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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土八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我对象管的可严了……


    陈运心里嘀咕一路,快到工作室楼下还在想她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表情——


    说在乎吧又不像是在乎,就一副“嗯嗯听到了行我爱你”的样子。


    可说真不在乎吧,她又明显有话没说出口。


    手环是她买的,十八般功能齐全得很,防水防火还防偷,除了没法打电话之外连长摁报警都有……


    陈运停下来,看着斜靠在单元门边叼了根烟等她的人,问:


    “你不冷吗?”


    此人露腰露后背,吊带还是皮制的,低头吞云,仰头吐雾,掐烟头的姿势在旭日微风中简直风情万种,比钱琼姐还钱琼,说:


    “你都不冷我冷什么?”


    陈运从单元门的玻璃中看看自己的运动背心,刚要点头,她已经过来了,特别不见外地往人肩膀上“啪啪”两拍,还吹了声口哨:


    “身材真好。”


    陈运瞪着她,在把她手剁掉和把自己肩膀擦一擦中间,迅速套上了外套:


    “你真难闻。”


    雷平的表情凝固住,半晌呵呵一笑:


    “是,对。”


    “你的烟闻起来有股我爱人家垃圾桶的味道。”


    雷平闻言眉毛都没动一下,仍是笑眯眯地输密码开单元门,还很有礼貌地请她先进:


    “哦?那你爱人家垃圾桶是什么味儿的?”


    说完,门锁咔嗒一落,似笑非笑望过来:


    “走啊,之前不是来过,这次还需要我带路?”


    陈运只好先上楼,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跟着简直芒刺在背,恨不得靠墙溜边,不过这会儿脑子终于转起来了。


    反方向转两下,正转两下,她忽然恍然大悟:


    迟柏意可能是怕她吃亏。


    再走两步,这个跟迟柏意差不多大的人一言不发就落在后面,时不时身上香味还阵阵飘出,她再次顿悟:


    迟柏意大约还有点吃醋!


    不过现在知道这个已经有点儿晚了。


    她又思考了几秒,果断转头道歉:


    “对不起,我爱人家垃圾桶其实也挺香的。”


    言下之意就是其实你也不臭。


    雷平欣然接受:


    “嗯,没事,我知道你受不了烟味。另外我也不该拍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习惯这么跟人打招呼。”


    陈运沉吟着正要开口。


    她接着说:


    “不过你身材是真的好,不开玩笑。”


    陈运没什么反应,只说:


    “到了。”


    工作室还是老样子,大玻璃柜大冰箱大架子,乱七八糟的操作台,陈运找了个不荼毒鼻子的地方待着,等她在那儿翻天倒地地找什么手册。


    边找,她边叮嘱:


    “这两天你先跟着之前给你服务过的杨奇,回头我给她打招呼。”


    陈运答应下来。


    “咱们店里事儿不多,大家也都好相处,培训什么的就省了,你就自己看这个吧,尽量熟读照着做。然后很多东西你自己都了解我也不重复,你自己跟着人该记的记、该背的背,三天后上手,没问题?”


    陈运只好接过去册子,哗哗翻,翻完抬头:


    “姐,你这也太蒙事儿了吧。”


    哪有培训让人员工自己看培训手册的?


    “那没办法。”雷平一摊手,“我想叫你当我助理,你非要自甘堕落地去卖货,我这算给你走后门了懂不懂?自己折腾吧,折腾不来扣你工资。扣光不想干了当我助理,我给你发双倍。”


    陈运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耍无赖的人跟之前那个店里精英店长联系在一起:


    “我现在就有点儿不想干了。”


    “来来来,翻到最后一页。”雷平趾高气昂地道:“念。”


    “通过培训以及试用期反悔,按照合同依旧保留一月……”陈运“啪”地把这破册子合上,“我没培训,也没过试用期!”


    “我宣布你已经过了。”


    “我没签合同!”


    “来,现在就签。”雷平四处一摸索,不知道上哪儿抽出支钢笔,咬着笔帽一拔,另一只手抽出一叠纸:


    “签吧。”


    “强买强卖啊。”陈运没见过这架势,很想转头跑,“我不。”


    雷平就这么把她看着。


    她开始啃手:


    “我不会签,我没签过合同,我……”


    “我得拿回去找人帮忙看看。”她想到了,“我对象管的可严了,我得跟她报备。”


    “你对象上周管你跟别人吃饭,大前天管你不喝别人的咖啡,这周总算不管你进别人工作室了——你对象还挺照着你心意管事儿的。”雷平冷笑:


    “这位陈运小朋友,动辄搬出自己对象来当借口很不礼貌,知道吗?”


    陈运不知道,陈运不礼貌:


    “可是这个真的要跟迟……我对象说。”


    “真的。”她用力地说,“我真不知道还要签什么合同,我不懂这个。”


    因为着急,她控制不住语速快起来:“我以前就送外卖在网上看见了个合同。大家都说那是扯淡的。”


    “要不……我不签合同了就这么干行吗?”


    急吼吼地说完,陈运才担心紧张起来,生怕人觉得自己连这个都不知道会多想些什么。


    可对面的人反应也不是很大,语气也淡淡的:


    “不想要稳定工作了?”


    “不是想有个稳定工作,稳定收入,复刻你老师的那些作品吗?”


    陈运愣了一下,合同被塞到了手里。


    “一点去店里,跟杨奇说我叫她带你。合同不着急签,你要考虑也是人之常情,带回去给你爱人看吧,问问她意见。”


    陈运看见她微微笑了笑。


    “毕竟你也就二十岁,大好人生呢。做每一步决定都得慎重。”


    她打开了工作室的窗户,阳台上一盆一盆绿植生机盎然。


    陈运望着那片绿意,听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消失在扑面而来的风里:


    “能有个掌舵人,挺好。”


    好在哪儿了陈运还没完全了解。


    因为掌舵人现在翻着合同不吭声。


    陈运围着她转了好几个圈,把地上石头都踹开,再一个一个踹回来。


    最后一颗崩到了她裤腿儿上,陈运吓一大跳,赶快蹲下去看:


    “疼吗?是不是砸到了?”


    迟柏意从合同上转头看看她,皱眉:


    “你蹲这儿干什么?不许抠石头玩!”


    我抠个六了我。


    她不吱声,迟柏意就以为自己说对了,很恼火地把人从地上捞起来,训道:


    “什么毛病,刚一撒眼你就搁这儿玩上了,老蹲着老蹲着,蹲久了又晕,站着不行吗?”


    陈运看着她点头:


    “行。”


    迟柏意满意地拍拍她手上不存在的灰,道:


    “这份合同你自己看过没有?”


    陈运摇头:


    “没,我其实除了合香之类的书基本看不进去别的东西。而且这个字儿太多。”


    迟柏意静静听着,举起那只手横看竖看,末了从兜里摸出手帕给她一根根擦手指。


    “我说我得问你,她同意了,然后还说拿给你看,问问你的意见挺好什么的。”陈运犹豫了一下,目光从自己的手上挪到她脸上去,很小心地问:


    “是不是不好?”


    迟柏意没说话。


    “不好你直接说就行。”陈运用额头顶她一下,“没事儿,雷姐是挺好个人的,不过也就是……”


    “你是想听我的建议,还是我给你把这份合同解释一遍?”迟柏意直接打断她问。


    陈运沉默一阵,咬了咬嘴唇,抬眼望她:


    “说建议。”


    迟柏意笑了,把那份合同再翻一遍,直直看向她眼睛:


    “我的建议就是——你告诉她,签五年不行,一年都不行。工资折半,条件是你去她工作室,当助理也行、打下手打扫卫生也行。你随时想走,她不能拦。”


    想收徒弟哪儿那么简单。


    还卖身式打工收徒,想得太美。


    再说了,业余就是业余。人程绪程老师不比你雷什么专业吗?


    “这听起来好像很坏啊。”陈运琢磨了一下,“这么霸道吗?那万一人家不要我了怎么办?”


    “就这么霸道。”迟柏意捏捏她耳垂,道:


    “放心吧,她不会不要你的。”


    我看她宁愿开一个人走都一定要给你骗上她这破店去——


    这合同就差写成个拜把子、不是、拜师协议了。不要你,哈哈?


    “那她吃亏吗?”陈运还在犹豫,“其实我已经在她工作室这一周偷学到好些东西了……”


    “工资,折半。”迟柏意强调,“你还在给她打工呢。”


    “能让人打工的老板心都黑黑的哦。”


    陈运果然秒肯定:


    “成,那就这样,我就这么跟她说。”


    说完原地蹦哒两下,又想起:


    “哦,我一会儿一点就要去店里了。”


    迟柏意看了眼时间:“那差不多了,我给你找个司机怎么样?”


    陈运就笑:“找谁,又钱琼姐啊。我怎么老觉得钱琼姐一天被你指使来指使去的。”


    “你钱琼姐一天闲得都快长毛了,不喊喊她不行。”


    不喊喊她,我都怕她泡在酒里醉成烂泥!


    不过……要钱琼今早跟着去的话,这合同绝对能签出个好结果来,至少比现在更好。


    可惜了。


    “不用。”陈运笑着伸开手抱她,脸颊蹭在她肩窝很舒服地叹气:


    “我自己可以。不过要是顺利,这个工作能定下来的话,我今晚能不能申请一个司机?”


    “去哪儿?你看我能行么?”迟柏意笑着摸摸她鼻尖,问。


    “蛸亭,看看奶奶,顺便把最近这些事儿告诉她。”陈运握住那只手,很认真:


    “就只是个司机,行吗?”


    第72章 回家吃饭


    事情比想象得更顺利。


    陈运一鼓作气去谈判,话刚一说完雷平就点了头,重起合同不超十分钟。


    十分钟后打印签字入职。


    二十分钟后,短裤运动背心加迟柏意的夹克外套,外套胸口别了枚叶子形状的工牌,香水店里她闪亮登场。


    雷平走在她前面念叨:


    “有空还是换个手机,工资没事、财务直接打你卡上就行。但咱们有工作群,有线上平台,偶尔网上有会议,还有我工作室也有小网店,很多东西都需要你上网了解……”


    陈运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劲儿点头,心里想工资——


    那么高的工资一下子没了,想给迟柏意买的手串没有了,想买的香材也没有了,想买的二手小电驴……


    “……工资折半我也不要你八小时在班,你就上午来店里,下午上我工作室,不占你便宜,听到没有?”


    陈运说好行没问题,脑子里还是迟柏意的声音:


    “司机就司机,我乐意效劳。”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见家长太早。你心疼我想到我妈不愿意叫我为难,我都知道。我不着急也不会多想,你也不许多想。听到没有?”


    唉……她怎么那么好呢?


    “你怎么这么呆呢?”


    回过神,雷平正斜眼瞅着她:


    “来,我问问你,我刚让你干嘛?”


    陈运犹豫:“买手机?下午去你工作室?”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陈运使劲儿想,“你让我把头发梳一下?”


    雷平瞪了她半天,一扭头:


    “算了你还是找杨奇去吧,没事儿多读读手册。”


    话说完,她进后头那个办公室了,就剩陈运一个站在店中间跟迎上来的同事大眼瞪小眼。


    同事姐姐特别好,拉着她去找杨奇,一路上陈运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郑筝(可真绕口),知道了她的年纪比自己大五岁(看不出来),知道了她的负责区(就是那个让迟柏意晕头转向的娇兰专柜),还顺便知道了老板懒得很、一天到头找不到人……


    “这人今天为什么良心发现了?她有没有提到你的工资?”


    陈运还没张嘴,她继续问:


    “她说给你开多少钱?”


    一般这种问题好像都是非必要最好别交流的,尤其是刚入职。


    陈运摸不清楚这人路数,按习惯保持沉默。


    但对方也并不像是一定要个答案,自顾自地就说了下去:


    “一般就是一个月试用期,不过我跟你讲啊你下个月这个时候一定要给她打电话,问她要正式员工的工资知不知道?”


    “得问她要吗?”


    “得要啊。”郑筝强调,“记住啊,下月这个时候一定得要,千万别忘!”


    “那不是一个月试用期……”


    “哎你就问她要就对了……”


    正说着,后面拿着文件夹的人来了,郑筝赶紧招手:


    “快来快来——不信你问奇奇,你不要她绝对就只给你那么点儿。”


    “陈运,是吗?”


    陈运“嗯嗯”地冲来者点头:“杨奇姐好。”


    杨奇笑着也点头:“你好你好,那这几天就是我带你了,真没想到……”


    旁边那个还在明白:“哦,原来你叫陈……”


    “运。”陈运说,“耳东陈,运气的运。”


    杨奇接着说:“真没想到还能跟你成为同事,很高兴……”


    “哎你今年多大啦?有二十没有?”


    “她今年二十,属狗,有女朋友,下班也不会跟你去吃饭。”杨奇一口气说完,冷漠地问:


    “还有什么事儿没有?”


    此人缩着脖子溜了。


    陈运转头看看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眼前这个重新挂上职业微笑着的人:


    “那个,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们。”


    “我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杨奇叹了口气,“你真好看,我也特别高兴,走吧。”


    “……反正大概就是绕着卫生、东西、客人,这三样转。每个人负责一个专柜,地要干净,东西得熟悉,然后维护老客招揽新客。一到一点五的提成。不过同事说其实她们也不靠提成吃饭,主要雷平姐底薪给得高……”


    陈运停下来接过她递的水猛喝。


    喝完她在那儿喘气,迟柏意掏出手帕给她抹抹嘴:


    “累不累,我怎么听着你嗓子有点儿哑?”


