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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雾鹗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掌心齑粉


    “和你一起的这人之前就不怎么见人, 这次怎么从北都回来,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次?可别是染了什么怪病,马上就要过南北界了!如果真有什么病,就要赶紧丢到江里, 免得把病染给我们!”


    “王昌邑,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还是先想好, 到时候回了南云城后, 你如何向大君复命吧!”


    “你——!”


    门外争吵声平息, 中庸接下来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一串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来到他床头。


    “还没有醒吗?”


    头顶轻轻嘀咕了一句,旋即耳边清脆“哒”一声。


    随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中庸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缓缓坐起身,转头看了会儿床头还冒着淡淡热气的汤药, 中庸扶着床头, 脚下的轻微的颠簸尚在可接受的范围, 忍着眩晕, 他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一些。


    在灌进来的江风中,他看见了外面黑压压的云层下, 一望无际却也深不见底的江面。


    这就是在那大火里以付出了一条人命为代价,才终于抵达的南方吗?


    青令有些恍惚。


    是的, 本该死在东宫大火里中庸没有死,而是出现在了一条即将跨过南北交界线的大船上。


    那夜东宫大火的熊熊火势之大犹在眼前,青令闭上眼, 那夜的记忆浮上脑海——


    在中庸近乎心死,已经做好葬身火海的准备, 却发现等待砸在背上的剧痛没有到来。


    直到一滴温热的血落在他耳尖,中庸扭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他想都没有想过的的人的脸。


    “你、你…你没事……”


    对方明明被那烧断的房梁砸得嘴角溢出一丝红得近乎黑色的血,可眼里却还带着笑地问他有没有事。


    青令呆了下,赶紧扶住了对方被砸得焦黑的摇摇欲坠的身体,紧接着,另外一道身影出现在火场中,虽然惊讶火场中的中庸,但见到被中庸怀中的人,却激动叫出了声:“南清!”


    被唤做南清的人看到对方,捧起掌心的青雀,虚弱地喊了声:“哥…你看我找到青翎雀了……”


    对方冲过来,激动道:“你怎么这么莽撞!你身体本来就…哥马上带你走!”


    “先别…哥……”


    南清却拉住对方,“其实我有句话很早就想说……”


    对方却心急如焚地打断:“什么话等我们出去,用青翎雀治好你的病,然后回南方再说也不迟……”


    可想要抱起对方离开的动作却被阻止:“哥哥,我的病其实用青翎雀的羽毛也是治不好的,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对方呆住:“你都知道了……”


    南清笑着点点头,“弟弟知晓哥哥你是想救我,才骗我说青翎雀的羽毛可以治我的病的,但我知道我活不到回南方……”


    对方眼眶红了,抱住他:“别说这种话,只要你想,哥哥肯定能带你和青翎雀回南方……”


    “哥哥,你带青翎雀和他回去吧。”


    对方一愣,看向同样惊愕的中庸。


    “恩人,你应当不记得我了。”南清在火光中看向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原因的青令,“之前我被北朝皇子欺负,是您护住了我。”


    听对方正面一提醒,青令终于记起了对方,“是你!”


    南清笑起来:“恩人,南清流浪在北方的十八年里,为了活下去,做过最低贱的事情,无数人厌弃我,除了哥哥,再没有一个人如你一般,会不嫌弃我脸上的血污。”


    青令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对方会把他看得如此重。


    火光照亮南清的清秀的脸庞,把掌心的雀鸟送到中庸掌心,“我知道活不久了,我之前听到你好像想离开,那你愿意替我活下去,替我把青翎雀带回家,替我回南方看一眼吗?”


    南清的哥哥睁大眼:“南清——”


    南清却握紧中庸的手,“你愿意吗?”


    青令已经哭对不能自已,“我们可以一起去南方去……”


    南清却摇了摇头,看向自己一旁的人,“哥哥,你能答应弟弟最后一个心愿吗?”


    望着南清澄澈的眼睛,对方咬紧牙点下头。


    “等等。”


    对方刚想带青令离开,南清发现了中庸脚腕上的脚镯,袖中掏出一根铁丝线,在脚镯上的几个孔上轻轻捅了几下,便打开了那曾经禁锢了中庸自由的脚镯,然后套在了自己脚腕上。


    中庸被对方哥哥背到背上的人,怀中护着青翎雀,冲出即将彻底倒塌的宫殿。


    青令扭头看的最后一眼,无数火光中,对方朝他笑着挥着手,嘴型像在说:


    “你要替我活下去。”


    湿冷的江风迎面打来。


    青令睁开眼,望着眼前浪潮汹涌而浑浊的水面,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跑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这就是那个人口中说要带我去的温暖的南方吗?


    望着那汹涌的江水,青令恍恍惚惚间整个人身体靠上围栏。


    突然他的发带被吹落,中庸下意识伸手要去抓,衣袖与长发在风中飞舞,宛如一只随风而去的白蝶。


    “喂!别寻短见啊!”


    一股力从后面环住他,猛地把他抱离危险江浪,一起摔在甲板上。


    对方不顾砸得剧痛的腰,张口就对身下抱着的人说:“你别寻短见啊!”


    青令一愣,望着眼前一脸忧急的对方,小声说:“我、我没打算寻短见,我只是想拿住我的发带……”


    说着,张开手,露出掌心的发带。


    “什么?”对方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意识到二人是以这么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马上从中庸身上滚开,并十分不好意思,“对、对不起!我刚刚看你上半身都在船外面,还以为你想不开。”


    青令被对方小心扶起来,摇摇头:“是我刚刚动作太危险了……”


    对方看着中庸的脸,“很奇怪,之前觉得你和南清不仅身形相似,连脸也真的很像,今天却不这么觉得了。”


    在船上的这些天,青令根本不敢用热水洗脸,生怕自己真正的容貌露出来,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直只用冷水稍稍擦脸,还是多少带去了他脸上的药膏,他有些心虚,问:“南清和你是亲兄弟吗?”


    对方摇摇头,答道:“不是,虽然我们两家是世家,但其实我与南清在一个月前还不认识对方,你信吗?”


    或许是说到了南清,对方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因为我自幼陪王太…陪人去了北方,等回来时,才知道他家中遭逢大难,所有人都以为他家中已经无一人在人世,还是三个月前,我才知道他还在世上,这才在北方找到了他,可是……”


    说到这里,对方叹了口气:“但那时他身患绝症,我寻到他的时候,他已寿数将无,为了能让他还留有生机,我便带他来了北方,寻找那传闻中能救人,却被送到北朝的青翎雀,可是……”


    对方没有再说下去,但后面的事情青令也都知道了。


    南清替他死在了那场东宫大火里。


    青令低下头,内疚地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南清他……”


    “这不是你的错。”对方摸了摸他的的头,“再说,能救出你,应该是南清他此生最高兴的事情。”


    青令愣愣看向对方,听着对方说:“南清曾经告诉我,他觉得他这一辈子从没做过大事,就这么死后,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没有人记住,那便是真正的死亡,但现在不同了。”


    “他救了你,你会记住他一辈子,他就还没有真正死去,不是吗?”


    青令眼眶霎时热了,擦着眼睛,坚定点头,“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南清,他是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我会代替他,好好活着。”


    越说,青令越是忍不住流泪,对方没有阻止他哭,而是默默递来帕子给他擦眼泪。


    “抱歉,把你的帕子弄脏了。”


    对于这个把中庸带出北都的人,青令同样抱有极大的感激。


    对方可能知道,哪怕不知道,也可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当初他是戴着一个金色脚镯出现在东宫大火之中。


    然而,对方却从没问过他的身份,对外也说他便是南清,只不过这些天身体不适,不能见人。


    青令对此十分感激。


    “没关系。”对方笑着摇摇头,又很热心地问:“我看你的长相,其实不太像北方的人。”


    青令低下头,慢慢说:“我听我嬷嬷说,我母亲以前是南方来的,但在我一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嬷嬷也说不清我母亲到底老家在哪……”


    对方露出恍然的神色,又问:“听说你要去南方,想好具体去南方哪里了吗?南方可不像北方只有一个北朝,再往北,便是语言不通的外夷,南方有很多小国,你在南方有没有亲戚,如果有,到时候我可以送你去,”


    青令本想还想说随便把自己丢在南方哪里就可以,毕竟他看这南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根本没有自己梦里那么多绚烂的花儿,更没有四季明媚的阳光。


    对方却遗憾点点头,问:“那你在南方还有什么认识的熟人吗?”


    青令刚想摇头说没有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说:“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冷宫经常有个南方来的哥哥会来找我,不仅对我很好,还教我识字,告诉了我很多南方的事情,甚至还许诺以后会接我去南方,只是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


    对方一怔,神色有些细微的变化,“那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他叫小……”


    本要脱口而出自己喊对方的小名的中庸马上意识到不对,脸色有些红,从珍藏的记忆宝盒里小心翼翼捧出一个名字,拂去灰尘,说:


    “他好像说过他的真名,他好像叫…叫冼、冼君同……”


    然而,他一说出这个名字,却见对方摇头道:“这人不用找了。”


    中庸一慌:“为什么,难道他已经死了……”


    对方开怀一笑:“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他了。”


    青令一呆。


    眉目疏朗的青年一笑,一股属于南方的温暖的风顿时从江上吹来。


    对方如记忆深处一般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笑着说:


    “小青令,你的小南哥哥来履行承诺,要带你去南方了。”


    恰此时,江外明媚金光刺破天际乌云,镌刻出二人的身形。


    南方终于到了。


    –


    一连数日,偌大北朝皇宫都低压压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御医署每个人不眠不休,终于在第三日,等来了栖梧宫的床榻上那人的睁眼。


    “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终于醒了!”


    太子醒来的消息如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与北都上下。


    有人如闻大赦地松了口气,也有人暗自捶胸顿足地叹息不止,也有人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北景帝第一时间驾到栖梧宫时,沈长冀正虚弱地靠在床头,惜月与贺宵正捧着汤药侍奉跟前。


    “父皇……”


    “这次礼便免了。”


    北景帝拦住了欲要下榻行礼的嫡子,做到床头,望着天乾苍白的脸色,问:“可有什么想和父皇说的。”


    沈长冀眉目平静极了:“儿臣要谢谢父皇为儿臣拔除了心中魔障。”


    北景帝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哦?”


    同样露出震惊神色的还有一旁的惜月与贺宵。


    沈长冀却自始至终神色不变,似真的勘破心魔,道:“儿臣先前为了一些儿女情长,犯了不少浑,自己却浑然不知,直到这次往阎王地府走了一遭,才彻底清醒,也知晓了父皇为儿臣的一片良苦用心,国师为北朝未来江山而煞费的苦心。”


    “你既知晓我们的努力,那朕也就放心了。”北景帝嘴上这么说,眼睛却还深深望着床榻上的天乾,继续道:“其实你不知道,原本朕本来在那次除夕晚宴便想除掉那个中庸,那杯酒,其实一开始是想让你亲眼看着那个惑乱你心神的中庸被斩杀,才特意准备让你喝下的,没想到后面却横生了那般事端,后面朕见你为了强留下他,甚至不惜对外宣称他重病不起,才谋划了这场大火。”


    “原来如此。”沈长冀点点头,却又似只是单纯好奇另外一个结局地问:“那如果儿臣当初真的放弃了他,让他带家眷去了北疆,父皇便是打算饶他一命吗?”


    见天乾全程语气平淡得好像似乎在问一个无关重要的人,而非自己曾经无比心爱的美人,北景帝一边说,一边眼睛仍旧一直试图从那张脸上捕捉到一丝别的情绪:


    “这般玷污我北朝皇室名声之人,能意外死在赶赴北疆路上,便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沈长冀似极其赞同地点了点头:“父皇的确所言极是。”


    栖梧宫里这般父慈子孝的场面,一时莫名显得颇为诡异。


    突然,殿外却传来一道悲愤无比厉声怒吼打破了这一切。


    “你们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沈元聿冲了进来,浑身发抖,脸上的表情写满不敢置信与激怒悲愤,明显是把方才殿里父兄二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


    他冲着床上只有病后疲累,脸色愈发苍白的沈长冀,流着泪大喊道:“皇兄,那日殿上你不惜饮下毒酒,也要拒纳太子妃,臣弟一直觉得你是真心爱着青令,会保护好他,所以臣弟这才彻底心中放弃了青令,但臣弟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死在东宫大火中,更不敢相信刚刚却听到您与父皇这般些的话,难道你当初对青令的喜欢,竟全是假的吗?”


    见沈长冀不出一声,沈元聿心寒到了极点,转头对北景帝控诉道:“父皇,青令哪怕不是您的孩子,他也曾经喊过您一声父皇,你何至于要如此对他赶尽杀绝啊!”


    先前沈元聿冲沈长冀发难,沈长冀还一直没有变化,可当沈元聿直指北景帝,他却登时动了真火,手中抛来一物,径直砸向了沈元聿:“沈元聿,你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对父皇说这种话!贺宵,把他拖下去,杖三十!于自己宫中关禁闭一月,不好好反省,就永远不要出来…咳咳咳!”


    捂着被砸得头破血流额头的沈元聿九这么硬生生被拖了下去。


    而北景帝看向被婢女安抚身体的沈长冀,终于收回了试探的心,“你好些休息,养好身体,朕百年之后,北朝日后还需要你担着。”


    沈长冀面色腊白,仿佛刚刚的动火已经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但语气虚弱而尽显恭敬谦卑道:“儿臣谨记父皇叮嘱。”


    北景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把方才一切收于眼底的惜月则心中生出一股悲凉。


    太子殿下心中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九殿下了吗?


    那九殿下枉死那大火中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然而,这些想法她也只能在心中想一想,再多的,她一个小小侍女,却也做不到了。


    太子一醒的消息甫一传出去,便有一大批人前来见面。


    不顾御医大病初愈,仍需静养的劝阻的沈长冀,在贺宵的搀扶下去了。


    而刚刚沈长冀把汤匙砸沈元聿时,床上撒了不少药汤,沈长冀离开后,惜月便带人换掉床榻上的被褥。


    突然,收拾被褥的侍女尖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什——”


    惜月正要出口训斥,却马上瞳孔一缩。


    映入眼帘的,是床榻上似被人遮掩被褥下,强忍着心中喷涌仇恨怒愤,硬生于掌心捏碎,沾满淋漓鲜血,近乎化为齑粉的汤匙碎片。


    第62章  阎罗太子


    “清清!”


    碧空如洗的天空下, 大片淡黄小花点缀翠绿山野的山坡上,传来一声呼唤中,惊飞无数蝴蝶蜜蜂。


    冼君同抬眸往四周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身影, 转头问身后的半大少年:“白星, 你不是说他们来这里了吗?怎么没看见他们。”


    “是啊,南清哥说他带他们来这里玩……”


    白星挠着脑袋说话, 突然眼神一直, 冼君同察到不对, 可刚一转身,他便被五六个孩子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打倒大爹!”


    “打倒坏大爹!”


    嬉笑的欢笑声里,一个个可爱的小拳头一下下挥在身上,冼君同刚想把这些没规矩小崽子一个个提起来,每个收拾一顿, 耳畔却飘来一道清柔的笑声。


    看到孩子们身后那道头戴花环, 正捂着嘴笑的纤瘦背影, 头上插了根杂草的冼君同无奈笑道:“清清, 你就任由孩子们这么欺负我吗?”


