也差不多上百万两了。如此封赏下去,怕是……”
裴源打断她的话道:“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替朕出生入死的凤鸣卫,亦是朕的子民。给谁不是给?”
她言罢,阔步向马车行去,步伐沉稳有力:“收买人心,除去真心,不过钱权二字。朕都能大方予之!若朕如此宽和善待,她们还要背叛朕,届时,也莫怪朕心狠手辣了!”
第54章 第54章晋江文学城
十五那晚的拍卖会后,大晟首屈一指之拍卖重地玉镇榷场,突然着起了大火,数亩之地尽成火海。
熊熊烈焰,热浪翻滚,无人敢近。
地方县衙差役无从下手,还是凤帝在朝堂听闻此事后,忧心附近山林深受火海波及,忙调配京兵前往,尽数铲除附近树木,以防大火蔓延。
榷场的大火焚烧了两天两夜,终被一场暴雨熄灭,可那榷场,自此只剩一片焦土,令人咋舌。
此事很快在京城流传,有百姓提及,曾在十五那夜,看到了展翅翱翔的火凤凰,扑腾翅膀时,掉落了一片火羽,似就是那片火羽,焚烧了榷场。
许是上天不忍孽畜火炼人间,故而降下了一场暴雨。
流言愈演愈烈,最后,矛头竟竟直指凤帝。
有人说,凤帝乃丙火日生,携山下邪火降临人间;今年恰逢大林木年,木生火旺,乱象丛生。
民间流言四起,有人诬陷凤帝,亦有人挺身维护。其中一位名唤蔚静的娘子,以犀利之舌斥责百姓愚昧,为凤帝正名,一时声名鹊起。
不料数日后,蔚静前往栖霞寺祈福留宿,当夜寺中竟忽降异火,那火化作羽毛形状,来势汹汹,焚毁了大雄宝殿,还将蔚静所居客房烧成了焦土。
幸得寺中住持叩天求雨,方保全寺庙万全。
好巧不巧,栖霞寺亦建于山中,此事一出,凤帝为孽凤之说的言辞,愈发甚嚣尘上。
很快,镇守皇陵惨死的裴若淑为甲木日生人的消息,也传入了民间,有人担忧:凤女凤孙都能被凤帝克死;那普通甲乙木生人的百姓,焉有活路?
百姓无不惶恐,更有传言道:每至木年,必有灾祸,唯有寻得壬水日生的天命之人,方能破除魔咒,保全国泰民安。
不久,一首童谣传入皇城:“火凤违天命,焚山起祸端。天降壬水雨,方能正乾坤。”
于是,当日便有朝臣附和此诗:“为了天下安宁,应该马上找出这个壬水天命人,以此镇压陛下的邪火。”
此言大不敬。
所以话音一落,宣政殿针落可闻,百官之首的齐翁更是下意识转身望向诸臣,终在一众武将中,寻到了说出这番话的女人。
面对众人的注视,刁天晴似还在状况外,直至小凤帝的声音打破殿中死寂。
“邪火?”小凤帝的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语,言此,更忍不住笑出了声:“自古帝王皆承天命而临,携最正凤气,睥睨人间。可在刁爱卿眼里,朕竟与邪祟无异,还需镇压?那敢问刁爱卿,这壬水天命人该去哪找?找到后,又要如何镇压朕?”
刁天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脑门,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不犹豫地匍匐跪地,重重叩首:“臣乃武妇,性子莽撞,不似文臣那般能言善辩,若有冒犯陛下之处,纯属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恕罪!”
宣政殿内再度陷入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刁天晴不敢抬头,膝盖下的冰冷刺骨,可她后背的衣服却已被冷汗浸湿。
过了许久,小凤帝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朕在问你话,刁爱卿为何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朕如今问话,刁爱卿都不屑回了?”
刁天晴心中一紧,额上的冷汗如雨落下。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性子直率,头脑简单,适才只是一时口误,绝无半点不敬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裴源微微眯眼,几息沉吟,冷漠启唇:“既然是性子直率、头脑简单,朕也不必过分苛责……”
刁天晴紧绷的神经瞬间一松,还未来得及谢恩,便听小凤帝继续说道:“便当众绞了刁爱卿的舌头以儆效尤,免得谁下次再不小心‘口误’,丢了小命得不偿失!”
乌宛白当即高声喝道:“刑官上殿!”
刁天晴全身一僵,毫不犹豫地重重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刁天晴身为武将,可此时竟软弱无力,只能凭借本能向同僚求助。可那些平日里把酒言欢的姐妹们,此刻却皆是作壁上观,冷漠以对。
她只能手脚并用地朝着齐翁的方向爬去,狼狈不堪。
禁军动作利落,很快便行至殿中,将其压制。望着刑官手中的利刃,刁天晴瞳孔骤然紧缩,她拼命嘶吼:“齐翁救命!臣绝非有意,臣真的绝非有意!”
齐翁面色漠然,语气沉凝如山:“你说自己性子直率,头脑简单,那便该是一言一行皆出自本心,又何来口误一说?陛下乃天命凤女,得先帝亲传帝位,却被你称作需要镇压的“邪”物?此番大不敬言辞,将陛下置于何地?又将先帝置于何地?陛下仁慈,只绞了你的舌头,你还不速速谢恩?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
哪里还有武将的英姿傲骨?”
刁天晴闻言自知难逃,瞬时泄了周身之力。随着刑官手起刀落,口舌鲜血喷涌,刁天晴彻底晕死过去。
裴源一脸嫌恶的看着殿中一切,终于忍无可忍:“这些荒诞不经的天灾异象,分明是有人包藏祸心,意图谋朝篡位!百姓无知以讹传讹便也罢了,你们一个个熟读圣贤,拿着朕的俸禄,不知为朕分忧,竟没入草包文盲之列?随波逐流,煽风点火,还拿此等谬论在宣政殿中扯些狗屁。朕养你们都不如养一群猪!”
看着殿中晕死的刁天晴,众臣方知凤帝今日动了大怒,自无人敢再出头胡言乱语,当即齐齐跪地叩首:“陛下息怒。”
凤帝懒得多言,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早朝不欢而散。
直至坐上御撵,裴源情绪依旧阴沉,面容更如腊月寒霜,冷漠如冰。
乌宛白不知如何安抚,只知裴源连书房都不愿踏入,径直回了紫宸殿。殿门紧闭须臾,乌宛白便隔着门板听到凤帝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及瓷器碎裂的声响。
彼时,殿中一片狼藉,桌案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殿中陈列的器物无一幸免,甚至连凤椅之后悬挂的舆图,也惨遭捶打,纸张被撕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看着满地狼藉,裴源长呼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心底深处的郁闷,全部倾泻而出。
肆意过后,无比疲乏,裴源不管不顾,一席地靠墙而坐阖眼缓神。只是静坐一会儿,忽而感觉脖颈后方阴嗖嗖的,仿佛有风从墙中涌出。
裴源眉头紧蹙,下意识回头查看,才发觉黑色墙砖的缝隙隐隐透着玄机。
裴源急忙反身查看,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墙砖上发现了一个圆形凹槽,那凹痕与是墙砖的图案混为一体,拇指粗细,裴源心下一动,取下黑玉扳指试探性的置入其中,巧的是,过程不但无阻,且深入后,扳指与墙体严丝合缝,混为天成。
可惜,扳指入墙体后,墙面并无异动,她试着推动墙面,亦无反应。想将扳指取出也无处下手。正要再行探查,殿门忽而被人叩响。
“陛下。”
是君后。
裴源急忙收敛心神,端坐凤椅:“进。”
殿门开启,看着满殿凌乱,陆长行先是一愣,随后一脸担忧的看向女子,女子面容平静,只是神色稍显阴郁。故而阔步行至女子身侧,俯下身轻声唤她:“陛下?”
裴源一言不发,却让出了一块空位给他。
陆长行并未推辞,入座后,察觉她情绪还算沉稳,方才缓缓启唇:“先帝登基的第五年,天空突然出现罕见的日蚀之象,白昼瞬间变得昏暗,如同黑夜降临,过程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在民间引发了巨大恐慌。于是有人趁机散布流言,称先帝德行有亏,甚至妄言先帝并非天命所归,动摇朝野上下。”
他言此,伸手揉了揉凤帝的头:“天狗吞日,乃大大的不祥之兆。陛下的‘山下邪火、焚山起祸’之说相较,倒显得小儿科了。”
裴源闻言轻哼一声,没好气道:“谢谢,有被安慰到。”
陆长行听她语气,便知其情绪已缓,心头紧绷的神经一松,人也更加自如。
“至尊帝位高不可攀,人人都以为其上风景迤逦,故而妄想争夺,取而代之。”陆长行话音一顿,偏头看着她的眉眼,语气愈发沉静:“那从不是陛下的错,而是人心贪婪,总有人想攀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裴源闻言,不喜不怒,只淡淡道:“至尊帝位的确高不可攀,却也并非不可撼动。世间能人辈出,比朕做得更好的大有人在。所以究竟是他人妄图染指不属于他们的位置,还是朕执念于这帝王之位不肯放手,不过是立场使然。”
陆长行微微蹙眉:“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于八卿中脱颖而出,又得先帝遗诏,这已然说明您的能力和天命所归。何须因他人三言两语而动摇自心?”
