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是时候了。
陈运从那扇红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她那辆屎壳郎车:
“迟柏意。”
车里的人睡得不动如山,脑袋顶着方向盘。
“迟柏意,迟大夫!”
陈运“咣咣”地在外头敲那半截车窗:
“醒醒,上班了,迟到了。”
迟大夫正在睡梦中奔跑着打下班卡,没成功,玻璃门“咣咣”反弹回来弹她的头。
边弹还有个声音道:
“上班……上班……”
简直阴魂不散。
再一睁眼,陈运就趴在车窗外头看着她:
“醒了啊。”
迟柏意赶紧开车门:
“等了多久?是不是饿坏了,天都快黑这儿也没个路灯,哎我刚不小心睡着梦见……”
话音未落,副驾驶一头扎进来个人,死死抱住她脖子——
手很凉,力气很大。
脑袋毛茸茸扎进颈窝中,微微蹭两下,不动了。
迟柏意被撞得上牙磕下牙,香气结结实实贴上胸口,于是后面那些话也忘个精光,胳膊还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半晌,才轻轻抚上她后背:
“想我了?”
颈窝中鼻息细弱,带着温热潮气:
“嗯……”
“那就多抱一会儿。”
怀里的人不吭声,搂着她脖子跪在车座上。
呼吸声长长短短,在车里飘忽来去,腕上的表哒哒走过一圈又一圈,后视镜上挂着陈运给她扎的小香包,香气幽微。
迟柏意不再说话,只摊开手由着她抱,目光越过她发旋儿,望向车外——
暗红大门,门口左右各蹲着两只小石狮子。
墙中竹影摇摇,纤长黄叶随风盘旋而下,一片一片飘上小狮子脑袋,再依依不舍滑落。
十一月刚过一周,农历十月初七。
四场秋雨下尽,蛸亭已是一片黄红褪色的萧瑟,只有路旁柏树依旧苍翠欲滴。
立冬了。
“我今天……”
陈运手松了半分,抬头看她。
“起床嘴巴很干,用了唇膏。”迟柏意说,“就是你说过甜甜的那一支,闻到没有?”
“闻到了。”
“香吗?”
陈运眨一下眼:
“香。”
“香就快坐好。”迟柏意扶一把她的腰,摸到眼镜戴上,右手去拉车门,“别在这儿行跪拜大礼。”
行跪拜大礼的人愣愣地盯着她看,眼神很茫然:
“啊?”
“‘啊’什么。”迟柏意刮了一下她鼻梁,“要不要我也给你回一个?”
回个什么?
陈运脑子有点转不太动,不过也不妨碍马上凑过去跟着点点她的鼻子——
同样是用指节,做出来像要敲门。
敲得迟柏意自个儿那优质好鼻梁“咚咚”作响……
感情自然,行为卡顿。
迟柏意被她这个投喂数据解析出的互动方式敲得无奈一笑,扯开安全带招呼:
“行了,过来抬手。”
她乖乖抬手。
“腿放下去,这姿势再保持一会儿该抽筋了。”
陈运被安全带绑得端正坐好。
“想吃什么?”
“黄昏后的立冬菜上了,点心也有——鲮鱼菊花烧卖怎么样?我想尝尝这个。”
“陈运?陈爱卿?”
陈爱卿跟刚睡醒似的浑身一哆嗦:
“怎么了?”
迟柏意打着方向盘叹气:
“没怎么,闲着没事叫叫你。”看看你魂儿飞哪儿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是不是累了,要不随便吃两口我送你回去睡一会儿?”
她反应始终有些慢,眼神也一直很涣散的样子。
这句话问完老半天,才缓缓摇头:
“不要,不是要吃什么菊花吗,去吧。”
迟柏意都已经往昌平路开了,闻言只好调头:
“我当你没胃口呢。”
“那还是有一点儿的。”陈运揉了一下肚子,往后靠了靠,又吸吸鼻子:
“你把香包挂上了?”
才发现啊。
“挂上两天了。”迟柏意瞥她一眼,道:“不是你说的么,立冬风俗驱寒挂香,保佑我今年健健康康。”
“是驱邪避寒挂香。”陈运纠正,“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远离小人。”
迟柏意笑着点头:
“好,对,都听你的。”
“还要喝热酒,吃饺子祭……祖饮宴泡香汤。”
迟柏意开出这条街,继续点头:
“没问题,我今晚回去就泡。”
不过祭祖……
“下次节前要过来同我提前讲一声,我开车送你,这边离昌平路远,甩腿多累啊。”
陈运一时没明白,反应过来望着她一本正经的侧脸就有些想笑:
“迟柏意。”
迟柏意说:“在呢。”
“我不是来过节的。”
迟柏意觉得自己很不会说话: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也不是来祭祖的。”陈运抬手看看那烫出的一点儿疤,迟疑了一下:“也算是吧——今天是奶奶的忌日。”
车里一时很安静。
过了半晌,迟柏意才重新张嘴。
然后她又闭嘴。
接着她再张嘴。
陈运没忍住,伸手把她下巴抬上去:
“……你要不别说了。”
迟柏意默默开车。
陈运默默看她开车。
车默默开出十三里地,陈运用手背贴上身旁人脸颊,指尖扫过她眉梢:
“我没事。”
“毕竟都好几年了。”
“我也没事。”迟柏意差点儿压线,赶紧猛踩刹车,趁着红灯转过脸看看她,声音很轻:
“就是恨我来的太迟。”
陈运收回手,很舒服地向后靠过去,半闭上了眼睛:
“别说这话,不爱听。”
挺陈运的一句话,说得迟柏意照例噎个半死。
更噎的还在后头——
她说:
“你迟?你要早来个两年让我碰见能宰死你,傻了吧唧的……”
迟柏意简直服了,一巴掌糊上她后脑勺:
“闭嘴。”
陈运拒绝接收,对这一巴掌毫无反应:
“而且你来早点儿咱俩也碰不上,我工地里绑钢筋抹灰呢。”
“你抹灰?”
迟柏意看她冲自己嫌弃地皱眉——
“对啊怎么了,劳动人民最光荣你说的。”
“是我说的。”迟柏意先低头,低完头再抬头,“所以你抹灰……不是你干得了这个吗?”
哦抹灰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管了。
“你这个肩膀上的旧伤是不是就那时候造的?”迟大夫的探照灯开始扫描,“之前问你还跟我说是什么以前扭到了没好好治,你个谎话大王我信你我真的十辈子都得完蛋……”
“那就是没好好治啊我又没说谎。”陈运抗议道,“大王可以,谎话去掉——不爱听。”
迟柏意给她气乐了:
“大王我发现你现在挺厉害啊,一句两句都不爱听,那你爱听什么?”
“啊?爱听我躺你床上那点儿动静吗?”
“你躺床上就没动静。”大王回嘴,“知道的以为你吃小零食,不知道以为你闲着没事挠痒痒呢。动静什么动静,我就没听见过!”
好棒哦。
大王气势磅礴哦。
迟柏意一个甩尾进停车位,安全带“咔咔”一拔一拽一拉,鼻尖碰着她鼻尖,一字一句咬得很慢很清晰:
“没听见过你还怪不满意的是不是?”
“那要不你现在来听听?”
陈运憋着气胀得自己脸滚烫,吭哧吭哧半天,憋出来一句:
“现在……不好吧。”?
“你又没毛病,而且还在外面,而且你没洗手呢。”?
“要不……以后我能听一下吗?”
迟柏意瞪着她许久没说话。
陈运眼睛眨巴眨巴的,很诚恳:
“对不起,可是你先这么说话的,我要遵从内心想法——周大夫交代的。”
“明儿就叫周大夫给你减轻药量。”迟柏意叹气开车,“乖乖的吧,不玩儿了,还得吃饭呢。我不好,不该这么说话。”
陈运欣然接受:
“好的,所以我们去哪儿?”
迟柏意哪儿还记得起来:
“随便,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吧,手机打开那个红黄色块儿里选餐厅自己挑。”
陈运笨手笨脚地戳她那个巨大无比的光砖:
“鱼,羊,牛……”
“牛排要不要?”
陈运犹豫:
“牛排……”
“冰淇淋球加螺旋小面条,超大的生蚝熏鱼再来一大块儿牛肉,菜只有没味道的一点点。怎么样?”
“好。”
“还有奶酪蛋糕。”
“好!”
迟柏意心情总算愉快起来,启动车子朝餐厅开去:
“真难得啊,这两天总算听你多说了这么些话。”
虽然大部分都不算太中听。
但好在没什么特殊状况。
“要不是知道老周都给你开了些什么药,你又要我来接,我就该上门要说法去了。”
陈运重新给自己绑安全带,闻言一勾唇角:
“你昨晚也没睡好吧。”
“是啊。”
对方瞪来一眼,目光倒还是软绵绵的:
“上周送了个玉米碴粥,结果直到今天都见不着你人,问就是忙。电话电话呢十个里最多接八个,哦大前天还叫我没事别来打扰……”
“昨晚那么大雨,倒记得打电话来了。搁你你能睡得好么?”
陈运待要摇头,她又接着道:
“是不是昨晚就来这儿看奶奶了,一晚上没睡是不是?”
还真不是。
“手环上显示你一直处于浅度睡眠,大脑皮层活跃得吓人。”
车窗半开着,风呼呼吹过头发,迟柏意的声音很平静稳定:
“从前你要讲病因,我不问也不追究。我说需要考虑的东西很多还不是时候。现在你该确诊的确诊,治疗第一周期也快结束,老周昨晚给我看了报告,效果很好。”
“我知道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最近也有了自己在忙的事。所以我想……”
陈运看着她镜框边缘反射出耳坠的光。
“是时候了。”
“你还愿不愿意讲给我听?”
第62章 巫婆公主配幸福篇联名南瓜蛋糕
陈运看她半天,终于开口问:
“打哪儿开始?”
“哪里都行。”尾指在方向盘上扣出几声轻响,她道:“而且什么时候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现在。”
“那就现在吧。”陈运笑了一下,语调很平静,“过村没店,你就随便听听。”
“那你就随便说说。”
俩人目光碰上,又各自不经意地转开,迟柏意伸手打开了电台——
白噪音瞬间填满车里空间。
“我其实挺少做梦的。”陈运在这个“滋滋啦啦”的伴奏声中说,“这次真没骗你。”
“你……”
“从小就是这样。而且小时候就算真做梦了,我也不太能知道。”
“因为我分不清。”
车轮压过减速带,后视镜下的小香包摇晃起来,香气扑鼻。
香味中,她的声音听上去遥远而空洞:
“后来再大一点就好了,虽然还是分不清,但是我知道有做梦这个东西,慢慢就也习惯,还是挺好的。”
“直到……高三,第一学期。”
迟柏意记得这个时间。
“老程走的第一年。”
陈运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称呼人。
也是第一次,迟柏意看见了一个跟这些天来、跟遇见的第一面完全不同的陈运——
烦躁,压抑,冷硬之下……
冷漠,疲倦,麻木的陈运。
难得的完全舒展身体,半躺半靠在座椅上的样子也看不出丝毫惬意放松。
倒像是一个风尘仆仆赶了很远路的人,虽然颠沛奔波得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但明天早上还是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混顿饭——
那种很无能为力的麻木。
这种麻木暂时从她身上流淌传递过来,令迟柏意指尖微微作痛。
“那时候老梦见天亮了。”陈运望向窗外:
“天亮了,我得赶紧起来上学,得写完昨晚没写完的题,还有背单词。”
“笨鸟先飞嘛,老师说的。”
“然后就起很多次床,特别多次。”
“再要么就是梦见已经起床了,刷牙洗脸,去上课,讲的什么同学在干什么都知道。结果一睁眼还在床上。”
“这感觉太恶心了。”陈运搓了把脸跟她说,“你知道吗,我有一天晚上连续十二次梦见接到医院电话,说她死了死了死了你别来了的时候,然后真接到电话……”
迟柏意看见她笑了一下:
“毛毛大半夜低血糖,学校让把人接走。”
“我去接人,满身啤酒味——她从来不喝酒。”
“我把她宿舍的人打骨折了。”
“那院里……”
“外头的事儿不会在院里说。”陈运打断了她,“没有监护人就是没有。”
说了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好好坏坏无所谓,但没有必要。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毛病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那时候还有手机上网,我就搜这是怎么回事,网上说就是压力太大。”
迟柏意叹了口气,把车停到了路边。
陈运低笑着,嗓子有点哑:
“后头的事儿你也知道,就不说了。”
“试过运动音乐干活儿,没用。白天越累,晚上越精神。后来抽烟喝酒也都试过,也都没用。熏得头疼耳朵疼鼻子疼。后来刷到那种网上的玩意儿……看一眼就湿,痒,跳着疼。”
“一开始不知道还能自己动手,就光看,看完疼够了它自己流出来,能舒服很久,还能睡着,而且什么都不用想。”
“后来不行了。就连动手也不行。干得很,磨破皮了也没用。”
“有时候一天都能躺床上这么过去,第二天更恶心……”
车里闷得喘不过气,迟柏意想打开窗户,摸索了半天,愣是找不到按钮。
最后失手放大了电台音量。
白噪音成了爆鸣音。
耳膜和着心跳一起咚咚咚。
她慌里慌张去关电台——
这个过程中陈运的声音始终没停,低沉如水,一直哗啦啦使劲儿往出淌:
“……你知道那种脑子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感觉吗?
