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对你来说不公平
“对不起。”
“对不起。”
俩人一前一后说完,都是一愣。
不过这回陈运反应要快些,不等迟柏意皱眉,就接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这次你出差之前就很担心,但我还是没能让你真的放心。
其实就像你说的那样,大部分的事情到最后都能解决,解决不了创造条件也能解决。事情现在是解决了,可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上替你想过——你的担心有多担心,你的不安是不是除了这一次出差之外还有以后,比如我要是一个人在其他城市怎么办,比如我的病,我心里的那些结。”
“我什么都不跟你讲,就是一昧地让你放心,我以为你会放心,我以为就算你不放心也仅止于此。”
“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也没有想,你真的会把我的一切都放在自己身上。”
迟柏意看过来的眼神忽然变得很软,软得像一滩水。
“我……一直觉得谈恋爱,恋爱本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陈运声音低了一点,却还是看着她,一字一句慢慢道:“而不是让你头疼,让你烦恼,给你添一次又一次的麻烦。那些不是你该承担的。”
“可是……”
“可是我们要过一辈子。”迟柏意接上,“可是我喜欢你。”
“可是我爱你。”
“喜欢也许很简单,但爱一个人就是会头疼会麻烦,会想承担,把心放在油里煎、放在船上飘……”
水里火里走上一遍,尘里土里打一次滚,脱一层皮,磨一截骨。
“所以,对不起。”陈运轻声说。
“所以,对不起。”迟柏意说,“理解和尊重,我以为我可以做到。”
“我以为我可以像你一样,把这些当作你成长的一个部分,我只需要在旁边提供建议,给你必要的帮助和支持。”
最好让你撞得头破血流再回到我怀里,这样我就能占据最高点,居高临下地对你做所有我想要做的事情。
“可你已经做到了。”陈运分辨道。
“我没有。”迟柏意摇头,“你也知道我没有。”
“你……”
“我给你留的所有纸条,是我原本打算装摄像头的所有地方。”迟柏意淡淡地道:“你现在可以去看看,那些地方都有打好的孔。”
陈运怔住,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我也跟江月联系过,跟你香水店的同事联系过,跟福利院的院长秦老师联系过,在出差以后。另外我又让雷平天天把你拘在工作室。所以我知道你鼻子可能是出了点问题,所以知道你大约碰上了什么事。”
“而这段时间请来煮饭的钟点工阿姨,本来是前段时间我出差时准备给你请的保姆。”
“你的手机手环我都试图装过定位和监听。”
“你觉得我担心你没有好好吃饭,所以我隔天就在给你点外卖和零食。但我其实只是想确定你在哪里,和你的状态。”
“这样,你也觉得是理解和尊重么?”
陈运思考着,勉强点了一下头,点得很慢。
迟柏意就笑了:“那如果我说,就连今天的这个对话,我现在的坦白,和所有的道歉,以及这段时间的过分,也只是为了能让你放下警惕,让你觉得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同时让你因为自己的原因去反思而心疼我呢?”
陈运:“……你是这样的?”
“如果我再说,就连刚才那段话其实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
“停一下、停一下……”陈运直接打断,嘀咕道:“我觉得你能把这玩意儿一直循环下去——你是不是就想说你实际上不算什么客观意义上的好人?”
迟柏意沉默了一下:“是。”
陈运跟鸭子听雷似的看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我知道控制欲强,道德底线也并不高,就像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袖手旁观假装大度包容体贴的在你身边陪你成长看你走弯路。”迟柏意定定地看着她,道:
“我更想你什么都交给我,什么都不用管。要是可以,我巴不得天天给你锁在屋子里。”
瞅着陈运稀里糊涂的那张脸,迟柏意又补上一句:
“就像最近这样。”
“就像最近……”陈运把最近这段时间她们的相处回忆了一遍,再联系今晚这场好像跑题又好像没跑的谈话,大约明白了,于是问:
“那这样你会开心吗?”
迟柏意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
“你不开心,也不舒服。”所以我也不会。
“那如果我开心呢?”陈运又问:“如果我的确也愿意被你控制,喜欢这种生活,你会开心吗?”
迟柏意愣了一下,还是摇头:
“不会。”
“为什么?”陈运追问,“为什么不会?”
这次迟柏意却没再回答。
她只是沉默着,将脸转过去,望向窗外。
陈运目光跟随着望过去——除了黑夜还是黑夜,没有星光,没有月亮。
自然,也不会有跳落在枝头的鸟儿。
看了一会儿,陈运轻轻地说:“因为你比谁都明白会飞的鸟才是鸟,也比谁都更喜欢。”
“所以我说,理解和尊重,你已经做到了。而我也能做到。”
“你说过爱是相互的,可包容也是。”
“迟柏意。”
迟柏意回过神,转头看着她:
“嗯。”
“这也并不是我要跟你谈的东西,你最近的这些还有那些其实都没有关系,也没有让我非常不舒服。不用道歉,也无所谓原不原谅。”陈运凑上去跟她碰碰鼻子,“先坐上来好不好,你这样腰不会疼吗?”
迟柏意真没觉得疼,只觉得有点不安:“那你要谈的是什么?”
“你先坐。”
“你先说。”
陈运无奈地摊着手:“我……”
“我还是让你不舒服了对不对?”迟柏意皱着眉,“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段时间,很久了?”
“为的什么?”
陈运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一点小小的问题,我想了挺久……”
说着说着一抬头,结果迟柏意居然是一副“还真有啊”的脸,陈运一顿:
“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什么表情。”迟柏意摸了一下自己脸,“没什么,你继续,继续说。”
“你是不是就是想诈我一下。”陈运狐疑地看着她,“你是压根不觉得除了你道歉的那些玩意儿外还有什么的对吧——哦,我懂了,这又是你那个以退为进!”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迟柏意一阵心虚,大力反驳:“不是!”
陈运嗤笑一声:“行,那我说了?”
“你说。”迟柏意丝毫不怕,心道:我看看你还能说个什么来?
陈运这会也不关心她腰疼不疼,这么蹲着会不会难受了:
“你确实让我不舒服,不过跟你以为的那些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迟柏意从床上想到床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点头:
“你直说吧。”
“你对我太好了。”陈运就直说了。
迟柏意以为自己聋了:“什么玩意儿?”
“你对我太好了。”陈运很认真地道:“就是这个让我不舒服。”
好像一只大桶咣地一下套上头,叽里咕噜还打了几个转,转得迟柏意头晕眼花,耳朵嗡嗡响……
使迟柏意不得不认真仔细地再问一遍:
“你说什么?”
然而再问一遍陈运也还是那句话:
“我说,你对我太好了。”
一句两句,迟柏意会把这当作情趣的开始和撒娇,但三句就不对了。
虽然听到这话她第一反应就是:这还是人话吗?
“你细说说。”迟柏意起身,眼前很短暂黑了一瞬。
应该是体位性低血压。
她耐心地等着眼前恢复正常,同时全神贯注直视前方——陈运在的地方:
“具体一点,比如说呢?”
“比如说小花——送医院,治好病,就可以了。不用买那么多东西,不用请这个师那个员,不用订那些服务,也不用专门收拾屋子来给它当狗屋……”
“这些都是我愿意的,我乐意为你做的。”迟柏意顿了顿,“是钱的事儿吗还是?”
“都不是。”陈运看看她,“还有你走之前买的那些景区门票,你的那些无微不至的安排,你对毛毛的关心,你使劲儿给我买的所有所有东西……”
“这些有什么问题吗?”迟柏意真的有点不太明白了,试探着问:“会给你带来压力?你不要有负担……”
“不是,是会不公平。”
顶着迟柏意的眼神,陈运尽管心疼,却还是重复着:
“会不公平。”
“这样的爱,你的这些好,对你来说不公平。”
“我并不觉得……”
“你觉得了。”陈运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她的睫毛,道:“你感觉到了迟柏意。”
如果你没有感觉到,你就不会说出我对你有边界感,和我的生疏。
“你掏出的那些东西太多太好,我现在没有能力放上去同样的东西,也许以后可以,也许永远也不行。”
“我不在乎。”迟柏意声音低了一些,有点哑。
她使劲儿咳了一下,道:
“我不在乎。”
“那就当我替你在乎。”陈运张开了胳膊,“好吗?是我不愿意让你这样付出,我不想你付出了换来的是我的边界感生疏,‘不需要没必要’,换来我一张存折,换来我使劲儿给钱;
换来你用那些你最讨厌的方式去获得你想要的安全感;
换来你觉得你怎么努力,都好像弥补不了我,暖不化我这个人这颗心。”
“我不要你伤心。”
“你也根本不用弥补。”
一滴眼泪砸在手背,很重,陈运装作没有看见,抱紧怀里的人,扯起衣服替她抹了把脸:
“什么也不用弥补。不管是我冬天的衣服,我吃不上没吃过的那些,还是小狗,或者是我的身世过去和童年……都不用。”
“这样让你难堪了对不对,让你难过了,对不对?”迟柏意抬起脸来: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我真的就是想对你好,我只是想对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
陈运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擦了半天也没擦好,最后还险些蹭上了鼻涕。
迟柏意本来是窝在她怀里,然后不得不直起身配合,披头散发,很是狼狈,最后差点还闪着腰。
两厢忙乱,气氛被破坏了个底儿掉,迟柏意抽着鼻子起身,嘟嘟囔囔地抱怨:
“没见过这么给人擦眼泪的。”
陈运扎着手不知所措,唯唯诺诺地贴过去,很是有种犯大错的愧疚:
“擦疼你了?”