裴源轻叹一声:“朕本就是平庸之辈,枉得尔等高看罢了。”说罢缓缓起身步下凤椅,朝着内室走去,背影显得有些无力落寞,语气中亦带着一丝疲惫:“朕累了,君后自便。”
陆长行自觉失言。
流言之说甚嚣尘上,裴源连日应对早已焦头烂额,此时,她想听的或许并不是安慰之言。
所以,追至内殿的陆长行一见凤榻的床幔落下,便悄然不在出声,只默默颔首侧立榻前。
从前,紫宸殿总是幽深昏暗,即便烈日当空,凤帝亦命人将门窗紧闭,窗纸厚重,殿内更是不许留人伺候。可前些时日,凤帝竟破天荒命内秩署以薄纱换下厚窗纸,阳光穿纱而入,洒下迷蒙光影,殿内多了几分柔和与明亮。
陆长行透过薄纱再看窗外一物一景,皆如梦似幻,影影绰绰,恰似女子的心事,虚虚实实,难以捉摸。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彼时,凤帝的手缓缓探出床幔,纤纤玉指垂落床沿,静静悬在半空,不知是随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柳叶眸微微凝视,须臾,陆长行缓缓伸出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试探着去碰触她的指尖。
指尖相触,不过一息,整个手掌便被女子一把紧攥,女子微一用力,便将陆长行扯入床幔之中。
凤榻之中光线阴暗,亦密不透风,凤帝将他压在身下:“君后不走,站在那紧盯着朕,莫不是想热死朕后,继承朕刚刚充盈的私库?”
陆长行羽睫微颤,轻声说道:“臣刚刚说错话,惹了陛下不快,所以进退两难,唯侧立静候陛下的责罚。”
裴源轻哼一声,没了扳指在手,手总是闲不住。索性缠了他一缕青丝在手,来回搅弄:“竟又成了朕的不是。”
似看出女子情绪落寞,陆长行只得说道:“流言是把双刃剑,陛下何不借力打力?”
裴源有了几分兴致,只是空气太过闷热,故而一把扯开了床幔。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两人同时阖眼,短暂适应后,裴源才问:“说来听听?”
陆长行并未起身,反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身侧盘膝而坐的女子,说道:“那栖霞寺的住持,上能叩天求天公降雨,却降不住一只作乱的精怪,属实说不过去。”
裴源沉吟两息:“若他就是孽凤本凤,贼喊捉贼呢?”
陆长行微微一笑,语气温润如玉:“那一切的不合理,便都变得合乎情理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陛下性情良善,为人坦荡,不屑于用诡谲手段,更不会以恶度人。正因如此,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鼠辈才敢频频作乱。这绝非陛下的错,陛下亦无需迁怒于自身。”
裴源似有所触动,低垂的凤眸渐渐泛起晦暗的光,似有波澜在心头涌动。
陆长行不忍见她黯然模样,心下一软,起身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大臣若不得用,陛下还有臣、还有诸君和凤鸣卫。陛下不必事事都要逞强,只要您愿意,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裴源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深吸一口气后,才低低说道:“事事都靠君后,那朕这个帝王,岂不是显得很没用。”
陆长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却十分坚定:“陛下肩挑万民大计,抗的是天下大事,那些不入流的小事,本就不该让您浪费心力。交给臣来办,可好?”
裴源沉默须臾,最终轻轻点头,妥协道:“君后打算怎么做?”
柳叶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男子沉声道:“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55章 第55章晋江文学城
是夜,窗外风声柔和,户对上的宫灯透过薄纱映入紫宸殿内影影绰绰
,殿内殿外一片温柔祥和景象的……
如果凤榻上的西门眙,没有被卷成墨西哥鸡肉卷的话,想必气氛会更加自在。
夜风吹入殿中,红烛摇曳间,映的西门眙的脸颊无比红晕。
裴源不知乌宛白如何传达的旨意,但事已至此,只得俯身凑上前去:“小眙,摸着良心说,朕对你咋样。”
西门眙圆眸轻眨,迎上了凤帝的注视,女子眸色正气凌然,全无半点情爱之欲,他心头燃起的旖旎不自觉的便消散了大半。于是,西门眙开口道:“陛下待臣……一般。”
裴源:“……”
似见女子神色有些尴尬,西门眙微微一笑,又道:“不过相较于其他后君,陛下待臣也称得上和颜悦色,稍显不同。”
裴源松了口气,替他捋顺了额前青丝,缓缓又道:“知道朕为何待你与众不同吗?”
西门眙眨眨眼:“不知道。”
裴源正色道:“因为你聪明勇敢有力气。”
西门眙一头雾水:“聪明勇敢倒是真的,可臣……并没什么力气。”
“怎么没有?”裴源一本正经道:“整个后宫,只有你,大钵敲的是最响的。”
西门眙想了想:“他们侍寝前,不是不做法事吗?陛下如何得知臣敲的最响?”
裴源:“……”
裴源摸了摸鼻子:“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朕最最信任之人。”
西门眙轻‘嗯’一声:“这个臣知道,陛下在石室中说过。”
裴源点点头,颇为郑重道:“所以现在,朕要与你分享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整个后宫,整个前朝,甚至乃整个天下,再无第二人知道。但朕今日,打算告诉你。”
西门眙沉默不语,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裴源以为他是被震撼到了,故而屈身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你绝对想不到,朕的紫宸殿,藏着一个暗室。”她言此,叹了口气:“只是前些日子朕头疾复发忘了点事,忘记怎么打开了。你一定会帮朕的,对吧?”
凤案后重新悬挂了舆图,殿中的陈列也早已焕然一新,除了裴源黑玉扳指依旧嵌入墙中,一切较之从前,仿佛都没什么不同。
为了打开那面墙,裴源可谓绞尽脑汁,可一晃七日过去,依旧束手无策,无奈,她只能求助西门眙。
西门眙闻言,蓦地松了一大口气:“吓臣一跳,臣还以为陛下不行呢。”
裴源:“……”
裴源无语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总想着少儿不宜的事。”说着,起身将寝衣扔给了他:“朕在外面等你。”
说完,忙不迭地的退出了内殿。
彼时的栖梧宫,同样灯火通明。
郭嘉安凝着茶杯中舒展的嫩芽,淡漠启唇:“京中接连数家商铺被盗,失窃金额高达数万两白银,京兆府对此束手无策,所以各商铺掌柜已开始聘请江湖高人坐镇铺面了。”他言此,桃花眸微挑:“还继续吗?”
近来,关于‘孽凤’流言渐熄,反倒是另一则传言甚嚣尘上。
一盗窃团伙潜入京城,偷盗手法高超,所到之处从未落空,令人防不胜防。无奈之下,各商铺掌柜只得报官。然而,京兆府连日搜捕,不仅毫无收获,其间更有铺面屡屡失窃,金银屡屡不翼而飞。
众掌柜心急如焚,只得自行出资,聘湖高人坐镇,追查盗匪。
陆长行啜饮一口清茶:“既有高手坐镇,想来行窃不易,缓上几日再说。”
郭嘉安侧倚凭几,姿态闲适:“几日?”
陆长行淡淡道:“七夕将至,栖霞寺自会聚集诸多拜观音的男女,人多口杂,才更热闹。”
郭嘉安沉吟片刻:“够狠。”
陆长行神色无半点波澜:“佛家讲究因果,无论果子是甜的还是苦的,都是他自己种的。”
郭嘉安不置可否,见陆长行面色不虞,忍不住开口调侃:“西门眙虽未生得芙蓉面,却也率真可爱,我见犹怜。”他轻叹一声:“不知陛下今夜会与他缠绵几何。”
陆长行紧攥茶杯,面色却如常平静:“自十五后,你便躲着陛下,怎么?不小心暴露了野心于人前,害怕被陛下嫌恶?”
郭嘉安眼睑微颤,妩媚的桃花眸都透出了几分阴沉:“人皆有欲,想想怎么了?陛下又不会怪我!”
陆长行:“哦。”
郭嘉安:“……”
郭嘉安讨了个没趣,不忿起身:“夜深了,君后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
说罢,拂袖而去。
陆长行并未介怀,一口饮尽了杯中茶,似觉长夜无趣,便起身道:“夜风清爽,本宫出去走走。”
解安躬身应是,命人收拾了茶案,正欲熄灯,忽闻殿中传来异响,他心中一惊,眼神微凝,循声踱步行至半身镜前,掀开了帘布,目光在镜身和四周墙壁上仔细扫视,却并未见钉子松动迹象,不免一头雾水:“是我听错了?”
说着,又将帘子重新罩好,全然不知一镜之后的帝君二人,此刻是何种惊慌模样。
直至确认殿中再无声响,西门眙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臣了,还以为解安发现了。”
裴源沉默无言,仿佛是愣在那里,直至西门眙凑上前,才骤然回过神,低语呢喃:“还以为朕的寝殿里藏着一个藏宝室,没想到,是通往栖梧宫的地道。”
见凤帝一脸落寞,西门眙急忙跟在其后:“君后就是陛下的宝贝啊。”
裴源脚步一顿,侧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愕然:“你说什么?”
西门眙眨了眨眼:“那半身镜是封后大典前夕,陛下独赐君后的稀世珍宝。此镜阖宫独一份,照的人无比清晰,纤毫毕现,臣等皆是艳羡不已。臣今日才知晓,这镜子竟还藏着这般玄机。如此至宝,陛下唯独赐予君后,又暗中凿出这条隐秘地道,只为思念君后时,借此法一解相思。由此可见,陛下对君后的心意深沉隐秘。这不恰恰说明,君后是陛下的宝贝吗?”
裴源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西门眙看不穿凤帝的心思,所以在一旁喃喃自语:“陛下从前不苟言笑,对君后极其冷漠。臣当时还以为,陛下不喜爱君后呢。今日得见陛下心思方知臣大错特错……”他挠挠头,似想到了什么:“陛下喜爱君后,所以冷落他;那陛下从前待臣也十分冷淡,莫不是,陛下也十分喜欢臣?”