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什么都在做的时候……它永远都在自己动。最后就连睡觉也是一样。
我那时候高三,本来有两三科已经好不容易追上去,一模二模都稳定了,差不多能考那个学校。”
“然后有一天,上了一晚上自习,到放学,干了些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明明什么内容都记得……”
“很烦,烦得不行的时候又有人找茬,我给人打了,学校让去心理咨询室,去完就建议回家自行复习。”
可家里全是奶奶的影子。
抬头低头,哪里都是。
“我搬了个地方,天天学,天天学了忘,又怕错开学校进度……”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迟柏意已经明白了——
“没考完,就考了第一天,第二天早上理综写到一半,心跳吵得头疼,晕,吐。满脑子都是网上那种东西。”
“监考老师要安排走,我又跟人打起来。”
“在医院也跟人打,医院说是躁狂,精神分裂……”
“我没办法了。”
“我真没办法了。”
“后头再去,问得更多。结果还是躁狂,多了个性上瘾,后面这个还更严重。”
“其实我当时有想过问题可能根本不是在性成瘾什么的上面。”不过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卡马西平起的皮疹能从脖子一路到舌头。
手抖,连个橘子都剥不开。
睡不好变成了睡不着,最后彻底失眠。
开心,轻飘飘的开心。
“我觉得还不如那个睡不好的时候,起码还能吃个小零食,所以就没再吃药。”陈运扒拉了她一下,“然后就是打工,之前那大夫说多做运动啥的。所以就挑比较费劲的活儿干。”
“干也干不长,十个活儿有九个花样百出的神经,多干多疯。大概就这样,没了。”
迟柏意已经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深呼吸一阵,跟着话茬往下接:
“那现在这家便利店呢,感觉还好?”
“比之前好吧,也就那样。”陈运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着她:
“你最近少背着我偷偷买关东煮和玉米。”
这神来一句使迟柏意怔了怔,忙解释:
“我没……”
“你之前吃的那玉米都是我自己买自己煮的,不是店里的。”陈运瞅着她:
“店里最近差评太多,加上以前的那些,那个店长删不掉。关东煮卖不完她让冻冰箱,第二天再扔锅里煮,好几次煮得都臭了。”
“店里纯净水的滤水器坏了,她不想花钱修。说测过水质没问题。我喝着一股铁味儿。昨天还掉进去了只螳螂,我给捞出来问她怎么消毒。她还嘴我。”
迟柏意这一下午都如坠梦中,听到这个的时候居然没什么太大反应:
“啊……螳螂都进去了?”
“是啊。”陈运说得自己口干舌燥,心情倒是十分安逸,研究着放平车椅想要微眯片刻,“泡出根铁线虫——小蓝跟我悄悄说之前还进去过蝴蝶呢。”
铁线虫……
陈运躺下了:
“对了,我要离职,能不能打个12315举报?”
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消毒液还是我自己买的呢,也没见她给我报销……”陈运说着眼睛一睁:
“或者趁下班路上揍她一顿行吗,让她改?”
“不改你再去举报?”迟柏意问。
这位行侠仗义的大侠端庄点头。
迟柏意把椅子给她又放了放,钥匙拔掉收进包,才开口:
“现在举报可能拿不到证据(证据都被你处理好了嘛),估计最多就是来人查查关东煮的问题,或者检测一下水质……”
顶着陈运不愉快的表情,迟柏意说完最后一句:
“……再送送东西拉个关系,连闭门整改都用不着。”
“真可恨。”她咬牙切齿地坐起来,说:“我走之前一定要把她那个脏水池砸个稀巴烂!”
然后你再给留点儿钱让人去买个新的?
事儿是干的没错,但怎么就这么让人窝火呢。
不过迟柏意还是选择顺毛摸:
“我觉得可以。滤水器也可以给她堵上。另外砸的时候记得使用工具。”
陈运扬起了自己的下巴:
“行,没问题。”
手环“滴滴”响起,俩人一起低头看了眼。
电子屏上很大很应景的两个字——
吃饭!
“走不走?”迟柏意问她,“大块儿牛肉和奶酪蛋糕?”
“还有面条。”她打开车门蹦下去,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脸上满满的全是对食物的期待,眼睛亮闪闪:
“我还以为你随便停了个地方呢,原来就是这儿啊。”
“可不就是这儿吗?”迟柏意也跟着打眼朝那边看——
中欧巴洛克式风。
落地说法:华丽的铜黄色公主城堡。
“原来这儿是家饭店?”陈运嘀咕,“我以前好像在公交车看到,还以为是家酒店呢。”
“这种地方的东西真能吃吗?”
迟柏意搂住她向前走,笑眯眯道:
“能不能吃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亮啊……我看到这种亮亮的地方就不太想进去。”
迟柏意心里一拍巴掌:巧了么这不,我也是呢。
“不过餐都订好了,不去服务费不给退哦。”
陈运马上前进:
“走。”
一路昂首挺胸到门口,她俩停下来。
陈运不往前走,迟柏意也不走。
她们就站在这个公主城堡门口像俩二傻子,一起瞪着那块儿招牌上的字——方正楷书,横平竖直:
美味饭馆。
招牌旁边甚至还有俩大红灯笼。
大红灯笼下还有两个超级无敌威武的大石狮子,和……
圣母玛利亚?
“你……”陈运恍惚了半天,语气虚弱地问:
“你挑这家店的时候,不会是光看门头了吧。”
“我没有。”迟柏意也很恍惚:
“我就是想带你吃个牛排,正好这家店还有个万圣节独家的《巫婆公主配》幸福篇联名南瓜蛋糕……”
“哦……”陈运把手插进裤兜,抬头,叹了声气:
“这样啊……”
第63章 来,许愿
陈运以为这个什么什么的南瓜蛋糕就是路边那种十块钱或者九块九一斤半的无水牌棒家伙——
外皮和边缘一圈挺酥脆,最上面破裂开的小纹路内里金黄。
买刚做好的,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捏一个热乎乎出来,那味道……
“热的时候不甜,但特香。”陈运比画着形容,“尤其是上面裂开的地方最好吃,冷了就没有那味儿了。”
“冷了就只能沦为早餐。”迟柏意总算从记忆中把这个东西扒拉出来,忍不住笑:
“我小时候也爱吃上面的那一块儿,口感像芝士蛋糕,又比芝士蛋糕扎实,对吧?
还有上面的杏仁片。不过奶奶不让吃那个杏仁片……”
“上面的杏仁片基本没味道。”陈运很权威地点评道:
“我帮你尝过了,像生花生。”
“是吗?”
“是的。”陈运看着她,“所以你一个对杏仁过敏的人就不要惦记了。”
谁嘴灵鼻子灵听谁的。
迟柏意只好放弃,颇为遗憾地说:
“我还记得呢,那时候七八岁,才上三年级,奶奶走路接我放学。
当时上的那个学校门口没有这些东西,要老远那边的学校门口才有。
卖十八九块钱一斤,买一斤送半斤。手指一摁一个小坑,软,回油——我特别特别喜欢,冷的也喜欢吃。”
不过老妈不喜欢,看到奶奶买回来就总说不健康。
“现在才九块九,看来算是降价了?”
陈运从这个时间跨度和价格上总算稍微意识到了迟柏意好像比她大……七八岁这个事实。
大她七八岁的迟柏意没有注意到此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童年中:
“还有小炉子煮的串儿,大桶里的饭包,鸡汤豆腐,糖三角,烤冷面,炸肠……”
“太香了!上学的时候路过人小孩儿都举着吃,得劲儿啊。就我那破学校门口什么都没有,光溜得跟叫狗舔了似的。”
“好不容易有个卖糖葫芦的,没卖两天保安就来给人铲了。”
“为什么铲了?”陈运问。
“说什么有潜在健康风险,刺激肠胃,长蛀牙……”迟柏意一皱眉,“这玩意儿谁天天吃?我们是小孩儿又不是没脑子。话说得比人均GDP还扯。”
“比我妈说得还扯。”
曾经连续吃过两周吃出个胃炎的陈运默默把嘴里的话咽下去,点头:
“对。”
“不过那家糖葫芦也确实好吃。”迟柏意无不怀念地道:
“山药豆糖葫芦,山楂加核桃糖葫芦……”
陈运都没吃过,非常好奇地看她:
“山药豆核桃?”
这些也能做糖葫芦?
“什么味儿的?”
迟柏意正要形容,瞥眼瞧见服务员来了,只好身子往后靠一点:
“山药豆稍微带点苦味儿,能中和外面的糖壳的甜,核桃跟山楂一起嚼……”
她想到了个东西:
“那个味道就像你这辈子第一次吃酥糖,而且还是果香酸甜口儿的。”费这劲儿说呢,想知道以后跟我回家去不就知道了?
服务员左右看看她俩,清清嗓子:
“您二位的吉卜赛汤,奶油培根浓汤。”
正对着空荡荡头菜盘子大聊小吃的二位一起抬头:
“谢谢。”
对方端着托盘嫣然一笑,飘然而去,就留下两个小盅。
非常之小,其精致不下刚才那个什么金枪鱼蔬菜塔和三文鱼布丁。
陈运伸头一看,把刚才话题瞬间忘得精光:
“这又是什么?”
“例汤……”迟柏意很想把脸转过去,“开胃的。”
“又开胃?”陈运抬眼看她:
“刚才那个跟跳跳糖似的鱼子就在开胃了现在还要开胃……你说吧,你是不是记恨我前两天没理你,所以今儿特地来带我吃饭实际上要饿死我?”
迟柏意笑得不行,掏出手机给她看:
“不是,人的菜单都是固定的。”
不过她刚已经在软件上注明了后面的副菜主菜沙拉什么一起上。
“要不你先吃这个面包条?”
陈运勉强接受,“咔咔”两下干啃完一小碟面包条,把汤往嘴里一灌,顿时皱巴着脸:
“哎这汤……”
迟柏意就当旁边那个蘸汤的提示是在放屁,跟着“咔咔”啃面包条,啃着还觉得挺香:
“这汤怎么?”
这汤简直跟小时候院儿里给人喂的糊糊一样!
这么稠怎么能叫汤?
而且稠汤就算了吧,为什么还是有甜味儿的?
“西方人是不是做饭普遍难吃?”陈运琢磨完,咂嘴道,“把好好的汤搞成这样?”
迟柏意就笑:“浓汤嘛。”
“我们就没有浓汤……”陈运嘀咕了一句,想想又摇头:
“不对,我们有胡辣汤。”
正说着,副菜主菜什么的总算一起送到。
肉香四溢,迟柏意看见对面那双眼睛瞬间瞪圆了。
接着,在迟柏意含笑的注视中,她用餐刀扎起了整块儿牛排,一口——
“它还流血?”
哇,这种牛排连血都没味儿的?