    “那是刚才在屋子里跟奶奶说话,还有现在跟你说话说的。”陈运抓住她手摆弄着,道:


    “其实我今儿一下午在店里就没说几句话,都是别人在给我讲。”


    “累不累?”迟柏意不管这个,仍是固执地问。


    陈运定定地望她一会儿,捧起那只手往自己脸上一放:


    “不累。”


    “反正比大太阳底下绑钢筋的时候舒服一万倍。”


    啧……


    “你这对比也太惨烈了宝贝儿。”迟柏意屈指弹弹她脑门,“说得我恨不得直接穿越回去给你绑了。”


    “那谁让你一副我在挣扎求生的样子了?”陈运轻轻咬住她手指尖,含糊不清地道:


    “我干什么你都老这个表情,烦。”


    “烦就拿这话来堵我?”迟柏意试着抽手,没抽出来,只好由她这么咬着,“叫我心疼,坏不坏?”


    “那你这心脏不好啊。”陈运松口,笑着摇头,嘴里唉声叹气:


    “老疼老疼——你要不在你们医院挂个号看看吧。”


    牙尖嘴利。


    迟柏意捏住她下巴往前一凑,嘴唇将将碰上时停下,轻声道:


    “闭眼。”


    于是睫毛阖下来,遮住了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陈运起先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声音很大,暴烈疯狂,几乎叫自己听不到任何其他动静。


    这感觉太熟悉,熟悉到让她控制不住开始有些发抖。


    因为接下来就会是胸闷耳鸣足以呕吐的眩晕……


    她知道。


    可一只手就在这时抚上她后背,温和而不容抗拒地压下。


    伴随着这个动作之后,嘴唇微微一痛,紧接着口鼻之间香气涌入,温厚绵长。


    那些气味是实在的,同时冰凉而湿润,模糊地刮过嘴唇,刮过上颚,渐渐生出温度。


    由深至浅,由冷至热。


    什么东西握上了她的腰,攀上了她的脊梁,一下一下贴着皮肤摩挲……


    直到尝到甜味儿,陈运才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深很重的吻。


    但并不激烈,甚至堪称温柔。


    她睁眼,迟柏意后退。


    距离再度拉开成驾驶位和副驾驶位。


    她们面对面地喘息,陈运看见迟柏意眼中的自己,像印在水里,荡漾出很细微的波纹。


    波纹背后没有欲望,全是安慰。


    风轻轻吹过,迟柏意再度探身上前,捧住了她的脸:


    “这周得跟我去医院复查。”


    陈运很想装听不见。


    “周末,这回我陪你去。”


    这时候再亲上去能不能打消她这个坏念头?


    迟柏意憋着笑别过脸:


    “不许撒娇。”


    陈运只好放弃,并且一巴掌把她推开,躺回了座位:


    “为什么啊——”


    这个“啊”字拉得超级长,饶是迟柏意忍性超绝也受不了,伸手捂住了她嘴:


    “得去,你现在生活有变动,去一下比较好。而且定期复查记不记得?”


    陈运记得很清楚:


    “那也还有一周呢!”


    “这周跟下周差别很大吗?”迟柏意被咬得很疼,疯狂甩手,“下周我没空。”


    “这周你不也没空吗?”


    “这周我勉强能抽出空。”迟柏意没好气地道,“不许讨价还价。”


    陈运垮着脸不理人。


    “你刚这个脉搏跳动的频率就不对。”迟柏意言之凿凿,十分无耻,“还有这个状态——随便咬人,光刚刚你咬我几回了,这怎么可以?”


    “那不是你捂我嘴我才咬你的吗?!”


    迟柏意置若罔闻:


    “就这么决定了,走,回家吃饭。”


    “在外面吃得了。”陈运扒着车窗看,“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面馆,小时候奶奶经常带我去来着,不知道现在还开没开。”


    “开没开走着看看。”迟柏意开车慢慢驶上这条老街。


    有些屋子还挂着红灯笼,在夜色中蒙蒙地亮着。


    开了一段路,陈运忽然道:


    “我回头把门口的灯笼也换一下吧。”


    “换吧。”迟柏意想到了自己刚才在门口被灯笼砸了一头灰,笑了笑说:


    “程老师没准嫌我堵着门碍事呢。”


    “那肯定不会。”陈运瞥了她一眼,“都说了叫你进来等,你非不,奶奶估计是嫌你站门口不进去了。”


    迟柏意就只笑,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陈运才听见她又开口问:


    “程老师……算是那时候你的法定监护人吗?”


    陈运差点没听懂:


    “你直接问她有没有收养我多好。”


    迟柏意清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再说两句。


    她道:


    “没有。”


    “收养手续下不来。”


    迟柏意想到前面没想到后面,不由得皱眉:


    “下不来?”


    “上面说奶奶没有能力和条件,身体状况也不好。秦姨也周旋过,不行。”


    “那……”


    “她是独身主义,没有亲朋好友。”陈运有点讽刺地笑了一声,道:


    “税交了那么多年,慈善也做,捐钱也捐,该卡的地方还是卡。”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奶奶还是疼了她那么些年,一辈子心血本事全给到手上。


    “一纸证明而已,奶奶说她不在乎,我也更不用在乎。”


    陈运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门口小狮子已经成了小点:


    “她一辈子没什么钱,有钱全花在了那时候去跑那个东西想把我带回家的时候,剩下的也全用来买香材写书上了。人没了,就只剩下这房子。”


    “那时候她交代我,说她有一天要是没了,这房子卖了也得出那本书。”


    迟柏意想到那些泛黄的手稿,和手稿上的名字,再想想她这个专业和之前说的什么出版商,叹了口气:


    “你不愿意卖房子,是不是。”


    即使这套房子现在可能也是你的了……


    “是。”陈运仰起头眨了眨眼,声音有点哑:


    “我就剩这么一个地儿,这地方没了我还能上哪儿去找她。”


    可能哪里也不会有了。


    “脑残也好,蠢也行,反正就这样。我没给她养老,也没好好给她送终,我没有做到。


    可她答应我要看我长大,不会扔了我不要我的,她也没有做到。”


    “所以我才不会听她的卖房子。”陈运勾起唇角,道:“她食言,我也食言。不过我还是会补完稿子出书的,这样我就赢了一点……”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又猛地扬了起来:


    “哎,到了,你看,你快看!还开着呢!”


    迟柏意踩下刹车,扭头看向窗外,轻声应着,握住了她肩膀:


    “是啊,开着呢。”


    第73章 不破不立


    “所以对她来说,死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遗弃。”


    迟柏意叹气。


    周清砚再说:“二次遗弃。”


    迟柏意再叹。


    周清砚用一种很难形容的心情建议:


    “你要不抽根烟?”


    话说着,烟也掏出来了,一起掏出来的还有只打火机和便携式烟灰缸。


    装备齐全得迟柏意一愣:


    “你什么时候抽上烟了?”


    “上回穷花落这儿的。”周清砚见她不动,又全收了回去,道: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心理问题算是常见,到她这儿吧……”


    周清砚顿了顿:“死亡本来就是人生四大课题之一,普通成年人经历都尚且需要心理干预,更不用说一个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


    “高二,十五六岁,正是三观即将成形的关键时期。这么说吧,我认为很多小孩儿在高中容易出现心理精神问题,不仅仅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其实还有认知能力被高估的原因。”


    “社会和时代督促她们一个劲儿向前,告诉她们高考能改变命运,这场考试之后她们就能长大。但事实与之全然相反。”


    “她们看不清事实,但能看见的只有那么多。而最亲近的家人进一步的逼迫让她们怀疑自己,怀疑这种教育体系,怀疑一切。”


    “怀疑以后可以去追求真相,再次怀疑,反反复复。三观在这种反复中形成,崩塌重组,直到三十岁基本结束。”


    迟柏意看着她对自己一笑——


    “怎么,觉得三十岁太夸张?”


    “不夸张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所以你的小陈运呢也是很有希望的。心理干预这个东西,很漫长,但只要不是偏执狂、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她才刚二十呢。”


    周清砚点头:“是啊,二十,也就刚进大学的年纪。人生大有可为啊。”


    不该困在这些东西上驻足不前。


    “我现在就是担心欲速不达,一下子改变太多会不会在以后出现更大的问题。”迟柏意注意到她眼神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没看见陈运:


    “你也知道,她性格……其实有些极端。”


    “要么活,要么死?”周清砚摇头笑了,“柏意,用你的理性思维去看——这句话另一个意思,其实也可以是不破不立。”


    “她有这个本事把重度焦虑转成中度,用三年时间维持住之前那个状态。别人焦虑发作做什么,轻度抑郁是什么状态?她在干什么?”


    “用强迫行为和性成瘾取代自杀和暴力行为,以病养病。人的意志往往比什么都强大。”


    “精神疾病除了药物和物理治疗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心理成长和认知能力加强。”迟柏意重复了一遍她之前说过的话,点头,“是我着相了,居然了解得越多反而动摇。”


    “关心则乱,能理解。同样的东西我看到是高山,你看到是深渊。”周清砚笑笑:“其实就像她说的一样,无所谓,都过去了。”


    迟柏意不否认前一句,但后一句也反驳不了个什么,只能先点头:


    “明白——相信自己,也相信她。”


    于是周清砚把桌上的各种检查结果报告单给她,准备结束这次的家属问询:


    “行,那就这样。叫她进来吧。”


    陈运等在外头跟七八年前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等家长一样,想偷听又不想,时不时往玻璃窗瞅一眼,只能瞅见个“家长”背影——


    手长腿长,一头长发自带卷儿,端坐着一只胳膊搭在椅背,是小时候奶奶讲过的那个什么美人鱼。


    浑身全是宝贝,海面水波潋滟,她顶着阳光。


    不过迟柏意头顶没有阳光,陈运也闻不到海水的腥味与潮湿,周末医院人很多,过来过去有大人拽着小孩的,小孩拽着大人的。


    都步履匆匆,偶尔看过来的一眼也很空洞,跟迟柏意在的那个医院不一样,也跟记忆里那个医院不同。


    让陈运能稍微放下一半的心,另外一半还悬在迟柏意那里,想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为什么自己不能听,会不会结果不太好。


    要是不好该怎么办?


    迟柏意会失望……


    不会,迟柏意说她不会,而且周大夫说不能这样想事情。


    这样顺着想,只会是坏结果,这叫钻牛角尖,越想越糟。


    陈运抛开这些有的没的,照着这段时间学到的那样深吸一口气,屏住,二十秒后慢慢吐出。


    重复。


    用力握紧拳头,再一点一点尽力打开放松——


    “体会到紧绷和松弛的区别,才能知道当下你自己究竟把自己放到了什么样的状态中,而什么样的状态是你自己需要的……”


    是,她需要相信自己,相信屋里的人——


    那是她喜欢的人,她的爱人,也许还是她未来乃至往后一生最重要的人。


    而这个人的朋友也很好,非常好。


    认真负责,且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迟柏意的对象这个关系。


    “你很好,认真,用力,坚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其中一件都足够彻底改变人生,更不用说这三年来遇到的更多挫折。但你没有。


    所以,我也很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你的治疗时间能持续多久。”


    直到完全结束掉这一次调整,陈运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牙原来在刚才已经被咬得酸软,还有肩膀,也酸痛难当。


    迟柏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一直旁边静静等着,直到她睁眼才展眉一笑:


    “好了?跟我一起进去吧?”


    陈运遵从内心立马靠上去,还拉开她一只胳膊来搂住自己:


    “你们谈完了?”


    “谈完了。”迟柏意笑着道,“结果叫你的主治亲口跟你讲吧,我就不插嘴了。”


    陈运就觉得结果一定非常好。


    果然也还不错:


    “药呢我针对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又给你调整了。咱们的第一个目标完成度很高,接下来第二个目标就是行为改变,各种意义上的。”


    湳枫


    陈运抬头看了一眼迟柏意,迟柏意正在使劲儿打字做备忘录。


    俩人对上眼神,迟柏意就伸手摸摸她头。


    “方案我发给你迟大夫了,这份是你的。”


    陈运打开一看好多字,迅速合上:


    “行。”


    “TMS接下来咱们可以调整成每周二三次,这个月底正好结束。”


    她控制不住抓住迟柏意衣角晃,眼睛发光地笑。


    周清砚在对面看见没忍住也笑了:


    “不用来我这儿这么高兴啊?”


    陈运就也冲着她笑。


    周清砚一摆手:


    “行了,大没良心带小没良心的,一楼拿药准备走人吧,一个月后复查。”


    小没良心拽着那个大的“谢谢谢谢”。


    “谢”完转头就跑。


    跑到门口,被叫住了:


    “陈运。”


    陈运回过头,看见她冲自己微微点头:


    “听柏意说你有了新工作,很棒,要加油啊。”


    迟柏意只觉得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紧,接着她的声音一下子扬起来,难得的轻快脆亮:


    “好,一定!”


    “去吧,哎中午要不一起吃个饭?”


    陈运刚要点头,被迟柏意抓住了脖子:


    “不了,她中午得陪我去买衣服。”


    走出医院陈运还在问:


    “买什么衣服,冬天到了,你是不是要买棉袄?”


    迟柏意本来想说“不是”,可看她怪兴奋的样子,就点头:


    “对,得添冬装,还有鞋子。”


    陈运伸手摸自己衣兜:


    “哦,行。”


    今天出门带的钱应该够吧,就买个衣服什么的……


    结果迟柏意一脚油门开进了南尖大厦的停车场。


    陈运晕头转向跟着她一路左右拐进店,看见一排排椅子还在想这也没衣服啊,然后三两个戴着耳麦的人哗啦一下迎上来。


    她往迟柏意背后躲,迟柏意搂着她给她往前推:


    “给她打理一个精神点儿的发型。”


    “打理……”陈运被这些戴着对讲机的理发师时尚到了,舌头险些捋不直,“不我不打理我发型很好。”


    你这发型就差挂牌行为艺术了。


    迟柏意无视她的自信,拉过她去等待区哄:


    “不给你剪短,你不是想留长发么。想留就留,现在有我了,我给你梳,保证你不会梳不开一气之下再自己乱剪……而且咱就收拾收拾剪个刘海。刘海都扎眼睛了,你不老嫌扫在脸上烦?”