裴源:“……”
裴源再次迈步向前,随口回他:“从前不知,现在却是喜爱的紧。”
“真的吗?”西门眙闻言眼眸微亮,忙小跑至她的左右,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陛下喜欢臣什么?”
“喜欢你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
***
几日后,闹得人心惶惶盗窃团伙,终于露出了马脚,有百姓报案说,曾在城外发现了那伙人的踪迹。
众掌柜听闻后,群情激昂,自发跟随京兆府的差役,一同赶往城外围捕盗匪。众人一路追踪,循着蛛丝马迹,最终竟来到了栖霞寺。为了尽快擒获盗匪,众人未与住持沟通,便直接带兵冲入寺内。
那日恰逢七夕,寺中香客如织,皆在焚香祈求姻缘。得知差役前来捕盗,香客们竟也纷纷高呼助威,加入围剿行列。队伍一路追至寺中后院,发现一间禅房格外可疑。京兆府官员毫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却未曾料到,绑匪踪影全无,反而撞见栖霞寺住持正与一名女子在榻上纠缠,情到浓时。
刹那间,禅房内外一片死寂。
追捕的差役和百姓皆愣在当场,目瞪口呆。那位住持虽生得一张芙蓉面,但佛法高深,因而深受百姓敬仰,却未曾想竟在背后如此荒唐无耻。
随着住持一声惊叫,百姓中瞬间炸开了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女子见事情败露,竟不顾住持如何自处,匆忙穿衣逃窜而去。凑巧的是,她的衣着与盗贼极为相似,差役们察觉端倪,紧追不舍,抓捕时冲入另一间禅房,竟发现近期京城失窃的财物尽数堆放其中。
不过半日,栖霞寺住持与盗贼勾结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兆府在清点赃物时,意外发现几束烟花,点燃后竟现出羽毛图案;而那盗贼的真实身份也终于浮出水面,竟是玉镇避暑山庄的掌柜唐香菱。
只可惜此人功法了得,竟未捕获,京兆府
只得严刑逼供住持,那住持终扛不住刑罚,很快就交代了彻底,“孽凤”流言乃是唐香菱谋划,他从旁辅助。只为折损凤帝名声。
深究原委,他亦不得而知,最终扛不住刑罚,晕死过去。
此事很快流入市井,虽未得确切结果,但百姓自有评判。
百姓甲道:“那还用问吗?污名圣上,目的为何?自是为她的主子谋事了!”
百姓乙不解:“主子?什么主子?”
百姓甲冷笑:“敢称一声主子,又与圣上有仇的,除了那几位亲王?还有谁啊?”
众人一片哗然。
人群中,曾芩燕突然附和出声:“如此说来,玉镇榷场的那把火,恐怕也是此人的手笔。”
她见众人目光如炬,皆聚焦于自己,便微微一顿,继而缓声说道:“诸位不妨细思,那玉镇榷场多年下来,敛财无数,谁不动心?那避暑山庄乃是年前新起,选址恰与玉镇榷场毗邻,难保不是此人暗中遣人,先将榷场众人砍杀殆尽,而后又将财物席卷一空,再一把大火烧下去,嫁祸于陛下。紧接着,又与栖霞寺住持串通,编排出‘山下邪火、焚山起祸’的幌子,借此挑拨百姓对陛下的怨怼与不满。”
百姓闻之有理,无不唏嘘。
曾芩燕又道:“想来,先前镇守皇陵的世女裴若淑意外惨死,恐也是此人的手笔,借机挑拨陛下与宗亲的关系……”她言至此处,冷抽一声:“此人偷偷派兵入京,大肆敛银,污陛下圣明,如此种种……此人不会是要谋反吧?”
百姓甲怒道:“那如何使得?当今陛下虽显平庸,到底无过,因而民生安稳。可若亲王谋反,这京城必是血流成河。”
百姓乙也是恐慌:“那可怎么办啊?我这小店才刚有起色,若此时打仗,我这几年的辛苦可都付之东流了呀……”
百姓一时惴惴不安,无不惶恐。
曾芩燕见势,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悄然离开了酒馆。
一道之隔的茶楼雅间内,南阳王目送曾芩燕远去,嘴角方才缓缓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要么不反击,反击便是下狠手。多年不见,本宫这五皇妹的手段凌厉,倒是长进了不少。”
戴玥抱剑倚靠在窗棂上,闻言冷嘲道:“这帮百姓果然愚不可及。昨日一个‘丙火克木’,她们惶恐不安;今日一个‘谋反之说’,便又惊得惴惴不安。真是莫名其妙!”
南阳王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忽见街上纷纷抬首指着上空,窃窃私语。
南阳王不禁好奇,起身看向众人所指的天幕,可除了蓝天白云,并无异样,只得瞥了戴玥一眼:“去打探一二,发生了何事。”
戴玥点头应是,一个闪身冲出茶楼,片刻后,一头雾水的回来复命:“她们说,看到神仙了。”
南阳王:“???”
第56章 第56章晋江文学城
有神仙落在皇宫之说,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那日,宫中巡逻禁军有瞧见宫墙上仿佛有人形光影一闪而过,以为刺客来袭,当即严加搜查,然一番探查后,并无丝毫痕迹。侍卫们唯恐惹祸上身,因而不敢声张,只将此事暗自压下。
谁料,此景竟被宫外百姓窥见。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神仙身着白衣,是翩然临凡的仙人;有人说他眉目如画,风姿绝世;更有甚者,说他手持浮尘,仙家道骨。
甚至有人绘下画像,白衣飘飘,玉树临风,竟是个圆眸清隽的少年模样。
凤帝看着与西门眙五六分相像的画像,兀自轻叹一声:“本是虚幻缥缈的影子,却在人云亦云中,渐渐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看来君后所言不无道理,流言是把双刃剑,端看自己如何利用了。”
乌宛白在旁为凤帝擦拭着头发,听闻此言,轻笑一声:“陛下应对‘山下邪火、焚山起祸’的流言,反击得真是漂亮。前些时日‘诗仙下凡’的美誉还未散去,如今又添了‘神仙降世’的传说。如今百姓们都在传,陛下乃九天童子谪凡,纵使遭奸人构陷,上天亦会屡屡降下神迹照应陛下,如今百姓啊,听不得一句斥责陛下的言辞,甚至有的百姓家中,还供起了陛下的画像,以求福泰安康。”
裴源静默须臾,轻声道:“福泰安康?朕自己都不敢奢望。朕心中所求,唯愿和平尔。”
乌宛白笑意微敛,但语气依旧温和:“陛下一心为民,上天会看到的,定会助陛下心愿达成。”
凤帝放下画像,阖眼休憩着:“兴许吧。”
乌宛白则继续擦拭着女子如瀑的长发,殿中一时静谧无言,唯有窗外的虫鸣时不时传入殿中。
彼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临近,乌宛白似有所觉,余光瞥见月白衣衫的靠近,忙将帕子递给了君后,自己悄然退出了紫宸殿。
裴源对此一无所觉,只在良久后叹了口气:“万寿节将至,又到了国库空虚的日子。朕就想不明白了,给朕过生日,还让朕自己掏银子?你说说这合理吗?”
陆长行沉默无言。
裴源以为乌宛白不好作答,只得喃喃又道:“那王依萱从前跟在朕身边起草诏令文书时,也是个稳重妥帖不爱说话的,却不想一继任了礼部尚书,整个人都飘了,说今年是朕登基的第三载,‘三’在古来便有稳固、兴盛之意,是为祥瑞之数。故而几位亲王不远万里齐聚京城,朝野上下皆为此事奔忙。若寿宴太过寒酸,恐引人非议,损及朕圣威,你听听,她这是不是强词夺理?”
傅泽惠畏罪自裁,礼部尚书之位由王依萱暂代其职。此女原为翰林院学士,素来负责诏令文书起草,虽是齐翁举荐,裴源对她也颇为满意。
王依萱笔力不凡,行事稳重妥帖。礼部尚书的位子交到她手上,裴源心里也踏实。
只是此人过于执拗,不谙人情世故。
又没听到回应,裴源叹了口气,又道:“朕说朕也没那么在意颜面,你猜猜王依萱怎么说?她说:陛下,民间近来因亲王欲行谋逆的流言,早已惶惶不安。陛下作为天下之主,自有安民心、抚民意之责。此次寿宴,保全的不仅仅是陛下威严,更是要给万民一颗定心丸。告诉万民,陛下乃圣主明君,自有稳定朝局、震慑四方之能。呵!话都让她说了。”
陆长行嘴角微勾,只觉得今日的凤帝甚是可爱。
裴源一回想起自己在奏本上哆哆嗦嗦的写了个‘准’,而后面如死灰的将私库钥匙递到了乌宛白手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刚刚充盈的私库啊,钥匙还没捂热乎呢。
言及此,裴源又郑重道:“总之你把账木明细给朕记清楚些,回头朕一条条核对,若发现这家伙贪墨朕的银子,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落下良久,都听不到乌宛白回应,裴源不禁蹙眉,起身转过头,悬在的嘴边的话,生生因陆长行的到来而咽下,几息后,裴源端正了一下坐姿,态度稍显平淡:“是君后啊。”
陆长行悄然抬眸,目光在凤帝面上一落即收,随即淡然垂下眼睑,声音平稳如一:“陛下好似不想见到臣。”
许是在处理流言一事上,有思虑不周、举措失当之处,惹了裴源不悦,接连几日,请求面见凤帝,都未曾窥见圣颜。
裴源的确在避着陆长行。
自那日在地道中窥见原主的心事,她这心思就没安定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陆长行。
原主好不容易坐稳凤椅,福泽尚未尽享,就被自己这冒牌货鸠占鹊巢。自己不仅夺了她的江山社稷、凤位尊荣,连她的后君们也一并占了。
还仗着陆长行不知自己身份,与他情意缱绻。这般行径,与宵小之徒有什么区别?