迟柏意笑容一下子垮掉,忙忙凝神细看:
“不应该啊,我跟人说全熟啊……”
再一看。
确实是全熟。
盘子里那点儿是甜菜汁……
陈运“哦哦”地大口低头吃。
痛吃一阵,总算抬眼瞅瞅她:
“很香,新鲜。”
迟柏意心落回胃里,这时候才觉得有点饿了:
“那你快吃,多吃一点。”
水晶灯笼下,对面的人复而低头,沉默地大嚼特嚼。
从迟柏意的视角中只能看见她一动一动的腮帮子,还有翘得五花八门的头发。
桌子最左边乐声阵阵,敲冰戛玉,剩下的一段时间,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迟柏意吃了一半鲈鱼,嚼了些沙拉,佐餐酒此时也送上来。
酒杯中散发着的蜜香与橙花香让陈运短暂从食物中抬起头观察了一下,接着不等迟柏意说什么,她又很快重新投入进去。
还顺带摸走了迟柏意的剩嘴儿盘。
解决剩饭这事儿此人现在越干越熟练,迟柏意想阻止都没有机会,只好看着她嫌弃中带着鄙夷迅速吃光了那条洗洁精味儿的鲈鱼。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会黏牙的蘑菇,以及的确是螺旋形的小面条……
吃得像从前一样卖力,甚至比平时更凶狠。
之前在车上那场谈话大概还是消耗了不少精力,平时这个档口,她至少还能在吃一会儿缓过饿劲儿之后说两句什么的——
“因为你不爱说话,吃饭又不香。不说你就两口完事儿了,等着饿死?”
可今天饿不饿死已经无人关注,迟柏意怀疑自己现在就算往这桌上赶头牛,她都能把这头牛生吞了……
“难受了陪我喝两口?”
陈运动作没停,继续吃,嘴上道:
“不要。”
“吃进去踏实。”
“那吃慢点儿。”
她没有回答,半分钟后咀嚼速度明显放缓。
南瓜蛋糕也上来了,同陈运果然想的不一样,不过也跟迟柏意想的不一样。
坦白来讲它像个巨大的花篮,中间插着两个面容清晰的小人。
这俩小人还抱着啃得难舍难分。
迟柏意叹气,眼不见心不烦,转头招手叫来服务员开餐后酒——
这是今晚的第二瓶酒。
冰块融化在杯底,凉在掌心,冷凝水滴滴顺着手腕滑进袖子最深,轩尼诗那股特有的巧克力和樱桃味儿也逐渐出现,口感变得柔软绵长。
酒气发散进入血管,伴随刚才吃进去的食物,暖意回转四肢,倒灌上头顶——
好像……自从工作以来就很久没有再这么喝过酒。
就是白兰地还是太软,不如威士忌,更不如烧刀子……
迟柏意喝到最后,手指摩挲着酒杯边,很想再来一瓶……或者干脆出去灌点儿二锅头?
想想又算了,毕竟陈运之前才说过熏得头疼耳朵疼鼻子疼。
迟柏意只好丢下杯子,往后一靠,隔着那只蛋糕静静看她吃东西,听着音乐从g小调第一乐章转到一步之遥。
看了一会儿,就感觉有几根头发扎在后背又疼又痒。
她习惯性地想撩一把束起来,手指划过耳垂边却忽然一顿——
耳坠子不见了。
迟柏意把自己头发抓过来认真排查了一遍,又低头在衣服上、椅子上到处看。
看到最后,感觉眼睛都有点模糊了才不得不放弃,重新坐好。
坐那儿了吧,她又觉得会不会是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掉汤碗里掉盘子里了?
也不太可能。
那……
陈运吃着东西默不作声,头也不抬,一只手推过来只盒子。
迟柏意把那些“可能”抛到脑后,有点意外:
“给我的?”
她不说话,抬头直直地望过来,嘴里还叼着根芦笋嚼嚼嚼。
“是什么?”迟柏意猜:“新的香?昨天路上捡到的新小红果子?”反正不能是枚戒指。
虽然它分明就是用来装戒指的盒子……
她依旧不说话,眉毛倒是轻轻挑高,手伸过来把盒子盖一掀——
一对儿耳坠。
金钩银托,圆石上金沙汇聚,光华流转。
迟柏意愣住,茫然盯了好一阵子才又去看她:
“你这是……”
陈运抓过酒瓶对嘴儿灌两口顺下那点儿肉,抹了把嘴:
“刚好,你的不是丢了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话是这么说,但……
迟柏意瞅了瞅她俩中间那只蛋糕,直接问:
“你知道我是来找你陪我过生日的?”
陈运很茫然:
“你今天生日?”
“那不是。”迟柏意赶紧解释,“我生日在昨天,不过昨天还没休假。”
陈运明白了,点头:
“那行,刚好还能祝你生日快乐。”
这个随意的态度。
要不是迟柏意紧盯着她就真信了:
“所以你不知道我生日?”
“我上哪儿知道去?”陈运很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你能不能给我点儿收到礼物的反应让我高兴一下。”
就不说夸了,起码来句谢谢呢?
结果迟柏意吭吭地咳两声,居然连句“谢谢”都没说:
“什么时候买的?”
“上周。”陈运懒懒地道,“怎么着?”
上周买的,这周还在兜里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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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买的,天天就这么在兜里揣着?!
“那……怎么好端端想起来给我买这个?”
陈运咬着舌尖看她,半晌一笑:
“你说呢?”
迟柏意说不出。
“觉得配你好看,觉得你戴上好看,看着就想起你了所以就买了——选一个吧。”陈运望了一眼蛋糕,扭头从身后那个摆件上扯过支蜡烛,往前一举:
“来,许愿。”
迟柏意没有许愿。
迟柏意越过那根蜡烛定定地与她对视,片刻后,低头在包里翻了翻,翻出来只盒子,往桌上一撂。
这回换陈运呆住了:
“这什么?”
迟柏意眉毛一挑,下巴一点:
“自己看。”
第64章 好在,也不算太迟。
陈运二话不说上手就拆。
油纸宣纸玻璃纸,三层纸交替压成一层,翻动之间声音窸窣零碎。
她边拆边问:
“不是吃的?”
迟柏意点了一下头。
“那是用的?”
“牙膏?肥皂?你楼下的茶梅花?”
——这个“你猜我带来了什么”是她们前段时间经常玩的把戏。
打从迟柏意带回来那盒点心开始,惊喜连连不断。
具体惊喜包括陈运在早班路上被砸到脑门后装进她耳机盒里的小红果;陈运趁着一次握手塞进她衣兜里的小香包;和玉米碴粥一起送来的一小坛梅子(陈运手作版)。
以及迟柏意的:“猜猜这是什么?一支电动牙刷!”
过度包装浪费资源污染环境。
可谁能抵御得了爱人对着包装露出的期待表情呢?
谁能在她发出小小惊呼时能按捺住想要亲吻或者拥抱的那颗心呢?
陈运不能,迟柏意也不能。
分开的日子很短,又太长。
每一次见面都显得那么仓促浮泛。
于是这隔了一日或两日的互相给予的惊喜就越显得那么缠绵。
能让陈运在又一场混沌的睡眠醒来后叼着牙刷听见杜鹃的叫声。
能让迟柏意在又一次被堵得心烦意乱的通勤路上闻见雪意与寒霜。
物品的价值被重新赋予,在相差交错的这七天,在生与生隔着的这七年。
陈运不再问,剥掉最后一层包装纸,打开那只纯白纸盒。
盒子里是一只石头。
绿色的。
凹陷下去如西北瓜州中藏起的那片戈壁清泉。
凸出那一片重峦叠嶂,像一段曲曲折折的山路、一弯经过潮起又潮落后的岸沿。
指尖触之丰肌腻理,扣之无声,坚似铁,润似玉。
“洮砚?”
“洮砚。”迟柏意点头,“不过跟你那块儿坏了的不像,现在鸭头绿实在难找,凑合着用用?”
陈运先抛开鸭头绿三个字,坐那使劲儿回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有块儿跟这很像的砚台,还是坏了的。
想来想去……
“你、不会说的是我那块儿用来压梅子坛的……石头吧。”
迟柏意一愣:
“石头?”
那不是个坏了半拉子的砚台吗?
“啊,石头。”陈运看着她,“我是觉得它荡笔舒服来着,以前就顺带着用了一下。”
“顺带着……”迟柏意觉得不对,“那它原来是用来干嘛的?”
陈运摸了摸鼻子,咳道:
“驱……驱蚊的。”
什么玩意儿?
“你没发现那石头挺能吸水吗。”陈运干巴巴地解释,“就放那个艾草水跟香茅精油里泡着,因为厕所蚊子特别多……”
“所以那个绿色……”
“那是块儿白石头。”陈运抹了把脸,说,“白得不能再白了,我在工地看到它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
“那那个凹槽?”
“我捡到手发现还有个坑。”
“这个坑这么平滑……”
“当时嫌坑丑,用砂纸磨了半年。”
迟柏意闭上了嘴。
俩人在激昂的交响乐中安静对视,肩膀耸动,嘴角上扬、再上扬……
最后陈运实在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哎我真服了,你这眼镜到底什么度数啊,能把那玩意儿看成个砚台?”
“还鸭头绿?”
那明明是腊八蒜的颜色!
而且除了那个坑之外,它到底哪儿像砚台了?
迟柏意也不知道哪儿像砚台了,迟柏意现在就觉得自己有点晕:
“也行,那你正好现在有只砚台了。”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陪你过个生日,还反过来给我准备个礼物?”
“我没准备啊。”迟柏意捂了一下额头说,“我就是上周下班路过一个古玩店……”
“你还把这东西背一周?”陈运震惊:“不是,你这是为什么啊?!”
迟柏意很矜持地沉默,沉默完说:
“你为什么把这对耳坠揣一周,我就为什么把这东西背一周。行不行?”
她俩十步笑百步。
十步现在笑不出了:
“那、那我要真有一只砚台呢?”
“那就算多了一只砚台,好不好?”
陈运低下头不吭声,很小心地用指尖又碰了碰,缩手道:
“算了。”
“我现在也挺少写字的,而且这个应该挺贵吧,我……”
“你觉得不实用太贵自己不配何况咱俩八字没两撇要拒收退回?”
这一串丝滑连招使陈运完全怔住。
怔了有半分钟,在迟柏意习惯性后悔想开口找补两句的时候,她却突然一笑:
“我没。”
迟柏意被她笑得浑身一轻。
而且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怎么的,这点儿轻还自带马赛克……
“而且我还挺喜欢的。”她含着笑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
“不是,应该是特别喜欢——何况就一石头没有配不配,我写的字好、写得漂亮,当然就配。”
就像你说的,心甘情愿,值得就好。
“那是我应得的,我知道。”
“所以……”
“所以我是想说,迟柏意……”
迟柏意也跟着身体前倾,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听到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讲:
“你要不先给我留着?”
迟柏意的心在这一刻高高提起之后轻轻落下。
接着此人微笑点头,微微后仰,四平八稳地答:
“可以。”
“但还有一样东西你得收下。”
于是陈运乖乖坐好,很认真很期待地等着。
她就在对面翻腾自己的那只包。
翻出来一个本子一沓密封袋一支钢笔两支中性笔三个小手电一个……饭勺?
确实是饭勺,长得奇形怪状,像只面容扭曲的大嘴青蛙。
陈运把这东西倒拎在手上细看:
“你用这丑东西吃过饭吗?”
迟柏意抬头瞄了一眼:
“没有。”
“那你买它图什么?”
“图它丑。”迟柏意很坦诚,“偶尔心情很差看一眼都能被丑笑,很值这个价。”
陈运无言以对,又看到一只大呲花:
“那这朵奇葩呢?”
谁没事戴这么大朵花在脑壳上?
“什么奇葩……”迟柏意总算从暗袋翻出了自己的宝贝,攥在手里一抬头,差点笑趴下:
“哦,那是个杯垫!”
陈运面无表情地从脑袋上把那朵花摘下来,左看右看想象不出:
“杯垫?”
迟柏意把花用巴掌拍平,端起水杯往上一放,花瓣齐刷刷绽放,红橙黄绿青蓝紫,那叫一个漂亮:
“七色花联名款。”
“你那联名款到底是个什么鬼牌子,专门生产丑玩意儿……”陈运嘟嘟囔囔,终于有点质疑她的审美:
“哦对,你那个红色天使翅膀鞋跟子的鞋是不是也是这个什么联名款?”
这个平时看上去在家没事干都在听古典音乐的人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慧眼——那是双生恶魔第十三周年纪念版水晶鞋,剧里这个鞋的鞋跟可以拔出一把斩天使的光剑。”
陈运当即就决定今晚回家就试试把她那个鞋跟抠下来看一眼。
“那把剑很厉害的哦,我小时候看到漫画就觉得超级棒,尤其是女主迈出一步光剑升级成审判之轮的时候……”
迟柏意坐在对面还在说,嘴唇一张一合,笑得很开心。
脸颊两侧浮现出很漂亮可口的酒晕,还很难得的露出了几颗牙,眼睛也是弯弯的。
这种开心也在平时很少见。
起码在陈运的记忆中,不算太多。
毕竟这样子的她跟那个端正大气、时时刻刻都好像可望不可及的迟大夫完全不一样。
当然,也跟那个会压低声音开玩笑和说那些让人心乱跳的迟柏意不一样。
可是非常可爱,可爱到让陈运多看几眼,就忍不住想再多听一听那些古里怪气的话。
虽然,压根也听不懂……
迟柏意讲完最精彩的“砍下天使翅膀为大家做船”,又打了个响指:
“怎么样,是不是得劲儿?”
