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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雾鹗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该怎么活


    沈元聿之前特意派去打听中庸去向的人回来告诉他, 在万民殿后的小花园有过中庸和他身边小太监的踪迹。


    于是,一趁元后不留意,沈元聿就偷偷从席间溜了。


    为了能见到青令,沈元聿这次可是暗中窥伺了好久, 才等到了这个沈长冀不在东宫的机会, 毕竟他皇兄实在把青令看得实在太紧了。


    但幸好,他这次成功说动元后, 让她出面将青令从东宫里带了出来。


    “殿下, 我们派人找了那边, 没有看到九殿下的身影,我们还有继续找吗?”


    小成子从小花园的另外一头过来。


    是自己出来得太迟,他已经回东宫了吗……


    就在沈元聿烦躁无比的时候,黑暗里迎面冲来一人,沈元聿差点被撞翻。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奴才!”


    本就心头因为找不见青令而烦闷不已的他, 想也没想, 一脚把那小侍从踹翻, 口中咳出血来。


    那小侍从怕得瑟瑟发抖, 一句话都说不出。


    仍不解恨的沈元聿本还想再踹几脚好发泄心头戾气,可看着那好像伤到动不了的瘦弱身体,沈元聿鬼使神差想起了冷宫初见便被自己一脚踹翻的青令, 脚下犹豫了下。


    “十四殿下……”


    脑海中还隐隐响起了青令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恍惚。


    “九殿下!”身后的小成子一声惊呼。


    沈元聿猛地清醒, 扭头一看,几乎呼吸停住。


    好像在做梦般,面前的中庸伸出手, 小心在自己面前挥了挥,轻轻问:“十四殿下, 你怎么了吗——”


    手却被突然一把握住。


    这下换青令懵了。


    沈元聿有一肚子话像对这个中庸讲,却一时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青令,我、我……”


    身后的动静吸引了青令注意,偏头一看,脸上登时一白,甩开沈元聿的手,跑到小侍从身前,把人抱在怀中,焦急问:“你还好吗?”


    见对方眼睛上沾了血,青令直接用自己的袖口去擦,还沾了不少在手上。


    小侍从吓了一跳,“不,我的血脏……”


    皇宫内外皆有触碰卑贱之人的血会招致厄运的禁忌,连小齐子也来拦他,青令却不管这些,“没事的,这没什么可脏的,我回去洗洗就好了,好,应该是擦干净了,你现在看得清了吗?”


    小侍从却愣愣出神。


    一旁的沈元聿则觉得这一幕画面极度刺眼,走过去,一把将中庸从地上拉起来,“别碰这种奴才,他们会把你身上都给弄脏的。”


    青令却一愣,缓缓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说:“我以后会记住的……”


    说着,往后一退,拉开了距离。


    沈元聿则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话说错了。


    青令虽说是名义上的“九皇子”,可实则没有皇家血脉,在冷宫时,却比奴才还要奴才。


    这时,一个侍从出现,见到地上的人以及旁边的青令和沈元聿,吓得不轻,跪地磕头。


    见对方是小侍从相熟之人,青令赶紧让他把人带回去。


    小侍从离开后。


    沈元聿刚想和青令解释刚刚的误会,青令却突然抬头看向他,问:“十四殿下,其实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因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见有自己表现的机会,沈元聿脱口就答:“什么问题?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令咬了咬嘴唇:“我…我听说,此次南业国送来公主,是想与北朝联姻,此事…可是真的?”


    沈元聿没想到青令会问起这个,“你不知道?皇兄他难道没告诉你?”


    青令艰难咽了咽几乎有些肿痛的喉咙,“我并不知,那,真是那南国公主与太子殿下……”


    “不应该啊?”沈元聿想不明白,“那南国太子三个月后册立太子妃,南国公主到时候是要搬入东宫的,按理说现在就该准备布置东宫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仅存的希望火焰被彻底掐灭。


    身体几乎要站不稳,沈元聿眼见了,赶紧伸手扶住,可马上就又被甩开。


    中庸的纤弱的身体没入半边树下阴影,让沈元聿觉得中庸好像随时就会消失不见在这黑暗中。


    幽幽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问了句。


    “他?”沈元聿愣了下,可马上反应过来。


    中庸是问皇兄与南国公主联姻,皇兄宫中的那位美人会怎么办吗?


    说到阿泠,想到暮云山那扇屏风后的风荷晃颤的声音,沈元聿心头泛起些异样之感,“虽说是两国联姻,确实也要给他国尊重,东宫中确实不该有旁的什么人,想来皇兄他应该会把阿泠藏到东宫外面去吧,但是皇兄应该对那个南国小公主没兴趣,只是单纯为了两国关系,所以那位阿泠美人,想来皇兄仍旧会十分宠爱的吧……”


    沈元聿愣住,紧接着,他听见黑暗里的人突然声音虚弱而似乎带着一丝不忍的哭腔:


    “她年龄那么小,要她一个人远离家人,远离温暖的家乡,嫁到这满是飞雪的北朝皇宫中,她该怎么活啊……”


    第52章  离开东宫


    “殿下, 您怎么就突然要收拾东西,回冷宫了啊?”


    在睡梦中被喊醒,然后一跑进殿内,呆呆望着正在床边收拾自己的东西的人, 小年满脸茫然与无措。


    青令转过身来, 眼眶又红又肿,明显是哭过, 而且稍微显得奇怪的, 还有在昏暗的灯光下, 中庸过于娇艳的唇瓣,像是才被什么狠狠吮吸咬弄了般。


    青令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别担心,我在东宫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小年不解地“啊”了一声, “可是东宫里这么好, 每天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房子里面的地龙不会熄灭, 还不用干活,更何况太子殿下对殿下您这么好,您为什么要回冷宫啊?殿下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想啊?”


    青令又想起方才在黑暗中那人说的那句话——


    “这次孤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一想到对方听完他再度请求离宫的话, 他的手腕被猛地捏住,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的手要断掉, 可下一瞬,那力便又撤去,好似那失控般的力度从来没有出现过, 转而是黑暗里的男人冷冷吐出的一句话,旋即起身, 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青令心中心如刀绞。


    可他虽是个懦弱的人,但只要做出了决定,却绝不会反悔。


    毕竟,他已经为了满足一己之私,让沈长冀沾上了“‘兄弟’相.奸”污点,之前尚且可以拿二人并无血缘关系的借口来催眠自己,可直到沈长冀要与那年幼可怜的南国公主联姻的消息冷冷甩在他脸上,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二人之间本就隔着父母辈的无解恩怨,现在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被两国利益卷了进来。


    想到那双怯弱无辜的眼,青令再也做不到再催眠自己,心安理得地继续以他皇兄的美人阿泠的身份,来抢走他皇兄对那个小姑娘身为夫君的责任与爱护。


    沈长冀答应了他嬷嬷,只要他开口请求离宫,便不会阻拦,这个许诺仍旧有效。


    虽然他的皇兄因为自己的善良,仍旧给了自己收回那个请求的机会,可青令却还是坚定下了自己离宫的决定。


    同样,青令也明白,现在依靠着疼爱他的皇兄,享受着东宫的锦衣玉食的自己,说出的任何话都是没有底气且可耻的。


    他要想让沈长冀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想离宫,并非一个玩笑,现在最该做的,是先走出东宫的庇护,走出他皇兄的羽翼之下,孤身去面对东宫外一切祸福不知的未知。


    面对小年天真单纯的提问,青令只能勉强笑了笑:“大抵是,我没有享福的命吧……”


    见青令心意已决,再加上东宫没有人阻拦或再劝阻,小年虽然心中有些舍不得东宫的舒适生活,但还是一变替青令整理东西,一边说:“那我和小齐哥哥待会儿也去收拾我们的东西。”


    青令摇头:“你们两个不用和我走。”


    他既然已经决定向沈长冀证明自己脱离富贵荣华的决心,自然不能再带走东宫的一人一物。


    更何况,冷宫比东宫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何必再拖两个人同他一起吃苦。


    小年和小齐子都没想到青令根本不打算带他们。


    小年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一下子冒出泪花:“殿下你为什么不要我们,是不是小年哪里事情没做好,小年可以保证,以后吃饭只吃一碗,不,只吃半碗,殿下你就带我走吧呜呜……”


    青令自然没法把他的真实原因告诉他们,只能安抚小姑娘,“我、我其实也很舍不得你们,但我也有不能带你们走的理由……”


    小年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见青令脸色的表情如此苦涩,只能啜泣着,说:“那小年以后能去冷宫找殿下吗?”


    不知道自己何日便会离宫的青令不忍让小姑娘再伤心,再次违心,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当然可以。”


    小齐子倒是没有小年这么夸张,但已经默默替青令收拾好行李包袱。


    青令则把行李里,他来东宫之后才穿上的衣裳拿了出来,并换上了自己在冷宫已经穿了很久的薄袄。


    自己的老衣裳自然不如东宫的绫罗绸缎舒适保暖,但对青令而言,这不过是回到了他本该的生活。


    而在东宫的这段时间,当做是他做的一场短暂的梦。


    而如今,梦醒了,他也该从皇兄的美人阿泠,做回冷宫里那个默默无闻的青令了。


    小年和小齐子坚持要把他送回东宫,青令再三拒绝无果,只能接受。


    “九殿下,天色已晚,属下护送您回去吧。”


    贺宵等候在东宫门前,青令见了,压下心头酸涩痛苦,轻声道:“那便多谢贺大人了。”


    而他一跨出东宫大门,便有人小跑来到书房前轻轻敲门。


    “……从十四殿下口中确认两国联姻之事后,九殿下便回来了,之后一直在寝殿中休息。”


    听到敲门声,刚简述完情况的惜月再次隔着屏风,回禀道:“殿下,九殿下已经回冷宫了。”


    顿了顿,她迟疑问:“可要在冷宫安排些人?”


    然而,屏风后却一直未有回应。


    第53章  真相(上):“沈长冀的真面目”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过, 冷宫里那间小院子落了好多灰,再加上他之前本是打算离宫,故而院子里很多东西都已经收起来。


    当晚小年和小齐子好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帮他简单收拾好了床铺。


    他们本来还想继续给他收拾屋里其他, 但青令眼见时候这么晚了, 哪里还会同意,强行把他们劝了回去。


    小年与小齐子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人一走, 院子里重回安静, 他突然想起嬷嬷与自己在这里的时光,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孤独团团裹住了他。


    青令往掌心呼了口热气,脱掉鞋子,掐灭床头烛火。


    可才缩进冷硬如铁的被褥里,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了出来。


    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瘦弱的中庸把自己蜷成一团, 反反复复告诉自己。


    青令, 你不要再想了, 这是能让所有人都好的唯一办法, 你应该开心才是……


    可是为什么,你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呢?


    也不在自己哭了多久,中庸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之后在冷宫的几天, 青令一个人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小年和小齐子本来想帮他干活, 但都被他拒绝了,并故意冷下脸说:“你们要是一来就想着给我干活,那以后我这儿就不欢迎你们来了。”


    小年和小齐子这才赶紧收回了要拿扫帚簸箕的手。


    除了小年和小齐子来冷宫见他, 还有李沐瑶也来了几次,第一次带了不少东西给他, 说是给他的谢礼,答谢上次青令帮了她。


    青令一开始本不想收,哪知对方一句话堵了回来:“如果不是我把太子殿下与南国公主联姻的事情告诉你,你不会和太子殿下闹矛盾,也更不会从东宫搬出来。”


    在他夜里离开东宫的第二天,这消息便传遍了皇宫上下。


    虽然青令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自己搬离东宫的真正原因,东宫也未对外解释过,但外界对此众说纷纭,但无论如何,绝大多数都是在指责他白眼狼。


    青令百口莫辩,也不想去辩。


    唯有李沐瑶心思敏感,猜到了青令与沈长冀发生矛盾,很有可能是因为她那夜告诉她的两国联姻的事情。


    青令没办法解释给李沐瑶听,但他心知,他与沈长冀发生矛盾,表面上看两国联姻引发的,实则是他与沈长冀超过“兄弟”的关系,与李沐瑶更是没有一点儿关系,没有李沐瑶,他日后也迟早会知道的,无非就是晚一点罢了。


    为了李沐瑶不再内疚,青令只好把礼物收下,其中有条发带,还是李沐瑶亲自给他绑好的。


    之后李沐瑶又来看了他几次,几次接触,青令也得知了李沐瑶家中的一些情况。


    李沐瑶的父亲是御医署的首席御医,不单是医术超群,年轻时还是当今圣上少年时的伴读,而她的母亲则是手握三十万北朝大军的兵马大元帅的独女,按理来说,这般出身的她,应该自小是无忧无虑。


    但实际上,李沐瑶的父亲并不喜欢她母亲,当年是李沐瑶的母亲对其一见钟情,并用元帅府的威势迫使当时已有心上人的对方娶了自己。


    虽然李沐瑶的母亲为丈夫诞下了一儿一女,可夫妻二人的关系并未得到丝毫缓和,反倒促使龃龉越来越大,后来李沐瑶的母亲彻底失望,后半生常伴青灯,而李沐瑶的父亲则另外娶了妾室,并给李沐瑶和他哥哥李沐风添了一个坤泽弟弟,也就是那夜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要来抓他亲姐“奸”的李沐雨。


    李沐瑶再次道谢:“九殿下,那次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青令非常不好意思,说实话,那次他能成功也不过是狐假虎威。


    青令本想把李沐瑶曾经借给他用的帕子还给他,却遗漏在东宫沈长冀的寝宫中,而自他离开东宫,小齐子与小年也就不能随便踏足那里,自然也没办法帮他把那块帕子带出来。


    “没关系的,只是一块手帕而已。”李沐瑶倒是对此不在意,“或者,等九殿下你日后再回到东宫了,再带给我也不迟。”


    日后再回到东宫……


    青令苦涩笑道:“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个机会。”


    并不知道青令自己主动要离开东宫的李沐瑶倒是很乐观:“太子殿下待九殿下这般好,哪怕生气,想来也只是一时。”


    青令没有再说话。


    除了李沐瑶来冷宫看过他,还有一个人日日都来。


    当得知青令从东宫回了冷宫,沈元聿就赶紧担心地跑了过来,看到院里中庸淡淡微笑的脸时,他的心都漏了一拍。


    “元聿?”


    一声轻柔的声音把沈元聿的神拉了回来


    看到中庸身旁好像突然出现的面若牡丹的坤泽,沈元聿一愣:“沐瑶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沐瑶大方得体地解释道:“上次青令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来感谢他的。”


    青令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点小忙,是沐瑶你实在太客气了。”


    刚才他们俩个聊到投机,李沐瑶便建议以后二人便不要再用“沐瑶小姐”“九殿下”这么疏离客气的称呼,一问年龄,李沐瑶其实只比青令大半岁,她便直接拍板,以后,她喊他“青令”,她就喊她“沐瑶”。


    而这个正常的称呼落在少年耳中,则感觉完全变了。


    沐瑶?


    不自觉暗中咂了下中庸口中这个亲昵的称呼,沈元聿觉得有些刺耳,甚至忍不住开始想,青令他可从来没喊过他元聿,只喊他“十四殿下”。


    当然,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自然不可能宣之于口,却也暗中记下了。


    说也奇怪,之后他听青令和李沐瑶聊天,相较于坤泽貌若牡丹的脸,沈元聿的眼神总是无意识落到,那原本就平平无奇,现在还被坤泽其衬得愈发乏善可陈的脸上。


    李沐瑶走后,青令发现沈元聿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然而,现在已近饭点,他便善意地提醒:“十四殿下,已经晌午了……”


    哪知沈元聿立马兴奋起来:“吃什么?”


    青令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是想和自己一起吃。


    没办法,他总不能把人赶出去,于是只好把膳房送来的膳食拿了出来,两个馒头,一碗咸菜,就是如此简单。


    “就这些?”


    沈元聿看了,立马就要起身去寻膳房麻烦,却被青令拉住。


    青令:“我的奉食就是这样的,膳房也是按规矩办事,你不要去寻他们麻烦,你要是不想吃,可以回自己宫中,想吃什么,就让你的小厨房给你做。”


    而且,说实话,他现在的伙食比以前还好一些了,过去大小何公公兄弟俩经常无端刁难他,把馊了的饭菜拿给他吃。


    而他这次从东宫回来后,大小何公公因为被沈元聿带去他宫中,新来的公公也比较好说话,他这些天倒是比之前要过得好多了。


    不过,青令也注意到,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之前还经常会出现在沈元聿身边,但这段时间,他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们俩。


    但这些青令并不想去问沈元聿,他根本不在意那两个欺负他的人在做什么。


    说完这些,青令就松开抓沈元聿的手,坐到桌前,开始就着咸菜咽馒头。


    沈元聿脸色变了几下,最后还是坐下,拿起碗里最后一个馒头,也学着青令的吃法,开始艰难地咽那冷硬的馒头。


    之后的几天,沈元聿每天都要来寻他,和他一起吃午饭,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天的馒头咸菜给他留下了太可怕的印象,以至于之后到了饭点,都会有沈元聿宫中送来的热腾腾的饭食,还拉着青令一起吃。


    开始青令还实在挨不下对方软磨硬泡,吃了两次,后来对方再度故技重施,他便理也不理,放任对方摆满一桌子饭菜,自己则抱着馒头咸菜来到角落。


    而也正是因为这次,沈元聿后面便不再这么干了,老老实实和他一起吃馒头咸菜。


    “对了,我皇兄这几天一直在忙,忙到连东宫都不回了,听说是与南国公主联姻的事情闹了些不愉快。”


    这一次,沈元聿喂了一筷子咸菜,嚼几下,便轻易咽下一大口馒头后,突然说道。


    青令拿筷子夹咸菜的手一顿,随后继续把咸菜夹到馒头上。


    见青令一句话都不说,沈元聿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青令,你那天和我分开,回东宫之后,到底和皇兄吵了什么?他怎么会这么生你的气?你离开东宫的这半个月,他竟然看都不来看你一次?他以前可是疼你都疼我这个亲弟弟都要多啊。”


    青令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把头埋得更低了。


    只要一谈到沈长冀,中庸的反应就是缩起头,沉默。


    沈元聿见了,心里再度烦闷起来。


    他一直觉得他皇兄和青令之间,有着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这让沈元聿每次一想到,都会心情极度糟糕,只能用拳脚发泄一通才会好。


    可对着青令,他是没法这样的,遂只能丢下手里没吃完的小半个馒头,闷闷不乐地走了。


    沈元聿一走,青令也停下了筷子,但嘴里的食物也咽不下去,不一会儿,喉咙就开始作呕,他跑到屋外水沟处,吐了嘴里糜食还不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他把早上吃的粥也吐了个干净,吐到最后,他甚至吐不出一点儿东西了,只能吐出一点儿酸水。


    这一刻,委屈心酸到达了巅峰。


    但青令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你就不能后悔。


    双手无力撑着墙壁,才能勉强稳住身体,青令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再走一步了,但越站,他头越晕,耳边也一阵嗡鸣。


    只能扶着墙,尝试挪动着脚步,可才走出一步,他脚下便蓦地一软,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个狠的时,他却掉进了一个怀抱中。


    青令心跳漏了一拍,不顾眩晕拼尽全力抬头去看来人,可一眼,他的心就坠空。


    看着怀中中庸失落的表情,李沐风心中划过一道阴狠,但脸上仍旧是一贯的煦暖平和,说:“见到是我,不高兴?”


