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青》 1、青羽1 初冬清晨,空气寒冷。 在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重重殿影团团包围的一片占地极广的花园里,各色珍惜娇贵的奇花异草,在还染着未尽寒意的冬雪之中虚掩颓丧。 “扑哧”一声,一只上身青翠欲滴,下腹绒白如雪,嘴喙棕色的长尾雀鸟蹦蹦跳跳地落在枝头,抖着自己被雾气浸湿的翅膀,还歪着头,打算啄弄理顺自己略显凌乱的羽毛。 “咻——” 蓦地破空一声,枝头上的雀鸟似是被什么飞来利物击中,只听到鸟鸣惊恐尖利一声,青翠之影便僵硬从枝头坠下,直直掉入树下的积满白雪的草丛之中。 “哇!十四哥,你刚刚打中了!” “一发即中!十四殿下,你也太厉害了!” “十四殿下这一手射术,着实让我们望尘莫及啊!” 在一阵嬉闹的少年声音,三四个年龄相仿少年便齐齐出现在初雪冬景中。 这些少年虽皆披着各色毛绒裘皮,容貌不俗,可当尤以为首领头者,最是五官出众,虽还残余未脱稚气,可高扬的眉目却似如宝剑出鞘,锐利耀眼,在周围一众同龄少年的众星捧月之中,似高松般挺拔的身形,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那是自然,虽然我这把弹弓不过拿到手第三天,甚至还没怎么上手练过,可即便这弹弓给你们玩个一两个月,也肯定是敌不过我的准头的。” 被称为十四殿下的少年毫不客气地说,眸中得意之色毫不遮掩地露出来。 他此言一出,旁边与之五官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立马说:“嗐,十四哥,你这叫什么话,你比我们厉害这不是肯定的嘛……” 旁边的玩伴立马附和:“十五殿下说得对,而且我觉得这弹弓哪怕给我们玩个几年,也是射不出十四殿下刚刚那一击的……” “没错没错……” 即便这位十四殿下说话如此目空一切,不将其他人看在眼里,在场其余少年却不仅不反驳,还愈发恭维捧起了他来。 而沈元聿听了这些明显极尽谄媚的话,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能接受,反倒享受其中。 作为占据天下一半的北朝的帝王排行第十四的皇子,元后膝下最疼爱的嫡次子,日后会成为帝王的现如今的太子唯一的胞弟,已经被御医诊测出未来一定能成功分化为天乾的沈元聿,自然有这种心安理得享受所有同龄人夸捧的底气。 面对越说越夸张的恭维,嫌弃耳朵被吵得有些痛沈元聿扬手止下,随后漫不经心地挑了挑下巴:“你们谁知道我刚刚射中的雀儿落哪儿了?” 此言一出,众人争先恐后带他来到方才射中的猎物坠入的草丛前。 有少年先一步扒开浓密草丛,却马上皱起眉:“咦?怎么没看到那雀儿?我之前分明看到它刚刚就落在这里了啊……” 有人也看了眼,挠头:“奇怪,我好像记得也是落在这里附近了,难不成我们刚刚没注意,让那雀儿给飞了……” 沈元聿俊秀的眉头蹙起,眼中浮现几分不耐之色,却还是强装大度与无所谓:“算了,我刚刚不过是看那雀鸟似是从未在御花园见过,才想着去射一射,飞了就飞了吧,我待会儿再射几——” 话还没说完,那堆厚雪草丛里猛地蹿出一道小小青绿身影,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朝沈元聿正脸扑了过来! 沈元聿避之不及,吓得连连后退,想要挥臂驱逐,哪知脚下不稳,最后“扑通”一声狼狈摔倒在地,尤其是右脸颊上还被抓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而那犯下大祸的青翠雀鸟则已“扑哧”几下,两只翅膀一高一低地挥动,凄惨地飞越比人还高的朱红宫墙,逃离了现场。 一众玩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都赶忙蹲下身,要查看沈元聿脸上伤势。 “都给我滚开!” 哪知沈元聿一脚踹开众人,自己爬起身,捡起掉落于地的弹弓,面目狰狞地丢下一句“敢抓老子的脸,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随后竟是率先朝那雀鸟逃离的方向冲了出去! 剩下的人呆了一瞬,随后纷纷着急地喊着“十四哥”“十四殿下”,心急如焚地追了过去。 明明看着那鸟是朝这个方向逃走,可众人稍晚些许,一路搜过去,那青翠的影子竟是丝毫都看不到。 他们冲过去的一路上,无数太监与宫女跪倒,可沈元聿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只一心一意要捉拿害自己破相的那只雀鸟。 不知往那个方向走了多远,他们走得发颤,鼻头被冻得通红。 方才还初升的清晨太阳此刻诡异地被乌云遮去了所有光芒,似又要开始下雪,并且随着他们越往里走,似有阵阵诡异阴风往他们领口袖口里钻。 眼看周围的宫楼宫墙愈发破败昏沉,路上能遇见的太监宫女越来越少,反倒是路面积雪越来越多,前进愈发困难,似已走到这皇宫的边缘。 其余人心里早已升起怯缩之感,奈何沈元聿仍旧咬牙切齿地死死攥着弹弓不放,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追,他们也就只能颤颤咬牙跟着。 最后,还是比沈元聿晚出生半个时辰,却叫“十四哥”比谁要顺口的十五皇子被推举出来,呼着白气,畏畏缩缩地说:“十四哥,我们好像来到了冷宫,我听说这里好多年前关着很多旧朝妃嫔,死后都化作怨魂盘桓于此,而且要是被这种怨鬼上了身,会被占了身体去,而且那只雀鸟,以前从来没见过,后面又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十四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会不会是鬼派来的?我、我们要不先回——” “你们要是怕,尽管先回去,我不拦你们!” 沈元聿一句话一下子堵死了其他的几张嘴巴。 望着面前几张仍旧惊惶不定的脸,沈元聿不屑道:“我皇兄告诉过我,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如果真有鬼,在战场上杀的那些敌将早就来索我皇兄一百回命了,况且,对方是人尚且死在我皇兄剑下,死后化鬼不过是再死一遍在我皇兄剑下罢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说,即便那只雀鸟真是怨鬼派来的,那又如何?这冷宫里的鬼,死前都是老得快走不动,骨态嶙峋的老人鬼罢了,有什么可怕……” 话音未落,一阵虚弱而耳熟的鸟鸣声从一堵倒掉半边的宫墙里,隐约模糊地传入他们耳中。 沈元聿眼睛一亮,惊喜一回头,却在转头去看的一瞬间愣住—— 视线越过塌掉半边朱红宫墙,随后落在了一道弯腰蹲在雪地里背骨纤瘦的浅灰色背影上。 包括沈元聿在内的少年们明明自小便出生在寒冬长驻的北朝都城,对所有南方的现象也都仅限于太傅讲授的南朝诗人笔下的描述。 而当此刻而一抹眼熟青翠正在那人被冻得粉白的细长指尖虚虚哀鸣着时,他们却幻似看到在那人掌中,生出了这个寒意仍重的冬末里唯一一抹来自南方的春与绿。 这一瞬间,包括沈元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眼神直直望着,不敢发出一声声音,生怕惊走了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 这就是……传说中老得骨态嶙峋,色衰皮皱的鬼? 随着鸟鸣声同一时间传入他们耳中的,一道宛若四月微漾春水的脉脉低语响起: “别动哦,你是翅膀受伤,飞不动了吧……” 这声音瞬间告知了他们,此刻眼前存在,并非非什么恐怖怨鬼,竟是个活生生的人! 众人一时间十分惊愕。 他们一行人是从小在皇宫中长大,这皇宫之中各个大小贵人后妃,他们皆见过,可此等绝色,他们竟是前所未闻? 为首的沈元聿也望着那道背影,双目怔怔出神。 虽说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人的正脸,可单是望着那道衣着朴素,却不掩身段之婉约的背影,从小什么大小美人没见过的一众少年们就忍不住在心中猜想正脸是何等倾国倾城……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目光却俱是一滞。 一张出乎沈元聿他们所有人意料的脸,暴露在他们痴慕的目光之下—— 这是一张五官分开单看,都是世间一比一绝美的存在,而此刻全数凑在了一张肤色微黄的脸上,竟瞬间黯去所有光彩。 出奇地平平无奇。 是一副让人看一眼,转头就全然忘光的极平庸模样,如果硬要说这张脸有什么记忆点,那就只有右眼眼尾的一颗米粒儿小的红痣,倒有几分灼人眼目的艳色。 可除此之外,这张脸简直乏善可陈到了极点。 