    “还有现在你这头发睡醒老乱翘梳又梳不下去,现在有新工作了,不能再炸七炸八地上班了对不对?”


    陈运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说:


    “可是你说过炸七炸八也好看呢。”


    “是好看呢。”迟柏意叫她这么看得心软成棉花球,不过还是说:“那你不是致力于当销冠叫老板乖乖给你发够工资的吗?卖的是奢侈品,就总有人要挑服务者顺不顺眼的。”


    “像带你的那个奇奇姐看着就特别精神,一看就很可靠。”


    陈运一想:


    “也是,昨天居然有人试香的时候悄悄问我是不是没睡醒……”


    迟柏意憋笑道:“是啊,你看人家来买东西,一个看着精神利落的,一个看着都没睡醒的,选哪个?”


    陈运妥协了:“好吧,那我就剪个刘海,不过这里好像有点贵……”


    “给她剪个刘海。”迟柏意马上招呼人,“照着准备留长发的过渡形象做。”


    “洗发水之类用我之前订的草本那款,不要别的。”


    陈运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大约不会是剪个刘海那么简单时已经晚了——


    光洗个头就又是蒸汽又是按摩,轻音乐伴随水声蒙蔽人的大脑。


    洗完一大杯热乎乎花茶再摧残人的意志。


    还有个迟柏意在旁边鼓励:


    “很好,不错,很放松,就是这样。”


    能闻到的全是植物干干净净的气味,从前进理发店的那种刺鼻药水根本不存在。


    再坐上那把犹如王位的超大升降沙发,她们在头顶光那个术语陈运听都听不懂,镜子里迟柏意又笑眯眯地捧脸看,时不时还做个鬼脸。


    那样子可爱又优雅。


    晃得陈运就只顾着盯她。


    盯来盯去,这个老师那个老师工作完成了,陈运回神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


    “我的头现在是不是值八十块?”


    事实证明不止八十,值多少陈运也不知道。


    迟柏意有卡,扣卡里的次数。


    都不是钱!


    出了这个看店名怎么看都看不出是个理发店的理发店,陈运已经打退堂鼓了:


    “我……我要不还是给钱琼姐打个电话叫她陪你买吧。”


    迟柏意看上去好像疯了,眼神中的狂热令人绝望:


    “不行,来都来了。”


    可怕的“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怎么能走呢?


    怎么能不买呢?


    “冬天到了,你再穿你那些薄得跟纸袋一样的玩意儿我就准备穿短袖出门。到时候咱俩一起感冒,一起冻死。”


    陈运急得声音都开始劈叉:


    “我不是没衣服,我有,我真有!”


    “你那些衣服叫你光洗都洗废了。”迟柏意叉着腰,跟她在服装店外辩经:


    “我就不说你那个跑棉的羽绒服,就你前两天穿的那件外套,都洗得快透光了。”


    “只买两身,就两身,行不行?我好歹也算是你对象了,你叫你对象给你花花钱怎么了?”


    “钱不是这么花的啊。”陈运说不动她好恼火,“像昌平路那边的地下一条街……”


    “那边你买个短袖回来都得用消毒水泡,穿上一个接一个喷嚏。”迟柏意攥住她下巴,盯着她眼睛,声音很低:


    “以前怎么样我管不了,现在叫我管管你,再不管你以后也别想管我。”


    “另外,现在已经四点了,手机还没买。下午六点我有个饭局,而你今天还没回去看书,再耽误下去……”


    陈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用手指戳戳她:


    “钱难挣啊。”


    “别操心钱的事儿了成吗?”迟柏意推着她进门,“你小迟总养咱俩的钱绝对够,快去试,就刚才那件冲锋衣。”


    那件冲锋衣一千五百八十八!


    陈运抓着吊牌眼前跑马灯,试图讲价:


    “能便宜点儿吗?”


    店员姐姐看看她,再看看另一边已经掏卡的迟柏意,把嘴里那句“对不起我们这儿不讲价”咽了回去:


    “要不,我给您抹个零头?”


    “算一千五百八十,行吗?”


    抹八块啊。


    “你要不把我头抹了吧。”陈运诚恳地说。


    迟柏意在旁边刷着卡笑得直不起腰:


    “还有裤子,两条裤子……”


    第74章 人在高潮时心率……


    陈运在饭桌子上用嘴算账:


    “两条裤子一双鞋,一件外套,抹掉零头八块钱,就这么四样,换成楼底下的牛肉饼一人一个咱俩能吃十二年。”


    迟柏意在给新手机下载各种软件,听着她算,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酸梅汤:


    “十二年后你就三十二了哎。”


    三十二的陈运得是什么样子?


    二十的陈运现在正在瞪她:


    “换成手机能买六个!”


    “你要让我买手机,这也就一个。”


    “你挑的那个太大了。”陈运很嫌弃,“我揣裤兜跟揣了面镜子似的,蹦一下能飞出去十米远。”


    迟柏意“嗯嗯”地答应,低头继续忙活:


    “没事,你现在这手机主打抗摔。”


    “那我要是还想用回我的小手机,这个电话卡小小的,怎么填进去?”


    “有卡框,等会儿吃完饭我过去给你要两个。”


    迟柏意说着抬头,“你看看,该下载的都弄好了,你看要不要再来个阅读软件或者音乐什么的。”


    陈运摇头:“不用。”


    “短视频或者影像……”


    “也不用。”陈运回忆了一下,“短视频是不是那个什么音?我之前在搜索页面看见有人讲中国香道,就下载了一个。结果打开它就放起来了,吓人。”


    “所以你用那个小手机是不是还挺舒服的?”迟柏意笑着把手机递给她,道:


    “除了不能查资料,其他都无所谓?”


    “还不能看三级片。”


    服务员看着年纪挺小,过来给她们上菜,刚放下一盘糖醋排骨就听见这么一句,手都哆嗦了。


    陈运抬头看看人家,还挺担心:


    “你是不是低血糖了?我这儿有糖……”


    对方脸红得跟柿子一样,摇头不吭声,给她们点笋尖腊肉干锅下的固体酒精。


    陈运兜里的糖已经掏出来只好再装回去,声音还是不大不小的:


    “对不起。”


    听得迟柏意都替她尴尬。


    不过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人走了之后继续说:


    “其他我也不需要。以前最严重那会儿捧着手机看那种东西看一天,脑子都是木的,后来觉得这样不行,干脆把手机砸了。”


    “现在……”迟柏意下意识想说“现在你如果需要这些的话”,但又觉得这不太对头,赶紧刹住。


    陈运笑了一下:“现在不会了,能解决压力的方式很多,我知道。而且真想得不行的话,想你就行。”


    迟柏意都服了她这种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这种虎狼之词的样儿了。


    “不过我还是怕自己控制不住。”陈运若有所思的:


    “有没有什么只能查资料的网站?”


    “只查资料也需要联网,你的手机卡升级了现在有的是流量。”迟柏意给她夹了一大块儿鱼肉,道:


    “你要真控制不住,就算什么都不下载你也能看。”


    “不过……”看着她低头吃鱼,迟柏意笑了笑:


    “希望你能记住现在你的手环就连着我的手机。”


    陈运抬头,眼睁睁瞧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心率一路飙上九十。


    “人高潮时心率一般在一百二到一百六之间,猜猜你的是多少?”


    迟柏意收起手机,如是说道。


    这句话成功地让陈运这顿多吃了两碗米饭。


    也成功地让迟柏意今晚这个饭局光看手机看了两百次。


    钱琼坐对面使劲儿周旋都挽救不了这个心不在焉的混家子,一边跟人打着哈哈一边咬牙切齿想着怎么捶死她。


    想着想着,这位混家子深吸一口气起身:


    “我有事儿处理一下,三分钟后回来。”


    三分钟后,陈运那个被她亲手换上的小熊头像出现在屏幕上方:


    多少。


    迟柏意在厕所面如彩霞,咬着牙回她:


    一百二十三。


    十秒钟后,她回过来了一个语音条——


    下回冲一百三。


    总结下来就是她俩害人害己,都没落着好。


    陈运第二天早上直接迟到半小时,不得已给雷平雷大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得到了一个下午也要上班的批示。


    迟柏意第二天难得起晚,头重脚轻的上班,没吃早饭下班前十分钟饿得差点把办公桌上棉球当奶糖塞嘴里……


    之所以没塞是因为她伟大老妈的跨洋电话又来了,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


    “你现在要搞建筑?”


    迟柏意这会儿心思还在6床下午的鼻息肉切除术上,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没有啊。”


    “没有你褚姨昨天晚上问我说你要联系木料厂怎么不跟她讲。”


    迟柏意现在都能想到老妈在皱眉了:


    “那你是打算搞什么,家具?”


    “没有,都没有。”迟柏意不知道她这些神通广大的朋友到底是怎么了解到自己动向的,“我就和多多折腾点儿小活儿,没你想得那么惊天动地,也不用找褚姨她们,再说现在都还没定下来呢。等有眉目了再告诉你……”


    “什么叫小活儿?”老妈很不理解地反问,“生意哪儿有小的?我上回是不是跟你说现在风头最好的还是宠物和智能开发,还有新媒体这个也……”


    再说下去就是“你×姨现在就在搞这个,可以入股,总比你从头开始要怎么怎么样吧”


    于是迟柏意果断开口,说:


    “我摆摊,妈。”


    迟教授在电话那头突然就很沉默。


    迟柏意顶着这个沉默硬着头皮说:


    “我要跟多多一起上天桥摆摊卖木头松鼠和手串,大件三十小件两块五。”


    足足一分钟的沉默后,迟柏意听到她说:


    “好得很。”


    然后挂了电话。


    这个口吻就跟当年迟柏意说自己想成为一名地质学家时她回答的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迟柏意是真没打算摆摊。


    这通电话之后,另一个坏消息也来了——


    陈运说由于下午也要上班的缘故,同事们已经帮自己订好了午饭,中午就不在一起吃了。


    剩下迟大夫一个人很忧郁地去吃医院食堂,拿了一个大馒头两样小菜一碗粥。


    食堂的饭在吃腻之后隔这么久也不会变得好吃。


    红焖鸡有十亩地那么多的土豆,而凉拌黄瓜除了黄瓜味儿很香之外别无优点,仍旧放很多的糖。


    只有鸡丝粥熬得还是那么见功底,米都煮开了花,白芷党参当归,补气补血,异常养生。


    迟柏意当即打算下午下班打包一碗这个粥给她喝——


    毕竟一百二十三嘛对不对?


    为了这个一百二十三,她下午打鸡血式完美结束手术,马不停蹄买了个锅底往香水店赶。


    香水店里居然人不少,大约是为了下一周的“小雪”节气和下下周的感恩节,大伙儿都铆足了劲儿在为亲朋好友准备礼物。


    一打人中,迟柏意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小对象——


    托着一瓶绿色香水,看样子在给顾客很认真地介绍。


    冲锋衣配短裤,今天上半身倒是穿得挺暖和,不过可能觉得热,袖子叫她挽老高,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在灯下漂亮得一绝,搭配上那张又素五官又深的冷脸……


    迟柏意清楚看见那个站她对面的小姑娘耳朵红了,笑容也带着点儿羞涩地慢慢漾开。


    迟柏意此刻很想转头不看,但这个工作中在发光的陈运诱惑得她别不开眼。


    十分钟后,她带着人往收银台结账。


    迟柏意下车进门。


    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是那个杨奇,迟柏意轻门熟路跟着这位好心人去贵宾区落座,杨奇给她倒了杯茶,转身走之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这一单完差不多就下班了,她今天心情不好。”


    背着陈运在人这儿消费了七瓶香水的迟柏意就觉得非常值,赶忙道谢。


    被她摆摆手拒绝:


    “迟女士客气,那您先坐,我一会儿叫她打完卡直接过来。”


    迟柏意再次道谢,但思量着还是多问了一句:


    “麻烦你了,不过方便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吗?”


    这算干第二周了,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就是有麻烦也最多回来乐呵呵地当个笑话讲了,没见她心情不好过啊。


    杨奇轻轻皱了皱眉:


    “我也不清楚,其实一下午都还好好的,就刚刚……”


    刚刚?


    “您来之前,有个人过来买东西跟她说了几句,最后东西也没买,人走之后我们就看着她表情不大好看。”


    人?


    迟柏意脑子里飞速排查过去,绕了一圈,从江月想到那个出版商……


    杨奇正要再说两句,抬眼时忽然往门外一指:


    “好像就是那个,应该是那个,看见没有?”


    迟柏意立马转头去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人影交错来往,只有一个人没有动,隔着玻璃低头在看手机。


    身量高挑,一袭白衣。


    与此同时,陈运摘掉工牌正在向这边走来。


    迟柏意看着她慢慢走近,笑意逐渐从她眼中扩散开来,如暖雨晴风融化坚冰,片刻后那张冷脸也消失不见。


    是温和的,期待着她来接自己的陈运,那双眼睛中满满的都是依赖和见到她的开心。


    迟柏意耳中,她的声音在问:


    “等多久了,怎么坐在这儿发呆?”


    玻璃窗外已经空无一人。


    迟柏意起身,握住她手快步走出店门。


    什么也没有。


    陈运很茫然地瞅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袋松子酥:


    “中午吃饭时候店家送的,特别好吃,我给你留着了,你尝尝。”


    迟柏意接过,很努力地吸吸鼻子,问道:


    “你闻到什么没有?跟店里气味不一样的。”


    “什么?”陈运闭眼仔细嗅嗅,皱起了眉:


    “葡萄味儿吗?对了,刚才有个顾客来买香水,问了好多好多,比我那时候都多,最后也没买。身上全是这种气味,我可不喜欢了。”


    “普通客人吗?”