“那我再轻一点,我给你拿毛巾……”
说着,人就要跑,迟柏意无奈地喊她:
“回来。”
陈运就回来,眼巴巴地看她:
“来了。”
“喏。”迟柏意低头,把脸递过去,“擦吧,擦完给我扎头发。”
“慌慌张张的,到底在慌什么?”
陈运吭哧吭哧:“没慌。”
“没慌跑什么?”
陈运就不说话了,用纸巾一点一点轻轻点着她的脸。
“你就使点劲儿,擦不坏的,我这是脸蛋不是窗户纸。”
陈运置若罔闻。
主要是迟柏意这个样子太难得。
挺大一人,平时那个理性什么的全没了,鼻子眼睛都很红。
睫毛还湿哒哒地沾在一块儿,眼镜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看得人心疼。
擦完脸扎好头发,迟柏意转身来看看,上前一把给她抱住了。
陈运被抱得怔了片刻,很快也抬手环住了她的肩。
俩人就这样面对面抱在一块儿,脑袋放在彼此肩窝中。
抱了一会儿,迟柏意才松开手,轻声道:
“真的对不起。”
陈运笑着摇了摇头:“你没错。”
“以后我不保证还会不会这样,可我不想成为我妈。”迟柏意又道:“我会注意,你监督我。”
陈运仍是笑着,道:
“好。”
停了一会儿,又叫:
“迟柏意。”
迟柏意答应着。
“不要弥补,你不欠我什么。”
“好。”
“也不要样样都做到最好,少做一点,并不代表你少爱我一点。”
“好……”
“我需要什么,以后一定告诉你,不会再不对你说。”
“知道了。”
俩人互相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迟柏意道:
“那……你最近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需要你好好陪我一天,需要你吃我做的饭,需要你让我帮你揉揉腰……”陈运想都不想,一连串说着,“还需要你考虑一下什么时候跟我上个床,当然,我是没什么需求。可我对你有。”
“然后明天不是周末吗,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搬个家。”
这个迟柏意不同意:“你最好不要干重活儿。”
陈运就斜眼看她:“我那家里现在还有重活?”
已经快把家搬空的迟柏意保持沉默。
“另外需要你替我收好我的分红,以后我要拿它当学费的,生活费就交给你了,回头请你养我一下——你就是我最大的弥补——需要你跟我去逛一下超市,我要给你买零食。你的零食被毛毛吃完了。还有……”
还有一大堆一大堆再见面之后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说到上床准备睡觉也没有说完。
可迟柏意还是听到了中间那句话,在陈运的喋喋不休中,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悄悄笑了。
第132章 过去的也只有过去
一笑笑到大天亮。
今儿还不用值班。
迟柏意磨磨唧唧赖了会儿床,再溜溜达达在洗手间转了一圈,还是打着哈欠钻进客厅外那间去找陈运。
陈运见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昨晚梦见什么了,笑得呵呵的。”
迟柏意也不知道,就是心情贼好:“可能梦见咱过年把钱琼埋雪坑里了吧。”
陈运一听这话,立马把牙刷塞进了嘴巴——
大早上的,电钻牙刷震得脑瓜子嗡嗡响,没一会儿,迟柏意也刷上了,一起跟着响。
俩人两支牙刷,成功干出拆迁队的动静。
陈运自打鼻子不行之后就觉得眼睛耳朵灵光得不行,光刷个牙都快要神经衰弱,迟柏意倒是在旁边挺美,也不知道在美什么,美一会儿还哼起了歌。
哼着哼着就开始笑了。
看一眼陈运,笑一下。
再看一眼陈运,再笑一下。
陈运茫然得很,同时又觉得这个情景真是十分诡异,问她吧她说“我高兴”。
高兴就高兴吧,陈运也不管了。反正她笑起来很好看。
于是好看的迟柏意就这么合理合法地从家里一路笑上车。
哎,上了车,一开电台,正好是首二泉印月。
婉转悲凉,哀而不伤。
陈运听得怪想叹息的,甚至有点小感触想要分享,结果转头一看,迟柏意笑得见牙不见眼,正扣着方向盘打拍子。
瞅见她看过来了,还蛮得意地道:
“我也会。”
陈运就把那点感触咽回了肚子里,好奇道:
“小提琴也能拉吗?”
迟柏意颔首:
“能啊,不过我不会小提琴。”
吹牛。
陈运看着她:你明明说过什么小提琴八级证书。
迟柏意笑容收了收:“我真不会——我用小提琴只能拉出一闪一闪亮晶晶,而且我也不喜欢小提琴。”
陈运这会儿想起来了,就觉得应该是迟教授叫她学的。
果然,迟柏意下一句就说:“是我妈非说音乐这玩意儿陶冶情操,逼着我学,还叫我在她那什么上面表演。”
“所以你除了小星星就学会了个二泉印月?”
“不。”迟柏意昂然道:“我自己去学了个二胡。”
陈运在脑海中试图想象出一个白大褂闭着眼睛拉二胡……
“民乐多有格调啊。”这位白大褂在旁边开着车,啧啧感叹:“学什么小提琴呢,撂地卖艺都没那气势。”
现在,陈运的脑海中多了只破碗……
“钱琼也跟我一块儿被迫学艺,你猜她最后偷偷给自己选了个什么?”
陈运还真猜不出来:“选了个什么?”
“镲。”
“啥?”
“就那个镲啊。”迟柏意说,“见过那个红白喜事仪仗队没,两黄铜片那个,一拍……”
迟柏意双眼直视前方:“可攒劲儿了。我们学有所成,一配合,发现还真有那么个味儿。当时就决定以后哪天没饭吃就靠这个养活自己。”
“唉,可惜那个少年宫的唢呐老师不收我,而且也没第三个人了,不然效果更好。”
她脸上的遗憾真是格外明显。
陈运看来看去也不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就考虑要不自己什么时候去学个唢呐回来。
不过少年宫是什么?这儿有吗?
迟柏意听她这么问,转头来看了一眼:
“你想学?”
陈运犹豫着:“我就……”问问。
“想学我教你啊。”迟柏意眼睛亮晶晶的,“二胡堂鼓琵琶三弦,想学哪个?”
哪个都不想学。
可也不知道是她脸上的表情太可爱,还是怎么回事,总之陈运还是点了点头:
“就鼓吧。”
这个听起来好像简单一点。
不过迟柏意听了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
惹得陈运剩下半路都在琢磨这是为什么:说不学,估计也失望;说学呢,还失望?
正琢磨着,车停了。
陈运跟着下车往楼上走,却又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心了起来——
抿着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显得特别满足。
陈运有点纳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到底没能猜出她的心思,反倒被她带的心情好了不少。
于是也不管了,就开开心心同她一块儿追来赶去地上楼。
明明还是挺暗挺冷的楼梯间,她往那儿一站都好像亮了八个度。
陈运仰着头笑:
“你这会儿不累了?”
迟柏意喘着气也是笑盈盈的:“这会儿是谁累啊,大侠?”
“我回头恢复好了追你到楼顶都没问题。”大侠嘴硬地说,说完一伸手:“拉我。”
迟柏意就探身去拉。
一拉拉进怀里,门半开着,过堂风呼呼刮。陈运凑上去同她碰碰嘴唇,碰完正要说话,瞥见门里,一愣:
“这我家?”
迟柏意一下子不笑了。
陈运拔腿就往门里冲,迟柏意赶紧跟上去。
“这是我家吗?我床呢?!”
迟柏意站在原地心虚地搓了一下眉毛,犹犹豫豫地张嘴:
“我、我不想着你要搬走的吗,那房东不是回头还要租出去的,毕竟是你睡过的床……”
说话间,陈运已经在放床的那片空地转了好几圈,又旋风一样蹿回来,奔向原先灶台的位置:
“我的锅,我的碗,我那个你给我买的熊盘子……”
“我那个装梅子的坛子呢,里面有给你腌的话梅!”
“这些我收拾了,我收好的,已经搬回咱家厨房了。”迟柏意连忙解释,“都在冰箱旁边的大箱子里。”
“屏风……”
迟柏意道:“也收好的,上面的宣纸都没敢拆,在咱家书房。你放心,除了洗手间那些,剩下基本我都是收好给你搬……”
迟柏意把嘴里那个“搬走”咽回去,看着陈运大惊失色冲向洗手间。
几秒钟后,洗手间传来陈运绝望的声音。
是真的绝望。迟柏意发誓,就算是人鼻子坏的时候,她都没听到过对方这个嗓门:
“我的毛巾浴巾,我的刷牙杯子——”
“那个毛巾都破洞了……”迟柏意蹭在门口小声道,“我以为你不要了啊。”
“那是我第一次挣钱买的!一整套的!三十块钱!”
