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这么爱我
“……就不说长期用药产生耐药性,细菌耐药,真菌感染。鼻塞缺氧心肌缺血,炎性分泌物出不来进消化道,胃炎肠炎。这些先放下不谈,主要担心还是嗅觉损伤。”
“嗅膜受伤,嗅神经麻痹。一两个月还好,三四个月就不一定了。”
“她现在这个片子状态还行,起码窦壁骨质没有增生,鼻中隔也正常。根治术不赞成的话,要不试试球囊扩张?”
“柏意?”
迟柏意从片子上抬头,应了一声:“没事,您继续说。”
“我的建议要不就球囊扩张,鼻生理结构不改变,损伤也小。”
“但还是得全麻。”迟柏意摘下眼镜,仰头想了想,“我其实更倾向于无创治疗。”
“你得让鼻窦开口,这个已经很好了,住院就一周。”老黄犹豫片刻,低声道:“说白了还是个微创手术,自然通道也没有破坏性。要不……你再跟她谈谈?”
迟柏意没说话。
“她不懂你还不懂,追求无创治疗它……”
“不是她懂不懂的事儿。”迟柏意索性打断她道,“其实她就没什么意见,我说什么是什么。”
老黄愣道:“啊……哦这样……”
“我也不是为了省钱。”迟柏意乜着她:“你那什么表情?”
老黄默默把脸扭去另一边。
“再小的手术也是手术,你跟别人扯什么没有破坏性还行,放咱们这儿就算了吧。”迟柏意叹了口气,“说这个多没意思。”
“所以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不就成了?”老黄很不理解地转过头,“有效果能缓解不造成直接伤害,皆大欢喜的事儿。你要非得逮着这个术后计较就没意思了——肺炎治好就不会感冒了?”
“所有病,七分养三分治!这三分保证不出错,剩下七分你不是还在这儿呢,你连这点儿把握都没有?!”
迟柏意说:“老黄,黄大夫,黄老师,你能不能先别激动……”
黄老师置若罔闻:“迂腐,愚蠢!因噎废食……”
迟柏意试图辩解:“我不是我是想……”
“一天天整的跟我们这私立医院都在谋财害命似的,敢情这不是你的工作,你没在这儿干啊?”
“借题发挥了啊黄祈今,冤有头债有主,要不要我给你找正主来吵?”
“再说,那到底是你的病人还是我的病人?”
“你的。”迟柏意忍辱负重,低下了头:“我说话声音太大,我没意思,我觉得球囊扩张真不错,不过可以发散一下。”
老黄闻言眉毛一挑:“比如说呢?”
“比如说……”
“不麻醉,在球囊扩张的原理基础上用合适导管进入上颌窦,冲洗清理同时进行。”
“……也就是在拖行球囊的这个过程中,窦口可以稍微扩张疏通,原理一样,并且损伤更小。”迟柏意巴拉巴拉解释完这一通,再给她看片子:
“嗅觉区呢一般是位于上鼻甲对应鼻中隔部位,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上面。所以只要这一次以后,给药直接,减少刺激避开嗅区,再加上我每天在家就可以给你冲洗,问题不大。你觉得怎么样?”
陈运点头:“都行,听你的,我没意见。”
她果然还是这个反应,迟柏意也不意外,正要拾掇拾掇叫她吃饭,被拽住了袖子。
迟柏意低头一看:“怎么了?”还是怕?
陈运目光灼灼地道:“是不是你给我做,是不是很复杂?”
迟柏意寻思了一下,刚张开嘴,她跟着又说:
“要是太麻烦了的话就算了,之前那个手术方案也挺好的。”
迟柏意这才知道她担心什么,一时又心酸又好笑,就脸色尽量严肃地说:
“没有。”
陈运拧着眉头,不太相信:“那还要你冲洗什么的呢……”
“这个本来就是术后恢复必须要做的,你自己也可以办到。”迟柏意继续严肃地说。
“哦。”
迟柏意看她又是马上信了,点头松手坐好,就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刚才也是,病房里电视机声音那么大,隔壁床的小姑娘嗓门比电视机还大,她偏偏就能发现自己来了,一进门脑袋就转了过来。
眼神一路跟着从门口到床边……
“放心交给我,这些都不用你担心。”迟柏意伸手揉揉她脑袋:“你现在就负责好好吃饭睡觉。”
陈运答应了一声,又把手伸过去:“那你呢,你中午吃了吗?”
“吃了。”食堂那馒头冷了更难吃。
迟柏意握住那只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擦过,“睡得好不好?今早看你直打哈欠。”
陈运皱了一下鼻子:“那是你们查房太早,我正在梦里啃排骨呢就被叫醒了。”
“这是在变着法子要肉吃了?”不过这样子真特别可爱。迟柏意刮刮她鼻梁,回身将保温桶打开往前一递:“喏,排骨没有,先吃这个凑合两口吧。”
陈运伸脑袋一看,脸绿得像苦瓜,动作倒是很麻利很乖地接过去了。
迟柏意看她接走,还在想用话哄一哄,毕竟这玩意儿也确实不好吃——各种蔬菜碎肉粥糊糊嘛。
结果这边她组织着语言,那边陈运一仰头不到三两分钟解决了。
解决完,迟柏意还摊着手坐在原地。
陈运一看就笑了:“没事,反正我现在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迟柏意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你好歹也再撒撒娇呢?”
陈运就犹犹豫豫地将餐具往前递:“那你帮我刷个碗?”
迟柏意看看她手上东西,再看看她,长叹一口气,接过来撂在了床头:
“我一会儿就去洗。”
“现在洗吧。”陈运小声说,“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是看着好难闻啊。”
“跟你再说说话就去洗。”迟柏意温情脉脉地道。
陈运就闭上嘴等她。
她摸摸她额头,掖掖她被子,把枕头重新放一遍拍软,做完这一切,又沉默了有半分钟,然后说:
“啧,唉……”
陈运捣鼓了她一下:“迟大夫。”
迟大夫说:“啊。”
“你这是有话说不出还是没话说啊?”
四目相对,迟柏意肩膀抖了一下,把头低下去,同时陈运肩膀也开始抖。
没几秒后,她俩对坐在床上,一个脑袋朝东,一个脑袋朝西开始笑。
迟柏意扶着自己脸颊,感觉耳朵都有些发烧:
“我本来想说问问你感觉怎么样,今天好点儿了没有……”
“然后想起你四个多小时前才来查了房。”陈运接道。
“所以我又想说你有没有想吃的想喝的……”迟柏意说着,往床头瞅了一眼。
陈运也跟着瞅了一眼——
床头满满当当一堆水果,好几种电解水。
“然后想起你现在要忌口。”迟柏意叹了口气,“最后我想那要不就聊聊天儿吧,比如说咱们这一别将近一个多月……”
“然后发现前两天聊完了,而且内容还有点小沉重。”陈运往前坐了一下,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也叹气:“怎么办呢?现在就这样,以后会不会就没话可说了?”
迟柏意心里沉了一下。
“陈运总是把什么都装在心里,陈运情况有点糟,陈运状态不好。我说什么都好像说不到地方,我又怕说了什么会让她再想起点什么来不开心。我想跟她再讨论一下病情,又担心她会多想;我想告诉她我心疼,我又觉得我的心疼好像也会成为一种负担了。”陈运说完这一大段,缓了缓气,又笑道:“怎么办呢?你这么爱我。”
迟柏意动了动,微微侧脸,任由那点儿带着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自己耳旁,也轻轻笑了:
“就是啊,怎么办呢?你这么爱我。”
电视机还在响,隔壁床的小孩已经猴在了自己妈妈怀里。
迟柏意看着母女俩叽叽咕咕说着话,一下一下抚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而她背后的陈运也就这么将下巴放在她肩头静静看着。
过了一会儿,母女俩嘻嘻哈哈出了病房。
迟柏意看着陈运的目光也跟随她们晃晃悠悠飘出去:
“想什么呢?”
“想……”陈运回了回神,忽然说,“那个小孩上次偷偷跟我说再不去上学就跟不上同学们了,虽然她觉得在医院也挺好的,但是还得写作业。”
屋子陡然一静。
“她还问我现在小核桃公主出到第几季了,这个电视怎么看不了。”
迟柏意扭腰抱住了她。
陈运有点恍惚,也有点茫然地回抱过来,声音很低:
“我发现吧,活着就是挺没意思的东西。我原来也一样。”
“什么都好的时候就想多要点儿别的,什么都没了,就又想当时还好着的那点儿。”
“然后比比别人,又觉得好像自己也不算太糟糕。”
“有点太无耻了是吧?”
迟柏意坐直了一点,把她往自己胸口一按:“还行,毕竟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想想她把你杯子打了、问你你咋一个人住院、给你从门口铲飞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好受一点儿了?”
“那我还是多多祈祷她快点好起来吧。”陈运拱拱她,仰起脸来道:“因为她让我帮她给你说,叫她能在期末考试后再病好,这样就能直接过年——听说根据墨菲定律,好的不灵坏的灵。”
迟柏意笑着捏一把她脸蛋:“住几天院给你住出这么多感慨——你怎么不多多祈祷叫自己快点好了出院?”
“我出院也能直接过年吗?”
“你出院得等到我放假再直接过年。”迟柏意看了一眼表,“快到点儿了,想再吃什么吗?来根香蕉?”
“不。”陈运果断拒绝,“我再也不想吃香蕉了。”
“香蕉补钾,你看你发个烧给自己整出个低钾血症肌无力……”迟柏意无奈停手,“行了,不吃不吃吧,别躲了,坐好。”
“我再也不吃香蕉了。”陈运重重强调,“再也!我都快吃吐了!”
“香蕉是最难吃的水果,水果界的手指饼干。”
“那苹果?”
陈运眼睛一闭:“水果界的馒头。”
迟柏意不知道要不要该为她终于开始挑食了而感动:
“行行行,自己饿着吧,我换衣服上班去了。”
陈运往下一出溜,闭着眼睛哼都不哼一声。
“我走了啊。”
陈运不动。
过了一会儿,眼睛一睁,迟柏意笑嘻嘻地弯下腰正低头看她,声音低如耳语:
“真走了?”
“走呗。”
于是迟柏意直起腰,转身就走。
脚步利落,衣摆摇晃。
陈运支个脖子看她背影看得如痴如醉。
就这么一路看到病房门口,她顿了顿,病房外有其他病人路过停下,大约正跟她说着什么。
她戴上了口罩。
口罩上方那双眼睛平静无波,鬓角耳坠微微晃动着,闪出一点柔光。
陈运被那道光晃了眼睛,忙低下头用手揉揉。
片刻后再抬头,病人已经走了,只有她还站在门口。
光从那头进来,照得那张脸模糊不清,耳坠一晃、再一晃。
第122章 你不紧张我紧张
也不知道是病房的环境问题,还是病房门口的人太晃眼,陈运接下来几天都没睡好。
那套治疗方案原本第二天就能进行,但因为她入院还在发烧。
等烧退之后又是抽血又是CT乱七八糟下来,今天黄大夫来看看说行了,明天迟大夫来坐坐,说要不再等等吧。
搞得陈运也不知道她们这个安排到底是基于她身体状态还是有别的什么。
她又不懂。
问吧,问了也不懂。
而且迟柏意很忙。
不是之前微信上加班加点的忙,这个忙是肉眼可见的——
早上她还没睡醒,此人来匆匆溜达一圈,她半睡半醒中,护士提供叫醒服务,然后没过多久一伙白衣战士带牌杀入。
隔壁床的小姑娘还是出院了,出院之前大哭两声,偷偷往她床上塞了几本练习册,被迟大夫发现拾金不昧。
接着来了个略带耳背的新病友,周四入院周五手术,手术当晚大出血。
大半夜的灯火通明,陈运帮忙按完铃,在急急赶来的护士姐姐督促下回自己床位。
家属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她没忍住,偷偷掀一点帘子往那边看,只看到几个人中间迟柏意蓝帽子下一滴一滴流过鬓边的汗珠……
生死无常好像忽然具象化出现,连带着那个一直开玩笑说“上辈子杀人这辈子从医”的迟柏意也格外朦胧起来。
变成了晚上时不时踏过走廊的脚步声,翻动病历的哗哗声,周围轻声讨论时会出现的名字。
“迟大夫……”
迟大夫头使劲儿往下一戳,醒了:
“嗯……嗯?”