而那人似乎并未察觉藏着半面宫墙窥视他的他们一行人的存在,对着雪地里半只翅膀染血的青翠雀鸟犹豫了下,才轻轻悯声说:“你再待在这儿,估计会被冻死,我带你回去好了,你也真幸运,内务署今天终于给了我几块煤炭,但你答应我,你跟我到了之后,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为了带雀鸟离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将其小心从雪地里一手捧起,另一只手则艰难拎起沉甸甸的篮子。 沈元聿瞬间清醒过来。 “谁准你碰它的!” 青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暴怒声音时,还未回头,后腰猛地遭到一记重击,整个人失去平衡,紧接着便面朝下重重摔砸在冰冷的雪地里。 因为常年处于饥饿状态,青令一直很瘦,再加上身上的旧夹袄也因为穿了好多年,洗得只有薄薄一层,即便摔在雪地里时,青令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肋骨摔断了,痛得他甚至不能呼吸,以至于甚至不能马上从雪里爬起身来。 沈元聿看着陷在雪里一动不动的人,心中为刚刚的背影而悸动情愫而生起一股没原因的怒火,又踩住那人小腿,泄欲般重重碾了一脚,极恶劣地问: “你莫不是摔死了?怎么动也不动?见到我也不行礼?”青令咬着牙慢慢强撑起来,顺着泣血般的鸟鸣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金丝纹靴,再然后,长度足够到膝盖的奢华裘皮下摆,紧接着,才是对方手中竭力挣扎却无力挣脱对方手掌的雀鸟。 青令喉咙窒了瞬。 随后低着头,沾满雪星的削瘦身体发着抖地坐起,艰难转而调转方向,面向沈元聿等一群少年,把头磕下头去,枯哑着声音说:“青令不知这只雀鸟是贵人私物,还望各位贵人恕罪……” 青令? 沈元聿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极度陌生的名字,不由拧起眉,他怎么没听说过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而同样的想法,也同样在他身后的一众少年心中升起。 直到其中有一位,低声念了两遍这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名字,突然脑子里一闪,激动走到沈元聿身边,赶紧献宝般谄媚地给沈元聿低声附耳解释道:“十四殿下,他母亲就是南月苑里供奉的那位!” 虽然对方声音已经尽量压低,可奈何周围环境太过安静,以至于这句话还是被所有人的耳朵捕捉到。 刹那间,所有人少年眼中都射出难以置信的光。 试问这皇宫之中,谁人不知这只有帝王能踏足的禁地南月苑? 而沈元聿则在听到这个殿名的刹那,眼眶中射出锐利刀芒,朝正伏地磕头的瘦弱身形暴怒怨毒地狠戾扎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2、青羽2 十八年前,当时登基称帝不过三年,国内却是一片海晏河清,已有盛世欲起之势的天子,却做出了一桩震惊天下人之事。 虽此事已过去足足十八年,可当年北都城内的风声鹤唳的人人自危,与帝王一怒之后伏尸百万的余威,直至今日,都仍能从现如今年岁较大的百姓三缄其口后不小心说露嘴的只字片语中,俯首窥探一二。 而当年作为此事祸源,现如今也已经香消玉殒,只在帝王禁苑与部分宫中旧人心中,还留有片零残影的人,对于沈元聿他们这一辈年轻人而言,更像是一段已经结局既定的,与他们无关的故事。 可如今,这“故事”之中的主角,却神奇地通过现在正俯首跪在他们脚前的瘦弱的人,与他们生出了奇妙的联系。 这也太不真实了! 一众少年心中无不是这种特殊的感受。 唯独沈元聿则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靴尖前的头颅,猛地抬脚,下一刻重重踩在雪地被冻得发青手背上,宛如擦脚一般,碾了几下,同时对转过头,向身旁人笑道:“一直没听谁提起过他,我还以为这个孽种早就死在了这冷宫了呢。” 手掌似乎马上要被对方从中心踩裂,可此刻额头已经贴上雪地的青令,听了沈元聿这句话,却还是不得不将咬住唇,忍住痛,将头伏得更低,只为向身前尊贵的少年极尽卑微姿态,只求对方能放自己一马。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死在现在这个时候…… 忍。 他必须要忍,只有忍,忍到等沈元聿和那些欺负他的太监一样,泄完愤,觉得他无聊了,放了他,他才能活下去。 沈元聿又扫了眼地上明明被踩疼得浑身发颤,却还是忍着不出一声的青令,一脚踢翻,问:“他分化了吗?是天乾?还是坤泽?” 玩伴之中有较早分化性别的天乾立马走上前去,当众拽开青令的领口,用信香试探他的后颈。 对于已经分化的天乾与坤泽而言,后颈是身体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重要程度甚至仅次于几处致命的要害。 哪怕不是天乾坤泽,只是个中庸,当众被人强行暴露后颈,都无疑是一种极其羞辱人的行为。 领口被粗暴拽开,冰冷的空气扑上后颈,青令瞬间刺激得下意识抬起另外一只手,可马上就像是又想起什么,又无力垂下,任由对方的暴行。 而冷冷看着这一幕发生的沈元聿低头,却率先瞅见一截似比地上堆雪还要雪白修长的后颈,不由一愣。 这后颈怎么好像比那张脸要白得多…… 而已经用信香试探出结果的玩伴则已经马上激动大声宣布答案: “他是中庸!” 竟然是中庸? 沈元聿惊讶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就马上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在他幼时从一些宫婢口中锁听到的,若非父皇当年疯狂之举,这个其母被夺入宫不足六月,便被诞得的孽种本不会被他父亲对外宣称是皇家血脉。 再者,以这人如此体弱之身、懦弱之态与平庸之貌,自然也不会与他们皇家其他正牌皇子皇女一样,不是智谋无双体格挺拔威猛的天乾,便是容颜美艳,贴心惹怜的坤泽。 沈元聿脑中再度浮现一张平庸至极的脸。 就合该是个与那张脸一样,是个乏味无趣的中庸! 不知是不是那青翠雀鸟知晓方才想救他的人正因为他受了折磨,鸟叫声愈发凄厉苦惨。 惹得沈元聿愈发烦躁,随手将掌中羽雀掷到一个玩伴怀里,冷戾道: “想办法让它闭嘴!” 这玩伴的父亲一普通礼部侍郎,不敢不听身为元后嫡次子沈元聿的,只好慌手慌脚用手掌捂住雀鸟的嘴,也不管雀鸟能不能呼吸,只求它不要再发出那哭魂般的叫声。 那烦人的鸟叫声终于消失在耳边,沈元聿不自觉松了口气。 跪在地上颤颤收回被踩得通红,沾满泥水的手的人,却痛苦闭上眼。 他不能引起注意。 他要忍。 青令只能仿佛在心中如此劝说自己。 只要在忍一忍,很快他们就会放过自己…… 可这时,耳边却响起十五皇子的一句让他惊恐万分的话:“十四哥,你看这里,这篮子里都是些什么煤炭?又是发红又是发黄,好恶心,咦?这是什么……啊啊!!什么鬼东西啊啊!吓死我了!” 十五皇子沈问明在那装煤炭的竹篮里翻出一纸包,好奇之下,便下意识打开。 哪知冲进眼帘的竟是一团淋漓模糊的血肉! 沈问明吓得慌不迭把东西一甩,破旧的篮子在冰层上滚了两圈最终停下,里面的煤炭和血肉都滚落出来。 “你叫什么叫——” 沈元聿刚想骂沈问明,却看到原本任由他们欺辱也不反抗的青令却突然跑到湖边上,犹豫了瞬,下一刻咬着牙踩上冰面。 竟是试图去捡那个篮子! 沈问明不解尖叫:“这个疯子!为了个破篮子!那篮子里不就是除了一团什么吓人的肉,就只有几块煤,他不怕死吗?!” “闭嘴!” 沈元聿突然猛地回头朝他厉声打断。 沈问明被吓一跳,却也不敢再乱喊了。 眼看青令好不容易小心翼翼挪到湖中央,马上能拿到那个竹篮,可就在这时,众人清晰听到只听到“刺啦”的冰层碎裂声。 “扑通——” “扑通——” 听到两声落水声,让众人一愣,紧接着,他们瞪大眼地跑了过来,愣愣盯着湖面。 他…就这么淹死了? 看到波澜渐归平静的湖面,心跳不知何时便开始前所未有地加快,并伴随着一种极特殊的沈元聿,心中难以控制地想。 “扑通——” 这时,耳边似幻觉般响起第三声落水声。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什么情况?” “我刚刚好像看到那里有人跳下去了……” “我也好像看到了……” 沈元聿正要顺着他们所指方向细看,却猛地听到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喊:“十四殿下,奴婢可算找到你!” 沈元聿惊愕望向来人,“朱兰姑姑?你们怎么回来这里啊……” 年岁约摸三十多,一身素雅装扮的宫婢也顾不上行礼了,赶紧上前解释:“您说去御花园逛逛,结果一直没回栖梧宫,皇后娘娘担心您,便派我来寻,哪知四处都寻不见您,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一并惊动了来寻您……” “我皇兄也来找我了?!” 沈元聿先是一喜,可却没有在朱兰姑姑身后看到熟悉的身影,“我怎么没看到他……” “哗啦——” 话音未落,在沈元聿等众人眼前,冰湖岸边毫无预兆地炸开一道剧烈水花,随之而出现的,是在还凝着冰片的湖水波澜中一具高大无比的男人躯体。 “皇——” 沈元聿正要惊喜大喊,冲到岸边,想要拉起对方,可剩余的那个“兄”字,却在看到对方站离水面,一并浮出在宽大男人双臂之中的昏迷的瘦削身影时,卡在喉咙。 眼见太子殿下为救人落入冰冷刺骨的冰湖,现场纷纷乱成一团。 朱兰姑姑最先反应过来,率先开始指挥太监婢女们的动作。 “太子殿下落水了!快点传御医!” “还有,赶紧找条毯子过来!” “另外,再让人抬辆辇车到这里来……” 沈元聿走上前去,目光先一步落在了对方怀里的人身上。 因为角度问题,沈元聿只看到在对方怀里的青令一身薄薄的灰白夹袄浸了水,又瘪了一层下去,整个人似又缩水了一圈,沈元聿都不敢相信这冬衣之下的身体会有多么瘦,尤其是腰,细得他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折断,在对方那宽大胸膛里,像只可怜的落水小猫。 沈元聿不自觉伸出手,“皇兄,你把他交给我——” 却蓦地抱了个空。 而下一瞬,沈元聿身体猛地一僵。 紧随其后的,是面前这具相较于他虽高挑却还是略显单薄的未弱冠少年身体而言,要高出一个头,在湿透贴身的玄色蟒服下宛如巍峨高峰,充满成熟男人气息的精悍壮硕身躯的男人,冰冷降下两个简短而充满威慑的字: “走开!” 沈元聿霎时间脸色煞白。 待他恍惚回过神,发现沈长冀已经越过他,来到人群后方的空地,已经将怀中的人平放在地上。 沈元聿的视线移到地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的脸上,却猛地心一跳。 却见青令一头黑发散开,脸被冰冷湖水冻得青白,湿黏在脸颊两侧,愈发显得脸小得可怜,最关键的是全程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没了呼吸一般…… 可突然,沈元聿看到沈长冀伸出手,动作快而准地解开青令的衣领领口,拧开青令的嘴。 正当沈元聿包括其他人不解时,下一刻,他们竟是震惊地看到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竟没有一丝犹豫地俯身覆上了地上那人的唇。 瞬间激起现场一片惊叫浪涛。 “咳咳咳——” 可还不等现场众人缓过神,却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们惊讶地看到地上原本像是没了呼吸的青令,像小虾米般弓了起腰,并从嘴中咳出了好几口的水,虽马上就又再度昏迷了过去,可胸口却已经有了轻微的起伏,明显是恢复了呼吸。 竟是被太子殿下救了回来?! 随后,他们看到沈长冀将青令再度从地上抱起,走到被传来的太子辇车前,在太监拉开的辇帘中,亲自将浑身还湿透着,昏迷虚弱呼吸着的青令送上了明黄色的辇椅之中。 “送他回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3、青羽3 裹着殿外寒意的朱兰领着宫婢,从殿外走进栖梧殿中时,脚还没跨进去,就被里面争先恐后涌出来的煦暖热意裹住。 “我的聿儿,你知道你今天总不回来,可把母后吓坏了吗,你脸上这是怎么了?被什么挠伤了,快让母后看看,伤得重不重……” 朱兰往殿里面走,绣着凤栖梧桐花样的屏风后传出女人柔美却饱含忧急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少年不以为意的声音,“哎呀,母后,儿臣就是脸上被只雀鸟抓了下,也已经让御医上了药了,过几天就会好,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 元后心疼极了,“什么鸟,怎地抓人抓得这么深。” 沈元聿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张湿漉漉的平平无奇,却让他皇兄头一回对他如此凶的脸,不甘地咬了咬牙:“那就是只远远看还觉得挺好看,走近了看平平无奇,性格也非常无趣的鸟罢了……嘶——母后!我都说让你别碰了我的脸了……诶!朱兰姑姑这是拿送了什么过来?” 走入屏风后,朱兰向贵妃椅上的母子行了一礼,慈爱地笑着道:“回十四殿下,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厨房炖的人参鸡汤,可驱寒暖身。” 宫婢端着鸡汤走了过来。 沈元聿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但还是端起鸡汤,闭着眼,仰头一口闷了个干净。 一旁头戴凤冠的女人满意地看着沈元聿喝完汤,随后接过宫婢递来的丝帕,想亲自给沈元聿擦嘴角的汤渍。 却被沈元聿躲开,少年抱怨道:“母后,我已经十七了,马上就要加冠成年了,你怎么还这样把我当三四岁的小孩子。” 元后也不恼自己这个儿子,“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母亲这样爱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没有我这么一碗汤一口饭盯着喂,你这臭小子能在同龄人里长这么高大吗……” 沈元聿撇撇嘴:“话是这么说,可您到底也要考虑考虑我吧,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暗地里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元后拿自己这个小儿子没办法,只能笑着收回丝帕,“好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沈长冀裹着寒意走进栖梧殿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宛若民间极平凡的母子相处的温馨画面。 沈元聿率先注意到了沈长冀的出行。 虽然之前在湖边被沈长冀吓了下,当时觉得委屈生气,可此刻再次看到崇拜的兄长,就把这种情绪全部抛到脑后,立马起了身,热情至极地喊: “皇兄!” 顺着沈元聿发亮的目光中,元后扭头看到了迎着宫婢请安声,身着一身黑色太子蟒服,高大威仪的沈长冀走进来,脸上温和慈爱的笑意顿时褪了下去。 沈长冀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切,脸色却自始至终脸色未变,对元后行礼道:“母后万福。” 元后转过头,喉咙里极冷淡地“嗯”了一声,“坐吧。” 沈长冀没有和沈元聿一样坐在贵妃椅前的矮凳上,而是选择撩袍落坐在二人对面,锐利的五官神色淡漠而威仪。 沈元聿像是没有发现兄长与母亲之间的诡异相处气氛,看到朱兰姑姑使眼色让宫婢端走他刚刚喝完的汤蛊,下意识抱怨道:“皇兄,你是不是有时候也觉得母后也真是会操心,总逼着我们喝补汤!要知道我们兄弟俩可是天乾啊,哪里这么容易吹点风淋点雨就生病,时不时让厨房炖药膳补汤送来让我们喝,再爱喝汤的人,也总会有喝腻的一天吧,反正这鸡汤的味,我是已经一闻到就想吐了……” “十四殿下!” 朱兰突然出声打断,神色很是紧张,见沈元聿一脸迷惑,她犹豫了下,才压低声音道:“厨房没有送鸡汤去东宫。” “为什么?” 沈元聿一愣,似乎听到了一个让他没有想到的事:“我今天就是在外面吹了点冷风,母后都让我喝了一大碗鸡汤,皇兄他今天可是为了救人跳进冰湖里,为什么这次不送鸡汤给皇兄?” 朱兰觉得难以开口解释,她总不能如实说,其实以往隔三差五给沈元聿的寝宫送去各类补汤喝,可对东宫,却从未送过吧? “是孤不爱喝汤,便没有让朱兰姑姑送过。” 沈长冀突然开口,语气淡漠而不慌不忙。 对于沈长冀的话,沈元聿从来没有怀疑过,很自然地相信,转而很震惊:“啊,原来不喜欢喝,这汤就可以不喝吗?那我之前还硬是捏着鼻子喝了那么多次……” 元后突然开口打断,眉眼似有疲惫,“好了,别再说这件事了,本宫有些乏了,元聿你先回去吧,我再同你皇兄说几句话……” 沈元聿嘴上说着不喜欢元后过度的爱,可内心还是很敬爱关心自己的母后,立马起身行礼离开了。 待沈元聿离开,元后对朱兰使了个眼色,朱兰便明白她的意思,退了下去。 栖梧殿内便只剩下元后与沈长冀这一对母子。 没有一点儿铺垫,元后开口便无情接连发问:“你不是被你父皇钦点今天去接待南方诸国的使臣吗?怎么会带着朱兰去冷宫找元聿?” 沈长冀却神色不变,似早有准备:“南业国本次朝贡的贡品之中有一只百年难得一见的寒热不惧的翠羽仙鹟,是献给父皇的寿礼,不知何故竟看管不当,逃了出去,南业国使臣唯恐父皇闻之震怒,怪罪他国,便央求我替他寻找,恰好听闻元聿在御花园被一只雀鸟抓伤了脸,追去了冷宫,我这才便一路寻了过去。” 元后听了,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缓和多少,“但我还听说你跳进冷宫的冰湖救了个人,你可知你所救下的人是谁?他可是……” “我知道。” “他是南月苑里那位之子。” “是我的九弟。” 沈长冀面不改色道。 听到最后一句,元后瞬间脸色大变,破口大喊:“什么九弟!天下皆知那个野种并非我皇室血脉,而是那贱人与她那——” “母后慎言!” 