    青令强撑着从李沐风怀中站离,边摇头,边虚弱解释道:“不是的,小李御医。”


    李沐风望盯着眼前这张小小的普通的脸,目光一路黏腻地滑过,最后落到了被长巾裹起来的脖子,眯了下眼,旋即立马温柔地笑,“你脖子怎么了,受伤了,给我看看……”


    说着,已经伸手想要解开青令脖子上的长巾。


    中庸登时吓一跳,像兔子一样跳开,捂住脖子,“不、不用…我、我没事……”


    沈长冀先前反复咬过的后颈还没完全痊愈,青令为了不让人发现,只好这么裹起来。


    李沐风收回手,心里的那个猜想彻底坐实,脸上却不露丝毫,环顾四周一圈,“太子殿下竟也是喜新厌旧的人,待你好时,可以为了你冒着风险,不惜千里送你回宫,送你见嬷嬷临终前一面,见你可怜,又把你接到东宫,如珠如宝地仔细呵护,而现在呢,南国公主要嫁过来了,为了把东宫空出来,就把你一脚踢开,你回冷宫这么久,连沈元聿都几乎天天来看你,而他竟是一面都不来瞧一瞧你。”


    不知为何,一听李沐风这么说,青令心里忍不住为沈长冀抱不平,忍不住开口:“不是的,太子殿下一直待我很好,其实这次离开东宫,回到冷宫,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是太子殿下要赶我走,太子殿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


    李沐风却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极可笑的事情,“你确定你说的人是太子?”


    青令则没有懂李沐风的意思,他单纯地为心中的那个人证明:“不只是我这么觉得,宫中人都说太子殿下温润仁爱,在十四皇子欺负我的时候,是他保护我,还给我出气……”


    “你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他。”


    见青令呆住,李沐风似带有蛊惑地伸出手,道:


    “青令,你若是想知道真实的沈长冀是什么样子,就随我来。”


    第54章  真相(中):“是你们——那天也是你们——是你们让人做的——”


    “小李御医,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望着天上隐隐作响,似是马上就有一场大雨要落下的黑云天空,青令看向带着自己往冷宫深处走,越走越偏僻的李沐风, 心里愈发怕, 小声问。


    青令决定和李沐风去一趟,并非是因为他相信李沐风的话, 或者好奇沈长冀在外人眼中的真面目, 而是对于对方诋毁沈长冀, 他觉得很愤恼,并且他对那个人有十足的底气,相信对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形象, 所以才走这么一趟。


    “就是这儿。”


    李沐风在一间废弃房间前停住脚步, 推开挂满蛛丝的门, 径直走了进去。


    青令迟疑了下, 最后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极度昏黑,一进去,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隐隐还有一股铁锈腐臭味,青令立马捂住鼻子, 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因为房间内光线实在过于昏暗,青令一进去,吓一跳, 因为房间角落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两个人。


    正在恰此时,屋外劈下一道闪电, 巨大的白光照亮了屋内,也映亮了地上的两个人的脸,青令登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两个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


    李沐风点燃了屋里的灯火,青令也终于能完全看清两兄弟的处境。


    小何公公脸上失去血色地奄奄一息地躺着,胸口起伏近乎没有,大何公公倒是情况好一些,手脚俱被捆着,披头散发,脸上许多还结着痂的疤痕,眼睛也被蒙住,身上染血的衣衫破败不堪,狼狈极了。


    李沐风示意青令不要出声,自己则走到那兄弟俩面前,用脚踢了踢正在坐着的那人,“别睡了,醒醒,你把之前说的事情,我还想最后再确认一次。”


    大何公公被踢醒了,先是潜意识浑身一跳,似是之前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现在还潜意识害怕,但听到李沐风的声音,立马哆哆嗦嗦讨好道:“李御医,您问。”


    李沐风:“你们之前说,有人想杀你们灭口,是谁?”


    大何公公犹豫了下,瑟瑟发抖道:“是…是太子殿下和十四殿下……”


    青令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内容。


    他们两个刚刚说,是谁…要杀他们兄弟俩灭口?


    他不敢保证沈元聿会不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可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想要杀他们兄弟俩?


    马上,他就听到李沐风继续问:“你确定你没有搞错人?你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两个人是谁吗?那可是皇子,其中还有一人是太子,他们俩为什么要致你们两个小太监于死地?”


    大何公公立马给出理由:“这是因为我们兄弟俩暗中为两位贵人办了一些脏事,事成后,他们为了不留后患,便想杀了我们!李御医,你一定不要把我们兄弟俩交出去,我们一但出去,肯定会死得很惨的……”


    李沐风没兴趣听他们卖惨,立即追问:“你们到底帮他们做了关于什么的脏事?值得让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杀你们灭口?”


    “是、是关于……”


    大何公公犹豫了下,咬了咬牙,道:


    “关于…关于九皇子的……”


    耳边巨雷轰隆一声——


    青令像被这雷声劈定在原地。


    皇兄他们要杀何公公兄弟俩,竟是和他有关?


    心中猛地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他刚往后退了一步,就被李沐风发现,攥住手腕,强迫他继续停下去。


    大何公公的声音还在继续,可对方每说一个字,青令的心就一点点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是太子殿下对九皇子感兴趣,于是联合十四殿下,让我们和十四殿下一起欺负折辱他,好让九皇子求助与信任太子殿下,而现在,九殿下已经被太子殿下带入东宫,我们两个奴才自然就失去了作用,需要被灭口……”


    “……太子殿下和十四殿下掐好时间,让十四殿下那边开始欺辱九殿下,太子殿下出现……暮云山…暮云山那次也是,是太子殿下和十四殿下两个人故意把九殿下的名字加上了秋猎的人员名单上,好找机会让九殿下陷入死地……”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后面大何公公在说什么,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的青令已经完全听不进一个字了,身体本能的趋利避害促使他此刻只想逃离这里,好像这样,他刚刚听到的这些就统统可以当做不存在。


    然而,李沐风不仅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还强行掰开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想捂耳朵的两只手的他,迫使他继续听着那宛如酷刑的供词。


    青令扭头看向他眼里盛满可怜的泪,边摇头,边嘴唇哆哆嗦嗦张合,没有声音,但从唇形上,可以看得出他分明是在说——


    你救我,不要听,我不要求,我求求你,我不要听了,求求你救我……


    李沐风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青令,我答应过你嬷嬷,要好好照顾你,现在我就在让你知道那些人的真实嘴脸!”


    李沐风转头看向地上的人,厉声逼问:“你说的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可以证明太子殿下参与其中,是这一切的主谋?你要是说不出,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御医饶命!饶命啊!”


    大何公公慌了神,拼了命地逼自己想证据,突然,他想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有、有证据的,我记得,好久之前,第一次十四殿下带我们来寻九殿下麻烦之前,冷宫的主管王公公向我们问走了这间废弃宫殿的钥匙,说是某位贵人要,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贵人的身份,后面我们才听他说,是太子殿下要走了那间宫殿的钥匙,李御医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主管王公公,去查记载册子,这些都可以证明……”


    而听到大何公公这段所谓的证据的青令,则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击得粉碎,坠入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废弃宫殿的事情,除却他,便只有那日挟持他的人知晓,如果说其他的事情尚可春秋笔法,那废弃宫殿这件事,则丝毫假都做不得。


    原来,他早就在那个时候,被沈长冀盯上了。


    串联了过去一切看似巧合的事情,中庸猝然尖叫一声,拼尽全力推开李沐风,跑出了房间。


    而被推得一个踉跄的李沐风站稳身体,不仅不生气,也没有去追,看着冲入雨中的失魂逃离的背影,反倒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自那次确认本该出宫的青令被带回了东宫,李沐风就隐约察觉到青令与暮云山昙花一现的阿泠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某日得知沈元聿突然处置了两个从冷宫调来不久的太监,李沐风立马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派人把人抓回,却正好撞见了另外一批要杀这两个太监的人,冒险带回后,他便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所有的一切,尤其是对方裹住脖子,不然发现的举动,都侧面印证了这个中庸的另一个身份。


    虽惊悚东宫中的那位竟敢做出这种事情,可李沐风的胸腔里却又爬出异样的好奇,在猜到中庸身份时,他去试过其他中庸的滋味,不如坤泽在床榻上,可越是如此,他越好奇,这个容貌平庸至极的中庸,到底是何等的滋味,居然让堂堂储君不惜花这么大的一场功夫,都要得到。


    而看着刚刚的青令的反应,李沐风心里某种阴暗面得到了满足,倒也不辜负他这么一番辛苦筹算。


    而一旁的大何公公见青令走了,爬了过来,脸凑到李沐风的脚边,哆哆嗦嗦哀求道:“李御医,我刚刚已经按你说的说了,你救救我弟弟,他真的快不行了,求你救——”


    怔怔看着插进胸口的匕首,以及汨汨流出的鲜血,大何公公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巴张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


    李沐风则一边拿着帕子慢慢擦干净溅在手指上的血,一边站起身,像踢什么杂碎一般,把人踢开,在对方逐渐涣散的瞳孔倒映中,平静道:


    “因为只有你们死了,才能让这个掺杂谎言的真相真正变得完美无缺,无懈可击。”


    –


    大雨滂沱,天雷轰轰。


    青令奔跑在大雨之中,风雨无情扑打在他身上,可青令却无法让自己停下,直到重重撞上一人,一下子被撞得连连后退,失足跌到水坑里,溅起一大片水浪。


    “哪个狗东西这么不长——”


    本来他是得知东宫与南业国的那件事,立马急着赶来冷宫想要分享给冷宫里的那个中庸,却被意外撞倒,沈元聿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咒骂声,在看到水坑中浑身湿漉的纤瘦人形时,霎时卡住,不顾小成子打来的伞,马上冲进雨里,对着水坑里低垂着头的人说:“青令,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了,快,我扶你起——”


    “啪——!”


    “别碰我!”


    沈元聿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青令,你……”


    “是不是很好玩……”


    青令抬起头,满是雨水的眼瞳好似坠入深潭的玉珠,嘴唇可怜地颤抖,“你们一边指示人那样吓我欺辱我,一边看我被耍的团团转,还傻傻地觉得你们是好人,是不是还觉得我这个你们口中的孽种活该经受这些?”


    沈元聿却一愣,紧接着,一股莫大的恐惧袭了上来。


    青令知道了?!


    他知道我和皇兄为了把他留在宫中,故意让人在宫外抢劫他欺负他吓他了?!


    这一刻,沈元聿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东西,他满脑子都是“青令怎么会知道”“是皇兄告诉他的吗”“怎么办”“青令他竟都知道了”“我该怎么和他解释,他才会原谅我”诸如此类的想法,他此生从没有此刻这么怕过,怕得知一切真相的中庸会自此永不原谅他。


    “青令,你听我解释!”


    沈元聿抓住青令的手,手都在抖地小心解释道:“我和皇兄是为了把你留下才那么做的,毕竟宫外那么危险,你一个人在宫外,没有亲人朋友,肯定会被欺负的,我和皇兄都是为了你好,想着你被吓一吓,就会心甘情愿留着宫中,留着我们身边了……”


    然而,青令却在听到他的这番话后,瞳孔一点点惊恐万分地放大,大颗大颗的眼泪随着雨水一起滚落,好像听到了一个世上最恐怖的故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你们——那天也是你们——是你们让人做的——是你们让人那么对我的——!!”


    雨里的中庸凄惨无比地尖叫一声,好似经受着世上最痛苦的酷刑。


    沈元聿被他的反应吓得彻底慌了神,根本没有注意到青令口中的那个“也”字,他想要抱住惊恐失魂的中庸,阻止对方伤害自己,向对方解释,可对方却痛苦至极地挣扎并大喊:


    “走开——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紧接着,那纤瘦的身体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沈元聿被一把推倒,只能眼睁睁看到对方逃离。


    “殿下!”


    小成子惊呼道,想要去扶水坑里的沈元聿,却听到浑身狼狈的少年呆坐在水坑中,任由雨水砸在他身上,失神喃喃道:


    “小成子,你说,这一次……”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


    青令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大雨中跑回自己冷宫的院子里的,更不可能注意到院门大开着,他宛如无魂傀儡一样跌跌撞撞挤开房门。


    可他刚下意识把门勉强关上,一双手从身后黑暗中伸出,下一刻,身形纤瘦的中庸便一个火热滚烫的宽大怀抱不顾湿寒地抱入怀中。


    还不等青令回过神来,一个无比炽烈汹涌的吻,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第55章  真相(下):“我要出宫…我要——永远离开你。”


    屋外大雨声沸。


    屋内却有一对身影紧密如一体, 唇间黏腻水声愈深愈密。


    终于再次尝得这让他这些天魂牵梦绕的滋味,天乾的全身的每一处仿佛都在狂欢疯腾,龙鳞琥珀的信香疯狂从腺体释放,并且试图无孔不入地侵染怀中人的每一寸肌肤, 好让已经没了自己气味的对方, 重新覆盖上自己身上的气味。


    虽然怀中人也曾尝试挣扎,可在天乾的强力挟制下, 终还是退一步, 似放弃挣扎, 任由天乾把自己囚在怀中,先行满足他体内几近漫出的汹涌欲.望。


    他的阿泠果然还是如分别那一日这么乖……


    天乾一边细细品尝口中的娇嫩的唇瓣,一边忍不住这么想,只要他稍稍给出一点好,对方便会加倍地回报回来。


    无论自己在床上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对方都会一声不吭地忍下来, 哪怕被他咬后颈咬得血肉模糊, 注入再多的信香, 怀中的中庸也最多只会用力抓住他的衣袖,即便把自己的指尖掐得泛白,却不会主动要他停下。


    这个瘦弱的中庸, 是完全把自己胸腔里的那颗真心,鲜血淋漓地剖出来, 再用无比真诚纯洁的目光一点点捧到自己眼跟前了,却只希望身为狩猎者的自己,能少受一点罪。


    想到这里, 天乾脑中的那颗在不知不觉中破壳发芽的种子,吐出了嫩绿的小片枝叶。


    这颗小芽说是小芽, 也不过是他找不到更好形容这东西的词语。


    就像一颗发芽后扎根在他脑子里,以吸食他喜怒哀乐为食的小芽。


    这颗小芽是何时种在他脑中的,天乾并不知道,他也是在中庸第二次说出“他想离宫”时,才意识到这颗小芽的存在的,而那时,它已经在他脑中发芽扎根,还搅动着自己刺痛的神经。


    没人知道,在一开始,天乾是曾经尝试压抑自己脑子里的小芽的,这也是他为何一开始并没有阻拦中庸回到冷宫的原因,毕竟,他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感觉,更别说对方还只是个傻傻付出自己满腔心意的瘦小中庸。


    可后面的情况却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见不到的中庸的那些天,天乾脑中的这颗对于突然出现并破壳的小芽,不仅从没一日有过衰死的表现,还以一日为单位地体积迅速发展膨胀着根系,如滚雪球一般变大到无可阻挡之势,并最后到了天乾无法忽视的深入大脑的土层之下的地步,刺痛着他的神经。


    一直到他现在重新把多日不见的中庸重新抱入怀中,并重新尝到中庸唇齿之间那平淡却又无比甜美,甚至有些着迷的滋味,才终于停止在他心头作乱。


    天乾当然不认为这是爱。


    身为东宫之主,天乾自幼便知晓,为皇为帝之人,最不能有的便是情爱。


    情爱是王侯将相的美人冢,是无数英雄的折戟地,他不会犯这种错。


    他脑子里的那颗小芽,天乾也只是把之当做不为了自身那药石无医的狂躁信香的一种表现罢了。


    看,现在信香一得到安抚,这颗小芽便也安分下来,像根本就没有不存在过一般,温顺极了。


    看来他做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天乾回想起他从下属口中得知中庸突然反常,甚至还再次提出想要离宫的真正原因,心头忍不住愈发舒畅。


    对这个瘦弱的中庸,他最开始的确心存了想要把对方作为自己安抚自己狂躁信香的工具。


    他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强迫这个中庸为自己安抚信香,而之所以前期大费周折心计,也不过是因为,他不喜欢强人所难。


    ——迫使一个弱小的人屈服于自己,让他觉得太不体面。


    他要对方心甘情愿。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介意在在这个小玩意面前演一辈子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好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虽然中间出了些许差错,但最后也都被他纠正过来,并且还让对方更加依赖自己。


    但无论他待这个中庸如何好,归根结底,也无异于在养护一个好用的工具。


    而这也是他为何会没有拒绝南业国以“五城为嫁妆”的联姻,甚至连没有为此提前骗一骗中庸的原因之一。


    虽然他的确从来没打算碰那个连信香都还没有的南国公主,但把中庸留在身边以此安抚自身信香,与他接受南业国的联姻请求,他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冲突。


    即便有冲突,那也不过是把中庸提前藏起来罢了。


    至于这个中庸会有什么想法,他根本没有想过。


    可他没有想到,中庸竟然会介意起这桩联姻,甚至以“离宫”作为要挟,逼自己做出取舍。


    而且更让天乾出乎意料的,他本该认为中庸觊觎了他不该觊觎的身份与地位而感到愤怒,可实际上,当他听下属回禀中庸是得知自己即将纳南国公主为太子妃后变得失魂落魄,甚至还赌气想要“离宫”,他不仅第一时间不是生气,反倒为素来只会委曲求全自身的中庸现在居然自己吃酸捻醋,甚至赌气逼他做出决定时,不仅先前因中庸贸然提出离宫而激起的愤怒顿时消失,他还罕见感到一丝莫名的愉悦情绪。


    更别说,他脑子里还有那颗因信香没有得到中庸安抚,而持续刺痛他头皮脑肉的小芽。


    如此一想,即便付出那等代价,能哄这个中庸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值得的。


    来回吃着怀中人的唇舌,天乾觉得怎么怎么吃都吃不腻,甚至还想更进一步,一点点凿开中庸柔软狭窄的内里。


    但怀中毫无反应,僵硬得宛如将死木头的身体还是让天乾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马上就又释了眉。


    这是在怪他私下想要娶他人呢,他理解,但他也敢断言,只要他把自己来此之前做出的决定告诉他,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中庸绝对会如以前一样喜欢他,唤他是他唯一的夫君。


    松开唇。


    怀中的中庸似是因为刚刚被吻得太久,偏着头,看不清眼,只有一片薄瘦的胸膛在他臂弯里微微起伏,天乾只看到那两片被自己亲得微肿的两片唇瓣微微张合着,艳红勾人,似暗夜里的梅。


    天乾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抚摸着中庸柔嫩的脸颊,低哄道:“阿泠,以后下雨就别出去了,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另外,我已想办法把南国公主的联姻对象换成了别人,你莫要生气了,更别再任性,说要出宫,宫外那么危险,你是知道的……”


    “不…”


    这一刻,沈长冀几乎以为是多日前中庸的那句话在自己脑海中的复现。


    可那一次,中庸说的还是带有委婉征询语气地说“我还是想出宫”。


    而此刻,他怀里浑身湿透,偏着头不看他的中庸咬了咬唇,随后声音虚弱而透着下定决心意念地一字字吐出让他目眦欲裂的话:


    “我要出宫…我要——


    “永远离开你。”


    第56章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青令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面对任何欺负他的人,他从来不敢反抗,只怕会招来更多的报复与毒打。


    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去帮李沐瑶脱困,甚至得知与沈长冀联姻的是位远离家乡的可怜小姑娘, 于是第二次提出想要离宫时, 他以为自己终于变得勇敢一些了,甚至为此而感到高兴。


    可今天, 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变过, 他还是那么懦弱无能, 他之前的勇气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势,他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


    哪怕现在知道了伙同沈元聿一起那么伤害过自己的人是沈长冀,青令此刻竟都生不出一点儿要控诉对方,报复对方,甚至与之同归于尽的念头。


    因为他实在太懦弱了。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了, 不管是沈长冀要和谁联姻成婚, 还是沈长冀他们兄弟俩如何借为他好的名义行伤害他的事, 中庸现在统统都不想管了。


    他只是个懦弱无能的人, 现在只寄希望于对方能大发慈悲放他这个没用的人离开。


    感受到留到掌心的泪与低弱的痛苦啜泣声,沈长冀把掌中小小的脸捧正,吐出两个字:“理由。”


    却见掌心的眉眼一点点亮在光下, 照得脸上的泪泛着涟涟的光的小脸先是轻轻一滞,随后道:“没、没有理由……”


    见沈长冀不作反应, 中庸一边流着泪,一边摇着头哀哀道:“殿下,我求求你, 放我离开吧,我什么都不要, 求你,求你,求你……”


    不再如过去全心依赖崇拜自己地喊自己“皇兄”,或是满心满眼喊自己“夫君”,而是直呼那冷冰冰的“殿下”二字,尤其是最后连续三声“求你”落下,仿佛生长的哨声被吹响,脑子里的小芽的根系开始往愈深下扎,刺得沈长冀太阳穴突突跳,竭力忍耐地哑声吐出三个字:


    “孤不允。”


    中庸闻言身体一震,细白的两只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不可置信地颤声问:“可殿下你答应过我嬷嬷……”


    沈长冀冷冷道:“孤答应的是青令的嬷嬷,可你是阿泠,是孤的美人,不待在孤身边,要去哪里?”