陈运无奈地说:“你要不就在陪护床盹几分钟,护士来了我喊你。”
迟柏意抹了把脸:“没事,不用。”
“那你晚上回去睡行不行,我真不用陪。”
迟柏意还是说不用:“别管我,我就犯会儿困……”
说着声音又低了。
陈运闭上嘴,看她眼皮一点一点耷拉下来——
床头鸡汤还冒着腾腾热气,奶白微黄,小葱花碎碎绿绿。
香应该是很香的,反正来蹭的人不少,不过煮汤的人没喝两口,现在正在抓紧时间打盹儿,说眯两分钟再吃。
陈运拿她没办法,只好看着自个儿输液管掐时间,心里琢磨着要不自己去跟黄大夫沟通沟通?
正想着,她兜里手机叽哩哇啦响起来。
于是盹也不打了,饭也不吃了,皱着眉头嗖嗖往外走……
就这么将近一周下来,陈运算是明白她这个医院为什么能闲死的同时还能忙死。
敢情根本就是逮住人使劲儿用。
从前迟柏意怎么样陈运不知道,但现在,可能因为她在住院,所以这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医院里。
晚上挤一个病床,早上出去衣服一换查房,中午好一点儿呢、去食堂吃个饭,差一点儿连饭都不吃、蹿过来啃个面包吃个橙子……
这么自投罗网的行为自然招到了大家的热情对待,加班加到死。
护士来给拔了针,陈运摁着针眼儿下床往外走。
医院走廊也有人在溜达,窗户很大,能看见对面的楼,也能看见一线天空。
不是很蓝的,有点灰灰沉沉的天空。
迟柏意对着天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转头道:
“行,听你的,明天检查一下,后天就做。”
“不继续考虑了?”
“还是赶紧做了赶紧走吧。”
老黄就笑:“我当你还打算叫她住到下周五呢。”
迟柏意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最近病人多,来来回回不方便,她也休息不好。尽快做完观察两天回去——腊八都过了。”
“是啊,过了腊八就是年了。今年可得我倒霉了。”
迟柏意没理她,坐下来继续对着电脑,头也不抬地道:“那真辛苦你了,对了,再辛苦你一下——给她换个病房。”
老黄一愣。
“就换到……”迟柏意想了想,“特需用不着,普通单间吧。”
“你是不是有病?”
迟柏意听不见:“明天不着急,就后天换吧,明天检查完,后天一做直接换。”
“你到底是不是有病?入院的时候我就说住的时间长、给开个单人间你不要,我说那换个安静点儿的事儿不多的地方你也不要。现在没几天该出院了你要换。”老黄没好气道:“你钱多闲着了是不是?”
“是啊。”迟柏意点头,“太闲了有点。”
“有病。”老黄走了,“白让人搁那儿被吵吵几天……有病。”
“一点儿不知道疼人。”
她走了。
迟柏意咂摸咂摸,自己没来由有点心虚,于是头一次没出口怼她,默默冲着电脑继续忙活。
这一忙忙到下午,换衣服去病房,结果陈运还在睡,迟柏意在旁边坐了一阵,起身出去打电话叫搬家公司。
次日检查没问题,搬家也没问题,到头来有问题的是陈运——
俩人僵在门口不动弹,旁边站个看好戏的黄大夫。
“所以你是怕我给你脑浆抽出来还是怎么着?”
陈运说:“不是。”
“你不放心我?”
“哎,不是!”
“我不紧张,我真的不紧张,你别怕。”
陈运看了一眼旁边笑呵呵的黄大夫,语气相当无奈:“我没怕,真没在怕。”
迟柏意跟着看一眼,只见黄大夫笑得更开心了:“这就是一个很小的连手术都算不上的操作,真的还比较……简单,没有任何问题。”
陈运绝望了,第一次觉得她俩的交流如此困难:“我知道……”
她抬头看看,迟柏意还是满头雾水,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但你不紧张我紧张啊。”陈运干脆说,“反正你别来,有黄大夫就可以了,我相信黄大夫。”
黄大夫都笑出声了,非常欣慰地手一摊:
“对。”
对什么对——迟柏意恼火地瞪过去。
黄大夫呵呵一笑,一个转身,并不接收。
陈运赶三赶四跟上去,头都没敢回地关上门。
门外迟柏意运了半天气,忍住朝天大翻白眼的欲望,还是没转身走——
不就是怕处理过程中有什么不好看的吗,这都什么时候了,想这个?至于吗?
第123章 叫你不动弹
事实证明对于陈运来说还是至于的——
进入鼻腔的管子打眼一瞅感觉还行、挺细,但再一瞅就有点发怵。
麻醉是没有,据迟大夫说半麻怕她怕,全麻得插尿管。
半麻能有多怕陈运不知道,但那个管子缓慢摩擦一起不断往里走时,她就差倒头给自己碰晕过去——
还是麻了好,麻翻过去都可以。
那管子比命都长!
就那么进啊,进啊……
“……现在是到中鼻道……感觉怎么样,喉咙有不舒服吗?”
“好、行,有液体流下来,没事,是生理盐水。接下来可能有点不适,过程会打喷嚏流眼泪都正常,不用忍,别担心……”
生不如死的恍惚中,陈运听见了最后一句:
“以后再让柏意给你在家里这么弄,就不会太难受了。”
陈运脸狠狠一抽,干脆闭上了眼睛——
合着迟早都有这么一遭……
所以她这么急吼吼地把迟柏意赶走到底是图什么?!
迟柏意也不知道这是图什么。
迟柏意在换药室门口打了几个圈,还是没敢推门往里进。
等又等得心烦意乱,索性转身回办公室。
然后就让隔壁床的家属逮个正着——
没办法,都知道这床人是出了名的难缠(从去年春天缠到今年夏天),再加上前两天术后问题,其他几同事这两天正纷纷找理由能让自己多忙就多忙,办公室能少坐就少坐。
只有她,陈运跟人同病房,值班又当头一棒,一棒敲到现在,想躲都躲不开。
“迟大夫您给看看,这还在流血啊,根本就没止住。”
迟柏意捧着那一堆带血的棉花球,被对方面色沉重望着,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好说:
“是这样,上次出血是意外,而且出血点是在创口附近,并不是……”
家属是个很容易激动起来的人:
“是,是,这我都知道。问题是这还在流血啊,流着呢!今天吃完饭擦了一下就有血。”
迟柏意也不想跟人说什么“换药的时候没流啊”这种话,就尽量委婉地道:
“是,我知道,但毕竟是手术。手术是会动刀的,动刀之后就会有伤口,这个您也明白……”
“那不是那种烤肉刀吗?”
“对,不,不是烤肉刀。但也是有创口,有创口它就会有渗出,少量出血这都正常。”毕竟人还活着而且在喘气。
“那这咋办?”对方胳膊一抱。
凉拌!
迟柏意很想也把胳膊一抱,但手里还有一堆棉花球:
“填充物是保证鼻中隔支撑和止血,这个出血不是因为填充物取出来才导致的……别运动,卧床休息。保持清洁干燥,想清理分泌物用棉签,不要用棉球,因为……”
口干舌燥说完,也不知道对方听懂多少,反正人是满脸狐疑的走了,嘴里还是嘟囔着:
“出血了也不管管……”
“……那这咋办,你说这咋办,啊?”
陈运捂着额头坐床沿实在听不下去了,道:
“少擦。”
隔壁床尾俩人齐刷刷转过来看着她,其中一个很能念叨的说:
“那不擦不就堵上了吗?堵上了那不是通不了气……”
“堵着。”
……
“堵两天完事,你可以用嘴出气。”
“出血……”
“我也出血。”陈运抬眼看过去,道:“我还没开刀。”
安静了。
陈运拎着东西起身:
“让让,堵路了。”
对方愣愣地将陪护床挪走,给她让出一条道。
跟着护士一路过去,绕完半个圈,所谓的VIP病房门都不用推,一抬手就开。
陈运对着这扇门思考两秒钟,抬脚进去,心里想:这门挺好,高科技,发脾气都没法摔。
至于内部有点像在周大夫那边睡过的那间,墙壁是很干净的乳白色,床头柜也没有司空见惯的那么蓝,还附带一个很小的洗手间。
护士姐姐帮她铺完床就走了,不大的空间一片静谧,阳光正好洒在床尾地面上,暖融融亮着。
陈运在这片光中静静站了一会儿,伸手接住光中上下浮沉的细小微尘,想迟柏意现在会在忙什么——
她给她换了病房,会不会过来看看。
话说她为什么突然又给她换病房?
就只是为了能让她做完这个东西能好好休息的话,那入院时正发着烧不是更需要好好休息吗?
可无论她怎么想,病房中也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用时不时拉帘子,不用被隔壁床的小孩吵到头皮发麻,也不用再看着隔壁床的隔壁床大姐在走廊里哭。
陈运慢慢坐下来,抚平床单褶皱,扭头看向窗外——
迟柏意进门时,见她还在盯着窗户,就特意放重脚步。
结果这么走到床边她仍旧无知无觉,直到迟柏意把手放上她肩膀,她才跟从梦中惊醒似的哆嗦了一下,猛然扭过头。
“吓到了?”
“没有。”陈运侧头扫了一眼肩膀上的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迟柏意说,“进来时会有提示声的,没听见?”
陈运回忆一下,笑了笑:“没吧,我可能走神了。”
迟柏意摸摸她脸颊:“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陈运沉默了一下,“想我病友们呢。”
迟柏意的手没停,不过一会儿人也跟着贴上去,从脸颊摸到下巴,再从下巴一路滑向脖子,最后就势搂住了她肩膀,半靠过去,低声道:
“都是这样的,这方面的毛病就是死不了,纯痛苦。”
五感相通。
光一个慢性鼻炎就是打不完的喷嚏,揩不完的鼻涕,让人长时间昏昏欲睡,三年五年,一辈子。
何况其他。
“空鼻症真的没办法吗?”陈运靠在她身上问,“我在网上查了,真的特别难受。”
迟柏意知道她说的是谁:“缓解可以。”
但办法……
“目前这个东西其实还没有确定。”
陈运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转头看。
俩人对上视线,迟柏意点了点头:“对,还没有把它当做是一种病。”
即使无数病人做了手术,出现相同的后遗症,求告无门。
“那那个小林铛呢,她的病能好吗?还会不会再回来?”
迟柏意叹了口气:“她是基因缺陷。”
“那隔壁老来串门给我提子吃的姐姐呢,能回家过年吗?”
“她要转院了。”
陈运不说话了。
俩人默默依偎地坐着。
坐了一阵子,迟柏意轻轻开口:
“我那时候……”
“嗯?”
“我那时候刚工作,看到这些也会自己难受。”
“有吃药自杀的,急诊,病人还在洗胃,家里人在旁边说这个药特别贵;有癌症晚期的,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了,还是想做手术……”
“你是不是想说见得多了也就不算什么了?”陈运问。
迟柏意摸着她有些毛糙的发梢,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说,见到这些人、我才总觉得人活着、我活着,不管活到什么份儿上、活到哪一步,总是有点意义的。”
陈运转过脸:“就好比你把我放到这些人中间待一段时间这样?”