沈长冀骤然打断,眸色黑沉,浑身气势磅礴压抑,语气不容置喙:“父皇既然曾经对外宣称他是天子血脉,那他便是北朝第九子,孤之九弟!” 元后映照天乾身影的美丽的眸子中不由自主浮现一丝惧意,身体也不自觉后仰微抖。 “母后,此事我自有分寸。” 直到沈长冀再次开口唤了一声,声音中已经没了方才的威慑。 元后这才缓了过来。 压下心中的波浪,元后抚着胸口,强行镇定下声音:“好,既然你说你有分寸,此事本宫便也不管你,但有件事,你不能再推了。” 元后望着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多余情绪的沈长冀,深呼吸一口,道:“李御医已经和本宫说了,你这个月让他配了三回抑阳散,这足以说明你的信香紊乱之症已愈发严重了,那你为何不尝试李御医先前所提出的解症之法?” 见沈长冀不说话,元后继续道:“你若不放心东宫里的那些坤泽,忧心是其他宫安插进来的,那本宫便可以让你外祖父母送选几个我们元族里家底清白,知心体己的貌美体香坤泽入宫,助你度过情期,而且即便日后你父皇为你东宫立其他太子妃,这些坤泽也都可随时遣回去,除此之外,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妄图怀上皇族血脉,好借此上位,留在东宫,我会在他们被送进来之前,让他们喝下绝嗣汤……” “母后不是说乏了吗?” 元后一愣,却见沈长冀站起身,高大宽阔的肩背沉下,行了一礼,“那儿臣这便退下,不打扰母后午憩了。” 说罢,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沈长冀一脚即将跨出殿门时,背后传来元后有些岔岔不平的声音:“沈长冀,本宫给你一个月时间自己选一个坤泽,如若一个月一到,东宫里还尽是天乾中庸,就别怪本宫到时候把人送到你榻上了!” 而沈长冀没有回一句话,径直大步离开。 – 青令迷迷糊糊有了意识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终于来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暖和的南方了吗,不然,自己身上怎么会这么暖和,暖和到他都不想动弹一点点…… 直到他突然听到身下床板传来熟悉的宛如濒死之人发出的痛苦悠狭长的“嘎吱——”,青令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脑子里迷迷糊糊闪过的一些冰冷刺骨画面,窝在被窝里的青令稍稍松了口气,幸好那只是一场噩梦…… 他迷迷糊糊眯开一线眼,只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黑,但窗纸上却已经透出一层朦胧的薄光。 根据自己多年的看天色判断大约时间的能力,青令便知道自己必须这个时候要起来干活了,不然今日份分给他的活,肯定就干不完,另外,他今天是不是还得去内务署,不然家中可是一块煤都没有了,真的会被冻死,另外,还得去趟御膳房…… 可青令躺在这个似是前所未有的温暖的被窝里,头一回发起懒。 再睡一会儿,再让他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就会马上起来干活,他十多年了就没一次赖过床,并且他发誓,就让他赖这一次,那他以后就再也不赖床了…… 抱着这个想法,青令刚想再眯一会儿眼,可他稍稍一动,身下的破床“嘎吱——”个没停,声音又尖又长,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再坦然睡这个难得的懒觉。 青令猜想是床板那个每隔几天就会“犯病”的老地方又松动了,于是便闭着眼,凭着记忆,熟练地伸出手,在被褥里摸索,想去寻那处床板,然后尝试把夹板再度塞紧些,让床板不再发出声音。 可当他的手正迷糊乱摸之际,指尖却毫无预兆地触上了一片阴湿的冰冷的枯槁苍老的手背。 那冷意宛如阴曹地府里才能有的冰冷,通过青令的手指,再顺着手臂,一下子冰到了他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渗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今天有没有人,看到你的脸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青羽4 青令猛地从温暖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一下子抱着被褥坐起,下意识缩进墙角,望着青令怯怯紧张开口:“嬷嬷,你怎么在我房……” “在你问我我什么会在你房间里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掉进湖里,被人送回来吗?” 而老妪的一句不答反问,让他很懵:“什…嘶——” 这时,后腰骤然爆发的疼痛让青令痛得话都说不出,掀开上衣下摆,青令隐隐看到自己后腰上有一块颜色格外,像是淤青。 与此同时,大量记忆画面也跟着一并涌到眼前,定住了他。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 想到今天他好心救一只受伤的翠蓝雀鸟,而被沈元聿踹倒在雪地,被对方无情踩在雪地里欺负的记忆,还有他为了救回自己的竹篮,不小心掉一起进冰湖里的画面,还有他在冰湖里脱力而不断下沉的铺天盖地的溺窒感,哪怕现在已经脱离险境,缩回自己的小床上的青令,现在还心有余悸着。 他竟然这么命大,掉进冰湖底里都没死得成…… “你今天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嬷嬷突然开口问,青令的心跟着一跳。 他不敢将自己被一群比自己年龄小,却衣着不凡的少年欺负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对方从小教导他便是不要出头,不要惹事。 但因为又不知道对方知晓多少自己落水的实情,于是青令只能低着头,有些心虚地对着眼前的黑影道:“我从内务署领了煤炭的,见到一只雀鸟掉进冰湖里,我想去救,不仅够不着那鸟,结果自己也跟着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见黑暗里的对方没有开口,青令心跳得很快,也不知是对方是信了自己的话,还是没有。 突然,昏暗的房间被灯火骤然照亮,刺得青令眼睛一痛。 待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顺着轱辘声,看到嬷嬷推着身下的轮椅,来到桌边,而桌子上放着个破旧的铜盆。 “下床。” 望着老人满是褶皱的脸,尤其是那一双浑浊,焦距无法集中的灰色瞳孔,青令实在揣度不出她的心思。 但下一刻,他就咽了咽干枯的喉咙,掀开被褥,忍着后腰的痛,下了床,来到桌前,看到铜盆里盛满了水。 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俯下身。 而即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荡漾在细微波澜水面上的一张他熟悉的平庸至极的脸。 “涂在脸上的药膏还在吗?”嬷嬷开口问。 明知对方眼睛已经瞎掉,可青令还是赶紧点头,“在的,还在的,” 怕对方不信,他又解释说:“那药膏只有用温水才能洗掉,今天那湖水非常冷,所以……” 老妪突然打断问:“还记得我要你做到的两句话吗?” 青令一愣,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房间内随即响起青年怯弱的声音: “第一,不能在外面惹是生非,也不要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忍。” “第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实模样。” 嬷嬷却突然激动起来,道:“那既然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今日为何如此幼稚,只是为了救一只鸟,差点连自己的命都给搞丢了!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想到今天青令浑身湿透,奄奄一息被几个不认识的太监送回来,梅嬷嬷哽咽一声,眼泪不自觉就往枯槁的眼眶外滚,“你让我这老瞎婆子死了之后,还有什么脸再去下面见夫人和相爷……” 原本青令听到她前面这么说,还为对方不知实情而松了口气,可在听到后面这句时,他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扑过去,抱住对方,“嬷嬷,今日是我不对,是我贪玩,这才险些不测,才害得你这么担心我……” 梅嬷嬷伸出手摸上了青令的脸,一点点地摸,泣不成声道:“孩子,不要怪嬷嬷凡事都对你严厉,你身份特殊,能活到今日,已经是老天爷恩赐,可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别让你母亲白死。” 