迟柏意语塞:“是这样……”
“还有刷牙杯子,那是你走之后我自己捏的杯子,捏了两只呢,现在我那只没有了!”陈运气道:“就剩一只——得了,你自个儿过去吧。”
迟柏意一听,这还了得:“那不行,不行。我错了。我不知道啊。”主要是那杯子那么丑……
“要不这样,咱们再捏好不好?咱俩一块儿捏的多有意义。”
陈运拒绝接收:“还有盆,还有手纸盒……”
都没了,洗手间空荡荡,除了个破水池以及更破的马桶……
陈运拎起那个坏了半拉子的花洒看了看——哦,还有这个。
客厅里更空,因为这个房子根本除了客厅就是洗手间和阳台,所以在唯一唯二的家具没了之后,它的面积简直有种震撼性的大!
而罪魁祸首还在陈诉犯罪过程中:
“我以为你这个小推车是不要了的嘛,我看轮子都没了,你之前也说搬家把它扔了算了。”
“桌子上面有钉子啊,划到你多少次了……”
“我给你买的椅子还在啊,这个我没扔,真没扔。”
“床……床我是扔了,确实是扔了。我真不想你躺过的床别人再躺。而且那不也是房东的床,你看,我在这儿留钱了的。两千,买她张床……”
“那是我的床!”
迟柏意愣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以后我的床就是你的床,不是,你想有多少你的床都可以。”
“那是我买的,我睡了两年,我自己的床!”
迟柏意张口结舌。
陈运伤心极了,抬眼,抽了一下鼻子:“我睡了两个月地铺才买了张床回来,就躺了两年……”
迟柏意无言以对,被她看得汗都下来,手忙脚乱中目光扫到书架,忙一指道:
“这个,这个我没敢碰。”
“这个碰了我找你拼命!”陈运都恼了,“这是奶奶给我的。”
“是是是,我知道。”迟柏意松了口气,好脾气地笑道:“所以我想等你出院,咱俩一起收拾,你昨晚说要我跟你一起搬家,是不是也为这个来的?”
陈运哼了一声,点头。
“那咱收拾着?”
陈运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地走了。
迟柏意紧打紧地跟上去,从另一边拎过来几个纸箱撑开,笨手笨脚帮忙一本本取书架上的书,边取边看她在下面对着那堆抽屉柜子忙活:
“那是什么?”
陈运手停了一下:“精油。”
“不是这个,那个。”迟柏意用下巴示意,“那个盒子。”
“钱,硬币。”陈运瞥了一眼道,“以前攒的,回头给毛毛算了。”
“突然这么大方啊。”迟柏意低头看看她,“要不给我呢,我买个枇杷露?”
陈运抬头,脸上表情有点复杂:“你想要?”
“嗯……”
“想要也不给你。”陈运就笑了,“我给你攒的在咱们床头柜抽屉里呢。”
迟柏意也笑笑,抱着一摞书往箱子里放,却没再说什么。
虽然刚刚盒子开了一下,她看得很清楚,里面还有个东西。
书架上四层打通,零零总总所有书装完总共五箱,装得俩人腰酸背痛。
趁着迟柏意坐在箱子上休息,陈运跑下楼买水。
买完回来看见她捧着本书在看,陈运也没有很在意,把水放下接着收拾自己那堆香料。
结果等她快收拾完一波,迟柏意都没抬头,还时不时笑一两声。
陈运实在被笑得受不了,愣是没想出来自己这一堆书中能有哪一本是好笑的,蹲下去一掀书皮——好蓝好蓝一个封面,好白四个大字:精神病学。?
“这书上哪儿来的?”
迟柏意正看到精神分裂的鉴别诊断,被这么一问,想都不想,顺嘴就答道:
“你书架最下面一层的夹层啊。”
答完,屋中一片安静。
她抬起眼,陈运脸通红地望着她。
一秒,两秒,三秒……
迟柏意起身端着书就跑,陈运拔腿就追。
你追我逃三个来回,迟柏意先举手投降:
“不看不看,给你。”
陈运气鼓鼓地上去一把夺回来,扭头就走,叫迟柏意从后头结结实实扑了一个趔趄:
“干什么?”
“我错了,真错了。”迟柏意一连串说着,“我就是好奇,真没想笑你。”
“你那还不叫笑啊。”
“小小地笑一下行不行?”迟柏意抱着她,“谁让你以前那么可爱呢。”
是真的可爱,整本书几乎全是一道一道黑红笔划的重点,偶尔还标个巨大的五角星,旁边一堆自我反思与猜测。
间或出现那么一两字的批注,诸如“放屁”之类……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我奶奶就这样。我书架上那本中医学,其实是她的。她那时候翻来覆去看。你也看过的,记不记得?上面那些笔记全是她的。”
她这么一说,陈运就想起来了,正准备咬她的嘴就停了一下:
“是她的吗?”
“是啊。”迟柏意把人转过来抱着,笑着道:“她老人家那时候天天看,跟你一样,看到哪儿就觉得我俩哪儿有病。”
陈运想起自己那时候,也忍不住一笑。
见她笑了,迟柏意才松了口气:
“就那个认真,我跟你说,就差给她找个老师了。看完满世界转悠着抓我要给我把脉……”
迟奶奶自撰一方服之祖孙齐齐进急诊的丰功伟绩说三天都说不完。
陈运听得如痴如醉,一个劲儿问“后来呢然后呢”,迟柏意绘声绘色讲着,另一只手拿过那本书自己悄悄塞进箱子里——
陈运不想看到,她就收好。
至于那些心疼的话也不需要再讲,陈运不爱听。
弥补是没有用的,正如有些东西失去就是失去,过去的也只有过去。
而过不去的……
过不去的除了这一书殚精竭虑的惶恐,还有盒子里破碎的手表面和停下的时针分针,以及,那一箱被分门别类藏在床底、又重见天日的旧衣。
迟柏意伸手拂过衣服表面那层灰,轻声道:
“你行李箱的衣服我收好了,一件也没丢。这一箱是分开放的,有些小。我想……是不是程老师买给你的。”
陈运没说话,低头从兜里摸出手帕使劲儿给她擦着手,擦了一会儿,把手帕一扔:
“不是。”
迟柏意静静地看着她,等着。
良久良久,她叹出一声气,用力合上了箱子:
“扔了吧。你陪我扔了。东西我们自己搬吗?”
“我叫了车,差不多该到了。”迟柏意起身,“书架你想放去哪儿?蛸亭还是我们家?”
“我们家有地方放吗?”
“有,我不是把书房床挪走了吗。”迟柏意想帮她端箱子,却端了个空,只好放下手来,跟在后面道:“现在摆你这个书架刚刚好。”
“嗯。”陈运答应了一声,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看她,忽然说:
“你帮我拿一下那个盒子吧。”
迟柏意半是故意半是真心道:“哪个?”
陈运笑了笑:
“就你一直在看的那个。”
第133章 等一等
小心思被戳破,现在能够正大光明地看。
不但能看还能捧着看,打开看,各种角度使劲儿看……
说真的,迟柏意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有多特别。
也就是个普通的饼干盒子,圆圆蓝蓝一只,大部分家里爱用来当针线盒或者小孩儿存自己小宝贝的那种。
迟柏意自己小时候还用它来装自己的心爱石头呢。
可同样的东西,放在陈运这儿就显得那么不普通。
因为装钱她爱用透明的那种,不透明的至少也是木头的。
而且这里面装的还不止是钱。
还有只表。
是什么牌子没看清,反正是只破了的表。
所以……把一只破表和一堆硬币放个平时嫌弃“过度包装”的盒子,还单独放在一只抽屉里,看上面的灰像是八百年都没打开过,这意味着什么?
心爱的石头——心爱的表?(哼)
谁送的?
程老?不可能。
江月?更不可能。江月能送也不会送表。
那还有谁?
正想着,陈运的声音悠悠传过来:
“这边。”
迟柏意赶紧调转方向。
“这儿,我在这儿。”
迟柏意驻足一看:“不去垃圾站啊。”
两米远之外,陈运抱着纸箱,很是无奈:“不去。”
等了等,又道:“垃圾站也不在这个方向。”
迟柏意这会儿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快步赶上去,跟她并排走着。
俩人一路默不作声走到一台商用饮水机旁,回收旧衣服的大铁柜正在路灯下安静站岗。
陈运放下箱子,一件一件把衣裳拿出来往里塞着,解释说:
“扔垃圾站不干净,这边垃圾没分类,捡回去还得处理。”
迟柏意点了一下头,想上去帮忙,被她用胳膊拦了一下。
“等着我,有灰,别碰了。”
迟柏意就原地罚站。
端着那个盒子,顶着冷风。
吹了一会儿,陈运终于良心发现,过来给她推饮水机跟大铁柜中间那个缝儿里去了。
迟柏意昂首挺胸填着这条缝儿,觉得自己现在就算直接闭上眼睛睡了搁这儿冻死,明天都未必能有热心市民发现这里还卡了条人——
到时候新闻会写什么?
破旧小区惊现露天藏尸案,凶手竟是死者未婚妻!
未婚妻特别有爱心,特别好,还在旁边边忙活边说:
“像这件还是算了,都穿冗了,用来当抹布可以,一会儿放垃圾站附近那个树底下去,环卫阿姨用得上。”
“这个也算了吧,我记得掉毛好像,万一有哮喘鼻炎什么的不好。”
“这个挺好,往上放一点,有人来拿够得到。”
迟柏意听得略呆,问:“这还有人来拿吗?”