迟柏意动作停滞几秒,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是啊,虽然很不应该——但看到人,比你还难受倒霉的人,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陈运没回答,只垂下眼,盯着那只手几秒,把它抓起来放回了自己脑袋上,然后说:
“没有。”
“我其实从来没觉得我有多难受倒霉。”
迎向迟柏意被她这套动作整得略呆滞的那张脸,陈运笑了笑,又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
“毕竟我从小在院儿里长大,难受倒霉的人都在呢,到我这儿……”
她没有说完,但迟柏意已经明白了:“是我考虑不周……”
陈运往前探了一下,用大拇指轻轻摁上了她嘴唇:
“不说这话。”
“不爱听。”
迟柏意便笑了。
陈运放下手,看着她也笑,笑着笑着眼眶突然就有点重:
“所以……找错人了就错了吧,真不是什么大事。倒霉称不上,难受、其实也就那样。”
“毕竟这些天我想了又想,才发现、我当时其实在看到那人脸的时候可能就知道了。”
“另外我的鼻子,在你走之前就有一点点不太对头了,我没说。”
“对不起。”
“不过这大概也算是好事。”
说出这句话时,陈运发现自己耳边响起的竟然是孟知玉的声音——
孟知玉在十多年前背着她,走在路上,说出的那句话:
“这也算好事……”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低头,迟柏意的手覆上她的手。
陈运反手握紧,又说了一遍:
“算是好事吧。”
“你不知道,当时在机场,你说你买了两张机票的时候,我其实很想跟你走。”
“可我总有一种感觉……”再抬头,迟柏意静静望着她——
还是那双眼睛,沉静的,温柔的,深且重。
只要望进去一眼,就再也爬不出来。
可第一次,陈运不想别过脸:
“我觉得我们这一次之后大约就不会再这样分开了——也许还有离得挺远的时候,但不会再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想把一些东西在这儿处理掉,不管是我年年冬天都在想的这个,还是我自己放不开的那些。”
“我只想高高兴兴等着你。”
迟柏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十指相扣,将她抓得更紧一些,任由指骨嵌合处开始疼痛。
“我知道你担心,也知道你其实特别想在家里装个监控什么的……”陈运笑了一声,“别不好意思,你买的那堆微型摄像头扔衣柜里被我发现了。”
迟柏意木着脸说:“我没好意思。”
“是没‘不好意思’。”陈运纠正。
迟柏意闭了闭眼:“没不好意思——麻烦你继续说。”
陈运就继续说:“我就想说——你以后别担心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至于我鼻子……”
“你的鼻子我会负责。”迟柏意连忙表明态度。
陈运觑了她一眼,点头:“行,你负责。不过还有个事儿……”
这事儿大概很难说——迟柏意默默在心里想。
因为足足好几分钟,陈运的脸色变来变去,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窗外天色黯然,半晌后,迟柏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算了,还是说点高兴的吧——小花之前叫我找到送医院去了。”
陈运眼睛瞬间瞪圆。
“就在我走之前,你跑来跑去不跟我住那几天。”迟柏意拿出手机,“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由于你实在表现差劲,我只好现在再告诉你。”
陈运低头哗哗翻着照片,迟柏意就在旁边等着,看是否自己能得到一个熊抱或者亲亲什么的。
结果照片视频都翻完,她抬起头:
“我也有个高兴事儿。”
迟柏意洗耳恭听。
“毛毛说她可能找到自己家里人了。就这回在奉京碰上的。”
“她今天……你没来之前打电话告诉我的。”
“她说她这两天可能就回来了。”
迟柏意眨眨眼——然后呢?继续啊!
陈运也眨眨眼:“所以你看我能不能出院了?”
“什么玩意儿?”
“出院。”陈运说,“我得洗澡,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光擦擦是没用的。”
“黄大夫没跟你说这个治疗方法是我们第一次用,没有其他病例可参考最好叫你留下来观察两天吗?”
“说了啊。”陈运看着她脸色,小心翼翼道:“那这样——你看我能不能回家去一趟,洗个澡,或者今晚回去睡啊。我看隔壁床的隔壁床就老偷偷溜走。”
迟柏意想到这个隔壁床的隔壁床就气不打一处来:“非得这么问吗?”
“啊?”
“问了就不行,绝对不行。”
陈运“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那不问……”
“不问我也不知道啊。”迟柏意手一摊,“这个其实不归我管。”一般都归护士管。
陈运傻眼:“是这样……可我觉得我身上都快馊了。”
馊了?
迟柏意凑上去:“我闻闻?”
“你往哪儿凑呢?!”
“别动,实在不行我再给你擦擦不完了吗?你看这多方便。帘子都不用拉,也不会着凉。”
陈运很想踹她:“你有病——你还大夫呢,让人看见……”
“下班了,我现在是陪护。”迟柏意抓住她肩膀,“赶紧的,又不真干点儿什么,快点擦完快点结束,晚饭还没吃呢。”
“我现在可以自己擦!”
迟柏意无奈退开一点,认命地去伺候热水毛巾。
伺候到位,欣赏完毕:
“那亲一口?”
陈运想想觉得无妨,这里又没有人了,于是也跟着上前凑。
嘴唇贴嘴唇,一触即分。
迟柏意很好满足地想撤开了,陈运却意犹未尽,扯着她不许动:
“再来一下。”
“刚还这啊那的呢?”
“那就亲一下,就这样亲一下怎么了?”
迟柏意坏心眼儿地笑着,故意就停在相隔不到几指的位置不动,陈运亲又亲不到,着急起来,正想说句什么,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哪儿熟悉来着?
“叫你不动弹……”她讷讷地说,同时扭头。
门口很应景地轻微传来一点声响。
“说的些什么……”迟柏意已经打算上纲,没想到她此刻掉线,只好自行手动把她脸掰过来,掰完终于意识到什么,于是也慢慢把头扭过去——
感应门大大开着,门口站着俩人。
一个目瞪口呆的江月,一个似笑非笑的钱琼。
第124章 多新鲜呐
迟柏意向来很服陈运的一个地方,就是不管置身于什么场景中,不管有多尴尬,此人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就比方说现在。
一屋子人都有点不太得劲儿,就连她本人也觉得这气氛未免有些糟糕的时候,床上那路盘腿坐着的大神开尊口了:
“你怎么跑回来了?”
迟柏意还在思考如何在不让钱琼张嘴的情况下打开局面,乍然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嘴角一抽,思路一下子就歪了:呀,倒是我来的不巧了——
哎不是,这么说话、你让人怎么接呢……
能接的人自然什么样都能接,比方说江月——
“我回来看看你。”
迟柏意原本准备起身倒水的动作一顿,看眼床上的陈运,再看眼床下的江月:
“吃饭了吗?”
江月原本涨红的脸这会儿看上去好多了,站那儿还是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没……回来就过来的,钱、钱……钱……”
“钱琼。”钱琼叹了口气,“你要不跟着陈运喊我姐得了。”
“钱琼给买的飞机票。”
“哦……”迟柏意跟终于意识到这儿原来还有个人似的瞟了眼门口,“原来你也跟着回来了啊。”
“多新鲜呐。”钱琼往前走了两步,跟她对了个眼神,嘴角一勾,“快过年了,我不回来等着一个人孤苦伶仃守那儿吃年夜饭?”
“你也没吃饭?”
“多新鲜呐。”钱琼姐胳膊一抱,“就飞机上那玩意儿能吃吗?给人小陈运妹妹都吃吐了。”
迟柏意看向陈运的妹妹,陈运的妹妹干巴巴地点头,说:
“啊……是,对。”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还得几天的吗?”陈运下床走过去盯住江月看,“耳朵怎么了,冻伤了?”
“多新鲜……”
“你闭嘴。”迟柏意直接转头说,说完转回来看着江月,“想吃点什么,我去买,你们坐这儿等等。”
“不用不用,我去买就行了。”江月赶紧摆手,“钱钱钱……”
“钱琼。”钱琼轻门熟路去床头摸了根香蕉,扒着皮道:“群就群吧,别说钱群了,你叫钱秦都行,我听得懂——不用管我,我没想吃的。”
江月张了张嘴。
“你在这儿跟你姐说会儿话。”迟柏意瞪了一眼吃香蕉的那混账,柔声安慰道:“外面冷,没事,这边是单人病房,也打扰不到别人,别有压力。”
声音很柔和,态度也十分温暖,压力本来其实也并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说完这番话后,压力此刻突然就来了。
江月在这种不知名的压力中开始往门口移动:“不,还是我去买,我一个人去买就行……”
“我跟她一块儿去。”陈运道。
屋子短暂静止了那么几秒钟。
江月慢慢回头,看迟柏意微笑着走了过来——
她微笑着停在了她们面前,说:
“别太晚。”
江月犹豫着往旁边瞥,然后僵硬点头:“知道了。”
“忌口,室内热了也别脱外套,口罩戴好。”
“好。”
“手机电给你充好的,有事打电话,没事接电话。手能插兜里插兜里,别摸雪玩儿。”
“……行。”
迟柏意还是不动:“细嚼慢咽,别吃太快,别只顾着说话不吃东西,别吃完东西在外头转悠着吹风,别吹着风不肯回来。”
“也别偷偷借着这机会回家,要回家可以,回长青去。别回去了之后就当做时间不存在找借口说太晚了睡了。别摘手环,定位是你自己给自己上的,我现在看得见……”
陈运磨了一下后槽牙,低声道:
“你还有完没完?”
“完了。”迟柏意施施然退后一步,道:“去吧,我看江月都在门口等急了。”
陈运抬腿就走。
看着俩人并排走远了,迟柏意才转身进门。
钱琼这会儿香蕉啃了两根,正在啃苹果,瞧见她总算回来了,头一抬:
“怎么样,恢复这么快?这会儿出门能行?不是要半个月吗?”
迟柏意一愣:“恢复?半个月?”
“不是你说的手术恢复至少还要住院一周?”
我说了吗?
“你没说吗?”钱琼拧着眉毛,“不是你说的人都晕屋子里休克快饿死了,打营养液都打了两天,鼻子大出血差点……”
“你停一下,停一下。”迟柏意越听越觉得不对头,“你这都听谁说的?”
“江月啊。”
“……那江月又听谁说的?”
“雷平啊。”钱琼摸摸鼻子,“雷平不是小陈运老师吗。哎对了,你说奇不奇,江月跟她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有联系方式。”
迟柏意忽略掉这句话中隐晦的告状,匪夷所思道:“我不就走得太急没多交代两句……不是,那我也没在电话里说大出血休克快饿死了,你们这一传二、到底怎么传的话?”
与此同时,医院旁边的餐厅里,陈运也正目瞪口呆:
“有这回事儿吗?”
“那你不是还住那个cpu还是rgp……”江月迟疑了一下,“那是什么来着?算了——所以没有吗?”
“没有!”陈运重重地道:“我就发了个烧,弄出了个低钾血症。”
“那大出血……”
“也没有!”要不是她搁这儿眼泪吧唧的,陈运都想把她脑门打开看看了,“你怎么不干脆问我是不是得绝症了呢。”
“那你得了吗?”江月抽抽着鼻子,红着眼睛道。
陈运不说话,就这么把她看着。
看了一会儿,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陈运叹口气,抽出几张纸,无可奈何地给她脸上一捂:
“没有,都没有。我好得很。我现在都坐这儿了,是什么样你还看不出来?”
“那你脸色好差……”江月吭哧吭哧地抹脸,“我快吓死了,你又不接电话。迟姐她们都不在你,你一个人……我当你出事儿了。我还找小孟姐了,我以为……”
陈运掀掀眼皮,将手边的茶杯推过去:
“喝一口,喝了再说。”
眼泪流太多缺水,又在说话,嗓子容易干燥不适,这时候能打个岔,情绪就稍微有个缓冲——迟柏意的招数确实不差。
看着江月放下杯子,她又递了几张纸过去:
“擦擦鼻子。”
“皮筋要不要,头发弄一下?”
等服务员送上来新的热毛巾,擦过脸之后,甜汤也上了桌。
暖乎乎带着香味儿的热气中,江月捧着碗,这会儿也有点想不起刚刚说到哪里了:
“所以为什么病的,你这一个月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陈运坐她对面同样捧着只碗,两手在上面捂着,闻言想了想,道:
“吹风,感冒。感冒好了去院里,碰见个长得挺像我的人,这人正好跟孟知玉认识,孟知玉给的联系方式。联系上处了两天做鉴定,鉴定不对,一吹风又病,鼻子坏了。就这样。”
信息量有点大,江月茫然地抬眼,消化了半天,没消化完:
“鼻子坏了?”