    中庸泪盈盈的眸子里的光彩瞬间褪了个干净,转而开始崩溃地对沈长冀又捶又打地哭喊道:“我不是阿泠,我不是你的美人,我是青令,我是青令!我要出宫,我不要留在你身边,我不要你!”


    他还想要推开沈长冀,可中庸的力气哪里比得上天乾,更何况,那还是世间最强的天乾。


    一把钳住中庸的腰身与双手,囚在怀中,哪知却招来中庸更加激烈的反抗,沈长冀眉心直跳,却还是强忍愈发激动的头疼脑涨,压低声音吼道:“阿泠!你还要和皇兄闹到什么时候,我说了,我与南国公主的联姻已经换——嘶!”


    趁沈长冀吃痛一时松开手,青令松开满是血腥味的牙,一把挣脱那怀抱,拼了命就要往门外逃。


    可就在他即将抓住门把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把他拽了回去,摔在床上,睡了十八年早已变得破旧不堪的床榻上发出刺耳的“咔吱——”声,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


    幸好身下垫着被褥枕头,青令没有摔疼哪里,但仍旧觉得天旋地转,站不起身,一头长发摔散开来,铺满他的背。


    不可以,我要逃,我要逃……


    仍旧头晕眼花的他还潜意识尝试爬下床要逃,却猛地发觉自己的两只手并在一起给捆在了床头,还是用得自己绑头发的发带。


    抬头一看,却见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压近过来,中庸不由自主地幻视那个恐怖的雨夜,好像也是相似的一道身影,给他带来了近乎摧毁他一生的恐怖阴影。


    “你不要过来——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看着床上的中庸哭喊尖叫地抗拒自己的靠近,沈长冀这辈子还没有这一刻觉得一件事竟能棘手无解得几乎快要把他逼疯,明明就在几天前,对方攀着自己的肩膀落泪失神时,还会无意识地又怜又柔地哭唤着自己“夫君”,求自己慢一些,轻一点。


    而现在,对方却把自己视作洪水猛兽,无论自己如何解释,都不肯要他!


    沈长冀越想越陷入疯魔的状态,他的龙鳞琥珀信香奔涌了过去,却在中庸身上搜刮不到丝毫属于坤泽信香。


    为什么偏偏是个中庸?为什么?!


    这如同身体的拒绝的念头,让天乾用力咬住后槽牙,无形中的性格更加偏激暴虐。


    之前他对于对方是个无法被标记的中庸极为满意,因为不被标记意味着不需要他格外处理善后,可现在他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他不是坤泽,为什么?!


    如果他的小青雀是个坤泽,他只要永久标记对方,对方便再也无法张开翅膀离开他。


    可偏偏对方是个永远不会受自己的信香影响的中庸!


    耳边终于响起身下中庸咬着牙却还是控制不住发出黏腻的柔喘哭声,天乾方才收回沾满黏腻的手。


    为了满足自身的渴.欲,只能退而求其次拿中庸身上的淡淡体香充当坤泽信香绞缠的天乾信香把中庸团团裹住时,解开自己的腰带。


    既然没法靠留住这只小青雀的心来留住他。


    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与骤然掐紧的呼喊声中,天乾俯身覆下,给出最后的机会,低哑粗喘着问:“阿泠要不要留在皇兄身边,要不要夫君?”


    哪知中庸想到没想,脱口便喊:“我不是阿泠,我也不要你,我不——!”


    声音被骤然掐紧,宽大的掌掐住对方绷紧的纤细腰肢。


    那便用恨制成锁链,把这只小青雀永远囚在自己身边吧。


    这一夜,重兵把守的屋外雨声如瀑不绝,而他们身后,屋内隐隐传出的床脚摇动嘎吱嘎吱的粗野声,与中庸的爱怜哭吟声亦响了彻夜。


    第57章  分化


    昏暗的寝殿内, 伴随着床板的吱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从胡乱散落的床帷里传出的承欢声,还有模糊的抽噎哭吟声。


    “不…不要…不要了……呜!”


    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的中庸向前爬, 试图逃离, 却被一只大掌从后攥住脚腕,往后狠狠一拽, 下一刻, 中庸如天鹅般骤然抬首失声, 眼前的白纱再度洇湿大片。


    粗哑的声音从身后靠近耳畔低语:“阿泠现在还要不要皇兄,要不要夫君,嗯?”


    不知道这是自己被带回这黑暗的寝殿后第几次听到这个问题,才寻回些许理智的中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殿外有多少个日夜流逝去,不知道自己困在这床榻上被迫高.潮了多少回, 也不知道身上人问了自己多少次那个问题, 他只知道, 他的回答自始至终都是:“我不…我不要你……!”


    头皮大脑一边继续被这个不曾更改过一回的回答刺痛得如针扎, 而天乾脸上却一边变得更加面无表情。


    “阿泠觉得好看吗?”


    不同于之前每次说出那句回答后,更加激烈的对待,被抱起身的中庸闻声, 下意识一低头,看着被握住的自己上系上的一条精致红色绸带, 他瞪大了眼,惊疑道:“这、这是什么——”


    身后的天乾不带感情地解释道:“次数多了,对阿泠身体不好。”


    看着自己的腿被勾开, 中庸惊恐地尖叫哭喊起来:“不要——唔呃!”


    不多时,中庸被天乾重新抱在怀中, 面向榻外,小腹微鼓,红绸尾端与两只细白的脚一起在空中被颠得乱颤。


    中庸已近崩溃,满脸泪痕地摇头道:“殿…下,求你了…松、松开…我真的要受不了了呜呜……”


    天乾俯下身,面无表情地问:“那阿泠还要不要离开?”


    见中庸一愣,似还在犹豫,天乾眸色一沉,堵住手上之物。


    下一刻,中庸纤瘦的腰猛地在男人掌中弹起,再也顾不上任何了,拼命喊叫:“不离开了——再也不离开皇兄——再也不——!”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空荡殿内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地上躺着一条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红绸,浸在地上一片湿润水痕之中。


    而望着怀中因力竭而昏了过去,满脸泪痕的中庸,天乾眸光一片痴欲,捧着中庸的脸边吻边低语道:


    “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


    重新看到太阳,是青令回到东宫的第五天。


    最开始的三天,青令走不出寝殿,也见不到除却沈长冀以外的人,而且在里面经历的事情,至今让他不敢回想。


    除此之外,他亦再也不敢提想离开皇宫的话,甚至沈长冀主动问他,他都会疯狂摇头,怎么都不想离开。


    见他这样,沈长冀才终于放了他出去见人。


    “九殿下。”


    青令慢慢转过头,望见直到守在床边的侍女,一时间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又问了声他可否要她们服侍他起床,中庸这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竟又回了东宫。


    他想到大何公公曾说的。


    明明那次他在冷宫废殿里碰到的人是沈长冀,可当时他在东宫醒来,惜月与贺宵却都告诉他,并非沈长冀救他回来。


    一想到当时对方就已经接受沈长冀的安排,把自己给诱骗进天乾精心编织的网里,青令就身体忍不住发起抖来,愈发不敢接近对方,颤着声对沈长冀:“我不要她,我要小年和小齐子他们两个来服侍我。”


    沈长冀虽不解原因,但也没有多问,“可以,但让她先为你净脸。”


    迄今为止,知晓青令真容的也不过沈长冀与惜月二人,即便是小年与小齐子也是在他每次涂抹好脸上的药膏后,才能见到。


    没办法,青令只能下床,强忍心中不安,让对方先给自己净脸,并抹上药膏。


    小年一被放进来,刚想扑到青令怀中,直到看到一旁的沈长冀,立马老实了,只脸上露出欢喜真切的笑容:“小年可算见到殿下了!”


    望见小年灿烂的笑容,青令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些。


    小齐子也说:“这妮子进宫这么久了,还真的冒冒失失的,刚刚差点撞到殿下,殿下还病着呢!”


    小年赶紧问:“殿下,你病好些了吗?之前我一听说殿下你回来,本来想马上来看殿下的,但是被小齐子给拦住了,说殿下您又病了。”


    青令初听“病”字,还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握着他手的沈长冀,那不过是沈长冀拿来搪塞旁人的借口罢了。


    就和上次他被沈长冀从宫外“救”回来一样。


    青令勉强挤出一个笑:“好了。”


    沈长冀还有事要去处理,与青令用完早膳便走了。


    对方一离开,青令望着这座大而冰冷的宫殿,以及角落里惜月的注视,他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偏过头对小年道:“我们去宫外走一走怎么样?”


    小年立马点头赞成道:“好啊!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正好晒太阳。”


    惜月站出来,“殿下,您病尚未好全,还是莫要去东宫外,留在殿内休息为好,另外,太子殿下午时便会回来与殿下你一起用。”


    惜月的话明晃晃地是在限制他的出入自由。


    他没法出去,当然也不会有人进得来。


    青令紧张地捏紧了袖口,面上则强装镇定,“我只在花园里晒晒太阳,不出东宫。”


    惜月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并且立马差人在花园准备火盆。


    而来到花园,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宫人,青令仍旧觉得不安,对惜月道:“用不了那么多人,留小年和小齐子在这里陪就可以了。”


    惜月还想再说,但见青令坚持的模样,还是带着人离开了花园。


    那些人哗啦啦地一走,中庸暂时得到了一丝喘息。


    因近来多雨,东宫花园里的湖水渐涨,时不时还能看到涟漪泛起。


    小齐子见他想要在花园小憩,还找来了沈元聿之前送给他的可助安眠的海檀珠挂坠,这坠子的确效用极佳,青令如果失眠,只要把它放在枕边,很快就能睡着。


    望着花园四周的高墙,躺在躺椅上泛起困意的青令仍旧感觉自己像是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怎么也飞不出去。


    他只能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他不能先放弃。


    突然,中庸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小齐子注意到,问:“殿下,您怎么了吗?”


    中庸回过神来,手缩进毯子里,“没、没事。”


    顿了顿,他又道:“小齐子,我有几个想吃的菜。”


    小齐子:“殿下您说,我马上去厨房说。”


    青令说完菜名,小齐子马上去了。


    确认小齐子离开了花园,青令转头又对小年说:“小年你去园口守着,待会儿小齐子回来,你可以吓他一跳。”


    小年心思单纯,一听顿时眼睛冒光:“嗯!”


    遂马上屁颠屁颠跑去花园口准备吓人。


    待小年的身影彻底看不见,青令这才从躺椅上起身,来到湖边,东张西望,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突然,一只湿漉漉的手从背后抓住了他。


    –


    “殿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小成子一边竭力快步跟上前面的少年,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其实可以改日再来见九殿下,不是非今天来不可,更何况,东宫不都说了嘛,九殿下他是病了,不便见人……啊!”


    沈元聿突然站停,转身反道:“你也以为青令他是病了?”


    小成子揉着被撞疼的鼻子,“难道不是吗?前几天九殿下不是也淋了很多雨吗?生病的话,也是正常的……”


    “可他那天明明——”


    回想到昨天雨中,得知一切真相的中庸那般哀绝地说再也不想看到他和皇兄的话的可怜样子,沈元聿心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不明白,怎么昨日要与他们决裂的态度如此坚决的中庸,今日就又马上回到了东宫,回到了他皇兄的羽翼之下?


    见小成子欲言又止,沈元聿说:“你知道什么?”


    小成子支支吾吾道:“奴才也是听人说,说,说九殿下之前其实是因为想要独占东宫的荣华富贵,故而生气那即将要与太子殿下联姻的南国公主联姻,才闹着从东宫离开……”


    “无稽之谈!”沈元聿怒道:“哪个王八蛋传的谣言,我要砍了他!”


    “我也觉得是谣言!”小成子立马表明自己的态度道,但又犹豫了下,“可殿下,你不觉得很巧吗?那天太子殿下刚对外宣布与南国公主的联姻换成十五殿下,九殿下就马上回了东宫……”


    沈元聿想也没想:“青令他不可能是这种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见自己主子的这种态度,小成子立马闭了嘴。


    隐隐觉得中庸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的沈元聿,咬了咬牙,暗中做了一个决定。


    “最近的池湖是哪个?”


    小成子一愣,下意识答:“前面的御湖……诶,殿下你去那里做什么啊!”


    一路追到御湖,见到沈元聿脱下保暖的裘衣,正准备往湖里跳,小成子吓得魂飞天外,扑过去抱住,“殿下你怎么想不开啊!你想想皇后娘娘,想想太子殿下……”


    少年无奈叹了口气,“放开,我没有想不开。”


    小成子茫然地吸了吸鼻涕,“不是想不开,那殿下您……”


    “宫中所有池湖都是相连的,”沈元聿解释道:“而我想进东宫。”


    小成子看了眼连鱼都看不到的冰冷湖面,不可置信地尖叫道:“您要游进东宫?!”


    “别大惊小怪。”沈元聿拉开小成子抱住自己的手,转头面向湖面,确认好了东宫的方向,“我去确认他一眼平安无恙,就会回来,小成子,你老实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说完,身形高朗的少年纵身一跃,在小侍从惊愕的目光中跳进了湖中,没一会儿,水里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沈元聿的水性不错,但也是在北方最热的时候才下过水,湖水刺骨冰冷的十一月下水游泳,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甫一入水,沈元聿第一时间冒出的,竟是另外一个念头——


    他当初掉进冰湖里,也是这么冷吗?


    昨日沈元聿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宫中,整夜没有入睡,他脑子里一直在反复回放自己曾经对中庸做的事情——


    初见就把好心救鸟的中庸一脚踹倒,还泄愤地重重踩过他的小腿,最后害他掉进冰湖里差点淹死,为了发泄被沈长冀惩罚的怒气,两次冲去冷宫寻他麻烦,害他在林子里被自己狼狈地追逃,在暮云山为了报复对方不小心惊走了白狐,把对方从高高的悬崖上射下去,摔下雪坡……


    太多太多了,沈元聿越想越自责内疚,他伤害那个中庸太多次了。


    尤其是最后那次。


    ——自以为是在为对方好,放任皇兄让人在宫外抢劫欺负他。


    沈元聿想到那个中庸,一出生,没有父亲没有母亲,还要背负着周围人的歧视与欺辱,在冷宫里卑微着求食乞生。


    已经这么惨的中庸,还要被自己那么欺负。


    含着金汤勺长大的沈元聿,第一回生出了后悔的念头,还是为了一个谁也看不起,谁也可以肆意欺凌的中庸。


    这放在过去,沈元聿自己是想不不敢想的。


    然而,这一夜,他却为此悔得五脏六腑疼到无法呼吸。


    天一亮,他本想马上去冷宫,竭尽全力给对方赎罪,只求对方能原谅自己,哪想却得知那个中庸夜里又被他皇兄带回东宫去了。


    他马上跑来东宫,却又再次被挡在外面。


    理由竟还是对方病了,并且一下子就一连病了好几天。


    沈元聿有种预感,他觉得那个中庸绝对不是因为病了而被他皇兄带回东宫,不能见人,而是因为别的原因,至于那个原因,他虽一时猜不出,可他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元聿的方向感一直都很好,憋气时间也非常长。


    突然,他心中一动,把脑袋慢慢冒出水面,看到周围景色的瞬间,他便知道自己成功游进了东宫。


    刚高兴自己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的少年一转头,就立马呆住。


    璀璨金色的阳光下,躺椅上的毛毯里冒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合着眼小憩着,明明平庸的眉眼,此刻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他想马上出现在中庸面前,可看到他身边守着的两个宫人,沈元聿思量片刻,取下袖口的一枚玉扣,弹了过去。


    见中庸惊醒发现玉扣,并领会了他的意思,把两个宫人打发走,沈元聿偷偷从水中出来,轻轻走到还在水边四处张望的中庸身后。


    看着中庸捏着自己玉扣的手,沈元聿的心口突然热了起来,想也没想,抓了过去。


    见青令吓一跳,沈元聿立马解释道:“是我,青令。”


    发现来人是沈元聿,青令刚把跳起的心放下,可又注意到少年全身湿透,下意识惊呼:“你身上怎么全是水……”


    见青令关心起自己,沈元聿心中高兴起来,眼巴巴靠近了过去,眉眼亮起来,“我没事,就是刚从水里出来,身上都湿了,青令你别担心我,对了,青令你怎么会突然随皇兄回东宫?”


    见中庸沉默下来,还把手收回,沈元聿有些心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难道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是贪图东宫的荣华富贵,才回的东宫?”


    青令蹭地望向他,眼里写满不可思议,这些他当初进东宫后传闻,他在回冷宫时听到不少,可从未放在心上。


    可今天,他竟然从沈元聿口中听到这些话,嘴唇剧烈抖起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见青令眼中冒出泪光,沈元聿心中一慌,他知道自己刚刚说错话了,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低头,仍旧嘴硬道:“难道不是?不然你为什么那天还说要与我和皇兄决裂,再也不想看到我们,今天就又回了东宫?还是说,你在宫外经历的那些,其实伤害根本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大,这些不过是你拿来用来博取我皇兄的同情的武器?”


    他看了眼青令腰间挂着的东西,“你不也很会享受吗,我的海檀珠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伤害根本没我们想象的没那么大……


    听到这句话,一股屈辱、愤怒、委屈的情绪,顷刻从青令心头喷涌而出。


    原来在沈元聿他们这些人眼里,自己经历了被陌生人强.暴的事情后留下的伤害,不仅不值一提,还被视作成他用来同情的工具?


    此刻,青令再也维持不了一点儿理智,解开,拽下腰间的海檀珠狠狠掷到沈元聿怀里,声音发着颤地喊:“沈元聿,你给我走!你拿着你的东西给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面对青令毫无预兆的翻脸不认人,尤其是看到中庸眼眶里冒出的委屈可怜的眼泪,拿着海檀珠的沈元聿顷刻彻底没了主意,“青令,你听我解释,我刚刚说的不是你以为的意思,其实那天……”


    就在他马上就要把那个雨天的来龙去脉摊牌之时,花园入口外出突然传来小年惊恐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太、太子殿下……”


    青令一呆,但马上反应过来,绝不能让沈长冀发现沈元聿突然出现在这里,催促道:“你快走!”