所以听到陆长行的话,裴源莫名有些心虚,拢了拢半干的长发,随口道:“君后多心了,朕近来事忙。若有对君后冷落之处,纯属无心之失。”
陆长行静默片
刻,放下手中的帕子道:“臣年老色衰,频遭冷落,乃是情理之中。然,后宫诸君皆为陛下子嗣所系,广施恩宠方能保后宫安宁。还望陛下在眷顾淑君之时,亦能稍念一下其他后君。”
裴源:“……”
陆长行:“陛下事忙,臣不便打扰,臣告退。”
说罢,躬身揖礼,便要离去。
裴源见势,身体已下意识下了方台,一路疾跑拦在了陆长行身前。
陆长行停下步子,颔首道:“陛下还有事?”
裴源:“……”
裴源似觉自己的举止有些有悖于往常的沉稳,轻咳一声后,负手立在男子身前,神情淡漠,缓缓问道:“怎不见君后将万寿节宫殿布置及歌舞等事的用度明细,拿来给朕过目?”
陆长行垂首恭敬道:“内秩署用度节俭,为庆陛下生辰,诸君们亦有付出,所以臣未曾将此等小事拿来叨扰陛下。”
“哦。”裴源挠挠头:“你们替朕分忧,朕很欣慰。只是这节俭也得有个限度。好歹是帝王之君,若生活质量还不及亲王之宾,那朕的颜面何在?所以若有所需,大可以同朕开口。大钱朕都花了,还在意那点小钱做什么?”
陆长行静默几息,颔首道:“陛下教训的是,是臣思虑不周。”
裴源愕然:“我……朕何时教训你了?”
陆长行沉默不语。
裴源感觉讨了个没趣,闷声道:“夜深了,君后早些休息吧。”
陆长行低垂的羽睫微微轻颤,似满腹心事难以言说。他很想拦住女子的去路,问个清楚,为何她要如此对待自己。
热情时那般依恋,仿佛心事只愿与他倾诉;可莫名其妙冷漠起来,却又没一句缘由,只屡次将他避之门外,视他为陌路之人,没有半分温情。
女人心,海底针。
陆长行实难揣度,躬身一礼,悄然退出了紫宸殿,恰遇西门眙下了步撵,怀里抱着一面大鼓,见了自己身影,忙要躬身行礼。
陆长行:“淑君不必多礼。”
西门眙倒了声谢,看着君后满脸笑颜,宫灯映在圆眸里,衬得少年都是鲜活模样:“若知君后在,臣今日便早些到了。”
解安在旁听的眉头一蹙,在旁忍不住啐道:“连着侍寝几日,嘚瑟……”
“解安!”
陆长行呵住解安言辞:“言辞无状,还有没有规矩?向淑君道歉!”
见解安不情不愿的跪地请罪,西门眙也不计较,反而向君后解释道:“无碍,是臣根据陛下所言,新制了一个海浪鼓,可臣并没有见过海,不似君后那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海浪声。”
陆长行似有了兴致,看着他怀里的大鼓道:“这就是那海浪鼓吗?”
西门眙点点头:“只要轻轻摇动,便有海浪声。君后您听。”
他说着轻抬鼓面,内部沙石便会在移动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伴着夜风拂面,恰似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倒是玄妙。”陆长行暗赞他的心灵手巧:“陛下会满意的。”
西门眙扬起笑颜:“那臣便放心了。”
他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可就在抬步踏入宫门之际,似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驻足不前。
陆长行见他似满腹心事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有话不妨直言。”
西门眙沉默片刻,似在斟酌言辞,片刻后,抬眸认真道:“恕臣冒昧,臣前些时日替君后卜了一卦,卦象为恒,乃是雷在风中,风助雷势,二者相辅相成。君后若能坚守本心,定能得偿所愿;反之,若心生质疑猜忌,恐有凶险,徒留遗憾。”
“所愿?”陆长行眉心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不知淑君是因何事替本宫卜此卦象?”
西门眙微微眨眼,眸光闪动间,笑道:“臣不便妄言君后的因果,不过君后素来聪慧,想必自能参透。”
见西门眙的身影越来越暗,解安方起身道:“君后不必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是故弄玄虚迷惑陛下。”
陆长行抬步迈向黑暗:“你如今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解安一时语塞,扶着陆长行奔着栖梧宫的方向行进,不忘嘀咕道:“奴才也是替您抱屈。”
陆长行瞥他一眼:“本宫看你情绪不稳,去佛堂跪经去吧,何时稳下心绪,何时回来伺候。”
解安愣在原地,回过神时,君后早已走的远了,却也还是跪在长街叩了个头:“奴才听命。”
起身时,似瞥见暗处有一黑影一闪而过,再去看时,一切风平浪静,仿佛只是他刚刚花了眼。
第57章 第57章晋江文学城
万寿节将至,宫中上下皆洋溢着喜庆之气。近日朝堂上,众臣皆安分守己,裴源心中自是舒畅无比。
刚散了朝,裴源便被一名宫侍拦住了去路。
“陛下,君后有请。”
“君后?”裴源居高临下,目光落在宫侍的脸上,虽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这个时辰?不是诸君晨会吗?”她微微沉吟:“怎么?有后君惹了你家主子不悦?”
温康挠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陛下且去瞧瞧,便知晓了。”
裴源微微蹙眉,乌宛白见状,一旁笑道:“温康跟了君后三年,做事虽妥帖,却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懂婉转。陛下便别为难他了。以奴婢之见,或许是君后给陛下备了惊喜,也未可知。”
惊喜?
温康嘴角微抽,默默将头压低,不敢表露丝毫心事。
裴源虽看不见他的面色,却预感不妙,急忙抬手,御撵前行的方向偏转向了栖梧宫。
栖梧宫内,气氛清冷,静谧如水。随着凤帝驾临,凝重的死寂才缓和了几分。
裴源缓步而行,目光淡淡掠过诸君的面容,佳人千面,神色各异,但诸君紧张的情绪却如出一辙。
看来今日,后宫有大事发生。
裴源虽满心疑惑,一路行至君后身前时伸出手去。
陆长行似是微微一怔,旋即将手轻轻搭在凤帝的掌心,被裴源微微用力一托,便起身了。
裴源观察着他的神色,竟也是紧张模样,不由狐疑:“怎么了?”她轻声问:“有人惹你不快?”
陆长行垂着的眼眸缓缓抬起,注视女子的双眸似有触动,但尚来不及开口,殿中忽而传来郭嘉安的一声轻咳。
裴源回了神,捏了捏陆长行的手,跨上高台,端坐后椅:“诸君平身,赐座。”
“谢陛下。”
诸君起身落座后,殿中又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裴源不免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懒的动脑,接过宫侍奉来的茶后,懒懒开口:“请朕过来不是有事要说?”
郭嘉安闻言出列跪禀:“陛下,昨夜臣经过花园察觉异样,竟是齐常侍与狂娘颠乾倒坤忘乎所以,扒开草丛时,齐常侍的绿色腰带正挂在那狂娘的肚兜上,好多宫人都看到了。”
一杯热茶尚来不及入口,裴源就被这番话惊的一个手滑,手中的盖碗满杯倾覆,热茶瞬间穿透薄裙,紧贴肌肤,烫的裴源当即跳脚:”烫烫烫烫烫……”
诸君见状,纷纷冲上前,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有的直接扑进了凤帝的怀里,有的紧紧抓着凤帝的手不松,有的屈身去拽凤帝的裙摆……还有的,因未冲到前列,在队伍后面急得上蹿下跳。
还是君后一声冷冽的呵斥,诸君才停下了手忙脚乱,纷纷偃旗息鼓,一脸失落的退回座位。
裴源在短暂的呆滞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抬头看着郭嘉安没好气道:“昨夜之事!为何今日才通禀朕?”
郭嘉安道:“昨夜亥时,陛下紫宸殿已然熄灯,臣怎敢以这等秽事叨扰陛下清梦……”
裴源一拍大腿:“那就叨扰啊!如何不敢?”裴源言此更加郁闷:“好多宫人都看到了,偏偏朕没看到!真是的!”
郭嘉安:“……陛下?”
她没事吧?没事吧?
郭嘉安极度无语,只能默默看向陆长行。
陆
长行悄然回首看了眼凤帝,女子脸色到还如常,就是眉眼之间稍显失落,仿佛……错失了什么东西一般。
陆长行一时拿捏不准,只试探着问道:“陛下,可要召见齐常侍,询问一二?”
齐常侍?
见凤帝静默沉思,陆长行轻声提示:“齐常侍乃是陛下登基那年,西川王送予陛下的美男。万寿节将至,西川王入京,若得知齐常侍做出这等没脸事,想必也会惶恐不安。但此事诸多人瞧见,实在不好遮掩,故而还是要问问陛下的意见。”
西川王?
裴源想起来了,齐常侍之母,为西川州的团练使,经西川王引荐入宫为侍。从起居注看,此人入宫三载,侍寝次数寥寥无几,可以说是相当不受宠了。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权衡利弊。
若论情分,这不受宠的后君与人私通,于她而言本也无甚损失,一纸诏书将其赦放出宫,便罢了。可此事偏偏闹得人尽皆知,阖宫上下皆有所闻。若此时轻拿轻放,诸君难免会藐视宫规。
陆长行再行管教,诸君又怎会心悦诚服?