这不是要捐赠的公共物资……算盗窃吗?
“有啊。”隔着一道铁皮,陈运声音有点模糊地道:“有需要的就来拿了,不拿白不拿,反正叫一些人拿走也是翻新卖出去。”
这还能卖?!
大概是迟柏意震惊的情绪太明显,陈运心有灵犀地接上了:
“其实你们捐进福利院的衣服要是不直接的话,过一道手也要卖出去不少的。不过现在可能这种事儿少了。”
少但并不是没有吧。
迟柏意就有点难受起来:“那些人怎么那么不做人呢。”
“还好了。”陈运塞了半箱,累得直喘气,停下来回身看看她,道:“起码还是能到手里的。以前我听秦姨说过,就是再之前,她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捐的什么东西、衣服,贵的、好的,过道手基本就没了。”
“一层层下来,真正到院儿里的没多少,义工再挑些……”
陈运笑了一下:“剩下才是我们的。”
迟柏意沉默着,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难怪你总拦着我往基地协会寄东西。”
“我不是拦着你。”陈运上前用手背蹭了一下她的脸,“我是不想叫你白白掏那个钱费那个心。”
“大伙儿都是好心,做的都是好事。可心叫那些玩意儿吃了也落不着个好。前几年不是还有新闻吗,说什么孤、孤儿院的小孩拿到的都是破烂货。然后网上就骂那些公益人士,说人家怎么怎么样。”
“其实吧……”陈运叹了口气,“也就是我这么想的,我觉得破烂货也挺好的。”
“反正好衣服什么的真发下来也不会人人一件,表现好的就有,人都有私心,给好看乖巧小孩了,其他人不高兴。”
“不患寡而患不均。”迟柏意说了这么一句,再想想她,想想自己曾经到过的一些地方,突然心里就窝起了火,恨声道:
“我以后再也不把自己衣服往那个什么会捐了!”
“你那衣服捐哪儿都是被卖的命。”陈运吧唧亲她一口道:“别气,给我穿得了。”
迟柏意条件反射地就想说“我要给你买新衣服”,不过这回出口前,脑子里闪过昨晚,她就闭上了嘴:“我就想给你买适合你的衣服。”
陈运眨眨眼。
“你的衣服,就适合你的,适合你现在的。”
陈运慢慢开始笑了。
迟柏意想了想,最后还是坚持着加上了一句:
“然后新的。”
陈运直接笑出了声,上前把她从缝儿里拉出来,抱着她,心里真是又软又酸:
“好了,我知道。其实我都有新衣服的。那时候到手里的衣服都是老师阿姨姐姐们洗特别干净的,跟新的一样。”
迟柏意:……听完更不是滋味儿了怎么办?
“而且我还有奶奶,奶奶会给我买衣服,还有鞋子,还有头花。后来小……”陈运顿了一下,“反正是有的。”
迟柏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纸箱子瞟了一眼。
陈运跟着瞟了一眼,转回来继续道:“再说不是也有你了,还有现在我自己也会挣钱,想买就买了。”
“所以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我比别人幸运得多,我这辈子遇到的好人也都特别特别多。”
如果不是此人现在的表情,迟柏意还真就信了,但现在她只能言不由衷地表示:“以后会更多的。”
“是真的。”陈运仰脸道:“真心话。”
迟柏意低下头看看,也认真道:
“我也是真心话,以后你一定会碰到更多更多好人。”
俩人默默望了对方一阵,陈运转头往柜子那边看了一眼,道:
“算了,你帮我一下吧,赶紧弄完。我听你手机响了。是不是车到了?”
迟柏意掏出手机,点头:
“对,到楼下了。那我让她们上去搬?”
“人家知道门吗?”
“知道,上次就是订的她们服务,都是熟手,很细心的。”话是这么说,不过迟柏意还是多叮嘱了对方一遍,完事儿把手机一装,过来帮忙。
大部分都已经被陈运挑好,剩下只管往里塞就行。
边塞着,陈运说:
“这些就是别人给我买的新的,一个院儿里的……人,我跟你说过,后来我们闹掰了。”
迟柏意手一抖,差点没把那个饼干盒一起塞进去。
陈运装没看见,继续头也不抬地干活儿:
“那时候她很照顾我,也照顾毛毛。基本算是从小长大的吧,我五岁认识她,六岁开始跟在她屁股后面整天瞎跑。”
“她多大?”迟柏意问。
“十一。”
迟柏意在脑子里对了一下,对出来一张脸,成功给自己对的有点心塞。
“我没上过幼儿园。”陈运还在说,“院儿里就是小学和学前班。识字拼音什么都是她那时候教的。”
迟柏意心更塞了,同时还想到自己仿佛大概没准见过这个“她”好几次,但一次也没跟陈运说。
“小学她带着我俩,后来初中我考那个学校去,也是她带我……”陈运手被拉链划了一下,停了停,道:“我那时候英语什么的总学不好。”
“衣服是她高中最后一年还有上大学第一年给我买的。她大学第二年回来闹崩了,我就全收起来放那儿,本来是舍不得扔,也不想看见,后来放那儿就忘了。”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时可能都扔了吧,我也忘了。反正就剩下这块儿表,这表应该挺贵的,也没舍得扔,想着什么时候还给她。”
陈运终于塞完,也说完了:
“就是这样。”
迟柏意终于听完这个明显精简过无数倍的故事,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知道了。”
陈运拿着空箱子去垃圾站,迟柏意拿着破盒子一起去。
俩人去完回来,站在楼下看一箱箱书什么的被搬家人员往车里放。
楼里的声控灯还是坏了,工作人员戴着一种头顶灯,白色的,很亮一束光。
几束光就这么来来回回闪在漆黑一片的楼口,上下几层,跟着干煸花椒和辣椒的气味不知道从哪家蒙蒙亮光的窗口飘出来,一起在这冬夜的风中慢慢而行。
很温馨,也很平常的一个晚上。
最后一束光从黑洞洞的楼梯间走出来时,陈运还是没有动。
她们谁也没有动。
车叮呤咣啷地开走。
迟柏意目送完毕,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盒子,还是没忍住问:
“为什么闹掰的,方便说吗?”
陈运没有回答。
风静静地吹着,路灯微不足道的光线下,迟柏意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那走吗?我们回家。”
陈运摇了摇头:
“等一等。”
等什么呢?
等树枝晃过一阵,等车从背后慢慢驶过,等楼上的窗口无声再灭一间。
等第一片雪花从天际洋洋洒洒飘落,陈运忽然道:
“来了。”
迟柏意也看见了。
俩人肩并肩站在楼下,一起看着小区路尽头——
路尽头的灯光下,那道人影正缓缓朝这里走来。
第134章 你想要谁的原谅
在这个人距离她们还有三米远的时候,迟柏意在想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
在这个人距离她们一米的时候,迟柏意脑子里浮现出福利院后方那个大土坡。
在这个人终于快要来到她,以及旁边面沉如水的陈运面前时,迟柏意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陈运貌似、好像……还不知道她跟这人见过面。
还不止一次。
还不只是就见过面那么简单。
那么问题来了:
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中,在对方连续三次制造的偶遇甚至可以说是找上门,在她已经怀疑此人跟陈运没准有点关系、最后确认就是有关系的情况下,她跟陈运说过、提过、问过吗?
她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此人显然不会太过于介入影响她们的生活,因为陈运没有说,因为她怀疑这是个连追求者都算不上的所谓情敌,因为理解尊重知心知性的恋爱脑……
不是,陈运听了这些解释真的不会生气吗?
也不是,话说现在生气的不应该是她吗?
对吧——一个好像有内情的老朋友主动与你的亲亲对象制造偶遇,这再怎么算,也得是陈运恼火心虚,她生气。
可、她现在就是很心虚呢……
陈运已经接过了盒子。
对方上前一步,站定。
三人,三足鼎立,雪末碎碎的被风吹起裹了满身,谁都没有先开口。
半晌之后,陈运道:
“我爱人,迟柏意。”
迟柏意肃然而立,拿出了当初站军姿的状态。
“孟知玉。”
孟知玉同样肃立不动,表情正经,微微点头。
俩人目光相碰,陈运在一旁清咳一声,眼神扫过——
像触发了某串底层代码,孟知玉忽然低了一下头,迟柏意也同时往后退一步,站在了陈运身边。
“你好。”孟知玉重新抬头,微笑着说。
“你好。”迟柏意微笑颔首,礼貌回道。
陈运眉头一皱:“好什么好,天太冷了——你来什么事?”
孟知玉张了一下嘴,还没开口,陈运把迟柏意一拉。
这回迟柏意叫她拉到身后去就露出了小半个头。
“少看她。”陈运回头低声说了一句,又转过头冷声道:“管好你眼睛。”
迟柏意瞬间惊呆了,低头去瞪陈运。
孟知玉也被这口大锅盖得一懵,不可思议地望了过来。
只有目光中心的陈运毫无自觉,并且心情极差:
“我猜到你就该来了,有什么话说吧,今天说完。”
“你是就在这儿说,还是换个地方。”
“我……”
“你……”
“你等着。”陈运没好气地再瞪对面一眼,转身去看迟柏意:“怎么了?”