    对方不仅没动作,反倒哼哼两声地控诉道:“谁让冼相爷一去西南就一去半个月之久,连一封信都不写给我和孩子们, 就该让孩子们给个教训尝尝。”


    说是控诉,但对方这语气中含着笑意, 却更像亲近之人之间的亲昵的肆意娇纵,眉眼间的光彩为那张普通的脸增添了鲜活颜色,让所有人都不自觉想要多看他一眼。


    而被“打倒”在地的冼君同口中突然发出一声“哎呦”, 似是哪里伤着了。


    对方似是没料到这场景,想也没想, 赶紧赶开孩子们,想要伸手查看哪里受伤,“是伤到哪——啊!”


    在一声惊呼声中,身体被拽倒,下一秒便跌进男人胸膛中。


    “清清你怎么半个月不见,还是这么好骗!”


    抬头看见男人爽朗的笑容,清清恍然大悟,羞恼极了,“好啊,刚刚你是装的!”


    说着,就握紧拳头,想要往男人身上砸。


    却被一只大掌握住。


    冼君同把掌心的手放在心口,眉眼带笑地道:“好了好了,我的好清清,半个月一封信都不写回家,是我不对,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我就不原谅——”


    清清下意识要这么回,却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下来,环视一周,却发现白星和孩子们都一个个直勾勾看着他们两个,见他抬头,还撇开眼睛,清清的脸蹭地红了,下意识想要从男人怀中逃离,却被腰上的手臂箍得紧紧的。


    冼君同坏笑道:“清清不原谅我,我就不松手。”


    清清脸颊发烫,小声道:“好好好,我原谅你了,你快松手!”


    冼君同这才放了手,把清清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示意白星把手里的篮子拿过来,掀开上面的麻布,露出里面精致的糖饼,“来,孩子们,这是我从西南回来,特地带给大家的糖饼,每人一个,但是大家记住,吃了我的饼,可不要再叫我大爹了,可以叫我君同哥哥。”


    孩子们一听,登时欢呼起来,绕满冼君同的腿边,每人一个糖饼,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谢谢君同哥哥!”


    看到篮子里最后两个饼被一个孩子和白星分别拿走,清清的眼睛不由灰了一下,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还提醒每个孩子慢些吃,并取下腰上的水壶,给不小心吃噎的孩子喂水喝。


    “孩子们,我们回家吧。”


    冼君同一声令下,孩子们一边捧着饼,一边嬉闹着蹦蹦跳跳顺着山坡上被踩出的羊肠小路下去。


    清清则拿手帕给一个流鼻涕的小姑娘擦完脸上的鼻涕和饼渣。


    “谢谢清清哥哥!”


    小姑娘羞涩地谢谢完,并在那张普通却温柔的脸上啄了个亲亲,才蹦蹦跳跳地追上了前面的小伙伴。


    清清落到了队伍最后面,冼君同悄悄来到边上,他却也当做没有看到他,兀自在路边拔了根狗尾巴草,一踢一踢地走着。


    冼君同拉了拉他的衣袖:“清清是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留个糖饼给你?其实我是当时身上银子没带够,把所有银子掏出来,都只能勉勉强强刚好给每个孩子买一个饼,想着清清是大人,应该不会贪嘴小孩子才爱吃的糖饼,就没有再回去拿钱再买了。”


    清清低着头甩了下手里的狗尾巴草,“谁要吃小孩子才吃的糖饼了!”


    “清清说的是。”冼君同眼里流出一丝笑意,掏出袖子里的东西,故作遗憾道:“不过,这就可惜我这里特意给卖饼老板写招牌幌子,才换来的两个糖饼了,清清要是不爱吃的话,那我就只能带回去给小翎和她的孩子们吃了。”


    清清一看,还不明白冼君同这是在逗自己,又羞又恼地夺了饼,“谁说我不爱吃了!我也还是小孩子!”


    冼君同哈哈一笑,随后又在清清的眼神下忍住笑,“是,清清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自然可以吃糖饼,而且还要比孩子们多吃一个。”


    咬了一口糖饼的清清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冼君同这才终于不再开口了,拧开水壶,时不时喂吃得腮帮子鼓起来的清清喝口水。


    望着眼前现在可以自由在自己眼前任性,耍些可爱小性子的中庸,冼君同不由一时间有些感慨。


    来到南业国后,为了青令的身份不被发现,青令便顶用了南清的身份。


    至于青令为什么不怕冼君同会把青令的真实身份说出去,那是因为他与青令两个人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冼君同出身南业国望族,他族中虽人丁稀薄,可南业国几百年来的宰辅有一大半都是出身他冼氏一族。


    自幼便被选为王太子伴读的冼君同也因此陪王太子一起赴北都为质一年,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与青令因为一个巧合在冷宫结识了,冼君同就这么成了他的小南哥哥。


    在那段日子里,冼君同陪中庸在冷宫里玩,给中庸带好吃的,教中庸识字读书,还给他讲南方的事情,这也是青令会如此渴望出宫去南方的原因。


    原本冼君同还许诺会在离宫回宫时,想办法带青令一起走。


    可惜当时因为南业国的王君突然崩逝,南业国便紧急央求北朝放回他们的王太子,要一起回去的冼君同不得已不告而别,而对一无所知的青令则还傻傻每天守在他与冼君同一起玩的地方,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再次变回了冷宫里不被重视,人人可欺的孽种。


    冼君同那次陪南清去北朝皇宫,不单是只有想办法带回南业国的国鸟青翎雀,给南清治病这一个目的,他其实后面来到皇宫的第一天,也就是北朝为南国公主准设接风宴那次,他便偷偷跑去冷宫,按记忆试图去寻青令,却只找到了冷宫里布满灰尘的空荡院子。


    冼君同便以为青令已经出宫了。


    因为时间隔得久远,青令幼时的长相冼君同已经记不太清,再加上中庸脸上抹了药膏,因此在接风宴那次在万民殿外的花园与沈元聿发生冲突时,他也没认出青令。


    直到南业国临走前进宫拜别北帝,冼君同这才有机会带着南清去东宫寻找青翎雀,恰好碰见了早已心存死意,决定在死前放青翎雀自由的青令。


    青令一直觉得他能活下来,是老天爷的恩赐,可冼君同却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青令能出宫,其实是一种命中注定——


    如果不是青令善良,就不会想着死前放跑青翎雀,也就不会碰见来救它的他们,如果不是青令善良,他也就不会在沈元聿的脚下护下南清,更不会让对方甘愿用己之残命来换中庸一命,并替他死在东宫大火中。


    这一切并非都是老天爷突然开了眼。


    这是青令不论在冷宫受到多少伤害与憎恨,都还保留一份对人的善意的最终回报。


    望着现在眼前脱胎换骨的中庸,冼君同内心一片柔软,又很心疼。


    天知道一年前,他才把中庸带回南云城时,对方在他面前是多么胆小怯弱,丝毫不敢吐露自己的内心,像只在笼子里关太久而身心都伤痕累累的可怜小鸟。


    而现在,他的清清,已经变成了一只羽毛柔顺鲜艳,灵魂与身体都自由自在的漂亮雀鸟。


    不单可以展露自己的心意,甚至可以去保爱护别人。


    来到南业国后的最开始的两个月,中庸虽然明显比最开始心情要开阔一些,好像好像还得缺少某种足以坚定强大他内心的东西。


    直到后面那一场初春暴雨冲垮南湄河堤坝,无数失去家园的流民涌来南云城。


    他带着大君旨意赈济灾民,在无数王公贵族避之不及,以至于他身边人手不够时,是青令不顾可能染上疫病的危险,和他一起救济灾民。


    甚至在之后灾情退去后,青令竟主动提出他想去收养了那些在灾情之中失去父母的孩子的慈恩堂,成为了无数孩子眼里最好最温柔的清清哥哥。


    至于中庸使用南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冼君同的建议,这是中庸坚持后的结果。


    虽说因为南清家当年遭难,即便南家当年还有人当初逃得一命,可也四处流散,那也就基本意味着除了冼君同外,再也不会有人知晓青令的真实身份,而冼君同也不可能把青令的身份往外传,但这终归是有些不保险。


    冼君同一开始是想另外为青令伪造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身份,哪知青令却很是坚持要用南清的名字。


    开始冼君同不理解,后面却从青令的行动中知晓了他的用意。


    已经不在人世的南清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人能记住他,虽然他救下了青令,青令会用一辈子记住他,可中庸却还是觉得不够。


    中庸用着南清的名字去救助流离失所的百姓,去保护再没了父母护佑的孩子,并告诉所有人,救他们的人叫南清,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用这种方式,让更多人记住南清,并把南清曾经传递到他手中的善意,再传递给更多人。


    那道经历无数常人想象不到的苦难的瘦弱的身体里,却有着寻常人都没有的一颗赤子之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冼君同读过这句话无数次,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是从青令与已逝的南清两个人身上。


    从来自诩君子的冼君同,那一刻却也为此自惭形秽。


    “慢点吃。”


    见清清吃完一个糖饼,开始吃第二个,冼君同忍不住轻声提醒。


    清清嘴里唔唔地点了点头,冼君同突然说:“这些孩子叫你哥哥,却总是喊我大爹,提醒了他们几遍,还是改不过来,再让他们这么叫我,我怕是这辈子娶不到妻子了,对吧,清清?”


    吃着饼的清清这么一听,一个失神,脚下不小心踩进田埂,冼君同下意识伸手扶住,把中庸搂进怀中,“小心。”


    掌心的腰身柔软温热,冼君同一时间有些心口发热,后颈腺体情不自禁释放的天君竹信香朝那人靠近了过去,低声道:“青令,我离开的这半个月里,我很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中庸身体一僵,突然把还没吃完的半个糖饼塞到男人怀中,慌忙丢下一句:“小、小南哥哥,我还要去集市上买给小翎和她孩子们喜欢吃的,要赶紧去,不然就要闭市了!”


    撒腿跑了。


    剩下冼君同在原地,苦笑着叹了口气,摇着头,把手中吃剩的半个糖饼仔细收起来,放回袖中。


    终于跑到冼君同看不见的地方,青令才松了口气,靠在一面墙上,闭上眼,脱力般慢慢滑到地上。


    察觉到冼君同的心意,其实从来就不是件很难事情。


    毕竟冼君同是真正表里如一的坦荡磊落的君子,连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偏爱,都是不带丝毫掩饰的。


    可唯独中庸却不敢回应这份偏爱。


    能在冼君同的帮助下离开那座冰冷的皇宫,来到这片淳朴温暖的土地上,度过这宁静幸福的一年,已经他此生最大的幸事,自己怎么还能再贪心,想要索取更多呢。


    除此之外,青令一直知道冼君同家中长辈在劝冼君同娶妻生子。


    毕竟冼君同已经年过二十五了,这个年龄还没有成家,房中还干净得不得了的天乾,简直比三只腿的蛤蟆还少见,偏偏冼君同每个地方还完美得不像话,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亦或地位身份。


    哪怕是这个年龄,他都还能引得不少年轻貌美的坤泽愿意投怀送抱。


    即便他愿意和冼君同在一起,冼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冼家人丁稀薄,这一辈里就只有冼君同一个人,整个冼家都指望着他延续香火。


    而冼君同是天乾,他只是个中庸,他们俩在一起,是不会有后代的。


    这个是他被困在东宫时就已经无比肯定的。


    毕竟,沈长冀曾经误以为李沐瑶怀了他的孩子,近乎疯魔地执着于在床榻上让自己也给他生一个。


    而结果失败了。


    想到沈长冀,青令心开始痛了起来,即便隔得再久,一想到那个人,他还是无法抑制地会痛苦。


    更何况,在那座东宫经历了那么多的他,又怎么配得不上他那么好的小南哥哥呢?


    他的小南哥哥,值得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啊。


    想到这里,青令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如过去一样,走到街上,找到一家卖酥糖的店。


    店小二一看到他,就立马殷勤走了过来,“南清公子,我知道您今天肯定会来,已经早把您要的酥糖包好了。”


    自此青翎雀从北方回来,就回到了它自幼生长的山林之中,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青令救过她的缘故,她自此每隔几天都会来慈安堂来寻青令,每次青令就会拿出早准备好的酥糖,让她饱餐一顿。


    青翎雀喜欢吃酥糖,这还是冼君同告诉青令的。


    除此之外,他还告诉他,青翎雀是南业国的报祥鸟。


    因为如果南业国接下来无灾无病,青翎雀就会离开山林,来人间觅食,如果马上要有灾祸降世,青翎雀就会隐入深山,任由谁也寻不到踪迹,这也是南业国奉青翎雀为国鸟与图腾的原因。


    冼君同说:“她愿意来找你,那这对南业国的黎民百姓是一件好事。”


    为此,青令把招待青翎雀当做一件大事来做。


    一开始一袋酥糖青翎雀会要吃半个月才能喂完,后面她每来一次,青令都要提前准备好满满一袋子酥糖。


    因为青翎雀在几个月前当了母亲,她先后生下来两只和她一样可爱的青翎幼雀,每次来找青令,现在蹭吃蹭喝还会带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一起来。


    至于青翎雀的伴侣,青令倒是这么久一次都没有见过。


    付了酥糖的钱,青令正要离开铺子,回慈安堂,几个带有北方口音的交谈声却刹停了他的脚步。


    南业国地处西南,远离其他南方诸国,偏安一隅,原本北方人在此并不多见,因而来南业国的这一年,青令都几乎听不到有关北朝的消息。


    但因为一年前南业国已经把与北方接壤的几座城池割让给北朝,倒也开始有些北方商人来此做买卖。


    青令看了眼,见只是几个风尘仆仆的北方商人,正当他打算走时,突然听到他们压低声音说:


    “你们听说了吗,北朝最近这几天掉下的王公贵族的人头,多到连北都的野狗都吃不完!”


    “据传是这些人只是因为劝谏不要为为陛下与国师大兴土木,修筑道观,一个个便都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主审行刑者正是那北朝的阎罗太子——”


    “沈—长—冀!”


    –


    “你这些天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其他尚未波及的世家现在都已经人心惶惶,一个个求到观里来了,你待如何解决?。”


    在檀香萦绕的观中,一身道士装扮的北景帝闭着眼正在打着坐,一年过去,他脸上上光彩明显灰暗了不少,说话的音量也透出一股虚弱,原本高伟的身形也消瘦了许多。


    “是儿臣办事不力,让他们来扰了父皇与国师的清净。”


    一身玄色袍服的沈长冀将煮好的茶倒入北景帝与国师面前的茶杯,在汨汩水流声中道:“但还请父皇息怒,儿臣此举也不过是杀鸡儆猴,就要让他们这些所谓世家明白,倘若连半个身家都不愿意拿出来,以修筑千座道观,为父皇祈福延寿,又如何敢信他们肯为了父皇的千古基业付出所有?”


    北景帝闻言,原本压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沈长冀又道:“父皇,还有一事,刘老元帅麾下车骑将军刘启丰带头在军队中贪污军饷,倒卖军辎,买官卖官,已证据确凿,按律当斩,但思及到他是刘老元帅唯一的内侄,儿臣打算将其一家发配北疆,永不特赦,不知这……”


    自一年前那场大火把那个中庸烧死后,沈长冀这个儿子办事就愈发得他心意。


    北景帝抬起手止住,“以后这些俗世琐事就按你说的办,不必再告知于朕。”


    国师徐鹤琴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沈长冀低下头:


    “儿臣遵旨。”


    –


    营帐内,灯火摇曳。


    满头白发的刘敬正,听完下属从宫中打听而来的对于刘启丰的处置,原本被烛火放大在营帐上高大的身影顿时缩小跌坐太师椅之中,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一下子没了光彩,似瞬间老了二十多岁。


    下属离开后,过了好半晌,他才似受了极大打击般疲惫开口:


    “沐风啊,以后元帅府和平北军,就都要交给你了……”


    而一直站角落里的人则终于从阴暗处走出来,身上兵甲闪出冰冷的铁光,他抱拳道:


    “外公,孙儿会用生命护住元帅府与平北军的荣耀。”


    –


    “是南清南公子吗?”