    “不是普通客人还能是高级客人啊。”陈运斜眼瞥她,“就跟你似的,一月买七瓶香水的vip。”


    这两句对话并没有成功抹去迟柏意脑子中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莹莹如玉,在雨中,在树下,在医院楼梯间出现,带着陈运厌恶的气味停留,经久不散,如一道擦过水面的血痕。


    而水流不止,于是血色消弭。


    迟柏意搂住她肩膀向商场外走去:


    “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买了。要买也是在你这儿买,行不行?”


    “我用得着你给我冲业绩吗小迟总?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叫你这么败。”


    “我错了,错了——哎我也给你带吃的了,是中午食堂吃的鸡丝粥,特别香,特别滑……”


    “你再转移话题?”


    “我让食堂大姐多给你盛了鸡肉呢,超级好吃。”


    “真的?”


    第75章 能有个家,就成


    “她也知道你不想见她。”


    江月口干舌燥地说完,又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陈运有什么反应。


    就还是那样,表情挺平静的,眼神落点……


    没落点。


    反正江月看不出她到底在看哪儿。


    如果不是从小混到大,江月甚至会怀疑她现在压根没听见自己说话: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陈运还是沉默着,一下一下摁手机侧面的指纹锁——


    解不开,解不开。


    锁定十分钟。


    那种很轻微的振动,一下一下顺着大拇指传递到手腕,规律而陌生。


    像现在的生活——


    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去雷平工作室……


    对了,雷老板那工作室叫雷霆。


    多滑稽。


    雷霆出品的首支同名作品至今还没有问世,原因是调香师本人之前没成功做出来。


    去完工作室接迟柏意下班,一起吃晚饭偶尔去对方家里谈情说爱,晚上十点十五分睡眠闹钟准时响,她俩准时告别走人回自己家。


    挺不错的。


    应该是挺不错的。


    起码又是快两周过去她的病没怎么再犯过,一开始还需要塑料袋呼吸大法,后来仅靠那个什么肌肉松弛也能平复下来。


    至于小零食什么的也确实很少再吃。


    不过不是因为手环,而是偶尔很烦躁很想做点什么的时候。总会想起那天晚上在迟柏意家里洗了澡,俩人一起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打闹到最后,迟柏意纷纷落在她后脖颈、耳尖和锁骨处的那些吻。


    还有那个拥抱和收紧手腕的力道。


    以及……


    陈运想到这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中指指根上的戒指——


    要干点儿什么的话还得往下摘。


    江月在对面“哎哎”地挥手:


    “陈运?陈运!你真走神了?!”


    陈运说没有:“你说吧,接着说。”


    “我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江月很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她突然开始问你问得那么频繁,前两年也没这样啊,我问她她又说就是问问,我再说她就……”


    “她就说一起这么过来的,现在连问一句好不好的都不行了,是不是?”


    “是啊!”江月表情复杂地皱着眉,语气很恼火:


    “她明明知道你不想见她,这些年也没有主动跑来见你,这不就挺好的吗?”


    “而且我不喜欢她那么说话。”


    陈运听见她声音低下去,眼睛还怯怯地抬起来瞄了自己一眼:


    “对不起,我知道……”


    “把对不起这段去掉。”陈运朝她一点下巴,“接着你不喜欢往下说。”


    江月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


    “我不喜欢她这么说话时的表情和声音,听上去让我难受。她这么一说话,我……我就老想起来那时候我们还都挺好的时候。”


    “想到她那时候的样子,再想想我们现在,我就……有点心疼。”


    “我不知道这种心疼是心疼你,还是心疼她,或者就是……”


    “或者就是原来长大之后会是这样子。”陈运看着她,笑了笑:


    “你问我打算怎么办,你想我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让江月悄无声息了好半天,直到身边来吃饭歇息的人走过好几轮,她才有点无措地抬头:


    “我不知道。我不想让她打扰你。我就觉得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对你突然感兴趣得很,我们一直联系的,你知道。”


    陈运把水杯子推过去,看着她喝了一口,道:


    “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说叫你也不要理她怎么样。”


    “我知道,我都知道。”江月放下杯子,语速快起来:


    “我也知道她不会怎么样。可是我能感觉得到、那种感觉……”


    “就是很明显的那种。她想找你,她想见你,她好像……”


    好像已经忍不住了。


    “而且你……你真的确定你那天见到的人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江月注意到她在转动戒指,盯着看了一阵,又把目光转到她脸上去:


    “就像你说的——穿衣风格那么像,说话风格那么像,就连身上的湳枫气味也是一模一样。”


    陈运动作凝住片刻,终于轻轻张口:


    “我不确定。”


    “那……”


    “但我为什么要为这个人,为这些事去费我的脑子?”陈运说着就有点想笑,“她想来找我,想见我,其实我就没有拒绝过,不是吗?”


    江月人都懵了,傻愣愣地瞅着她半张着嘴:


    “啊?”


    “啊什么?”陈运很嫌弃:


    “嘴合上,口水一会儿流出来了。”


    江月就把嘴闭上。


    “我不想见她,就是不想见。我看她我烦。我一烦我就又想揍她。”陈运往后一靠,抓来只抱枕看了看,闻到了一股浓郁猫味儿,遂又扔到了一边:


    “但她要主动找上门来,怎么我是需要赶紧躲?”


    我不揍她都算我现在日子过得不错精神还正常是个懂法守法的好公民了!


    “那她要是玩儿阴的……”


    “那她就来玩儿阴的。”陈运看向她,“她最好来。就跟七年前我让你给她带的那句话一样——我在这儿等着。”


    “可……”


    “可她不会。”


    说到这儿正好她们点的东西也上来了,陈运也觉得饿了,就先闭嘴塞了只牛角包嚼,见她皱着眉头捧着咖啡要上嘴,还没开口,她一仰头……


    陈运只能再把嘴闭上。


    江月跟喝中药似的抽搐着脸,呲牙咧嘴的:


    “苦啊……”


    陈运没好气:“你活该。让你喝果汁你非装这个蒜。”


    “那我不是想着在这种地方吃饭不能给你丢人吗?”江月压低声音左右看,道:


    “你看大家都喝这种东西呢。”


    大家普遍都一脸疲惫。她们卡座隔壁那个座儿,敲着键盘那位,瞧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人那是脑力工作需要提神醒脑。”陈运把她面前很精致的咖啡盘挪走,推了杯果汁过去,“老‘大家大家’,大家都很忙,谁一天管你喝什么。”


    江月一贯叫她说得连连点头,点完头总算才找回话题继续说:


    “她真不会?”


    “不会。”陈运很肯定。


    肯定完了又有点点犹豫:


    “不过也没准儿呢。”


    万一此人这几年日子不舒坦变离谱了……哦或者也得个精神病什么的怎么办?


    江月都服了:


    “那到底会还是不会啊。”


    陈运决定要不还是问一嘴别人吧:


    “我回头问问迟大夫去。”


    江月这回马上确定:


    “所以你就是跟迟姐在一起了对不对?你俩好上了!”


    “难怪我昨晚听你语音感觉里头有亲嘴儿的动静……”


    “我再重复一遍那不是亲嘴儿。”陈运想抽她,“那是亲脸……你一个未成年你懂个屁,闭嘴!”


    “我成年了!”


    “你一个今年二月才成年的成年人你懂个屁。”陈运重新说了一遍,挑挑眉:


    “行了吗?”


    江月就觉得她这个恋爱谈得好划算:“好吧,我不懂。不过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卖身不谈恋爱的吗?”


    “吃饭。”


    “你不是说‘不卖身干什么,谈恋爱啊’?”


    “吃不吃?”


    江月瞪了这个言而无信嘴硬脸皮厚的人半晌,在她眼神越来越凶的情况下,只好忍辱负重低头默默吃饭。


    就这么吃了十分钟。


    猪扒饭里的蔬菜是香酥的,西兰花特别香,还带着点儿奶味儿。


    陈运又给她点了一只披萨,是真的以前在电视看见拿一块儿可以拉出芝士丝的那种。


    还有她以前借别人漫画书看到的千层面。原来就方方的一块儿,只有巴掌那么大。


    陈运喝着柠檬水看她吃,吃着吃着她把头一抬:


    “是不是挺贵的?”


    “不是。”陈运给她看自己的手环,“我吃饭时间还没到呢。”


    而且迟柏意谈生意去了还没回来。


    “放心吃你的吧。”陈运说着,又看了眼手机,依旧没迟柏意消息:


    “我现在这个工作工资很高,待遇也很好。叫你在这儿这么吃一个月都不成问题。”


    江月眯起眼睛笑:


    “真好。我中午在店外头偷看你了,特别好。特别特别厉害。”


    “就卖点儿东西也厉害啊。”陈运笑着把纸递给她。


    她使劲儿点头:


    “就是特别厉害,真的,我看见了,后来的那三个人进去之后听见你在那儿讲都是直接冲着你去的!”


    陈运不再说什么,就只看着她笑。


    她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挺好的,真的。你好好的,干出个样子来。以后带我吃香的喝辣的。”


    “我干不出我也卖身带你吃香的喝辣的。”陈运叹气,“别哭。”


    “少开玩笑,我今天特别高兴。”江月抽抽鼻子,说,“我看到你在这种地方能好好的站着,然后想坐就坐,也不用再搬那些累死人的货,我就特别特别高兴。”


    “你在那里说话的样子,就跟以前咱们上学的时候你在那个主席台上演讲一样。我看着就心里踏实。”


    “你就得干出个样子来。让……让那些人看看。”


    陈运起身,抓住了她肩膀:


    “毛毛。”


    “我一看你我就特别踏实,真的。”


    “毛毛,有话就说。”


    江月偏过头用肩膀蹭了下眼睛,还在吃。


    吞咽食物的动静下她的声音含糊不清:


    “没什么别的话了。”


    “不跟我说说这次那个人跟你的基因比对结果?”


    “不说了。”


    陈运看着她抬头,嘴角还有千层面的酱汁。


    她笑了一下:


    “没什么可说的。反正我还是会找的,我总能找着的。”


    “我就是……我就是有点累了可能,吃饱就好了。”


    “可是这么多年……真的能找到吗?”


    这话她问过无数次,在一次次希望与失望之后。


    陈运总是这么回答她,这次也没有例外过:


    “能,肯定能。你姐姐她肯定也在找你呢。”


    “我对不起你。”


    “那你找到了你得让我揍你一顿。”陈运拍着她的后背,说:


    “我得把你在我这儿哭的这些眼泪还给你。”


    江月破涕为笑,很快又别过了头:


    “那你呢?”


    “我啊。”陈运看着她侧脸,看着她侧脸上舍不得动手术的胎记,轻声道:


    “我就算了。有命活命。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的。”


    “能把病治好,有点儿自己的本事,再有个家、就成。”


    陈运说着,望向窗外。


    窗外,迟柏意正踩着夕阳缓步而来,路过她们在的座位时眉眼一弯。


    陈运看得懂她的口型,她隔着玻璃笑着,在说:


    “走,回家吃饭。”


    第76章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


    长青院这边绿化做得相当好。


    陈运没见过别墅,是以回回进门都觉得像是进了那种以前毛毛给她看过的那种别墅庄园。


    中式的。


    三步一亭台,五步一假山,小桥风满袖,再走两下感觉就能瞥见有宽袖大袍的人坐树下抚琴焚香。


    曲水流觞,密友近宾,灯彩月华天。


    美中不足就是房子撂房子,虽然每栋楼就撂了三层,不过打眼瞅过档次一下低了。


    哎,低了,从豪门世家噌地降到了朴实无华富二代,没准儿还要再落落地,落成对生活质量有追求且略有品位的奋斗人士。


    不符合迟柏意这个开跑车穿订制洗头都不乐意自己洗需要办卡的公主。


    迟柏意听她这么说完笑得脑袋差点掉地上:


    “好资产阶级的公主哦。”


    “是的。”陈运一本正经地点头。


    下了车,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入户门。


    陈运“啧啧”地继续感叹:


    “上了班才发现像你们这种豪门的公主,我得努力个百八十年才能娶到了。”


    迟柏意搂着她摁指纹,笑道:


    “那你这班儿上得见世面,不过这就叫豪门那真豪门得乐死了。再说咱们得乐观一点儿,你毕竟还是带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巨龙呢,说娶多掉价啊。直接来叼,叼走我、咱俩私奔去。”


    陈运转头轻轻啃了一口她嘴唇:


    “这么叼么?”


    “那么叼也行啊。”


    迟柏意啃她比她啃迟柏意要重得多。


    陈运摸着自己嘴唇进厨房,觉得这下肯定是肿了。


    罪魁祸首还跟在她屁股后面笑眯眯的:


    “咬疼啦?”


    “没有。”陈运很郁闷,“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我感觉嘴皮子都叫你啃出豁口了。”


    “太好下嘴了忍不住。”迟柏意大言不惭,理直气壮,“我们豪门公主就是这么过分,嫌咬重了小情绪自我消化吧。”


    陈运不理她,转身出厨房,她溜溜达达还跟着:


    “干嘛去,不是要做面?”