前后语气差距太大,转变太快,迟柏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呆呆地望着她。
陈运见状,声音又放轻许多,道:
“怎么了?是不是冷?冷的话要不……”
“不是,不冷。”迟柏意按住她开始解衣服扣子的手,看着那双关切中带着心疼的眼睛,忽然心里一下子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道:
“换个地方吧。”
陈运怔了一下。
“站这儿吹风不好,你才刚生过病,肺炎还没好彻底。”迟柏意说着抬头看了一眼。
陈运跟着抬头,楼道漆黑:
“那进屋?”
“都搬空了,连把椅子都没有。”迟柏意顿了顿,朝孟知玉的方向看过去。
孟知玉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
“我都行。”
“咱们家……”
“咱们家不行。”陈运马上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是说咱们家附近有家书咖。”迟柏意声音低了一点,“环境不错,想谈话可以在那里。离咱家特别近,就一百来米,我正好顺便回去看一眼她们搬家收拾得怎么样。”
陈运没点头也没摇头,脸很沉的不说话。
迟柏意就定了:
“青壶咖啡店,您方便吗?”
孟知玉点头。
“那上车一块儿吧。”迟柏意牵起陈运的手,道:“太冷了,这里也不太好打车。”
“不用……”
“让你上就上。”陈运本来很沉的脸现在更沉了,拽着迟柏意就走:“你有空我没空。”
迟柏意在心里叹口气,没再出声,默默被拽着走了,没走几步,孟知玉果然跟了上来。
陈运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
一路无话,车里安静得要命,雨刮器一下一下摆着,陈运在副驾驶那个低气压仿佛影响到了天气,本来还是碎雪现在直接下成了鹅毛大雪。
下车时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迟柏意握着她的手把她送到包间坐下,又商量着一起点了些东西,转身准备走时,陈运起身蹦过去一把攥住了她衣服后摆。
迟柏意被拽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回身道:
“怎么了?”
“你不跟我一块儿啊。”陈运压着声音,恶狠狠的:“你就把我一个人撂这儿……”
“我不说了么,我得回去看一眼……”迟柏意顿了顿,朝孟知玉那儿扫了一眼,对方正望着这边,目光直白,毫不掩饰。
迟柏意收回眼神,拍了拍陈运的手:“看一眼就回来了,搬家呢,你那香料香精什么的一大堆,要是拆箱弄洒几瓶怎么办。”
陈运鼓着脸,勉强松了一点手。
“那你送我出去好不好?”迟柏意刮了一下她鼻梁,“送我上车?”
陈运抓住她手抬腿就走。
一直走到车门边终于停下来,陈运站着不动,迟柏意掏出车钥匙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道:
“好好谈。”
陈运嗤笑一声,别过脸:“倒也没什么可谈的。”
“那就好好说。”迟柏意声音还是很稳,不大不小:“已经到这儿了,就把什么都说开。”
陈运慢慢扭回脖子,看着她。
“该说的都说完,该过去的让它过去,该扔的扔。”眼镜蒙上一层白汽,迟柏意把它拿下来,没再戴:“就像你跟我讲过的——把一些东西在这儿处理掉,不管是你年年冬天都在想的这个,还是你自己放不开的那些。”
“然后高高兴兴等着我。”
“你……”陈运被风堵得哽了一下,“你是不是猜到了?”
“什么?”迟柏意笑了笑。
“我好像一直都没仔细告诉你……”陈运声音低了点儿,眼睛也垂下去,很快又抬起来,道:“那我现在跟你说,就是我之前说过的……”
雪落无痕,一切都悄无声息。
迟柏意放下抚摸她唇瓣的手,轻声道:
“去吧。”
陈运眨了一下眼,再眨,眼前就好像蒙上了一层纱,影影绰绰。
迟柏意的面容在那层纱后渐渐模糊起来,显得那么漂亮,带着一点光,又那么暖。
陈运退开两步,舍不得转身,更舍不得看向任何东西:
“你……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迟柏意说。
“我没什么,我保证离她八米远,我给你打语音电话。”
“不用电话。”迟柏意都要笑了,“放心吧,我不可能吃这种糟醋。”而且要吃还不是你先吃了,人看我一眼你都不高兴来着,现在才想起来担心这个?
“赶紧进去吧,早说完早回家。”
陈运又退一段路,退到门口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忽然甩开腿使劲儿冲上前,张开手猛地往前一扑。
迟柏意稳稳接住,笑着,却又被她合腰抱起转了一个圈儿。
“我高高兴兴等你来接我。”陈运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放开人扭头便跑。
一直跑进门里也没有再敢回头。
可顺着路朝里走时,背后的车笛却在此刻忽然长长短短响起——
两声长,六声短。
陈运合着节奏点在指尖,走上楼梯,点完一遍,轻轻笑了。
客厅中,迟柏意在窗前站着,望着楼下车子开走,手机嗡嗡响起,属于陈运的小熊头像冒出,带着一个很大的表情包。
迟柏意噙着笑点开,表情包后跟着两个字:
“爱你。”
陈运终于放下手机,带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意抬头,望向对面——
包间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进来服务员,包间外的顾客也渐渐都走了,四下里原本只剩一个人的声音,可伴随着她这一抬头,连这点儿声音也顿时消失。
里里外外,一片安静,气氛陡然僵硬起来。
陈运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也或者感觉到了也并不在乎,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一口半杯,一点儿不解渴。
什么花什么汁居然还没有迟柏意给冲的蜂蜜水好喝。
陈运有点嫌弃地把杯子往旁边一推,问:
“你那个是什么?”
孟知玉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确切来说,自从她进这个包间,孟知玉就这样一直在看着她。
可她似乎没有发现。也许发现了,孟知玉不知道。
因为她一直在看手机。不看手机也是走神。无论孟知玉说了多少话、什么话,她都是那个样子——盯着杯子,盯着桌子上爬过的小虫,盯着所有所有的一切。
那双眼睛里有服务员,有窗外蹿过的一只猫,有雪有天有书封面有吃的喝的,自始自终,只是没有她这个人……
孟知玉张了张嘴,原本还是想再说点什么的,可就现在,此时此刻,看着她抬头,看着她脸上那一点慢慢散去的笑意,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而陈运还在看着她——看着……她面前的杯子。
于是孟知玉把杯子往前推了一点,道:
“拿铁。”
陈运不感兴趣地挪开了眼神,很快又挪回来,同时百无聊赖地拽了一下桌子上的桌布。
孟知玉就笑了:“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咖啡店?你那时候特别喜欢我们学校附近那个抹茶蛋糕。”
陈运挑了挑眉,点头:“冰激凌也好吃。”
“后来那家店改成馄饨店了。”孟知玉探了一下身子,从她手里把桌布抽出来,“记不记得?那家店店主走的时候,还把她们的蛋糕配方给我们了。”
“还有她们家的桌毯,她们家的桌毯也是自己绣的,你当时特别喜欢在我写作业的时候在旁边抠人家桌毯上的线头。”
陈运舔了一下后槽牙,正想张嘴,孟知玉已经再次滔滔不绝说了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当时是因为太无聊。后来她们走时还送了你一块儿桌毯。那家店的大姨很喜欢你,记不记得?”
“你说你特别讨厌咖啡,只有咖啡味儿的雪糕你喜欢吃。不过当时有点贵,你老爱吃半根半根塞给我。”
“记得吗,我第一次带你去西陵图书馆,你特别开心,那也是个冬天,也是在下雪。”
“记得我们一起堆过的那个雪人吗,你、我、毛毛。后来那个雪人上的纽扣我拿下来给你缝过你的熊……”
“……就是那个石头柱子,还记得吗?”
“……你,记得吗?”
“我记得。”
孟知玉扶着桌子,另一手摁在抽痛不止的额头上,神色恍惚地怔住。
“我都记得。”陈运又说了一遍,抬头看着她,在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她,一字一顿咬得很重,说:
“我一直,都记得。”
“陈……”
“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陈运站起来,道:“你倒还记不记得。”
孟知玉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撑着桌子想要起身。
可一连三次都没能起得来。
她苦笑了一下,放弃,抬脸道:
“所以……”
“所以你今天来,我不意外。”陈运冲她点点下巴,“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有事说事。”
“你不是能来找我说这些废话的人,我也不是。”陈运道:“痛快点儿,你有什么事直接说——我就这个要求。”
孟知玉沉默了一下,道:
“两件事。”
陈运端起杯子示意。
“我去找过陈然了,她让我带点东西给你。”孟知玉从兜里掏出来一只盒子,打开,推过去:
“是她早些年从观里求的手串,开过光。”
“她的原话是:礼物,不用拒绝,是给你的,只给你,你值得。”
“另外还有一份资料,是她这些年跑来的,说是也许对你有用。”
陈运打开那个文件夹皱着眉一顿翻。
孟知玉道:“最后一页——金州市汉浚区定安塔,双井村。”
陈运停下动作。
“就当是我为我最后一次给你添麻烦能做出的补偿。”孟知玉用力站起身来,“我承认我给你她电话的时候也有想过她可能并不是,但我还是给了。”
“我不想你失望,可还是让你失望了一场。”
“我明白那种滋味,所以就连这个地址也不想给。”
“可你还是给了。”陈运慢慢合起文件夹,看向她。
“是,我还是给了。”孟知玉走上前,在距离三四步的地方停下,道:
“这么多年,挟恩图报也好,恃功求赏也算,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这是第二件事了,对吧。”陈运点头:“你问。”
“我道歉,你原谅我吗?”