陈运说“是”:“太是了,所以大家坐船真的去未来世界了吗?”
她“嗯嗯”地点头:
“我觉得是的,我那时候还写信问过画师金鱼姐姐呢,她说就是。”
“小时候呢,她们总说这些都幼稚,没有意义,不是好小孩该看的东西……”
好小孩就该看上下五千年,看叶皇席卷全球,未来与宇宙……
“现在长大了就可以看了。”陈运笑了笑,道:
“想不想再来瓶酒,我陪你喝?”
迟柏意摇头。
摇完很神秘地凑过来,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酒香:
“其实那个石头不算什么的,我另外有好东西想要给你。”
陈运正要问“什么好东西”,她却又垂下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也不是,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的……”
“可我觉得就是好东西。”她眨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目光是被酒意与泪光冲洗之后的澄澈:
“要不你先看看,好不好?”
陈运起身握住了她肩膀,将一只手摊开,等着……
一个很软很软的东西,轻飘飘就落在了掌心。
白色的,上面有一只黄白色小狗。
小狗的黑鼻子是纽扣。
“以后你的硬币就可以装在里面了。”迟柏意觉得她喜欢了,于是骄傲地宣布,“很好的东西对不对?我知道。奶奶说了,亲手做的比什么都好。”
“不过我从小也没做过什么,大人说这都不是应该做的。所以你看这个狗嘴巴有点歪,一只眼睛的眼珠子有点小,还有这个尾巴它……”
它怎么样了呢?
迟柏意不知道。
迟柏意在前十年的人生中喝过不止一次通宵酒,比这烈的有,比这痛的也有。
就是没有这么容易醉,这么一醉就好像栽进了一个软绵绵的大坑。
坑底全是花,全是草。
香得不得了。
夜色切割灯光,城市七零八落。
她趴在一个人的背上,摇摇晃晃,像泡进童年时那条被太阳晒的暖融融的河。
她说:“我真的不喜欢去什么政法夏令营。”
她说:“我知道。”
她说:“我讨厌她们来教我怎么做。”
她说:“没关系你已经长大了。”
她再说:“我真想你得不行啊陈运。以前的事儿咱过不去,过不去咱不过了。高高兴兴的完事儿。”
她说:“成,听你的。”
迟柏意就又开心起来,闭上眼睛躺进那条河。
河水长流如羊水,于是血就融进了血。
儿时被审判甄选的那些石头高高抛起,在这么多年后纷纷落地。
她爱着谁,想着谁,谁就会来与她碰面。
没有早一点。好在,也不算太迟。
苍穹之下,昨日积雨未干,两只麻雀正扑棱棱飞掠过马路。
它们的羽毛干净又纯粹,明亮而自由。
陈运又扶了一把背上已经睡着的人,咬住了她被风吹来落下的一缕长发。
第65章 我们肯定能好好谈上恋爱。
迟柏意梦里全是钱。
风声猎猎,长河落日。
她站在戈壁滩被沙子糊一脸,头顶在下钱。
哗啦啦的钱,白花花的钱,叮呤咣啷往下掉——
这梦简直不要太美。
梦里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在做梦的话这是不是否极泰来要走财运,要真是的话全给陈运多好。
床铺微微震动,引擎在楼下轰隆炸响,意识随着沉重的眼皮掀开一起回归——
先映入眼帘的是大书架,大书架下蹲着一人。
迟柏意半支起身体,很仔细地看了有半分钟:
“陈运?”
这个在晨光中蹲成一小团的背影抖了两下,迟柏意听见梦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片刻后,背影带着声音一起转身,朝她望了过来:
“醒了?”
“醒了赶紧起吧。”陈运端着盒子数着钱路过床,顺便还给她扔了两件衣服,“换。换完洗漱吃早饭。”
迟柏意有点迟钝地看着她,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四周——
没错,地方是陈运的地方,床是陈运的床。
睡衣……是陈运的睡衣。
“提醒你一下。”陈运本人也正站在她面前,还是那么清爽利落的好看:
“今天周一,现在已经七点了,你要再发呆……”
迟柏意一跃而起,哪还顾得上什么睡衣不睡衣,脚底打滑连滚带爬冲向洗手间。
刚进去就是一愣——
破了的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陈运修好了,水池边是她还住在这里时用过的牙杯牙刷,架子上跟陈运的小熊毛巾搭在并排的是她留在这儿的纯白毛巾。
牙刷上甚至已经挤好了牙膏,牙杯里接好了水。
而水池下的盆里,是她昨天穿的衬衣。
裤子和外套也洗好了,挂在旁边慢慢滴水。
甚至……
迟柏意还在那中间看见了自己的内裤……
酒醒后伟大的迟大夫站在洗手间门口如遭雷劈,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西红柿鸡蛋的香味很诱人地飘过来,迟柏意吸吸鼻子,扭头,陈运端着碗很好奇地看着她:
“我厕所门口有结界?”
“没、没有。”
“没有你站这儿干嘛?”陈运想伸腿踹人了,“你到底能不能快点儿,你再磨叽咱俩得一起迟到了!”
对方不吭声,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瞅回来。
陈运被瞅得浑身上下不舒服,正考虑着要不把手里的碗扣她头上的时候。
她说话了。
她说:
“我昨晚……有没有占你便宜?”
陈运第一反应是想笑。
第二反应是想反问回去“那你想不想占我便宜”。
但她到底是没问。
因为迟柏意看上去真的很严肃认真,眉头皱着,眼神很愧疚很痛苦还略带心虚,在等她的答案——
很荒唐的一幕。
尤其是此人还是个大夫,这就看上去更荒唐了。
不过……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才会觉得你能在昨晚占我便宜?”陈运也挺想温柔一点说话,但她憋不住:
“你一个醉的连四五六都分不清的人,我给你一路背回来、你还嫌我背太硬硌着你了。最后从里到外叫我扒了个精光,你不想想我有没有占你便宜你还……”
迟柏意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托着她后脑勺,微笑:
“好可以了。”
陈运就露着一双眼睛,鼻子嘴巴在她掌心呼呼喷着气,点头。
迟柏意放开了手。
“你还挺能耐,你是不是不知道喝多了的人湿都湿不了啊。就你还占便宜?我让你八只手你都掰不过我……”
迟柏意现在愧疚没有了,只剩下痛苦。
她痛苦地在这场长达三分钟的控诉中刷牙。
边刷边被动地承认自己没用,自己不行,自己轻得像棉花,自己酒量还不如她以前认识的那只小狗……
“我都这样了都没占你便宜,你还想你会占我便宜?!你好厉害啊迟柏意。”
迟柏意“呸呸”地吐掉嘴巴里的牙膏泡沫:
“其实也就还行吧,一般般厉害。”
“好笑。太好笑了。莫非你觉得你在演你看的那个什么会长姐姐的一夜风流吗?”
扯呢,人那是夜夜风流。
而且我就给你看了个开头罢了你一个小手工一做三四年的人懂什么?
“愚昧无知。”陈运站在洗手间门口端着碗喝一口,评价道。
迟柏意刷完牙洗脸,边洗边瞅她碗里是什么——
哦,西红柿鸡蛋疙瘩汤!
“不过呢。”这个在厕所门口吃早饭的人很大方地说,“虽然你这么说我迟大夫我非常不满意,但看在你可能已经尴尬疯了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
苍天,你现在才知道我快尴尬疯了是吗?!
迟柏意总算洗漱完了,礼貌地把她从洗手间门口请到小饭桌上去,顺便到灶台那边自己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回来。
俩人头碰头地喝疙瘩汤。
陈运也在饭桌旁暂时闭上了嘴。
疙瘩汤很香,西红柿都被熬出汁了,豆芽清爽,小面团筋道。
酒后很贴胃贴心的一顿饭。
还有很不给自己八字没两撇对象留面子的一个人。
迟柏意难得吃饭速度快,吃完就看着她埋头苦吃。
看了一会儿,刚想再开口说句什么。
她从碗边抬眼:
“我们肯定能好好谈上恋爱。”
迟柏意叫她说得一呆。
“也肯定能好好有第一次。”她又说。
不是因为醉酒,不是因为病。除了爱之外,无关任何其他东西的、第一次。
“我努力。你信我。”
刹那之间灵台清静,一呼一吸烟火入鼻入眼入心。
雨后第二天,阳光湛然。
十年来辗转反侧孤单落寞的每一夜,物欲横流人心浮躁交替仓皇跑过的每一天,在她这一抬头,眼神流转中打马而过。
陈运抽出张纸,往她面前一拍:
“擦嘴,上工。”
气氛“咣当”一下掉了个底儿空。
迟柏意“啧”地皱眉后仰:
“你就不能再让我多感动个两秒钟?”
陈运笑嘻嘻地收拾碗筷去洗:
“你可以回头慢慢感动啊,想感动多久都行。”
反正现在得赶紧上班去了,再不去得倒贴。
“我迟到一分钟扣五十,一天工资才一百。你呢?”
迟柏意不回答,迟柏意迅速跑到床边换衣服。
长裤长袖,纯棉纯黑色,干干净净,软乎乎。
穿好低头一嗅,全是陈运的味儿。
陈运收拾完出来,看见很满意地点头:
“好看。”
“说衣服还是说人?”迟柏意再穿上她的牛仔外套,一撩头发,眼睁睁看着她目光呆住。
然后她闭眼喘了一口气,那声音又低又压抑,听着……
反正迟柏意立马想到了那个很糟糕的晚上她在屋子里的动静。
“人。”陈运又瞅了她一眼,转身赶紧走,“衣服是我的,能有多好看。”
“这你就不懂了。”迟柏意含着笑溜达到她身边,看她往那个小零钱包里塞硬币,“你这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版型简单大方,我穿最多显得精神,你就不一样了,腿这么长,浓眉大眼的,气质又这么冷……”
“陈运。”
陈运扫她一眼,手没停:
“你说。”
“我给你做这个东西是想让你装零钱的。”
陈运说:
“我知道我就今天暂时这么用一下。”
小零钱包已经撑得扣不上扣了,表面那只小狗面容越发扭曲起来。
迟柏意惨不忍睹地别过脸:
“你要不直接把你这个盒子揣身上得了。”
陈运停下动作思考片刻,果断伸手抓起那只硬币盒子,左右看看,扯了只购物袋,往里一塞:
“行了,走吧。”
迟柏意目瞪口呆地跟着她下楼,往路边一站。
她今天还奢侈地抬手叫了个出租。
俩人坐在车后排,迟柏意犹豫半晌,终于道:
“要不我现在给你换点儿纸币?”
陈运说不用:“我今天就打算去银行把这些都换了。”
迟柏意一下高兴起来:“为什么?”
强迫症这么容易就治好了?!
“没钱了。”陈运淡淡地瞟一眼她,道。
迟柏意清清嗓子,很认真地伸手看看自己手背,再看看手心……
“那个,我最近还挺宽泛的。”
“吃饭的钱有这些够了。”陈运说,“治病的钱还在那儿呢,放心吧。”
迟柏意就不再说话。
不过脑子里还是在想她最近的生活状态——
福利院最近都不用支出,这是个大头,划掉。
药钱和治病的钱这个在预算内,之前她们一起算过,绝对没问题,也划掉。
除此之外就是衣食住行,陈运对穿没讲究,除了她买的那件之外看起来最新的一件衣服也是五六年前的款式。
吃饭就更不用提,她不挑食,要挑也是有肉有菜新鲜就行,十天吃同一个东西都不嫌烦的那种。
住,租金半年,之前也交过。
而且迟柏意记得就前两天她还吐槽了便利店刚发的工资又缩水,不过还好这个月干完也不打算再干。
问题是,刚发了工资,怎么还需要让她去用这堆硬币来当饭钱?
想来想去,后视镜瞥到了自己耳垂上的新坠子。
迟柏意眼睛迅速睁大一点——
不不不,不是耳坠的事儿。
是什么来着?
回忆倒退在昨晚把零钱包交在陈运手心的那一刻,再之后……
“快到了。居然还挺早呢,还有半小时上班。”陈运用手指头戳戳她,“你还吃什么吗?还是现在就去医院?”