    见沈元聿跳下水,身影逐渐下沉一点点远走,青令的心吊了起来。


    “在看什么?”


    突然,天乾的声音如鬼魅般从耳畔响起,青令吓得差点站不稳,下一刻却被对方一把搂进怀里。


    昨晚强迫束缚憋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青令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不自觉低下头,“没、没什么……”


    望着怀里中庸隐隐有着泪痕的小脸,沈长冀眸中一片看不清喜怒的墨黑,“真的?”


    说着,还伸出头要往中庸身后水面看去。


    “殿、殿下!”


    青令吓一跳,马上拉住沈长冀,面向自己,不让他看水面,防止发现还没有离开的沈元聿踪影。


    四目相对,而看着天乾黑雾般的眼神,他身体一哆嗦,下意识改口,“皇、皇兄,我刚刚只是……唔!”


    突然,沈长冀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青令一呆,下意识想抗拒这个吻,可沈长冀却逼得极紧,可他越抗拒,男人的动作就逼得越紧,青令被追得没办法,转头趁机看了眼身后平静的湖面,确认沈元聿已经离开,这才放松下来,放弃抵抗似地任由沈长冀来回吃他的唇舌


    腰被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箍进男人怀中,把青令不得不也带着踮起脚,高高仰着头,放对方在自己口中掠夺,到了最后,中庸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个吻里。


    松开唇时,青令晕晕乎乎感觉自己被抱起,坐到水边石制雕栏上,再然后,他裹住后颈的长纱被挑开,尖锐的犬齿危险地抵在后颈肌肤上,似乎马上就会刺破皮肤,似乎有什么大量地注入体内,


    回东宫的这几天,他的后颈已经被对方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青令几乎有了身体反应,求饶道:“皇兄、别、别在这里……呜!”


    片刻后,天乾从那肌肤上收回犬齿,舔尽了那处每一丝属于中庸的体味,将目光从怀中疼得晕了过去的中庸上移开,然后落向湖边那头的一座假山,睨下的眸色深沉而带有一丝冷漠。


    随后,天乾从晕了过去的中庸手中取出一枚玉扣,随手丢进水中,才把中庸打横抱起,大步离开花园。


    不知过了多久,水边假山后才泛起一圈涟漪。


    沈元聿差点抓不稳手中的石头,差点整个人一头栽进水里。


    此刻的少年无法形容自己刚刚在假山后窥见的那一幕的感受。


    在今天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从小到大都崇拜无比的皇兄,会对一个中庸,有着如此汹涌至极的占有欲,也没想到那位传闻中备受他皇兄宠爱,甚至不惜为博美人一笑而退婚南国公主的坤泽美人阿泠,竟是一个中庸,更没想到,这个中庸,竟就是他的那个在冷宫长大,懦弱无能,相貌平庸到了极点的九哥青令。


    更别说,最后那一幕——


    依依水边,一身玄衣的高大的天乾将想要抗拒的纤瘦的白衣中庸宛如把一件私物般纳入体内,如剥开莲子苦涩表皮般,解开中庸严严实实裹住后颈的白纱,强迫中庸露出自己最柔嫩甜蜜的内里,最后再用自己的利齿,毫不留情地刺破那纤薄的肌肤,如打上永不褪色的烙印般,强势注入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元聿也不知道自己之后是怎么游出东宫,回到岸边的。


    他只知道他从水中爬出来,交代完不能叫御医,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刚刚去了哪里后,就一头栽进小成子怀中,全身滚烫得不像话。


    这一夜,沈元聿只觉自己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恶火炼狱,身体每一寸被不断碾碎、淬炼又重组,疼到蜷缩一团,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下去了,就在这时,他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那股香气把他拉了出来,让他睁开眼,看到了窗外的破晓黎明。


    “殿下,您终于醒了!”


    见他醒来,小成子在一旁喜极而泣,并将一件东西送他面前,“殿下,您昏迷时一直念叨着什么,我便回来找,果然找回了它,而殿下您一闻到上面的气味,烧就立马退了下去!”


    捏着掌心的海檀珠,沈元聿垂首去闻,眉眼闻到海檀珠自带的香气,取而代之的,是因为主人佩戴得过久,染上主人体香的淡淡兰花香。


    这一刻,沈元聿突然懂了好多好多以前无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看到中庸被咬得血肉模糊的纤弱后颈时的悸动,再比如,想要从中庸身上闻到的某种香气的急迫,再比如,在看到中庸被天乾刺破后颈,如宣示主权般,强势注入的那独属于天乾,且是天乾信香中最强的龙鳞琥珀的行为。


    后颈尤有余热,沈元聿把一只手臂横在眼前,一道无望地被困在男人怀中,被迫呈上自己后颈的纤瘦身影,却不由自主浮现在眼前,并且一点点凿印入心中,此生再也挥之不去。


    这一夜,不日便将到弱冠之年的沈元聿,因为偷看到了自己的皇兄强迫地标记着一个纤弱的中庸,由一个尚未完全长大的少年,彻底变成一个成年男性,并且还分化为了一个——


    永远无法标记中庸的天乾。


    第58章  逃


    青令迷迷糊糊睁开眼, 望着仍蒙蒙亮着的窗外,一时不知现在是傍晚还是黎明,直到一道声音在身侧阴影中响起:“醒了?”


    听着这声音,中庸才发现一旁那高大的身形轮廓, 也不知道在黑暗里盯了自己多久, 中庸不禁缩了下脖子,“殿下……”


    黑暗中传来对方轻轻一声“嗯?”, 顷刻让青令身体一哆嗦, 下意识改了词:“皇兄…夫君……”


    听到这两个称呼, 沈长冀似呼吸有些粗,突然俯下身,像是又要来吻他。


    面对对方的靠近以及这样的动作,青令马上意识到他的意思,身体却潜意识想躲, 但一想到之前自己躲他的后果, 身体僵住, 视死如归般闭上了眼。


    而把中庸的这些反应收于眼底的沈长冀, 头皮又刺痛了下,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坐起身:


    沈长冀却马上又说:“没什么, 很晚了,先起来用些晚膳吧。”


    青令一脸茫然, 但还是乖乖下了床。


    “这些是你让人去厨房传的菜,多吃些。”


    沈长冀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在他碗里。


    虽说这些菜的确是青令让小齐子去厨房准备的,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他当时为了支走对方临时想出来的, 听着沈长冀的话,青令莫名有些心虚, 一个劲埋头苦吃,沈长冀夹什么到他碗里,他就吃什么。


    吃到最后,等青令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吃撑了,连起身都有些难受,他不由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把视线落在中庸的小动作上收回,一旁的沈长冀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淡淡道:“去沐浴,已让人准备好了浴水。”


    东宫有个极大的浴池,就修在与寝殿一墙之隔的浴殿之中,穿过寝殿的一扇小门便能抵达。


    青令起身随惜月去了与寝殿一墙之隔的浴殿。


    已经放好热水的浴池中热气袅袅,宛若仙境。


    青令仰着头,不敢看身上痕迹一眼,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衫,丢在屏风上,整个人没入水池,抱住双膝,让暖和的流水没过自己的全身以及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


    青令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还有人在一旁伺候着,而沈长冀不放心他一个人独处,在他的争取下,宫人们停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用水雾躲避那些人的视线。


    他之前那么怕水,现在却要靠这个才能暂时得到一丝喘息。


    闭上眼,中庸的脑子乱得不行。


    这几天,他经历得太多太多,多到比他此前十八年经历的事情还要多得多。


    他想到白天沈元聿说的话,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可当对方蛮横地指责他回到东宫是贪图东宫的荣华富贵时,他的心还是撕裂开来。


    明明他是被强行困在这座宫殿中的,为什么最后又都成了他的错。


    而就在中庸想得入神之时,耳边突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他一睁眼,却见健硕高壮的男人躯体沉入水中。


    没料到沈长冀会突然出现,青令顷刻僵了身体,在水里动都不敢动。


    沈长冀却取了澡豆盒,打湿了,捞起中庸的手臂,打出泡沫,“刚刚在想事?”


    青令怔了下,眼神有些游移地“嗯”了声。


    “想什么?”沈长冀神色淡淡问。


    青令蜷了蜷水中的手指:“我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他去经历这些。


    之前在冷宫吃再多苦,受再多欺负,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上次从回到冷宫后,他就时不时陷进这个问题泥沼之中。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这世间那么多人,为什么选他成为这个冷宫里人人可欺的假皇子?


    每年那么多被放出宫的宫人,为什么要让他经历那么恐怖的事情?


    天下那么多美丽温柔的坤泽,为什么要他这个连信香都没有的中庸,与沈长冀有这种有悖世俗纲常的关系?


    “不要想这些。”


    沈长冀一边给他搓洗着脚趾,一边给出解释,“你以后只要好好待在东宫,待在孤身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于孤,只要不过分,皇兄都会满足你。”


    男人的动作轻柔,捧着他的脚,在水中把脚趾细细地一根根洗净,好似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疼爱他的人。


    可事实上,只有青令知晓这人内里的疯狂,所谓温柔的外衣,也不过是唬那些外人的伎俩,先前连他都被骗得团团转,而一想到男人夜里的疯狂,青令不仅身体发了个抖。


    “冷?”沈长冀注意到他的动作。


    青令小幅度摇摇头,怯怯地问,“可我又回到东宫,外面已经有人说……”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洗净最后一处,沈长冀放了其他东西,转而望向池子里,已经洗去遮掩容颜的膏药,露出那张足以惊艳世间的艳丽欲滴的脸,揉上了那两片如梅瓣的唇。


    青令呆了下,迟钝地意识到了天乾的这个动作的更深层含义,他有些理解不了对方对那方面仿佛没有尽头的索求,更羞耻于在床榻以外行这种事,尤其是他不喜欢的水里。


    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声音发起一丝颤,做最后一丝争取,“我们先出去……”


    “就在这里。”


    在一阵静谧的水声中,天乾吻了上来,把中庸困在臂间。


    身体被抬高,又掐着摁陷下去。


    中庸的四肢忍不住扑腾起一阵水浪,可马上就被更激烈的水声遮掩。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青令才被堪堪放过,被擦干水,抱上床的第一时间,他就累得睡了过去。


    唯有沈长冀,眸色静深地望着床上中庸的露在被褥外的小小的脸。


    沈长冀意识到他今天有些失控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当着沈元聿的面标记中庸的,刚刚也不该因对方口中那个“有人”说而感到不悦,故意在浴池里不顾中庸意愿强要了对方。


    可当他知晓沈元聿竟如此大胆,偷跑来东宫私会中庸,尤其是中庸还特地支走其他人时,他承认,他有一瞬间的愤恼,这才咬了中庸的后颈。


    这只小青雀是他最先发现的,也是他最先骗进笼子里的,他不允许其他人任何人惦记着他笼子里的小鸟。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他希望今日之后,对方能明白自己与中庸之间的不可能,亦彻底绝了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因为,他的小鸟绝不会飞出他准备的笼子,无论是为了谁。


    –


    “殿下,您才刚刚腺体分化,这几天理应多加休养,怎么又急着要出门啊?”


    小成子一把扶住急于走却还有些站不稳的天乾,满脸忧虑地问。


    沈元聿却不管不顾地道:“你别管,你扶我到东宫去就是,我要马上去找青令……”


    小成子还想再劝,突然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十四殿下。”


    李沐风走上前来,鼻子动了动,眼睛掠过一丝诧异的光,“多日不见,殿下似乎有了惊喜的变化。”


    沈元聿从来不喜欢李沐风,不单是因为对方一身温敛的医袍下藏不住的勃.勃野心,还有那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


    再加上上次对方拿他当枪使,更人沈元聿对其没有好脸色,冷冷道:“你别说你又是在这里碰巧遇见我,这里离御医署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趁我还有事去办,你赶紧滚。”


    “上次确实是微臣冒犯了殿下。”面对沈元聿的盛气凌人,李沐风却谦卑地笑起来,“但微臣这次是为了九殿下才特意来寻十四殿下您的。”


    “为了青令?”


    一听到这个名字,沈元聿瞬间紧张起来,“青令怎么了?”


    李沐风长长叹了口气:“青令这个孩子性格内向,在冷宫时,便经常受欺负,而且受了欺负也从来不说,只会自己一个人忍着,连向人求助也不会,他嬷嬷临走前,曾交代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实际上,青令上次回到冷宫,他告诉我,他留在东宫并非他本心,而是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李沐风有些痛心疾首地没有说完。


    少年天乾脑子里顿时浮现昨天在假山后窥见的那一幕——


    纤弱的中庸被高大强壮的天乾囚在怀中,强行夺取亲吻呼吸,最后浑身颤抖地被迫接受对方咬上自己贫瘠的后颈,注入信香,完成一次只能保存短短一两天的标记。


    “青令他原来真的是因为皇兄强迫才留在东宫的吗?那我之前还那么说他……”


    沈元聿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满悔恨。


    李沐风趁热打铁道:“十四殿下,你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胞弟,您也知晓,此事若一旦暴露,东宫所受影响何其之大,您难道要袖手旁观,任其发展吗?”


    小成子似觉不对,刚想阻拦,然而沈元聿却已问:“你什么意思?”


    李沐风谦卑地低下头:“微臣不过是想为君分忧,让这件错误之事被重新拨回正途之上罢了。”


    –


    “十四殿下,您不能进来!”


    惜月拦不住执意要闯进东宫的沈元聿。


    “我只是来找青令,你个奴才也敢拦我?你再拦我,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


    沈元聿说着寸步不让,还露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剑,看样子今日不见到中庸,便誓不罢休。


    惜月仍旧强行拦在沈元聿面前,“可太子殿下说了,任何人不得见九殿下……”


    沈元聿呲目而视,“你——”


    “十四殿下。”


    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他们,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情况。


    见到来人,沈元聿脸上的寒意顿时消失干净,转而换上一副笑脸,“青令。”


    上次对方说的话,青令还记在心中,故而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淡淡问:“十四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沈元聿刚想说,又意识到现场的其他人,“我与青令有些话要说,你们都下去……”


    “不用。”


    青令不留情面地道:“我不觉得我与十四殿下的关系,有什么话需要避开旁人才能说。”


    见青令如此冷淡,沈元聿急了,“青令,你听我解释,我上次说的话并非我的真心话……”


    青令无心分辨沈元聿上次的话是不是真心,因为对他的伤害已经造成,“十四殿下如果是要说这些话,那便不必了。”


    说完,竟是就拔腿要走。


    见青令要离开,沈元聿一急,竟是直接一把从背后抱了上来。


    青令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会如此,先前他还只当沈元聿是与自己同龄,或者也就你自己高一些的人,而现在,他才意识到少年的身躯似是一夜之间变得高大,肩膀也宽阔得几乎快有他肩膀两倍,和沈长冀简直一模一样。


    更让青令想不到的是,对方似乎还在贪恋地嗅闻他的后颈,青令一呆,马上惊慌地使劲推着对方,“沈元聿你做什么,你快松开……”


    一旁的惜月与小齐子见到了,赶紧上前把沈元聿拉开,这才勉强把沈元聿拉开。


    小年则用力抱住似哥哥吓得呆住的青令。


    “你们松开,我自己能走!”沈元聿一把挣脱惜月二人,本想走到青令面前,却被冲上来的小年挡住,只能止步,对着后面的中庸道:“青令,你替我转告东宫里的美人阿泠一件事,我皇兄虽为他把与南国公主的联姻换成了十五,可我皇兄日后还是会娶别世家大族的坤泽为太子妃,请他一定尽早做好打算。”


    青令蹭地看向沈元聿,眼中写满不可思议,“你……”


    然而,沈元聿马上转头离开,好似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一点再不拖泥带水。


    作为在场唯一知晓这美人阿泠真实身份的惜月刚想上前,青令却突然道:“你们都出去,出去!”


    惜月意识到青令情况不对,但也只能带着人退了出去,让中庸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呆在寝殿。


    不多时,原本该在晚膳时候才能回来的沈长冀便回来了,惜月立马三言两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天乾一跨进寝殿,却四下看不见中庸的身影,直到走到床榻边,看见脸上中庸可怜而委屈地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枕头湿了大块。


    天乾一坐下,中庸似有感觉,睁开眼,转头看他,“皇兄……”


    “怎么哭了?”


    沈长冀摸着他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中庸喉咙有些发紧,“就是想皇兄了……”


    沈长冀心头微动,抚着中庸的鬓角,“皇兄这不回来了。”


    中庸点了点头,突然,轻轻喊了声:“夫君。”


    沈长冀有些诧异,中庸只有在床榻上被他逼急了,才会喊他这两个字,在平时,从不会主动这般喊他。


    他低头去看中庸,却见中庸松垮的衣裳露出一大片锁骨,隐隐还有曾经的痕迹没有消除,视线往上,中庸微张着咬得湿红的唇,隐隐还能看到里面嫩尖的艳红小舌。


    沈长冀呼吸粗了起来,吻了下去,来回攫取中庸的滋味。


    现在不过傍晚,连晚膳都还未用,沈长冀本欲起身停下,中庸的手臂却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口中泄出破碎哭腔,饱含爱怜依赖的一句:“夫君你别走……”


    沈长冀呼吸一乱,再也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不多时,寝殿内便尽是中庸被百般疼爱的短喘哭吟之声。


    这一次,天乾一连有些失控地要了中庸三次,直到中庸嗓子彻底哑掉,才恋恋不舍地堪堪作罢。


    抱着怀中累得只有胸膛还在起伏的中庸,天乾捉了微湿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问:“听说元聿下午来过,他又惹你生气了?”


    中庸咬了下唇,有些沙哑地道:“皇兄你不与南国公主联姻,以后还会娶别的世家坤泽吗?”


    望着哭红了眼的中庸这般楚楚可怜地问着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坤泽,沈长冀竟心口微烫,“阿泠想让皇兄娶别的坤泽吗?”


    中庸低下头,不语。


    同一时间,一个念头从天乾脑子里冒出来——


    除了中庸,他以后还有没有接受其他人的可能?


    几乎是瞬间,他就有了答案。


    即便信香可以接受,他的内心也不愿接受。


    他此生只想接受他的小鸟。


    想到中庸此刻的不安,是因为考虑到他未来会有其他人,思至此,天乾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让他愉悦的情绪,做了决定。


    “阿泠,现在包括以后,孤都只会要你一个人,只要你不离开。”


    他不是个随便许诺的人,而一旦许诺,他一定要做到。


    他吻了上来,道:“阿泠,你放心,即便东宫有了太子妃,我不会碰他们,阿泠永远会是皇兄唯一的美人……”


    中庸一怔,却马上又偏过头,声音从天乾看不见的黑暗地方幽幽穿过来,“皇兄,你与我嬷嬷的约定,能不能改一下……”


    “你娶太子妃的时候,放了我,让我出宫,好不好?”


    沈长冀眉眼间的温情褪了下去,冷冷道:“除了此事,别的孤都可以答应你。”


    中庸听了,在他怀里小声啜泣,虽声音极轻,但天乾头皮内多日不曾发作的小芽似被这哭声唤醒了般,又开始刺痛起他的大脑。


    还想要他怎么样?他都已经愿意这辈子只要他一人,还想要他怎么样?他难道真想让他放他离开??