“你想要谁的原谅。”
“如果是现在的你……”
陈运道:“不会。”
“那从前的你。”
陈运看了她很久,道:
“你说吧。”
“对不起。”
陈运就微微笑起来。
“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要做什么的。我真的、我当时……对不起……”
陈运摇摇头,直接笑出了声。最后笑得扶住了桌子。末了干脆仰头大笑起来。
直到笑出了眼泪,才看向她,道:
“你自首吧。”
笑声停止,四下死寂如坟。
她们默然对视,这次谁都没有先移开眼睛。
许久许久之后,孟知玉轻声说:
“我明白了。”
陈运颔首。
“那我……不打扰了。”孟知玉转过身,朝包间门口走去。
一步,再一步。
门把手凉得刺骨,仿佛一块儿带着刺的冰。
握紧,压下,伴随咔嗒一声轻响,孟知玉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走了,陈陈……”
大学?哪儿的大学啊小孟姐。
小孟姐……你以后是不是大学上完就在那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小孟姐,我能不能去接你。
小孟姐,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你宿舍的人好不好,欺负你吗?
“小孟姐……”
孟知玉猛然回头。
“你有钱花吗?你缺不缺钱?”陈运正看着她,“我借钱给你吧。你想借多少都可以……”
于是就像当年的每一次那样,孟知玉望着她,轻轻地笑道:
“好啊。”
陈运便从饼干盒中倒出所有硬币,再摸出身上所有零零碎碎纸钞,上前去连带着那只表一起全捧在了她手心:
“喏,不用还的。”
孟知玉尽数收下,却又从那些钱中拎起那只表,轻轻放回了桌上:
“好,不用还。”
恰在此时门被扣响,迟柏意拎着一摞饭盒进来,孟知玉出去。
出去的时候,她依旧很轻地说了一句:
“我走了,陈运。”
而陈运是不会听见的,也当然更不可能回答。
陈运兴奋地翻着那些饭盒,笑盈盈地冲着旁边说着什么话。
孟知玉终于不想再看,转身,反手掩上了门。
第135章 看我心情吧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迟柏意才抬头望向门口。
陈运倒是没什么反应,还认认真真地翻着保温袋里的东西,翻出来一盒仔细品鉴一番,时不时夸两句问两句的:
“这个好看。”
迟柏意说:“好看吧,纯果酱点的,不甜。”
“那这个呢,这个是什么做的?”
“山药百合。”迟柏意只好收回眼神,低头看看,道:“梅子用的是你腌的那一坛。”
“哎,还有花儿呢,花瓣像真的一样。这是什么花,牡丹?芍药?。”
向来对吃喝除了新鲜之外没讲究的陈运现在好像突然对点心用料起了极大兴趣,除了蒸制手法连几分糖都要问一句。
分明都是家政阿姨走之前做好的点心,最近也不知道吃多少回了……
可迟柏意什么都没说,权当已经忘了她味觉嗅觉失灵,也忽略掉现在并不美妙的气氛,就只陪着她,细细与她解释着:
“随园食单上的方子,健脾开胃,算药膳吧,老黄告诉我的。”
“牡丹,你不是说还没见过真牡丹吗,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不过还要比这个再大些,花瓣也更薄。看起来嘛……我第一次见到还以为是团揉皱了的面巾纸呢。”
“哦这个啊,这个本来应该是炸的,过油了才香……”
雪安然下着,房间中暖香弥漫,声音平稳如水流过,渐渐停歇。
迟柏意端起剩下半杯花茶,对着光打量一下,问:
“不好喝?”
陈运看过去,点了点头。
“那回去吧。”迟柏意放下杯子,“回去,给你弄点儿粥什么的。”
陈运却也不动。
她不动,迟柏意也不起身,就拿过打开的饭盒一个个再合上装好,动作慢条斯理,表情安然自若——
陈运静静看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说:
“你都不问我。”
这听起来像在抱怨,实际还带了点儿小委屈的鼻音瞬间将迟柏意逗乐了。
陈运还没发觉,头和肩膀一块儿耷拉下去,自顾自地说:
“我都等你老半天了。我离她可远了,一张桌子两对面。电话你也不接,我忘了录音……”
迟柏意一听更是乐不可支,伸手把她下巴抬起来:
“是吗?”
“是啊。”陈运声音大起来,“你就知道说你的点心!”
恶人先告状。
迟柏意不予理睬,端着那张脸左右看。
陈运脑袋偏过来偏过去地被摆弄,实在受不了,一把攥住了她手腕:
“干什么?”
迟柏意就道:“看看你脸上锅底掉了没。”
陈运一噎:“我什么时候冲你甩脸子了?”
“是是是,你没甩。”迟柏意放下手:“你那张脸都能拿来砸核桃了,邦邦硬。”
“我那是……”
“你那是心气不顺。”迟柏意上前去一吻,就冲着嘴唇,吻完后往后稍稍,笑着品一品:“嚯,脸色这么硬,嘴怎么还这么软呢?”
陈运拧着眉毛瞪眼。
迟柏意便再亲一口:
“怎么样?”
不等陈运反应,又是一口:
“现在呢?”
“什么怎么样,什么现在……”
迟柏意一听继续亲。
这回时间略长,结束后陈运整个人都呆了,从眼皮到脖子红成一片。
迟柏意松开手,大拇指蹭过她唇角,道:
“问你呢,现在好点儿了吗?”
陈运恍惚地回望,老半天没吭出声,终于回神后直愣愣地要把手指节往自己嘴里塞——
被迟柏意一巴掌拍掉。
声音特响亮,听着好清脆。
陈运都叫打懵了,低下头很不可置信地看见自己手背上慢慢浮现出几道指痕:
“你……”
“我。”迟柏意说,“讲过没有?不许啃手,不许使劲儿咬自己,不许咬嘴唇,尤其不许咬舌头。”
陈运脑子里想法糊成一团,本来还千头万绪,现在一听突然就觉得嘴里很疼。无敌的疼,不但疼还带了点儿腥味儿:
“你居然咬我!”
“倒打一耙没完了哈。”迟柏意冷笑,“我咬你能给你咬出血吗?”
陈运一想也是:“那……你还打我呢。”
湳枫迟柏意笑得更冷了:“哦,那还挺抱歉,我没忍住。谁叫我上嘴一亲咂摸出一股铁锈味儿,给我吓得巴掌都管不住了呢。”
“阴阳怪气的……”陈运嘟囔一句,往她身上贴了贴:“错了,我一时没忍住。”
“真错了——你生气了?真生气了吗?”
“为什么啊?”
听到这一句,迟柏意才一格一格扭过脸,微笑着回:
“因为你一时没忍住啊。”
她笑得有点瘆人,陈运缩了缩脖子。
“还我就知道说点心……”迟柏意想想都觉得荒唐,“谁搁那儿一个劲儿问点心来着?那脸臭得都恨不得奔出去给人揍一顿了。”
“顺着你说了吧,你还不高兴。”迟柏意把她后脖子一抓,“理直气壮的——哪儿来这么个气人玩意儿?”
陈运被抓得浑身难受,揪一缕她头发在手里,吭哧吭哧道:
“错了。”
“谁错了,说清楚。”迟柏意又使了一点儿劲儿:“连个‘我’字都不带,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我错了。”陈运赶紧说,“我不应该倒打一耙,你那叫信任我。我不应该对着你还挂着脸让你也承担我的负面情绪……”
“等一下。”迟柏意侧耳细听,“什么叫对着我还挂着脸?”
陈运张着嘴不知所措。
“你是打算跟别人挂着脸是不是?”迟柏意点头,“谁啊,毛毛还是谁啊。谁这么优秀能分担你的负面情绪,谁这么有幸能与你同喜同悲……”
“不。你,就你……”电光火石之间,陈运心领神会改口,表情严肃,语气庄重:“只有你,这辈子都是你,没别人。”
迟柏意这下终于满意了。
陈运也总算松了口气。
屋中重新安静下来,俩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都是一笑,迟柏意张开手,陈运立刻挪近,靠上了她肩膀。
摸着那头软得不像其本人的头发,迟柏意开口道:
“真不会太在意的。”
陈运不知道心里是该感动还是该失落地点点头:
“嗯。”
“如果是毛毛,没准还会酸一下。”迟柏意继续说,“毕竟过去十几年我都没参与看不到。”
可我们……
“可我们要过一辈子的。”陈运仰脸道:“是不是?”
迟柏意低头看看,笑着肯定:
“是。”
“所以十几年也不过只是人生弹指间。”陈运坐直身体,很认真地望向她:
“你想听吗?”
迟柏意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
“你想说吗?”
陈运摇了摇头。
迟柏意便也摇头,道:
“所以我也不想。但关于你的部分,我想听。”
“比如?”
“比如……”迟柏意回望过去,“你恨她吗?”