    身后传来声音,让脑子里在想“阎罗太子”四个字青令回过神来,一转头,看见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笑眯眯朝自己走过来。


    青令觉得这人陌生,“…你认识我?”


    对方顿时露出疑惑的神色,“南清公子,你不记得我了?”


    这人认识“南清”的自己,可自己却不认识他,青令捏紧掌心,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低下头,“我、我记得,但我有些事,抱歉,我先走了,下次再聊吧……”


    见中庸的背影慌乱离开,站在原地的人眼中露出困惑,念叨了一句:“是我记错了吗?”


    随从则问:“王大人,您怎么了?”


    王昌邑转头问:“你确定他就是冼君同从北方带回的南家遗孤南清?”


    侍从不明所以:“是啊……”


    “这就奇怪了。”


    望着拉在一旁的糖袋,王昌邑摸着下巴,浑浊的眼睛里亮出一丝光:“我怎么记得我当初在使队里见到的那个南清,好像和现在这个南清长得不太一样,反倒这个南清和我曾经在北朝见到的一个人,长得有些像,可是那个人……”


    “明明已经死了啊……”


    第63章  青神两夫


    一路上心惊胆战回到慈安堂, 青令本想把自己刚刚遇到的事情告诉冼君同,却看到慈安堂前看到正在马车前等着他回来的冼君同。


    “南边有两个小部落因为水源发生了冲突,我需要马上赴去协调矛盾。”


    冼君同摸了摸他的头,“来回可能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南业国与北朝不太一样, 说是国, 更像是这片土地上各个部落的统称,其中有些较小的部落隐匿深林, 甚少出世, 所谓王君, 手中权利是远不如北朝皇帝的,更像是这些较大部落共同推选出的一个代表罢了,相反,作为宰辅,在协调各方势力上, 反倒有话语权得多, 一旦开口, 各个部落都愿意各退一步。


    上次冼君同便也是去协调两个部落的矛盾, 没想到才回来半天,就又离开了。


    青令有些不舍:“可你才回来……”


    “别担心我,”冼君同摸了摸他的头, “你和孩子们在慈安堂好好的,我回来的时候, 会带礼物给你和他们。”


    青令想到今天还没和冼君同说几句话,对方就要离开,眼眶红了起来。


    脸被温柔捧起, 眼泪被一点点轻轻擦去,他听到冼君同说:“清清, 家中一直在催我成婚,可我不愿意要别人,这人生说有数十载,可其实能与心爱之人相伴身侧的不过占其十之一二,如果我们最后还是会在一起,那为什么还要再蹉跎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时光呢?”


    冼君同如此赤忱的告白来得突然,青令愣愣望着眼前的男人,哽咽起来:“可我……”


    冼君同摸了摸他的头,“清清,我不逼你,但这次我回来,我想要你的一个回复。”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


    痴痴望着马车离开,直到白星提醒,青令才发现自己竟一下子站到了天黑。


    回到慈恩堂,青令才发现自己给青翎雀买的酥糖忘了拿。


    怕再遇到那个胖子,青令不敢再去街上,只能请白星替他去寻。


    青令在厨房给孩子们做晚饭的功夫,白星帮他把糖袋找了回来,并替他去喂青翎雀和她的两个孩子。


    哪知把饭食分给每个孩子吃完后,白星却捧着糖袋回来,丧气说:“南清哥哥,青翎雀没来。”


    青令并没有多在意,因为青翎雀有时候的确会晚一两天才来。


    可青翎雀之后十来天一直没有来,青令突然就不安起来,隐隐觉得有更可怕的事情马上出现。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一天,青令正在给孩子们盛米粥,白星从外面冲了进来,气都没喘上来,靠在门栏上惊恐大喊着:


    “南…南清哥,冼相…相爷他失踪了!”


    啪——


    青令手里的碗摔得粉碎。


    冼君同是在解决两个部落冲突结束后回南云城的路上突然遭遇暴雨,一行人全部下落不明。


    南业国的王君派了大队人马去搜寻,但一直没有消息。


    青令在得知冼君同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再也坐不住了,将孩子们安置好,他背上一个包袱,朝冼君同失踪的方向寻了过去。


    一开始青令还能遇到一起寻找冼君同的人,便加入进去,没多久,他们就在一个悬崖下发现了冼君同一行人马车坠毁的碎片,与好几个护卫的尸体。


    但让青令还心存希望的是,里面没有冼君同。


    他们在那片偌大的山林里寻了快十天,就在越来越多人相信冼相爷不抱有生还的可能,慢慢放弃,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天乾时,嘴唇干得脱皮,浑身伤痕的中庸也咬牙,没有说一声放弃。


    直到最后一个陪着他一起寻找的人打算原路返回,劝说青令:“我们的粮草已经快没了,再找下去,恐怕想放弃,都走不出这片深林了。”


    青令摇头:“还没找到他的尸体,我不会放弃。”


    对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干粮又拿出一部分留给了中庸,这才往来时方向离开。


    而青令则找溪水擦了擦脸,正当他要往深林里走时,突然一条毒蛇从草丛里蹿了出来,一口咬住他的小腿,青令强忍痛苦,随手抓起一个石头砸断了蛇身。


    青令吸出毒血,颤着手撕下布条,包好伤口,可还没等他走几步,就晕倒了过去。


    等青令醒来,看到青翎雀飞到自己眼前,蹭上自己的脸,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青令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人搀扶着走进来。


    “谢谢你们救了我……”


    青令想要下床感谢对方,却脚软得过分,差点摔下床去,对方赶紧拦住他,“你身上的蛇毒才解,身体还虚弱着,另外,你真正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们,而是青神。”


    “青神?”


    青令不明所以,一旁青翎雀马上飞到他眼前,昂首挺胸地叫了起来,他一下子明白:“青翎雀是你们的青神?”


    老者笑着点头道:“青翎雀是外界对青神的名字,她在我们这里,是我族人的守护神,我们尊其为青神。”


    青令没想到青翎雀竟然是他们部落的守护神,更没想到对方这次竟救了自己。


    老者突然问:“你深入深林中,是来找人的吧?”


    青令一愣:“你们怎么知道?”


    “跟我来。”


    来到另一个房间,青令近乎泪奔地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冼君同。


    老者解释道:“在青神的指引下,我们把他救了回来,并且用我青族部落秘药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


    青令含着泪问:“那他何时能醒?”


    对方摇头:“他何时能醒,我们并不知道,可能明天就会醒,也有可能一辈子不会醒。”


    为了能唤醒冼君同,青令在这个叫青族的部落留了下来,每天照顾昏迷不醒的冼君同。


    虽然知道冼君同昏迷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青令还是日复一日地在冼君同耳边说着话,说他们两个人曾经在北都皇宫里的过去,说他们回到南业国后的平静而温馨的日子琐碎。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


    一天,照旧给冼君同喝完药,青令觉得好累,他靠在了对方胸膛上,握着对方的手,听着对方的心跳声,呢喃道:“小南哥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你都不知道,在你离开南云城的那些天,我有多么想你……”


    “我想了好多次你最后和我说的那番话,是啊,你说的对,我们的这一生本就短极了,而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到快数得清,我们又为何要蹉跎这些时光呢……”


    他泪流满面,哽咽道:“我想好了,只要你这次能醒来,我就和你成婚,我做你的妻,你做我的夫,只要你能醒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有你能醒来,我不能没有你……”


    “清…清……”


    这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青令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看到自己握住的男人的手一点点地收紧。


    中庸慢慢转过头,看到了同样睁着充满疲惫病弱的眼,可眼神无比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天乾,对方用尽全力地抬起手,给他一点点擦眼眶的泪,“清清…别哭…我…我不是醒了嘛……”


    青令扑了过去,大哭着:“小南哥哥呜呜!”


    而冼君同眼中眼眶微红,只能收紧手臂,把怀里纤弱的中庸抱得更紧。


    在青令留在这里的这一个月里,他的善良坚强已经打动了这里的所有人。


    冼君同醒来,整个青族部落都为他感到很高兴,尤其是知道二人终于突破所有阻碍,最终决定结为夫妻时,所有人衷心祝福他们长长久久,还在他们离开此地时,送了他们很多东西,当做新婚礼物。


    他们要走时,足有三层楼高的古树上却飞来数不尽的各色雀鸟,为首正是青神,在众雀鸟如奏曲般的鸟鸣声中,她喙中叼来一片玉叶,从高枝上飞下,将一片翠绿得鲜艳欲滴的叶子送到青令手中。


    这青叶好似玉器,摸起来沁凉透骨,不太像寻常青叶。


    青令与冼君同单纯以为这是青神给二人的新婚贺礼,直到注意到周围青族人眼中的惊愕神色。


    族长青易一脸认真地走过来,问:“敢问南清公子母亲可是姓南,名溪,你父亲可是姓柳,名廷文?”


    青令一惊,不知他们从何知晓他父母的名字的,“你们怎么会知晓……”


    对方道:“那是因为你母亲乃我青族之人,她的真名也不叫南溪,而叫青溪,所谓南姓,不过是我青族出世后所统一化姓!”


    “方才青神给的东西,是只有我们青族人成婚时,她才会赠予的青玉叶。”


    青令完全呆住。


    他没想到他竟会在南业国这片人迹罕至的深林中寻得了母亲血脉故里。


    而之后,青令也从青易族长口中得知了自己父母上一辈的故事。


    原来,他母亲青溪自幼在青族长大,是青族最美丽最善良最富有智慧的人。


    在他母亲成年那年,从无外人闯入的青族竟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们与他的母亲一起成功解决了青族百年大灾,护住了青族上下几百人。


    而经历这次患难与共,那两个外乡人自然都爱上了他那善良智慧的母亲,并且都向他的母亲表达了爱意,想带他母亲离开。


    两个人是一样的智谋双全,俊朗出色,同样的让人难以做出抉择。


    当时他母亲的母亲,也就是青令的祖母,上一代族长,设下了一个测试,谎称青令的母亲身染重病,而青族有一种子母蛊虫,可以渡让寿元,换言之,便是将无病无灾的人的寿元渡给寿命将无之人,但代价是,得救者会失去所有记忆,并且会爱上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而失去寿元者则命不久矣,只会有数年寿命可活。”


    “当年,是你父亲想也没想便服下那蛊虫酒,也因此赢得了你母亲芳心,而另外一位追求者,因为迟疑了一瞬,最后知晓这不过是个考验后,也只能黯然退出,你母亲之后便化名南姓,嫁给你父亲,一起离开了深林。”


    在青令一岁时,他母亲便已离世,而梅嬷嬷也甚少讲过他父母的往事给他听,只会不断告诉他,他的父母是怎么被北景帝害死的。


    这些他们父母相爱的事情,青令在此之前,从未听过。


    冼君同很敏感,“那敢问南业国南氏一族可与青族有关?”


    青易有些错愕,但还是点头:“南业南氏一族的确是百年前曾是我另一青氏族人在百年大灾预言后,为延续青族血脉,所带出深林的,但十多年前也没了下落。”


    青令又是一呆,替他死在东宫大火里的南清竟与他有着相似的血脉。


    此前从来只认为自己是世上孤零零一人的青令,此刻突然发觉自己还有亲人,尤其是还有一位亲人付出生命救了他之后,一时间竟在冼君同怀中泪如雨下。


    而在听到青令口中,他父母的死因后,青易族长看着眼前的一对恋人,眼神有些诡异的变化,把二人带到繁密古树下。


    不知原因的他们顺着对方所指方向,看到了鸟巢中正带着自己两个孩子安眠的青翎雀青神,恰好一只体格健壮的黑羽长雀带着辛苦捕来的鸟食飞回巢穴,一丢下鸟食,便亲昵地贴上青翎雀。


    此前从未看到过青翎雀伴侣的青令看呆了眼:“这难道是……”


    “这只黑隼雀正是青翎雀的伴侣。”


    青易眉眼眼神有些复杂:“…但他并非青翎雀唯一的伴侣。”


    青令与冼君同皆大惊失色,因为在他们的常识看来,鸟雀乃是一夫一妻的代表。


    青易苦笑着解释道:“青翎雀血脉难以延续,为此,每只青翎雀都不会只有一个伴侣,也基本都不会是同类,在黑隼雀之前,青神还有另外一只白鹤雀伴侣,青神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其实各属其中一只。”


    对方一边说着,青令一边就看到鸟巢里,青翎雀似是反感黑隼雀的亲近,一直躲闪,而感受不到伴侣爱意的黑隼雀立马暴躁起来,甚至猛地啄向了青翎雀怀中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但马上就被青翎雀厉啸着及时制止下来。


    青令看见这一幕,莫名心慌起来,问:“那只白鹤雀呢?”


    青易摇了摇头:“自此这只黑隼雀来了之后,那只白鹤雀好久没有出现了,可能是被黑隼雀杀死在哪里了吧,毕竟黑隼雀乃鸟雀中极度嗜杀残暴之鸟,聪明至极,即便是比肩体型大之数倍的鹰隼,也不敢轻易招惹。”


    望着鸟巢里那只不顾自己的孩子尖叫而叼其后颈,然后强硬送到青翎雀面前,只希望借孩子讨取青翎雀对他连带儿一点欢喜的黑隼雀,莫名让中庸联想到某个人,心中怕得不行,身体发起抖来,冼君同察觉到,立马拥住他。


    青易族长望见这一幕,眼神莫测,道:“林外俗世即将有场大乱,会有无数黎民百姓死在其中,青神接下来数年可能都不再会出世,为了你们的性命之忧,我希望你们俩能够留在青族,或许可以避此一难。”


    青族族长突然发出的留下邀请,打得二人有些措手不及。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青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方的答案,他刚转头看向青易,察觉到冼君同有些迟疑拉了下他的手,他则坚定回握过去,并对青易道:“族长好意我们二人心领了,可我们无法眼看着林外百姓受苦受难,而自己独自避祸苟活,明知俗世有难,我们更应该尽己之能,救更多人。”


    此言一出,青易也知二人心意已决,便不再挽留,遂派人送二人离开。


    青族人送他们到官道上,便回了深林。


    他们这次在青族呆了足足一月之久,回到俗世,竟有些遗世之感。


    在官道上,他们幸得好心农户搭送,成功回了南云城。


    一进城门,有士兵认出冼君同,激动大喊了一声:“冼相爷!冼相爷回来了!”


    城门的百姓一听说此前失踪的冼相爷还活着,顿时如浪潮般纷纷涌了过来,最后还是士兵一路护送,这才把他们二人送回慈安堂。


    回到慈安堂,见到兴奋大叫扑过来孩子们,青令落下泪来,抱住了所有孩子。


    而被看着这一幕的冼君同,也不禁露出笑意来。


    而此时,门口传来声音,冼君同一见来人,立马告诉青令,自己要进宫一趟。


    在青令挥手中,冼君同上了王宫派来的车驾。


    “王君,臣来迟了。”


    一来到王殿之中,他才向殿上人行礼,却不禁瞅见了一道臃肿的身影,不禁皱起眉来,而这时,殿上传来一声终于盼来救星回来的胆慌哭喊之声:“君同啊,你要再不回来,寡人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完,一张薄笺被内侍从殿上送到冼君同手中。


    他展开一看,眉头顿时狠狠拧了起来。


    –


    北景帝病了。


    半月前,他在北都最新筑建的,占地堪比行宫的飞云道观的开光仪式上,突然晕倒了。


    就在北都中风云变幻,各方人马蠢蠢欲动之时。


    无数朝臣世家不少冒着风险前来东宫求见沈长冀,却被告知太子竟感染了风寒,无法见客。


    可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太子并非是染上普通风寒。


    而是感染的瘟疫。


    第64章  弑父


    禹王府。


    两鬓斑白的男人来回踱步着, 待下属把情况一汇报完,他便再三确定:“你确定消息无误?”