“嗯。”陈运举起筷子给她夹菜,“吃吧,之前不是说奉京没有这个菜吗,多吃点儿。”
“鼻子坏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运说,“现在好多了。以后能不能好看迟大夫。”
江月“哦湳枫”了一声,低头夹起块山药放嘴里嚼。
嚼了两下,再次抬头:
“鉴定……鉴定不对?”
陈运点头。
江月愣愣地看她。
俩人面对面就这么看了至少有三分钟,都没说话。
直到陈运又抽了纸塞给她:
“擦擦。”
江月下意识接过去使劲儿擦了一下眼睛。
“擦嘴。”陈运无奈道:“一嘴油。”
她擦着嘴,陈运坐对面继续看她。
一张纸对折对折再对折,菜上齐了她也没擦完。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风应该很大,陈运从窗户看见树枝在抽筋。
树旁边是亮着光的自动贩卖机,以及机子左边的便利店。
便利店还是那样,人说多不少,不过到这个时候黄玉米该卖完了,只剩下白玉米,穿着黑红色工作服的店员在柜台给人打豆浆。
店员的头发既不蓝,也不红,黑得很普通。
陈运看了一会儿,把头转过来,重新望向江月。
湳枫
对方正在两眼放空的发呆。
“还吃不吃?”
江月回过神,看了眼桌子上的菜,摇摇头:
“有点吃不下,好像饱了。”
“现在这么容易饱。”陈运笑笑,“长大了?”
“估计飞机上吐的。”江月拿起筷子,又放下,“我第一次坐飞机呢,结果好难受啊,感觉现在还有点头晕。”
“吃不下算了。”陈运说,“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你买点药,你今晚上哪儿睡?”
“住的地方找好没?”
“怎么了?”
江月抿了抿嘴唇:
“你怎么也不吃了?”
“我也吃不下。”陈运没想瞒她,“闻不到味儿,吃也吃不出来——走吧。”
“上哪儿?”江月跟着她起身,“回医院吗?”
“给你买药去。”陈运说,“买完再回医院。”
江月没明白要买什么药。
晕车药是有,难不成还有晕机药吗?
店员给推荐好几样,她晕头转向听完,最后还没听懂,就记下药名出门打算再问问陈运。
门口没人。
她再往前走几步,药店转角一个避风无人角落,陈运就靠着墙站在那儿,手里掐了根烟。
路灯黄光斜斜拉下半边下来,烟气袅袅而上。
第125章 嫂子跟你说的?
就跟几年前一样,江月静静地距离她不到两米远的距离等着。
等那根没人抽的烟燃到尽头。
那时候是程奶奶刚去世,好像她也这么病过一场,好像也是吹风还是怎么回事的重感冒。
鼻子不通,闻不到东西,也就无所谓香不香臭不臭。
只是有时候江月也会想,要是没有鼻子太灵这个事儿的话,她会不会能更好过一点呢?
就像不知道听谁说过的那样——支撑人开心起来的其实就是那些垃圾东西,垃圾食品,无趣的小视频或者不良嗜好。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一抬头却见陈运已经走了过来:
“药买了?”
“没买。”江月老老实实地道,“不知道买哪种。”
陈运脚步一顿。
江月继续说:“所以出来问你一下。”
“问我就是买最便宜的。”陈运脚步不停往前走,“去吧。”
江月就去了。
她一进药店门,陈运立马掏手机打电话给迟柏意。
她出来,陈运手忙脚乱挂电话,伸手就要药盒。
江月不知就里,把药盒递过去等着,看她翻来覆去地看,问:
“怎么了?”
陈运说:“没事。”
江月莫名其妙地看她:“没事你把药给我啊。”
陈运“哦”了一声,递过去道:
“晕机药。”
对啊晕机药——江月看着她。
“晕机药好像一般是在坐飞机前吃的。”
江月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
“所以你留着下回坐飞机前吃?”
“……我不会再坐飞机了。”
“哦……”
“你一点儿也不靠谱!”
“行。”
“你简直了。”江月把那盒药往她手里一拍,转身就走:“我还当你跟个大夫在一起有进步了呢!”
陈运沉默地跟在她后头。
“真有你的,以前就给我吃那个盐酸什么片,吃得我上医院。你现在居然还这样……”
陈运默默地跟着,路过垃圾桶还顺手扔了烟头。
然而可能是扔得太顺,一不留神把烟盒打火机一起扔进去了。
刚买的呢,花了钱呢!
她赶紧伸手去捞,江月在前面絮絮叨叨数了十多宗罪行,愣是没听见动静,回头一看:
“你居然还翻垃圾!”
她还在翻。
“你是疯了还是怎么回事?”江月大惊失色之下忙奔过来扯她,“你不是有洁癖的吗?咱现在有钱了,不用翻垃圾了!”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陈运置若未闻,甚至上垃圾桶后灌木丛里捡来根棍子接着翻。
江月阻拦不及,叉着腰就看她对着那垃圾桶忙活。
一顿忙活之后,她伸手进去两指头夹了个盒子出来。
江月探头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什么?!”
“烟啊。”陈运把棍子一扔,“刚花钱买的。”
“你又不抽。”江月都服了,“扔了就扔了……”
“钱琼姐抽啊。”
“你从垃圾桶刨出来给人抽啊!”
陈运动作凝滞住,思考片刻,干脆手一甩又扔进去了:
“也对。”
不远处恰好围观全程的钱琼放下手:
“算了,我觉得我现在突然有点饿。”
同样眯着眼睛围观全程的迟柏意点点头:
“巧,我也饿。”
俩人对视一眼,难得很有默契地一起转身走了。
剩下那对朋友继续在垃圾桶边看星星赏月亮,谈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心。
这个说:“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儿了啊,鼻子坏了人不能坏了吧,你看看你,看看你……”
那个说:“你之前说你在奉京怎么回事,有人找你还是你找到人家的?”
这个痛心疾首:“你居然还在医院跟人搂搂抱抱,你还那什么。对迟姐影响多不好,人家在工作哎,你是病人哎,你以前不这样啊……”
那个明显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要求:“叫嫂子,什么迟姐,多难听。”
江月气了个仰倒:“嫂子嫂子,嫂子行了吧!”
“行了。”陈运点头,“好听多了。说吧,你在奉京怎么回事?”
“少念叨,我什么样你比我清楚,不要扯开话题。”
江月摇头:“不,我现在才发现你什么样我一点儿也不清楚。”
“不清楚也行,奉京什么情况,你怎么跑迟柏意那儿去的,现在你是请假还是怎么回事。”陈运皱眉看她,眼睛眯了一下,“应该不是辞职吧,那就是请假。有家里人消息了,你请假不回来找我,先往迟柏意那儿跑?”
江月缩了缩脖子,支吾道:
“我正好知道迟……嫂子在那儿嘛。”
陈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指头轻轻在她耳垂上一弹:
“什么时候买的?”
“就之前逛街……”
“手上戴的呢,也是逛街买的?”
江月连忙把袖子往下扯扯:“啊,对……”
“谁给你买的?”陈运语气很淡,“你那个师傅,冯姐?不像。那就是别人了?”
江月的脸一点点开始泛白,耳尖却开始发红。
陈运往前一步,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
“闻不到……闻不到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别人的气味。”
所以只能用眼睛看。
“衣服也是那个人给你买的,不是你师傅,你师傅比你大太多了,不会给你买这样的衣服。”陈运说,“应该也就比你大十几岁。”
“所以你为了躲这个人跑到迟柏意那儿?”
江月眼睛越瞪越大。
陈运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跟你家里人有关系?”
江月第一反应是:“嫂子跟你说的?!”
不过说完她就知道不可能,因为她什么也没跟迟柏意讲。
但陈运已经意味深长地盯住了她眼睛:
“是她跟你家里人有关系,还是你家里人跟她有关系?”
“这……有区别吗?”江月小声说。
“有啊。”陈运说,“前者说明你认识她在前,知道她跟你家人有关系在后;后者相反。哪种?”
江月犹豫了一下,垂头丧气道:“前面那个。”
陈运没来由松了口气,松完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妙,虽然也不知道哪儿不妙……
所以到底哪儿不妙来着?
她皱着眉头纠结她的,这厢江月大约是自觉大势已去,索性哇啦哇啦一鼓作气全说了:
“就是我刚到奉京那会儿……理疗店碰上的……”
陈运原本还分了半个脑子听着,另外半个脑子在构思骂她不知悔改仍然去理疗店的措辞,结果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这个发展渐渐诡异起来:
“你说……你觉得她很好,有种姐姐的感觉,但是又比其他人那种感觉更好,还不一样?”
“对!”江月使劲点头,“她特别特别好,一开始就对我很好,一起做完推拿还给我买奶茶,还有给我带东西吃。”
“后来就慢慢熟了,有联系方式了,因为奉京我也不熟悉嘛,下班的时候还有放假的时候都是她带我去玩儿的……还有还有,那个基地那么远,她每回都开车送我去。”
“我生病了她照顾我,中午她给我送饭,她还会画画,她给我画的画可好看了……”
总而言之,这个姐姐跟以往所有姐姐都不一样,跟你不一样、跟小孟姐不一样、跟迟嫂子不一样,反正就是与众不同迥然不群,我碰上她恰如娄昭君高欢,卓文君司马相如,宝黛初遇,金风玉露一相逢只缘感君一回顾,简直是邂逅相遇良愿乃从,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我当时就想,她如果真的是我姐姐,那得多好啊……”
陈运已经有点听懵了,她说一句,就回一句:
“然后呢?”
“然后我就觉得她真的特别特别好,我特别特别喜欢,我就乐意跟她待一块儿。以前跟什么人待一块儿待久了我都烦的,可看她画画,我可以看一天……”
“是,这我已经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她也好喜欢我的呀,她说她就愿意看着我,我做什么她都喜欢。她说……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说一定能找到家里人的,她说等我找到家里人了,我要是想要的话,她陪我一起去做那个胎记手术。要是不想的话也没有关系,她说很好看的,就像……”
就像天上的云霞一样的,江月儿。
“她还给我念诗,就是那个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说等我找到家里人了,她就告诉我一个秘密。”
陈运安静地听着,没有再继续接下去,因为江月的眼眶慢慢开始红。
“我问她是什么秘密,她不告诉我。”
“她不告诉我……”
“毛毛?”
江月抖了一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然后我就给她看我的资料,我什么都给她看,她帮我一起查网站,登记,还有一块儿参加活动……”
说到这儿,江月抹眼睛的手一顿,陈运眼睁睁看着一滴眼泪从她指头上滚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问:
“然后呢。”
“然后就查到了,临江云中区。”
江月抬起头来,声音很低,有些哑:
“她……”
“她……”陈运控制不住手一哆嗦,“是你姐?!”
“不是,不是!”江月急了。
“哦……”陈运就松了口气。
“不过也算是吧。”
什么叫也算是吧?!
“她是我远房三奶奶的女儿的女儿的……”
“反正我可能应该叫表姐。”
陈运的心脏咣当一下落下去。
第126章 你都不看我
迟柏意已经快把那两张鼻腔镜CT报告看出个洞了——
从中午休息进来,对付着吃完两口饭后,她就在看这玩意儿,一直看到了现在。
反复看,鬼打墙式地看。
尽管基本什么也没看出来。
因为陈运还在说:
“……我还是觉得不靠谱,那人是不是看毛毛年纪小好骗?”
迟柏意皱了皱眉,折返回去再看窦口位置。
“但看样子好像也不太可能。那就是真的了?真就这么巧?”
窦口,嗯……窦口这个地方……
“鉴定也做了……”陈运沉吟片刻,忽然扭头,“是做了吧?你看了没有,是不是才十几?”
迟柏意眼睛停留在纸上,手伸过去摸摸她脑袋,点头。
“十几也说明不了什么——你说……鉴定会不会也有错的时候?”