陈运就发现自己似乎总是被问到这个问题,可这一次,她没有太过于思考,道:
“恨过。”
“在几年前。”
“我有一段时间觉得她好像毁了所有东西——那个家,姑且可以称之为家吧。我对所有人的信任。我和毛毛和她那些年。还有我的未来,我的一生。”
迟柏意皱了一下眉。
“因为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那样。”
“你知道,应该也听出来了,她以前对我很好。可就是因为那些好,我搞不明白。”
“我搞不明白那些好还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可我又真真切切记得,也明白,那些好就是真的。”
“太割裂了。”
陈运声音低了些,又说了一遍:
“太割裂了。”
迟柏意伸出手去,陈运握住,看向她的眼睛:
“不过后来有一天,我想通了。”
迟柏意目光闪了闪:“想通了?”
“想通了。”陈运说:“就在几年前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不对劲儿的时候。”
“我以前总是听别人说什么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总是复杂的什么的——你知道那个吗?就是那个……”
“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
陈运点头:“对,就是这个。但我发现这句话就是在放屁。”
“对于一些东西来说,这话可能是对的。可对一些人,错就是错,恶就是恶。所以,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坏人在想什么?”
风开始刮,陈运起身走到包间的落地窗前看着——
路灯明黄的光圈里,雪花如尘埃般上下飞舞,一地碎琼乱玉。
孟知玉看着面前已经脸被冻紫的人,有些自嘲,更想笑:
“是吗?你这样跑过来看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质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陈运在哪里,我又对陈运怎么样了——这就是你对我的关心?”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会跟踪你,会千方百计利用你,会无所不用其极的达到我的目的,是吗?”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江月正仓皇地看着她——
那个眼神跟七年前的夏天晚上一模一样。
可很快的,那样的仓皇也消失不见。
江月仰起头,用力憋回眼泪,道:
“是。”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是。”
“好,真好。”孟知玉点头,一下比一下更重,“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你不知道,也不明白。”江月却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尽管语速还是很慢:“要是你明白你就不会和我再说刚才那些话……”
“刚才那些话……”孟知玉想说什么,却又生生顿住,就这么看着她,道:“算了。我现在就是很好奇一点——陈运……不说了。可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会不清楚。”
“你为什么就是从来不肯帮我一次?”
江月起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无论她再怎么瞪大眼睛,再怎么去分辨,耳边都还是呼呼的风声。
那么大的风声,那么冷,冷得仿佛人都要结上冰,冷得她开始控制不住哆嗦。
她哆嗦着,说:
“我不是没有帮过你。”
孟知玉没有听清,上前一步道:
“什么?”
“我帮过你的……”
“你说什……”
“我说我帮过你,我帮过你了的!”江月攥紧拳头,几乎要把全身力气都用上地吼了出去:“我帮过你的!我帮过你很多次!”
“可是你干了什么?”
“你都干什么了。”江月抖着声音,“你跑去找陈运房东自己掏钱付租金,你偷偷买那些东西,你搅和她一次又一次工作……”
“我只是想……”
“租金她给你了,房子她不住了,东西她还了,工作丢了她又找……”江月没有停,抹了一把眼睛:“你想对她好……你不是要对她好,你就是为了叫她都听你的,什么都因为你!”
“你那个不是好……”
孟知玉有点心疼,上前掏出纸巾,被江月一把挥开:
“那个不是好!”
“好,好。”孟知玉摊着手,“行,我承认你说得都对行吗?你还有什么话说吧,今天一次说完。”
“好不是那样的。”江月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她:“如果是真的好,你就不会做那样的事。”
孟知玉表情一僵。
“你能告诉我那一年到底发生什么了吗。”江月说着,上前一步:“你敢告诉我吗?”
孟知玉忍不住退了一步。
“你不敢。”江月声音低了一点:“你为什么不敢。”
江月再走一步,几乎和她面对面,声音很轻很轻:
“你猜我猜到了多少?”
“你猜她问过我什么?”
“我说你不明白,你确实不明白,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因为你如果明白,你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去找她。如果你明白,你不会刚才跟我说那些。”
“你说那些是为了什么?你后悔了还是道歉?”
“你以为你跟我说那些就能让你自己或者我们好过一点吗?!”
“那你以为我这些年就好过了吗?”孟知玉手里抓着一直想要给她披上的外套终于掉了下去:“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就是为这个就把我当成洪水猛兽,这么多年避之不及。为什么从来不给我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为什么你就是死抓着这个错处不放?!原谅我一次,很难吗?
那么多次,对吧,我以前对你们那么好,咱们以前一起那么着过来的。你就非得抓着我的错,盯着我的不好。那我之前的那些好,那些好呢?!”
“是,我就是喜欢她。”孟知玉点头:“我喜欢她怎么了?别人能喜欢她,谁都能喜欢她,迟柏意能喜欢她,我就是喜欢怎么了?!我喜欢她也恶心吗?”
“就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这个人就是错的,就十恶不赦了——是不是!”
“不是。”
孟知玉愣住了。
“你不是做错了事才是坏人的,有些错也不是犯过之后改掉就可以的。”江月慢慢地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
“我不懂。我也以为那叫喜欢。你可能不知道,在那之前,我还想过如果以后有一天你们能在一起,我是不是可以当伴娘。”
“我想过我们三这辈子都好好一块儿,还是一起过年。”
“可后来我只觉得恶心。”江月摇了一下头,看向她:
“就在她有一天问过我一句话之后。你猜是什么。”
孟知玉不敢猜。
江月将外套拍掉雪,塞在她手里,轻声道:
“她那天问我——毛毛,你听说过恋童癖吗?”
“今天的所有话我都不会跟她说。”江月退后一步,“她有她的生活,你……也有你的。”
“小孟姐。”
孟知玉茫然地答应了一声。
“你真的还喜欢她吗?”
孟知玉没有回答。
良久良久,她终于抬腿慢慢朝前走,姿势僵硬,摇摇晃晃,如同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
江月静静看着,到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停下,转头望过来。
江月同她对视,半晌后,看见她轻轻笑了。
她笑着,说:
“毛毛。”
毛毛点头:
“小孟姐。”
“我马上要去鹿合了,今晚十一点的车。”孟知玉抬手,用袖子替她抹了一下脸,“不哭,再哭,脸该冻伤了。”
“这辈子,我想大概都不会再见了吧。”
“找到家里人了要替我们好好过啊。”
漫天风雪中,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江月低下头接住一片六瓣雪花,看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同样接住雪花的还有站在咖啡门口的陈运,不过就一下,迟柏意的手帕便立刻擦了过来。
陈运把那块儿帕子和她的手一起握住,轻轻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
“因为我既不想了解也不想替她找解,大约是我自私,都无所谓。”
“然后,我才发现并没有人能够毁我一生。”
“她不行,遗弃我的人也不行,每一个对我做过坏事的人原来都不行。”
“那这个呢?”迟柏意另一只手扬了扬文件夹,“想去吗?想去的话我们下周出发再分出一天顺道走一趟金州。”
“不去了。”陈运说,“过年跟送毛毛过去重要。”
迟柏意应下,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以后呢?”
“以后?”陈运就笑了,“以后啊……看我心情吧。”
第136章 行,都行
至于“看心情”是指心情好的时候,还是有心情的时候,迟柏意也不知道。
那份文件和那个地址一起被扔到了书架夹层,她没有再翻出来看过一次,迟柏意也没有再提。
休假前的日子比想象中过得更快。迟柏意要工作交接配合各种安排,天天下班七八点,陈运比她忙得更狠一点,工作室和店两头转。
偶尔清醒的对话不是在早上起床就是在晚上睡前。
中饭什么的,已经很久没一起吃了。
钱琼听到这话很是嗤之以鼻,道:
“不就五六天吗?我跟那谁还一个月都没见了呢。”
江月在旁边表示赞同:“就是,我也跟何年快一个月没有见了。”
迟柏意一下子头疼得要命,特别想要把这俩最近天天不请自来的电灯泡扫地出门:
“你们不困吗?”
钱琼神采奕奕的:“不困,这都困了过年怎么办,来陈运,再开一局。”
陈运不想开,逮着江月凑数让她开,自己躲去了书房,迟柏意一看,也脚底抹油跟着躲了,把客厅让给那俩最近打游戏上瘾的混球。
书房没有床,沙发就一张,俩人在上头叠着坐下,陈运还没说什么呢,迟柏意先叹了口气:
“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你看看。”迟柏意坐在她大腿上朝门口努嘴,“本来这几天就忙,加上这俩人,天天晚上折腾到十一二点,等过两天回北城更没私人空间了……”
“然后等过完年吧你又要上课,考试,一晃到六月份高考,高考完就得异地。”迟柏意掰着指头数,越数越气:“想过个二人世界怎么就这么难呢!”
陈运本来听她说回北城还在紧张,紧张到一半听到后面这一串,瞬间笑了:
“你怎么想这么远啊。”
“这还叫远吗?”迟柏意很不满,“近在眼前的事儿了都——我跟你说你就不应该在今天放她进来。”
陈运问:“谁?”