    来人抱拳:“东宫内潜伏多年的密探传来的消息,绝不可能有误,太子身染瘟疫, 已药石无医。”


    一旁的幕僚立马上前一步:“王爷, 现在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啊!陛下一病不起,太子奄奄一息!错过这次, 恐再难有下一次了啊!”


    “王爷, 你与太子一起监国多年, 论贤德,您不逊舜禹,论治国,您手下有誉有龙凤之才的庞尤二臣,论民望, 您用私库之财广济百姓, 论辈分, 他太子更是如何比得上乃先帝遗腹子的您!”


    见禹王露出迟疑的神色, 幕僚加大把火:“王爷,您是先帝的遗腹子,如若当年不是先帝去得太早, 再给二十年给王爷,以先帝对王爷母妃的宠爱, 现在坐上那金銮殿的龙椅的人,可就不是当今陛下了!”


    “倘若王爷您再犹豫,给了太子休养生息的机会, 待他登基,王爷您这些年给他下的绊子, 以太子本性,届日后他不可能毫不记恨!”


    禹王眼中有了心动,可还是顾及道:“可皇宫有太子手中神策营把守,本王手中的暗军根本不敌他们……”


    幕僚却适时提醒道:“王爷,你难道忘了北朝并非只有神策营,还有元帅府的平北军!”


    “不可能!”


    禹王顿时反驳:“刘老元帅从来不站队,如果他能站队,太子又何苦当年跑去西疆,费尽心思建立神策营给带回来!”


    幕僚却道:“刘老师元帅自然是不可能站队,可是人都是会老的,手里的权利也迟早要交给别人,可他能保证他的接班人也永远不站队吗?”


    禹王回味过来,“你的意思是……”


    幕僚立即道:“属下为王爷引荐一人,此人早已仰慕王爷风采,更渴望能为王爷立下不世之功。”


    说完,他便拍手示意。


    兵甲铿锵之声中,一道身影出现,跪地行礼,高喊道:“末将李沐风叩见王爷!”


    “李沐风?”


    禹王皱眉,认真打量眼前额上挂着道疤的年轻将领,“本王依稀记得,你不是御医署李文颀之子吗?怎么会……”


    李沐风回禀道:“刘老元帅乃末将嫡亲外祖,末将从小便志愿参军报国,上场杀敌,一年前终于得以投入外祖麾下,从校尉干起,现如今已经是元帅帐下骠骑将军!”


    禹王露出一丝吃惊神色,一年中,从校尉干到骠骑将军,即便是有刘老元帅的刻意提携,也非寻常人能够做到。


    无论是心性,还是谋略,这李沐风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禹王问:“听闻你早就想见本王?”


    李沐风恭敬道:“末将昔日曾是国子监学生,当时王爷任国子监司业一职,曾指点过学生,一句‘岂知而今枝头凤,昔年亦是泥下燕’,激励学生至今。”


    禹王万万没想到李沐风竟是自己的学生,虽说国子监的职位他不过挂名,可谁能料到竟真有一人把自己的话记到如今,更别说对方现在身份地位已今非昔比,却依旧谦卑地以学生身份自居。


    “好!”


    禹王大喜过望,把李沐风扶起身:“能有你这么一个学生,也是本王之荣幸,你现在既然供职平北军,你来本王这里之前,刘老元帅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平北军将士不能涉足任何权贵府邸吗?”


    李沐风也改口极快:“学生祖父他一直秉承不站队党争,他老人家的顾虑,学生不是不能理解,可那是在过去陛下身体康健,朝政稳定之时,而今陛下缠绵病榻,北朝不可一日无主,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位雄主的出现,学生又岂能抱残守缺!再者,老元帅其实曾经暗地里对学生私下提及过,说王爷比太子更有贤王风范,毕竟太子近一年也投入道教修行,更是不惜为了建筑道观,迫害了无数百姓,还大肆削减平北军军费,平日里处处给平北军下绊子。”


    听到刘老元帅曾经表态过对自己的欣赏,禹王登时眼睛一亮,这半年来太子处处针对平北军,也确实是人尽皆知之事,做不得假,刘老元帅对太子心中积怨,倒也不稀奇。


    李沐风躬下身,谦卑至极:“如若王爷有意九五之尊,学生愿做王爷与元帅牵桥搭线之人,助王爷杀入皇宫!”


    禹王也终于抛下最后一丝顾虑,问:“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李沐风伸出手,比了个“六”。


    这种事是不可能有十成的把握的,能有六成,已经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禹王深呼吸一口,大喝一声:“好!此事不成功便成仁!事成之后,你便是头号功臣,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李沐风重重握拳:“学生必不辱使命!”


    –


    太极宫。


    婢女手捧汤药而来,跪于龙床前,涂着淡色丹蔻的手端起药汤,慢慢一口口吹凉了,往靠在床头枯槁的老人稍稍歪了嘴的口中送,“陛下,再多喝一点儿吧,这可是御医署特意为您研制的新药方。”


    北景帝僵硬地转动头,“拿…拿走……!”


    一旁拿着擦嘴帕子的沈元聿也劝:“父皇,您这几天喝了这药,可是明显状况好多了。”


    虽然沈元聿所言确实,可北景帝坚持开口:“叫国师…过来,要他带仙丹……!”


    北景帝如此抗拒,元后只能放下汤药,“朱兰,你现在就去道观一趟,去请国师赐药……”


    朱兰应声去了,北景帝这才稍微安分下来,看了眼周围,顿时拉下语气,问:“太…太子人呢?”


    沈元聿道:“父皇,皇兄病了,这几天连床都下不来,这才没来太极宫侍疾,但也让人送了好多奇珍异草来太极宫。”


    北景帝哼了一声,“他莫不是根本就不愿朕病好吧……”


    “怎么可能呢,父皇,皇兄他……”


    沈元聿刚要解释,突然殿外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本该去皇家道观请国师赐药的朱兰则面色惊恐跑了进来,身上带血,气喘吁吁地大喊道:“陛下,娘娘,不好了,禹王他——啊!”


    在朱兰倒下背后冒出的一道血光中,一大队兵甲如铁的海浪般涌入殿中,将整个太极宫团团包围,除却北景帝、元后和沈元聿外的宫人统统倒在刀剑之下,整个太极宫登时成了一片血腥的海洋。


    下一刻,一身甲胄的禹王已大步迈入殿中,目光桀骜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周围皆是血腥尸首的北景帝目眦欲裂,指着来人:“禹王,你想做什么——!”


    禹王却跪倒在地,大喊:“皇兄,臣弟听闻有人欲要加害皇兄,这才带兵前来保护!见皇兄无恙,臣弟放心了,但是未免还有漏网之鱼,臣弟会接管皇宫,彻底将北都皇宫上下清洗一遍!”


    禹王这话说得谁会信,毕竟这太极宫中除了禹王和他的人,其他人统统已经死光了。


    北景帝听了,登时大怒:“你是要软禁朕!”


    “臣弟不敢。”


    可嘴上说着不敢,未得到皇帝允许,禹王已经起了身,接过幕僚递来的一卷空白圣旨,道:“臣弟所做一切,只是忧心北朝江山安危罢了,现在皇兄时日无多,太子侄儿也身染瘟疫,为了我北朝千古基业,臣弟现在恳请皇兄改立臣弟为北朝下一任君王!”


    沈元聿大惊失色:“皇叔你知道你可在说什么!你现在和父皇说明你方才之言是鬼迷心窍,父皇定然不会罪责于你的!”


    禹王看向沈元聿,轻蔑地笑了一声:“十四侄儿,你的心计,比之你的皇兄,可是差的远啊,也难怪当初你没把人弄到手,还断了条腿。”


    沈元聿登时白了脸,发狠想冲上去,却被身后将士强行压倒,脸狠狠摁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


    禹王转而看向床榻上一脸面色极难看的北景帝,心中掠过一丝快意,脸上再也没有谦卑,高高在上地道:“皇兄,臣弟体谅皇兄尚在病中,已经命人草拟好新帝圣旨,只需要皇兄拿出玉玺盖章便可,且臣弟已经为皇兄选好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正是皇兄曾囚禁臣弟幼时的伏连山,那里人迹罕见,清净无人,皇兄早些立旨,便能早日带皇嫂前去修身养性,求仙问道,顺带体验体验当年臣弟被困在那个深山老林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北景帝身体已大不如前,声音都显得枯哑,阴狠道:“你即便能拿到圣旨又如何?太子手中的神策营不会让你登基的!”


    禹王却大笑一声,眸光狂乱:“神策营算什么东西,不还是尽数死在了平北军兵刃之下,不然皇兄你以为我们是怎么闯进神策营把守的皇宫的?”


    北景帝瞳孔一缩:“平北军不可能会为你所用!朕还没死,敬正他不会——”


    “刘敬正的确不会!”


    禹王打断道:“他当了你四十年的狗,自然是不会背叛你,可皇兄啊,人会老,狗也一样,就和你现在要终日服丹药才能止住老态一般,刘敬正他也老了,他哪怕不顾及自身,也要顾及自己百年之后的平北军,与其让素来敌视平北军的太子上位,还不如另外换一座年轻一些的靠山了,就比如臣弟。”


    北景帝颓然跌坐,“不可能,敬正他不会背叛朕,他不会……”


    禹王却已经不耐烦与北景帝说话,让人把圣旨展开,“皇兄,还是请把玉玺拿出来吧,不要让臣弟把我们兄弟俩最后一丝情面也撕破。”


    眼看神策营尽皆覆没,平北军叛变,昔日也曾是收复北疆失地,叱咤天下的北景帝彻底没了雄风,变回了一个身形枯瘦,命不久矣的老人,让元后从一旁书架后的夹层内捧出一物,禹王登时看直了眼。


    正是北朝传国玉玺。


    这一刻,他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想当年,他母妃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倘若不是他当年出生晚了十日,让北景帝夺了先机,他后面又怎么会一出生就与母妃分隔两地,被关入了伏连山,一直到十五岁母妃去世,才被放出来。


    而现在,他终于能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眼看已经彻底失去希望的北景帝接过玉玺,就要往圣旨上按上章印,禹王眉眼间几乎要压抑不下心头奔涌的狂喜。


    与之相对的,还有心头一片灰败之色的北景帝,眼看掌中玉玺即将盖落,耳畔却传来迭长的“咻——”地一声。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彻太极宫。


    北景帝一抬头,原本已张狂不已的禹王的肩胛骨竟被一只飞箭穿透,整个人被活生生钉在了柱子上!


    “是——谁——?!”


    被属下救下的禹王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彻底陷入癫狂地尖叫着。


    同样带着这个困惑的众人循暴乱而起的殿外看去,却见殿外远处,身率无数飞羽兵甲而来,一身玄黑甲胄的沈长冀正握弓放下,眼神冰冷漠然,宛如阎罗降世。


    “皇兄!”


    “太子!”


    沈元聿露出惊喜之色,北景帝亦同样大喜过望。


    “不可能!你不是得了瘟疫吗?!”


    望着大步迈入太极宫中的人,禹王难以置信,“哪怕你的病是装的,可神策营不也被平北军——”


    可马上,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紧跟沈长冀身后出现的一身平北军甲胄的李沐风。


    禹王一下子就明白了,颤抖道:“原来是你们——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的局——啊!!”


    在喷溅的血液中干脆收回手中剑,不顾身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禹王,脸上带血的李沐风转身来到沈长冀面前单膝下跪:“太子殿下,意图谋反,犯上作乱的逆臣禹王沈世琰现已伏法!”


    “起来吧。”


    沈长冀淡漠地点点头,好似刚刚死的根本不是与他血脉同出的叔叔一般,而只是一只老鼠。


    眼看沈长冀救驾成功,以为自己重新掌握了局面的北景帝一下子精神起来,“太子,你救驾及时,朕心甚慰!来人,赐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本该跪下领赏的沈长冀不单是没有领功受赏,还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北景帝的话一般,闲庭漫步般走到了被人捧起的玉玺旁,直接摸了上去,轻蔑地道了一句:


    “这便是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北景帝顿时意识到不对:“太子,你要做什么!你难道也想谋权篡位!”


    沈长冀终于转头看向了床榻上的北景帝,睨了一眼,眸底冰冷至极,道:


    “是又如何?”


    沈元聿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皇兄!”


    “畜生——!”


    北景帝被气得浑身颤抖,一天之内经历两次谋逆,哪个皇帝还能坐得住,强撑着爬下床,颤颤巍巍从一名将士手中拔出一把剑,就要往沈长冀砍去。


    可还不等他走到巍然不动的沈长冀面前,就已经被李沐风一脚踢翻。


    而自始至终,沈长冀都动都未动,只冷眼旁观这一切。


    望着眼前眼底不带一丝温度的高大天乾,北景帝吸了口气,才颤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是太子,只要等着自己百年以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称帝,为何要冒着“弑父”的大不韪做这种事?


    沈长冀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虽然二人皆未说明口中的“他”是谁,可在场所有人瞬间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


    一旁的李沐风低下了头,后面的元后则闭上了眼。


    皇兄他在给青令报仇?


    沈元聿一脸错愕,那皇兄这一年对父皇这般敬重崇拜无比的样子,难道都是在装的吗?!


    而已知自己肯定逃不了一死的北景帝听了沈长冀给出的理由,却神奇般地恢复了可怕的冷静,面对眼前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人,冷笑道:“沈长冀,你真令朕失望,如果你是为了野心,为了权利杀朕,朕还觉得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结果你竟然还是为了那个中庸,简直不堪大用!”


    提到那个人,此前还一直面色淡然的沈长冀的脸上骤然裂开道缝,一脚踢了过去:


    “你也敢在我面前提他——!!!”


    北景帝哇地吐出一口血。


    而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长相有四五成相似的男人遭此折磨,沈长冀不仅丝毫快意都不曾有,心头的火却越烧越烈。


    这一年里,他就没有一个晚上,没有梦到他可怜的小青雀在烈火的逼灼中一边缩成一团,一边一声声哭着喊着皇兄在哪儿,求皇兄救他,说他被火烧得好痛好痛。


    一想到他那么护着爱着,死前还眼巴巴求着自己别走,想他多抱抱自己的小青雀,在那场大火中经历那般痛苦折磨,他的心就没有一刻不在剜着肉滴着血!


    尤其是看着害死他的北景帝还活的这么好好的,嘴上还冠冕堂皇说着是为了他好才烧死他的小青雀时,他简直想直接把对方的心剖出来!


    可他知道直接杀了北景帝这根本不足以让他体会到他的小青雀死前的痛苦与绝望,他要北景帝看着自己上如何一步步摧毁他最宝贵的东西,为此,他不惜掩饰那摧心肝的痛,也要装出一副幡然清醒,父圣子孝的模样,来一步步麻痹对方。


    而如今,他终于成功了。


    可看着眼前的人,沈长冀却更加愤怒痛苦。


    把他折磨个一千遍一万遍,都不足够抵偿他小青雀当时万千分之一的痛苦。


    他的小青雀还是回不来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人还敢在自己眼前提他!