    “去看看我嘴上有豁口没有。”陈运瞪她一眼。


    那一眼蒙着水意含嗔带怒,眉头轻轻拢着,偏偏嘴角又往上翘。


    睫毛扑棱棱地眨巴两下,后半句才带着一声冷笑冒出头:


    “免得回头您啃着口感不好。”


    迟柏意忽略掉她的冷笑和声音全身心投入地盯嘴——


    嘴唇红润,泛着光的分明就是迟柏意自己刚蹭上去的蜂蜜桂花味儿唇膏。


    而同样的蜂蜜桂花还混着她身上特有的干燥凛冽的香味与嘴里石榴糖的甜味,一并回馈倒流进口齿之间……


    人好看,嘴好软,表情好品。


    简直活色生香的典范。


    迟柏意眼睛一闭,心里开始打突。


    默默站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直到陈运从浴室出来重新进厨房,她才重整旗鼓再跟进去。


    陈运正在专心致志地揉面,揉着揉着,脊背贴上来个人:


    “用挂面呗,那多方便?”


    “好菜码子配挂面可惜了。”陈运本来想让她出去,可叫她这么挂着又没觉得多不方便,反而心里挺舒服的,就置之不理,继续揉:


    “你不是说好久没吃家里做的手擀面了,之前煮的那种用的都是菜市场买的湿面,味道是差了点儿。”


    手臂用力,肩膀一动一动的,迟柏意趴在她背上也跟着动。


    动来动去,迟柏意无聊,伸出两根手指不老实地站成个小人,小人迈腿“哒哒哒”地顺着她肌肉线条往下走。


    脚步轻快,指尖轻点。


    陈运觉得有点痒痒,愣忍着没动:


    “你累不累,累了去躺会儿,饭做好了喊你。”


    手指小人已经走到了手背,正微微弯腰视察盆里的面团。


    小人的主人趴在她背上说:


    “不累,就是想你。”


    “我也想你。”陈运笑了笑,就单用一只手揉着面,另一只手叫她的小人继续这么待着,道:


    “本来还想这周周末总算没什么事儿,能好好跟你待两天的。”


    “结果我还要出去跟人谈事儿。”迟柏意叹了口气,在她后颈处轻轻吻着、嗅着:


    “是不是有点儿失望?”


    “还行。”


    迟柏意把她手摁住,笑:


    “声音都打颤了还这么正经?”


    何止是声音呢,耳朵还是红的,脖子也是。


    但手底下揉面的动作倒是一点儿没乱。


    “像我们这种资深的精神病一般定力都比较好。”陈运红着脸严肃地说,“就算你大我七八岁也没有用。”


    谁跟你比这个了?


    “可是你身上好烫,脉搏跳得好快呢。”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多妙的一句话,如果不是用这种平铺直叙的解释语气说出一定会更棒。


    迟柏意的确比不过一个二十出头定力超绝现在还加了层真心话buff的新手玩家,只好抬手放人:


    “需要我做什么,有没有要洗要切的菜?”


    “抓把蘑菇和木耳泡上,土豆洗净削皮,笋片用水透一透,再来点娃娃菜甜椒。”陈运说完想想,问,“虾仁要不要?”


    迟柏意点头。


    “想吃多少自己准备。”


    少一个人捣乱,多一只手,面团很快揉好待醒发。


    俩人一起备菜,四只手在水池上方打架。


    甜椒红土豆丁白笋片青,浸在水中沉沉浮浮,旁边水龙头下正在抢水洗的手——两只修长而白皙,另外两只也不差,就是疤痕和茧子太多。


    摁下一只另一只抬起。


    陈运气得用膝盖顶她:


    “你幼不幼稚?”


    “那你让我先洗。”


    “那你把这水开大点儿不完了吗?谁家好人洗手开得水一滴一滴流啊。”


    “我节约用水。”


    “你这是节约用水吗?你这是节约用我!成对象了就不用在乎对象的手被辣椒蛰得痛不痛了吗?”


    迟柏意赶快让开拧水龙头:


    “蛰痛了?哪儿?用水冲不行啊,等着我给你拿冰块和药……小陈运。”


    小陈运撅起嘴唇吹了两声没吹响的口哨:


    “哎,我在这儿呢。”


    “我发现你越来越厉害了啊,都会骗人了。”


    “还会卖东西呢。”陈运美滋滋地洗完,凑上去在她脸蛋吧唧一口,转身去开抽油烟机:


    “这周我的单量又是全店第一,还有两个姐姐主动加了我的工作号。”


    “是是是,我知道,其中一个姐姐还问你是不是单身了。”迟柏意把洗好的菜用备菜篮装去递给她,“真是特别特别厉害。”


    “那我也说了我有爱人的,人家还祝我幸福……”


    “人家祝你幸福。”迟柏意咬着字重复,“没错,祝、你,幸福。是的。”


    陈运很震惊:


    “你还行不行了迟柏意,你真就为这事儿悄悄吃了一天醋啊?我说你今晚怎么老捣乱呢!”


    “我捣乱是因为你可爱。虽然我兢兢业业吃了一天醋你才发现使我很伤心,不过不用担心,我最多吃到今晚十二点。”迟柏意抱着胳膊瞥她,“放心吧我大度得很。”


    而且还因为你今下午见我情绪实在不高……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不成又跟江月斗嘴了?


    陈运默默望了她半晌,愣是没看出她到底是不是在说真心话,只好继续烧油准备炒面浇头:


    “哦……那你别伤心。”


    “伤心的话可以想想我今天亲了你好多口,还被你咬了一大口。”


    “还可以想想你的工作很顺利,工作室的学习也大有进步。”迟柏意撑着灶台轻笑:


    “这么厉害的小对象,谁能冲着你伤心?”


    小对象很迷茫:


    “你怎么知道我在工作室学习有进步的?”


    “你雷老师告诉我的。”迟柏意掏出手机晃晃,“我加上了她微信。”


    其实是雷平主动加的她微信,为了试图再争取一下那份霸王合同。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告诉陈运了。


    陈运果然也对这个不是很敏感:


    “那挺好,我知道你们这种一忙起来就不知道天黑天亮的人,留紧急联系方式还不如微信管用。”


    “不说我了,你这段时间谈的那个什么生意怎么样?”


    迟柏意琢磨一下,道:


    “慢慢步入正轨了吧,现在就差联系最后厂家,注册公司,申请许可证之类,最后选址开张。”


    “哦对,明天中间人请我们吃顿饭,合同该签的签一下这事儿就算定了。”


    她的“就差”后面跟了一大串,陈运听得一愣一愣:


    “感觉是个大事儿啊。”


    “就一小作坊,加工点儿木质工艺品,总体算下来两个都不到。”迟柏意说着有点想笑,“亏本估计都亏不出个大来,别担心了。”


    陈运抓了一下重点:


    “两个是什么意思?”


    “二十万?”


    迟柏意摇头。


    陈运沉默着仰头看了眼天花板:“得。你明天还是早点出发吧,别跟今儿似的磨叽让钱琼姐杀上门了。”


    说话中间,锅里的食材已经反应出了香味。


    迟柏意探头看看:


    “这就算好了?”


    “还没熟,最后得勾芡。”陈运动作麻利地调好了淀粉水,“你不好歹也做过饭吗?”


    “那顿预制的油炸满汉全席啊。”迟柏意摇头笑,“那是我头一回下厨房,锅都是现买的。十八岁前家里有厨师,除了给我奶奶和我妈煮过鸡蛋之外,就基本没怎么接触过烹饪。”


    “那你这十年怎么养活自己的?”陈运问,“就买着吃?”


    “偶尔煮个泡面意面,弄两三明治。”迟柏意摸了摸鼻子,笑道:“中餐博大精深,那个菜谱光适量我都得考虑半天。”


    “我也搞不懂这种适量。”陈运也笑,“煮面就不用担心,随便放,咸了淡了碗里还能补救一下。”


    “那今天一定不用补救,闻着很香。”


    吃着也很香。


    机器面和手擀面区别还是相当大的。


    起码照迟柏意一贯的吃饭速度,这碗面没有坨。


    不过等她吃完陈运还是早就吃完连锅碗都刷好了,正坐在餐桌对面静静盯着她看。


    迟柏意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问她:


    “是打算玩一会儿洗个澡再回,还是要回去看书?”


    陈运很认真地低头思考。


    迟柏意把自己那只碗送进洗碗机,再出来时,她还是就那么坐着,不过脑袋已经抬起来,正跟着迟柏意从厨房转到餐桌前。


    三分钟后,她声音响起: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


    第77章 爱总是相互的,小陈运


    如果叫陈运说,陈运会说,迟柏意现在看她跟她小时候看自己的好狗朋友小白一样。


    都超级期待,都不可置信,都十分安慰。


    不同的是她当时立马过去了,而迟柏意没有。


    迟柏意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整整半分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看着她。


    又看了半分钟后,才轻声道:


    “我买了新睡衣给你。”


    “浴缸也找人来修好了,泡澡包……”


    “迟大夫。”


    “泡澡包准备了三种,浴球也有,不过我怕你用不惯所以……”


    “迟柏意。”


    迟柏意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突然一下有点儿激动,没事,你先去洗澡,洗完我们再说?”


    “其实我就是……”


    “我知道。”迟柏意冲她笑了一下,“放心。”


    看着陈运拖沓着脚步磨磨蹭蹭进了浴室,迟柏意在客厅中间又对着窗帘愣了半天。直到水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退后两步倒在了沙发上,长长叹气。


    叹完还觉得不过瘾,她干脆把眼镜一摘,用胳膊肘挡住了脸。


    不过脑子还是陈运的声音——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


    我今晚……


    浴室的门就在那边,灯亮着,除了隐隐约约的水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自然更是看不见的。


    可迟柏意却好像闻到了属于她的那种香味——


    像一颗浸在蜜糖后剥开的柑橘、脖子附近暖融融的香,出租屋里各种香药冗杂合成的淡淡药材香,用来洗手的硫磺皂特有的类温泉似的香,以及发稍的柏子与沉香……


    迟柏意调整姿势,将胳膊放下,忽然想起最后那点儿柏子和沉香也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


    来自同一套洗发用品。


    再然后她就想起了陈运大大大前天给她拍的照片和吐槽:


    它不出沫儿!


    配图是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当时就顾着笑和缅怀第一次自己用这玩意儿时怀疑人生的态度了,忘了思考陈运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给她拍的那张照片。


    现在一想起来原来除了脑袋和眼睛之外还有半边白生生的肩膀……


    算了还是不想为好。


    “你想什么呢?”


    迟柏意手里的手机“啪”一下砸到了自己脚。


    陈运用毛巾擦头发,头发上的水珠乱甩:


    “你是不是困了?困了也洗洗睡呗,怎么坐这儿发呆?”


    迟柏意弯腰捡手机:


    “嗯,也不是特别困。”


    “那就是有一点儿困?”


    “你给我吹头发去。”迟柏意总算受不了她这糟糕又粗暴的擦头发方式了,起身扯过她手里的毛巾,把人撵回浴室:“水珠子洒我一脸。”


    “我用不惯吹风机!”


    “用不惯搁那儿站着别动。”迟柏意吆喝了她一声,“我给你吹。”


    陈运只好对着镜子罚站。


    浴室特别大,干湿分离。迟柏意在最外面的那个储物柜翻腾半天,总算进来了。


    陈运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护发精油。”


    迟柏意挤在手心摊开手掌,她凑上来闻闻:


    “哦,椰子油。”


    这就是检验合格的意思。


    不过陈运还是很受不了把油抹在头上这个行为:


    “黏糊糊的,咦~”


    “别动。”迟柏意一只手呼噜着她脑袋,另一只手举着吹风,空不出第三只手来揍她,“再动我啃你脑袋了啊。”


    “我脑袋快熟了。”陈运很不配合地缩脖子,“吹风机有股太阳打人的味儿。”


    “你这都什么比喻?”


    迟柏意叫她气笑了:


    “还有什么味儿?”


    “还有烧铁丝的味儿,水半干不干的味儿,那个油的味儿。”陈运一连串说完,随着她动作转身,跟她脸对脸,眨巴眨巴眼睛,道:


    “还有你身上的味儿,和你……”


    迟柏意看见她眼睛一点一点瞪圆了:


    “我怎么?”


    “你……”


    抓弄着头发的那只手还是温柔细致,迟柏意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也是温和认真的。


    陈运只觉得那个“你”字跟压住了自己舌头一样,怎么都收不回去了。


    “你”了半天,她心一横,眼睛一闭:


    “和你想跟我做那种事儿的味道。”


    这句话落地的同时,吹风机的声音也停了。


    屋里一片安静。


    陈运在这片安静中闭眼熬了半晌,总算熬不住,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瞄她。


    瞄到了一张微微笑着的脸。


    没有一丝尴尬或者窘迫,很坦然。


    片刻后,那张脸在她眼前放大。


    陈运再次闭上眼睛,感到额头被轻轻一触——


    温热而柔软,是迟柏意的嘴唇。


    “鼻子真灵,算奖励。”


    说完迟柏意走了。


    剩下陈运大脑一片空白,跟对面那个瓷砖一样白。


    白到最后她觉得自己腿都酸了,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从白白的浴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摸到迟柏意卧室,又从卧室摸到卧室旁边的客房……


    迟柏意收拾好书房出来,见她还在屋子里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下就笑了:


    “找我呢?”


    陈运有点不敢看她:


    “没,我就随便转转。”


    “那转完来看看我给你收拾的床。”迟柏意道,“床上用品都是新的,也都洗过。”


    书房是很干净的蓝色,光看上去就非常安静。


    米白色书架靠墙整整一面,玻璃后陈列着许多小瓶子和奖杯奖牌。


    靠窗的懒人沙发像一只巨大的猫窝,南瓜形状,上头坐了只很可爱的小熊。


    陈运跟着她路过这些走到床边,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


    “我睡这儿么?”