迟柏意一把抓住她手指:
“昨晚饭钱谁掏的?”
司机使劲儿摁喇叭。
迟柏意抓着她下车,关了车门,继续问:
“谁付的钱?”
陈运看她像在看颗土豆:
“门口那俩石狮子付的。”
迟柏意说“别闹”。
“到底谁付的,我不是让你拿我手机付吗?”
陈运把手揣进兜,看看天空,笑着叹了口气:
“我其实也挺想的,不过迟大夫,您老那手机它好像带锁啊。”
迟大夫的脸即将发绿。
“不过你既然提了,那我就说了。”陈运揉了一下鼻子,望过来,正经八百地道:
“迟柏意,我现在马上进入赤贫阶段。所以我能申请一下咱在我找到下一份工作拿到工资之前,不进行这么高端的……约会吃饭活动了吗?”
“要不,你考虑一下我给你……”
“那回头来我家。”迟柏意说,“来点儿低端的约会,饭叫你迟大夫给你做。”
陈运张嘴傻愣着。
迟柏意把她使劲儿搂在了怀里:
“笨死了,光那酒加起来都得上两千了,我那手机有人脸解锁知不知道。”
陈运在她怀里蹭了蹭,低笑着仰头摸摸她下巴:
“行,你聪明。你醉得跟那什么一样。对了,我当时要买单你还非不让,说‘我小迟总这么大就没亲自买过单’……”
小迟总脸红了。
小迟总听着怀里的人叹:
“真委屈我们小迟总买了那么多回单。
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这还寻思以后呢?
“周末帮我搬家。”迟柏意暗暗咬牙,捧上她的脸,一字一句道:
“就这周,搬家,来吃饭。吃完我有点儿事儿找你。”
第66章 庆祝我们进入新世界
周末搬家,迟柏意从周二开始行动,陈运从周一当天晚上开始思考搬家流程。
期间电话无数,短信无数,大早上迟柏意跟她一起吃着小笼包打哈欠,晚上陈运跟她一块儿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吸溜羊肉汤。
面还是天天见,聊天话题三句不离周末吃什么——
迟柏意说:“我一直都挺喜欢那种烛光中摆放盘子的氛围。”
陈运回:“你会不会杀鱼,我昨天跟姜姨学了个红烧大鲤鱼。流程是没问题,但我忘问鱼怎么杀了。”
迟柏意再说:“然后再打开瓶小酒,放个钢琴曲……”
陈运若有所思:“你最近追的那个什么种地剧下不下饭,哎你喜欢看着电视吃饭吗?”
这场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暂时被闹钟打断,她俩各自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收拾饭盒碗筷,一个朝南一个朝北背对背去上班。
陈运进了便利店熟悉地换工服,给客人加热关东煮打豆浆,扫码收款,脑子里还在想:
一瓶小酒,什么酒比较配红烧大鲤鱼?
迟柏意套上隔离衣,戴上小帽儿,边把头发使劲儿往帽里塞,边考虑:
看电视,什么电视比较符合居家约会主题?
另外这个蜡烛是买香熏蜡烛还是普通蜡烛。
中餐是很棒,不过她俩都好像不太会做菜的样子,但西餐的话是不是更容易砸锅?
这么一想似乎红烧大鲤鱼也……不是,一起杀鱼也不错。
滑溜溜的,冰冰凉凉的,刀身切入开膛破肚——
迟柏意盯着教学视频上拈着刀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愣神,想陈运如果这时就站在她怀中对着这一切,那么她的手是应该落在她的手背、还是应该握住她的腰?
鱼在半死不活的时候会挣扎弹跳——
陈运从菜市场回来,对着摊开的书和打开的香水瓶发呆,想这个时候的迟柏意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另外——要是真的打开一瓶酒,放出一段曲子,在烛光摇曳之中,要说些什么呢?
时间从一跳到五,六天转瞬即逝。
约会的含金量在这些恍如白日梦的幻想和猜测中不断上升。
周天早上凌晨五点,陈运起床洗漱,刷着牙听见手机嗡嗡作响。
迟柏意的声音没有一丝睡意,清朗温柔,从听筒那头传来:
“醒了?”
陈运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环:
“你是刚醒还是没睡?”
“本来是睡着的。”迟柏意从镜子中看见自己的笑在慢慢扩散,“手机有你的睡眠报告提示,又想到今天能跟你待很久,一下子就醒了。”
陈运在离她三公里外的地方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也是。”
“那、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饭?”
陈运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又想起她看不到,遂对着手机讲:
“算了,等下午那顿吧。”
“就不想早点儿见到我?”
“想早点儿啊。”陈运叹气,“这不又惦记着你说过什么等待的快乐。”
“是‘等待你的一分一秒,都是一种快乐’”迟柏意呼噜呼噜漱口,漱完躺倒在沙发上,也叹气:
“你知道吗?其实在上周,或者说是之前,我还挺急的。我觉得我真有点儿受不了早晨醒来见不到你的日子了,也受不了这种一天打电话说两句,或者连电话都打不通,只能和你吃两三顿饭的状态。”
“我觉得日子太慢,时间太长,要忙的事情永远那么多……”
“你好像都快要被排在后面去了。”陈运接上,道:“我知道。”
迟柏意睁开眼,说:“对。所以我之前一直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天天都在一起的时候去。”
凌晨天色黯淡,房间中也像被蒙上一层灰似的打眼望去一片暮蓝。
在这种幽静的蓝色中,迟柏意听到她问:
“那现在呢?”
“现在啊。”
“现在就是想到你,就会觉得很好,也不错。”
想到你说的每一句话,看向我的每一眼,都会觉得这种时候慢一点,也不错。
陈运不明白,用香勺捣桌角的钉子:
“听不太懂,我想你就老想得很烦躁。”
“年龄差带来的区别是很强大的小陈运。”迟柏意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有点儿坏心眼,“好了,不懂的话等见面我告诉你,好吗?”
陈运能说什么呢,陈运只能说“行”。
“行”完了还要操心一下:
“所以你真的不用我过来跟你一起做饭吗?”
被迟柏意赶三赶四地拒绝:
“不用,放心吧,说好我给你做就我给你做的,你来帮忙那算什么?”
“算咱俩一起做饭啊。”陈运嚼着薄荷叶说,“咱俩一块儿做不也挺好吗?”
好是好,但那叫恋爱后浪漫了啊懂不懂?
咱俩谈没谈上先同居了,那这个恋爱前暧昧的浪漫总得多整两下吧。
“那我那个红烧大鲤鱼……”
啊到底什么东西勾出来她这个吃鱼执念的?!
谁头回正儿八经来家吃个烛光晚餐,整条红烧大鲤鱼。
别人都是小牛排小面包的洋玩意儿,味儿又不重吃得又干净利索。安安静静,时不时再碰个小杯。
咱俩呢?
鲤鱼?
对坐着吐鱼刺吗。
完了你要卡嗓子眼儿了我要不要当场展示一下专业能力给你拔出来。
另外是不是还得再给搞个酸菜炖粉条铁锅炖大鹅三两米饭就花生米造干净上炕搂被窝?
迟柏意也不指望她能懂了,于是很权威地下命令:
“就带着你的人跟嘴儿来,鱼别想,今天吃牛肉。”
陈运在那头诡异地沉默两秒钟同意:
“好吧,那我正好早上还有点儿事。”
说完撂电话。
恨得迟柏意抓着头发在客厅转了三五圈。
三五圈转完她也平静下来了,就进厨房开始拉清单——
盐橄榄油黄油欧芹碎奶酪法棍牛肉……
全现买。
烤箱不用买,平底锅得买。
家里有抽油烟机真是顶顶了不起。
搬家公司的车八点钟到,她跟着去了一趟,把大件挪回来安置好。
食材各样也都终于买齐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再对着手机教程焦头烂额操作到中午两点,陈运的电话终于又来了。
迟柏意摁下免提跟出租车司机一顿说,说完不到二十分钟,门铃清脆响亮,炸开了一屋油脂香。
陈运攥着一个小盒子站在门口怔怔地看她:
“你在做饭,没吃饭?”
迟柏意从一堆失败品中勉强回过神:
“吃了,走吧,搬家的车也刚过去,咱们现在就走。”
陈运茫然地跟着她又上了刚才坐过来的出租车,再坐到医院。
公寓楼下也没停什么搬家的车,就一辆陈运见过的屎壳郎车、还是迟柏意的,她只好莫名其妙继续跟着迟柏意乘电梯上楼。
然后终于进了那个一开始没进得去的密码门——
满室空旷。
陈运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中间傻站了足足半分钟,她就笑眯眯靠在门边看了半分钟。
半分钟后,陈运问她:
“所以你到底叫我来搬什么?”
迟柏意走近一步,轻轻一点她肩膀:
“搬我卧室。”
“我的房间给你留着了,家具全都不用搬,就剩些东西,空纸箱和行李箱也都准备好了,辛苦小陈师傅收拾收拾搬到楼下。”
“晚上好好犒劳你。”
说完,这人竟然真的手一甩出门。
陈运糊里糊涂地自行左转进她卧室——
衣柜,梳妆台,床,书架……
迟柏意的气味骤然被放大无数倍,在这些朝夕相伴的木质家具上飞速窜出。
还不止这些。
柜子里有她的衣裳——大小不等的校服两三套,上面满满是涂鸦与签名。工装服登山包堆了一个隔间。
衬衫精干,风衣倜傥,短裙撩人,长裙曼妙。
一团一团贴身衣物柔软美好,一些薄薄的丝带在阳光中折射出很朦胧的色彩。
梳妆台上散落着她的几根长发,风一吹缠了陈运满手。
书架上有精致的小相框组合——十八岁的迟柏意穿着机车服抱着头盔,二十三岁的迟柏意穿着学士服低头嗅花,二十六岁的迟柏意在雪山上驻足回首……
满满一抽屉的密封袋:幼年时脱落的第一颗牙齿,第一次去盐湖装来的盐,第一次在沙漠迷路抓的一把沙,雨林深处擦过头发的一片树叶的标本……
半书架的蓝色封面,小半书架的各色小说,小半书架的地理图册与勘探书。
每一本都有笔记,每一本都有批注。
一打厚厚的日记本。
一份十年前打印出来的门诊病历。
陈运的手指划过那张发黄发脆的纸,轻声念出上面一行字:
“睡眠障碍,焦虑、状态……”
一张九年前的明信片:
我永不妥协,绝不。
一片被水迹晕开几乎模糊不清的玻璃纸,折痕深如刀刻,破碎支离:
……如果可以,那么我始终相信爱……与被爱。
所以不要将就,不要日久生情,不要选择和退路。
如果你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我等你来。
日落西山,残霞满天,迟柏意从车窗探出头,看到她捧着箱子跑过来,赶紧下车去接:
“慢点儿。”
“我饿了。”
“饭都现成的了,回去我们就吃——累不累?”
“累了就睡一会儿,好不好?到家我叫醒你。”
“这是什么?”
陈运眨着眼睛看她:
“礼物。”
“本来我是想在吃饭时候给你的,不过现在也行,你可以吃完饭再打开。”
迟柏意低头看着这个小盒子:“那这是为了……”
“庆祝我们进入新世界。”陈运说。
第67章 先谈个恋爱吧
新世界有看上去很忙乱的迟柏意。
还有迟柏意一团糟的大房子。
之前陈运在门口没注意到,现在进来才发现这个房子内有乾坤——
首先它真的很大。很大的露台,很大的客厅,很大的窗户,还有更大的沙发。
一般来说空间大就容易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何况这个空间的主色调还是以灰白晴山蓝为主,又相当干净。
但并没有。
陈运捧着箱子在客厅中央发愣,觉得这完全可能是衣服出现在沙发上,书出现在鞋柜里造成的。
迟柏意抓来一双小熊拖鞋,见她表情凝固,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这几天忙,一直没顾得上收拾。”
“这样,你先到餐厅。”
陈运给她展示自己怀里的东西,她尴尬地抿嘴笑:
“哦,还有这些……没事我来收拾,你去坐,饿了自己先随便吃两口。”
陈运在这个干净而凌乱的屋子里完全没有办法去自己坐着吃东西,无奈此人表情太期待眼神又太闪亮,只好被动地跟她进了餐厅,手里被塞了一听可乐。
“坐着啊。”她人出去了,声音从餐厅合上的门缝外传来:
“乖乖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椅子挺高,把桌子当镜子照,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脸。
陈运别过眼,下意识地再低头,这回看见的是比桌子更光亮的地板。
她只好又抬头。
这一抬头就发现头顶吊灯有点儿像之前在家具城干时见过的那种摆在展示区里的东西,晶晶亮亮,盘旋成一只大海螺。同样,上头印着自己的脸。
整个房间的气味也都是挺干净的海盐柠檬味儿,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而迟柏意的气息和味道在关上门就几乎消失。
陈运开始有点不安了。
让她更不安的还有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一堆食物——油炸小球麻圆小饼洋葱圈鸡肉块薯条……另外还有好大一只……烧饼,不是,披萨。
迟柏意飞速将客厅物品各归各位,空气净化器也点开,匆匆进去,就看见她正对着一桌必胜客产品发呆。坐姿有点局促,手指交叉成小塔放在胸前。
手里的可乐倒是已经打开,喝没喝看不出来。
大概是听见动静,她马上转过脑袋:
“我没自己吃。”
迟柏意就觉得自己那句叮嘱简直白瞎:“就是让你吃的啊,怕你饿着才叫你先过来拿这些垫吧肚子。”
她睫毛垂下抬起,眉眼弯弯地笑:
“哦。”
迟柏意被这一笑笑得心皱巴着舒展开,一下一下直往嗓子眼儿里跳,过去摸摸人脑袋:
“乖死了,叫你坐着就真坐着?”