    心口挨了这么一下,北景帝本该痛,可看着沈长冀失控的表情,他却觉得快意至极,大笑一声,阴毒道:“沈长冀,你别以为你杀了朕就是在替那个孽种报仇了!朕告诉你吧,那个中庸根本不是朕害死的,真正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


    “如若当年你不喝下那杯酒,朕本只是打算把他发配北疆便罢了的,所以,他根本不是朕杀的,是你,是你所谓的爱,把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是你——是你杀了他——!!”


    此言一出,沈长冀登时陷入疯魔,提起剑,眼看就要往地上帝王心口刺去。


    沈元聿突然冲过来,一手抱住沈长冀的腿,一手抓住剑刃,拼命大喊道:“皇兄,你莫要犯糊涂啊,你若真杀了父皇,便是永远背上弑父的罪名,还有,陛下他可是我们父皇啊!我们小时候,我们可都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他再如何,你难道真的要杀了他吗?”


    原本陷入疯魔的沈长冀听到这句话,动作突然停下,沈元聿本以为自己劝阻成功了,却听到对方冷笑了一声,反问:“你说我们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沈元聿一愣,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个眉心一点红的道袍小僮被人带了上来,凄厉地冲北景帝大喊:“陛下——!”


    而一看到这人,原本还站在上风的北景帝第一次慌了神,想要扑过去,却被李沐风带入狠狠压制住。


    对这突如其来一切的沈元聿不明所以,殿中唯有此前一直表现甚少的元后此刻脸上露出一股复杂怨毒之色。


    沈长冀一脚把沈元聿踢开,一手拽起那长相清秀眉目浮满恐惧的小僮,来到北景帝面前,“你说我魔障未除,不堪为帝,那你与国师暗通款曲数十载,还诞下这等孽种,并给刘敬正留下辅佐这孽种登基的圣旨,有此等魔障,你又岂配为帝?!”


    说完,一旁的李沐风抖落掌中布兜,两颗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


    北景帝一看,立刻吓得魂飞魄散。


    ——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一颗是国师徐鹤琴,另外一颗则是元帅刘敬正。


    “啊——”


    小僮惨叫一声,脖颈血溅了北景帝一脸。


    北景帝彻底崩溃,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幼子尸首,尖叫不已。


    沈元聿彻底失魂坐在地上。


    而沈长冀冷眼旁观这一幕,掌中剑无情落下,哀嚎声彻底断绝。


    永庆二十三年冬,禹王意图谋逆逼宫,太子沈长冀率神策营平北军两军,破朱雀门,血洗太极宫,禹王伏诛,为肃清国法,太子斩杀妖邪国师,弑父北景帝,史称“庚寅宫变”。


    次年正月,太子沈长冀祭告太庙,以“承天受命,戡乱靖国”为由即位,废北景帝为戾王,改元定鼎,尊生母孝贞皇后为圣烈太后。


    史册定“北武帝”。


    旧史载:"是夜九星贯日,新帝踏血登阶,三百年北朝自此改换乾坤。"


    第65章  成亲


    南云城今日有一件大事!


    ——备受诸南业国百姓爱戴的冼相爷今天要娶妻成亲了!


    至于这相爷夫人, 则是南业国曾经因护君而满门忠烈的南家遗孤。


    冼相爷夫妻二人不想大操大办,婚宴一切从简。


    无数百姓为祝福冼相爷与南家公子的这段美满婚姻,纷纷从各地赶来,并送来各地开得正盛绚烂鲜花, 这是南业祝福新人的传统。


    可百姓带来的花把慈恩堂里外摆满不够, 把慈恩堂外的街道摆满还不够,整个南云城再偏僻的一个角落都摆满了盛开的鲜花。


    许多外来者都以为自己误入了一片花的海洋!


    青令与冼君同两个人都为百姓们的一番好心感动得不得了。


    除此之外, 青族竟也送来了新婚礼物, 青令看到时, 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眼。


    包括在成婚那日,冼君同在看到被小姑娘牵到自己手中,一身缀满各式雀鸟绚烂羽毛的千羽嫁衣的中庸时,都不禁失了神。


    看到爱人的表情,青令本就忐忑的心攥紧, 低下头, “是不是我穿着不好看……”


    嫁衣下摆略有些臃肿, 极易绊倒, 青令心怕得不行,男人的掌却坚定握住了他,低声宠溺笑道:“不是, 为夫是感叹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救了天下,这辈子才能娶得夫人这般人美心善的妻。”


    青令羞红了脸。


    一拜天地后, 便是二拜高堂,因为二人父母都已去世,他们便选了南云城的千年古树为高堂。


    在无数前来送福的百姓的殷切祝福注视中, 二人再夫妻对拜。


    被送入洞房后,冼君同先请房间中其他人离开, 才望着眼前为自己一身华服的中庸,握着掌心细软温热的腰身,一时间心猿意马:“青青,我终于娶到你了。”


    说着,就想吻下来。


    青令却拦住他,修长脖颈泛起淡粉,“让我先擦下脸可好?”


    冼君同只当他爱干净,自然没有意见,点点头,还想给他洗帕子,青令却抢过他手里的帕子,把他推到床边,“你把眼睛闭起来,待会儿我不说睁眼,你就不准睁开眼。”


    冼君同没多想,只当对方才嫁于他,还不太习惯亲密的接触,宠溺地笑着,闭上了眼,“好,你不让,我就绝不睁眼。”


    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的冼君同只听得到耳畔一阵水声,半晌,他听到脚步声止于眼前,中庸有些羞涩紧张的声音响起:“可、可以睁眼了。”


    “青令,起身你不必羞涩紧张,毕竟我们以后……”


    冼君同正一边睁眼,一边说着,却在看到眼前人的瞬间,竟忘了如何言语。


    同样是之前那一身缀羽青色嫁衣,可中庸原本普通平凡的面容却美得不似凡人,眉眼轻灵,宛如青神褪羽化人。


    见冼君同不言语,青令紧张起来,有些后悔缩起头,“我、我是生得很丑吗……”


    “不。”


    冼君同伸手把中庸拉到怀中,满怀爱意地打量着怀里的人,“我是怪我心中一直疑惑你与幼时不像,还以为是你长大后变化有些大,却一直未曾发现那并非你的真容,实在罪该万死……”


    青令捂住他的嘴:“是我自己用药膏遮掩了样貌,怎么能怪你。”


    “青青。”


    冼君同很认真同时语气又很温柔地问:“为什么之前要把自己的真实容貌遮藏起来呢,青青明明生得这般好看,内心还如此善良,值得所有人喜欢。”


    青令低下头,“我嬷嬷和其他人说,我母亲就是因为太美了才会给我父母二人带来这般灾祸,与我母亲相像的我,也是天生会给别人惹来麻烦的,所以……”


    冼君同一听,心痛极了,“青青,你不要这么想,你父母会经历那些,不是你母亲的原因,分明是被这皮囊引诱出邪心的人,他们无法约束自身,才殃及你无辜的父母。”


    这还是青令第一次听人从这种角度来说他父母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嬷嬷和冷宫里的人,一直向他灌输的,都是他母亲太过貌美,这才引得上位者觊觎,连带牵连了他的父亲,使得他也无比憎恨自己的这副样貌,从来没想过主动让别人看到。


    青令眼泪涌了出来,“小南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见青令眼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流,冼君同一点点的擦掉,“青青,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你本身就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值得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好。”


    “还有,”男人笑着说:“你我既已结为夫妻,难道青青不该改口了吗?”


    青令一呆,手指不自觉攥紧,“我能不能晚一点再改口…现在还继续喊你小南哥哥……”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听青令喊自己夫君,可冼君同也不愿意逼对方,“都可以,只要青青高兴,什么时候喊我都可以的。”


    青令心中放松下来,“小南哥哥,真好,当初在冷宫,幸好是你救我,我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教我的诗句‘无由持一碗,寄给爱茶人’。”


    冼君同皱了皱眉:“我曾经有教过你这句诗吗?”


    青令虽然疑惑对方竟对此没有印象,却也只当对方忘了,没有多想,主动抬手为冼君同解衣袖,羞赧着小声说:“不说这些了,小南哥哥,我们接下来快些歇息吧……”


    听着青令这句话,冼君同的身体热了起来,后颈腺体忍不住释放出天君竹的信香,搜捕对方身上的淡淡兰花体香,“好。”


    说着,就抬起头,无比珍视地吻上了中庸的唇,一开始中庸的反应还比较正常,只是感觉有些紧张。


    可当天乾正要撬开中庸的唇关,试图去获取更多中庸唇中滋味,一股有些熟悉而又恐惧的感觉蹿了出来,中庸立马抓紧天乾的衣袖,似是有些害怕,身体腰背都绷得紧紧的,带了点儿哭腔地低喘了声:“小南哥哥,我、我怕……”


    冼君同赶紧停了下来,一边抚着中庸的背,一边低声道:“抱歉,看来是我吓着你了,我们改日再继续吧……”


    虽然他的身心已经无比渴望自己的小妻子,可理智还是强行制止了他。


    然而,正喘着气的中庸突然抬起头:“小南哥哥,你很想要我吗?”


    怎么会不想要。


    天乾心中即答,他简直想要眼前的中庸想要到快发疯了。


    可他还是说:“不急,我们改日再……唔!”


    中庸毫无预警地抬头含住他的唇,让天乾猛地呼吸一乱,等到回过神来,中庸竟已经被自己压在身下,身上只穿着件薄衫,白皙清瘦的锁骨从领口露出来,宛如一件玉器般精致。


    更别说中庸那张美得让人目眩神迷的脸。


    以及那句羞答答的:“小南哥哥,今夜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唔!…呜!”


    随着衣衫滑下床,白腻的腰臀在男人粗喘声中被男人掌心无比珍视而充满占有欲的微微抬起,层层摇曳晃动的床帷落下,两道身形交叠,恍若一体,叫人脸红心跳的哭吟惊喘声满得从里面溢出来。


    “夫君…慢…哈…只是夫君一个人的……”


    梦中那令他思之如狂的哭吟哀求声令天乾再度浑身火烧着醒来。


    突然,在昏黑殿中,他好似却见一道好似梦中的纤瘦的躯体枕于身侧,胸口起伏与呼吸一般浅淡,好似过去无数个醒来的深夜中可以看见的身影,天乾又惊又喜之中,下意识便想搂入怀中,龙鳞琥珀的信香强先朝对方涌了出去,却在触到对方手臂,一声羞怯娇腻的“陛下”就猛地冲入耳中,叫他瞬间清醒。


    “滚——!”


    一听到殿中声音,惜月便手捧灯火从殿外快步走入,一眼便看到了龙床下蜷缩一团磕头哀求不止的纤弱中庸,以及龙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用力摁着眉心,试图平息着心头怒火,以及自身愈加暴虐的信香的天乾。


    惜月使眼色让人把那中庸拖下的间隙,点上了熏香,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从炉中飘出来,不多时,殿中的龙鳞琥珀信香明显减弱了下去。


    “谁派来的?”


    “是太后娘娘,说是特意为陛下寻来的中庸,与九殿下有……”


    “出去!”


    惜月低下头,刚要退出去,却又穿着兵甲的将士飞奔而来,她赶紧避开。


    “陛下,南河国的最新战况……”


    闭上太极宫殿门前,惜月望见高大男人披衣而起,来到书桌后,接过战报密笺,眉目冷酷睥睨,好似又重新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自九殿下在那场大火中没了后,陛下的信香再也无法压制,即便日服三剂抑阳散,还是效果甚微,与之而来的,还有无药可医且愈发严重的头痛之症状。


    一开始太后还不死心,仍旧四处寻来各式貌美坤泽,偏偏还不等送入太极宫,便都被陛下一道“宫中再不入坤泽”的圣旨硬生生拦在宫门外。


    惜月原本也以为太后自此认清了局势,哪知昨天这位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声音语调,与已逝的九殿下有着惊人相似的中庸被送了过来,她才知太后不单还没认清现实,甚至已经丧心病狂到了主动给陛下寻找九殿下替身的程度。


    惜月承认昨天见到那个中庸时,她此前一直未曾质疑过陛下对九殿下真心的心摇晃了下,甚至开始忧惧如若陛下真愿意用这个替身来解心头对于九殿下的思欲,届时自己是否便要这般认命。


    可陛下方才的反应彻底扫清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对于太极宫中的那个失去中庸挚爱而精神状态日渐崩坏,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投身征战南方,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天乾更深的担忧。


    惜月不禁开始幻想,倘若九殿下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就好了……


    可旋即,她便意识到自己着实异想天开了。


    当初被她亲手从那具烧焦的尸骨上摘下的脚镯,除却懂解开方法的她与陛下,或者暴力毁坏,便只有天下最厉害的工匠能完好无损地打开了。


    ——可这后面也成为几乎逼疯沈长冀的,九殿下已死的无二铁证。


    九殿下啊,惜月抬头看向夜空想,已经去天上快三年的您,此刻也应该在天上苦苦思念着我们陛下吧……


    第66章  重逢


    “粥, 我要粥!”“给我一碗粥吧!”“求求前面的人,留碗粥吧!我女儿今天还没吃上一口呢!”


    眼看后面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高高举着脏破瓷碗的哥哥咬牙推了一把脚边的弟弟:“小虎,你先出去找小妹, 我再往里挤一点, 好不容易赶到南云城,再不挤到里面, 今天你和小妹就都没有粥喝了!”


    说完, 还是少年身形的哥哥就一头拼了命往里挤了前面的大人里进去。


    哥哥奋力挤进人潮不见, 留下只有周围大人大腿高的弟弟。


    弟弟想出去,却被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挤得动弹不得,如一幢幢山一样把他围起来,他几乎快呼吸不过来,崩溃地哭喊:“哥哥, 哥哥, 你在哪里, 我找不到你啊, 我……哇啊!”


    满心恐惧的弟弟一时不察,被人带翻,摔倒在地, 眼看无数脚就要往自己身上踩,才几岁的孩子吓白了眼。


    可预想之内的脚却没落下, 他含着泪抬头一看,却见周围一叠夹一叠的人群突然以他为圆心散了开来,无数目光痴愣愣地看向他。


    弟弟下意识抬头, 却顷刻呆住了眼。


    “弟弟!”一手端着碗粥,一手挤开人潮的哥哥看到了自己弟弟正被一道纤瘦身影抱在怀中, 带着弟弟妹妹逃难多日积攒下的对陌生人的防备,让他第一反应莫不是个坏人,径直把弟弟从对方怀中拽出来,“你又乱跑什么,要是又被坏人骗走——”


    “哥哥,是神仙……”


    然而自始至终都一直愣愣望着的小孩子却突然天真地喃喃开口。


    哥哥一怔,下意识转头,视线正好与那迎面看来的脸撞上。


    下一刻,他手一抖,差点失手砸破手中的碗。


    “南清哥哥!你没事吧!”


    挡开人潮中的白星回头朝他们的方向看来,中庸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说:“我没事。”


    转头又看向眼前这一双兄弟俩,问:“你们没事吧?”