    “还有个小书房,你可以二选一。”迟柏意看着她。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有客房……”


    “我不想你睡客房。”迟柏意言简意赅,“你知道。”


    陈运确实知道:“那好吧,好的。”


    “现在还早,离睡觉还有一个小时,昨晚看过电影了你今天可能不想看,又没有书,你可能会不习惯,可以用电脑看看资料。”迟柏意过去拖着鼠标动两下,给她看屏幕,“这里是我最近收藏的一些网站,合香也有,古法制香也有,香水也有。手机版本的我也给你发过去了。”


    陈运一个劲儿点头。


    “果盘和水也给你准备好了。”


    陈运把目光转向桌子旁边的盘子里,一小盒石榴籽,一叠苹果片。


    “那我出去了?”


    陈运只能继续点头。


    迟柏意定定看了她几秒,眼镜一摘,上前一步搂住她腰,吻了下去。


    这个吻到最后陈运都觉得自己有点窒息了,使劲儿抓了一下她手背。


    迟柏意这才松开,却仍是抚着她脸。


    俩人呼吸都有点急促,就这么怔怔望着彼此发愣。


    陈运喘了一阵,觉得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低声说:


    “我也没想别的,就是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想跟你窝在一起。”


    “我知道你没想别的。”迟柏意捏捏她脸颊,声音也放的很轻,“你今天心情不好我看得出来,所以这不是马上给你收拾好床了吗?”


    可就是这样无声的妥帖和细致却让陈运越发有些难受起来:


    “不要床,我就想跟你待着。”


    “睡一张床啊。”迟柏意笑笑,道:“之前睡一张床都给你难受得恨不得贴墙上去呢。”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陈运开始耍赖,“现在不是谈恋爱了吗,睡一张床不应该吗?”


    “应该。”迟柏意马上点头,“太应该了。不过我想问问你,伟大的陈运调香师女士——


    在这种我贼想和你做那种事,想到你在里头洗个澡我都要想入非非的时候。咱俩继续躺一块儿,你还心情不太妙只想贴贴抱抱的情况下,我要是对你再有什么想法或是企图是否有点太不礼貌了呢?”


    伟大的陈女士目瞪口呆:“啊这个……”


    伟大的陈女士合上了嘴巴:“你担心这个啊。”


    “可不是吗?”迟柏意故意斜眼瞥她,“你要不介意我可能会往你身上贴,搞得你半夜睡不好的话,那你快来吧,我床那么大。”


    “我不介意。”陈运说。


    “我也不是对你没有想法和企图。”陈运又说。


    陈运开始试图解释,“我一直都有的,你知道的。不过我就是今天没有……不是,也是有一点的,但我……”


    “上床去叫我抱着你。”迟柏意道,“走,我也洗好澡了,上床窝着去。”


    陈运没动,迟柏意掂量掂量自己的胳膊和力气,掂量结束扶住了她腰:


    “抱我脖子。”


    陈运不明就里,伸手搂住,接着身体一轻:


    “迟柏意?!”


    迟柏意很满意地抱着她转了一圈,往自己卧室走:


    “还行啊我,这不勉强有点劲儿的嘛。”


    陈运好怕闪着她腰,一动不敢动:


    “你小心点儿!”


    “小心着呢。”


    说话中间已经到了卧室门口,迟柏意先给她小心翼翼扔上床,自己再往上一躺,被子一拉。


    跟有磁力似的,俩人都忍不住往对方身上凑。


    这个趴胸口,那个搂肩膀扶大腿。


    陈运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她和她身上的香,也不在乎她的手已经顺着自己睡衣下摆滑上了赤祼的后背,只舒服地叹息着闭上了眼:


    “真好。”


    迟柏意一下一下抚着脊背,偶尔还捏捏她的肩,成功将这本该暧昧的时刻变得温馨:


    “好吗?”


    “好。”陈运睁开眼笑,用鼻尖顶顶她,“你现在没有在想那档子事儿了对不对?我闻得到。”


    迟柏意望着她的笑脸,无奈道:


    “是,没有在想了。”


    “为什么?”


    “因为你太可爱。”迟柏意亲亲对方睫毛,笑着回。


    “撒谎。”


    “因为突然发现这样也很好。”迟柏意只好说:


    “毕竟我们的日子还有一辈子那么长,而这样的你和我,却可能在一年、两年三年后再也不会有了。”


    所以现在的每一天期待,每一分开心,和每一点心情在以后都会是很宝贵很宝贵的回忆。


    “就像做爱这个事儿细想来,本质也只不过是生活,人身体的本能反应需要而已。扯下这张由感情伪装成的皮,所有人都一样。”


    可态度无法伪装。


    “所以如果我想,那你想不想,一定比我想还要更重要。”


    “爱总是相互的,小陈运。”


    小陈运用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尖轻嗅:


    “听不懂啊,说简单点儿。”


    “就是做那档子事儿要天时地利人和。”迟柏意没好气地弹她一个脑瓜崩,转手摁灭了台灯。


    过了半分钟,陈运在黑暗里把嘴巴凑到了她耳边:


    “不过我也爱你,迟柏意。”


    第78章 和爱的人做快乐事,很美好


    陈运说完之后迅速坐起,重新拍亮了灯。


    灯光浮动,只照亮床榻方寸之地,昏黄的一团在这个足有出租屋那么大的卧室空间中显得幽微而寥落,十万分的脆弱。


    却也十万分温柔。


    是温柔而腼腆的,像三月颤巍巍落下枝头的一朵桃花,或从朝露昙花旁展翅飞起的一只萤火虫——


    迟柏意的眼睛。


    陈运盯着这双眼睛,不想动,也不敢动,又说了一遍:


    “我爱你。”


    “不是我想要你喜欢我了?”


    “不是。”


    是我喜欢你。


    “不是我想要你碰碰我了?”


    “不是。”


    是我想要碰你。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


    “那么……”迟柏意搂住了她的肩,“你得到了,小陈运。”


    你早就已经得到了。


    睡衣质地蒙着光细腻柔软。


    可睡衣下的那点儿触感更胜一筹。


    丝绸没有那样的温度,也没有那样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波动。


    而那波动之下还有神经血管骨骼。


    迟柏意收回手,不禁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惊异地细细注视面前的人,感叹:


    “你是个人哎。”


    陈运张了张嘴,颇有种自己正在拔河,对方突然撂挑子的荒谬感: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我说你居然是个人。”迟柏意从她眼睛看到鼻子,从鼻子看到嘴,目光上上下下搜刮着:


    “多有意思。你会呼吸,会吃东西,会说话……”


    “刚刚还说了我爱你。”


    “我被一个人,一个人类,一个像我一样的家伙喜欢了。”


    “我觉得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手还在别人身上放着有点不礼貌迟大夫。”陈运忍不住瞥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就是个人了。”


    “我现在觉得我也是个人了。”迟柏意没理她,很认真地说,“这感觉真好。”


    神的感觉。


    陈运难以理解,干脆不理解,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掏出来,要下床:


    “那你慢慢体会吧。”


    迟柏意伸手:“你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我现在还没等到一句‘我爱你’我还能上哪儿去。内耗而焦虑地去书房想想你是不是不够爱我去呗。”


    迟柏意叫她气笑了,往前一扑,顺势双手一环:


    “小没良心的,合着我做这么多说一百句都不顶你这一句是不是?”


    “就是。”陈运马上回头,“就是的。你快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千百八十遍我活这二十八年就爱了你二十八年。”迟柏意终于把人拔上了床,累得直喘气:


    “你给我老实待着,还去书房,书房有你对象吗?”


    “没有啊。”陈运被她压在身下,笑得肆意,“我对象刚叫我说疯了可能,我有点儿怕。”


    说完屈膝一顶,手掌一推。


    迟柏意震惊地发现自己瞬间坐了起来,接着还没等她再说句别的,陈运已经合身扑了上来。


    局势上下反转,迟柏意很别扭地动动脖子,被趴在身上的人咬了一口。


    “不许动。”


    迟柏意就不动:


    “那你打算怎么着啊?”


    迟柏意动动腿,用膝盖磨磨她小肚子:


    “就报复着压一压我啊?”


    陈运很不满意:


    “你能不能安分点儿?我刚叫你压着就很乖的。”


    迟柏意笑得意味深长:


    “成,我安分。看你这么乖,也不差这一时。”


    只是这大好良夜,气温不高不低,就叠叠乐似的玩这个,是不是有点儿可惜了?


    “你下来,你也不想咱俩一会儿打起来对不对,咱俩好好说话。”


    “说什么啊。”陈运嗅她嗅得意醉神迷,不想动弹,“你是人我不是人我是人你也是人?”


    “说点儿成年人该进行的话题。”迟柏意总算成功把人从身上掀下去,见她眉毛下压,眼神一凶,立马再上手一抱:


    “枕着胳膊,好吧?咱们躺着说。”


    枕着胳膊,脑袋就可以扎在肩窝。


    侧过去,嘴巴就离爱人的脸不到五厘米。


    想亲就亲,想贴就贴,想蹭就蹭。


    整个面部都被笼罩在对方气息之中,实在是个好地方。


    陈运已经沦陷了,半眯着眼睛,脊背还叫她一下一下摸着,舒服的不得了:


    “说什么?”


    “说说……”迟柏意的声音很低。


    因为格外低,所以带着气声显得温润至极:


    “你喜欢我怎么亲你?”


    这叫什么话题?


    “是重一点儿,还是轻一点儿?亲的时候是喜欢我捏你腰,握你的后颈,还是摸你的背?”


    陈运眼睛睁大了。


    “我发现握你脖子的时候,你会更乖一点。摸你背的时候,你会更放松。而捏你的腰……”


    “这有什么好说的?!”


    吃不能吃看不能看,说总能说吧。


    “这大有可说了。”迟柏意不紧不慢地道,“灵魂契合之后自然就是身体契合。”


    “互相了解的过程如果太简单,探索就会不顺畅。”


    “探索不顺畅呢……”


    迟柏意侧过身,望着她:


    “你知道多少同性恋人在日常生活中相处甚好,但到了床上会不尽人意么?”


    “有……”陈运很难得被她噎住,有点茫然和不知所措,还有点惊讶,“有这种事儿?”


    “那可太多了。”迟柏意摸摸她鼻子,轻笑道:


    “在一起不到一年就对性.生活失去兴趣的,在一起之后发现爱人不让碰的,在一起之后发现爱人只喜欢被服务,说服务对方只是为了让对方开心的等等等等。”


    陈运一一比对,松了一口气:


    “这些我应该都不会,你放心吧。”


    “还有因为小玩具而起争执的。”


    “我不喜欢小玩具。”陈运迅速表态。


    “这个我知道。”迟柏意点头,“那说说,你对我们的幸福生活有没有什么展望?”


    什么展望?


    “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有什么样的期待?”


    陈运被她问傻了,愣了老半天,才迟疑地问:


    “这个是大家都会交流的吗?”


    “不全是,算是我的个人请求。”迟柏意微笑道。


    迟柏意继续微笑:


    “比如说我,我大约就很喜欢你吻我的锁骨和耳根,那些地方会让我心跳加快,会让我觉得自己正在融化。”


    “我喜欢你半蹲半跪下来,仰头望向我的姿势,你在这种时候会看上去格外性感,也很乖。我很喜欢。”


    “我喜欢你偶尔忍不住被我弄疼或是亲吻时喘不过气发出的动静,你不会马上推拒。让我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正在被你信任和爱着。”


    “我喜欢你内脚踝凹陷处的那颗痣,红色的,很漂亮。”


    “如果要我来说,那么我可能会在以后更喜欢温和传统的方式,但也不排除一些曾经看过的东西对我的吸引力。”


    就比如说现在。


    “陈运,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说这些会让你难受吗?你会觉得被冒犯吗?”


    陈运呆呆地望着她,很久很久,慢慢摇了摇头:


    “没有。不过我以为我会。”


    但没有。


    “我有点高兴,也有点……激动。然后我在、在想你的那些反应。”


    “你的腿很、很漂亮,摁下去时我的指头会陷进去,我每次都会忍不住低头看。”


    虽然隔着布料什么也看不到。


    “我喜欢你摸我的手,吻我的手心,摸我手上的疤。”


    “我喜欢你的……你的胸。看上去很好看,很美。”


    “我喜欢你的手,手指很长,握着像握我以前用过的毛笔。”


    “我喜欢我做一些坏事,就是咬你什么的时候,你看向我的动作和反应,你会好温柔,也好、好性感。”


    “我还喜欢你说那种不正经的话。”


    虽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我不知道有什么方式,就我看的那种片子上就是抱着用小玩具什么的,她们指甲花花绿绿的,有些看着还有点长,其实我觉得都有点吓人。所以……”


    她直直地望过来,目光清澈的一眼到底:


    “我可以以后都听你的,不过我太舒服和太不舒服都会想打人。”


    “了解了。”迟柏意摸摸她发烫的脸,觉得应该跟自己耳朵温度差不多:“那我一定注意。”


    “不过你曾经看过的东西是什么?”陈运咬了一下嘴唇,转过去平躺,不再看她:


    “你也看片?”


    “看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迟柏意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说真的谁不会看?都是俗人。”


    “可是这不对。”


    迟柏意笑了:


    “得看年纪和看的东西。”


    “像我那时候在网上看乱七八糟的小说,第一次看到那种东西还是突然跳出来的界面,当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就觉得自己干了天底下最错、最不对的龌龊事。感觉都不像个三好学生了,差点崩溃。”


    陈运沉默很久,问:


    “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就查资料,还是消化不了,又不敢问别人,直到有一次发现你钱琼姐偷偷在看擦边漫画。”迟柏意摸了摸鼻子,“我问她哪儿来的,她说她奶奶给的。”


    “一篇八百字关于身体构造和性.行为认知的作文换一本。”


    “我们就这么一直换到十八岁成人。”


    陈运有点不安地动了动,声音很低:


    “我第一次看到也是很突然。”


    “被吓到了?”