    而就在天乾头疼欲裂时,他听到中庸转过头,抽噎地小声询问道:


    “后、后日是我嬷嬷的生辰,往年我都会陪她,殿下您到时候……


    “能陪我去般若寺祭拜我嬷嬷吗?”


    –


    “殿下殿下,您从出宫起,就一直看着外面,是在看什么啊?”


    青令把眼睛收回,小年挤了过来,兴奋地朝他刚刚看过的窗子外看,见小齐子上手想来拉下有些冒犯的小年,他示意不用,对着有些失望收回头的小年解释道:“我之前没有出过宫,对宫外一切都很好奇,所以刚刚才多看了几眼。”


    小年眨了眨大眼睛,道:“那待会儿殿下你一定跟紧我,般若寺我娘带我去过好几次,哪个殿里香客最少,哪个殿里的菩萨最灵,我都知道!哦,还有,般若寺山上还有个摊子,卖的豆腐脑很好吃!殿下,我们待会儿也去吃一碗吧!”


    青令笑着点点头,刚想说好,小齐子就提醒道:“殿下,我们来之前,惜月女官特意交代了,让我们祭拜完,就要马上回去吧,而且要赶在太子殿下从神策营回来前回去。”


    小年有些不解地问:“太子殿下这么急着要我们殿下回去,怎么今天不陪咱们殿下一起来般若寺,而要贺宵大哥陪我们呢?”


    小齐子解释道:“太子殿下的神策营要主持观兵,很多外邦使臣都要参加,不能轻易推迟,如果不是这样,太子殿下肯定是会陪我们殿下一起来般若寺的,所以,殿下,我们……”


    青令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了下去,没有说话。


    恰此时,贺宵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九殿下,般若山我们到了。”


    –


    作为偌大北朝,乃至天下都赫赫有名的佛寺,般若寺每日上山的香客不计其数,山脚下华盖如云。


    一下马车,青令便戴上了遮掩容貌的帷帽,般若寺的主持早已等候于此,“九殿下请随老衲来。”


    为了不惊扰其他香客,他们没有前往主殿上香,而是选择绕道,避开人潮。


    即便如此,被贺宵领着一大批侍卫护卫其中的青令仍旧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与好奇。


    梅嬷嬷的墓地在般若寺主殿后的墓园中,这处墓园过去只有北都地位最显赫的权贵才有资格葬于此地,墓碑上的碑文密密麻麻,故而身份无人知晓,上面只有寥寥数言的梅嬷嬷的墓,在此显得尤为打眼。


    望着墓碑上简简单单“显妣梅氏之墓,孝孙青令敬立”的字,青令眼眶热了起来。


    小齐子已经摆上丰盛至极的祭品,这些他们曾经在冷宫想都不敢想的各色佳肴,现在却摆满了她的墓碑。


    青令上香叩首三拜。


    小齐子在一旁烧纸钱,起身时,隐约听到中庸望着覆着雪的墓碑,痛苦喃喃一句:“嬷嬷,你从不入青令的梦,是在怪青令没有做到你要我做的事吗……”


    之后青令又自说自话了很久,小齐子没敢打断,最后还是小年看到中庸袖外冻得白里发青的手指,心疼惊呼道:“殿下,您手都冻青了。”


    贺宵也提醒道:“时候不早了,九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青令闭了闭眼,“嬷嬷,这一次,再原谅不孝孙儿一回吧。”


    说完,又重重叩首,才抓住小年的手站起身,再不回头。


    走出云开寺,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满客人的豆腐脑摊,豆腐脑的豆香飘散开来。


    青令突然开口:“吃碗豆腐脑暖暖身子再走吧。”


    贺宵皱眉:“可是……”


    青令悄悄握紧了小年的手,面上镇定:“就吃一碗豆腐脑,能要多少时间?”


    不等贺宵回话,他已牵着小年拔腿朝小摊的方向去了,小齐子紧随其后。


    贺宵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小齐子招呼老板上豆腐脑,没一会儿,白花花热腾腾的豆腐脑便被送上桌。


    青令倒是没有觉得在外面棚下吃东西有什么不妥,或者不体面,直接拉着他们坐下。


    见老板一个人要端四五碗豆腐脑,棚子下还人挤人,青令便下意识伸手帮忙去接,哪知老板背后突然有一人一撞,老板手上一滑,一碗盛得满满的豆腐脑不偏不倚地正好泼在了青令身上,淅淅沥沥挂了一身。


    “贵人你哪里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青令蹭地站起身,小齐子和小年赶紧掏出帕子去给他擦,小摊老板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


    青令摇头:“我没事……”


    眼见身上的衣裳脏到不能穿,小年想起马车里还有一身备用的衣裳,小摊则表示他们后面还有间小房间,可让青令先把脏衣裳脱下来。


    于是,小齐子跑去拿衣裳,青令则暂时进了小摊后的小房间里,贺宵等人则一直在门口护卫着。


    而一进去,一只手就从后面捂住小年的嘴,小年一歪头便晕了过去,青令差点吓得叫出声,可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并低语道:“青令,是我,你别出声。”


    一听那声音,青令就知晓来人的身份,同时疯狂点点头,对方这才松开手,露出一张与沈长冀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还有些稚嫩未褪的脸。


    望着眼前的中庸,沈元聿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青令,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青令缩了缩手指,主动提起那日沈元聿趁抱他塞进他手中纸条的内容,“你为什么要送我走?”


    沈元聿犹豫了下,“我都知道了,你是阿泠的事情,以及,你被迫被我皇兄留在东宫的事情。”


    青令瞳孔猛地一缩,“那天你……”


    “是,我都看到了。”


    沈元聿点头,见青令全身发起抖,他走近,闻到了中庸身上浓郁得遮都遮不掉的天乾信香,分化为天乾后,他清楚知道这么浓的信香,不知道要在根本留不住信香的中庸后颈注入多少回才能留下。


    天乾信香彼此冲突,他却为眼前的中庸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心如刀绞,艰涩道:“但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语气坚定下来,“以及,我皇兄犯的错,我会替他向你赎罪,把这一切纠正。”


    他看向中庸,目光坚定地道:“我会送你离开北都。青令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方吗?我已经联络好了一支去南方采买药材的商队,你跟着他们一起走,半个月之后就能到南方。”


    青令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我真的能去南方吗……”


    沈元聿一字一顿地道:“青令,这一回,你信我。”


    他能相信沈元聿吗?


    中庸在心中纠结思虑,沈元聿伤害过他,带给他那么多恐惧。


    可望着此刻眼前褪去少年青涩,可仍旧铺满做不得假的真挚表情的人。


    他决心赌一下。


    中庸点了点头。


    而看到青令同意的这一刻,沈元聿欣喜若狂,马上拿出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衣裳,让青令换上。


    随沈元聿一起的侍从则要给青令再上妆,改换面容,可却在摸到青令的脸的第一瞬间,就皱起眉:“九殿下,您脸上是不是还用了别的东西遮掩样貌?”


    沈元聿一愣,看向和他印象里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的中庸。


    这不是青令真正的模样?


    那侍卫提议道:“您脸上如果一直是抹了遮掩面容的妆料,再上别的妆料会显得很不自然,倘若您的真正面目外面的人没有见过,那您还不如直接洗去那妆料,露出真容。”


    青令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正好这小房间里有个火盆,青令拿帕子沾茶水打湿后,放在火盆上烤热,然后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药膏。


    而沈元聿则在看见青令一点点露出自己的真实相貌时,瞳孔也跟着一点点放大。


    沈元聿是富贵窝锦绣堆里长大的,从小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可以说整个北都的美色都被他鉴赏过。


    可在此刻,他却被眼前的这张脸美到失语,脑子发晕,知晓了何为书中所说的“倾国之貌”。


    而侍卫同样也被这美色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偏开些视线,低声说:“殿下,还是请奴才再为您上些妆吧,否则,这实在太打眼了些。”


    对方改换容貌的手艺高超,几下便遮去了青令容貌上的艳色,还做了别的调整,让人一眼看不出他就是那容貌平庸至极的九皇子。


    而就在他要给沈元聿也调整一下样貌时,门突然被推开,小齐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屋子里除却变了样貌的青令以及昏睡过去的小年外,凭空多出的两个人,尤其是在看到沈元聿时,对方下意识张口:“十四……唔!”


    幸好那侍卫眼疾手快,立马将其捂住嘴,没有让声音走漏,但手中多了把锋利匕首,眼看就要往小齐子脖颈上刺下。


    青令一把拦住,对方立即解释道:“九殿下,他刚刚看到了十四殿下的脸,不能留活口!”


    小齐子双腿抖如筛糠,明显吓得不轻。


    沈元聿走过去,对小齐子说:“别出声!出声就杀了你!”


    小齐子疯狂点头。


    侍卫松开了手,小齐子差点瘫倒在地,还好被青令扶住,瑟瑟发抖,“殿下你和十四殿下要做什么啊……”


    沈元聿咬了咬牙:“我要带青令离开,要离开皇宫。”


    小齐子瞪大眼,“可太子殿下他……”


    青令却突然道:“我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你其实已经看出来了吧?”


    小齐子一愣,“我……”


    从之前小齐子多次及时帮他打掩护哄住小年,青令早就对他知晓他与沈长冀的真实关系有了些许猜测。


    “这是一段错误的关系,对所有人都是。”青令心中隐隐作痛起来,“求你了,小齐子,就当做没看见我们。”


    沈元聿道:“你要是不想死,我们会打晕你,之后你就当做你进来就被迷晕了过去,没有看见我们任何一个人,你醒来时,我已经消失不见……”


    小齐子看着眼前的中庸,最终艰难地点了下头。


    沈元聿的侍卫拿东西把小齐子迷晕,并和晕过去的小年一起放在床上,随后拉开地上的一块布,并提起一块松动的木板,顺着里面简易的楼梯走了下去。


    “走。”


    沈元聿下意识想要牵身后人的手,却抓了个空。


    青令低下头:“我、我自己可以。”


    沈元聿脸上僵了下,马上就恢复如常,等青令下了地道,也跳了下去。


    侍卫将房间的地道恢复原样,同时还推开了窗户,制造出他们是从窗外另一个方向逃走的假象。


    地道昏暗潮湿,却修得并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出了地洞。


    望着洞外开阔的风景,青令头一回觉得可以大口呼吸。


    沈元聿却提醒他,“商队的马车还在山腰,我们还要一段路,上了马车,才算真正安全。”


    青令点点头,和沈元聿一起躲在下山的香客中,一起下山。


    突然,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一批带刀侍卫往山上冲过去,正在盘问下山的香客,青令的心立马吊起来,脸都吓白了几分,沈元聿立马挡在他面前。


    青令有些不敢动弹了,沈元聿却安慰他道:“青令,看来你不见的事情已经暴露,但他们是被引去了别的方向,没有想到我们会大摇大摆直接下山,我们趁他们还没有发现被骗,赶紧离开,哪怕他们后面发现了,除非把整个般若山全围起来,否则也从这么多人里找不出我们。”


    听了沈元聿这话,青令的心才稍微安了下去。


    他们继续下山,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再遇见其他意外。


    来到半山腰,沈元聿带他拐到角落里,马车已经准备好,穿着便服的小成子低着头在车前守着,见他们来了,来到沈元聿面前,“殿下,既然事情已经办成,我们便先走吧,车夫会把九殿下送到指定的地方的。”


    按计划,接下来,沈元聿确实应该在把青令送上马车后,与之分开,因为他今日偷偷出宫,打着的是自己生病的借口,否则他本也要去神策营参加观兵大礼,他若迟迟不在宫中,如果被发现,恐生事端。


    可望着又换了身衣裳的中庸,他却涌起不舍的情绪,几乎是片刻,他便夺过马夫的鞭子,对中庸道:“我送你走。”


    小成子大惊失色:“殿下!”


    “我已经决定了!”


    沈元聿却已经自甘成为马夫,搬来脚凳,扶青令上马车,并递上他早已提前为中庸准备好的银钱文牒等物。


    接过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包袱,青令低下头,犹豫数下,才低声道:“十四殿下,谢谢。”


    沈元聿曾经伤害过他,他没法因为现在对方救自己而把那一切当做不存在过,可对方现如今冒着被东宫发现的巨大风险来帮自己,青令亦无法一点儿都不动容。


    沈元聿却也对此认识的很清楚,“我现在做的,尚不能弥补我之前对你做出的千分之一的伤害。”


    青令张了张嘴:“我不见之后,你……”


    沈元聿抬起头,目光真挚,不掺一丝虚情假意:“不要想我之后遭受什么,你现在只要去想你到了南方,先去看什么花,青令,你答应我——


    “你要自由,你要幸福。”


    中庸被这句话怔住,低下头,擦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他终于要自由了。


    “别哭了,马上就要去南方了,怎么还哭,我送你下山。”


    被沈元聿一边伸手来擦着眼睛,一边催促着赶紧进马车,青令点了点头,带着满怀欢喜与希望期盼地钻进马车帘子。


    可进入昏暗马车的那瞬间,他突然全身汗毛倒竖。


    下一瞬,一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臂,如漩涡般把他囚入了炙热无比的怀中。


    一只手把他的嘴与所有呼救声尽数堵住的同时,另一只大掌则熟练至极地挟住了他腰身。


    “阿泠与十四方才的真情流露,可真叫皇兄羡慕嫉妒得很啊。”


    耳边响起的看似感叹实则偏执与疯狂喷涌的男人声音,让青令只觉自己如坠冰窟,全身血液凝固,全身剧烈发抖,似要就此万劫不复。


    “青令,坐稳了,我们就要出发了。”


    车外沈元聿轻轻提醒一声,虽皱眉得不到马车内的回应,还是挥起缰绳,马车辘轳往前行滚动,往象征着自由的山下前进。


    而车内被捂住嘴的青令呜呜地流着泪呜咽,可没有一声能成功传到车外。


    嗅闻到中庸身上沾染的属于其他天乾的信香,再想到方才窥见的窗外刚成年分化的天乾笨手笨脚给中庸擦着眼泪的场景,沈长冀感觉脑子里的小芽的根系好像化作把把锋利小刀,在切割搅动着他的大脑。


    车外沈元聿还在说:“青令,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相信我,不会想办法出宫来这里,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按我的方法去骗皇兄,毕竟以前对你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幸好,你来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而车内被重新用东西堵住嘴的中庸意识到不对,却无法阻止车外人停下,只能心中绝望祈求车外的人不要再说了。


    而天乾一点点吻去中庸眼眶下绝望恐惧滑下的泪,一边拿解下中庸身上粗劣衣衫的腰带,反手去绑住中庸的手,身下中庸身上的粗劣衣衫大开,露出里面正在发抖的纤瘦躯体,天乾的大掌触上那纤嫩的肌肤,并低语道:“原来阿泠说要与皇兄一起来般若山,都是假的,阿泠是想离开皇兄,还是在十四的帮助下逃离皇兄身边,阿泠曾说的永远不离开皇兄的话,不希望皇兄娶其他人的话,原来都是骗皇兄一个人的——!”


    “唔——!!”


    青令的身体猛地如虾子一样猛地跳起绷紧,溢满屈辱与绝望的眼眶里的泪马上被男人掐紧的剧烈晃动中被掉下,落在身下。


    车外的沈元聿对车内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仍旧在说,语气似还有少年情窦初开的羞涩,“青令,还有,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真实容貌生得那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一点点触着身下人明显样貌有变化的脸,沈长冀粗喘哑声道:“阿泠竟让除了夫君以外的人看到真实的容貌了,嗯——?!”


    “唔——!”


    青令像被捕上岸脱水的鱼,翻起白眼,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满脑子都只有一句:


    太深了——被进得太深了!!


    这一刻,此前被天乾克制着本性宠爱的中庸才真正见识到了世间最强天乾在性.事中的可怕。


    恍惚间,觉得身体都被对方凿裂开一道缝的青令昏死前,甚至生出了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的错觉。


    后颈被刺入前所未有的深度,并注入大量信香时,青令彻底晕了过去,脚却在被松开时不小心踢翻马车内一物,发出“砰——”的一声,


    车外的沈元聿吓一跳,“青令,你怎么了?”


    车内还是没有回应,自上车后中庸便没有说一句话,沈元聿心里有些不安,如果是以前,他必定马上进去,可现在,面对着他真心想好好珍视的人,没有擅自闯进去。


    远远已经看到来接应的商队,刚成年的天乾却觉得自己的心要彻底离去,终于忍不住,道:“青令,有一件事我本想永远埋在心中,永远不告诉你,毕竟你与我皇兄的关系…可现在,我不想这么懦弱胆小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其实我对你,对你……”


    吸了口气,少年像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紧张地饱含真挚情感地轻轻说:


    “青令,我、我心悦你。”


    终于把心里一直想却不能说的话说出口,沈元聿如释重负,或许是不想听到对方带有拒绝意味的话,涉世未深少年立马把自己唯一值钱的东西,当做争取心爱人心意的砝码,尽数剖出来,紧张道:“青令,如果你对我也有感觉,哪怕就一点儿,只要你告诉我,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流浪去南方,什么皇子、皇位、荣华富贵,我统统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出乎他意料,车内再次没有回应,眼看已经驶至商队前,前来接应的商队人来牵马绳,沈元聿有些急了,“青令你呢?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儿的感——”


    声音戛然而至。


    天乾对外界危险敏锐的潜意识让他意识到商队四周如杀器开锋的杀气,沈元聿刚想转身喊出车中人要逃。


    下一秒,沈元聿整个人如同失去灵魂般全身僵硬地一头栽下马车,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动静的马车。


    ——从马车内俯身走出的,不是本该对即将到来的自由而满脸期待与欢喜的中庸。


    而是从被周围深雪里如利刃般刺出的成百上千的寒凛兵甲所围在中心的马车中,无比淡然走出一身极霸道暴虐的天乾信香的高大天乾。


    以及他昏睡怀里,一动不动,可全身每一寸肌肤却染尽天乾身上对自己禁脔的究极占有欲信香的中庸。


    虽中庸身上裹着件毛毯,可从毛毯中垂下的一只没有穿好鞋,以及明显是被其他人套上的松垮白袜,却足以说明了二人方才在马车内做了什么。


    漫山遍野的玄黑兵甲如张巨网,从地底下往上密不透风地网住惊慌失措的商队。


    沈元聿嘴唇颤抖:“皇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在神策营主持外邦观兵吗?


    然而,沈长冀睬都未睬地上的人,抱着怀中的人要登上另外一辆更大更奢华却也更像囚笼的马车,唯有小成子从层层叠叠的兵甲拼命挤进来,想要扶沈元聿离开,“殿下,我们快走吧,快走,否则太子殿下……”


    沈元聿木木转过头看向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小太监,注意到对方眼神闪躲,瞬间明白了一切,近乎发疯厉啸指着小成子:“是你告的密——是你告的密——你怎么能向皇兄告密——你明明知道我马上就要带青令离开了啊啊啊——!!”


    小成子从没见过自小便天之骄子,狂傲不羁的沈元聿会有这么失智癫狂的样子,心痛极了,竭力解释:“殿下,即便没有奴才告密,您和九殿下也逃不掉的,到时候被太子殿下发现是您带走的九殿下的话——”


    “啊啊——!!”


    被信任的人背叛以及所爱之人在自己身边被侵犯还被重新带回囚笼的事实,逼沈元聿现在哪里能听得见侍从的一句话,他头发散乱,像条狗一样地爬了过去,毫不顾忌身份地抱住兄长的大腿,拼了命地乞求道:“皇兄,臣弟求您饶了青令吧,他是无辜的,都是我引诱他和臣弟逃走的,你都怪我吧,都怪我——啊!!”