听到最后一句,青令脸蓦地一白,头压得愈发低了,声音越来越弱:“我知道了,嬷嬷……” 一老一少相依偎着许久。 梅嬷嬷轻轻摸着他的头,道:“好了,你今日也被吓得不轻,我回去了。”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青令推着梅嬷嬷的轮椅,将她送回去后,又去了趟厨房,烧了一小壶水,倒入盆中,烫热了巾子,拧干水后,将还飘着水汽的热巾子覆盖在脸上。 他这遮掩容貌的药膏,是擅长医术的梅嬷嬷采集冷宫中的草药,调制而成的,故而每日都要洗睡前洗去,直到第二日起床后再重新抹上。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多久,青令已经记不清,反正从他记事起,他便日日如此,从未断过。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青令便取下了脸上的巾子。 如果说青令之前的脸是一张平庸得想不出什么更多形容词的脸,那巾子移开的瞬间,出现的却是一张美的想不出形容词的脸。 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可就是感觉全然不同,巾子移开的刹那间,仿佛这昏暗狭小的屋子都跟着亮了一瞬。 如果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在,绝对会移不开眼。 可青令则没有低头往盆中看一样,哪怕在端起水盆时,视线不经意扫到波澜渐平的盆中,他也马上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立马慌乱撇开。 使用过的洗脸水,青令也没有选择倒掉,而是收集起来,另作他用。 明天又要去打水了…… 瞅见缸底薄薄的一层水,青令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的生活用水都需要他每隔一两天去几座宫殿之外的一处水井打好,然后全靠自己一个人一点点提过来的,每次提水,往返来回足足要一盏茶的时间,所以青令不敢浪费。 因为水不够,他只烧了一点热水,简单擦了下身子,他用水十分节俭,沐浴只用水擦身,而且大多是隔一天才擦这么一次。 至于像其他太监说的那些权贵每次沐浴要奢侈地烧一大浴桶的水,青令则是想都不敢想。 因为怕水凉得太快,青令没兑太多热水,故而巾子擦过,把他雪白皮肤都蒸得泛起红来。 只是擦到自己后腰那处伤时,青令又再次被疼得脸色发白。 平白无故遭了沈元聿一脚,青令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并且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碰见对方了。 只是…… 青令心中也有些奇怪。 那个欺负他的少年和他的同伴这么讨厌他,应该不是他们救的自己,那么又是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跳进冰冷的湖里,救的他呢? 青令依稀记得,在他沉入湖底深处,意识涣散的时候,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出水面,可之后更多的,他也都不记得了。 那个救他的人是谁? 回到自己房间,青令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口干倒了杯水往嘴边送,唇上却猛地一痛,他伸手轻轻一摸,惊讶地发觉自己的下唇不知何时破了个极小的口子,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了下,因为已经开始结痂愈合,连方才洗脸时都没有发现。 青令想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想明白自己嘴上的伤怎么来的,遂放弃。 已经钻进被褥,迷迷糊糊困意袭来的青令又想,也不知道今天跳进冰湖里救他的那个人是谁,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遇见,他当面感谢对方…… – “……属下已将翠羽仙鹟送到李御医手中,请他不惜一切为之诊治,另外,方才鸿胪寺果然又派人来打探这翠羽仙鹟的去向,属下便按先生之前交代的意思,告诉他们仙鹟还暂未找到。” 止步于书房门口的侍卫抱拳躬身,恭敬向书房里的人禀告情况。 书桌前一道一身身形颀长的身影,身影温润如玉地道:“很好,你下去吧。” 待侍卫恭敬退下,莫与朝顺势看向静坐在书桌后的高大身影,“殿下派人暗地里放飞那翠羽仙鹟真是一石二鸟,既让负责此次外宾接待,并且有意与南业国交好的禹王一派与南业国结下梁子,又趁机让南业国必须求助于我们,只是微臣有一事不理解,为何我们已经找到了那翠羽仙鹟,殿下却不将其立即还回去?” 房间内烛火摇曳,衬得坐在书桌前的身影投射在身后墙上影子宛若一座不可估测,不容挑战的深山。 “南业国国内现在正处于夺权之际,本次使臣队伍里亦有两方人马,双方来此也是意欲结盟,现如今来求助于我们的,不过是其中一方,另外一方尚且未动,如若我们现在交出那翠羽仙鹟,便相当于是站了他们的队,此时出手,并不是最佳时机,再者,” 沈长冀半张脸被烛火出锐利沉稳的轮廓,另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完全他的想法。 “南业国地处西南,偏安一隅,国内甚少动乱,即便曾派来质子我朝数年,可骨子里从未觉得我们是他的君主,他们每次来我朝朝拜,还多少带了点与我们平起平坐的心思,而无论他们国哪一方最终把控了朝局,可能都还不会觉得我们有出了什么力,还不如等他们国内流了血,双方斗到奄奄一息,沦落邻国觊觎境地之时,我们再交出那翠羽仙鹟。” “这样,他们才能彻底明白,到底谁是君,谁是臣!” 莫与朝一愣,第一反应,只是大国为了让小国俯首称臣,南业国内不知又有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可转念一想,帝王之业,本就是在磊磊白骨之上堆造的,他应该高兴他能追随这样一位帝王身后,辅佐帝业,开创盛世,于是激动不已地道:“殿下果真深谋远虑。” 这时,响起敲门声,侍卫随后端着一碗浓稠漆黑的汤药走了进来。 看着那东西,莫与朝的心猛地跳了下。 同样作为天乾,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天乾成年后会有所谓情期的特殊时期,期间他们的信香会失控,自己也会化身脑子里只知交.媾的野兽。 而若想平安度过,天乾要么通过不断饮药来克制情潮,要么则通过与自己的坤泽交欢,标记对方来缓解,否则会极度痛苦。 按理来说,天乾的情期是以月为周期。 外人只知沈长冀的信香,是近百年里皇族里第一位与北朝开朝帝王北高祖一样,皆为龙鳞琥珀,可极少人知道,沈长冀其实还患有信香紊乱之症。 此症导致沈长冀的情期会毫无预兆地突然爆发,尤其是最近半年,沈长冀的情期由每月一次,已经激增为每月三次。 沈长冀也不是没有请御医诊治过,但大多都只能磕头求饶。 当然,也不是一个办法都没有。 御医院的李御医翻阅各种古籍医书,终于寻得一个类似的病案,便提出沈长冀可以尝试靠标记坤泽来缓解病症。 按理来说,作为一朝太子,身边有红袖添香也是件极寻常之事,可实际上,这么多年,东宫却从未有过一个坤泽,全是天乾或者中庸,元后以前也曾想过为他择一两萧氏母族的坤泽,奈何都被沈长冀拿“仰慕高祖,功业未成,不敢成家”,给尽数挡了回去。 现如今,正好借治疗病症为由,元后又打算给沈长冀选几个坤泽。 哪知沈长冀还是一口拒绝。 为此元后颇为震怒,可又拿沈长冀没有办法,双方只能如此僵持着。 可谁能想到,沈长冀这个月竟然还会有第四次情期? 愣愣望着侍卫手中的这碗汤药,莫与朝心里感情极度复杂。 作为天乾,他自然也经历过依靠汤药渡过情期的时候,只不过那段时间实在太过煎熬,他只经历了一次,就不想再有第二次,并且选择了另外一条明显轻松也舒服得多的路。 而一想到沈长冀一个月要经历四次情期,莫与朝就似幻痛了般难受起来,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其实元后娘娘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您何不试一试,如果真的有用……” “这药倒了吧。” 莫与朝一愣,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直到再次听到面前高大的男人又对侍卫道: “我现在不需要这药了。” 待侍卫端着汤药退下,莫与朝忍不住问:“殿下,难道您今天不是……” “是今天。” 沈长冀开口:“但现在我不需要了。” “以后可能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莫与朝十分震惊且不解。 为什么? 沈长冀脑中浮现一张湿漉漉的落水小猫般的可怜小脸。 