陈运用脑袋顶她掌心:
“那不然呢。主人没上桌不可以自己吃东西,我知道。”
“主人现在恳求你快点自己先吃。”迟柏意用筷子夹起一只芝士球,递到她嘴边,“都是炸的东西,本身就味道一般,等完全凉透该更难吃了。”
陈运没觉得难吃,嚼得特别幸福:“甜甜的,像流沙包。”
“小孩儿都爱吃这个。”迟柏意放下筷子笑道,“好了吧,自己在这儿一样吃两口,我去厨房了。”
她在厨房乒乒乓乓地操练起来,陈运趴在餐桌上尝尝东、尝尝西,并时不时试图偷看:
“你在煮什么?”
“面。”迟柏意满头大汗地回,“还有五分钟就好。”
“你微波炉唱歌了!”
迟柏意戴好手套拉开烤箱门,很头疼地闻到一股很熟悉且不太友好的迷迭香味:
“对,这个好了,进来端走。”
陈运于是很欢快地跑来伸手:
“好的,还有别的吗?”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加调料都没有味道的烤鲈鱼,形状千奇百怪的塔可,酒味儿大过一切的牛腩煲……
五个小时,光失败品当早饭和午饭都吃得心塞。
现在也一样没能成功。
眼看着陈运把所有东西都搬上餐桌,迟柏意在她背后抽出蜡烛点燃,又在柜子里翻腾出了两只珍藏许久的酒杯——
最后俩人终于在烛光中各自落座,陈运埋头正要吃,迟柏意用筷子赶忙拦住,深吸一口气,道:
“我忏悔。”
陈运大惊失色,看她像看见了鬼:
“啊那我也、我好像也没啥忏悔的……不是,你信教?”要餐前祷告?
“不是。”迟柏意想笑,“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陈运嘀咕:“哦我就说,咱中国人吃饭前不忏悔的,一般就背个锄禾日当午——行,你说吧。”
迟柏意发现她一紧张就容易话多:
“我是想说,我把这顿饭给整砸了。”
陈运低头看看自己盘子里很漂亮的鱼块。
“都是自带调料包的预制菜,我抠了这些调料包。”迟柏意颇有些垂头丧气,“当然鱼和肉是现买的,绝对新鲜。”
陈运没敢说不要紧其实自己已经闻到了过度添加剂的辛香……
“所以你就吃这个鱼,这个面,还有这个披萨,实在不行要不我还是出去买点儿……”
迟柏意闭上嘴,看见她用筷子飞快地把餐桌上每一样食物都夹了一点儿,并且开始嚼——
牛腩发苦发涩,吃着有点费劲。
“陈运……”
陈运很警惕地用一只手护食:
“我没乱翻,我就夹了一点儿,现在这是我的了!”
“你的就你的呗,那么难吃有什么好争的。”迟柏意使劲儿站起来:“哎我又不跟你抢。”
“我真不跟你抢。”
陈运瞪她:
“那你把你手缩回去。”
迟柏意很想拒绝,但她动不了。
她伸出的筷子此刻正被陈运牢牢地用另一双筷子夹住,就停在半空中。
陈运得意挑眉:
“还玩儿这一套……我八岁时院儿里就没人抢菜抢得过我。”
“说吧,你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不吃现在我走了?”
流程还没走完开头就已经彻底失败,迟柏意忍辱负重地告饶:
“能,我能。咱们现在就好好吃,行吗?不抢了行不行?其实我给你点了个寿喜锅,现在估计也该到了。”
主要是你看这些玩意儿它也真的不好吃啊。
“你就先吃这两个,可以吗?这也算我亲手做的。”
陈运懒得搭理她:“浪费食物可耻。”
“我吃了就不算浪费。”
“所以咱俩一块儿吃。”陈运抬眼看她,“你给我做的,反正是你做的,新鲜就行,我不挑。你也别想拿一堆半加工来糊弄我,我分得清。”
蜡烛被她一伸手用指尖捻灭。
黑暗里,迟柏意听见她说:
“好不好吃我都在这儿了,你别想跑。”
两个完美主义者在这一分钟安静对峙。
迟柏意想说什么,努力半晌却始终没开得了口。
一分钟后,椅子被拉开,视野在月光下逐渐清晰,迟柏意看见她起身朝自己靠过来,轻轻蹲下。
“迟柏意。”
迟柏意抬手,抚上她脸颊:
“嗯。”
“已经很好了。”
迟柏意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
“你忙了好久,做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鱼也有,牛肉也有,面也有。”陈运蹲得难受,放下一条腿半跪着,仰头看她:
“我不要寿喜锅和披萨。蜡烛很漂亮,上面有小熊,盘子也很好看,屋子里有很干净的味道,我都看见了。”
“你叫我看见的你——你的卧室,你的房间。以前的你,现在的你。我也看见了。”
“还有你的声音。”
迟柏意仰起头,憋回了眼眶中的一滴眼泪……
你隔着那道门压抑在喉咙里的喘息,你在电话那头叹不出口的气。
“你的香味。”
迟柏意低下头,攥住了她探上前的手指尖……
你无时无刻散发出的香味,在你离开后这半个月,依旧附着在我的整个房间,整个世界。
“你的眼睛。”
迟柏意能看见她眼睛,就像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么透,那么亮,像镜子,像湖水。
永远的,温暖的,琐碎的……
在第一次见面,在第一次告别,在第一次重逢。
“我全都、全都已经明白。”陈运直起身子,任由她的手握上自己后脖颈,被拉上前:
“所以我先说。”
“迟柏意,我、我想要你……喜欢我。”
我想要你爱我。
嘴唇擦过一点香气,那点香气又真真切切扑面而来。
陈运被抱得很紧,紧到她忍不住叹息。
那点叹息最终被含进了口齿之中,模糊不清。
迟柏意闭上眼,死死扣住她后脑勺,更深更重地压了上去——
唇与唇相触的一瞬间,心跳相合,一点点电流,微弱而渺茫,随着心脏收缩、放大。
每一个毛孔都颤抖着吐出风。
月光之下茶梅花肆意绽放。
陈运听不到声音,也闻不到气味,更看不清对面的那个人。
这场漫长的亲吻终结在她再度响起的声音中。
她说:
“真巧,我正好就特别喜欢你,陈运。”
“虽然跟我今天设计的流程很不一样,不过……”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操控亮了,陈运看见她从兜里掏出个密封袋,密封袋里装着枚戒指——
白色,开口,一边小镂空的圈,一边大镂空的圈,刻着串字母。
还带着体温,套上了她中指。
“先谈个恋爱吧。”
第68章 现在要不要?
陈运特别轴啊,偶尔就转不过弯。
迟柏意自觉表白结束,干等半天,结果此人跟脑袋被驴踢了一样,端详完戒指,张嘴说:
“你先亲的嘴再说的谈恋爱。”
“对,是这样。”所以呢,我忍不住啊怎么了?
“你先亲的我嘴,才说的谈恋爱。”陈运重复。
迟柏意定定看她几秒,笑了:
“是的,没错,这是我干的。”
陈运蹲地上吭哧半晌,道:
“那说完不亲了吗?”
嗯?
“而且我还没亲你呢啊,我现在能亲吗?”
嗯……嗯嗯?
迟柏意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她满怀希望地扑过来,没躲。嘴才张了一下,声儿都没来得及出,就全叫结结实实堵回去——
堵回去的不是法式热吻,是毫无章法的乱啃。
甚至由于迟柏意嘴还没完全合上,她俩还牙磕上了牙。
牙齿相碰的那一秒,迟柏意觉得自己这恋爱谈得可真太妙了。
真的,要不人说念念不忘是初恋呢——
那她这二十八岁迟来的初恋还挺得劲儿,青涩生猛,亲个嘴儿都带响……
且她在这儿感慨万千,又想叹气又想笑的,对面忙活的陈运还特别认真,边啃又边缩缩,缩完再凑上来用唇瓣蹭蹭,伸出舌尖舔舔——好像怕给她啃疼了似的。
眼睛圆圆的,眼皮薄又红,眼神专注得要命,还带了点儿小心翼翼,就那么在人脸上一下一下荡开……
迟柏意心中叹气,握住那截叫自个儿不知道目光回避过多少次的腰,也不动,只垂眼望着她,指尖朝内扣去带着力道一捏——
这回,嘴唇终于被含住。
……
依旧含着。
就单纯地含着,噙着,用另两瓣唇,力气微弱得简直像含着一瓣花,姿势虔诚。
末了,此人居然还脸颊微红地后仰退开了:
“好、好了。”
这还不算完,迟柏意竟清晰听到她的呼吸声又逐渐重起来:
“你……这是不舒服了?”
“没有。”陈运深呼吸,再深呼吸,又转头看她,“就是有点……激动。”
二十啷当的年轻人嘛,迟柏意理解得很:
“那再来两口?”
陈运不动。
迟柏意这回是真叹气了,声音还特别大,抑扬顿挫的。
再一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捧着那张脸对准嘴响亮地亲一口。
亲完撒手:
“要不试试这种?”
陈运回手抱住她脖子,直接把脸扎了进去:
“小孩儿亲法啊,我不。”
不就不吧,迟柏意拍拍她背:
“好了,不会亲怕什么,以后慢慢练。”
“其实挺好的。”
“那你脸色都没变一下,这是对的吗?”陈运觉得很丢脸,“我以前看书那都神魂荡漾腿脚发软面如桃花呢。”
迟柏意正从地上往起来爬,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趴下:
“什么玩意儿?”
她的小对象理直气壮的,眉头还皱着:
“还有我小时候看电视,那上头俩人亲完了都嗓子哑的,还哭呢。”
“然后还有深情对视跟说好多话。”
迟柏意沉默片刻,问:
“那都是你什么时候看的?”
“小学还是初中吧,书是别人给的,电视是学校里放的电影。”陈运瞅瞅她,“怎么了?”
“那这个理论知识是不是有点过时和匮乏。”迟柏意斟酌道,“比如说……”
“没病的时候就看了这个,有病之后我一般只看三级片,那上头的人也不亲嘴儿。”陈运一脸“这是个谜,这很复杂”的表情从地上起来,“没关系,我可以不理论。”
“不理论,只实战?”迟柏意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去厨房热这堆难吃的饭:
“那可能比较容易吃亏哦。”
“吃亏吃呗。”陈运满不在乎,凑到厨房试图打下手,“反正你又不会让我吃大的,小亏不碍事。”
迟柏意被这话说得难受,自己定了定神,才转身一挑她下巴:
“这么信我?”
陈运“啧”地拍掉那只手:“你手上有油!”
而且都要谈恋爱了,我不信你信谁?