可能性很小……
不过你当时自己鉴定的时候怎么没想会出错?
陈运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妈妈的三奶奶的女儿的女儿的女儿、这关系……”
听上去是有点复杂,都出五服了,不过问题不大——迟柏意接着点头。
“那她俩要真在一起,能行吗?”
怎么不行?
“就、算不算……”陈运拧着眉毛,“□□?”?!
迟柏意大脑放空持续震惊中,手里报告单什么的“刷”地一下被抽走,紧接着眼前一黑,出现了张脸——
多好看一张脸,看这鼻子眉毛眼睛,啧啧啧……
“嘴巴怎么这么干,水喝少了?”
嘴唇一张一合,颜色是有点寡淡,回头得补补。
主要是最近吃的也不算好。
“迟柏意!”
迟柏意三魂归位,一秒答应:“哎,在。”
“你都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了。
“你都不理我。”
胡说,我一直看着你呢。
“你看都不看我,一直看这个。”
“明明今天中午休息的时间这么长,你过来就一直看这些玩意儿,总共就跟我说了不到十句话。”这十句话里有一半还是在讲中午的菠菜卷有多么多么难吃。
“还有,我刚刚亲你、你眼皮都没抬一下……”陈运控诉到一半,见她还是那么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声音慢慢就低了下去:
“……干嘛?”
迟柏意噙着笑摇头。
这个笑挺古怪,常见的酒窝没有,眉眼中还带着点戏谑。
陈运沉默下来,狐疑地瞅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猜出来她这是又准备玩儿哪一套把戏,干脆也不管了,更逼近一步威胁道:
“总之你要看我,别看那个了,不然我下午就偷偷回家。”
迟柏意笑容加大:“后果这么严重?”
“对!”陈运用力点头,“就是这么严重。”
迟柏意挑挑眉毛,便握住她腰,往自己面前一拉。
陈运立马自发且动作熟练地坐上大腿,然后被她抱住,耳朵边凑上来只嘴巴——
呼吸轻轻喷吐,热气从耳道直往脑仁里灌,灌出一股电流噼里啪啦窜到尾椎骨……
陈运等了又等,汗毛跟站军姿似的从胳膊站到后脑勺,人都快哆嗦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说……”迟柏意声音更低了一点……
说完,迟柏意迅速躲开,连顿都没带打,陈运一个头槌过去撞上了沙发背。
俩人就这么跟叠叠乐似的在沙发上开始你追我逃,最后还是身位重要,陈运勉强拔头筹,狠狠咬了一口迟柏意下巴。
给迟柏意咬得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是想说……”
“你说!”
“我想说你以前都是乖乖的,像我忙的时候、不管多久,你都从来不会在旁边打扰。”最多也就溜溜达达走来走去。
“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来抢我手里的东西,让我看着你了。”迟柏意说到这里,低头看看,香了一口道:“这样很好。”
“我特别喜欢。”
陈运不以为然。
“特别特别喜欢。”
陈运响亮地啵一口她。
“以前总觉得你有点生疏,不是,也不是生疏吧。就是老觉得除了亲密接触之外,你的边界感很重。而且是那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重。”当然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也没有要你改变什么的吧,但是就是有些时候会有点……陈运?”
陈运勉强回了一下神:“嗯?你说。”
迟柏意无奈地点点她鼻子:“你在看什么呢?”
“看……”陈运愣愣地说,“你鼻子上有痣啊。”
迟柏意伸手摸了一下:“有吗?”
“好小好小好小的一颗。”陈运说,“有点点红。”
“哦。”
“还有你眼睛……好像那个动画片里的眼睛。”
迟柏意又摸了一下自己眼睛。
“就是那种平行四边形。”陈运说,“好漂亮。”
“谢谢?”
“好漂亮。”陈运又说了一遍。
迟柏意这回不说话了。
她看着陈运,陈运看着她。
她看陈运觉得有趣,而陈运看她的眼神活像第一次见到她,专注到了给人一种用力的感觉。
从鼻子到嘴巴,先盯着她的下巴一脸沉思,然后又使劲儿看她的头发,好像在琢磨她头发是什么颜色一样……
等到重新对上眼神,迟柏意已经觉得自己快僵了:
“好看吗?”
陈运还没说话,迟柏意继续道:
“是不是眼睛又大又好看,鼻子特别高,皮肤特别棒?”
陈运乍一听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就想笑:
“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啊。”
“认真夸我的我一般都记得。”迟柏意好整以暇道:“何况你还不认真呢。”
“那我这次是认真的。”陈运马上道:“特别真。”
所以上次果然不认真吗?
“那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说‘我都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好看’之类的话了?”迟柏意笑着勾一勾她下巴。
陈运拍掉她的手:“按一般情况下我会说不是,不过确实是。”
“迟柏意。”
“嗯?”
“我发现我都好久没认真看看你了,原来你长这样子啊。”
迟柏意原本还在等点儿什么温情脉脉的“你瘦了”这样的话,然后再耳鬓厮磨一番,最后气氛水到渠成接个吻——多好。
结果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咱俩这恋爱都谈上了你才发现我长这样子?
不不不,这正说明陈运爱的是她宝贵的灵魂。
还是说你要不配合一下咱们把这个明显就是要吃吃嘴巴的气氛继续下去?
继续不下去了,陈运还张着自己那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格外无辜地望过来。
迟柏意缴械投降:“算了,还是说正事吧,你之前说什么来着?”
陈运张了张嘴。
“哦对,乱……”迟柏意想起这个词儿简直浑身难受,“是这样,从法律层面上应该不算。民法典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结婚。”她俩都三代往外奔多少了,那点血缘关系能鉴定出来也是神奇。
“至于你担心的那些我想应该也不会。”甚至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认亲会相当顺利。
“为什么?”
因为你都有心情去想她俩到底能不能在一起了!
迟柏意瞥她一眼道:“因为你这个姐姐很负责。”操不完的心!
陈运带着不太明显的小得意点头:“一般。哦对,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已经答应她陪她去一趟那个什么江了。”
“临江。”迟柏意叹口气,抖抖膝盖,“下去,给我接杯水。”
陈运下去接水,接完看她咕嘟咕嘟喝着,站在旁边说:
“不过她说就坐那表姐的车去……”
“不行。”
陈运顿了一下:“对,我也觉得不太靠谱,所以……”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去几天,大概什么流程?”迟柏意放下杯子,“确定了没有?”
“我想的是要不就你休假前两……”
“那你等我休假吧。”
“等我休假。我开车带你们,先送江月过去,然后咱俩还能搁那儿玩个一两天,等她结束没问题正好我们一起回北城过年。当然你要对我开长途车不放心的话,我们还能找个司机——就你钱琼姐,反正她也没事干,也得回去过年,正好咱四个顺路一趟走了。”迟柏意说完,掀掀眼皮:“你觉得怎么样?”
陈运愣愣的:“……好,挺好。”
迟柏意满意一笑:“临江是个好地方,我之前去玩过,风景很美。你不之前说想上山玩儿吗,正好,我记得那儿有个什么青山风景区。那个山就很不错。”
“说起来这个山……”
陈运迟疑地打断道:“可是你的假会不会有点赶?”
“不赶,我今年还有九天假呢。我跟你说这个山……”
“你还吃不吃东西了,中午吃这点儿会不会有点少?”
“不吃,就这个山……”
“我饿了。”陈运叹气,“毛毛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两个人一前一后敲门进来了:
“什么山?”
“饿了?”
“就之前我们去露营过的那个山。”迟柏意看了这俩人一眼,“你俩这都买了些什么?”
“饭啊。”江月拎了一大包,“还有你们湳枫爱吃的菜。”
“好吃的。”钱琼拎了两大包,“给咱陈运好好补补。”
迟柏意闻了一下空气中浓郁的香味,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三大包食物一起从天而降落在了小茶几上——
嘭地一声。
茶几上的水杯都震了两震。
“牛肉饼牛肉锅贴糖醋里脊,没买带辣椒的菜,那个东坡肉特别香,我们以前都爱吃的。干炸排骨,店里的人说有薄荷,很清爽。银鱼汤饭,钱……姐说好吃。”
“那可不,清淡有营养,谁吃谁知道。”
“长青附近的那家萝卜饺子和明珠汤,迟大夫你不是说好吗,我也买了。”
钱琼打了个响指:“完了这些,还有饭后甜点凉虾,虫草燕窝、这菜大病初愈吃刚好,板栗酥柠檬花卷金沙流心包。陈运不是爱吃黄昏后点心,有——新上的冬天那什么花生糯米酪,酒酿糕,太师饼豌豆黄……”
“全是半糖。”江月补充。
“味道我尝过了,真不错,香得九头牛拉不回。”
“可不吗。”
迟柏意听这接下茬似的一串报菜名听得一愣一愣,陈运站旁边说“谢谢”。
“不用谢。”钱琼坐下来伸手要水,“可着吃吧,在医院那就使劲儿吃。”
江月接杯水给她:“这跟医院有什么关系?”
“吃倒了有大夫嘛不是。”
迟柏意有点明白这俩人是怎么不到一周就爱混在一块儿玩儿了。
陈运也明白了。
两个向来在陌生人面前话不算多的人对视一眼,迟柏意认命地起身,开口道:
“她吃不了这些。”
“甭客气,我们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迟柏意道:“我是说她得忌口,这些基本都没法吃。”
这两大户一起傻眼。
迟柏意慢悠悠的:“牛肉羊肉,鸡肉鸭肉肥肉鱼肉,各种豆制品,南瓜、糯米,辛辣刺激油腻生冷,包括葱姜蒜水果在内,所有甜食,所有含糖饮料,不含糖的茶也不行,烟酒油炸物……”
“我说我今儿有空我买就行,你俩非抢着去,电话还一个比一个挂得快。对了,忌口单子没看到吗?”
从这二位眼中,迟柏意知道她们连看都没看。
“那这……”
“要不闻个味儿?”江月建议。
不过建议完她就知道白建议了,陈运压根闻不到。
迟柏意叹了口气:“没事,当下午茶和晚饭吧。”还可以当明天早上的早饭和中饭……
江月心虚地溜去躲陈运那儿,俩人一起在窗边叽叽咕咕起来。
迟柏意看了她们一眼,转头瞥向沙发摊着的这一个:
“离过年不到半个月,你这边事儿了了没?”
“基本算完。”钱琼想了想,“店里好办,该定的都定了。我奶奶都已经回去了。”
“好。那年前去临江玩一趟,有空吗?”
钱琼扫了窗户前俩人一眼,看向她唇角微挑:
“有啊,可以有。”
俩人目光交汇,迟柏意忍不住一笑,点头道:“行,那就我休假第二天早上咱们四个出发,临江玩儿两天再回北城。”
“包吃包住吗?”
“全包,吃住玩买一条龙,除了开车剩下不用你操心。”
“妥了。”
陈运支起耳朵听到这儿,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江月已经从病号饭聊到了要来陪床好好联络联络感情,连忙打断她道:
“不用,我明天就打算出院了。”
江月一个人说得火热朝天,闻言便顿了一下:“明天吗?”这么快会不会不太好?
“就明天,我都问过黄大夫了,没问题。”
江月眨眨眼:“那迟大夫呢?”
陈运清了清嗓子:“迟大夫当然也说没问题,迟大夫觉得我继续住下去浪费医疗资源。”才怪呢!迟大夫财大气粗独断专行,根本就想让她住院一直住到放假过年。
迟大夫显然听到了,开始有意无意往过来看。
江月也没打算信,就看着她直笑。笑了一会儿,往前凑了凑。
陈运一看就知道这是有话要说,于是也状若无意地转了个身,俩人肩并肩站在窗前——
“我回来后,跟小孟姐见过面。”
陈运表示明白理解。
“她跟我打听你,话里话外都好像已经知道你生病了,所以我直接告诉她了。”
陈运一点儿没意外。
“然后她这两天在问我你什么时候出院。”江月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她可能想来找你。”
陈运没回答,还是望着楼下。
楼下是一个花园,冬天里植物还是郁郁葱葱一片绿,把上方阴白天空都衬亮了不少——
她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点头道:
“行,知道了。”
“那要不要……”
“跟你说件事儿吧。”陈运转头,“等迟柏意休假我们一起去临江玩儿两天,钱琼姐开车。”
江月愣了好一会儿,扭头望向沙发上俩人,又转头看她……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张了张嘴:
“不……”
“已经定了。”
“不用这样,本来就是我自己去就可以,大过年的……”
“钱琼姐也答应了。”
江月脸有些发红:“真的不用。”
“那我去跟她们说算了?”