    “吓坏了。”陈运把手伸过去,被她握住,“吓得做好久的噩梦。当时看所有人都不对劲儿了,感觉大家都一样。”


    “是不是又忍不住会想,想了又觉得很不应该。”


    陈运的手在很轻微地抖着:


    “对。觉得很恶心。”


    可是就是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还能一直记得。


    “而且当时看着居然却没想起来恶心,还……”


    “脸红心跳,身体发热?”迟柏意搓着她手心,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不要带任何情绪:


    “任何人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东西,也许都会有这个状态。”


    把紧张恐惧,不知所措中的心跳加速当作悸动。


    把羞耻和撕掉童年世界隐秘叛意中的面红耳赤当作成熟。


    把焦虑和罪恶感当作所谓成长的赦罪王牌!


    “可是后来想起却又……”


    “因为方式错了。”


    陈运猛然转头看她。


    “方式错了,年纪错了。”迟柏意叹了口气,“也许还有更多的错误。”


    “我们第一次认识到性这个东西本不该是以突然出现的色.情网页这种方式,更不该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时候和年纪。”


    “像我,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都不要谈恋爱了,也不要做那种事。”迟柏意摸摸她脸,“我以为性是丑恶的,就像片子里呈现出的一切都是丑恶和怪异的,没有人快乐。”


    “我那时候讨厌和别人亲密接触,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这么多年后。”


    “直到遇见你。”


    “想要给你抹掉脸上的水,摘掉头上的叶子,想要牵你的手,想要吻你……”迟柏意说着,抚上她额头,“这一切原来都没有区别,是发自本心。”


    “和爱的人做快乐的事,很美好。”


    陈运的表情逐渐凝固,又逐渐融化,最后闭上了眼睛。


    手环嘀嘀响起睡眠提示音。


    迟柏意问:


    “要关灯吗,困了没有?”


    陈运睁开眼,说:


    “有点儿困了,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迟柏意伸向床头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缩回来:


    “你说。”


    “就是如果有个人你们以前关系不错,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彻底崩了……”陈运注意到她的表情,补了一句,“我现在肯定就是对方的错。”


    “这人会因为自己的什么原因来阴我吗?”


    迟柏意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张脸。但还是尽量客观地问:


    “那这人人品怎么样呢?”


    “除了那件事之外还行。”


    “也就是说这件事对你来讲是原则上的错误,让你不肯原谅对方。”迟柏意琢磨了一下,


    “这个态度你一直都很明确表达出来了,对不对?”


    这回陈运沉吟了片刻:“我觉得是的。”


    “那对方采取过什么过激行为要求你原谅了吗?”


    陈运开始很诡异的沉默,沉默完了道:


    “没有。”


    “你们……”迟柏意很不想这么问,“之前你们关系怎么样?”


    “在那个时候,是我和毛毛的关系。”


    迟柏意一下子特别想动用一些特别手段来把脑子里这个嫌疑人查一遍:


    “应该没事。”


    陈运若有所思的:“那万一这人现在更变态了呢?”


    敢玩阴的我给她送进去!


    迟大夫在心里咬牙切齿了一番,语气还是很柔地道:


    “没事,对付变态我们除了法律还有……”


    “还有法律。”迟大夫被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完。


    “睡吧,明天早上不是还想去吃早茶?”


    陈运就闭上眼睛:


    “还有看日出呢。你关灯,晚安。”


    “晚安。”迟柏意支起身低头亲她一口,摁灭了灯。


    十分钟后,陈运在半睡半醒中恍惚听见她问:


    “对了,那个人跟你道歉过吗?”


    陈运勉强睁了一下眼,感觉眼皮上现在就吊了个人:“啥?”


    “就那个,你刚刚问我那个人,跟你道歉过吗?”


    “没。”


    第79章 好久不见


    也不知道是终于又睡在了一起所以睡眠质量好呢,还是迟柏意脑子里翻江倒海想太多,反正第二天睁眼已经是十一点了。


    早茶没有,日出也没有。


    “在外面吃午饭吧,吃完我直接送你去工作室。”迟柏意边看手机边往门口走。


    陈运站在玄关一个劲儿地催:“行行行,你快点儿。”


    “看看手机,钥匙,钱包……”


    “带了带了都带了。”


    “再加件衣服,今天降温。”


    说着她转头又进了卧室,给陈运站那儿急得上蹿下跳:


    “十一点半了!”


    “十一点半也得穿衣服啊,老这么晾着自己小心年纪大得肩周炎……”


    话没说完,陈运从她手里一把抓过衣服,打开门就跑:


    “我去摁电梯。”


    等迟柏意换好鞋出门,就看见她摁着电梯继续催:


    “走快走快,一二三跑起来!”


    整得迟柏意在这个大好周末一下子梦回高中。


    早安吻没有,床上打闹没有,晨光中朦胧美丽的爱人……


    爱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出了电梯就不见人。


    迟柏意就这么一路叫催上了车。


    车开出小区大门,陈运总算安静下来,掰下化妆镜很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脸:


    “太好了,牙印没有了。”


    迟柏意不吱声。


    “嘴也还行吧,没破。”


    迟柏意轻咳一声:


    “涂点儿唇膏,有点干了。在我衣兜里。”


    陈运就把手伸进衣兜掏,掏出来胡乱往嘴唇上蹭蹭:


    “好了。”


    迟柏意瞥了一眼:


    “好看。”


    陈运不想理这个大早上起来洗漱完把自己堵在洗手间要亲亲的人,合上化妆镜看车窗外,看了一阵子嫌不过瘾,干脆开窗,边看边闻:


    “这边的香樟树结果子了。有卖烤红薯的,这家甜。哦!还有糖炒栗子。海棠也结果子了吗?”


    前后人车量都很少,能放心减速慢行,初冬街头巷尾一幅众生百景图就这么随着她的声音和一呼一吸在迟柏意面前徐徐展开。


    从前不会注意到的一切——头顶的叶子,脚下的路,一颗掉落的浆果和无名的花儿。


    迟柏意突然间很好奇她眼中的世界:


    “是一直都这样吗?”


    “什么?”


    “你看到的和闻到的。”迟柏意望着前方的红绿灯,说:


    “一直都这么多,这么丰富吗?”


    “也不总是。”陈运背对着她还趴在车窗上,“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值得去体会的。”


    这个世界。


    “记不记得那个土坡?就大院后头的那个,我小时候很喜欢爬。”陈运嗅到了一点小动物的气味,毛茸茸的,像大米饭:


    “那时候还没遇见奶奶,就毛毛她们。我们仨会爬到那个坡上去吹风,大喊。有时候太阳很好,我们就晒太阳,直到何老师隔着院墙开始骂人,才回去。”


    “站得高了,风会把很多气味吹过来。村子里晾的元胡,天麻,玉米,柴火味儿,饭味儿,杨树林的味儿……”


    闻得多了,人是恍惚的。


    叫太阳晒着,好像自己在天上,又好像哪儿也不在。


    哪儿也不是。


    “那时候有个人跟我说,她说外面确实有更多的气味,可总有气味会是我的。外面也有山,有真正的山,很大很大,特别高。山里的气味是不一样的。等我长大,从这里走出去,一定能闻到。”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有一天我从这里走出去,我一定也要去好多好多地方。我会去爬真正的山,我要闻到山上是不是有不一样的气味。”


    “所以有吗?”


    陈运一笑:“不知道啊,等我有时间真爬了再告诉你。”


    迟柏意便也笑笑:


    “好,那我等你来告诉。”


    车停到一家砂锅粥门口,话题就在这里结束,迟柏意好像也没想起来要问这个“她”是谁,陈运也没想起来要介绍自己这位除了毛毛以外的朋友。


    迟柏意给她要了盅八宝粥,自己来了个皮蛋瘦肉粥,牛肉饼一个,蔬菜烧卖一笼。


    春卷也有。甜口豆沙,嚼在嘴里还有半粒半粒的红豆。咸口豆芽肉丝,香菇豆腐,虾仁菠菜。


    还有一叠圆圆小饼,看也看不出来什么,颜色挺灰暗的不起眼,吃到嘴里才发现是莲菜味儿,还有点儿很香的鸡肉丁。


    很清淡的一顿饭,荤素搭配得当。


    尤其是那个八宝粥也不知道怎么熬出来的,口感奇绝,喝在嘴里丝滑得好像在喝巧克力牛奶。


    里头什么桂圆红枣莲子百合熬透了跟米一起看着简直不分你我,但香味各占一方,该有的味道更是一个不落。


    甜也甜得很恰当,不腻回甘。


    以至于陈运跟着人意犹未尽地走出去,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没有得到超级棒的纯肉菜,而且这顿就算吃完了?


    午饭呢,就吃这些?


    “我觉得我还没有饱呢。”


    “你那是觉得自己应该吃那么多。”迟柏意很无奈地看着她,“要不自己摸摸肚子,感受一下?”


    陈运勉强感受了一下:


    “好吧,那大概有一点点饱。”


    “饮食要根据个人生活状态调整。”迟柏意搂住她慢慢走着,“你现在体力消耗不如以前了,饭量当然也会下降,这都是正常的。再吃一样多的东西就会像前几天那样烧心难受。”


    “我以为那是药的副作用。”


    “不许为自己的强迫症找借口。记不记得老周、周大夫跟你怎么说的?”


    “接受自己。”陈运低眉顺眼,很乖地说,“不要被习惯局限。”


    “对。”迟柏意看了眼表,“赶紧上车,不是之前还使劲儿催我呢吗,说什么守时什么来着?”


    “守时是做人的原则。”陈运拉开车门说。


    “那是你做人的原则不是我的。”雷平叼着根烟不敢点,“我就喜欢掐着点儿行不行?”


    “你那是掐着点儿吗你都迟到十分钟了!十分钟!我蹲门口等了你二十分钟!”


    “那不是你早来了十分钟……”


    “你迟到了。”


    “再说你看看你给我这墙皮抠的……”


    “你迟到了。”


    “不是、你能对我这个老师宽容点儿吗?陈同学。”雷平把烟拿下来,指指自己,“是,我是迟到了。但我是迟到了十分钟,不是十小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懂不懂?你这样给你老师我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就是你做人的原则了吗?”


    “你看看我这个眼袋,啊?还有我这个红血丝……”


    “不要为自己的拖延症找借口。”陈运下巴一抬,“你根本就是害怕甲方说不行。”


    “我不是害怕我是烦。”雷平头都叫她说大了,把桌子上一摊分析材料用手扒拉着找出一张纸来:


    “你自己看看,你看看这个反馈——什么叫既要有黄瓜味儿的清爽又要有兰花的内敛,还要有雪上梅花的高洁,最好要有木材燃烧和煤炭的那种温暖感?”


    “这是人话?”陈运一瞪眼,“她怎么不干脆去把黄角兰和燃烧城市混着用?”


    “雪上梅花跟黄瓜呢?”


    “擦点梅花护手霜,再用个黄瓜沐浴露?”


    雷平哈哈大笑:“好,那你就这么帮我回复。”


    陈运又不傻:“人家不会来找你吗,都付过订金了呢。”


    就是付订金了才这么泼烦好不好。


    雷平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要她这个订金!”


    “订金退……”


    “那不可能。”雷平看着她,“绝对不可能,想都不要想。订金我交房租还房贷发工资了,没了。”


    陈运默默跟这人对视一会儿,扭头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只量杯闻闻,又放下,随口问:


    “所以为什么又改,之前不是还说只要类似黄角兰加黄瓜就行?”


    “因为这位富二代又谈新女朋友了,而她新女朋友喜欢壁炉。”雷平看一眼工作台,再看一眼她,很忧愁地别过了头:


    “别玩儿电子鼻了,赶紧过来,今天把这三十种原料说完让我歇一歇,明天咱俩放假。”


    “那这香……”


    “香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你先给我老实听讲,跑都没跑起来还想飞,上周叫你整理的笔记呢,拿来我检查。”


    陈运从兜里摸自己的小本儿:


    “你这是恼羞成怒,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进步。”


    “然后你迟大夫再问我多给你要一份助理工资?”雷平翘个二郎腿瞅她:


    “人家找个学生收拜师礼,我收个你连拜师礼都没有,还要反过来给你红包——你说你这么只羊崽子,怎么找的对象,心眼儿比针还细,坏水往出淌,黑得那都流油。”


    陈运大怒,刚要反驳,手机叮叮啷啷响了。


    她只好一边掏手机,一边用眼睛瞪人。


    “小陈运?”


    “钱琼姐?”陈运看了眼电话号码,是她的没错,“怎么了?是不是迟柏意……”


    “我在工作室楼下,下来。”


    陈运跑到阳台一看,赶紧转身往楼下跑,也不管雷平在她后面吆喝:


    “陈运!干嘛去?!”


    钱琼把箱子给她,问:“搬得动吗?”


    “搬得动。”陈运掂了掂,不算太沉,“姐你怎么来了。迟柏意呢?这是迟柏意买的吗?”


    “柏意到吃饭地儿去了,叫我来一趟顺便给你送点儿吃的,怕你又饿——哦,这给你老板买的。”钱琼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唇角一勾,“什么超声波仪,说是你们用得上。”


    陈运不管这个,满眼只盯着她手里的袋子:


    “好香啊。”


    “就点儿春卷红豆糕。”钱琼挂到她小拇指上,“也不多。行了,去吧。”


    说完,她转身上了车。


    雷平在阳台终于点上烟,烟雾弥漫开来在眼前形成一层薄暮。


    薄暮之下,车门敞着,一缕烟同样从那道车门中飘出。


    两秒之后,一条长腿带着半截身子探出车门,阳光恰在此刻成束而降,灰尘翩跹沉浮中,此人抬头向着她在的方向遥遥望来。


    眉目清秀,嘴角上扬,目光如刀。


    陈运抱着箱子问:


    “都多久了,你到底抽完没啊,这放哪儿?”