唇上似还有冰凉却柔软的触感与隐隐诡谲却致命的血腥味残留。 后颈被安抚住的信香开始蠢蠢欲动,想要索取更多。 沈长冀捏了捏指节,眸色幽深。 莫与朝见他如此,似是不打算解释,本欲退下,可却突然听到对方开口道: “不是一石二鸟。” “是一箭三雕。”魔/蝎/小/说/m/o/x/i/e/x/s/.c/o/m 5、青羽5 “啪——” 平静灰蒙的天空被一个突然掉下的水桶砸得破碎。 嘎吱嘎吱声中,水桶被一根绳子慢悠悠提起,随后倾倒出一池水波,反复好几次,终于装满了木桶。 而待到波澜平静,也映出了一张正抬手擦着额头汗的长相极不打眼的脸。 青令呼了口气,用被冻得快要麻木的手握住足有他腰两倍粗的木桶,咬着牙,一口气吃力地晃悠悠提了起来。 小心拎着水桶一路走着,青令的脸因为太过用力而慢慢涨起层薄红,他的双颊像是扑了层胭脂一般。 如若那抹红是出现在一张漂亮的脸上,足以勾得人神魂颠倒,可偏偏,这抹红是浮出在一张极其普通,普通到让人不会想多看第二眼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可青令却似是从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将水倒入水缸,往那水面多看一眼自己的脸意思都没有,就“啪——”地一声盖上了盖子,转身又马上来到炉边,开始拿罐子煮药,并添柴加火。 发现烧火的柴火不够,青令又趁着煎药的空挡,去厨房旁的小棚子下,从被大雪下拔出几根木头,扶到伤痕累累的木墩上,握起重重的斧头,开始劈柴,劈了一些,又因为顾及炉子上的药,马不停蹄地捧着木柴跑回厨房。 而等到将汤药捧到梅嬷嬷嘴边,已经是上午巳时,距离他抹黑爬起来,开始干活,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 “怎么又煎了药?” 靠在床上的梅嬷嬷闻着空气中苦涩的汤药味,面容分明苍老,语气却严厉,丝毫不留情:“我都说了,这药没用,我都喝了那么多副了,我的眼睛还是一点儿都看不到,这药没有再吃的必要。” “不行……” 青令悄悄望了眼眼前老人的反应,慢吞吞地说:“小李御医说了,这药要按时按量长时间服用,才有用,你不是都说眼睛这几天没那么难受了吗?” 见梅嬷嬷没有开口反驳,青令心里又鼓起点勇气:“另外,你也别担心这药从哪里来,小李御医他说这些药材都是药房不要的药材边角料,不会抓去给宫里的贵人吃,本来就是要丢掉了的。” “既然如此,那你下次再见小李御医,一定要多感谢他。”梅嬷嬷终于松了口。 青令有些高兴,但也没有过多表露,“知道了。” 服侍完梅嬷嬷喝完药,青令又出了门,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宫巷,来到一栋房屋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青令心里还不安盘算着措辞,可门还没完全打开,一只鞋子就从里面无情砸到他身上,“啪——”掉在地上,扑起一层厚厚的灰。 紧随其后的是屋里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废物!你昨天是去巴结上哪位贵人了?竟然敢不来替我们干活,可害得我们被王公公罚着足足铲了一天的雪!” 对方那一扔并没有留任何力度,青令的小肚子被砸得痛极了,可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揉自己被砸疼的那块地方,而是只能咬住牙,捡起地上的鞋子,走到正大剌剌脱了鞋坐在炉子旁烤火喝酒的太监前,卑微地放下鞋,小声解释:“不是的,小何公公,昨天是我不小心掉进湖——” “去你的!谁想知道你昨天怎么了!老子只知道老子昨天要人干的活没人干,害得老子在雪地里铲了一天雪!” 一想到昨天他们兄弟俩又和往常一样,把活丢下,偷摸去赌钱,却被上峰大太监发现,不仅挨了好一顿骂,还连带被罚铲雪到傍晚,手都快冻掉了,大何公公就怒得不行。 而此刻看着被自己踹在地上,似疼得爬都爬不起来的人,心头愤怒终于通过这么一脚得到宣泄,他心里畅快极了。 见趴在地上的人迟迟不起来,他想都没想,又踹了一脚过去,趾高气扬道:“别装死了,快去给老子干活,要是今天没干完,又让老子挨了骂,一定要你好看!” 而地上的人似是被这句话吓到,终于不敢再装,颤巍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温暖的房间。 握住冰冷如铁的铲子,青令全身都跟着猛地一抖,可他还是咬牙握住,开始一下一下地铲起了厚厚的雪,再堆到路边。 冷宫甚少人来往,可却又要求每隔几天打扫一回,负责此事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自然不乐意干这苦差事,便威胁青令,如果不替他们干活,就每天打他一顿,还不会允许厨房送饭过来。 没办法,青令只能替他们每日穿梭在冷宫的荒废幽深宫殿间,清扫冷宫各处。 夏天还好些,虽然闷热了些,可他天生体寒,便可以安慰自己可以出出汗,可冬天就没法再骗自己了。 北都的冬天长达近五个月,快要占据一年里一半的日子,尤其是十一、十二、一月那三个月,几乎每隔几日就会下雪,再加上天又黑得早,他为了完成每日的任务,经常要一直做到天没一丝光,才能回去,有好几次还在回去的路上摔了重重一跤,回去还得再咬着牙照顾梅嬷嬷。 而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在这个深宫里过了足足十八年,而看样子,不出意外,他此后的时间,也最好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宫外的春天,看到南方的春天吗…… 青令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可马上就又被他按了回去。 青令啊青令,你别再多想了,那不是你该想的事情,还想想想自己今天什么时候能铲完雪,还有,昨天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煤炭连筐子,全部沉进湖里,内务署肯定不会再给煤炭了,那你和嬷嬷两个人在接下来的这冬天该怎么过吧…… 可越想,青令便越是丧气。 而且,通过刚刚大小何公公的话,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昨天落水的事情,那想必他们也就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那自己想当面感谢救他命的人的事,恐怕也…… 青令埋头扫铲着雪,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本荒废的高楼之上有一双眼正静静俯望着他纤瘦的身体,眼神似平静深邃的海。 扫到一半,青令发现地面石砖因为太久没有得到修缮的路上有道深坑,虽然此处偏僻,估计没什么人会经过,可青令还是有些担心,放下铲子,弯着腰,钻进旁边树丛,尝试寻找有没有石块可以垫一垫。 而就在他为找到一块大小合宜的石头高兴时,一道熟悉的尖细嗓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竟是小何公公。 青令正惊奇对方这个时候怎么回来,难不成是来检查他有没有认真铲雪。 而就在他正打算钻出树林,却听见先前还冲他怒气冲冲的小何公公,此刻却用着一种极尽谄媚语气说话,而更让他震惊的,从对方口中,他听到了一个让他瞬间瞪大眼的称呼: “十四殿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6、青羽6 “十四殿下,青令那小子明明被我们派来这附近扫雪的,这个时候怎么就找不见了,真是的……” 小何公公擦着额头不存在的汗,偷瞄着身旁一身华贵狐裘的身影,心里则已经开始惴惴不安地想着,如此自己除了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踹了青令那小子几脚,还时不时让厨房送馊了的饭菜过去,貌似也就没有对他做更加过分的事情了,那小子应该不至于对十四殿下告自己的状吧……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心中嫉妒无比,这宫中上下,哪个不知道十四殿下身份尊贵至极,在一众皇子之中都是拔尖的存在,要是能在他手下做事,那日后必定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他们这些被派到冷宫干活的太监连十四殿下都没见过几次,而青令这个身份不明,看着样貌平平无奇,性格还如此逆来顺受的中庸,没想到手段竟如此厉害,竟然转眼就能攀上了十四殿下这个棵巨树! 天知道他们兄弟俩刚刚在烤着炉子,喝着酒的时候,看到沈元聿突然带着一大批少年出现的时候,差点把他们吓死了,更别说对方竟张口便问那青令的所在。 可看到沈元聿沉抑的面色,小何公公却又有些拿不准自己方才的猜测。 