    哥哥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先入为主把对方当坏人,立马撇开视线,可脖子和耳朵却泛起一层淡红,“没,没事……”


    他对方这么说,中庸像是放了心,看见对方手中洒落只剩下薄薄一层的白粥,对白星说了一句,一碗盛得满满的粥很快被送了过来。


    接过粥,哥哥又听到对方面向周围所有人温和说:“大家请别担心,大家都是从各地赶来南云城避难的,南业国已经为大家准备了几个月的口粮,每个百姓都能吃得上粥,所以不要拥挤,不要抢。”


    对方这话一说,像是使下什么仙术一般,周围原本闹哄哄的流民顿时不自觉开始排起队打粥。


    找到小妹,蹲在街边守着小妹和弟弟喝粥的哥哥,则痴痴地望着来到粥棚下给每一位百姓施粥的纤瘦身影。


    恰此时,周围有人一边喝着粥,一边交谈起来:“嘿!你们都知道刚刚那人美心善的人是谁吗?”


    几乎所有人都对那貌若仙人,善比菩萨的人生出好奇,纷纷催促道:


    “是谁是谁?快说!”“是啊!别卖关子了!”


    对方自诩自己早几天来南业国,得意昂首:“说出来可能把你们吓死,你们可知道南业国的相爷是谁?”


    众人纷纷道:“这谁会不知道啊,冼君同冼相爷!南业国最受百姓爱戴的相爷!可冼相爷与刚刚那位有什么关系吗?可你怎么突然提起冼相爷了?”


    “嘿嘿,那是因为刚刚那位公子,就是南业国冼相爷的夫人,被称为南业国最有菩萨心肠,收养了很多孤儿的南清公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突然看到即将施粥结束的粥棚下多出一道身影。


    眉目疏朗的男人接过妻子掌中的木勺,继续给流民施完余粥后,掏出手帕,给不小心蹭脏脸的中庸仔细擦着。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则露出能照亮所有心房的清浅笑意,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棚下那一对般配登对得不像话的背影。


    随后,相爷扶着妻子的手,一起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可其中有早已流亡此地许久的人,却幽幽叹了口气:“老天爷怎么就瞎了眼,偏偏不赐给冼相爷与南公子这么好的人一个孩子呢……”


    而这些话,已经坐上回家马车的冼君同与青令全然不知。


    一上马车,一小碗青绿色的果子递了过来,冼君同解释道:“这是上次你帮忙送回家的婆婆这次特意送来的,说是她家中树上最先结的青杏。”


    青令捏起一颗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冼君同看他喜欢,也很高兴,“今天辛苦青青了。”


    青令一遍吃,一遍笑着说:“我不辛苦,你呢?你今天去找王君解决流民的事情,他怎么说?”


    北朝改换日月后不到一年,便率先因接壤北朝南方的南德国派人刺杀一事,对其宣战,这场战争持续不到一个月,南方诸国面积第二大的南德国全境便沦为北朝之地,紧接着,北朝便以其他南方诸国暗中帮助南德国为由,向其他南方诸国宣战,一时间,南方战火四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而南方诸国中,独处西南一隅,存在感极低的南业国却因为与北朝联姻的关系,反成了这南方诸国中唯一不受战火波及的世外桃源,近一年无数流民纷纷涌入西南避难。


    一开始在冼君同的支持下,南业国上下尚且对这些流民持同情态度,可随着流民越来越多,南业国的国库压力等原因的影响下,南业国的百姓与权贵的心态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最近冼君同一回家,从来不带任何情绪回来的对方,都好几次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愁容,青令也听到对方的护卫暗地里叹气,说有小人在暗地里搬弄是非,挑拨王君与相爷君臣之间的关系。


    一提到这里,冼君同脸上浮出些许黯然,可马上就收起表情,问:“不说这些了,青青,你想回北方看看吗?”


    北方。


    这个困住他前半生,现在又让他看到无数痛苦面孔的地方,已经到了已过三年,却还是让中庸只要一听到两个字,就忍不住心跳失常的程度。


    见青令吃果子的动作一顿,冼君同马上伸出手臂把人抱入怀中,低语解释:“不是去北都,是身在南兰城的南衣公主即将及笄,要与北朝十五皇子正式成婚,而王君他需要给上后侍疾,这才派我和你去南兰城一趟,代他作为二人婚宴见证人,明天就出发。”


    而因为青令这一年参与了很多南业国的有关安置流民的事务,尤其是在百姓口中与冼君同经常一同出现的缘故,南业国的王君也曾亲自接见过中庸,对方命他与冼君同一同前去,倒也不如何异常。


    当年北朝把与南衣公主联姻的对象换成了十五皇子沈问明后,考虑到南衣公主尚好要几年才能及笄,便没有急着让她与十五皇子成亲,而是把南业国作为嫁妆的五城都赐给了南衣公主与十五皇子的封地,让十五皇子带着南衣公主与母妃余贵人一起过去了。


    提起南衣公主,青令至今还记得对方一身繁琐华服,在高大宫殿中的无数目光注视下瑟瑟发抖的模样。


    而她也同样是青令当初执意要离开东宫的源头。


    一道高大健壮宛如囚笼的身影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


    青令忍不住缩起了身体,冼君同见了,马上抱紧,道:“没关系,我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你也不会有被沈氏皇族发现的风险……”


    “我要去。”


    中庸抬起头,笑起来:“我现在已经用真面目示人,北朝十五皇子便也不认识现在的我,再说,我还从来没有和小南哥哥一起出去南业国外玩过呢。”


    望着怀中爱人,濡红的嘴唇张合间透出一股果子的青涩香甜,引得冼君同喉结滚动,轻轻嗯了一声,移开目光,从碗里也拿了一颗果子送进嘴里,可马上他就皱起眉:“好酸。”


    “很酸吗?”中庸好似不觉得,又吃了一个,“我倒觉得酸得很恰到好处啊。”


    看着中庸鼓起来的腮帮子,嘴唇上沾上的汁水,冼君同靠了过来,一把含住了中庸的唇瓣,等到放开时,中庸唇瓣又红又肿。


    冼君同故作正经地答:“确实很好吃。”


    中庸羞红了脸,捶了一下胸膛:“你胡说什么呀!”


    天乾却握住中庸的拳头,低语问:“青青,今晚让我标记你,好不好……”


    中庸一听,脸红了起来。


    虽然自始至终不理解天乾对于标记后颈的执念,可冼君同不同于那人的凶狠残暴,频率不高的同时,还每次都会事先询问他的意见,如若他不愿,他也绝不会强迫,同意之后,才在帮他放松身体之后,慢慢咬破后颈的皮肉,在保证他的痛感降到最低,注入信香。


    而望见天乾在临时标记完自己之后露出的畅快满足的表情,中庸心里也会为此高兴,连后颈的痛苦也得到减轻。


    中庸羞涩濡喏道:“其实小南哥哥你现在就可以咬我……”


    说着,就勾下脖颈,撩开脑后长发,露出自己纤弱白皙的后颈。


    明明知晓对天乾标记的动作始终无法真正理解内涵的中庸,此刻不过是图他开心喜欢,并未有任何淫.邪想法,可过去从来君子行径的天乾,此刻竟有些想要做出这近乎“白日宣.淫”之事的冲动,忍不住俯下头,对方身上淡淡的兰花体香蹿进鼻腔,熏得他一时神智迷醉,喉结滚动,“青青,我……”


    “相爷。”


    而就在冼君同即将咬上中庸后颈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一道不速之声打断了车内的暧昧氛围。


    冼君同瞬间惊醒,一把把中庸搂进怀中,挑起车帘一角,望见车外人及身后人,他皱眉:“二叔,何事?”


    对方将身后人带了过来,“相爷,您祖父知晓您身边没有体己人,这是您的远房表弟,是您祖父亲自点来伺候您的,他叫……”


    “用不着。”


    冼君同冷冷打断:“本相有结发爱妻,哪里再需什么体己人,二叔把人带回去吧。”


    对方不可思议睁大眼,“你是天乾,对方只是个中庸,你已经为他三年都未曾回过一回冼家,这三年里,对方肚子都没动静,这明显没法延续冼家血脉……相爷!”


    “真是苍蝇一样让人厌烦。”


    把怀中中庸抱下马车,一直回到慈安堂,才放下,冼君同有些无奈叹了口,却发现中庸贴在他胸口上,声音低落而内疚:“小南哥哥,对不起,因为我是中庸,所以你才……”


    冼君同抱紧怀中中庸:“这怎么能怪你,要怪也要怪我,因为在我喜欢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终身无嗣的决定,更何况,慈安堂所有孩子都是你我的孩子,不是吗?”


    青令看着眼前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为了不让中庸继续陷在这种低落的情绪中,冼君同决定提前一天,出发去南兰城。


    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二人便登上了北上的马车。


    南兰城位处北朝南业两国交壤之地,因其盛产铁矿,当年才能作为南衣公主远嫁北朝的嫁妆。


    不过一个下午,二人便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南兰城,在南衣公主派来的内侍的接待下,入住了专门用来招待参加此次婚宴的来客的山庄。


    “你说,相爷夫人可真是生得貌美,与相爷真是天生一对……”


    而他们进山庄的前后脚功夫,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的巨大马车在门口停下。


    内侍一看马车下来的人,立马殷勤跑上来。


    “靖王殿下,舟车劳顿,为您准备的别苑已经收拾妥当,还里面请!”


    沈元聿点点头,转头又走到马车前,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语道:


    “皇兄,我们到了。”


    第67章  “微臣冼君同,叩见北武陛下。”


    南衣公主的及笄礼, 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至于与南兰郡王的婚宴,则定在下午。


    作为南衣公主的娘家人代表,青令一大早便起来, 随冼君同一同出门, 离开山庄,赶到郡王府。


    十五皇子沈问明被赐婚南衣公主后, 还一并受封了郡王。


    得知冼君同他们来了, 南兰郡王沈问明候在郡王府门口, 一见二人下马车,便迎了上来,“冼相爷大驾光临,本王实在有失远……”


    注意到冼君同身旁貌若仙人的中庸,沈问明嘴上的话一滞, 可马上回过神来, 低下头, “南清公子, 久闻大名。”


    见沈问明没有认出自己,青令心中一直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向身后人示意:“郡王, 这是王君为郡王与公主送来的新婚贺礼,另外, 还有我们夫妻二人备的一份薄礼。”


    “相爷与公子有心了……”


    沈问明刚说一句话,突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他眸色一变, 立马对二人道:“公主早已盼着见二位了,还里面请。”


    在侍从带领下, 二人进了郡王府的后宅,去见南衣公主,背影才消失,一辆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问明吸了口气,马上走上前去,恭敬卷起车帘,“十四哥,臣弟……”


    “问明。”


    车帘后的沈元聿背后阴影中,一道威严声音传出,沈问明霎时全身僵住:“陛、陛下……”


    “狄狄。”


    而已经来到后宅的二人,一进房间,冼君同便对正在镜前端坐的少女喊了一声。


    正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的少女闻声转头,眼睛一亮,不顾头上还未挽好的发髻,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像只兔子一样跳进冼君同怀中:“君同哥哥!”


    冼君同露出笑意:“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刚要说话,却看见了冼君同身边面容清丽精致的中庸,伸出手,试探地问:“是南清哥哥吗……”


    望着与记忆里曾经胆怯的面容,此刻宛如一朵花绽开,青令笑着行了一礼:“南清感谢公主这三年的庇护。”


    此前冼君同为了防止青令的身份暴露,曾经对外宣称南清在外一直遮掩了样貌,可这到底只能骗一骗根本就不认识南清的人,对于少数曾经与南清在使队曾经相处过好一段时间的南衣公主,这根本瞒不住。


    所以,冼君同当初在回南业的路上,就告知过对方此事,希望她能够保守这个秘密。


    这些年来,南衣公主一直做得很好。


    狄狄让所有侍女下去,这才握住青令的手,“南清哥哥和君同哥哥都是曾经保护过狄狄的人,所以狄狄也要保护他们保护的人。”


    说到已逝的南清,青令忍不住眼眶微湿,“我们都是被他保护过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狄狄笑起来,拉着二人一起坐下,与二人一起聊起了这些年的生活。


    冼君同之前告诉过青令,狄狄虽是当今南业王君唯一的亲妹,可实际上二人同父异母,狄狄才出生便流落民间,与唯一的母亲过得很苦,一直到南业需要一位公主联姻,这才从民间被找了回来。


    至于与南清的缘分,则是始于和亲的南业使队中,南清对这不受宠的小公主的多加照顾。


    “问明哥哥还有母妃都对我很好。”


    提到沈问明与其母余贵人,狄狄这般告诉他们。


    看着少女无暇的饱满真情与笑意的脸,青令与冼君同这才放心。


    这时,门口响起内侍的声音:“公主,及笄礼就快要开始了,太妃已经派人来催了。”


    虽然还想与二人多聊一些话,可狄狄也知道及笄礼的事情不能耽误,于是招来了婢女替她绾发穿衣。


    待一切收拾好,狄狄便与二人一起前往前厅。


    他们来时,前厅已经高朋满座,见到狄狄,纷纷行礼。


    “狄狄,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昔年北朝皇宫的余贵人,现在的余太妃,也是一身华服装扮,正迎上来,想要牵住少女的手,却在看到身后的中庸的脸时,瞳孔猛地放大。


    这是……


    “母妃?”


    见余太妃失神,狄狄轻轻喊了一声,余太妃回过神来,问:“请问这两位是……”


    自此恢复样貌,青令时常能看到第一次见他的人失神,故而也没有太惊讶,再说他在北朝时,都从来没有与这位余太妃见过面,连曾经见过几面的沈问明都没有认出现在的他,面对余太妃,他就更不用担心了,遂微笑示意。


    一旁的冼君同开口道:“余太妃,在下冼君同,这是南清,是在下爱妻,是王君派我二人来参加公主及笄礼的。”


    姓南?


    余太妃心一颤,可脸上却是很快收了神色,“原来是相爷与相爷夫人。”


    “母妃,问明哥哥呢?”瞧不见沈问明,狄狄便问。


    余太妃解释道:“郡王有要事处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们不等他了。”


    虽然沈问明不能来参加,狄狄心有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南业的及笄礼流程比较简单,要不是狄狄身为与北朝联姻的南国公主,这一切本是再简单不过。


    狄狄生母已逝,这一切便由她未来的婆婆余太妃操持。


    万众瞩目的少女先是敬香先祖,然后接受长辈余太妃的教导,最后插簪礼成。


    一切结束,狄狄回到后宅梳洗,之后还有众宾客的酒宴,直到有人在余太妃耳边低语数句,她便突然对冼君同与青令道:“二位,可否先陪狄狄一同去后面休息,因为下午便是她与问明的婚宴,我怕她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奇怪对方为何这般提议,但狄狄与二人关系实在不一般,自也应许了。


    他们一走,便听到背后内侍通传:


    “南兰郡王,北朝靖王殿下到——!”


    来到前厅,沈问明有些忐忑低声问:“十四哥,我们两个人来就可以了吗,陛下他……”


    沈元聿横了他一眼:“陛下他自有安排。”


    沈问明立刻低下头。


    沈元聿刚再想说什么,突然看见远处拐角一处纤瘦影子掠过,一时间心神大动,可还不等他再定睛一看,那里却只有两个身形瘦削的侍女。


    是自己想太多了,出现幻觉了吧……


    沈元聿拧了拧眉心。


    席间几杯酒下肚,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一抹幻影的缘故,面对周围人的邀请的讨好,沈元聿极度厌烦,不想再待,纵使沈问明的挽留,也毫不留情地走了。


    正要上马车离开时,他突然听到背后一道谄媚声音:“靖王殿下……”


    沈元聿睨了一眼,“…你是?”


    臃肿的身影谦卑地躬下:“微臣王昌邑,我们在北朝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我?”