    雷平转身看了一眼:


    “什么东西,超声波?你买的?哦你对象买的吧。撂地上,拆开看看有没有问题。”


    陈运就找个空地放好,拆箱子拆得正起劲儿,听见她问:


    “刚那人应该不是你对象吧,那是谁?”


    “谁谁谁,还能谁,就陈运的那个老板。”钱琼冷笑了一声,“你小陈运我是没那福气啊,但这人……我也不问别的了,名字你总可以告诉我一下吧。”


    迟柏意叫她烦得要命,眼看人都快到了,只好敷衍:


    “雷,姓雷,雷平。”


    话音方落,大厅的门被侍者推开,迟柏意习惯性地起身点头示意,目光却不由自主越过前面两位看向最后。


    “哦这个是我以前手底下一学生,带着来见见世面,要有什么不好,小迟总看在我的面子多担待。”


    迟柏意笑着同人握手:“袁姐客气了,您别这么喊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何况……”


    她看向对方:“我们算有过数面之缘。这回遇见也是缘分。”


    对吧,孟知玉。


    “好久不见。”


    孟知玉微微颔首,同样望了过来:


    “好久不见。”


    第80章 她转身落荒而逃


    “那就这么定了?”


    钱琼把合同递给迟柏意,笑:


    “我没意见。”


    迟柏意低头看一眼,干脆利落地拧开钢笔:


    “执照的事儿得缓两天,下个月估计没问题。”


    袁灵点头:


    “这个自然,咱们还是得按规矩办事。双方都不是外行,我也不多说了。作为中间人,那就祝你们合作愉快。”


    迟柏意俩人还没开口,她身边的小年轻已经站了起来,激动得面如桃花:


    “没问题没问题,我相信迟总的能力,还有钱姐,真的谢谢,我真的特别感谢二位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个人保证进货渠道和厂家方面绝对不会出错。”


    几人一下都笑了,钱琼先道:


    “行,这么有诚意一会儿陪你钱姐跑两圈,最近刚好来了两匹汉诺威。会骑吗?”


    “会。那迟……”


    “人要跟你袁老师品茶钓鱼呢。”钱琼手一摆,“让她们风雅去,咱们这一介俗人还是安安生生马场跑两圈算了,跑完再一起唱唱歌。”


    “小魏放心跑,摔到哪儿了也不要紧。”合同没问题,事儿谈结束,大伙儿都轻松下来,袁灵跟着开起玩笑道,“我们现有个医生在这儿呢。”


    “医生这下医嘱下得正起劲儿呢。”钱琼从旁说。


    医生仍旧端着合同,一只手拿笔,除了一身休闲服还是个坐姿之外,怎么看都像在查房,扶了扶眼镜,头都没抬:


    “嗯,对,小魏跟你钱姐姐玩儿被熏到了来找我,我治别的不行,治嗅觉失灵特别准。”


    空气里除了茶香就是香水香,香水源头钱琼闻声特意挪屁股更往她这儿凑:


    “哦?是吗?”


    迟柏意瞥她一眼,在对座忍俊不禁的笑声中开始落笔。


    签最后一个名的时候钱琼低声问了一句:


    “所以这个孟什么到底干嘛来的?”


    “人不是说了来见世面。”迟柏意同样低声回她,签完字,将文件夹推向对面,“好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合作愉快。”钱琼马上举茶杯,“袁老师辛苦,小魏来。”


    小魏依旧面如桃花,双手举杯: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迟柏意也笑道,“小魏看着是不是胃不好,茶要少喝。”


    小魏这会儿不仅脸红,脖子都红了:


    “谢谢姐,您眼睛真厉害。”


    迟柏意心说这倒不是我厉害,是就刚才那一会儿功夫我看你灌了十杯八杯茶出去了三趟。


    虽说年轻人就是急躁容易紧张,但我家陈运比你还小呢那好歹也没成这样。灌出个植物神经紊乱多不好……


    四杯一碰,茶尚余温。


    迟柏意仰头很痛快地润了一番喉咙,放下茶杯时朝茶桌那头看了一眼。


    孟知玉还是就那么静静坐着,离她们四个很远,在玩手机。


    很安静的一个人,除了一开始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这场漫长的合同签订中,许多事情都是她做的——


    包括煮茶和为几人斟茶换盏,恰到好处地递来纸笔,打开笔记本提供数据。


    茶的事儿迟柏意不算太懂。


    可时时刻刻能保持同一个茶水温度,如果不是专业人员的话,那说明……她够细心?


    或者是平时照顾病人比较多?


    不清楚。


    这家私人会所设计偏中式,听琴赏花钓鱼品茶赛马。


    想要放松,芳香疗法印度按摩有。


    想要娱乐,KTV游戏室健身房也有——


    从茶室出来之后一行五人分两路各自散开。


    钱琼已经跟她们的合伙人兴致冲冲勾肩搭背地走了,孟知玉跟袁灵落在后面说了两句话,说完也走了。


    袁灵过来半带解释地说了一句:


    “难得放松,爱好都不一样,还是各玩儿各的好。俞园今天有师傅茶道表演,一起去看看?”


    迟柏意点点头,别的话没说,袁灵也没再提这个人。


    这种场合下该发生的介绍引荐提携一律没有。


    好像这真就是她顺手带来的一个学生,单纯到这种地方来见见世面玩一玩。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聊鱼钩和西陵附近哪片水域比较好中度过,期间还穿插了些“你母亲现在如何你外祖母身体可好”之类的对话。


    迟柏意说:好,挺好,都不错。


    袁灵就叹:唉还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长这么大了。


    相当无聊。


    更无聊的还有茶道表演。


    老实说表演是挺不错的,师傅年纪也不小了,半白长发挽成髻,举手投足都很有韵味。


    但迟柏意也不知道自己是跟陈运这待的时间久了心态年轻了,还是着实有点烦这种预制化的应酬板块。


    总之人说一句她心里回一句——


    “我跟你母亲也是挺久不见了,她现在还是在维也纳吗?”


    迟柏意说:“应该不在,去年说想去西伯利亚跟鄂温克人过驯鹿节。”


    不过你跟我妈说真的也没见过几面好吧,而且我妈啥时候也不会跑去维也纳……


    还有你这个语气我怎么老觉得你不是大我十岁是大我二十,下一句话开口就是“这孩子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好在服务员来送茶样了,她闭上嘴仔细挑着。


    迟柏意趁此机会迅速脱身:


    “我坐久了腰疼,到处转转。”


    袁灵挥了挥手:


    “好的,你去吧。听说隔壁是兰花展。有挺难得的金奖丰雪,翡翠胭脂也有。”


    丰雪花瓣晶莹雪白,翡翠胭脂青杆青瓣。


    可惜迟柏意都没见到。


    她光在路上就磨蹭半天,帮助了一名哮喘发作的倒霉病人,撵走了一只吃发酵果实醉晕在车道上的喜鹊,最后停在一盆半死不死的兰花面前发呆——


    说它是花都有点委屈。


    它看上去几乎跟盆草没差别,甚至还有点发黄。


    其他盆中各式各样的水迹素红凤开得都挺不错,就是没开的也看着很精神。


    只有它……


    “迟大夫也养花?”


    迟柏意捻着盆中的一小撮土,一点儿不觉得意外:“以前养过。”


    说着起身,用另一只手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手:


    “之前叫你去神经科挂个号,结果如何?”


    “神经性偏头痛。”孟知玉笑了笑,“谢谢了。”


    迟柏意没应她这一声谢,目光仍旧停在花上:


    “你也养花?”


    “养过。”孟知玉说,“挺久之前了,路边捡的,后来开花才发现不是春兰,是株香雪兰。”


    “今天忙前忙后,辛苦你了。”


    “迟大夫客气。”孟知玉声音很淡,“只要做的事对,就不算辛苦。”


    “就算没人领情也无所谓?”


    “做那么多,前前后后四个小时。什么也不说。介绍推荐都没有,除了我和你老师,其他两个到现在也喊不全你的名字,以后再想进这个地方还是很难,图什么呢?”


    “做了就好,做比说重要。”孟知玉仍是道。


    迟柏意第一次转头看向她。


    她还是笑着的,眼神出乎意料的透亮。


    即使迟柏意不想承认,也从来拒绝这种感觉。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不得不承认——


    这个人跟陈运身上有着同一种东西。


    同一个气息,说话的劲头,以及眼底不屈不挠的那点光。


    迟柏意望着她,忽然开口:


    “那株花后来怎么样了?”


    她的眼神困惑了两三秒,反应过来后目光朝左上方微微挪动,一个很标准的回忆状态:


    “在我的书房,花期很长,开花时每天都很香。”


    迟柏意知道她没有说假话。


    因为她说:


    “每天出门前还得先给它请去阳台晒晒太阳,浇水要看土湿不湿,也不能天天浇……”


    “你喜欢它?”


    “迟大夫不喜欢么?”


    迟柏意被她这样反问,就笑了:


    “那得看开出是什么花了。”


    “可我喜欢。”孟知玉声音有些低地说了一句,“是我捡来的,我就喜欢。”


    “不管它开出的根本不是你想要的花?”


    孟知玉同样直视她,不卑不亢,不躲不闪:


    “不管它开出的是什么花。”


    “我只是、喜欢养花这个过程。”


    “给它浇水、施肥、松土,看它长大。开出什么花都不要紧。是不是我想要的也没有关系。它长着就好。最好是越来越好,然后……”


    “然后?”


    “然后我希望它能站在今天的这个展会上,或者赛场上,都可以。”孟知玉说。


    “再写上你的名字么?”迟柏意控制不住在脑子里想象一盆金奖……小苍兰?


    “也不用要有我的名字。”孟知玉回答,“只要它站的够高就可以。名字无所谓。我相信我浇的水我做的一切都会在它身上留下我的东西。”


    在它漫长成长最终能开出花的这个过程中的……


    所有、最需要我去做什么的每一个时候。


    “不留遗憾就好。”


    迟柏意的手机无声无息亮起屏幕。


    十分钟后,屏幕暗下去。


    陈运挂了电话,抓了抓头发,又研究半天还是搞不懂什么续航几档的,干脆指颜色更鲜亮的那辆:


    “算了,就这个吧。”


    二手车店的老板眼睛都亮了:


    “行,这辆还是新……半新的呢,送来的那人说了这辆质量很好的,也宽敞,带个人什么的都方便。”


    陈运觉得也是,于是很果断地扫码付钱,不过迟柏意帮忙设定的支付密码有点绕,她在那儿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只好笨手笨脚地调指纹:


    “那就八百了对吧,有什么问题的话……”


    “有问题姐这儿包修。”老板语气坚定,“放心吧妹子,我这多少辆车呢,单就这辆我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


    陈运付完钱,满意地点头,跨上去走了。


    老板站在原地看她连人带车拐过弯儿,赶紧一溜烟跑回店里打电话:


    “哎妹子,你买的那车终于出去了。对对对,那你看看你这个钱……”


    “我转给你。”孟知玉说,“一千三,你看看到账没有。”


    “到了到了。”


    包厢里钱琼还在撕心裂肺地吊嗓子,迟柏意特别想给耳朵堵上棉球,可在坐的几位都没啥反应。


    小魏在跟袁灵手拉手姐俩好的促膝长谈,眼看马上要感动得满眼泪水。


    另一个……


    那位养花爱好者在打电话,也不知道这么嘈杂的环境电话那头的人听力会不会有损伤。


    钱琼吼完这一首之后,三人开始围圈儿推杯换盏起来。


    孟知玉瞥了一眼很快坐远了。


    迟柏意本来看她那样子想笑,但看看自己也巴不得直接坐去门口,就有点笑不出来。


    摸手机一看,这才发现陈运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在半个小时前。


    她赶紧拨回去,响了没几秒,陈运的声音超级欢快地传过来:


    “你结束了吗?”


    “差不多。”迟柏意问她,“是不是饿了?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我来接你。”陈运在那头说,“我刚买了辆车呢。你喝酒没有?”


    迟柏意还真喝了:“好吧,那你来吧。我把地址发你,门口有人接。”


    就在此时,孟知玉忽然站起了身。


    迟柏意挂断电话,听到她开口道:


    “袁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袁灵端着酒杯点了一下头。


    她脚步凌乱地走过一地光影,推开了门。


    迟柏意正要跟着起身告辞,一眼瞅见距离自己三人不到的沙发上一只手机在亮着呼吸灯。


    老实说,迟柏意很不想管闲事。


    可就钱琼这个马大哈似的秉性和一整天把人晾在旁边不闻不问的袁老师……


    她叹了口气,还是过去抓起手机追了出去。


    狭长的走廊中,孟知玉满头是汗地迎面撞见她,一愣:


    “你……”


    “手机。”迟柏意朝前一递,“这儿落下东西,不是会员的话很麻烦。”


    何况你除了袁灵谁都不认识。


    袁灵她自己进来都得预约半个月。


    孟知玉怔怔地望着她,没动。


    迟柏意挑了挑眉:


    “别客气?”


    孟知玉张了张嘴。


    迟柏意猜她是想说“谢谢”,但自己现在不想听:


    “要不你还是告诉我刚才你没说完的那句吧——如果有遗憾。


    你的遗憾是什么?”


    孟知玉合上嘴唇。


    两边房间隔音功能很好,四下里安静异常,迟柏意就这么跟她面对面站着。


    直到……


    直到对方瞳孔开始极度放大。


    在那抹黝黑瞳色中,迟柏意看见一道身影远远的出现在走廊尽头。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如果真的有遗憾,如果有遗憾的话……


    我不知道……”


    孟知玉低声说。


    “就像这盆花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可我没有能力,也做不了什么。更拦不住。”


    迟柏意回过神,看见她猛然转身落荒而逃。【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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