江月急了,一把拽住她,声音压得极低:
“你别!不是,主要是……”
陈运就看着她,看她打算说个什么出来。
“主要是也不关别人的事儿啊。你就算了,人家跟我什么关系,没有必要跑这一趟的。”
“我要这么跟迟柏意说,你猜她会回什么?”
“是,我知道。”江月咬了一下嘴唇,“我知道不费事,我知道不用客气,我知道因为你都是朋友什么什么的……”
“可你让我怎么还?”
“都是那样的人,她们是能让我给钱还是怎么着?我给了人家收吗?那不收我怎么办?”
“还是买什么东西送?我买的东西比这个人情算得了什么吗?”
“再说了……”江月垂下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别人凭什么对我好呢?”
陈运微微一怔。
第127章 不相信一见钟情?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吃剩饭和讨论出行中一晃而过。
第二天迟柏意脚不沾地地从早忙到下午,手术结束四点多。
再接两个复查的病人,书面交班口头交班,等买完东西到家楼下时天正好黑。
比她进门早一个小时的陈运此刻正好痛痛快快洗完个澡,刚带着一身水汽从卧室出来,看见她进了门,于是张着胳膊就迎上去:
“闻闻,干净没?”
暖乎乎一团热气还带着香味,迟柏意抬手接住,搂进怀里,笑着用下巴蹭蹭那颗有点湿的脑袋,说:
“干净,干净死了,洗了几遍?”
“三遍。”陈运抱住她腰,“感觉洗掉了一层皮。”
“那鼻子通没通?”
“通了,我本来还是觉得不太行,没想到洗完一下就通了。”
“热气熏的。”迟柏意拍拍她背,“让一让,我也去洗洗。”
进门洗手洗澡现在已经算是日常习惯了,上了几年班没养成,结果叫陈运的轻微洁癖和超强嗅觉检验两个月,现在回家不先过一遍水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大灰团。
她去自顾自地换衣服洗手,陈运就跟进跟出在旁边说自己洗了一个非常痛快的澡,吃了一顿看着就超香的砂锅粥,另外雷平有多么多么可恶,知道她出院了也没句慰问,还使唤人去干活。
迟柏意搓着指缝问:“所以干完了吗?”
“一个小时就结束了。”陈运很骄傲道:“就查了一下库存和最近流水,她那边看完直接给我转的账。”
“你猜猜有多少?”
迟柏意不想猜,比起猜这个她更想知道这人中午两点多出了院是怎么跑到六点才回家的。
“猜猜嘛。”
“你原来的一个月工资加提成?”迟柏意只好看着镜子说。
俩人在镜子里对视着,陈运一时没回答,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
“算了,过两天告诉你。”
迟柏意含笑颔首,心道:太好了,
反正只要不是现在猜完就甩医药费过来什么都好办。
“那我洗澡了?”
陈运站着不动:“洗呗。”
“你倒是先出去呢。”
陈运能出去才怪:“我不,你洗你的。”
说完还抱起胳膊退后两步,吹了个不甚响亮的口哨。
“我洗我的、你看你的是不是?”迟柏意叫她这二流子样给气乐了,“一天天少跟钱琼学这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你是不是看中间还想再来参与一下?”
陈运还真没这么想,她就是纯粹有种想挂在迟柏意身上不下来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终于到家了还是进门那个拥抱。
况且又不是以前,一天到晚抓紧机会只想开荤。
可要就算是,也情有可原的对不对?
“对什么对。”迟柏意反手擒拿给她拎出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药吃得清心寡欲都快出家了,你想个屁。”
“那你也不想吗?”陈运站在浴室外间抠了一下门,用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那你要真不想的话,我也不想。”
“我就想看着你,跟你说说话。”
水声好像停了?
她侧耳细听,果然停了。
不过也没什么别的动静。
陈运想了想,干脆整个人趴上去仔细听:
“迟柏意?”
迟柏意看着毛玻璃上的人影,叹了口气:“进来,帮我洗头发。”
陈运如蒙大赦地进来,然后一愣。
迟柏意往水里滑了滑:“怎么了,不是要进来吗?”
“你怎么不穿衣服……”
“谁洗澡还穿衣服。”迟柏意好笑道,“你洗澡穿衣服吗?”
那肯定是不穿啊。
但……人就那样未着丝缕地躺在雾气中。
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姿势。
陈运一下子就回忆起了那个……
认识自己?
来看看我?
她咕嘟咽了一下口水,眼睛一闭:“不行,我看我要不还是出去算了。”
“怂玩意儿。”迟柏意笑骂了一句,“就待这儿,给我把头发洗了——我懒得动,腰疼。”
有后面这句陈运想走也走不了,只好上前去,把垂在浴缸枕下面的那把头发抓起来——
湿湿软软一大团。
“好多啊。”
“嗯?”
“平时感觉都没这么多。”陈运打了泡沫上手揉着,“看,我一只手都没抓完。”
“手小。”
“是你头发太多。”陈运纠正,“到理发店去人都要多收你钱了。”
迟柏意闭着眼睛赞同:“那确实,我在仙游洗一次头发三四十。”
“被坑了吧。”陈运奋力搓完一遍,冲掉泡沫,“那都不行的,您要洗还是得来我们这儿,都不用办卡,洗剪吹一套十块,我还给您打五折。”
五折那不亏折了吗?
“不好吧,这么个打折法,你们老板能同意?”
陈运用指腹一下一下打着转揉着她头皮,道:
“那没事,我就是老板。”
“小老板大气啊。”迟柏意顺坡下驴,“小老板这么年纪轻轻就出来做生意了?”
陈运就叹一口气:“家里难嘛。”
敢情还是个苦情档。
迟柏意想了想,也跟着叹:“也是,现在都难。那小老板这儿一天能挣多少,够家什吗?”
“也挣不下几个。”陈运语气苦涩,表情苦涩,“姐你不知道,我家那口子,矜贵着呢,一点儿不能亏着的。”
那口子在憋笑:“这也不是个办法,过日子有来有回,你这儿挣,她那儿漏,怎么行呢?”
“没法子呀。”陈老板兼店员摇头,“她那是跟我跑了的,家里本来好得很,都拿她当宝贝疙瘩。结果跟我一块儿了,风餐露宿,每天天刚亮就得出去上工。”
“你是不知道,那活儿难干,又精细又磨人,还要看人脸色,唉……”
迟柏意果断拒绝这个人设:“那是都挺辛苦。不然这样,小老板你离了算了,离了跟我,你看我也不是那种教条的人。”主要是剧情发展要合乎这个洗头房的狗血氛围,光当知心姐姐拉家常算怎么回事呢。
于是迟柏意决定给自己加戏:“你看看我这条件,也不差。看看我这样子,是不是也不差?话说你看我像不像你家那口子?”
像就对了,因为我拿的是双生姐妹撬墙角挣财产抢老婆的美妙剧本。
陈运显然不知道这个剧本,愣怔怔地道:
“像……吧。”
“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呢?”
“考、考虑什么?”
“考虑我啊。”迟柏意认真道,“你没发现你已经爱上我了吗?”
陈运一下子非常混乱:“是,我爱你。不是,我这就爱上你了?”
迟柏意点头:“爱上了。”
“你就来洗个头……”
“就爱上了,没错。”就跟当初你来看个病一样。
“这么莫名其妙的吗?”陈运还是很不能理解,“那为什么啊。”
“因为一见钟情。”
好干脆决绝的六个字,陈运被这六个字震得半天没说出来话,手也停了,人也傻了,干张着嘴愣是接不下去。
迟柏意扭头,很温柔地凑过去看看她:
“陈运?”
陈运说:“啊?”
“不相信一见钟情吗?”
第128章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见钟情吗?
像雷平和钱琼那样,或者毛毛遇到她表姐?
那是见色起意还是血缘吸引——话说她第一次见到迟柏意是什么感觉来着?
手很长,不舒服……不对,病理性的见色起意不算。
那就是——好大夫啊,虽然一盒药一个洗鼻器八十多块钱看着要宰人。
还是不太对。
那再或者就那个经典的——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是……这样的吗?
陈运想不出了,索性摇头:“我不知道。”
迟柏意这时候身上已经洗完,听见这话,一下就笑了:
“不知道啊。”
陈运老老实实地点头:“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迟柏意捏了把她脸蛋,“反正以后总有知道的时候。”
陈运就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失望,可听后一句又不太像:
“为什么?”
“因为这玩意儿对于你来说是具有延迟性的。”迟柏意穿着衣服,慢条斯理道:“懂不懂?”
陈运一脸茫然,嘴上说:“懂。”
迟柏意就看着她直笑:“好,懂了就好。”
当然,不懂也没关系。
不懂的话,等你以后一个人蹲在那个大学宿舍里天天晚上想我八百回,把第一回见面想出来花儿,想得连觉都睡不着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懂了。
年轻人啊……
迟柏意心情甚美地溜达出浴室,把个一头雾水的陈运吊在她后面慌里慌张地跟着,从卧室跟到厨房,再跟到客厅。
她收拾冰箱,陈运就在旁边探头探脑试图帮忙。
她丢脏衣服进洗衣机,陈运就伸手按洗衣键。
她忙完了,往沙发上一坐,陈运立马四肢并用地扒上来。
“好黏人哦。”迟柏意颠颠膝盖,“是想我了还是干什么坏事了?”
陈运被颠得动两下,赶紧伸手抱住她脖子:
“想你了。”
“早上刚见晚上就想了?”
陈运不可置信地从颈窝中抬起脸:“查房也算见面?”
迟柏意一想,觉得也是,于是捧住她脸便吻了上去。
细细碎碎几个吻,从额头到眼皮,鼻子脸颊。
吻到唇上的时候陈运明显僵了一下,脑袋往后仰了仰。
迟柏意停下,用鼻尖碰碰她:
“怎么了?”
“我再去冲一下。”
迟柏意没忍住,在脑子里翻了个白眼:“香着呢,一股薄荷味儿。”
说着又要上前,这回陈运直接拿手横在了俩人中间。
迟柏意挑了挑眉毛,这回也不说话,也不动了,就这么拿眼睛把她看着。
陈运被看得眼神一阵乱飘:
“我,那个……”
迟柏意洗耳恭听。
“我今天下午吧。”陈运清了一下嗓子,“就是今天下午,从工作室出来想着也没什么事儿,就去了趟宠物医院。”
迟柏意看着她:所以呢?
“去的时候比较巧,碰到了一只大狗。”陈运比划着,“有这——么大,看起来都有我那么高了,那个主人正在把它往医院里扛。”
迟柏意抓住那只在半空中画范围的手,沉静地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了一下热闹。”陈运耷拉下了脑袋,“真的,我还站得不算特别近。”
因为那条狗确实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还胖。而它的主人……怎么说呢,看上去又比较小,可能还要比毛毛矮半个脑袋吧。
一个小姑娘扛了只大狗,当时就给陈运看呆了。
“我特别吃惊啊。”陈运说,“我就等着想看看她要不要帮忙,因为她上那个医院台阶看上去真的特别吃力。”
迟柏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点头,不过还是问:
“那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呢?”就没人出来看看吗?
“对!”她不说还好,一说,陈运一下子激动起来:“就是那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她们不出来也就算了,一推开门,那个狗可能闻到味儿了,突然就开始乱动。”
所以?