    天乾记忆力惊人,总是说犄角旮旯里的记忆,他也记得清楚。


    对这个王昌邑,沈元聿竟还真几分印象,当初在南国公主的接风宴上参加见过一面。


    见沈元聿没有急着走,王昌邑赶紧拍起马屁道:“微臣是率王君之命,与冼相爷一同来此参加公主的及笄礼与婚宴的,稍微来晚一点,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见了靖王殿下!三年不见,殿下的风采不减当年啊!微臣实在……”


    面对这等谄媚之辈,沈元聿素来是不耐烦的,随便打发了,便要登上马车离开。


    有侍从搬来脚凳,沈元聿踩上去,腿脚却有些不稳,这时,一道纤瘦身影的中庸出现,及时扶住了他。


    王昌邑一愣,刚想问南清公子怎么会突然出现,还与沈元聿如此亲密时,却从那纤瘦身影上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待马车走远,王昌邑掏出一锭银子,问一旁刚送沈元聿出来的内监,“公公,刚刚扶靖王殿下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这侍从乃是沈问明贴身的内侍,一见那银锭,便亮了眼睛,偷看周围一圈,才把银子送入袖内,低语道:“那人听说是靖王殿下极宠爱的美人。”


    “可那只是个中庸啊?”


    王昌邑吃惊,回想刚才那张脸,尤其是想到对方中庸的身份,更是不可思议。


    内侍摸了摸袖子里银两的重量,犹豫了下,还是道:“小人曾听郡王曾经提起过,靖王殿下的这位中庸美人,与当今陛下尚是东宫太子时宫中藏着的一位美人很像,而靖王殿下那行动不便的右腿,据说便是为那位已香消玉殒的美人而伤的。”


    说完,那内侍似是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马上行礼离开了。


    只有王昌邑听完刚刚的话,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心中产生了某个大胆的联想。


    –


    “南清哥哥,君同哥哥,你们明天一参加完婚宴便要走吗?”


    听说冼君同与青令明天上午便要离开,狄狄有些不舍,抱着青令不撒手。


    青令也有些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但还是说:“南云城附近最近来了很多他国流民,一些安置和疫病的问题,都需要我们去处理,不然,我就多留一段时间了。”


    狄狄苦着小脸点了点头。


    这时,有四五个侍从一起搬来一物,其中一人道:“公主,这是是北朝来使特意送给公主郡王的新婚贺礼,据说种下后,可一夜开花,所开之花极美。”


    望见这装在盆里好似已经枯死的树苗,狄狄困惑捏了捏枯枝,问:“这树真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有,真要一夜开花的话,就种下就可以了吗?”


    送树来的侍从也摇头:“送花来的人也说不清楚。”


    反倒是一旁的中庸,望见眼前的小树,有些失神,告诉狄狄:“待它长大之后,拿火盆催之,一夜之后便能开花。”


    狄狄恍然,赶紧交代人种在花园最好的地方,并且还说待日后树长大,便请中庸一起来赏花。


    青令笑着点头说好。


    下午前的婚宴时间比较晚,青令和冼君同接受新娘子狄狄的建议,决定去附近逛一逛。


    中庸的容貌还是太过出众,直接出现在太多人的地方,不说容易惹麻烦,单是二人一起逛街,都会受到影响。


    于是中庸便戴了顶白纱帷帽,虽说还是因其纤瘦身段因得一些注意,但还是好多了。


    得益于南兰城地处偏僻,远离战火,还因为主人之一乃北朝郡王,现在这个时候,南兰城百姓的生活没有受什么影响,街巷上还一派热闹喧嚷的景象。


    二人携手走在街上,周围无数叫买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努力生活的向上表情,而想起南云城最近涌来的流民的模样,青令忍不住发出感叹:“要是大家能这样一直幸福努力生活下去就好了。”


    冼君同握紧了身边人的手,“肯定能的。”


    今天阳光明媚,青令看到远处一大片平坦草地上好些小朋友在放风筝,有些移不开脚,冼君同见了,俯身下去,“想玩?”


    青令点了点头,又犹豫着摇头,“我都这么大了,还放风筝,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青青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朋友。”冼君同拉他来到卖风筝的摊子前,“挑一个?”


    既然冼君同都这么说了,青令也就不扭捏了,认真从眼前几十个花花绿绿的风筝里选了一只最喜欢的,是一只青色雀燕,很像青翎雀青神。


    冼君同掏钱付了,青令又看到有放风筝的小孩子经过,嘴里还吃糖葫芦,他靠到天乾身上,在男人耳边小声说:“小南哥哥,我还想吃糖葫芦。”


    “两串?”


    冼君同故意问,见中庸生气要打,他立马宠溺地大笑一声,求饶道:“好,我去给青青买。”


    中庸先去草地上放风筝了,而冼君同留下白星和另外几个侍从在远处守着他,自己则只带了一个人去寻卖糖葫芦的商贩。


    远远回头看中庸已摘掉了帷帽,并在白星的帮助下放飞了青雀风筝,小小的身影在绿色草地上显得很可爱。


    冼君同不自觉露出笑容,掏出钱袋,对糖葫芦的小贩说:“来两串。”


    而就在他给完钱,打算回去找中庸时,几道身影却挡在他的面前。


    “冼相爷,我家主子有请。”


    他们这次外出,衣着打扮并无出格,对方是从何知晓他们的身份的?


    一旁的侍从马上想冲上去,冼君同却拦住他,小心收起两只冰糖葫芦,跟着对方一起来到一家酒楼的二楼。


    对方推开门,看到里面端坐饮茶之人,冼君同瞳孔放大了瞬,随后不卑不亢地俯身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道:


    “微臣冼君同,叩见北武陛下。”


    第68章  封城搜雀


    “平身。”


    沈长冀睨了一眼冼君同袖子中不小心从袖中露出的东西, 轻蔑笑了一声:“多年不见,君同现在还喜欢吃这种小孩玩意?”


    “非也。”


    冼君同摇摇头,嘴角却不自觉露出笑意:“是家妻爱吃。”


    沈长冀对他人夫妻之间的事情并无兴趣,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在冼君同坐下的同时, 他开口道:“一别多年,君同, 没想到你我今日能在这偏远之地重逢。”


    昔年曾经有过一段旧交的冼君同, 此刻却极度谦卑道:“陛下已非当年还需自己亲赴西行, 训兵自卫的东宫太子,两年灭五国,活埋诸国权贵军俘万人,无人不怕,无人不晓, 天下皆传陛下定会重现北高祖雄武, 一统天下, 而微臣还是一介小国臣子。”


    冼君同这话里夹枪带棒, 沈长冀冷笑道:“冼相难不成还怪朕统一他国时,没有把那些尸餐素位的各国权贵供起来?”


    “微臣不敢。”


    冼君同低头说:“只是,百姓何辜, 南方那么多百姓因陛下所谓的统一,流离失所, 骨肉分离……”


    “要立不世之功,死人是必须的。”


    沈长冀站起来,道:“堂堂冼相爷, 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


    冼君同叹了口气,“或许是吧, 微臣娶妻之后,夫人教会了微臣很多,就比如所谓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问:“难道陛下这一生难道没有失去极重要之人,极重要之物的时刻,那一刻岂不痛彻心扉?”


    沈长冀似被这话扎了一下,神色猛地一变:“朕还不需要你个臣子教朕做事!”


    “贺宵,送客!”


    冼君同心知二人旧日交情至此殆尽,起身离开,还是忍不住问:“陛下会对南业动手吗?”


    迟迟得不到回应,冼君同也只能放弃,可转身时,沈长冀却又突然叫住他,背对着他:“带走你的东西。”


    冼君同看到桌上不小心忘拿的冰糖葫芦,拿起放入袖子,行礼离开,听到对方道:


    “再见,朕会杀了你。”


    冼君同低头:“臣谢陛下这次网开一面。”


    他下酒楼二楼时,一个急切冲上来的人却飞蹿上楼,速度之急切,差点把他带翻。


    但冼君同没有在意,也不知道他离开后,面对侍卫跪地禀告消息时,帝王眼中掀起的巨浪,他只继续下楼,回到中庸放风筝的草地。


    可他一眼就发现中庸竟没有继续放风筝,而是脸色苍白地坐在一个茶摊休息,身上沾了不少泥污,一旁还放了只破损的青雀风筝。


    冼君同心漏了一拍,赶紧走了过去,抱住中庸,“怎么了?”


    还不等青令说话,一旁的白星就气愤至极地道:“公子放风筝时,不小心被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撞倒,风筝都摔破了,我们本来找对方家里人给个说法,结果公子心善,拦住了我们,那小孩就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只是个孩子……”青令靠了上来,脸色却腊白得不像话,没有什么血色,虚弱道:“没多大事的。”


    看着这样中庸,冼君同心疼极了,本想叫大夫,青令却摇头:“只是摔了下,用不着叫大夫,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顿了顿,他突然悲伤极了,甚至落下泪来,“小南哥哥,我突然心好怕,好想回家,我们参加完公主的晚宴,就马上回慈安堂吧……”


    中庸过去极少突然如此情绪变化这么大,冼君同看着心如刀绞,当机立断抱起他,“我们现在就回南云城。”


    青令还以为自己听错:“可是公主与郡王的婚宴还需要你……”


    冼君同却说:“青青,我这辈子从来以国为先,为公忘私,就让我任性这么一回吧,狄狄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


    青令听了,更是趴男人怀中轻声啜泣不止,没一会儿就哭着睡了过去。


    冼君同派人兵分三路,一边命人去郡王府告诉狄狄二人有事要先回南云,一边则让人去他们昨晚落脚的山庄收拾遗落之物,他们则上了马车,打算直接出城。


    马车在城门口慢慢排着队,只要让城门口的将士按例巡检完有无违禁之物,他们便能离开南兰城,回到南云。


    抱着怀中的中庸,冼君同心中后悔不已,当初王君命他们夫妻二人一同来南兰参加公主及笄礼时,他就该第一时间替中庸拒绝,白白让青令受了这一场惊。


    抱着怀中纤瘦温软的躯体,冼君同莫名联想到自己当初把中庸带出北朝皇宫时,对方在自己怀中小小的孤若无依的模样。


    但好在,当初被偌大皇宫困得怯弱的雀鸟,已经被他与南方温暖的土地养得很好,也会一直在这里活得很好,再也不会被带回那座冰冷的皇宫……


    突然,马车一个踉跄。


    “唔……”


    抱着似被惊醒的中庸,冼君同赶紧低声安抚:“没事,青青,没事的,继续睡吧……”


    待中庸重新在怀中进入安眠,冼君同才捞开车帘,在车外一阵喧哗之声中,问外面的白星:“发生何事了?”


    白星也一脸疑惑道:“不知怎么地,城中突然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城进城。”


    话音一落,无数铁寒兵甲如浪潮般涌了出来,把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瞅见兵甲上展翅欲飞的桀骜鹰隼花纹,冼君同瞳孔一缩。


    这是北朝曾经创下百人便一夜灭一国都的赫赫杀名的玄甲卫。


    而铺满他眼前的,挤占整个人街道的,绝不止一百人,而是将近千人!


    “吁——”


    冼君同心中大震之时,突然听到一声马啸之声响起,紧接着,他看到好似从人群劈开一条道的马上,一道似染上无数血色的高大黑郁身影,大喝道:


    “诸位百姓莫慌,我北朝陛下来此参加郡王府与贵国公主的婚宴,却有一只心爱的雀鸟,被心怀不轨之人给盗走了,故而奉旨封城搜索……”


    李沐风低眸扫视,正好与马车内露出半边身子的冼君同对视上。


    “还请诸位配合,容我等搜查一二!”


    几乎同一时间,郡王府的花园之中,躺在灼热火炭中的沈问明痛得蜷缩成一团。


    而凤冠跌落,嫁衣脏乱的狄狄瘫坐在地,给吓得失魂落魄,看到一双绣着金龙纹的黑靴踩着漫天飘散的殷红花瓣,来到自己面前。


    她一抬头,却惊恐撞进一双倾泻出几乎遮天蔽日的阴鸷癫狂黑沉巨浪的黑眸。


    “告诉朕那让你用火盆催花之人。”


    “否则,郡王府上下尽皆赐死!”


    第69章  “冼君同,你竟敢偷走陛下的美人,还据为己有!”


    看着一个个百姓瑟瑟发抖地接受玄甲卫的搜查, 李沐风把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了从先前开始便停在一旁,一直没有动静的马车。


    他刚走过去,却被对方侍卫拦住。


    望着眼前的刀剑, 李沐风心头掠过一丝怒意。


    自他执掌玄甲卫起, 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 北朝上下, 已不知多久无人再敢在他面前造次, 没想到在这偏僻之地,反倒被几个家养的侍卫如此不长眼地对待,他当即便抬手:“来人……”


    “请慢!”


    一道声音突然打断,循声去看,却见一位眉目疏离的男子下了马车, 来到李沐风面前:“这位将军, 我乃南业相爷, 方才下属多有冒犯, 盖因家妻身体不适,还请将军见谅。”


    南业相爷?


    李沐风一挑眉,“你就是冼君同?”


    “正是。”冼君同行了一礼, “没想到将军居然知晓我这一介小相,敢问将军威名?”


    虽说南业只是西南的一个小国, 可南业的这位被称为“君子相爷”的冼相爷,却是天下闻名,哪怕是在千里之外的北朝, 也素有美名,眼前这位北朝将军能叫出他的名字, 也不足为奇。


    哪知李沐风却冷笑一声:“原来相爷竟已经忘了我?”


    冼君同闻言拧眉,认真打量眼前之人,“敢问将军……”


    李沐风负手而立,“冼相爷不记得我也正常,毕竟当年你当年随南业王太子入我北朝为质,却能得到国子监所有祭酒博士的一致褒奖,甚至可以与当时尚是太子的陛下成为好友,哪里还会记得当初一个你根本看不上眼的御医之子呢。”


    冼君同一听,迟疑道:“你是…李沐风?”


    李沐风打断地道:“冼相爷能记得小人,还真叫小人荣幸之至。”


    冼君同立即坦荡至极说了声抱歉:“此乃在下之过。”


    而看向眼前光风霁月般的人物,李沐风眼底却泛起一股阴毒之色。


    他方才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可对方却还是在他提醒之下,才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了自己的名字。


    可即便忘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却又能如此毫无介意地认错,反倒衬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心中耿耿于怀多年的小人!


    就和他当年满怀壮志来到国子监,想要在这里一展才华,却被这个区区质子伴读硬生生抢去了所有喝彩与注视,还把他所有不服气都衬成了阴险而没有肚量一模一样!


    尤其是现在对方还拿着所谓“家妻”身体不适来做不通过检查,便直接出城的借口时,李沐风更是心中愈发下意识觉得,这人身上只不过披着一层君子皮罢了,那些所谓的君子行径也统统刺眼至极,想也没想便大声斥道:“相爷,封城搜雀乃是我北朝陛下亲下圣旨,你难道是想要抗旨不遵吗?!”


    他又阴狠看过去:“还是说,我们陛下心爱至极的雀鸟,便是你给盗走的?!”


    哪知之前一直随和友善的冼君同竟眉眼一凛,竟也硬气起来,狠狠甩袖道:“李将军,你莫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本相爱妻身体不适,不宜见人受惊,你若执意要检查,便是要与本相成为此生不死不休之敌!”