轻视君后,往后这宫中怕是难以再有安宁。
想到此处,裴源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终是有了决断:“宫规森严,后君败坏纲常,此等秽行,断不可恕!依律,废黜其位,与那奸妇——”
言至此处,裴源起身,跨下高台,经过郭嘉安身侧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边走边道:“一同杖杀!”
陆长行目送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落寞垂眸,屈身跪道:“恭送陛下。”
天空碧蓝如洗,连一片云都没有,高悬的日光刺目,照得人睁不开眼。裴源行得远了,松开郭嘉安的手,抬手遮住双眼,转身质问道:“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寝殿里好好安歇,到处瞎溜达什么?还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你是不是纯心与朕过不去?”
郭嘉安打量着裴源的眉眼,的确有些愠怒,但似乎与齐常侍并无太大关系,他满心不解:“齐常侍与人私通,陛下竟不生气?”
裴源无语道:“朕为何要生气?常侍年俸才几两银子?只要他安分守己,朕养他一辈子又费不了多少银钱。”
郭嘉安初听之下,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可细一琢磨,这逻辑又实在说不通。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良久才喃喃道:“可他并未安分守己。”
“朕不在意他,所以只要他不来叨扰朕,那便是安分守己!”裴源正色道:“东西六宫十二殿,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相互了解,相安无事,不是挺好的?如今齐常侍被打入冷宫,又赶在万寿节前,届时若又有亲王以添补后缺进献美男,送些牛鬼神蛇进来,朕连拒绝之辞都找不到。”
郭嘉安愣怔稍许,许是阳光太过刺眼,桃花眼中竟渐渐蕴生出一层薄薄水汽。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臣……在陛下眼里,竟只是萝卜?”
裴源自觉失言,再开口时,竟有些失了底气,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不要扣字眼,朕只是打个比喻。”
郭嘉安嘴角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终究化作一声沉叹,于是躬身行了一礼:“臣身子不适,不宜侍奉陛下,先行告退。”
言罢,未待凤帝回应,他已决然起身,迈步而去。红袍衣袂翻飞,似烈火灼灼,炽热张扬,仿若燎原之势前的一片猩红,刺目惊心。
裴源无奈扶额,满心郁闷。正烦闷时,恰见诸君从栖梧宫跪安告退,裴源便对远远观望的庄与之招了招手。
庄与之不明其意,却也实在好奇宸贵君究竟惹了凤帝何等不悦,便快步走向裴源。
行至裴源身前,庄与之微微一笑,屈身行礼:“陛下。”
裴源并未唤其起身,反而缓缓蹲到他面前,笑问:“笑得这般开心,昨夜睡得可好?”
庄与之抬眼,一脸无辜:“多谢陛下关切,臣昨夜睡得甚好。”
裴源点了点头:“难为你辛苦,大半夜的,先是把一众宫人从梦中唤醒,接着又将消息送到揽月阁,得知齐常侍之事彻底败露,便心满意足地睡下了,是吗?”
庄与之眨了眨眼:“陛、陛下?”
裴源怒意难平,双手毫不客气地掐住他腮边的两团肉:“庄与之,石室的事朕还未与你算账,你竟还敢来戳朕的霉头!朕警告你,往后再遇到这档子事,你要么就自己偷着乐,要么就直接叫上朕!若还敢像昨晚那样闹得阖宫皆知,朕定不轻饶!”
只听脸颊传来‘咯噔’两声脆响,庄与之痛得眉眼紧蹙,待再睁眼时,凤帝已拂袖而去。
庄与之一时悲从中来,双手揉着双腮,眼底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委屈难抑,忍不住哽咽控诉:“这是什么道理?不奖赏我也便罢了,竟还责骂我?我爹都未掐过我~”
原本晴好的天气,不错的心情,被齐常侍这一档子事搅得阖宫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秋康时才回到玉缡宫,便动了胎气。腹中怀的毕竟是凤帝的头一胎,太医署不敢有丝毫马虎,几乎是倾巢出动,最后竟连凤帝都被惊动了。
裴源匆匆赶到玉缡宫时,秋康时依旧脸色蜡黄,四肢冰凉如浸冷水。凤帝执起他的手时,秋康时神色恐惧,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裴源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轻声安抚:“是朕的不是,明知你身怀有孕,见不得打打杀杀,还让你听了这档子污秽事,受了惊吓。”
秋康时微微抬眼,瞥了凤帝一眼,又匆匆垂下双眸。若搁在平日他定然能言善辩,应对自如,可今日只觉脑袋发懵,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不知是心怀愧疚,或是心怀恐惧,秋康时几乎顷刻间便泪睫于盈,试探问道:“若有一日,臣……犯了错,陛下可会宽恕臣。”
裴源嘴角微漾,松开他的手,轻轻落在他凸起的小腹上,语气无比轻柔:“当然了,秋卿君育女辛苦,朕都记在心里。朕答允你,若这孩子出生后,冰清玉洁,身无半点瑕疵,朕此生,绝不负君。”
本是温柔细语,可落在秋康时耳中却成了夺命的镰刀,秋康时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由蜡黄变的惨白一片,双眼一翻竟直接晕死过去。
玉缡宫瞬间乱做一团。
凤帝并不会看病,所以悄然退出了玉缡宫。边走边解下了腕上缠的帕子,仔细擦拭着掌心的细汗,直至手心干燥。凤帝细心地将帕子折好,对角绣的菡萏花,竟成了并蒂双莲的模样。随着女子的缠绕,花朵隐在腕内,又成了一张寻常素帕。
“去丰德库。”
第58章 第58章晋江文学城
凤帝的私库,由内库、琼林与丰德三部分组成,装的虽都是贵重物品,但内里大有乾坤。
内库主要存放金银珠宝;琼林库之物多用于赏赐;而丰德库则是历代凤帝私有之物的储存之地。
皇太祖以铁血开疆,丰德库中便藏有诸多珍稀兵器;先帝雅好甚广,无论是精美的金银器皿,还是奇巧的玩赏之物,但凡华贵,皆可入丰德库陈列。
丰德库意义非凡,因是帝王心头所爱,所以里面的每一件宝物都价值连城。每次开启取物赏人,那都是天大的恩赐。
裴源一路前行,终在一列兵器面前驻足。凤眸一一掠过那些历经战火、锋芒犹在的利刃,似在斟酌取哪件赏人。
乌宛白小心翼翼揣度凤帝的心思,于是取下一张弓道:“陛下,此弓名为破晓,为铸匠大师耗费五年心血锻造而成,据说,弓身是由精铁与千年老藤以绝技熔炼成弓,此弓箭无虚发,穿透力惊人,弦响如破晓鸣吟,因而得名破晓弓。”
裴源眉头微挑,似来了兴致,接过长弓在手里掂量,倒是很有分量。弓身通体乌黑,弓身刻有云纹,华贵大气,寓意也好。
这便是取悦了帝心,乌宛白见势微微一笑,又道:“此弓曾随太祖浴血厮杀,有帝王正气震慑,旁若邪祟必不敢靠近,安抚受惊的秋卿君最好不过。”
裴源一愣:“秋康时?”
乌宛白点头应是:“秋卿君身怀有孕,有了此弓在手,便等于有了太祖的庇佑,必能诞下康健之女。”
裴源蓦地轻笑出声:“你倒是比朕还紧张秋康时肚子里的孩子。”
乌宛白急忙颔首:“秋卿君怀的毕竟是陛下的第一女,陛下日理万机,奴婢自要替陛下照看一二。”
裴源笑而不语,只将弓递回乌宛白手里:“东六宫风水的确不好,是需要镇压,此弓送去揽月阁给宸贵君把玩。”
乌宛白愕然。
不送秋卿君安胎,却送宸贵君……把玩?
但凤帝自有主见,作为奴婢,乌宛白不好多言,端着弓继续跟在凤帝身后侍奉。
裴源缓缓迈步,继续打量起架阁之上的陈列之物,取下一对凹凸水晶镜片,两镜片本是独自的,入库时间都隔了几载,先帝原不知其中玄妙,还是第二枚镜片入库后,无意间将两镜片相互叠放,惊奇察觉竟有望远之效。
裴源取了双镜揣入怀中;又行几步,取下一盏琉璃灯细细打量,那灯工艺精湛,灯身以颜色绘出五彩斑斓的星河,若在其中置放蜡烛,想必在殿中也能看见漫天星河。
裴源索性提走。
又在丰德库中徘徊良久,最终驻足,面露茫然之色。
乌宛白见状,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所觅何物?奴婢可帮您找找。”
裴源喃喃道:“朕既不知他心头所好,又觉这些宝物过于俗气,皆配不上他。一时心生茫然。”
乌宛白闻言悄然抬眼:“陛下说的是谁?”
裴源摇头:“没谁。”
是夜。
因着凤帝的驾到,凝霜阁也算迎来了百年一遇的盛况,宫人们满面迎春,凝霜阁的主人则是硬着头皮在殿门前迎接凤帝。
四目相对瞬间,凤帝眉头微挑,旋即掏出匠人赶工制出的望远镜,直接扔进了男子的怀里。却实没忍住打趣他道:“呦,竟还梳洗打扮了一番?朕还以为你瞧不上朕,会拿把笤帚轰朕出去呢!”
庄与之下意识抱住凤帝扔来的小金柱,虽不知何物,不过入手沉甸甸的,正要谢恩,却被凤帝这一番话羞的满面潮红。故而嘟囔道:“臣也不想打扮,偏申敬他们说,陛下难得来一次,若不好好伺候,是为大不敬。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裴源四下打量了一圈凝霜阁,原以为是金碧辉煌,无尽奢华,不承想,颇为清雅。
于是依着习惯跨上方台,倚凭几,吹晚风,瞥向阔步而来的庄与之后,淡淡道:“堂堂前朝君后之孙,身份高贵,何惧大不敬?”