    小成子扑了过去,看着被沈长冀一脚踢晕死过去的沈元聿,以及那只踢得严重变形的脚踝,大脑一片空白:“殿下——!”


    昏迷的沈元聿和小成子被贺宵让人带了下去。


    把中庸送上马车,沈长冀来到被围到一起的商队众人面前,目光直接越过为首的瑟瑟发抖的领队,直接投向躲在最后面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低着头的奴仆。


    “李沐风,你若日后再在孤眼皮子底下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孤不介意让元帅府知晓你母亲去世的真相。”


    李沐风的心坠入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中,浑身汗湿的他跪下叩首,不自觉颤声道:


    “微臣永记太子殿下今日不杀之恩。”


    第59章  金笼,脚镯,封王


    昏昏沉沉地醒来, 青令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没有一处不酸痛的,尤其是不可言说的某处,更是稍稍一动就疼得他白了脸。


    暴怒之中的天乾远远超出了中庸的预料, 代价则是他重新被带回了东宫。


    青令口干极了, 他尝试喊人,却没有应答, 他忍着痛想下床, 却发现脚上好像多了个东西。


    靠近一看, 发现是一个金色脚镯,雕刻着莲花纹,上面还挂着一个小铃铛,他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 镯身在昏暗的寝殿内映射出一丝令人呼吸不过来的金光。


    “喜欢吗?”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青令抬头, 却见高大的天乾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马车这一次给青令的阴影丝毫不逊于那个雨夜,他下意识怕得往后退,可脚却被男人一掌攥住, 脚镯上的铃铛猛地一响。


    青令吓得叫了一声,手指抠进床头缝隙, 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长冀却用一边把玩着他戴着脚镯的脚踝上的铃铛,一边用拇指摩挲着他细腻的足心,“阿泠还没有回答皇兄的问题, 到底喜不喜欢这只脚镯呢?这可是皇兄命世上最好的工匠特地为阿泠量身打造的脚镯,阿泠看都不看一眼吗?”


    青令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去看这个脚镯, 他已经被吓坏了,尖叫从喉咙里蹿出来,疯狂踢踹着天乾,“不要——不要——!”


    沈长冀且一掌扣紧他的脚踝,宛如脚镣一般锁住他的双腿,让他再动弹不得,“阿泠不想要也没办法了,因为阿泠实在太不听话,嘴上说着不逃,要永远留在皇兄身边,实则骗了皇兄,偷偷要和元聿一起逃到南方去,如果阿泠日后再要逃,这东西还能帮皇兄多拖阿泠一会儿。”


    还不等青令明白这脚镯怎么能拖一会儿自己,沈长冀手上一用力,就把中庸拽进自己怀里,俯首又要吻他,青令再也受不了了,下意识抗拒对方,神奇的是,不知是不是他怕到极点,爆发出来极大的力气,竟这么一推,真将天乾一把推倒了。


    中庸也来不及想这合不合理,他慌乱跌下床,却不顾身体痛苦,跌跌撞撞爬起,就要逃出寝宫去。


    可还不等他逃远几步,一扇金色的铁门却挡住了他的逃路,青令用力摇动,却毫无作用,他仰头一看,可下一瞬,中庸便失魂地委坐于地。


    ——入目可见的是一只巨大高耸的冰冷奢华金笼。


    而他正是这黄金笼里的唯一囚住的雀鸟。


    “咔哒——”一声。


    中庸低头,看到自己脚上那只脚镯被一根金色长链栓住,金链另一端悬在金笼上端。


    火热的怀抱从身后重新把他纳入怀中,男人边细吻着他的脖颈,边低语道:“那两个太监丫鬟是皇兄专门派来陪你的,你若逃了,他们自然也就再没什么用处了。”


    青令听懂了他的威胁,只能一边哭,一边浑身发抖地苦苦哀求道:“不要…皇兄…不要伤害他们…是我的错…我…我再也不逃了……”


    男人吻他发颤的唇,直到尝到中庸柔软怯瑟的舌,才心满意足道:“阿泠不适合见皇兄之外的人,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骗,所以,以后只需要每天乖乖呆在东宫,等夫君回来就好了。”


    系在腰间松松垮垮的腰带被男人扯落于地,男人炙热的掌贴了上来。


    “唔——!”


    中庸呜咽一声,搭在天乾肩膀上的脚在清脆的铃铛声中与垂下的锁链一起,就这么不堪承受地晃了整夜。


    –


    这一天,皇宫上下都被一则传闻炸开锅——


    东宫里的那位备受太子殿下沈长冀宠爱,甚至让其不惜舍弃五座城池嫁妆也要推掉南国公主的联姻,也要讨得欢喜的坤泽美人阿泠,引诱十四皇子沈元聿逃离东宫,太子沈长冀发现后,暴怒之下,不惜命正在为诸外邦使臣兵演的神策营倾巢出动,围了整个般若山,还亲手亲自在宫外打折了十四皇子的腿,以示惩罚,至于那引得兄弟阋墙的祸水美人,则被太子殿下囚于东宫深处中太子专门为他筑造的金笼中,只能每日承宠。


    对这起兄弟争美的始末,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而除了这则传闻外,还有不少其他的小道消息。


    其中就有人迟疑地提出:“那位美人是在般若山被抓回来的?那么巧?我记得九皇子好像也是那天出宫去城外般若寺上香祭拜?”


    当然,相较于美貌据传能迷得太子殿下不惜东宫藏娇,都不舍得其出来露一次面的美人阿泠,这性格懦弱,长相平庸至极的九皇子,自是无人关心,即便与此事有联系,也被一众好事者丢到生灰的角落里。


    但对于北都真正的权贵世家,般若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引发所有事端的美人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个能遮掩得住的秘密。


    “啪——”


    瓷杯嘭地刺耳掷碎于地,元后指着安坐于碎瓷片前的高大天乾,怒不可遏道:“你今天如果给不出一个你折了你亲弟的腿的理由,你休怪本宫今日不顾你太子的脸面!”


    “母后需要什么理由?”


    面对元后的刺耳诘问,喝着茶的沈长冀眼皮都没抬一下,“元聿私下觊觎儿臣的美人,还企图把人骗走,母后不去怪元聿色令智昏,荒唐无矩,胆大包天,反倒怪阻止他险些铸成大错的儿臣?”


    “你——!”


    沈长冀这番话,不仅话里话外都在包庇自己的那位美人,还将所有罪责尽数扫到已经受了重伤的沈元聿的身上,元后被气得不轻,“元聿再如何不对,他也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你既要惩罚,也不至于如此!你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美人,对他下这般狠手!你可知你那日所施惩罚,极可能让元聿落得终身残疾!最重要的一点,你弟弟会如此糊涂,也都是你那个美人故意勾引指示的!”


    沈长冀却淡淡:“儿臣今日才发现母后竟如此喜欢装糊涂。”


    “什么?”


    元后一呆,沈长冀神色不变:“母后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元聿跋扈乖张,从来无法无天,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脾性,都是母后你亲自纵容娇惯出来的,他能被一个美人骗,被指使,母后你莫不是太小看你的幼子了?”


    说完,不等元后回应,沈长冀起身请辞,“母后如若担心元聿,还不如现在亲自照顾,儿臣还有要事,便先行离开了。”


    元后望着沈长冀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真如传闻中所言的吗,你那个叫阿泠的美人,其实确是冷宫那个孽种?!你难道不知他母亲是陛下——”


    沈长冀止步,却突然说:“母后之前怪儿臣那天对元聿太狠?”


    “儿臣那日没有挖掉他在孤的人身上,肆意沾染信香的腺体,就已是对他从轻发落了。”


    说完,天乾便毫不留恋大步离去。


    男人离开许久,角落里的朱兰才勉强能拔起自己吓僵的双腿,可来到元后身前,却大吃一惊:“娘娘!”


    她赶紧招人拿来帕子擦去脸上的冷汗,顺下一口热茶,元后这才缓了过来。


    朱兰是自幼陪着元后,从妙龄少女,到太子妃,再入宫为后,故而她与元后之间多了些寻常主仆之间没有的亲人之情。


    她忍不住道:“娘娘,你怎么会被太子那句话……”


    “朱兰,你不懂。”


    元后回想方才天乾那句话,似还余悸未消,“太子是完全做的出的。”


    “什么?”朱兰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惊恐不已:“娘娘你说太子真的会为了那个美人挖十四殿下的腺体……”


    元后突然问:“朱兰,你不是一直奇怪,我在元聿出生之前待太子疼爱有加,可在元聿出生后,突然一颗心全扑在元聿身上吗?”


    朱兰点点头,“奴婢对此的确一直不解,因为娘娘你在刚诞下太子殿下时,是无比疼爱这个孩子的,奴婢以前一直是以为娘娘你顾虑到九…已夭折的九殿下,这才对十四殿下……”


    “并不全是。”元后闭上眼,似是回忆起了一件尘封多年的旧事,艰难道:“我的确也因为当年我因陛下封南溪诞下的那个孽种为九皇子,一时激动故而早产而没了的第二胎而对后来的元聿多加怜惜,可真正原因并不是如此。我之所以疏远太子,并非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


    “我怕他。”


    朱兰以为自己听错了:“怕?”


    元后艰难地点点头:“其实在太子诞下半岁时,我就发现这个孩子与寻常孩子不一样,他很少哭,即便哭,也是告诉我们他饿了或者渴了,一旦我们满足了他,他便不会再哭,转而只静静看着我们,就像在…像在…观察?”


    元后有些难以描述这种感觉,“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朱兰你还记得我以前宫中养着一只鹦鹉吗?”


    朱兰思索着点头:“记得,奴婢还记得那只鹦鹉最喜欢半夜叫,但后来好像是被不小心误食了什么东西才死了……”


    元后摇头:“不是误食。”


    “不是误食?那……”朱兰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意却蹿上心头,“难道……”


    元后睁开眼,艰难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不错,正是太子所杀。”


    朱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奴婢记得太子当时不过三岁啊?怎么可能徒手杀……”


    “你不敢相信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元后吐出一口气:“那鹦鹉死之前恰好雨季,栖梧殿外长了一些毒蘑菇,有宫人不小心采摘误食,差点丢了命,我便命所有人拔去了那些毒蘑菇。之后那只鹦鹉突然死了,症状的确很像毒蘑菇中毒的表现,但我当时并没有注意,直到第二天,我意外发现了太子玩具的一个装满毒蘑菇的罐子,还有各种小动物身上的羽毛齿牙,其中就有死去的那只鹦鹉的羽毛。后面还不等我问他这一切原因,他就先寻了过来,对我解释,说他听说用各种小动物的身上的毛羽收集可为父母祈福,这东西是他准备给我的。”


    朱兰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元后还在讲,“这是一个我没法分辨真假的解释,倘若只是如此,我可能只会疏远太子,不至于会对他毫无感情,可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绝了对他的母子亲情。”


    原来,在元后重新第三胎,并最终怀胎十月诞下北帝的第十四子,也就是沈元聿后的某个午后,从午睡中醒来的元后看到了静静站在摇篮旁,目光不带一丝人的感情地注视里面正睡得香甜的婴儿的沈长冀。


    更让她吓一跳的,是年仅五岁的孩子,手中却握着一支金钗,尖锐钗尾正指向,摇篮里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幼弟娇嫩的脖颈。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敢让他靠近元聿半步。”


    元后想到那时,还在后怕,“所以当他说他要挖掉元聿腺体的那一刻,我是丝毫不怀疑,他真会因为那个冷宫的孽种,挖掉他亲弟的腺体。”


    –


    往常肃穆至极的皇家道观,今日清晨空气中似乎流窜着几丝不同寻常。


    穿着一身雪白道袍的七八个小僮穿梭于花园之间,一手端着玉碗,一手用小巧玉帚,扫去每片最表层的薄雪,一起收集到一小碗后,便交由一位眉心一颗红痣的小僮手中。


    小僮小心端着两杯热茶,走上百节玉阶,迈入由两侧小僮拉开的殿门之中,轻步来到偌大殿中央,熟练地将融化的雪水倒入煮茶的风炉中,再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煮茶工序,待快煮干炉中水,这才沏入杯中,待倒满两个茶杯,炉中恰好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师弟,宫中这几日的传闻,你可听说了。”


    一颗白色棋子落下,一位鹤发童颜的高瘦老道捻着胡子,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一边接过起小僮躬身端来的一杯茶水,饮了一口,“今日的无根茶煮得甚好。”


    “公然撇下外邦来使,让神策营围了整个般若山,再亲手打断了胞弟一条腿,即便师弟再如何两耳不闻观外事,这等大事亦不会不知。”


    坐在高瘦老道对面的男人,同样一身道袍,虽然两鬓泛白,可眉宇间却还有几分杀伐之气残留,让人不敢直视,从小僮手中接过茶,也抿了一口,“今日的茶确实煮得不错。”


    手下却淡定至极地落下一枚黑子。


    小僮奉完茶,没有退出道观,而是退至一侧,静坐焚香抄书。


    老道观那棋局,淡笑道:“师弟就打算如此?太子毕竟是日后要继承大统之人,如今竟为区区一个美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举?更别说,那位据传引得太子此般的美人——


    “可是那人之子!”


    手下“啪”一声,一枚白子落在截杀黑子退路之上,棋盘上的战况顿时变得棘手,黑子几乎无路可逃。


    望着眼前的棋局,男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半晌,棋盘上却落下一枚逆转战局,独杀所有白棋命脉的黑子。


    “他不能亲手斩之俗欲,那便交由朕为他斩断。”


    –


    捏着手中放着热气腾腾,漂亮精致的三菜一汤的托盘,原本是刚派来东宫来负责外院的扫洗事务的宫人,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好像脚踩在云里。


    她不禁回想起负责这东宫大小事务的惜月女官方才的话:“你一定记好,把新的饭食送到,取走之前的饭食餐盘,便马上离开,切记,不能偷看里面的贵人一眼,更不能与之交谈一句话,切记!切记!”


    谁不知东宫里藏了一位被太子殿下视若珍宝的美人,甚至不惜为之打断了被其蛊惑,想要带其私奔的亲弟的腿!


    虽然宫中都传闻这位美人乃是千年狐精所化,有着倾城之貌,不然怎么能把素来贤良自持的太子殿下迷到这种程度,可这到底是外面的传闻,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没有人见过这位美人的真容。


    而如今,这为其送饭食的差事,竟落在了她头上。


    她几乎要激动得晕过去。


    深呼吸一口,宫人捏紧托盘,这才走进了被推开的宫门之中。


    她原本以为被太子殿下宠爱至此的美人肯定是睡在金银珠宝之中,随手一拿的玩具,都是外面千金难求的宝物。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殿中却昏暗得过分,宫人心疼紧张起来,愈发小心脚下,可当她穿过空荡的前殿,饶入屏风殿中时,差点手中一个不稳,把菜饭全数摔了——


    一个被黄金铸造的巨大笼子几乎强势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这金笼极大,大到一张床榻放在其中,还绰绰有余,地上还铺满了柔软的雪白羽垫。


    似听到她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床上响起一阵链条撞击与铃铛轻响的声音。


    宫人这才注意到金笼顶部有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的链条垂下,一直蔓下床榻之上。


    下一刻,那床榻上的绒被悄然滑落在地,露出下面的一道纤瘦的身影。


    宫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在地龙生得极热的寝殿中,那人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衫,一只白瘦的脚暴露在外,而先前从金笼顶部垂下的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扣在那只脚的脚踝上的金色脚镯上。


    宛如上位者近乎窒息的爱欲。


    突然,床上那人轻轻呢喃一声,轻轻坐起,从朦胧床帷后露出半边精致清丽得不像话的侧脸。


    好像真似话本里美得不像话的狐媚精怪。


    更似民间吸取帝王极致宠爱而愈发祸国殃民的妖妃。


    直到那人似察觉到这边的目光,正要转头来看,宫人这才大梦初醒,赶紧把托盘放在笼外边缘,端起另外一个饭菜几乎没怎么动的托盘,往外逃了。


    青令则呆呆看着地上的饭食,也没有拉起落下地上的绒被,直接整个人无力倒回了被褥之中。


    昏暗的宫殿重新恢复了长久的死寂,只有中庸脚边的脚链声和铃铛声时不时轻轻响起。


    青令不知道他上次出逃失败后,因保护不力而被他连累的小年与小齐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冒着巨大风险带他逃离的沈元聿怎么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金笼中有多久了,他只知道他每日在这笼子里能做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等着沈长冀回来。


    皇兄怎么还不回来……


    闭着眼的中庸蜷缩成一团。


    因为长久地与外界隔离,青令逐渐对唯一能长时间接触的沈长冀产生了一种依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的。


    如果沈长冀不在他身边,时间一久,他就会觉得极度心慌,除了入睡,没有别的可以抵御的方法。


    甚至在每天早上沈长冀离开金笼前,中庸还会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泪流不止,只有沈长冀的吻的怀抱能安抚,直到重新哭累睡过去。


    笼子里的地上还铺满了羽垫,方便他们两个人除了在床上,还可以在任何地方。


    ——他彻底成了沈长冀豢养在东宫里的一只只知日夜承宠的笼中雀。


    “吱吱——”


    突然,一道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悦耳轻鸣声把青令从睡梦中猛地惊醒。


    他先竭力降低自己的呼吸声,确定这悦耳鸟鸣并非自己的幻觉,随后才小心翼翼爬起身,竖起耳朵探听着声音的来源。


    ——好像是来自外面。


    中庸一边按住脚上铃铛,一边慢慢挪动身体,竭力减低锁链发出的声响,来到靠近窗边的金笼一侧。


    悦耳的雀鸣声还在窗外响着,每一声都好似能洗涤青令这些时日精神与身体积攒的麻木与迟钝。


    青令闭上眼,嘴中不自觉哼起一段不知是谁在他幼时曾哼过的只有曲调的歌谣,竟恰好能与窗外那只雀鸟的鸣叫合作一拍。


    “吱吱——!”


    雀鸣声突然在就在耳畔响起,青令一睁开眼,难以置信地自己看到的。


    直到伸出手,柔软丝滑的雀鸟羽绒贴上指腹,青令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在做梦。


    顺着冰冷的风流以及一线光亮,青令看到不知怎么竟被推开一道缝的窗户。


    “吱吱——!”


    浑身翠丽的雀鸟蹦上他的手心,一边发出活泼轻灵的鸣叫声,一边在他手心打起滚,好像在抖他开心。


    青令不自觉就要露出笑意。


    可下一刻,一只大手却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伸出,一把捏住青雀的后颈。


    青令一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回来的沈长冀一边将手中雀鸟交给一旁惜月,一边不带感情地吩咐道:“去搞清楚这鸟是怎么跑出书房的,另外,准备一个更牢固的笼子,还有,今晚饿踏雪一顿。”


    青令脸上霎时间没了血色,沈长冀把他从地上抱回床上时,他也没有一点儿抗拒。


    “怎么又哭了?嗯?”


    直到沈长冀擦着他的眼泪问,青令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地哭了。


    望着怀中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中庸,沈长冀解释道:“要挨饿的乌云不是它。”


    青令却浑身发抖地问:“一定要关在笼子里吗?”