这句倒是没说出口,但迟柏意迅速领会到了:
“快端出去吃吧,今天忙那么久,吃完舒舒服服冲个澡回去睡。”
陈运答应一声往出去走,走半截又觉得哪儿不对,前后想想愣想不出,干脆放弃:
“好,那我要吃这个面。”
得到了一大碗。
用的还是汤盆。
番茄肉酱超级浓厚,吃到最后迟柏意干脆给她拿了个勺让她舀着吃,下那个干巴巴放了点儿菜的小面包,披萨纸盒子味儿太重了,不过陈运也吃了半个。
鱼半面是发灰的黑,她还要夸:
“焦香焦香的,好。”
迟柏意全当这话是安慰自己头回下厨,笑眯眯道:
“撇开了吃,吃好的部分。”
陈运不听,一口气全造光。
剩下的各种炸物迟柏意又该复炸的复炸,该送烤箱送烤箱,因为陈运拒绝浪费,最后只能打包。
打包好了,药吃了,浴室热水也调好,陈运被她带进去,得到浴衣浴巾毛巾浴花牙刷拖鞋,完了她关门出去。
花洒还带音乐,放的是一首不知名的钢琴曲,特别催眠。
热水绵绵地从头顶浇落,水汽氤氲中,陈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体一直没造反。
从表白到那个拥抱后让她头晕目眩的吻。
再到迟柏意为她套上戒指。
和现在。
一直没有。
焦躁没有,干渴没有,压抑到底的悸动没有。
神魂荡漾腿脚发软面如桃花,也许有。
但其实都不如现在热水淋落的时候。
清爽而舒展,轻松又慵懒。
踏踏实实的,像一层被揉好缝补起来的棉花被,包裹住了她整个人、整颗心。
陈运闭上眼睛,控制不住地从花洒下慢慢蹲在了地上,双手搂住了自己的肩……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迟柏意仰躺在沙发上,腿很长,半搭在一边扶手,素白耀眼。
“我好了。”
没动静。
“就穿个大短裤,这么躺着不冷吗?”
这都十一月中旬了呢。
陈运走过去低头看她,才发现她眼睛已经合上了。
手上倒是握着一个盒子,陈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
“迟柏意,迟大夫?”
陈运轻轻喊了两句,见她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只好住嘴,四下里找了找,从沙发背上扯了张小毯子去给她盖。
结果这一盖她倒是醒了:
“嗯,你好了?”
“好了。”陈运看着她眼睛里的红血丝,“你睡着吧,我……我换衣服。”
迟柏意没什么动作。
陈运直起腰,转身走出两步,她才在身后说:
“你衣服我扔洗衣机里了。”
浴衣又白又透,客厅暖光一打,布料下的那点儿腰身曲线美好得叫人眼眶发酸。
迟柏意支起身子,低低地道:
“过来。”
陈运的背影僵着顿住几秒,回身低头走近。
被攥住了手腕:
“蹲下。”
她一声不吭地蹲下。
就蹲在沙发边,迟柏意的身前。
浴衣领口被翻开,手指温凉抚过肩头,陈运听见有包装袋窸窸窣窣的响动,于是闻声去看——
看见一只修长的手,和一片……大膏药!
“我不要这个!”
迟柏意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脖子,调整坐姿双腿往前一夹——
“现在要不要?”
陈运下巴下头就是她大腿根,嘴很不利索地说:
“不、不……不。”
“再不脑袋给你绞掉。”夹着她脖子的凶手恶声恶气地说:
“听话,今天又干重活,最近又下雨,你这个肩膀的老伤再不注意又该疼。”
“我没老伤,我就是风湿,我讨厌膏药!”
“我找康复科拿的草本膏药,绝对跟外头卖的不一样。乖,就用这一晚,喷剂我也给你准备了。”说话中间迟柏意已经贴好,于是一拍她背,“行了。”
陈运摸着自己肩膀品味半天,还是不开心:
“所以你根本就是故意叫我来帮你搬家的,实际上就是为了给我贴烂药片儿!你还专门叫我洗个澡来贴,你个心思深重的黑心大夫!”
亏我还想着……以为……
黑心大夫大功告成,收拾收拾叫她换衣服:
“喏,穿我的这套吧,干净的。换完我送你回家。”
陈运脸很诡异地又有点红。
迟柏意发现了,凑上来从后面抱抱她:
“怎么,不想走啊。”
“其实我也特别不想你走。”
陈运被手动转身正对着她。
“不过还是走吧,免得……”
免得什么她没有说。
车从车库开出,俩人一左一右又回到那个狭小的空间中。
一模一样的柏子沉香无花果从陈运身上散发出来,带着点儿硫磺独有的底味儿,逐渐填满四周空气。
路一寸一寸在车轱辘下缩短。
陈运一直沉默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和腿。
就这么望了很久,直到车停下,迟柏意开口: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陈运耳朵动了动,蓦地转眼去看她。
看到了一双疲惫而温柔的眼睛:
“不用想,都谈上了,我就在这儿呢。”
陈运轻轻一笑,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
“就一个知道?”迟柏意也笑笑,空出一只手摸摸她脸,“没别的了?”
陈运抓住那只手,吻上指尖:
“还有。”
“还是那句话,你等等我。”
第69章 我今儿开运
她这话总共说过两次。
没出口的那一次,前段时间收砚台的那一次。
迟柏意叹不出气,气堵在胸口逼她张嘴出声:
“行。”
“但我有点难受。”
果然,陈运肉眼可见地表情凝住。
迟柏意狠下心不去搂她,赶紧把话说完:
“也不是难受。可能是难过吧,我不知道。我也没这么难过过。也不知道是为你难过,还是为什么,我不清楚。从咱俩认识,我确定我喜欢你开始,你每说出这种话,这种难过就多一点。”
“我大概也想过怎么样把这难受劲儿彻底解决掉,我试过。”
陈运看见她笑了。
“不过最后我发现我能解决的部分原来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
“那是你的难过,陈运。”
很结实的,干还冷,是被人一拳拳砸牢、砸进地里……
“我摸不着,抠不出。就只能给你捂着。”
“捂得久了,心热了,我怕你走不脱。”
迟柏意看着她眼眶慢慢有些红,只觉得自己鼻子也有点酸起来:
“病不病,差距什么的,你在意,我知道。你应该在意。你默认我在意我认了,我不反驳。所以我这次还是答应你。”
陈运这下是真有点想哭:
“你也可以不……”
“但你没给我选择。”迟柏意直截了当,一槌定音,“真的,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强势。”
陈运强势地想哭:
“那你选吧,现在选——等不等,反正就你一句话。”
迟柏意被她搞得又心疼又有点气还有点想笑:
“等,我等。行不行?”
陈运抽抽鼻子:“成。”
“不过你得给我划个道儿,到哪儿算是个头。”迟柏意伸手顺一把她脑袋,轻声道:
“你交个底儿,也给我个盼头。”
“那你是说正经的在一块儿还是……”陈运压低嗓门,“上床。”
这有区别吗?
“二者都算吧。”迟柏意道。
陈运低头思考。
迟柏意静静等着。
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她抬头:
“起码我得先有个稳定工作。”
这个迟柏意想到了。
“然后我得保证我跟你在一块儿不给你惹事儿不给你找更多麻烦不会动手打人不会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就跟你吵架还有叫你觉得你谈个恋爱好像在治病救人扶贫……”陈运一口气说完,停下来发现她在笑:
“你什么态度?”
迟柏意努力控制:
“我没有,你说,你继续说。”
陈运摸摸鼻子,咳了一下:
“没了,先就这些。”
“小同志思想觉悟很高嘛。”迟柏意啪啪鼓掌,充满赞赏,“组织宣布批准了你的申请。”
“嗯……”
“好了再亲一口上去睡吧。”迟柏意把脸凑过去,道,“快十点了都。”
陈运就亲亲她,亲完再贴一下:
“不过我还有别的事儿要说。”
真好你现在要说的事儿越来越多了……
迟柏意矜持点头:
“请讲。”
陈运说:“其实我之前有过女朋友。”
迟柏意第一反应是笑,第二反应是笑出声。
笑到最后陈运气得捶了她两下,她才勉强收了收,嘴角压一半尽量严肃起来:
“你说,你说。”
还有过?
还女朋友?!
你能说出个三五六来咱俩今儿亲的那个嘴它就不会磕到牙!
陈运并不知道此人现在脑子里在嘲笑自己,还挺局促挺小心地在观察对方的表情:
“第一个好像是在……高一的时候。”
好哇,早恋——
迟柏意觉得自己像一个可恶的大人。
“不过就在一起了一周。”
迟柏意又开始想笑了。
“她先追的我,然后她说这样子不就是一起上下学的饭搭子,跟女生谈也没什么意思,就把我踹了。”
迟柏意笑不出来了。
“第二个是出来以后了。那人是在书店认识的,我都不认识她,她表白完嫌我头发长……”
陈运一缩脖子:“你怎么了?”
“你接着说。”迟柏意微笑道,“然后呢?”
“然后想让我剃个什么板寸,我不剪就要分手。”
“我就分手了。”
板寸是什么?!!
而且这种表白完就分手的凭什么也囊括进来?
不是,这也算分手?!
这也算什么女朋友?!
迟柏意揉揉眉心:“还有吗?”
“还有就是……”陈运绞尽脑汁地回忆道,“去年吧,认识的一个出版商,就是之前发骚扰短信打骚扰电话的那个。”
迟柏意的心刚提起来,就听见她说:
“一开始还挺好的,我觉得她特别热心,也懂奶奶写的那些东西。”
“然后我那时候又想要不干脆找个女朋友凑合吧。所以她一问,我就答应了……”
“结果答应了她就给我她自己家门钥匙。”陈运恍惚中带着震惊,喃喃道,“当时才认识三天吧,我觉得这人疯了,就赶紧跑了。”
“所以我什么都懂。”迟柏意最后听见她在总结:
“真的,而且在那时候我还看过好多三级片。”
“你会介意吗,我一点儿都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一点儿都不纯洁,你一点儿都不洁身自好,你动摇过你阅历丰富,你赶紧上楼吧。”迟柏意拉开车门,给她弄下车:
“上楼,赶紧睡觉。”
陈运扒着车门:
“你是不是又在笑?”
“我没有。”迟柏意哪儿还能笑得出来,“乖,上去。”
“那你……”
“我也有前女友。”迟柏意立马交代,“大学时期,我前女友说我性.冷淡啥都不会干同样是个一起约饭的饭搭子所以我一怒之下也分了个手。咱俩扯平了。”
陈运“哦”了一声,噔噔噔地转身跑走,跑了没半米远又蹿回来:
“那我们这真的算谈恋爱了对吧,你现在是我女朋友。”
迟柏意笑得特别好看:
“我觉得是的,不过女朋友就算了,你可以称之为爱人、对象。”
陈运叫她抓进怀里香了一口,再放开,人有点晕乎乎的:
“真好。”
迟柏意也觉得真好。
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舍不得收,恨不得直接跟着上楼:
“回去吧,晚上冷了。”
陈运一步步退开,站定:
“你打开那个盒子看没有?”
迟柏意摇头。
“你看啊,现在就看。”
盒子里是一把钥匙,陈运家门的钥匙,一瓶……
“它叫雷霆。”陈运冲她挥手:
“晚安,明天早上医院门口见。”
楼道还是一片漆黑,可是一楼是亮的。
迟柏意的车没有开走,车灯替她打着光。
一楼之后那束光熄灭,随之亮起的是楼道里新的感应灯。
陈运不知道这些灯在什么时候被修好,就像迟柏意从来不会告诉她自己做过什么。
可灯还是昏暗地亮着。
一层一层,一阶一阶。
虽然它们还是很快会坏。
不过没有关系。
打开门的时候她想起迟柏意拈起那枚钥匙时的样子。
她想起很多,想起迟柏意在黑暗中抱住她的那一瞬间,想起迟柏意在那个晚上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又想起迟柏意在医院的早上于晨光中俯身低头看向她——
那些缄默的、漫长的时刻,原来都是一抹抹被光晕开的吻痕。
她打开号码簿,输入那串数字。
对方不知道是正巧没有睡,还是一直在等着她:
“陈运?”
陈运答应了一声:
“雷姐。”
“看来是想好了。”雷平的声音四平八稳,“来,打算给我个什么答案,说说吧。”
“我还是进不了你的工作室。”陈运先说重点,“那些建议只是针对你自己本来就有的调香盘,所以才合理,能把雷霆补全。但我没有系统学习过,不行。”
雷平没有出声,陈运知道她还在等。
“但我想来你店里。”
雷平笑了:
“做导购?”
陈运说:“对。”
“只是做导购?”
“对。”
“真的不是因为你老师那个古法香传承的遗愿才拒绝我?”