他们被派来冷宫已经有好几年,自然知晓青令这个小子身份之特殊,其母听闻在入宫之前便已是人妇,入宫时却已有数月身孕,而对于青令究竟是帝王血脉,还是其母亡父遗腹的质疑,帝王也曾对外正名其身份,以堵悠悠之口,可待其母去世后,青令这个“龙子”便像是被帝王遗忘了一般,被丢到了冷宫之中,与一个瞎眼老嬷嬷艰难度日。 青令到底是不是北帝血脉,答案几乎一眼便知。 而十四殿下这一位身份正统,天潢贵胄的皇子,会和一位血脉“存疑”的冷宫皇子有很好的关系? 不来杀掉这混淆皇家血脉,其存在就是提醒皇室污点的青令就好了,怎么可能还抱着什么别的友善的目的? 小何公公和哥哥对视了个眼神,双方皆想到了这一点。 正好瞅见丢在地上的雪铲,二人赶紧跑过去,大何公公拿起铲子,故作惊讶道:“咦,他铲雪的铲子都还丢在这里,哎,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偷玩了,让十四殿下在这里找这么久……” 而望着大何公公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铲子,沈元聿将周围扫视一圈,除却一成不变的皑皑积雪,便是破败冷清的宫墙,他心头烦躁得快要炸掉。 他昨天从冷宫回去后,心里无时无刻不记着青令,不是因为别的,单纯就是他咽不下那口气。 沈长冀是沈元聿最敬仰崇拜的皇兄,不单是对方与自己一母同胞,更是因为他的皇兄乃是天下最英武智慧的存在。 三岁吟诗,七岁舌战群儒,十五岁生擒猛虎,十八岁就为北朝拿下西疆十一城,这哪一个拿出来不让人敬佩得五体投地。 更别说,他的皇兄还继承了北朝开朝高祖的信香龙鳞琥珀! 除此之外,他的皇兄体恤下臣,爱民如子,事必躬亲,深得百姓爱戴。 北朝民间皆道他的皇兄会是北朝三百年以来最可能完成高祖未能统一南北遗愿之人。 除此之外,他的皇兄也待他极好,会送他千里挑一的汗血宝马,会极耐心地指点他太傅课业上难懂的点,会经常在母后面前为他遮掩他犯的错,甚至会教导他要爱护下属子民,这么多年,他的皇兄连一句重话都没有给过他。 ——截止昨日。 一想到昨天他的皇兄对他说的“走开”那两个字,昨夜沈元聿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 他不觉得他英明神武的皇兄哪里错了,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真的有一人要错,那也是那个惹得他皇兄这般待他的人的错! 沈元聿越想越来气,于是带着自己的玩伴再度来到了冷宫。 他要让那个叫青令的中庸付出代价!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冷宫走了这么一大圈,竟然连对方的半片影子都没看到! 见沈元聿阴晴不定的样子,大小何公公实在无法揣摩到他的心,遂试探地问:“不知十四殿下寻他可是为何……” 旁边的十五皇子沈问明张口便骂道:“你们两个狗奴才问这么多做什么!主子的事情是你们能……” “我寻他做什么?” 沈元聿却蓦地冷笑一声,阴恻恻地道:“当然是玩死他!” “窸窸窣窣——” 大何公公耳灵眼尖,率先指向草丛一角,“十四殿下,青令他好像躲在那里!” 沈元聿看见了草丛里逃蹿的黑影,心头一激,立即大声向众人下令: “给我追!” – 也顾不上从树丛上滑落的积雪砸在身上有多疼,青令只能埋头朝前在树丛里跑着,摔倒划破了手掌和脸也不知道,而是马上爬起来继续跑。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他们抓到,可青令只想能再晚一点,让拳头和脚印能晚一点落到他身上都是好的。 而好在他过去被大小两位何公公派到冷宫四处清扫,对这冷宫的地形远比追他的人要熟得多。 可突然,青令的直觉告诉他正前方出现了人。 青令以为是沈元聿那行人想要包抄他,不得已,他只能又拐了个方向。 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等他朝这个方向跑了没多远,他竟又隐隐感觉到前方再次出来了人。 “快,我看到他了!他就在前面!” 身后大小何公公尖细的声音如此刺耳,也愈发激得青令慌乱得无法思考。 突然,他眼尖看到旁边破败的宫墙的狭长缝隙。 要不要赌一把…… 青令死死咬住牙,而眼见身后的声音越逼越急,没办法,最后青令还是尝试侧着身往里挤。 好在青令身形挤瘦,那狭窄得只容一个孩童宽度通过的缝隙,最后竟还真让他给挤了进去。 也不敢多耽误,青令跌跌撞撞地逃进了破败宫殿里一道半破外敞的门中。 殿中满是蛛网灰尘,破旧的桌椅板凳堆了一地,青令担心对方会进来搜他,可四周又无其他可供他藏身之处。 最后,青令迫不得已躲进了一道满是尘埃的长帘之中,并且趁着长帘破洞观察墙外缝隙的动静,他很快就听到越来越近的人声: “他人呢?我刚刚明明还看到他在这里,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奇怪……” 大何公公嘴里大喘着气道,眼睛却还是不闲着,四处搜寻青令的动静,像条忠心耿耿的老狗。 与沈元聿年岁相仿,可沈元聿不过累得满头汗,气息稍乱,而十五殿下沈问明差点累得快瘫在地上,一句话要分五次说完:“可……他人……到底……去……哪里……了?” 这么会跑,待会儿抓到他,就把他的腿打断,看他还往哪里跑! 沈元聿也累得不轻,心里对青令的愤怒愈发堆积暴涨,恶狠狠地想。 可如何在心里说恨话,他却还是想不到青令能突然人间蒸发去了哪里。 这时,小何公公率先注意到青令的雪地脚印消失于附近宫墙一道狭窄得仅容四五岁孩童钻过去的缝隙: “十四殿下,十五殿下,他的脚印是在这里道缝附近不见的!” 宫殿里的青令听到这句,心都差点停止跳动。 别进来…别进来…… “十四哥,这么窄,他不可能从这里钻过去的吧……” 十五皇子已经缓了过来,开口表示怀疑。 沈元聿也望着宫墙的缝隙,以及宫墙内的幽深荒芜宫殿迟疑着。 “十五殿下,反正已经追到这里,干脆我们就进去看看,我们不从这里进去,我有这宫殿的钥匙……” 他难道从这里逃进了这废弃宫殿里面了?那他们还要追进去吗…… “十四殿下,十五殿下。” 突然,一道让沈元聿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贺宵?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元聿惊愕地望着眼前佩剑而立的人,“你不是应该在我皇兄身边吗?” “正是太子殿下派我来寻您,”贺宵恭敬道:“太子殿下听闻十四殿下您最近疏于学业,特派我来寻殿下回去,监督殿下温书,当然,十五殿下也是。” 旁边十五皇子一听这话,顿时小脸垮了下来。 世间绝大多数孩子若是听到兄长督促学业,估计都会表现出不耐烦或者抗拒,毕竟学习枯燥无味,怎么可能比得上吃喝玩乐有意思。 “皇兄真的这么说?” 可沈元聿的这句话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十四殿下竟这么爱读书……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所有人里唯有十五皇子看到这一幕,反倒是见怪不怪地松了口气。 也就他们太子哥哥能拦得住他十四哥了,幸好他们太子哥哥派人来得及时…… “自然。”贺宵微笑道:“殿下的话,属下怎敢误传。” 此话一出,原本因为找不见青令而脾气濒临爆发边缘的沈元聿,像是突然被抚平了情绪一般,安定了下来。 “我听皇兄的,我现在就回去……”沈元聿顿了顿,转过头,顺着宫墙的缝隙,他看到了里面宫殿幽深荒静却又像隐藏着极多东西的画面。 不知为何,他隐隐生出了某种要是他这次不进去看一看,像是这辈子都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的念头。 但沈元聿还是转身。 贺宵走到他身边,护送他一路回去,只是在即将远离时,他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背后的那深静一言不发的巨大宫殿里。 “殿下请回。” 听着宫墙外的声音渐行渐远,青令一直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终于,他又逃过一劫…… 可下一瞬,他心头猛地生起一股极危险的感觉,像是被什么蛰伏于暗处一直窥视着猎物的某种恐怖野兽盯上了一般。 而不等他要逃,他便猛地被从身后黑暗中伸出的一双巨大手臂强行锁进了一个牢固得像是他此生无论逃去何方,也永远都无法真正逃离的怀抱桎梏之中。 “闭眼。” 低哑粗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刹那,来自原始的身体自我保护意识,促使青令下意识听从了这似蕴含极深欲望与情绪的声音的主人的命令。 视线被关闭,青令的其他四感就愈发灵敏,他就越发能感觉到背后男人怀抱的宽阔与火热,像是能把他直接生吞活剥入肚一般,他瑟瑟发抖,却还是挤出一丝理智思考对方挟持自己的目的,哀求对方能放自己一马:“我没看到你的脸,我不会叫救命,你想要钱?我攒了些钱,全可以给你,只要你别杀——” 声音戛然而止。 