“所以我一看不行,我就赶紧上去……”
接着那个主人就闪着腰了。
接着狗开始嗷嗷叫。
接着她一个健步冲上前,被这只巨大的狗砸了个正着……
不过最惨的还不是这个,最惨的是这只狗它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原因,它吐了。
陈运说到这里,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看:“……虽然没吐我身上,但是总感觉有点气味。”
迟柏意低头正仔仔细细摁着她四肢和胸口肚子,摁完一遍,长出了一口气:
“说完了?”
“说完了。”陈运揪揪她衣领,“你生气了吗?”
“也不算特别气。”
那就还是气的。
不过到底是气她没乖乖待在家还是气她上去帮忙被狗砸?
“那见到小花了吗?”
陈运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道歉了:“见到了。对不起,我应该保护好自……”
“看着怎么样?”迟柏意又问,“它还认识你吗?”
陈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回答:“认识的,它特别激动。”
实际上它都已经开始上嘴咬笼子了。
“我陪它挂完吊瓶,又喂了点东西才走的。”陈运说,“医生说它前几天本来恢复的还行,不过大概是最近天冷,病情有点反复。”
说完这个,她还想着继续道歉,结果迟柏意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病情反复没事,只要不加重就好。它身上的旧毛病暗伤其实比较多,这一次好好治一治,不用求快,稳当就行。对了,它见到你之后除了激动有没有其他什么异常反应?”
陈运回忆起来:“好像没有,除了一直叫,还有啃笼子。”不过也很快被医生制止了。
制止之后它也没做什么,就安安静静趴着,然后摇着尾巴盯着她看,吃东西的时候也看,一直看到她出医院。
“它瘦了好多。”
那是因为肚子小了吧,之前肚子里全是积液。
不过迟柏意没说这个,只道:“等病好了好好吃饭养一养,很快会胖回来的。”
陈运很信服地点头:“就跟我一样。”
“是,跟你一样,你们都会健健康康,以后平平安安的。”扯呢,就你这个刚出院就不着家的作风。
对口不对心的话说多了会人格变态,迟柏意干脆转移话题,道:
“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就好,你也不用天天去看它,隔几天去一次就行。天天去期待感太高,哪天不去它会难过。”
陈运原本张开的嘴合上,继续安静听着。
迟柏意看看她,接着道:“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打算让它在医院待到年后。”
“因为过年咱们是要出门去的,大概要一周左右,它这个状态没有办法跟着走,所以不如就在医院。一对一服务,照顾护理方面都不用担心。你想看它随时都可以看到,有监护摄像头直接联网。”
“然后呢,等我们回来,它的病估计也好差不多了。接回家你也放心一点。”
“它的各种用品我都买好了,教导师我也请到了一位,挺专业。遛狗这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我预约了陪行服务,到时候如果你忙工作室或者考试的话正好用得上。”
“最后就是归属问题。”迟柏意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喜欢它,它也很喜欢你,这我看得出来。之前你说养不了,但现在应该可以了。所以,我觉得还是需要问一下你,你愿意养吗?”
“我……”
“不用着急回答。”迟柏意说,“你还有到过完年这一段时间可以想。”
陈运只好把“愿意”吞回去,默默点了一下头。
迟柏意看着她微笑起来:“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陈运终于来得及回味一下这一长串事无巨细的安排,回味完之后发现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没有。”
“行。”迟柏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那就这样,也不早了,你是选择现在去书房看看书什么的,还是跟我一起去卧室看看纪录片然后睡觉?”
二选一,陈运选择自己坐在沙发上发会儿呆。
顺便复盘一下今晚基本由迟柏意主导的这番对话——
当然,对话没有问题,安排也很好,温柔体贴,哪儿哪儿都特别妥当,妥当到了比之前安排去临江那天还要丝滑,
可她就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很隐晦的东西。
那东西还有点该死的熟悉。
半开着的卧室门后,迟柏意哼小曲儿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出来,过了一阵子,声音停下,叫道:
“陈运,帮我拿杯水来好吗?”
陈运起身拿水,将水杯递到她手上时,还想着要不说点什么。可她就那么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含住了杯沿。
长发垂落,有几根扫在手腕,轻飘飘的痒。
她松开口,抬眼轻轻一笑:
“谢谢,困不困?”
陈运吞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点头:
“困。”
“困了来睡吧。”
说着,她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搁在床头,往后退了一点,掀开被子一角。
陈运被她携带着滚上床,陷入被窝。
枕头暖融融,被子轻而软和。
怀抱与亲吻犹如大网铺天盖地落下,困意袭来时灯还亮着。
迟柏意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熄灭了灯。
黑暗中,那个念头重新转过,但很快的,在节奏规律的拍哄中,她就把什么都忘了。
第129章 控制欲
一夜无梦,等再睁开眼时身边空空如也,而她怀里抱着迟柏意昨晚穿过的睡裙。
很滑的一条裙子,红白色,被揉成一团就窝在心口。
在一室静谧中,蒙蒙的光线下,和迟柏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张更大的灰色床单上,它看上去像是某个过路妖怪蜕下的蝉衣。
至于妖怪本人,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和大队人马一起进来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想到这里,陈运攥着衣服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医院了。
所以没有每天早上的查房,没有领导突然出现问护士的名字,更没有半睡半醒中门外若有若无的声音。
自然的,迟柏意也不会再站在一群白大褂中悄悄地朝她笑。
陈运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就觉得好像已经做完什么大事,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想想在医院里住着虽然也不用干什么,可老是会有种在被什么东西追着屁股的感觉,很急。睡觉也在急,吃饭也在急,又不知道为什么急,就一天天惦记出院。
现在倒是不用急,出院也出了。
那现在要做些什么呢?
住院的时候想着出来后干什么呢?
想着赶紧看看书,刷刷题,好久没碰了,万一退步了怎么办;还想要收拾一下屋子,迟柏意是不知道收拾的,她不在,这人能把换掉的衣裳在沙发上堆成山;想走一走,去趟蛸亭,或者回铁道小区那边,想看小花,想跟迟柏意好好吃顿饭,想给她做红烧鱼……
但陈运现在就是什么都不想做了,她就这么躺着,身边是迟柏意的衣服,屋子是迟柏意的屋子。
只有迟柏意不在。
躺了一会儿,她起身把迟柏意那边的枕头塞进被子里,然后靠着那块儿鼓包又重新躺下来,最后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落寞地叹了口气——
她算是知道迟柏意为什么想叫她多住几天院了。
因为住院,俩人起码从早到晚都还算待在一起。
不像现在,要是她早上睡得太沉,别说早饭了,就连个早安都说不上。
不过迟柏意早上走时好像还亲了她一下,然后说了句什么话。
什么话来着?
陈运眯着眼睛使劲回忆。
好像是什么……乖乖待在家?
不对,这应该是昨晚说的。
昨晚她记得自己几乎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后面的事也记不清,但朦朦胧胧中似乎听见了这么一句。
那就是……
陈运努力接上脑子里这个声音,把它倒带回放——
“……最近忙,你乖乖在家。”
不对。
“最近我有点忙,天又这么冷,再生病鼻窦又该堵上了,要是你能乖乖待在家就好了。”
还是不太对。
“其实……不乖也没关系。”
陈运猛然坐起,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这句!
还不止这句,她甚至想起了昨晚睡前她打算同迟柏意说的东西——关于那些长时间以来体贴入微事无巨细的安排。
以及前几天一直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反复琢磨的那些话,迟柏意的话、毛毛的话。
一连串合在一起,最后再加这一句,陈运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她当即决定得赶紧找个机会跟迟柏意好好聊一聊。
可惜迟柏意没给她这个机会。
中午不到十二点,门铃和电话一起响起。
陈运边往门口走,边接通,电话那头迟柏意在说:
“我请来了一个阿姨。”
这个阿姨正在门禁屏幕上穿着家政服冲她微笑。
“只做中晚两顿饭,我这段时间忙,你忌口又多胃口也差,在外面吃的话怕你吃不好,外卖又没什么营养。就这一段时间好不好?这样我也放心。”
“可以吗?”
话都这么说了,人都来了,说不可以还有什么意义吗?
陈运只能欣然接受,客客气气请人进来,再试着沟通两句,问问对方有没有需要了解的或者要买什么菜之类的吗?
结果对方说:“客气了,食材都是迟女士提前给您预订好的。不用红包,真不用,迟女士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陈运就以为这个安排是指安排食材和薪水,不过吃了一天后,她发现原来还包括了菜单以及她的饭量。
这还不算完。
如果说被动接受定时定量的一日三餐只是一个开始,而且算是给她带来了点感动的话,那从这一天起,这个所谓“迟女士都安排好了”才真正露出了头。
它变本加厉,无处不在。
出门当然是可以的,想去哪里都无所谓,因为迟女士安排的司机随时待命。
想知道小花的状况,没问题,一天二十四小时视频联通,爱看多久都行。
对了,天气冷了,再置办两身衣服怎么样?
当然,你还是什么都不用操心,迟女士自然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迟女士知道你的尺码,迟女士觉得你没准想尝试一下其他风格,这也行。
家里太无聊想朋友聊天何必出去坐呢,毛毛不是还没来过咱家玩儿吗?
下午茶,宵夜,茶酒咖啡零食点心,中式西式,很方便,都是专门按照忌口单子来的,来吧。
还有,毛毛喜欢酸甜口的,我记得没错吧?
心情不好,焦虑吗?觉得自己退步了,做了套真题分数很差?
周大夫一个视频电话。
另外,年后的冲刺一对一家庭补习了解一下,这几个老师都很棒的。
要不要出去玩一下呢,毛毛正好最近也闲着,新开的滑雪场想去看看吗,动物园呢,海洋馆呢?
那时候给你买的票都在,想玩儿去玩儿吧,以后可能未必就有这个机会了。毕竟毛毛平时也忙,你还要上学……
在家玩儿?在家肯定可以了。Switch、PS5、Xbox,客厅电视柜右边那个手办柜下面想玩什么随便挑。
想我了吗?想我可以来复查,让司机送你来好不好?
“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试一下,好吗?”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好不好?”
第一次,陈运说“好”。
第二次,陈运抱着胳膊叹了口气,说:“行。”
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
江月连续四五天几乎从早到晚跟她消磨在屋子里,玩那个双人成行。
然后成功玩出了个双人不行。
最后俩人加起来一共死了一百八十次,彻底变成了单人硬行时,江月终于忍不住了,一拍大腿说:
“这不就是PUA吗?”
陈运眉毛都懒得抬一下,从手边的卡带光盘堆中扒拉扒拉,捡起一张看看,说:
“这个怎么样?这个好像比较简单,还有马。”
“别马了,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们这样不行。她……”江月啧了一声,“看我,别看马了求你了,前两天骑马都给我骑吐了——我说真的,她这是不是控制欲有点强啊。”
“强吗?”
“这还不强吗?”江月指指自己,再指指她,“连我都快待你家待长毛了,哎,你不嫌闷吗?”
陈运把光盘盒子放下,说:“还行。”
“你说的还行是控制欲还行,还是闷得还行?”
“都还行。”
“那你现在陪我出去转转去。”江月看着她,“我闷了,现在就走。”
陈运就站了起来。
然后开始往客厅另一头走,走得超级无比慢。
等终于走到玄关不到一米的距离停下,接着脚步一转朝右进了厨房。
江月盘腿愣愣坐在地上,张着嘴。
陈运端着水杯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看,若无其事地再喝两口水,露出了一副“没错,我就是去趟厨房而已”的样子……
江月慢慢合上嘴巴,从地上爬起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陈运。”
陈运说:“放。”
“你是不是怂了啊。”
“闭嘴。”
江月笑得哈哈的:“我不。哦,对,迟大夫说要有礼貌。”
“请。”于是陈运友好地改口,“请你闭嘴。”
“迟大夫还说叫你少凶我,对我好一点儿,你明年上学该见不到我了。我一个人远离家乡……”
“那你渴吗?你要喝水吗?”