陈运顿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跟她说太多实在是个错误:
“真的、真的不是。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对香水没有偏见。”
“明天上午老时间老地方。”雷平不再追问,只是道,“你先来。”
陈运挂掉电话,摊开四肢仰躺在床。
一周的挣扎困顿忙碌结束,熬尽心血的三年后,她终于第一次安然合上了眼,沉沉进入无梦睡眠。
手环上的小屏幕还在黑夜中微微发着光……
迟柏意在楼下等到房间灯光暗下去,打开手机——
看着她的心率从一百降低,平静,到九十。
再到八十。
十分钟后进入七十六每分,她日常白天的心率范围。
二十分钟后,波动明显起伏稳定,维持在了五十五左右。
进入睡眠。
迟柏意收起手机上车,驱车上路。
路上,她头一次主动给钱琼拨去了电话:
“下周下午找个时间,叫上你上回说的那什么人,出来坐坐。”
“这么突然,你不是说不了解市场贸然投资不符合你原则容易倒大霉吗?”
我是说你这人太不靠谱给你投资容易倒大霉……
“我今儿开运了。”迟柏意淡淡地道,“来不来?”
“来来来。”电话那头嘈杂的音乐声骤然停止,她这个从小到大快乐到死的小伙伴难得没在十点前喝倒第一轮,“你说来那肯定来。”
“想通了吧,我就说,医生当够了你自己都犯恶心,换个路子条条通嘛……哎对,你怎么想通的?”
第70章 梦见你亲我那儿了。
曾经超速罚款坚持步行的人现在每天通勤路上日行八万里,不管是被小摩托抢车道还是叫三蹦子别,一想到陈运都心态平和。
尤其是周一,在这个大伙儿都脸吊得比赤道长的大早上——
迟大夫围着车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明显的刮痕,于是摆手:
“算了,你走吧。”
背着大书包的这位超级紧张,一只脚跨在自行车上支支吾吾道:
“我我我、我还是给您留个电话……”
电话没留上,一道声音插进来说:
“留什么?”
迟柏意见她来了索性把车门一关:
“没什么,走吧,吃早饭去。”
对方犹豫不定地看看她,再看看迟柏意,果断踩着自行车就跑。
动作漂亮至极,一共不超过两分钟。
剩陈运站那儿在迷茫中苦大仇深皱个眉头,给迟柏意看得直笑:
“好了,真没事,就蹭了一下。而且我在车里人在车外呢,没伤到人家就挺不错了。”
迟柏意再说:“看着还跟你岁数差不多,这么大小孩儿都没钱。”
陈运瞥她一眼,语气郁闷道:
“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是这个表情?
“我就在想我是不是看着特吓人。”陈运百思不得其解,“总共也就说了一句话,怎么人见着我直接就跑?”
“陈大侠气场惊人呐。”迟柏意笑着捏捏她下巴,“都一个年纪,你往这儿一站就跟刚从八角笼出来似的。”
说完把她光溜溜的胳膊一拍:
“天都冷了里头还就这一件,也不知道换条长裤,外套呢?”
陈运拎起外套晃一晃:
“热。”
“又走路。”迟柏意叹了一声,推着她往便利店右边走,“今早吃包子,这家包子还行。”
“素的是还行。”
这么说着,迟柏意就看她一个人干完了一笼胡萝卜馅儿,一笼豆腐包,外加灌了半杯豆浆。
豆浆灌完,迟柏意顺手接过来,才要把嘴凑上去,陈运伸筷子拦:
“我喝过了!”
“再抬高些你这筷子就能戳我眼睛里了。”迟柏意抓起勺子格挡,非常不满意,“喝过就喝过了呗,差这么点儿吗?”
差什么?
“间接接吻不过瘾呢,对象。”迟柏意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脸上笑眯眯的:“咱还差这点儿口水?”
她不说这个便罢,她一说这个,昨晚梦里那张埋上胸口的脸一下子浮现眼前,连带着那些模糊不清喘息着的耳语……
陈运人都傻了,半天回神左右一看,脸腾地就开始红: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
“哦就许你吃我剩饭,不许我喝你一口剩豆浆?过分。”
过分得迟柏意盯着她那张多了咬痕的嘴多看了半晌,眼看着对面大侠被看得越发面如桃花起来,一低头,专门贴着她唇痕吨吨一阵喝。
喝完“嘶嘶”地抽冷气:
“你这放了多少糖?”
陈运伸出个巴掌。
迟柏意舔着上颚,觉得可能破皮了:
“不是,这温度你也喝得下?”
陈运咳了两声,很委婉地道:
“因为我突然有点紧张。”
“就……想到你是我对象,然后咱俩这是谈恋爱的第一顿饭,就有点紧张。”
迟柏意一下子无言以对。
“而且……”她用上目线递过来了一个水汪汪的眼神:“你今天真好看,迟柏意。”
“身上还特别特别香。”
今天又是睡到六点半睡不着干脆起来洗头洗澡的迟柏意在这样的目光中摸摸自己耳垂,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化妆,只用了一点唇膏和修了眉毛。
因为陈运喜欢那支唇膏的味道,因为修了眉毛会看起来很精神。
陈运还在看着她,专注而认真:
“还有,我昨晚梦到你了。”
迟柏意定定地与她对视,片刻后,嘴角一勾,往后一靠:
“是吗,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抱着我。”陈运平铺直述,脸却还带着潮红,“亲我。”
“亲……”迟柏意心说这是真纯情啊,“好的,以后都会有亲亲的。”每天都会有的。
“是亲我这儿。”陈运笑了,倾身向前,手指指上了自己锁骨的同时,勾住那件褪色的运动背心轻轻往外一拉。
就一厘米,自然是什么也不可能看到的。
但一颗水珠正巧从她下巴滴落,流过锁骨……
随着水痕没入布料晕开,迟柏意听见她说:
“醒来难受的很,就没忍住想着你自己动手处理了一下,所以现在看见你本人就更紧张。”
这句话语气听着平淡得要命,颇像是在解释“我刚咥了两笼包子所以现在有点撑”。
但如果不是解释的人现在正在咬牙深呼吸,脖子跟着脸颊耳朵一起红,还又装没事地收手低头灌了一口那死烫死烫的豆浆……
语出惊人,声音平静,反应明显。
三者对冲之下,一场视听盛宴迅速塞饱了迟柏意的胃。
她这会儿也不想间接接吻了。
她就这么看着陈运,看着她横扫千军地吃完,用一根筷子末端抵着手上穴位狠狠戳下去,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另外还有我从便利店离职了,今天要去面试新工作。这个也挺紧张的。”
迟柏意满脑子还是陈运她现在正在难受正在难受正在难受!
“你不问问我什么新工作?”
迟柏意抓了一个包子吃,用咀嚼掩饰自己的表情:
“什么工作。”
“就那个香水店的店员,导购?”陈运觉得自己舒服一点儿了,于是放下筷子,“咱们去过的,我最近认识了那家店的店长。”
迟柏意反应了一下:
“难怪你最近……哦,所以那瓶香水也是这个店长给你的?”
陈运点头:“对,她是个业务的日用调香师,不过有自己的香水工作室。那个算是她其中一个作品,不过一直没完成……”
迟柏意有点意外:“没完成?”
“我算是提了点儿建议吧。”陈运说到这儿有点不太好意思,皱了皱鼻子,“然后雷姐试着……”
“姓雷?”
“啊。”陈运被她打断,只好停下来,“叫雷平。”
迟柏意矜持颔首,示意她接着说。
陈运就接着说:“反正雷姐说提的建议挺好,那款香最后完成度也挺高,然后问我要不要进她工作室玩玩,算助理,工资……”
她面不改色地撅断了一只卫生筷,陈运默默把断了的筷子抽走,说:
“我没同意。毕竟我对调香这方面除了书上的东西其他都一无所知,而且香水是真不了解。”
迟柏意张了张嘴,叫她用一只包子堵上。
“所以我现在准备去她店里应聘当导购了。”陈运匆匆结束,抬眼有点期待地看她,“你觉得怎么样,这是个好工作吗?”
如果不是陈运现在脸上的表情太可爱,迟柏意真的想说不算太不算了——
你用嘴一说人业务调香师的作品就完成度挺高了为什么还要去香水店做销售?
这不是屈才是什么。
但……
“这算是你三年来第一个正经八百的稳定工作了,对不对?”
陈运用力地点头:
“对——而且一月工资是我便利店高两倍呢,这还只是底薪。工作时间也没那么长,就八小时,能跟你一起上下班。”
“我还问过毛毛了,她说销售行业底薪这么高的很少见,能把握就把握。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终于有人看到我们家陈运有这方面天赋和能力了。”迟柏意摸上她脸颊,替她将那些纷乱的头发拨到耳后,笑着道:
“挺好的。终于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身边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还能遇到一个发现你、又愿意带你入行的人,很难得也很宝贵。”
“而且钱还那么多。”
“而且钱还那么多。”迟柏意补充道,“我还在想找找你钱琼姐问她有没有路子,没想到你自己就能找到——这么厉害呢。”
陈运被她夸得眼睛亮亮:“也就还行。”
“我这边呢,也有点新动作。”迟柏意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我准备跟你钱琼姐合作一下,拉扯点小生意。”
什么叫拉扯点儿小生意?
“生意……还有小的吗?”陈运茫然了一下,干脆问她,“你最近缺钱了吗,你钱够吗?我便利店工资压的那笔工资发了,还有我攒的治病的那个……”
迟柏意叫她这一溜说得心又酸又软的,声音越发温和起来:
“不用,就是觉得人应该有点追求。”
至少不能再继续摆烂上班,尤其是在有喜欢的人以后……
“再说你看我那个房子那个车,觉得我能缺钱吗?”
陈运哪儿知道:“那万一缺呢,我以前听毛毛说过她在那个卖包的店当导购,有些人全身都是什么牌子,然后也开特别好的车,结果都是借钱弄的,东边借西边还。”
她挺操心地说:“我知道你当大夫有稳定工资,我问过小蓝了,她说你们现在又不收红包又不接活儿,也都挺难的,尤其是有房子的这种。
我又不花钱,现在也找到工作了。你……”
话没说完,被搂进了一个怀抱。
梦里梦外一样的香香软软。
陈运在她肚子上蹭蹭,抱着她的腰抬头,得到一个吻——
蜻蜓点水,落在额头。
“别操心这个。”
“要操心也操心我,行不行?”
“行……那你行吗?”
迟柏意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皱了一下眉。
她就这么皱眉说:
“做生意很累吧,要应酬要跟人谈……小蓝说你从前天天来店里买东西吃,特别少说话。然后前段时间你同事喊你吃饭你也没去过,你还说不喜欢跟别人吃饭的。钱琼姐说你上学时候除了她们,都不和班里同学来往……”
你钱琼姐未免话太密了。
不过迟柏意回忆起那些糟糕的社恐时期,还是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于是赶紧搓搓她脑袋:
“没关系,我现在成长了。”
陈运叫搓得头发乱翘,睫毛忽闪忽闪的:
“那你加油?”
“你也加油。”迟柏意想想她也替她犯愁,“销售行业说舒服也不舒服。要跟很多人打交道,很麻烦。”
尤其是她这个病,再加上整整两三年几乎全然游离在社会外的打苦工生活。
除了一个毛毛,其他朋友一概没有。
最近才好一些,至少会说起便利店人小蓝。
不过今早还凭借一身气质吓走了人。
短裤工装靴运动背心与香水店实在风格相差甚远啊……
“要是干的不开心就算了”这句话在嘴里打了几个转,还是没出口。
迟柏意郑重其事地道:
“保护好自己,自己开心最重要。”
陈运更郑重:
“你也是,不行咱追求点儿别的。”
两个刚刚无意识互相伤害了一番的人紧紧拥抱,此刻都十分感动。
早餐店老板在后厨掏着牙欣赏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到七点半要迎来营业高峰期了,吭吭大咳两声。
“什么时候去面试?”迟柏意松开手,整理头发整理衣服,一边开始考虑要是可以能不能召唤钱琼送她过去。
顺便看看这个雷姐到底靠不靠谱——
“十点。”陈运又深呼吸了一下,说:“前段时间都是这个时间,雷姐九点多才起床。”
迟柏意努力忽略后半句:
“行。那你去吧,手环别摘。”
陈运戴这玩意儿都戴习惯了,闻言颇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那肯定啊,从你给我戴上之后我洗澡都不摘的。”
“嗯我知道。”
“我就没摘过!”
“是、是,我知道。”
“我那个啥的时候都没摘,你绝对知道的啊,你那儿都能看见心率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