    沈长冀眸光微动,“它擅自出逃,必须要有惩罚,不然还会有二回。”


    “皇兄,可不可以不要拿笼子关它……”


    青令颤声说:“怕它逃走,可以用长一点儿的链子拴住脚,但不要关在笼子里,它会活不下去的。”


    沈长冀皱起眉。


    他没有问青令是怎么知晓这种南方雀鸟可以在房间关住,也可以用脚链锁住脚进行约束,但唯独用笼子关起来,它就必定会绝食而死。


    或许是巧合。


    天乾在中庸微凉的额上落下一吻,温柔许诺道:


    “好。”


    本来一件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天乾突然因为这只突然闯入的雀鸟而有了些许态度的变化。


    “今夜是除夕,陛下会出席今夜的晚宴,他特地点了所有皇子公主必须出席。”


    被关太久,没想到外面已经除夕的青令一愣,“我也要去吗……”


    “按理来说,你身为九皇子,也该同去。”


    沈长冀点点头:“但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皇兄会对外解释你染上了风寒,不宜出门,反正历年除夕晚宴,你也从未去过,没有人会怪罪于你。”


    其实陛下是专门点了青令要出现,但沈长冀此刻不想他的小鸟对此有什么压力,遂换了种说法。


    而本来对于被关在这只金笼里太久,甚至开始习惯呆在笼子里的青令而言,他本该对除却沈长冀以外的任何人都感到害怕畏惧,更不会想要离开这只笼子去外面,曾经那么多人出席的晚宴。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闯入的那只雀鸟,青令此刻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害怕了,就在他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沈长冀突然开口:“元聿也会去。”


    青令一愣,抬头却一眼撞见望着眼前天乾眸色深沉,长久以来在笼子里的生活,让中庸几乎能捕捉天乾脸上所有一闪而过的情绪,其中一些情绪甚至天乾本人有时都无法察觉。


    眼见天乾这般表现,他心下一凛,虽不懂对方为何对亲弟这超出寻常兄弟仇恨意外的莫名敌意,面上却装出好像因长久不见外人,脑子有些遗忘,迷糊问:“谁?”


    然后才似乎从记忆角落里翻出沾满灰尘的名字:“十…十四殿下吗?”


    而看到他的反应,沈长冀的眉眼间极快掠过一丝愉悦的神态,没有解答青令的疑惑,而是把中庸从床上抱起。


    “去吧,你也要出去走走,我让人替你更衣。”


    时隔一月,惜月带了其他的人走进了这座寝殿。


    而看见那么多人出现,青令那一刻差点脱口说自己不想去了,还好沈长冀握住他的手,说:“别怕,孤在。”


    他这才慢慢接受了其他人的触碰。


    惜月用钥匙为他解开了脚镯上的金链锁扣,但是脚镯却只能留在脚踝上,中庸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脚上那多出的重量。


    为他洗漱更衣后,惜月又给脸上抹上遮掩容貌的药膏,全程沈长冀一直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直到快要结束,沈长冀才移步,让人给他更衣。


    惜月给他围上斗篷时,青令想起一事,问:“今晚的晚宴,所有大臣的家眷的也会来吗?”


    惜月回答:“是的,九殿下。”


    青令点了点头,于是临走前,顺带从梳妆盒中拿了件东西,塞在袖中。


    沈长冀这时已经换好衣袍,青令一走出寝殿,就看到浸着夜色的漫漫雪中的身影——


    宽肩窄腰的男人一身玄色蟒服,辅以金线镶边,高冠玉带,气势逼人,朝他伸出手,眼神定定:


    “青令,过来。”


    此前在金笼中的生活,沈长冀从来只叫他阿泠,这是青令时隔一个多月,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真名,一时竟有些恍惚。


    因为迟迟等不到青令握住自己,沈长冀选择走过去,把发愣的中庸一把打横抱起,于东宫所有人的匍匐跪拜下,大步迈出东宫,抱着中庸一起坐上太子辇车。


    在金笼里养出的对天乾的依赖让中庸在周围陌生的环境与不断窥视的目光下进一步被激发,让他不自觉想躲进天乾的怀抱中,寻求庇护,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在外与沈长冀的身份,他便强忍心中不适,想要与沈长冀隔开些距离。


    哪知他才要远离,腰上却挟来一只大掌,把他一把揉进怀中,任由青令如何挣扎,也逃离不了一点。


    除夕晚宴的地点,便是上次为南国公主举办接风宴的万民殿。


    不同的是,上一次青令是带着小齐子像贼一样偷摸混进去的,而这一次,却是在无数震惊的眼睛的注视中,乘坐太子车辇,躲在沈长冀怀抱中进去的。


    下辇时,沈长冀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人的目光,握住青令的手,坦然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九殿下到——!”


    尖细的太监呼传声响彻在宏伟的宫殿之中,也第一时间瞬间吸引了原本忐忑紧张坐在席上的沈元聿的注意力。


    “青——”


    这些日夜反复于唇间珍视而痛苦品尝的名字却在望见那一对亲密身影时猝然卡在喉咙,痴然痛苦挣扎不甘的情绪从眼中涌出,比腿上的伤还要痛一千倍一万倍。


    “坐下!”


    望见自己幼子这般表现的元后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怒斥道,直到朱兰带人半强制地压着,沈元聿才痴痴望着远处被摁回座位。


    与此同时,殿中另外一角,李御医转头回望,先是看到同坐一桌的李沐瑶与李沐雨身上,看到自己这一双素来水火不容,此刻却互不开口,莫名气氛微妙的女儿们,他皱了皱眉,但视线还是越过她们,来到最后,看到那孤僻坐在角落里黯然大口喝着闷酒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庸在一众皇子之中排行第九,又并非元后嫡子,故而没法在太子席位旁再增设一个席位,他只能坐在八皇子与十皇子中间的席位,但还好天乾让惜月贴身陪着他。


    与沈长冀分开,青令开始还有些无法适应,下意识就红了眼眶,沈长冀看见,心中划过一道愉悦,抬手摸擦了擦他的眼角,低声轻哄道:“乖,很快我们就回去了。”


    此举一出,全殿抽气声此起彼伏。


    而元后身边看见这一幕的沈元聿像被击中了般,宛如石化,满脸不可置信,头晕眼花,五脏六腑似要碎裂了般。


    贴身侍从想来查看,却被沈元聿一声心痛无比的“走开”吓得差点摔倒。


    另外一角的李沐风则目光阴沉地看着这一幕,掌中的玉杯出现裂纹。


    沈长冀一走,无数视线便如箭雨一样朝中庸射过来,青令险些要呼吸不过来,还好惜月在身后稳住了他,哪怕邻座有人意欲上前与之攀谈,也尽数被惜月拦了回去。


    还好落座没一会儿,殿外的通传太监便尖声:


    “陛下驾到——!”


    此声一出,殿中所有人无一不起身跪下,齐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所有人一起跪下的青令额头贴地,这种事情,他在冷宫做过很多次,几乎要刻进骨子里,故而十分熟练,但一想到此刻对之行礼的人是那千万人之上的人,还是手脚有些僵硬。


    突然,青令忽然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下意识抬起些头要查看情况,却在看见的第一眼,顷刻全身温度退了个干干净净——


    绣着五爪金龙黑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虽已年过五十,可面目庄严肃穆,眉眼间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十二旒冕后那双好似能洞察所有人心的深深眼眸,此刻正俯望着跪在地上的中庸。


    几乎是一瞬间,殿内所有人就都发现了这一情况。


    连带落座于天子之位下方的沈长冀也死死盯着这里。


    那如银隼的目光在中庸抹上药膏遮掩了真实容貌而平庸得毫无记忆点的脸上轻而慢地扫过。


    半晌,对方慢慢开口:


    “你很像你母亲。”


    中庸一下子呆住。


    元后曾经对着他这张脸,说他不像他母亲,可眼前这个害他母亲在为夫守孝期间被强夺进宫的男人,却同样对着这一张脸,说他很像他母亲。


    他不自觉攥紧了手。


    然而不等青令想明白其中原因,对方已然转过头,走上那俯视众人如蝼蚁的高台,坐在世间最尊贵的龙椅之上。


    “众爱卿平身。”


    北景帝这么一声,台下所有人才如闻大赦地叩谢:“谢主隆恩!”


    惜月扶青令坐下,并小声问:“殿下,您没事吧?”


    青令近乎虚脱地摇摇头。


    “晚宴开始——!”


    无数舞姬应声而来,舞姿美妙,水袖翻飞,在管弦声中宛如天仙下凡,殿中先前因小插曲而引得紧张的气氛得到适当缓解。


    青令得到一丝喘息,但骤然从刚刚的紧张压力下释放,面前摆在面前的各式佳肴,他不仅没有丝毫胃口,反倒觉得头晕眼花。


    “殿下。”


    身后惜月突然在他面前从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芳香四溢的白色小丸,“这是沐瑶小姐方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含在嘴里可以安神醒脑。”


    青令看着眼前的小糖丸,心中淌出暖意,立马转身,四处张望寻找。


    而一直在角落里坐着的李沐风,全程一直紧紧盯着那落座于前方的纤瘦背影。


    他之前怂恿沈元聿出头救青令,本是打着让对方把中庸救出来之后,再借由让自己手中的药材商队护送其南下,但中途则偷偷把人转移到自己私宅的打算。


    如果说之前他对中庸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庸是用了什么花招,能使得太子沈长冀与皇子沈元聿都对其念念不忘,可后面当他指示大何公公青令知晓一切“真相”时,看着中庸那近乎崩溃的模样,他心中竟生出了一种占有欲。


    而这占有欲逐渐膨胀,甚至让他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要得到这个中庸,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一开始本是想着,反正那药材商队本就是不存在的一伙人,他只要把中庸成功藏到身边,那支商队一解散,届时一旦东窗事发,东宫的怒火尽数会被沈元聿一己承担,殃及不了他李沐风一点儿。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沈元聿这个家伙行事如此不小心,竟被身边人出卖!


    原本他都想着悄悄混着商队一起南下,中途再脱身,哪想沈长冀竟知晓了一切,甚至包括他母亲死亡的真相!


    如果对方一旦把此事捅出去,到时候不仅是他,他妹妹,整个李府,他的所有地位身份权势,统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李沐风第一次意识到东宫里那位的深不可测。


    可即便知晓这个中庸已然于自己不可能,李沐风仍旧无法阻止心头对中庸的欲望渴念。


    一整个晚宴,他的眼神就没有一刻能从那道纤瘦身影上离开过!


    可就在他的眼神近乎癫狂地死死黏在那背影上时,突然,那背影突然转身,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就在李沐风疯狂劝说自己不要多想,这只是意外时,中庸的目光竟正好落在他脸上。


    甚至那人还朝他浅浅笑了起来。


    砰砰砰——


    这一刻,李沐风的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可下一秒,他却看到坐在他面前的妹妹李沐瑶突然偷偷招了招手,与之相对的,还有同样举起小瓷瓶悄悄示意的,笑若桃花的中庸。


    原来,他竟不是在看自己,更不是在对自己笑!


    这一刻,仍旧远远望着那人的李沐风胸腔里的心几乎疼得他要直不起腰来。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青令刚想当着李沐瑶的面,动作表示自己已经吃下她送来的糖丸,突然想起一事,正要从袖子里掏出一物,耳畔丝竹管乐之声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北景帝的深不可测的质询声——


    “太子,你为何要决定把与南国公主的联姻对象,由你换成十五?”


    万民殿里一下子安静得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青令愣愣看向起身跪地于台下的天乾,听着对方从容淡定地回禀道:“儿臣回父皇的话,儿臣比南衣公主大了快十岁,于情于理,她应当有一位与他年岁相仿的夫君,十五比之只大五岁,二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儿臣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桩良缘毁在儿臣手中,日后十五若欺负公主,不用南国出门,儿臣自会好好收拾十五。”


    沈长冀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再加上他与南衣公主的确年龄差得让人无法不忽视,当日接风宴上,那身形差距宛如父女的画面直接还能在殿中所有人眼前闪现。


    即便是北景帝,也无法对这一理由挑错,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对着台下俯首跪拜的下一任帝王,却吐出两字:


    “荒唐!”


    “两国联姻,乃是关系无数黎民百姓,千里江山社稷的大事,岂容你如儿戏般用这儿女情长轻易衡量!”


    青令的心被一下子攥紧,周围臣子皆匍匐在地瑟瑟齐呼:“陛下息怒!”


    还好惜月及时把青令按下身子,这才没有让他再次成为视线的漩涡。


    然而,在无数惊恐畏惧的目光与匍匐的身影中,沈长冀的身体却动摇不了丝毫,而就在他再欲开口时,北景帝突然又怒哼了一声:“罢了,此事既然已成定局,再有修改,有损我北朝国威!”


    此言一出,算是此事揭过。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北景帝又话锋一转,“太子,你已二十有二,东宫太子妃位却一直空悬,你现在既已推掉南国联姻,那择妃一事就不该一拖再拖!”


    此言一出,整个万民殿像炸开了锅,


    没有人不懂,北景帝此刻在干什么。


    他竟于这么多臣子与外邦使臣的面,变相逼迫太子选妃。


    所有人这个时候才明白,方才帝王怒斥太子更换与南国联姻对象一事,不过是为了现在的这致命一击!


    眼神无情地从台下之人上掠过,北景帝看向角落,“李爱卿。”


    无数眼光聚于一身的李御医猛地起身,看了眼身后的面色苍白的女儿,声音有些抖:“微臣在。”


    意识到了一切的李沐风和沈元聿第一反应看向殿尾一直低着头的中庸。


    北景帝那边开口:“朕听闻爱卿家中有女沐瑶,年方十七,贤良淑德……其魏紫牡丹信香与太子的龙鳞琥珀乃是昔日北朝高祖与萧皇后——”


    “父皇——!”


    一声厉喝重新把所有人的目光移到了殿中央的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天乾无畏龙椅之上的身影,悍然开口:“儿臣已有心爱之人,并许诺此生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儿臣身为一国储君,倘若如此轻易背诺负信,北朝列祖列宗又岂能放心将整个北朝基业交于儿臣手中!”


    沈长冀的这一段话一出,殿中所有目光顷刻齐聚于殿尾的那道瘦弱身影上。


    寻常百姓可能只知太子那日在般若山为美人怒发冲冠,不惜折了亲弟一条腿,可这殿上谁人不知那则不知真假的传闻——


    独占太子万千宠爱的东宫坤泽美人阿泠,便是昔日被帝王夺入宫中的南夫人与被帝王五马分尸的青柳相爷留下的遗腹子,自小在冷宫长大,如今被冠以九皇子的中庸,青令!


    而面对无数目光的中庸,此刻却低着头,身形僵硬,一言不发,好似对台下那人所面临的如山压力一无所知。


    众臣原本都已经做好帝王大怒的准备,再次伏地,哪知帝王却似收好了方才所有愤怒,“好,既然太子你已心意已决,朕自是再无二话。”


    此事竟就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就在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之时,一位小僮却端着一杯酒来到沈长冀面前。


    北帝开口:“你若敢喝了这杯酒,朕便允了你与你心爱之人的海誓山盟。”


    众人望着天乾面前那杯酒,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无数怀疑北帝要赐死太子的阴谋猜想浮于脑中。


    连台下的中庸也看着这一幕,甚至忘了呼吸。


    他看着端起酒杯的天乾的背影,声音却坚定无比,道:“儿臣可以饮下这杯酒,但父皇能否答应,儿臣若生身死,不要动那人。”


    北帝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朕答应你。”


    北帝的这句承诺一出口,天乾便毫不犹豫仰头。


    那一刻,青令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停止跳动。


    可出乎意料的是,饮下那杯酒的天乾身体并无任何异样。


    “儿臣叩谢父皇。”


    这一句话,让青令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但,李爱卿,”北帝突然又看向角落里吓得已经快要站不住的苍老身影,“虽然你女儿无缘东宫,朕亦舍不得这等好女子旁落他家,那何不如此,朕膝下还有一爱子,十四元聿也已至婚龄,虽元聿稍小数月,可亦无伤大雅,那便赐婚二人——”


    台下的沈元聿目瞪欲裂,“不要,父皇——!”


    “不可以——!!”


    一道尖利男声划破殿中,一道身影跌跌撞撞从席中冲出,跪在台下,大声喊道:


    “陛下,李沐瑶她不可以嫁到皇家为皇子妃——!!!”


    看到那人,李御医惊骇不已:“李沐雨,你在做什么——!”


    李沐雨却似什么上身了一般,嫉妒成狂地重复喊道:“还请陛下明鉴!“李沐瑶她不配为皇子妃!!”


    李御医一旁的李沐瑶则已经吓得差点摔倒,幸好被一旁的侍女扶住,可却捂住小腹,一句话都说不出。


    北景帝的眸子平静扫过台下状若癫狂的坤泽身上,“你说李家沐瑶不配为皇子妃,为何?”


    李沐雨指向李沐瑶,狞笑道:“一个怀了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的坤泽女,又怎堪为皇子妃!”


    此言一出,满殿再惊。


    北都第一美人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此时,无数儿郎却只能望而却步,扼腕叹息,梦中示爱的完美爱侣,曾经无人质疑的太子妃最佳人选,却被当众揭发已身怀有孕,可腹中孩子的生父却不知是谁?!


    这个除夕的这大戏竟是一幕比一幕要炸人眼球。


    而站在李沐瑶一旁的李沐风也是一脸惊愕,明显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男人是谁?!”


    李御医惊闻此事,顿觉脸上无光,气得浑身发抖地质问。


    李沐瑶却一反常态地咬死嘴不开口,就是不肯把那人身份说出。


    李御医怒不可遏,连自己女儿这是自愿还是被逼都未问一句,抬起手,便作势要对昔日疼爱的女儿当众掌掴下去。


    呆在中庸身后,却也不禁被这一出大戏吸引了目光,突然,她注意到身前的中庸浑身颤抖,她以为中庸这是突发身体状况,刚想去询问,却只抓住中庸的一片衣角。


    几乎是同一时间,还在台前拧眉望着这出家族闹剧戏码的沈长冀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进角落。


    “殿下——!”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殿中,满殿俱惊,满殿俱静。


    李沐瑶不可思议地看着护在她身前的身影,惊叫道:“…九殿下?!”


    红着半张脸,差点站不稳的青令跪下来,面向高台上的人,磕下头,颤着声音:


    “父、父皇,沐瑶腹中的孩子是……”


    他咬了咬牙:


    “是…是儿臣的……”!!!


    中庸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宛如一道惊雷,把在场所有人劈裂在原地。


    而一旁沈长冀则已未经帝王允许蹭地站起,飞快跑过去,想要制止中庸的动作。


    突然,阴影中却窜出一伙人,拦住沈长冀的去路。


    李沐雨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尖叫道:“你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和李沐瑶根本就没怎么见过面!除了替皇后娘娘送东西那次!何况那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可能会是那奸夫呢!!”


    中庸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沐瑶方才殿上派人转于我的。”


    李沐雨马上驳斥道:“就一个药瓶能算什么定情信物!而且这东西我刚刚看到她亲自派人送来的!”


    而站在一旁的李沐风看到中庸从袖子里掏出什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


    可即便也离中庸只有一臂之距离,他却也伸不出拦下中庸的手。


    沈元聿同样要站起,却被元后死死攥住手腕:“你敢站起来,母后马上撞柱而死!”


    沈元聿登时白了脸,“母后……!”


    唯有被拦住的天乾近乎发狂,拼尽全力想要冲破围阻,可突然他发觉他浑身根本使不上劲,只能跪倒在地。


    是刚刚那杯酒!


    天乾只能在勉强单膝跪地地声嘶力竭地大喊:


    “青令,你给孤停下——!!”