    说完,他的侍卫刚亮出刀刃,将冼君同与马车一并围起来,李沐风自然也不甘示弱,手下兵甲齐刷刷围了上来。


    城门口下的气氛一触即发,眼看马上就会血流成河。


    李沐风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毕竟对方身为一国宰辅,如若动手,事后还发现一切不过是场误会,可能会引起两国麻烦,而他们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而就在他刚打算收手,一道身影纵马而来,翻身下马,飞奔而来,可跑得太快,腿脚却有些不平衡。


    看见来人,李沐风皱了皱眉,却还是行礼:“靖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沈元聿气喘吁吁道:“李将军,我是转告陛下口谕,陛下让你只要凭画像搜查,倘若不是,勿要伤害百姓,放他们走便是……”


    李沐风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嘴上还是说:“微臣知道了。”


    沈元聿刚还要再说什么,却看到周围的百姓,“陛下还有一事要我口述给你,你随我来。”


    沈元聿来得太及时,以至于李沐风没能借此机会一洗年少的怨怒,但还是冷哼一声:“好。”


    话音一落,那先前宛如鬼军降世的玄甲卫顷刻间如退潮般放下手中兵刃,不少先前以为自己命绝于此的百姓骤然放松,甚至抱着家人放声痛哭起来。


    而看了一眼将士手中画像的冼君同也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没真的发现马车内的中庸,那些将士并不认识中庸,画像中的中庸也是抹了药膏的模样,而非真容,只让检查一番的话,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等等。”


    突然落下的两个字瞬间吊起冼君同的心,他循声看去,却见先前及时喊停兵乱的沈元聿此刻竟直直盯着自己。


    只一瞬,冼君同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如果说先前李沐风如果执意发现马车内的中庸,他们还尚且有一条生路,毕竟对方应当不认识真实容貌的中庸,即便发现有异,手中也每天其他证据,没法马上下什么断论。


    可沈元聿不一样。


    冼君同清楚记得,三年前,他与沈元聿曾经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面是北朝为公主狄狄举办的接风宴上,他为了不暴露自身身份,带着南清暂离宴席,却意外在外面的花园撞见过沈元聿与青令。


    第二面则是他把中庸从东宫大火中救出,并马上要带离北都时,却正好在城门口与突然丢下使臣队伍,孤身返回的对方!


    冼君同并不怀疑对方身为天乾的记忆力,毕竟他都能记住年幼时曾经见过的李沐风的名字,对方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才三年前见过两面的自己!


    这种种巧合,即便对方不知晓中庸的真实样貌,也会引起对方怀疑。


    而怀疑一旦产生,后果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果不然,对方走了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李沐风闻言眸光掠过一丝暗光,也走了过来,故意问:“靖王殿下,您认识冼相爷?”


    得知对方身份,沈元聿也是一惊,看向冼君同,“你就是南业的君子相?”


    虽心中惊惧对方会发现自己最大的秘密,可冼君同面上却还是不显:“回靖王殿下,臣正是冼君同,没想到殿下幼时见过臣一面,现在还记得臣。”


    冼君同在赌,他在赌对方可能会把他的眼熟,视作幼时的几面。


    “不对。”


    沈元聿皱着眉扫视眼前的人:“我们应该还在哪里见过,而且就在最近几年…你是不是三年前曾经在南业使队中?”


    沈元聿的这句话,彻底让冼君同的心跌了下去。


    一旁的李沐风闻言,立马扭头,宛如毒蛇一般死死盯向冼君同:“冼相爷,您三年竟来过北朝?还是随南业和亲使队一起?”


    身为一国宰辅,却隐瞒身份混入和亲队伍之中,来到别国,此事一旦暴露,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冼君同则试图最后一博,“三年前,王君忧心公主年幼,这才让臣奉王命,送公主北上……”


    突然,他身后的马车中却发出了一声宛如薄纱般叫人易碎心怜的啜泣声。


    三人身体猛地一顿。


    李沐风眼中掠过一丝不可思议,而沈元聿则已经瞪大眼,喃喃道:“这声音……”


    冼君同马上站在马车的入口前:“二位,家妻身体已经十分不适,现在既然封城是个误会,还请二人能放我夫妻二人出城……”


    “你给我滚开!”


    李沐风好似陷入疯魔般一般抽出剑,直指冼君同的脖子,“好啊!冼君同,你竟敢偷走陛下的美人,还据为己有!你整个南业国哪怕灭国,也承受不住陛下的怒火!”


    “什么美人!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冼君同却冷笑:“我看你们北朝就是早有灭我国之狼子野心,所谓美人,也不过是你们寻来的借口罢了!”


    见冼君同如此毫不露怯的坦荡磊落的模样,李沐风一时间也有些犹豫,突然,沈元聿则从另外一侧飞一般冲上前去,想要捞起车帘,一看车中之人是否为他梦中潜入阴曹地府却遍寻不得之人。


    “你敢看?!”


    可一道淬血怒吼却硬生生喝住他的手。


    在被压倒的侍卫中心,已经被李沐风横剑于脖前的冼君同,不顾脖上流出的鲜血浸透衣襟,呲目欲裂:“沈元聿,如果你掀开发现我妻并非你们要寻的帝王美人,这便是无凭无据欺辱我与我妻,届时我冼君同便是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冼君同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让沈元聿一时震住,可还是咬了咬牙,低低说了声“抱歉”。


    然后一手抓住那车帘。


    第70章  “可原来,他竟是独不愿来朕梦中罢了。”


    抓住车帘, 沈元聿本能就要揭开,只要一下,他便能确定车内之人是否是自己念念不忘三年的人。


    可才掀开车帘一角,沈元聿却猛地脸色大变, 捂着鼻子, 从马车上狼狈跳下。


    李沐风与冼君同两天见此皆是一愣,紧接着便听到面上浮起一片红的沈元聿喘着气指着车内:“里面的坤泽发情了!”


    下一瞬, 冼君同面色大变, 一把推开李沐风, 才钻入车内,一股寡淡的混杂着君子竹的兰花信香直扑而来。


    冼君同一把抱起平躺着昏迷不醒的中庸,入手却是滚烫至极,他慌神低声喊:“青青!醒醒!青青!”


    中庸似是被他唤醒,意识模糊地在他怀里低低哭喊:“呜…小南哥哥…我好难受…好难受……”


    天乾的本性在潜意识暗示了解决办法的冼君同一边强忍心中慌痛, 一边柔声哄道:“青青乖, 让小南哥哥咬一下就好了……”


    “我好难受…好难受…呜!”


    后颈被注入大量信香的中庸被前所未有体验过的感受刺激得身体痉挛起来, 十指颤颤抓住男人肩头布料, 单薄的两片肩胛骨在男人掌心止不住的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中庸的反应才逐渐平息下来,又昏睡过去, 身体虽还烫着,可已不如方才吓人。


    而马车外, 服完药的沈元聿与李沐风走了过来,二人脸色还泛起不正常的红,明显是受到了刚刚“坤泽”信香的影响。


    沈元聿率先对车内行了一个大礼, 惭愧道:“冼相爷,抱歉, 刚刚是我们搞错了,令夫人的确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惊扰令夫人,是我等冲动了,但令夫人的确与我等要寻之人相似之处颇多,唯一一点不一样的,是我们要的人,他只是个中庸,”


    冼君同心中对这二人愤恨入骨,可也知此时车中突然出现信香的中庸还安危不知,不宜再与二人纠缠,遂冷冷道:“这下二位总该放我们夫妻出城了吧!”


    面对冼君同这般甩冷脸,李沐风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咬紧牙,“不行!我们还是要……”


    这时,突然一人骑马而来,来到李沐风与沈元聿面前,道:“靖王殿下,李将军,陛下已下命撤军。”


    李沐风与沈元聿闻言一愣,直到对方来到二人耳边低语数句,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圣旨来得太及时,以至于李沐风没能借此机会一洗年少的怨怒,冷冷望着眼前的马车:“放行!”


    看着马车走远,沈元聿叹了口气:“你我方才差点坏了陛下大事!”


    李沐风却一句话都没说,径直翻身上马。


    “收兵!”


    –


    兵甲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满地仆从与一地狼藉。


    安抚完失魂落魄的狄狄并让侍女带下去休息,沈问明这才转头来到已经被人扶起坐下的一道佝偻的身影前,不禁埋怨道:“母妃,你怎么会把这么危险的催花之法交给狄狄,你要是再晚来一点,儿子差点真以为自己和狄狄会死在这里……”


    “那催花之花并非我教给狄狄的。”


    已是两鬓泛白的余太妃示意左右退下,这才在坐下后,吐出这句话。


    沈问明一惊:“不是母妃?那是谁……”


    余太妃却突然问:“你可见过与南业相爷同行而来的夫人南公子?”


    沈问明脑中立刻浮现那一张貌若仙人的脸,“今早迎接冼相爷的时候见过一面,可这……”


    他突然回过神,“难道是……”


    “应该就是他。”


    余太妃闭起眼,“狄狄之所以不愿意说,可能就是为了保护这位南氏公子。”


    沈问明大为不解:“狄狄她怎么这么糊涂,为了这么个外人,宁愿拿我们整个郡王府做代价,也要保护那个人,再者,她即便说了那人身份又如何,陛下难道还会拿这位南公子怎么样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余太妃却摇头:“你可知陛下为何如此执着这催花之法是谁所教?”


    沈问明老实答道:“儿子不知。”


    余太妃叹了口气:“陛下应该是为了九皇子。”


    听到这个人,沈问明有些惊愕:“为了他?!”


    三年前那场东宫大火,烧了整夜,却只死了两个人。


    一位是一个是那其貌不扬,无能无才,但幸得帝王隆恩,即将迁离东宫,娶妻成家的九皇子,封北卫王的沈青令。


    一个则是传闻中容貌绝世,迷得太子沈长冀东宫藏娇,不惜饮下毒酒,也要抗旨帝王拒纳太子妃的美人阿泠。


    可这不过是宫外坊内流传的消息,而在皇宫宗族中,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东宫大火中死的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九皇子沈青令,就是那位太子宠爱入骨的美人的阿泠!


    虽所有人都知九皇子并非皇室血脉,而是被先皇强抢入宫的美人臣妻的原配夫君的遗腹子。


    可身为未来北朝之主,昔日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的东宫太子,却为这么一个身份卑微脏劣的懦弱皇子而痴狂入魔,甚至不惜蛰伏一年,为之弑父复仇,这实在太过让人匪夷所思。


    沈问明已经被这一切震得脑子轰轰响,马上问:“可这催花之法又与九皇子又有什么关系?”


    余太妃眸子遥遥看向了花园里那棵只数个时辰便开了满树花瓣的小树,似是看到了某段回忆:“陛下所赐之树名为‘望夜雪华’,乃是九皇子亲母南夫人当年嫁给青柳相爷,北上时,从南方带到北方的稀罕树种,当年被先皇强抢进宫后,曾被种满了整个南月苑,至于这用火盆催花的法子,也只有当年寥寥几个人知晓,我之所以会知道,也是因为…反正也是一场机缘巧合。”


    余太妃叹了口气,道:“我猜已故的九皇子应该也是知道这催花之法的,所以陛下得知这花树突然开花,才会误以为九皇子尚在人世。”


    沈问明总算搞清这其中因果,可马上就皱起眉:“既然这催花之法只有母妃与南夫人你们几人知晓,那冼相爷的夫人南公子又怎么会知晓?”


    余太妃:“你忘了,他与南夫人都姓南,还都同出南业,这应该不是巧合,想来他与南夫人是同族中人,那知晓这催花之法,便也不足为奇。”


    “不对。”


    刚点着头的沈问明又察觉到一点:“倘若只是同族之人,那我们向陛下说明这其中干系便是,母妃你又何必冒着日后会被揭穿的欺君之罪的风险撒这么个弥天大谎?”


    “如果真的只是同族之人,那的确也不足为奇。”


    余太妃迟疑道:“可你不知道,这位相爷夫人与当年的南夫人生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人已经像到……”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喃喃道:


    “像到我幻视看到他后的陛下,会重演先帝当年杀相夺妻的程度了啊……!”


    –


    “陛下身体不适?”


    赶回来复命的沈元聿与李沐风才到苑外,便被拦住。


    惜月迟疑了下,道:“是,陛下服完药,已经歇下了。”


    不能面圣,二人只能先行离开,一出苑门,一位身形纤瘦的中庸便走了过来,柔声唤:“听闻殿下被一个坤泽信香惊扰,臣已让人备好汤药。”


    过去沈元聿最是待对方柔情,可不知为何,今天闻到马车那坤泽的信香的他,此刻有些不愿与之多说,只勉强笑着夸了句,“宛青你有心了……”


    一旁却突然传来一声不屑轻笑,“陛下当初瞧都瞧不上一眼的赝品,你倒是眼巴巴捡了,护在手中,宝贝得不得了。”


    此言一出,那名唤“宛青”的中庸脸色蓦地一白。


    “李沐风!”


    沈元聿终于有些忍不了:“你嘴巴给本王放干净点!本王再如何,也是堂堂亲王,岂容你个将军如此口出狂言的!”


    说完,便愤愤带着宛青离开了。


    独留李沐风站在原地,低着头,握紧拳头,抬起的眼中射出的目光,像淬上了毒蛇的毒汁。


    –


    “陛下。”


    端着药的惜月走进门中,望见正在窗边凝看一物的人,见她进来,对方把东西收入贴心口衣裳内,可还是让她不小心看到了,不由一愣。


    九殿下逝世后,很多贴身物品都一并葬在那场大火之中,连让他们陛下事后能睹物思人的东西都没有。


    唯剩这枚脚镯。


    此前她一直以为这枚脚镯被帝王藏在太极宫某处,自己这才未曾得见一回,可没想到,帝王竟是放在贴心口的地方,即便南下,也一直贴身携带。


    尤其是,惜月还注意到插在桌上瓶中的一枝凋落得差不多的花枝。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帝王特意选来送给郡王府礼物的花树上折下的。


    ——帝王每攻占南方一处城池,便会将这么一棵花树种下,但无人知晓帝王的用意。


    虽不知道这花树为何会突然开花,可这种种一起堆在眼前,之前还疑惑帝王突然对郡王府起兵刃的她,此刻敏锐地察觉到,这极有可能是与九殿下有关。


    待帝王一口饮尽那稠苦无比的汤药,惜月刚要端着碗离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问:


    “他来过你梦中没有?”


    虽然对方没有指明“他”是谁,可惜月一下子就明白对方在说谁。


    不像靖王把当年太后特意寻来的中庸带走,当做那人替身,无论太后想尽办法,文武百官再如何苦苦哀求,这位帝王三年里竟是不曾妥协过一分一毫。


    偌大后宫,愣是三年不曾添过一个人。


    真真冷清到了极点。


    外人只以为威武神明,战无不胜的帝王是为了创下不世之功,才摒弃这儿女情爱。


    只有他们这些伴君御前的人才知道,这只不过是痛失爱侣,不得不苦苦守着亡妻唯一的一件遗物的老鳏夫,在用这漫漫日岁,来惩罚着当年没有保护好此生挚爱的自己。


    而眼前这句,是三年里,帝王第一次主动提起中庸,惜月低头如实道:“前些日奴婢梦见过九殿下一回,让奴婢好好照顾好陛下,还说……”


    帝王听了,倏地一笑:


    “那他怎么不来朕梦中亲口告诉朕。”


    惜月顿时汗如雨下,“陛下,九殿下他……”


    然而帝王的声音陡然一转,悲凉露出,自顾自道:“之前朕还一直心存幻想,觉得他从不入朕的梦中,是他尚在人世,而不来寻朕,也是因为害怕还会有人害他,这才躲在南方的某个北朝无法插手之地,只有朕把这‘望夜雪华’种遍南方每一处,让他看到了,才会放心地让朕找到,可原来…”


    “他竟是独不愿来朕梦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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