庄与之脸色更红,刚端起的水杯叮的一声落下,气闷道:“陛下若是来讥讽臣的,目的已然达到。夜已深了,臣便不多留陛下了!”
裴源轻笑一生,无奈转头望向窗外,才察觉今晚的夜空,又挂上了一轮圆月。
时间过得飞快。
比之刚刚成为凤帝时的举步维艰,提心吊胆;时至如今,裴源竟已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每日按部就班的上朝、得心应手的批阅奏折、吃着不喜欢吃的桃花酥,与后君上演一场又一场不会落幕,也没有灵魂的情爱戏码。
裴源对月一番感叹时,庄与之已发现了小金柱的玄妙,想他自幼锦衣玉食,见惯了精美华物,但能将百步之外的景色看的这般真切的宝贝,还是第一次见,故而满面欢颜,爱不释手。
裴源似有所觉,转过头刚好瞧见他在傻笑:“此物唤作望远镜,其身可用木制,亦可用铜铸,但朕念及你身份尊贵,寻常之物恐入不得你的眼,故令匠人以金锻造,德君可还喜欢?”
庄与之敛起笑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随手搁在一旁,端起水壶着手泡茶,一脸傲娇道:“在臣眼里,金为大俗之物。”
“哦,那便是不稀罕了?”裴源起身准备夺回:“还是不留在你这碍眼了。”
庄与之情急去抢,一个不慎,热水烫红了手背。
裴源微微蹙眉,想也不想跨下方台,端了盆清水给他,凉水浸润之下,烫意稍有缓解。
裴源无语道:“送给你了,哪有往回要的道理?可见朕在你心里何其不堪。”
庄与之一时语塞,偷偷打量凤帝的眉眼,确认并无恼火之意,方才轻语呢喃:“陛下之前又没送过臣东西,臣怎么知晓您会不会往回收……”
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唯有泠泠水声试图冲破名为尴尬的壁垒,良久,手再感受不到疼,庄与之才又问她:“这么晚了,陛下还喝茶吗?”
裴源微微摇头,只为自己斟了杯凉茶,语气淡然:“朕今日来此,目的想必你心知肚明。朕不逼你,这杯水饮尽前,你若愿说,朕便洗耳恭听;你若不愿,朕自离去,不再叨扰。”
庄与之愣了愣,颔首摩挲着新得的宝物,似在斟酌衡量。
殿中一时静谧无声,一杯凉茶也很快饮尽。
裴源明白了他的抉择,放下杯盏:“夜已深,德君早些睡吧。”
说罢起身而去,未有半分拖泥带水。只是一脚刚跨出殿外,庄与之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臣曾去过那个石室,所以知道机关所在。”
他见凤帝回首,单凤眸未见半分偏移,反而直直迎上凤帝的注视,缓缓又道:“公孙白秋原名……常白秋。”
他见凤帝神色平常,心中猜测便已得到了印证,果然,公孙白秋的身份,凤帝早已知晓。故而微微颔首,轻声又道:“臣明白,陛下那日毫不留情的斩杀了她,保全的是臣与臣父亲的脸面。臣虽愚钝,可这些时日以来,也渐渐明白了陛下的用心。但臣只是一介儿郎,恐左右不了父亲的决心……”
庄与之的声音渐次低落,终而几不可闻。
恰似一位素来惯于张扬的人,忽而卸下满身锋芒,袒露于人前时,竟只剩一张素白无华的纸笺。
他本无太多执念,甚至想法简单。故而任由他人在其上泼墨绘彩,描摹出他人满意的模样。嚣张是为彰显自身的地位;跋扈是为证明自身的能力;不可一世则是为了凸显与众不同。
那些是他的外在之象,可归根结底,他自己该是什么模样,他亦是满心惘然。
彼时,凤帝缓步踱至他的身前,凤眸深邃,凝视着他面容良久,方才缓缓启唇。
“皇舅与先前君后情谊深厚,虽不同姓,却都流着常氏的血。先前君后身死,皇舅便与先帝有了龃龉。念及他为皇子出生,不但保全他皇子殿下的身份,还赐他大皇子府,虽为他招了一位平庸的娘子为配,不过是希望他一辈子幸福完满。然于皇舅心中,却是奇耻大辱。是以皇舅心有不甘。他不敢怨怼先帝,便将满腔怨恨尽数倾泻于新帝。所以皇舅恨的并非朕,而是那张凤椅上所坐之人。无论谁坐上去,皆是夺了他前太女凤位的乱臣贼子。”
裴源默了默,又道:“这是皇舅的执念,与你无关;朕更不会因常氏作乱而迁怒你,你自也不必惶恐不安。”
庄与之眼睫微颤,心底亦似被波动的琴弦,震颤难平。
“阖宫诸君,唯你与朕血脉相连,”裴源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你若不嫌弃,往后,朕必视你为弟弟一般。”
庄与之微微一愣,蹙眉道:“可臣是陛下的君!”
“趁早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裴源一脸正色道:“咱两八字不合,生了孩子没□□。”
庄与之:“……”
庄与之嘴唇翕动,似有满腔怒火悬在唇边,终是忍不住道:“陛下,您乃堂堂帝王,怎可听淑君胡说八道!”
裴源摆摆手道:“与淑君无关,是先帝托梦告知朕的。”
庄与之愕然。
裴源眸色深沉,安抚他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庄与之:“……”
她言此,重重拍了拍庄与之的肩:“今日事已说开,往后,便不要再与朕剑拔弩张了。往后若想出宫,同君后只会一声便好。夜深了,早些睡吧。”
说罢,逃也似的阔步离开了凝霜阁。
许是武将英灵的威
严震慑,东六宫的甬道上仿佛弥漫着一股凛冽的萧杀之气。裴源端坐于御撵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月光难以触及的幽深黑暗。
裴源下意识拢了拢手臂:“你有没有觉得东六宫的甬道,格外阴森啊?”
乌宛白憨憨一笑:“陛下说笑了,东六宫的紧挨着浣衣署和慎刑院,冷宫也在其列,所以甬道较之西六宫更长些,夜半幽深,显得清冷而已。”
裴源微微一愣:“慎刑院也在啊?”
乌宛白以为凤帝必是想到了今日惨遭杖杀的那对奸人,正要出言安抚,忽瞥见西长街一个人影以上而过:“谁!”
可惜,无人回应。
乌宛白眨了眨眼,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奴婢眼花了?”
裴源顺势望去,亦是一片清幽,却也信任乌宛白不会空穴来风,故而抬手轻落。
“陛下?”乌宛白不解。
御撵缓缓落地,裴源起身奔着西长街甬道走去:“既然有人刻意引导,不过去瞧瞧,岂非不给面子?”
乌宛白心领神会,忙躬身相扶:“陛下,这西长街尽头,正是西应门,往常内秩府采买入宫的物资,走的便是西应门。”
凤帝了然于心,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终行至尽头时,果然听到一男子痛哭。
“深宫寂寥,臣也是一时糊涂,竟被那奸人迷的失了心智,原以为她值得托付,却不想昨夜她为了自己苟活,无端攀咬臣勾引于她……”
乌宛白听的一怔,小声道:“陛下,这不是?”
正是齐常侍,被杖杀抛入乱葬岗的消息,下午才传入凝辉殿,却不想此人死而复生,还出现在了西应门。
裴源抬手制止,乌宛白了然,与凤帝一同悄然躲在掖门后探出头去,果然看到了跪地哭诉的齐常侍。
齐常侍已穿上了民间服饰,月光将他的面容映照的憔悴不已,虽是哽咽,可说话早已没了力气,只是本能的呜咽着,挤出些只字片语:“……臣还与她做了那不齿之举,令陛下蒙羞,臣真是猪油蒙了心。”
立在他身前之人似是听的累了,沉声道:“事已发生,懊悔无用,出宫后好好生活吧。”
是陆长行。
齐常侍又是哽咽:“可臣一介郎君,不懂要如何谋生。”
陆长行冷声道:“玉镇榷场陨落,玉镇恐再难找回从前盛况。那里与京城靠得近,治安良好,经济也优良,正适合你居住。你刺绣技艺了得,亦识字,善诗书,还通礼节规范,如何不能凭一技谋生?”
齐常侍一把抓住陆长行的衣袍,似还要求情,却被陆长行漠然扯断。柳叶眸底冰冷,语气亦冷冽十分:“同为后君,兄弟一场,本宫怜你被奸人蒙蔽,才费尽周折保你一命。你若还不肯走,本宫不妨以陛下之命,将你斩杀。”
齐常侍的手指在月白锦袍上留下深深的褶皱,他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已明白,再说也只剩徒劳。
陆长行扫过他的脸,无奈长叹:“本宫会命人送你去玉镇,出宫去吧。”
齐常侍不在纠缠,挺直后脊对着陆长行重重一拜,踉跄起身奔着宫外走去。
然,才走两步,似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道:“既得君后相救,臣自当为报。”他缓和了一下气息,缓缓又道:“其实当年臣入宫,是奉西川王的密令,她叮嘱臣去找一个脚踝绣有蝎子的人。”
陆长行沉吟几息:“为何要找此人?”
齐常侍道:“西川王说,此人与陛下中蛊有关。”他默了默接着说:“可臣蠢笨,找了三年,全无一点收获。”他自嘲一笑:“可能,这就是西川王放弃臣的缘由吧。”
想说的话已说尽,齐常侍再无牵挂,转身缓步而去。随着宫门缓缓紧闭,陆长行敛起神思,亦转回身准备回宫。
就在他跨过正门的瞬间,忽而冷漠启唇:“窥视本宫之人众多,但盯了本宫这么久还不跑的,你是头一个,胆子不小啊。”
话音未落,几乎是一个瞬影,他头上的玉簪便已悬在了藏在掖门后的宵小脖颈上。
而后,愣在原地……
“陛、陛下?”