    中庸的动作顿了一下,可马上,他咬住牙,继续把袖中之物掏出。


    自始至终,中庸都未有给与之十步之遥的天乾一个眼神。


    他掏出袖中之物,呈上:“此乃沐瑶亲手所绣锦帕,是我二人的定情信物,还请父皇明鉴我二人真情!”


    “不——不要——!”


    天乾力竭到已经喊不出声音,可眼睛却从未离开中庸身上一眼。


    而将台下一出生死别离般场景尽数收于眼底的北帝,则面不改色做出最终判决:


    “既然你二人情深如此,那朕也不好棒打鸳鸯。”


    “传朕旨意,李家女贤淑大方,品貌出众,与九皇子情深似海,封九皇子沈青令为北卫王,封地北疆三州,封李家女为九皇子妃。”


    “二人择吉日大婚!”


    第60章  大火


    这一个除夕晚宴最终以北帝赐婚后, 太子突然晕倒而兵荒马乱地结束。


    昏迷的沈长冀被送上了太子车辇。


    对这一晚发生的一切还浑浑噩噩的青令看不远处欲言又止的李沐瑶,本还想过去说几句话,惜月却拦住他,道:“九殿下, 您还是请先上车辇吧, 太子殿下醒来若没有看到您,会不高兴的。”


    没办法, 青令只能远远朝一脸担心的李沐瑶勉强笑了笑, 示意他没事, 然后上了太子车辇。


    车辇外的布帘徐徐落下,把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车辇内昏暗,望见昏睡着仍旧拧着眉,脸色苍白的天乾,中庸心中涌起一股哀恸疲倦的情绪, 轻轻蜷起上半身, 靠进天乾的怀中, 忍不住就小声啜泣起来。


    药效甫一有消退的迹象, 沈长冀便强迫自己挤出一丝清醒意识地睁开眼。


    而他最先听到的就是怀中响起小猫般的哭声,竭力抬起手臂搂紧怀中人,确保第一时间给予怀中的小鸟安慰与保护, 虚弱着声音也要低哄道:“别哭了,阿泠, 皇兄知道你今晚是为了保护李家小姐才对外这般撒谎的,皇兄会想办法,让这桩婚事取消掉。”


    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的中庸与那位李家女的清白。


    因为中庸自始至终都只被他一人私有着。


    青令抬起头,用哭红的眼望着他, “要怎么……”


    沈长冀吻了吻他的额头,没有言语。


    然而,青令却读懂了他眼睛此刻渗出丝丝寒意。


    ——新娘子如果突然去世了,这桩赐婚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中庸身体开始发抖,“不可以,不可以,皇兄你不能伤害她,一定不能……”


    沈长冀捧上了青令的脸,“那难道阿泠你真的想离开皇兄,和她成婚,去那冰寒十二月的北疆?”


    青令却一个劲地在他手中摇头落泪:“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能动她……”


    天乾不明白中庸此刻的坚持,药效褪去,头此刻疼得愈发厉害,“阿泠你给孤一个不能动她的理由。”


    青令的牙齿抖起来,“你…你不能动她,因…因为……”


    因为什么?


    他哪里有什么因为?


    他能有什么因为?


    他与李沐瑶仅仅就只接触过几次。


    可就是在这屈指可数的接触中,他每一次都接受到了李沐瑶对他释放的善意与尊重。


    而这份善意与尊重,却是他过去在冷宫十八年的人生里,享受过最最美好的东西。


    ——美好到他甘愿为此付出他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是我的……”


    这三个字一落下,沈长冀瞳孔蓦地一缩,握住中庸的腰的手猛地收紧,一把翻身把中庸扑倒,压在身下,不顾还无力酸软着的四肢,粗喘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望着眼前的男人,青令几乎要说不出话那句话,可他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地说:


    “她肚里的孩子是我的……”


    “不可能!”


    车辇剧烈地颠簸了下,而沈长冀已然成了一头失控的兽,失控吼道:“你与她根本不可能,你一直在我身边……”


    “是、是我回冷宫的时候……”


    早已知晓冷宫那次对方没有派人盯着他,青令颤着声音说:“她来过几次,我们便互通了心意,有一次,我们支开她的婢女,我带她进了房间,我一件件脱掉她的衣裳,然后把她抱上了床,就是在上次你强迫我的那次的那张床,你捆住我的手的发带,就是她送给我的,然后我亲她的唇……”


    “住嘴!住嘴!你给我住嘴——!”


    听着自己的中庸描述他与另一个坤泽的亲密接触,天乾彻底陷入癫狂,如野兽撕咬猎物般,俯身咬了下来。


    青令没有反抗,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任由沈长冀把自己压在身下,来回啃噬着自己的唇舌。


    衣裳一件件掉在辇座下,双腿被勾开时,青令却伤心地哭了,可眼泪又被天乾一滴滴舔干净,耳边是天乾癫狂的低吼:“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的所有都永远是我一个人——!”


    “唔——!”


    进得太深,伏在男人肩头的青令有想干呕的冲动,往常天乾还会刻意照顾他的的温柔此刻再也看不见,唯有对他的“背叛”而彻底失控的暴戾。


    青令最后是被硬生生做晕过去的。


    等他醒来,他又回到了那只金雀笼,脚踝上的脚镯又被长链锁在了笼子里,每日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只有等待沈长冀回来。


    沈长冀不再如过往那么温柔了,每天回来,也再不会有床榻之外的事情,取而代之的,则是在床上无穷无尽的索取,以及在他耳边宛如着了魔的一句话:


    “为什么打不开呢…阿泠…孤的阿泠…快给夫君打开……”


    青令开始还不明白对方口中的“打不开”是指的什么,后面事后对方摸着他微鼓起的小腹,低声念叨的一句“我们也是有了吗……”中,有了答案。


    沈长冀竟想打开他瘠弱的孕腔,让他一个中庸,给他生个孩子。


    沈长冀嫉妒他与李沐瑶有个他们俩的孩子,现在竟生出要他也为他们俩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可这怎么可能。


    青令心中觉得荒唐。


    中庸即便能生育,那也是中庸中的女人才可以做到,而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中庸男人,用于繁衍后代的孕腔早已退化得根本无法使用,更别说要按对方那般。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才在沈长冀慢慢意识到不可能后停下。


    可有一夜事后,他再次被弄得快要累晕过去,沈长冀突然在他耳边说,他与李沐瑶的那桩赐婚的最终解决办法。


    “阿泠,我不可能放你离开皇兄身边。”


    沈长冀咬着他的耳朵:


    “更不可能把你让给那个坤泽。”


    青令还以为他在说梦话,毕竟他与李沐瑶的赐婚是北帝亲口定下的,圣旨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哪知沈长冀却说:


    “作为‘青令’的你会病死,你以后就只会是我的阿泠,是孤东宫里唯一的美人。”


    沈长冀把他抱进怀里,像是想把他变成他身体永不分离的一部分,然而,青令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洞里。


    沈长冀把他用笼子把他的身体囚在这东宫还不够,还要把他作为青令的身份从这世上完全抹去。


    许久之后,他才沙哑开口:“皇兄,我还想再见一次沐瑶……”


    沈长冀狠狠皱起眉,想也没想:“不行。”


    “就这一次。”


    青令缩进他怀里,低低哀求道:“之后,我就安心做你的美人……”


    沈长冀仍旧皱着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青令被惜月从笼子里带了出来,但脚上脚镯的锁链仍旧没有解开,只是锁链的另一端从笼子里换成了笼子外面。


    但惜月拿了一条毯子盖住了他的下半身,也便盖住了那条锁住他的锁链。


    李沐瑶之后被惜月带了进来。


    看到中庸的第一眼,坤泽就红了眼眶,连已经含在唇间的名字都差点喊不出。


    青令反倒笑着问:“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李沐瑶使劲红着眼睛点头:“好…过得很好…因为九殿下您,没有人苛待我和孩子……但听说您身体最近很不好?”


    青令知晓这只不过是沈长冀后续用来给他“病死”做的铺垫,见一直在角落里观察他们的惜月,勉强对李沐瑶挤出一丝笑,没有回应。


    “太子殿下他待殿下您,好吗?”


    见中庸面色苍白,似是许久没有见到过太阳,李沐瑶忧心紧张地问:“有没有因为我的事……”


    青令宽慰地回:“太子殿下他待我很好。”


    “对了,十四殿下被陛下派去了送行南业国使臣之前,知晓我今天来见九殿下,特意让我把这东西交还给殿下,说上次很抱歉,没有带殿下您走。”


    李沐瑶掏出一物,望着那海檀珠串,青令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还请沐瑶你还回去吧。”


    沈元聿因为自己而遭了殃,他心之有愧。


    沈长冀没有给太多他们相处的时间,才说上几句话,惜月便要借口中庸要休息养病,请李沐瑶离开。


    李沐瑶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九殿下,我见我上次的芳香丸你很喜欢,这次又带了些过来。”


    说着,便要从惜月要拦的手中递过来,一不小心从手中脱落,青令下意识就起身去接,却不小心牵动了毯子下的锁链。


    在清脆的铃铛声中,锁住细瘦脚踝的金色锁链从毯子下露出,李沐瑶看到,登时白了脸色,“殿下……”


    中庸的身体也僵住,头不敢抬,好像整个人被扒光赤裸地都暴露在对方眼中。


    惜月赶紧把毯子重新拉好,随后再次对李沐瑶说:“沐瑶小姐,请。”


    “可是……”


    就在李沐瑶还犹豫时,沈长冀突然出现,似根本没有看到行礼的李沐瑶一般,直接坐在榻上,直接握住了中庸僵冷的手,问:“手这么凉,怎么不要个手炉?”


    虽然外界对他与沈长冀的关系早已是个半公开的状态,可青令却唯独不想把自己这一面让唯一对自己抱有尊重与善意的人看到。


    他用力想把手抽回,却根本不敌天乾分毫,只能放弃,最后甚至任由天乾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去捂热。


    李沐瑶最后是带着怎么一副表情离开的,青令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耗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


    沈长冀望着眼前的中庸,心突然跳起来,他莫名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他的小鸟虽然在他怀中,却也在一点点离开他。


    他是不是做错了。


    这个念头突然在天乾脑子里冒出来。


    而就在他想把中庸抱进怀中,去问一问他发小鸟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时,突然,惜月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泠,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今晚便不能陪你用晚膳了。”


    这还是沈长冀头一次不陪他用晚膳,以为沈长冀再忙,也会赶回来陪着他用晚膳。


    如果是往常,中庸也只会点点头。


    可这次,被抱回笼子里的中庸却主动抱住他,道:“皇兄,我…我想要你再多抱我一会儿……”


    似是他完成了他的许诺,中庸也开始履行他的承诺。


    中庸这般依依不舍,让天乾心中生出一股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要现在用力去疼爱他的小鸟的冲动。


    但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久,何必急于一时呢?


    他在中庸额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天乾离开后,晚膳被送进笼子里,惜月站在远处,盯着中庸眼神呆木疲弱地一口口把饭食咽下去,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啪啦——”


    突然,青令似在走神,没拿稳手中里的碗,碗滚下桌子,尖锐的瓷片碎了一地。


    惜月赶紧打开笼子,拦住弯腰想扫瓷片的中庸,并赶紧招呼人进来清扫。


    中庸像是吃这一顿饭吃累了,又缩回床榻上,任由宫人们清理碎瓷片,他也一动不动。


    见此,惜月压下心中不忍,让所有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又锁上了笼子。


    房间里重回寂静,青令掏出手中藏着的汤匙,埋在被褥里,用膝盖顶断,随后取出最大也最锋利的一块瓷片。


    想要自杀的想法,是从何时开始有的呢?


    青令脑子迟钝地想起这个问题。


    以前在冷宫被欺负,被挨冻挨饿得再厉害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自杀的念头,而现在他每日呆在暖和的宫殿里,吃着最美味的菜肴时,却萌生了这个念头。


    而就在他呆呆地看着瓷片抵住手腕上的青筋,正要用力划进肉里时,突然看到一片红色的影子,紧接着,背后传来“嘭——”的一声,强行中断了他的计划。


    “殿下,东宫走水了!”


    殿门被重重撞开,惜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用钥匙打开笼子与中庸脚上链接脚镯的锁链,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青令就要往外逃。


    手心还握着那碎瓷片,中庸却已经被惜月拉出火势大起的寝宫。


    望着眼前几乎要烧亮整片夜空的汹汹火光,青令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他在这皇宫长了这十八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


    青令任由惜月带着自己,逆着提着水桶救火的宫人,要往东宫外冲。


    “啊——”


    突然,一声惨叫声从身后乍起,他们扭头一看,死去宫人倒下的熊熊火光中,一群手持长剑的刺客突然出现,手下动作招招狠厉,冷血至极,似杀过无数人了般,东宫的侍卫一个个倒在他们剑下。


    “不好!他们是冲殿下你来的!”


    眼见那群刺客在无数惨叫哭喊中逼近而来,惜月脑子飞快转动,赶紧把中庸往身后推,拔出袖剑,“殿下,你快去花园假山后,那里有个可以藏身的石洞!奴婢拖住他们!”


    惜月身法轻盈冲了上去,手中袖剑如飘带般坚韧而锐利,一人便缠住了几个刺客。


    青令下意识往花园的方向跑去,而刚跑没多远,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立即转头朝与花园相反,也是火势最猛最大的方向跑过去。


    或许是那些刺客没想到他会往大火烧得最猛的地方逃,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咳咳咳……!”


    望着眼前浓烟大起的宫殿,青令咬了咬牙,用袖子捂住口鼻,冲了进去。


    蹿着火星的殿门一推开,里面便惊恐地“喵——”的一声飞逃出一只黑猫,青令没有管那已经逃出的黑猫,而是继续顶着飞腾的火舌,跑进殿内。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啊……!


    就在青令跑进火中四处寻找的时候,一声鸟鸣声突然在耳边一角传来。


    “吱吱——!”


    看到中庸,那只浑身翠绿的雀鸟立马扑哧飞起来,想要逃离这满是烟尘火焰的地方,却始终受缚于脚上一根细细铁链,无法挣脱。


    找到了!


    青令顾不上捂住口鼻,直接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雀鸟的脚链,想寻找开关解开,哪知脚链需要钥匙打开,然而周围根本没有钥匙的存在。


    雀鸟惊慌地叫着,青令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瓷片,用力往脚链上凿。


    还好这用来拴住雀鸟的脚链远不如用来拴住他的锁链粗,丢开鲜血淋漓的瓷片,他便看到只有一小截脚链还挂在腿上的雀鸟得到自由,飞了起来。


    望见一身碧翠的雀鸟在飞窜的火焰中自由翱翔的一幕,青令从未有一刻这么开心过。


    “轰——”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燃断的屋脊砸下的巨响,把青令重新拉回现实,他着急地对着还在他头顶来回飞的雀鸟:“快逃啊!快逃啊!这里太危险了,马上就要全烧起来了!”


    然而,那雀鸟似是听懂他的话,咬住他的一片衣角,似是要拽着他一起逃。


    见到这一幕,青令却突然发起火来,挥开雀鸟,大喊:“我叫你快逃啊!你别管我!”


    “吱吱——!”


    雀鸟却任由他如何赶,都丝毫不没有要先逃的意思,一直在他头顶上盘桓。


    青令有些崩溃地对着那只雀鸟大吼:“你个傻鸟!我让你走啊!你自由了!你自由了啊!你可以逃了啊!你为什么这么笨还不逃啊!”


    喊完这一声,他似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在脚上发出的铃铛声中瘫坐在地上,捂脸大哭:“你一只自由的鸟,管我一个根本没有自由,根本逃不出去的人做什么啊,我哪怕逃出这里,也逃不出那个金笼的啊……”


    然而,那雀鸟似是察觉到他的意思,竟也凄厉地叫起来,飞到中庸跟前,依偎着他,虚弱地扇动着翅膀,眼角沁出血泪,似是要随他在这处一起死去。


    触摸着雀鸟的羽毛,青令似也想开了,听到头顶响起屋脊烧断的声音,他没有抬头,而是把雀鸟捧在怀中,在无数从头顶上坠落的火光中,缓缓闭上眼,喃喃道:“也好,我们一起死了,也能一起离开这里了,也算真正自由了……”


    轰——!


    沈长冀猛地睁开眼,惊恐万分坐起身,大口大口呼吸,全身已然汗湿。


    “醒了?”


    有些苍老却还雄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长冀看向还如先前一般动作,阖眼打着坐的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来,明明自己全程一直十分清醒,没有在吃对方给的任何东西。


    他看向窗外,外头竟是亮起蒙蒙天光。


    他难道睡了整整一夜!


    可他记得自己分明只是在这诵经声中闭上了眼而已。


    另一边的国师徐鹤琴开口解释:“太子殿下,你先前心中有魔障未除,所以在这经文吟诵中睡了过去。”


    沈长冀从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然而旁边的北景帝却淡淡道:“朕以前也不信这些。”


    沈长冀蹙起眉,问:“那陛下现在是都信了?”


    北景帝睁开眼:“你能醒来,便是魔障已除的最好证明。”


    沈长冀猛地拧起眉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妙之感,突然,他听到道观外突然响起声音。


    转头一看,满身烟尘与血腥的贺宵已冲开满是小僮围堵的观门,悲恐万状,惊声叫道:“殿下,九殿下他——!”


    沈长冀却已夺声而出。


    回到一夜变了样的东宫,远远望见烧毁的残垣断壁人头攒动,沈长冀心里轰轰开始响,手不自觉开始颤。


    第一个宫人看到他,扑通一声跪倒,紧接着扑通声与四处冒起的哭声不绝于耳。


    而他却只穿过无数匍匐的人头与烟尘,惜月想要拦住他:“殿下,别……”


    可沈长冀像根本没听见,视线越过惜月的肩头,与无数熹光一起落在了焦黑地上那块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身形大小确实与中庸极度相似,紧紧蜷缩成一团的姿势,与天乾曾经无数次深夜拥眠在怀中的形状惊人地重合。


    但天乾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飞似地扫下,看到空荡无物的脚腕,松了口气,道:“不是他……”


    “殿下。”


    双目通红的惜月呈上一个被熏得有些黑,却丝毫不掩底下金光莲花纹闪耀的金镯,铃铛声还在响,只是稍减清脆,她强忍哽咽道:“脚镯是奴婢刚刚从九…从那上面取下来的。”


    “昨夜刺客趁大火出现,九殿下他没有逃去花园的藏身之处,而是赶来书房,放走了那只锁住的雀鸟,可他却不幸被烧断的屋梁砸中……”


    侍女后面说的一个字沈长冀都听不清,他直直盯着那只金镯,好像所有视线都被那物吸了过去般。


    突然,一口血腥味毫无预兆从他喉咙喷涌上来。


    在无数惊恐呼声中,天乾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


    与此同时,沈元聿惊闻东宫昨夜大火,丢下一众本该继续往南再送的外邦使臣,强忍腿上剧痛,夺马往回赶。


    进城门时,恰与出城的一匹马擦身而过,上面同骑着两个人,似有些眼熟。


    天乾的视力与记忆力惊人。


    只一眼,沈元聿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位好像是南国公主贴身的两位使臣中的一人,另外一人披着斗篷,低着头,怀中还抱着什么,他看不清楚面容,想来是当初相伴南国公主身边的另一位。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询问对方为何此时才出城,把令牌丢给城门士兵,冲进城内。


    待沈元聿的身影彻底消失,握着缰绳的那人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问:“你当真决定好了,要随我们南下离开?”


    怀中手捧安睡着碧翠雀鸟的人低下头,许久之后,斗篷下才发出轻轻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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