“钱多!”迟柏意咬牙切齿起来:“一点儿没有边界感。看看毛毛,再看看她,我恨不得小时候直接给她塞垃圾桶里。”
“毛毛住进来那是人家搁这边没有房子,她呢,自己有家不回,天天往咱们这儿跑什么……”
迟柏意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吐槽起钱琼一时竟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明天就正式休假了,今天回来的早。我还想着晚上咱们好好温存温存,明天一大早起床买完东西就出发呢。她倒好,两肩膀抬个头一张嘴光溜地滚来了。
年货年货也不买,行李行李也不收拾,净指着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我……”
迟柏意的吐槽上起头来也相当可怕,时间跨度大到从四岁一直到二十八岁,旧账压根翻不完。
更夸张的还有小时候坐在学步车里的种种不睦——
谁谁把谁谁谁踹了一脚,谁谁坐在谁谁谁肚子上……
陈运听得实在好奇,打断道: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连这个都记得?不是说小孩三岁之前没有记忆的吗?
迟柏意道:“奶奶跟我说的。”
陈运就不说话了,心里默默回忆起自己曾经有没有做过或说过什么会让她记仇的东西。
一想发现似乎没有,再一想发现又似乎很多。
想来想去,迟柏意的吐槽语气已经从恼火转向了委屈。
还是委屈得不行的那种,边说边抿嘴,挺大双眼睛巴巴儿地一下一下扫过来。
扫得陈运当即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全抛到脑后,抱着她安慰起来:
“没关系,那不是过年前咱们还要在临江待两天的吗,这不是二人世界吗?”
“高考完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假期呢你忘了。说不定我还考不上呢。而且你看我这鼻子,没准到明年夏天也好不了,好不了我正好不去了,后年再……”
迟柏意一下捉住了她嘴:“停。”
陈运眨眨眼。
“考不考得上我不管,鼻子我有没有告诉你一定能好?你是不是特别相信我?”迟柏意说着,还抓着她冲自己点头。
陈运被迫点了两下头,差点没气笑:“有你这样的吗?”
“那你是不是相信我?相信我的专业能力,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眼看迟柏意又伸手了,陈运赶紧先自己点了:
“我相信我相信——所以你明天的安排是我们起床先去买东西吗?”
“先吃饭。”
“所以是吃完饭就去买东西?”
迟柏意点了点头:“买点儿路上用的,不是要开车吗,给你们买些零食。还有这边的不好寄的土产之类,带回去给奶奶。”
陈运了解了:“那要不咱现在去买?”
迟柏意一愣,想扭头去看表:“现在?”
陈运把她下巴转回来:“现在——现在也就五点多,超市什么都没关门。我带卡,你开车,买完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不理她们了。”
迟柏意犹豫着:“那是不是不好,毕竟毛毛……”
“饿了她俩会自己找食。”陈运看着她:“临江还待两天呢,你都没有跟我讲过要怎么玩儿。还有奶奶喜欢什么,奶奶是怎么样的,你们家是什么样子,你都没仔细说过。”
迟柏意还在犹豫:“可是你不是要陪毛毛一起去见她家里人……”
“请钱琼姐帮忙去一趟吧。”陈运说:“我又不会说话,说话也不好听,再说还有她那个表姐何年呢。”
迟柏意便心动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带上了笑意。
陈运直起腰碰碰她鼻尖,声音低了一点:
“好不好,二人世界?”
二人世界当然很好。
原来不止是在床榻之间,只要俩人一起做任何事,感觉都不一样——
迟柏意买东西居然算是来者不拒那一挂的,想到什么是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榔头。
陈运则更习惯提前列一个清单,从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排列到位。
这样的行为作风按说应该有很多冲突,可她们偏偏乐在其中。
迟柏意推着推车满足得不行,叹道:
“我现在总算明白老周说的那个双面性了。”
“凡有发生皆利于我么?”陈运拿着三盒指套来回比较着,道:“我也一直记得这个。不过我一直以为这话是教人具有阿Q精神,不要钻牛角尖的。”
“这明明是说要把所有坏事都尽力操作成好的——不是,你能不能不要看着这种东西说这种话?”迟柏意很想走,“还这么严肃,你能不能稍微脸红一下?”
陈运就抬头看看她,目光特别澄澈:
“你怎么脸红了?”
因为你在这儿研究六七分钟了!
迟柏意道:“因为我这个人脸皮薄,容易害羞。”
陈运笑了一下,把三盒全扔进推车里,抬腿道:“那希望你在家也这么容易害羞。”
迟柏意脸都绿了,推着推车在后面。
陈运甩着手在前面走,心情很好,还说:
“虽然我现在不大能用上,但是你终于放假了。既不用上班,也不用早起查房,借口找不了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多买一点儿比较好。哎你说,明天我们出门带几盒?”
还几盒?
迟柏意非常想把这几盒全给她扔出去。
“那一盒估计可以了。”陈运点点头,“接下来就是给奶奶买土产。对了,奶奶喜欢什么?”
迟柏意对这个转折实在无话可说。
“土产的话,茶喜欢吗,西陵毛尖?青砖茶?算了,感觉挺没档次的。”
“那酒呢?我以前听别人说说,第一次上门要带烟酒茶糖,最好再加上那种小家电之类,还有营养保健品……”
迟柏意这下知道为什么这回出门又带卡,又拿存折的了。眼看她已经塞了一盒阿胶又去摸海参,赶紧上去拦下:
“不用这些,家里都有的。”
陈运怔了一下,好像才反应过来:
“哦,那……”
“买点儿吃的就行。”迟柏意看她那个样子忽然有点心疼,想了想,又说:“要不把你那些香带一点?”
陈运眼睛一亮:“香?合香?奶奶喜欢这个吗?”
“应该……会喜欢吧。”迟柏意想到老家那只当摆设的巨大香炉,肯定地点了点头:“绝对喜欢。她一直挺爱中医什么的这种东西,家里也没人能跟她聊这些。”
“那我可以聊了啊。”陈运高兴起来,“这个我可以聊的!”
“是的。”迟柏意一只手搂住她肩膀,“所以不用紧张,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她挺随和开朗的。年轻的时候跟钱琼她奶奶一块儿打拼家业,走南闯北见识很广。跟我妈不一样,她特别喜欢小孩儿,尤其喜欢漂亮又努力的小孩儿。所以我说,她绝对特别喜欢你……”
见陈运推着车听得认真,迟柏意默默在心里又加上一句:不过我妈也绝对喜欢你。
“她爱给人讲故事,也爱听别人讲故事。爱安静,早些年不想出国,我妈不同意,俩人还大吵了一架。不过俩人总吵架,彼此都习惯得很,这几年不见对方各得其乐。”
“我家就是一普通小康家庭,早些年当过暴发户,房子挺大。不过北城那地方就是那样,乡下房子都大……”
等迟柏意成功把自己说成黑土地冷山沟子钻出来一土妞,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俩人顺势转向收银台。
路过户外用品区时,迟柏意忍不住上去观光。
陈运将车子推到一边去停下,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
迟柏意观光得很仔细,很开心:
“现在太阳能手电已经到这种程度了?还能录音呢。”
“这套厨具我记得我也有……”
“2326,新款哎!”
“想要吗?”
迟柏意摇了一下头:“不用,买了也……”
“想要就拿上吧。”陈运说着看了一眼标签,五千多:
“……也不贵。”
“这还不贵啊。”迟柏意转头笑着,“不是我给你买东西贵死了贵死了的时候了?”
“谁让我现在挣得多了呢。”陈运道:“拿吧,当我送你的新年礼物了。”
新年礼物啊……
不过迟柏意还是很坚决地摇头:
“不要。”
陈运伸手就拿,迟柏意赶紧摁住:
“真的不要,这是望远镜啊宝贝,买了也是放那儿,你看我一天什么时候用得上……”
难不成拿着它上医院天台看麻雀吗?
或者晚上值班无聊还可以看一下楼下的猫?还是带夜视功能的呢。
迟柏意想到这儿狠狠心动了一下,更加用力拒绝起来:
“走吧,我们去付钱,付完钱吃饭去。你不是想吃那家的牛排了吗,牛肉没有,但是鸡肉是可以的。”
陈运不为所动:“可拿着这次出门正好用得上。”
迎向迟柏意略显呆滞的目光,陈运轻轻笑了笑:
“我查过了,你说的临江那个山。原来有一个很大的露营基地。我也看到你车库堆的那些落灰的露营装备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看见鹿,不过看不见鹿,你也可以拿它看看鸟儿。”
“还有你的鱼竿什么的也可以带上。这次机会难得,你可以好好玩儿两天。”
陈运说完了,看向她:“怎么样?”
“挺……好的。”迟柏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松开了手:“我……”
她想说我其实只是想带你好好玩一下的,又想说我也并没有特别特别特别想去那儿玩那些,还想说露营可能真的有点无聊,陪别人钓鱼更无聊。
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陈运还是那样看着她,很专注,很温柔。
“那……我不要这个。”迟柏意又望了一眼那只夜视镜,道:“我的帐篷小了,你给我买一顶新帐篷吧,好不好?”
“好啊。”陈运秒答应,“我们一起挑一顶。有什么样的,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双人的。”
“成,双人的。”
“很漂亮的那样,不要灰扑扑。”
“好的。”
“像一座房子那种,有屋脊,有前厅……”
“行,都行。”
“还要顶上透明可以看见星星的。”迟柏意要求着。
陈运笑着点头:“好,要顶上透明可以看见星星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