第59章 第59章晋江文学城
为送齐常侍出宫,陆长行已遣走所有禁军,乌宛白亦悄然退去。
暗影如墨,裴源看不清低垂的柳叶眸是何模样,只是悬在脖颈上的玉簪悄然收起。
两人相对良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风声打破寂静。
陆长行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情绪:“臣……”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枉顾陛下信任,私放罪君出宫,蒙蔽圣聪,罪无可恕,请陛下责罚。”
裴源站在原地,暗影包裹着她,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子。
昏暗中,凤眸无比深邃,像是盛着无尽的波澜。
裴源静默良久,终执起他的手,放了一物在他的掌心。
尽管光线昏暗,可陆长行还是认出了掌心安放之物,正是陪伴凤帝多年的黑玉扳指。
他不解抬眸,却听女子道:“朕今日去了丰德库,取了三件宝物;送了宸贵君一把弓;送了淑君一盏灯;还送了德君一对凹凸镜。作为君后,亦该有赏,所以朕将这枚扳指送予君后。”
陆长行羽睫微颤:“此戒陪伴陛下多年,臣不能要。”
裴源轻合他的手指,意有所指:“它本就属于你。”
裴源言此退出暗影,月光瞬间倾洒,清冷的光华沾满了锦绣衣裳,亦将女子的神色照得清晰可见。
裴源垂下眼帘,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疏离和平静,语气既无愤怒,也无责备,反而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朕说过,后宫诸事,全凭君后做主。齐常侍的结局是杖杀,还是出宫,都随君后心意定夺即可。夜已深,事已了,君后早些回吧。”
说罢,转身而去,可手腕却被男子牢牢紧握。
“臣不明白。”陆长行喉咙一滚,努力压下心头悲鸣:“若即若离、似疏非疏……陛下为何要如此待臣?”
裴源沉默良久,终是轻启朱唇,声线低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昔有一对孪生姐妹,长的一模一样。妹因变故失散,音信杳然。家族倾尽全力培育姐姐。姐姐不负所望,终成一家之主,娶一美男为夫。一日,姐姐外出遇险,香消玉殒。族中寻人,误将路过的妹妹带回。妹妹流离失所多年,对姐姐的一切心生向往,便冒名顶替,留在家中。久而久之,妹妹渐入佳境,姐姐的过往也逐一了解。其实,姐姐深爱其夫,只是不善表达,又恐家族之争连累夫郎,故而表现得冷漠疏离。”
裴源言至此处,微微停顿,目光凝落远方:“妹妹可以装作无知,取姐姐的一切而代之。唯有姐姐的夫婿,断不会染指,亦不想再欺骗那位夫婿,让他蒙在鼓里。”
裴源感觉的到紧握她的手在颤抖,故而缓缓又道:“陆长行,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可事实就是:我不是你的阿源,亦非失去了过往记忆。我,只是一缕鸠占鹊巢的幽魂,机缘巧合下成为了她。昔日对你所有的亲近,不过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身体说她喜欢你,因为她曾经的主人,喜欢你;而且,只喜欢你。”
裴源向前一步挣脱了他的拉扯,语气低沉:“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你,从今往后,但凡你有所求,只要合乎情理,我皆会应允。只是情爱之中……我不想做他人替身,所以,我不会再单独与你相见。亦望君后早日认清现实,节哀顺变。”
凤帝抬步而去,月光如水般将她紧紧包裹,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清白色的光晕,亦为她罩上了一层隔阂的罩子,仿佛生人勿进,满是决绝。
圆月西沉,华光初上,新的一日缓缓拉开帷幕,亦在时间的流逝下,日落月上。
白尔过来求见。
裴源翻了一页书册:“你家主子叫你来的?”
白尔似要哭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殿外,声音带着几
分颤抖:“陛下,救救我家主子吧。他被君后招去问话,如今已过了三个时辰,奴才几次前往栖梧宫,却连宫门都未能踏入一步。奴才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恳求陛下做主。”
裴源微微一愣。
白尔又道:“我家主子性子单纯,不谙世事,奴才虽信君后人品,不会故意为难我家主子,却实在担心他嘴拙惹恼了君后。陛下,奴才求您,快去栖梧宫看看吧。”
陆长行召见西门眙?
裴源自不担心陆长行会对西门眙不利,只是三个时辰不放人,确然有些过分。
于是直接扔了手里的书册,起身阔步道:“去瞧瞧。”
紫宸殿与栖梧宫毗邻,即便步行也耗费不了多少功夫,面对凤帝的驾到,宫人似早有预料,却也还是一脸紧张。
推开栖梧宫殿门瞬间,浓烈酒气铺面而来,裴源微微蹙眉,跨步其间,转瞬就入了内殿。一眼瞧见趴在圆桌上的西门眙。
裴源疾步上前:“小眙?醒醒小眙。”
西门眙早已酒醉沉沉睡入,对于凤帝的召唤,几乎没有半分回应。
裴源不禁有些恼火,目光冷然看向君后。
陆长行面颊虽有红晕,但神志尚清,正端坐茶案前镇定自若的饮茶,得见凤帝的注视,柳叶眸轻抬:“陛下如此紧张,是心疼了?”
裴源稍显不满:“你有话要问寻朕便是!何必为难西门眙,他还只是个孩子!”
陆长行高举水壶斟茶,泠泠水声在殿中作响:“可陛下昨晚还说‘不会再单独与臣相见’,臣身为后君,自当以陛下之言克己复礼。”
陆长行端杯在手,侧倚问她:“臣有些糊涂了,若臣想见陛下,陛下是见臣,还是不见臣?”
裴源一时语塞,只气闷道:“君后还真是振振有词。”
说罢,屈身将醉酒的西门眙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只是刚入庭院,就听陆长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淑君酒力不胜,臣还未问,他便醉了。臣明日还会寻他,陛下不会介意的,对嘛?”
裴源步子一顿,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愠怒之色看着侧倚门框的陆长行:“什么酒,能醉人三个时辰?”
陆长行淡淡道:“自是臣亲自酿的佳酿,陛下要尝尝吗?”
他言此微微耸肩:“哦,臣又忘了,陛下不会单独与臣相见,陛下金口玉言,臣自当遵从。看来只能明日再麻烦淑君了。”
说完,转身回了内殿。
裴源:“……”
简直岂有此理!
裴源长呼了一口浊气,彼时,御撵早已备好,他将西门眙小心安置后,又仔细叮嘱了乌宛白好生照应,方才又重回了君后的寝宫。
一桌子酒菜顷刻被打扫干净,门窗大敞,疏散了浓烈的酒气。
裴源这才落在茶案前,独自泡了盏茶:“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陆长行似也有些醉意,侧倚凭几,神色从容着的看着一脸漠然的女子,漾起嘴角,声响低沉:“可要臣叫个宫侍进来,毕竟,陛下不单独与臣相见。”
陆长行轻叹一声,又道:“可臣所问,又关乎陛下的秘密,不能让外人在场。陛下,您说,这要如何是好?”
裴源:“……”
裴源放下杯盏无奈扶额,她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真是怕了你了。”裴源摆摆手:“朕收回那句话,可以了吧。”
陆长行笑笑,垂眸看着套在食指上的黑玉扳指:“陛下昨日说,从今往后,但凡臣有所求,只要合乎情理,陛下皆会应允。这话,还作数吧?”
裴源啜饮一口清茶:“自然。”
陆长行闻声看向女子:“那臣要出宫。”
裴源毫不迟疑,看着手心的茶杯道:“可以,朕会派陆萧玉陪你,需要多少银子,去朕的库房取。”
“陛下误会了,”陆长行正色道:“既然臣心爱之人已然离世,这后宫与臣而言不过牢笼,而陛下又避臣如蛇蝎,臣再厚颜霸着君后之位已然不妥,故而臣想离开后宫,与陛下,再不相见。”
随着男子的话音落下,殿中陷入了漫长死寂。
凤帝始终端坐其位,凤眸紧紧盯着茶杯,目光未见半分偏移。
不知是在思量君后的话,还是有她自己揣度。
良久,陆长行似等的急了,漠然开口打破沉默:“陛下不说话,臣便当您是同意了。”
凤帝依旧默不作声。
陆长行轻叹一声:“臣虽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陛下您说,是这个道理不是?”
裴源眼角微抽,终是淡淡回道:“君后所请,朕已然知晓。容朕稍加思量,再予君回应。夜已深,君后早些睡吧。”
说罢落杯起身,阔步而去。
乌宛白尚未从云梦宫回来,还是计安提着宫灯在宫外静候,一见凤帝气势汹汹而出,于是急忙相迎,但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凤帝沉声吩咐:“叮嘱禁军,加派人手,务必严防死守神凰门、东应门和西应门,从今以后,朕不允许任何一个后君再行出宫。尤其是君后陆长行!若是谁敢让君后逃离出后宫,朕,必将她千刀万剐!”
计安一头雾水:“啊?”
“啊你个头!”裴源勃然大怒,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满脸阴鸷呵道:“马上去办!同时转告内秩署,加派三十宫侍至栖梧宫,每日跟在君后寸步不离,并时时向朕回禀君后动向!细致到他每日喝几杯茶,吃几口饭!听到没有!”