“迟大夫还说叫你不要喝冰水,最好喝温水,三十七度刚刚好。”
陈运攥着杯子面无表情地转身。
江月在后面跟着,呱呱笑,从厨房笑到客厅,一时只觉得被压迫十多年的人生终于得到了释放……
等笑够了,俩人又重新坐回电视前一人一个手柄,江月看着她,特别认真地说:
“这样真的不对。”
陈运“嗯”了一声。
“你想想我在你这儿待这几天都有点受不了了,我还只是待着。”江月想了想,“我也不是说她做的有问题吧,因为安排的确实都很好。但是……”
“反正是不对,这就是控制欲很强的表现,因为没有安全感什么的,我之前就听人说过。”
陈运笑了笑:“厉害,这个都知道。”
“别打岔。”江月皱眉道:“反正咱们总不能因为控制你的人优秀品性好贴心有钱就忽略掉这个错误的表现,懂不懂?”
要是没有中间这一串的话,陈运还是会点头的,但她现在只想笑。
“这种东西是会消耗人的,你看我,我就在被你们消耗——我这辈子都不想骑马了,也不想弄这个手柄游戏……哎扯远了,你知道控制欲强会变成什么样吗?”
陈运眨眨眼。
“会变成控制狂!”江月重重地道:“控制狂懂不懂?很可怕的!”
“你能想象到迟大夫是这个样子的吗?”
陈运面无表情。
实在也是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对啊,我也想象不了啊。”江月说:“这谁能想得出来?会冷暴力,还会家暴……”
陈运眼见这个后缀词汇越来越多,终于要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时候,她却又话锋一转:
“可我明明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这回回来感觉你也变了她也变了。”
“你……”
“哦——我知道了!”江月一拍膝盖,“肯定是因为你这回生病!”
“你看看你自己干的这些都什么事儿啊。人家就出个差,你看你整的又是重病了又是发烧,还什么肌无力晕过去,连续两天,一个消息都没有,电话都不接我们的。谁也联系不上你。”
“你还自己跟那什么人联系上,搞得好大一个打击。”
陈运本来还想给迟柏意解释的,一听这一溜,瞬间坐回去闭上了嘴。
“这也就算了吧,你还把自己鼻子搞毁了。迟大夫就是治鼻子的,你还把自己鼻子弄完了。”
陈运把她戳向自己鼻子的指头打下去。
“最最最主要的是你还什么都不说!跟我不说也就算了,迟大夫是你女朋友哎,你老婆哎,你们以后要结婚的,要过一辈子,你还一副跟人家没关系的样子。”
“那人家肯定没有安全感了呀。”
江月说完,品一品,肯定地点头:对,就是这样的。
“所以这还得怪你,就是你的错!”
“你就说,你认不认吧。”
陈运已经不想再说任何话了,就点头:“认,我认。”
江月对她的认错态度很满意,不过还是犯愁:
“那光你认了也没有用啊,现在这样怎么办?”
“凉拌。”陈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脑袋,“行了,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刚才咬牙切齿地打游戏看着比较顺眼。
“那以后怎么办,她要一直这样怎么办?”
大屏幕里,属于陈运的那个小人原地蹦了蹦,游戏再次继续,布谷鸟钟在道路尽头闪闪发光。
“不会的。”
江月此刻满眼都是那个大表盘,并没有听清,忙问:
“什么?”
“你又死了!”
“我活了。”
“你别动,别死,我马上活,好你现在可以死了。”
陈运成功摁出最后一下,看着两个小人跌跌撞撞碰面,松了一口气。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江月转头问。
恰在此时门铃响起,陈运没有再回答,起身去开门——
门外,家政阿姨依旧带着惯常的笑容。
陈运接过对方手里的环保袋,放进厨房。
“今晚是肉沫蒸蛋,荷塘小炒,冬瓜盅,白菜小卷,蒸肉饼。主食南瓜馒头,大小米二色饭,您看看行吗?”
陈运帮忙择着菜,点头:“谢谢,没问题,挺好的。”
“好的。”对方却没像往常一样同她客气道“我来就好”,只是在她弄完准备出去的时候,犹豫着,停手轻声叫住了她:
“陈小姐。”
陈运回头。
“我明天就不来了,工期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还有,楼下一直停的那个车也不在了。”
陈运愣了一下,快步走出厨房拉开客厅的窗帘往下看。
那辆车确实不见了,而庭院灯光葳蕤,月上枝头,一道人影正甩着车钥匙慢慢朝这边走来……
“你又说了个啥啊,我……唉,我能明天只过来吃饭吗?”
“你明天不过来都行。”陈运扶着窗户笑得很开心。
“真的?那你刚又说什么了?”
“我说……”陈运望着楼下的人再次甩飞钥匙开始满地乱找——
我说不会的。
以后不会,未来也不会。
因为她不会。
因为她早已坦诚的控制欲对我来说也不过只是换了个方式在撒娇。
因为……
第130章 对不起
她的道歉总要比想象中来得更早——
陈运坐在沙发上,迟柏意站在沙发前。
一顿饭吃完江月溜之大吉,她们就是以这样的姿态一站一坐。
而现在碗都洗好了,洗碗机嘀嘀响,迟柏意还是没有任何要走开的意思。
于是陈运试探着起身——
屁股刚抬起来一厘米,迟柏意立马伸出手。
陈运一看,立马坐了回去,迟柏意便也缩回了手。然后继续双手环胸,表情严肃地看她……依旧一言不发。
这种类似于沉默对峙的状态是很难得的,起码放在她俩身上很难得。
并且迟柏意的严肃此刻从医院转移到了家里,气势意外的压迫人。
陈运见状只好也先闭嘴,就还是坐如钟地仰头回看过去,顺便还抽空欣赏了一下她这张不常见的冷脸——
是真的冷。
眉头一皱,眉毛一压,拽了吧唧。
难怪钱琼说她俩当年上学时很容易跟别人打上架——
“人家堵着初中部要钱,我俩路过,就多看了两眼,人一甩棍就上来了。”
冲着谁呢?
钱琼:“我琢磨冲着我来,毕竟我长得欠我也知道,架势都摆好了,结果冲着她去的。”
“回头一块儿进警察局做笔录,警察问怎么还打路人呢,你猜那群山炮怎么说?”
陈运问:“怎么说?”
钱琼说:“人说觉得她马上要见义勇为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被迫见义勇为的迟柏意在旁边叹息:“我没有,我就是记一记长相,准备一会儿好报警……”
陈运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再去看现在她这张脸,就觉得怎么看都像是在看一个正等小孩承认错误的生气大人了。
当然,如果不是这个大人半小时前还把别人摁在沙发上端茶送水,完了一副“我要认错”的态度的话……
所以——陈运看着她,想:为什么有人可以天生长成一张“正义永远在我”的脸呢?
这想法轻飘飘晃过去,晃得陈运在心里叹了声气。正准备开口说句什么,下一秒,她带着那张脸忽然蹲了下来。
就蹲在陈运腿前。
陈运就以为她是哪儿不舒服,赶紧探身去接,却接了个空。
而放下手,迟柏意还是蹲在那儿,以一颗有些炸毛的脑袋,一张永远不会犯错的脸,和平时那个温温柔柔的腔调,说:
“给个台阶呗,陈运。”
语气特软,声音特轻,那个“呗”跟打着弯儿似的还带点小恳求……
至于说的是什么,无所谓,总之是人话,反正陈运大脑短暂的停滞了几秒。
几秒后,俩人重新对上视线,陈运成功听见了后半句:
“……可以吗?”
可以什么?
迟柏意低了低头:“那好吧,那你说,你先说。”
陈运还是茫然,主要是压根没在听:“说、说什么?”
迟柏意就不说话了,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陈运甚是无辜地回望过去。
如此半分钟后,迟柏意叹了口气:
“要不……”
陈运身体往前倾了一下。
“我教教你?”
“嗯?”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最近那都怎么回事’。”迟柏意列出三项,第一句不耐烦,第二句带调侃,第三句隐隐有质问的意思,感情都学到位,最后道:“选一句吧。”
陈运眨眨眼,明白了:“哦——”
“哦”是个什么?
“你最近那都怎么回事?”陈运往后一靠,下巴一抬,声音尽量往找架吵上靠:“吃饭就已经很过分了,你还搞辆车天天停楼下看着我,衣食住行全你说了算,这叫什么个事儿——对吧,是这样吗?”
迟柏意:“……对。”
“说好的那什么你能给我的都是我应得的什么,说好的不会控制我,说好顺其自然,说好尊重和理解……”陈运一边找词儿一边使劲儿回忆——还有什么来着?
算了想不出来了:“你就是这么尊重理解我的!”
说完,还重重点了点头,不过迟柏意看那个点头怎么看怎么都好像是——“对!就是这么尊重理解!”
然后陈运开始指指点点:“你这样就是在消耗你,消耗我们,消耗我们的感情。这是不对的明不明白?”
“你这是控制欲太强,你知道控制欲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迟柏意憋笑摇头:不知道。
“会变成控制狂。”陈运背书道:“控制狂懂不懂,很可怕的。”
话说怎么可怕来着:“会那什么……冷暴力,吹口哨不是、狗哨,家暴。”
“你想要变成这样吗?”
迟柏意轻咳了一声,把笑意咽在喉间,摇头:
“不想。”
“那你认不认?”
迟柏意道:“我认,我错了。”
“所以你忏悔吧。”终于发挥完了,陈运浑身轻松,一挥手:“你悔悟吧,你觉醒吧,你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没挥完,手被抓住,落在迟柏意唇边。
陈运顿了顿,低头去看:“……怎么了?”
“无则加勉。”迟柏意轻轻一吻,想了想又忍不住笑,“有则改之。”
陈运就有点不好意思,往回抽了抽手:“哦……那你还是别加勉了。”
迟柏意蹲着看她,并不放开。
目光交汇,陈运的脸颊就有些红起来,迟柏意看着看着,伸手抚上,从颧骨处一点一点顺着摩挲到下巴,轻轻一捏。
陈运弯下腰,闭上了眼睛……
唇与唇相贴,没有从前的气味,只剩下温度和触感。
可正是因为没有气味,所以那份温度触感就显得格外突出,格外空虚……就更忍不住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近到无可近,却仍旧是空的,没有味道。
唇舌口齿,颤栗从舌尖传来,到口腔。
到每一次吞咽,每一次呼吸,都还是乏味干涸,没有落点。
像隔靴搔痒,像一只得了观水症的猫,像一个患了糖尿病的人……
陈运控制不住地睁开眼,死死摁住了她后脑勺,更加用力地吮吸,咬住那点软,狠狠往前贴着挤着靠过去。
声音是含糊而模糊的,一切都是,像再度回到某个混乱而焦灼的时候,太阳很大很烫很耀眼,她在水里飘着,面朝天,沉不下,起不来。
于是逐渐榨出一种燥热。
一种渴。
于是她又听到人在问“能不能好”,“会不会好”。
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过去。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陈运?”
陈运恍惚着将目光用力凝聚起,往后退了一点。
“想喝点水吗?难受吗,要什么?”
“要什么,告诉我。”
陈运没有回答,抬起手揩过她嘴唇,愣愣地看着那点血。
迟柏意闭了闭眼,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
“没事,放轻松,没事的,不疼。”
“对不起。”
“没关系。”迟柏意往后了一点,捧着她脸叫她看着自己眼睛,“没关系,我说没关系,听到了吗——我是不是也这么咬过你,是不是也出血了?”
陈运回忆着,犹豫着微微点了一下头。
“所以这不算什么。”迟柏意上前去,叫俩人额头贴着额头,道:“听话。”
“你不是还在等我认错吗,我不是还没有道歉吗?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谈谈吗?这不算什么,大不了以后你让我咬回来,好不好?”
陈运说:“好。”
“那现在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好不好?你是不是把谈话已经计划在今晚了?”
陈运又点了点头。
“继续我们的计划。”迟柏意望着她眼睛,“我看到时间了,这个情况只占用了十多分钟。没有打破你的计划,也不会中断什么改变什么更不会影响什么,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个焦虑。”
“现在,继续吗?”
陈运深深吸一口气,反握住她的手:
“继续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