计安满脸惊愕,几乎是小鸡啄米似点头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第60章 第60章晋江文学城
栖梧宫晨会如常,气氛,却透着诡异。
君后左右围站的三十宫侍,各个手持纸笔,观察记录着君后的一言一行。谁见了不是一头雾水?
郭嘉安转换了侧倚的方向,小声问着身侧之人:“这是什么情况?”
庄与之缓缓凑上前去,附耳轻言:“不知道。”
桃花眸闲闲瞥他一眼:“糊弄谁?诸君宫中屁大点事你都知晓。”
丹凤眸懒懒轻抬:“既知道理,便该明白,我,就是单纯不想告诉你。”
郭嘉安:“……”
郭嘉安冷哼一声,勾了勾手指,柴平了然,俯下身上前耳语:“奴才刚刚打听了一番,说昨日淑君被君后招来栖梧宫问话,问了三个时辰不见放人,陛下赶到时,淑君大醉不醒,此举似惹恼了陛下。故而就命人时时盯着君后。”
郭嘉安听着,桃花眼流转,落在了对面西门眙的脸上,身着嫩粉锦袍的少年似乎还在状况外,反而还对那三十宫侍十分好奇,甚至问起了身边的文侧君,到底发生了何事。
柳玉书虽只是侧君,却是左右两君的主心骨,不仅西门眙事事与他商量,下手的韩柏更是事事以他为重。
柳玉书只得端坐,手里捻弄着什么,对于淑君与韩卿君的问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这西六宫是不是风水不好。”郭嘉安闲闲道:“瞿辰就不说了,周天韵和傅逸春先后因病重紧闭宫门。如今,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了。”
庄与之未应,反倒是上首位置的凰贵君连咳了数声后,轻叹一声:“原以为本宫这身子是最差的,不承想韵侧君与傅侍君这一病,竟是连宫门都不得出了,倒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郭嘉安微微蹙眉,转头看向温阳泽道:“你这病因是胎里弱,陛下知道,君后也体恤,便好好在如华宫歇着就好,何必起个大早,费劲折腾?若是累到,又是数日卧床。”
温阳泽闻声笑笑,病气的脸上毫无血
色,因这一笑,却也有了些许神采:“本宫久病缠身,全凭诸多珍稀药材勉强支撑,补品如流水般源源不绝送入如华宫,如此靡费陛下的金银,若再不向陛下与君后请安问好,本宫这心中实难安宁。”
郭嘉安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倒是陆长行听了温阳泽的话,安抚他道:“药材与补品皆是身外之物,又怎及得上凰贵君对陛下的救命之恩?这些话休要再提。算来,你已有五个月未见陛下。今日天朗气清,你既难得走出如华宫,不妨晚些时候也去见见陛下,陛下定然欢喜。”
温阳泽又是一阵轻咳,扶着胸口,转向陆长行笑道:“劳君后帮臣记着,臣也有些好奇,五个月未见,陛下还记不记得后宫有臣这号人。臣厚颜,想邀君后同臣一道给陛下请安,不然,臣真怕陛下将臣赶出凝辉殿。”
陆长行微微一笑,轻声道:“非是本宫不愿。”他微微侧目,扫视身侧侍立的三十位宫人:“陛下昨夜,与本宫因些琐事生了嫌隙,如今陛下最不愿见的,便是本宫。不如请宸贵君陪你去吧。”
郭嘉安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刮去浮在茶面上的沫子,听闻此言,淡漠道:“臣亦与陛下闹了不快,这几日,实是不想去向陛下请安。”
诸君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凰贵君轻笑出声:“你就作吧,阖宫上下,谁不知晓陛下待你的心意?本宫虽闭门不出,可前日陛下亲启丰德库,为你挑了一把破晓弓送去的消息,本宫亦如雷贯耳。这般恩宠,难道还哄不回你的心?”
郭嘉安面色阴沉,冷声道:“入宫三年,臣近日才看透了几分。陛下若真有情谊,何须借外物敷衍?如此大张旗鼓,看似恩宠,实则虚情假意。臣已决定,此后再不迁就陛下。”
庄与之在旁瞥了瞥嘴:“你这意思?难不成还想让陛下跪地求你不成?”
郭嘉安重重落下手中茶盏,叮的一声脆响后,不悦道:“那便是本宫与陛下的阁中情事了,不牢德君费心。说到此处,前日陛下亲临凝霜阁,想来也有宝物亲赐于你,否则,以你过往的脾性,不揶揄陛下几句已是奇景,如今,竟还替陛下说上话了?怎么?陛下前晚将心给你了不成?”
诸君闻言皆笑出声来,庄与之只觉面红耳热,气愤道:“臣乃陛下之君,得圣宠岂不应该?花无千日红,人无白日好,贵君这独一无二的恩宠,也是时候该分一分出来了。”
郭嘉安一脸无所谓道:“早就分了。若论圣宠,如今谁比得上淑君啊?”他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对面的西门眙脸上:“淑君,这个月侍寝几次了?可有数过啊?”
正在吃瓜的西门眙被问的一愣,而后默默从口中抽出了瓜瓤,眨了眨眼,对诸君道:“若臣说,陛下召臣,只为探讨生命的奥义,诸位哥哥可信?”
郭嘉安冷哼一声,冷眼打量着他:“怀孕生女,的确为创造生命,奥义深浅,则为创造过程。淑君倒是深谙说话艺术,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恩宠侍寝说的这般隐晦,高人呐~”
诸君登时哄堂大笑,只有西门眙被羞的满面涨红,颔首瞬间,双眼泛红。
君后见势,一声呵斥,殿中方才归于静谧。
陆长行气道:“宸贵君如今愈发没个正形,你与陛下闹了不虞,同陛下置气便是,何必与淑君发火?淑君才满十八,哪里懂你说的那些荤话?”
似觉失言,郭嘉安未曾申辩,只是沉沉叹息一声,起身行至西门眙面前,随手取下一枚碧玺戒赛入他的掌心:“哥哥错了,吃了你与陛下的飞醋,所以胡言乱语。小眙莫要同哥哥一般见识,可好?”
西门眙并未抬头,只是颔首应了个‘好’。
郭嘉安愈发自责,却未再言其他,只转身对君后道:“臣乏了,君后若无其他吩咐,臣带淑君先行告退。”
说着,抓起西门眙的手一道退下。
诸位见状,皆起身敛衽,依次退出栖梧宫。
唯凰贵君体弱,留至最后。
见君后摆手,温康忙带诸位宫侍退下,三十宫侍原不想退,却被温康以‘大不敬’言辞呵退。
一时间,殿中仅剩下君后与凰贵君二人。
殿中的静谧被凰贵君的一声轻叹打破:“听闻陛下性情有变,行事多有不周,臣虽早有耳闻,却不想如今竟这般不顾首尾,闹得阖宫不快。”
陆长行敛目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她近来……愈发孩子气,行事颇多欠妥,多依着心中所想,不拘小节,不顾后果。”
他默了默,补充又道:“本宫也有错处,陷入情迷而不悟,实在照应不及。想来想去,只能劳动你了。”
温阳泽虽一脸病气,然眉目深邃,眼底似盛着深渊,闻言,轻声道:“平常人,心意尚会更变,更遑论帝王之心。臣也只能尽力一试。”
陆长行点了点头:“凰贵君不必妄自菲薄,你若出马,她定然听的。”
见他笑而不语,陆长行又道:“万寿节将至,本宫也想请凰贵君的人,多多探查各处,免生祸端。”
温阳泽道:“这是自然,君后放心便是。”他默了默,又道:“臣知道君后近来在调查常家,可朝堂之上,阴谋诡谲皆为棋局,胜负皆在帝王一念。”
陆长行指尖一颤,良久平息方才轻言启唇:“纵然母卿的死,为先帝权衡之下的取舍,可本宫还是想求一个真相。”
温阳泽沉吟片刻:“是臣多言了。”
陆长行微微颔首,指尖拨弄着的黑玉扳指:“这么多年,本宫屡屡逼近真相,却总如风沙般,一触即散。如今思量,母卿或许真有本宫未曾察觉的一面,那起军械案,或许真是她所为。”
温阳泽凝视着他掌心的黑戒,下意识地摩挲起金猊戒上的狮子头:“军械案的起因,源于北境百姓的一个流言。有百姓曾在夜间看到蓝色的鬼火,致使百姓不安。故而引起了当地县衙的注意,顺藤摸瓜才发现了那处正在冶炼兵器的山洞。白磷本就燃点低,燃烧时确为蓝色火焰。之所以与工部有关,是因为她们制出了一种防止白磷自燃的陶瓷,至于两起大火都掺入硝石,是因为两者一个引火,一个助燃。”
陆长行蹙眉:“凰贵君想说什么?”
温阳泽沉声道:“臣以为,白磷与硝石,皆为工具而已。世间之人,除却烧火的丫头,无人会留意火候;除却掌勺的厨娘,无人在意灶台里燃的是秸秆还是木材?君后欲追本溯源,本是正道,然数载过去,仍是一无所获,这便足以说明,君后的调查方向已然出了差池。您所要寻觅之人,不该是那掌控火候的丫头,亦不该是那掌勺的厨娘,而是,为何会有这盘菜。是主人想吃?还是有人搅弄口舌,令主人起心动念?亦或是,菜农那日只送来了那一种菜?”
陆长行坐在那里,久久无言。
“世间之事,除去蓄谋已久,亦有无心插柳。纵观军械一案,镇北王的确没有非做的理由;先帝亦非有必除镇北王的必要;可它就是发生了。”
温阳泽言此起身:“君后不妨抛下当前所有探查出的因果,换个角度斟酌,或会迎来柳暗花明的一日。”
温阳泽微一福礼:“臣告退。”【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