背后的男人分明没有说话,可青令却猛地被对方下意识全身寒毛霎时倒竖的动作激得扼住声音。 ——对方正在俯首嗅闻自己的后颈。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狩雀1 深雪覆盖的清静树林之中几只麻雀正自由飞着。 这片密林往日甚少人踏足,且树林浓茂,又无其他大型动物打扰,自然而然变成了可供它们以肆意玩乐,自在逍遥地飞翔穿梭的乐园。 而密林周边的荒废多年的宫殿,也因为几乎没人出现,自然也这些麻雀划为了它们可以自由出入的领地的一部分。 其中便有两只麻雀,在嬉闹之时一起飞出林子,一起飞入林子旁边巨大幽深的破旧宫殿之中。 而正当飞在最前面这只麻雀蹦蹦跳跳跃入昏暗破旧宫殿之中时,埋头啄着地板时,却骤然听到在这已经数年不曾有其他动物出现的宫殿之中的一处黑暗角落里,竟传出的一声惹人怜惜的哭喘声。 两只麻雀顿时被惊得“扑哧——”两声,飞逃而出。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循声去看,就能看到连殿外日光都涉足不到的殿内阴暗一角,一片正被轻轻吹起的薄纱,而当薄纱被稍稍吹落落下时,薄纱后却似隐隐勾勒出了纱后一道高大健壮,宛若地狱阎罗的男人身廓。 但若再细看,却又能发现在那男人怀中似在不正常地轻颤,直到视线下移,便能惊讶地发现,在破旧的白纱之后,除了一双绣着蟒纹的玄色男人长靴稳重踩在地上之外,还有一双足量远小不少的灰白朴素单薄步履正隐秘地颤巍地踮起脚尖。 原来在那白纱之后,一直并非只有一人,而是因为那灰白布履的主人身量太瘦,完全被玄色长靴的主人宽阔肩怀纳入怀中,才叫人第一眼看不出他的存在。 两俱身体紧贴,亲密得几乎恍若一人。 “呜……” 这时,被牢牢搂入对方怀里的人再度难以忍受般地发出一声足以让任何人对白纱后场景浮想联翩的低低哭喘。 而紧闭双眼,眼前一片漆黑,紧张得拂在面前的白纱都被自己的呼吸洇得微湿的青令,此刻几乎快呼吸不过来,他的双手手腕被一只如铁水浇筑般的大掌牢牢并起钳住,并与腰身一起,将他逃无可逃地束缚于囚笼般的炙热滚烫的怀里。 而更让他栗栗危惧的,则是自己没有任何遮掩,宛如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般,正赤.裸暴露在从后呼出的火热汹涌的诡异流连的男人鼻息的纤薄后颈。 青令太怕了,怕自己但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就瞬间激怒身后的男人,然后被对方一口咬住后颈,直接死在对方嘴下。 因为青令自己是中庸,并且从小到大在这冷宫之中接触的,几乎就没有什么除中庸性别以外的人,故而此刻青令只简单把对方嗅闻自己后颈的动作,当做一种性命的威胁,所以此刻只有为自己小命恐难保的胆战心惊,全然不知从身后抱住他的人此刻脑中与他截然不同的想法。 我的…找到了…我的…… 患有信香紊乱之症多年,对一切坤泽甜腻的信香都会下意识觉得无比厌恶的沈长冀,此刻抱着怀里削瘦却柔软的身子,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明明早便从下属呈上的有关怀中人的情报里得知对方中庸的事实,可此刻,沈长冀几乎贪婪地嗅闻萦绕在鼻尖极淡极浅,淡到自己一旦细闻便什么都闻不清,可却能让几欲着迷的香味。 自第二性别分化后,沈长冀从没有现在这一刻畅快过,而属于自己的龙鳞琥珀信香,此刻也从后颈畅快无比的疯狂释放,并迅速兴奋地叫嚣侵占了整个空荡宫殿,只为将怀着人牢牢囚入自己的领地的中央,最好让对方染尽自己的气味,永生永世都不能逃离自己。 思及此,天乾的本能便促使沈长冀,让他想要用天乾专门用来标记自己的坤泽的尖利犬齿,去在眼前白皙的颈脖上烙下专属自己的记号。 可当他的犬齿即将刺破那纤薄得血管都隐隐看得出脉络的皮肉时,沈长冀却在目光不经意扫到某处时,刹住动作。 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怀中人唯恐看到他真容而胆怕无比地闭上眼,强忍恐惧,却还是抖如筛糠的单薄肩头。 沈长冀猛地皱起眉。 而迟迟等不到身后人的进一步动作,青令已经踮得太久而已经快要麻木的两条小腿已经无法再支撑,他只能尝试对后面的人开口:“这位大人,你——” 低头望着昏在怀中的小脸,沈长冀眸色已变得晦暗不明,似是在心中已经有了什么计划谋算。 而他攥住怀中人纤瘦的腰的手,却越收越紧,宛如掌心拘着的,已是他的一件私有物。 – 等到青令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 周围檀香弥漫,布置奢华而不失雅致,炉子里毫不吝啬烧红着大块大块的银丝炭,将房间内熏得暖意融融。 他一坐起身,就听到房间一角响起一声“你醒啦”。 循声望去,青令看见了一位衣着素雅的女子朝他走来。 对方的面容秀美,可却让青令觉得陌生:“…请问你是?” “我叫惜月,”对方柔柔一笑,“你可算醒了,我本来都想着如果你还不醒,我都打算去请御医来给你看看了。” 惜月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笑了声,给他拢了拢领口,并给他批了件外裳,道:“你睡了快一个时辰,饿了吧?我给你煮了粥,现在给你端过来。” 还不等青令说话,对方便已经喊了其他宫女去厨房端粥过来。 青令认出了宫女身上的衣裙是宫中三品宫女才能穿的,心一惊,在冷宫,他都没见过几个三品宫女,而对方现在却被惜月随口使唤着去给他端粥。 那能差使对方的惜月呢? 青令顿时觉得身上的衣裳烫极了。 “请问惜月…惜月姑姑,我现在这是在哪里?”差点忘了改口的青令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这里应该不是冷宫吧?” “这里是东宫。”惜月温婉一笑。 青令一愣,第一反应是自己做梦还没醒,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青令还是没搞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宫,“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 不是被沈元聿他们追,被迫躲到了一个废弃宫殿,又反被一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从身后挟持住了吗? 可为什么他现在会在…… “你是贺宵抱回来的。”惜月给出答案。 对方口中的名字,青令觉得有些耳熟,可才睡醒的他却又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 这时,一只长腿跨进屋,同时问道:“惜月,那位醒了吗?殿下他——呀,醒了啊。” 看着床上呆呆坐着的人,贺宵也温和笑了起来,“你终于是醒了。” 听到这声音,青令突然就记起了自己在哪里听过“贺宵”的名字了,就是在他即将被沈元聿抓住,对方突然出现,这才成功让他逃过沈元聿的魔爪。 而现在,貌似对方还又将他从那个恐怖的不知长相的男人手中救了出来。 青令立马下了床,就要表示行大礼感谢,“谢谢您救了我——” 可他却被对方急急拦住。 抬眸望见对方摇着头,严谨地说:“你要谢的人不是我。” “而是我们温润仁爱的太子殿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狩雀2 “什、什么?” 青令似耳鸣了下,好一会儿,才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声音虚细磕碰地试探问:“是太、太子殿下带我……” “那倒不是。” 贺宵解释道:“是太子殿下听闻十四殿下是寻你麻烦才又去的冷宫,便派我再去确认一下你是否安全,也幸好是殿下心思缜密,我这才能在冷宫一个废弃宫殿里发现了当时晕倒的你,把你带回来的,太子殿下今天一直在处理公务。” 啊,原来是这样…… 青令松了口气,一直心里记挂着梅嬷嬷的话的他,总是下意识不愿意自己与皇家牵扯上任何关系。 可马上,青令就又想起自己在冷宫里被那不知身份容貌的男人挟持的事情,心又提起来,虽又鼓起勇气问:“那请问贺大人,你找到我的时候,可有发现其他人……” 面对面前纯净无一丝杂质,满是信任的眼神,贺宵的心跳有些快,不由避开了对视:“没有,只有你一个,难道你在那里还见到了其他……” “好了,别说这些了,”惜月打断了他们,对贺宵说:“他才醒,身体还虚弱着,你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先吃点东西。” 青令则注意到窗外渐浓的夜色,立马吓一跳,急得要从床上跳下来,“太晚了,嬷嬷还在家等我……” 却被拦住。 惜月道:“你家里的嬷嬷,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告知,并送了饭菜去了,你不要担心。” 又是太子殿下…… 青令再一次为这个未曾谋面,却几次提前为自己考虑周到一切的人而愣住。 惜月扶他回了床上,并将一个烧好的手炉递到他怀里,“另外,我听说你昨天不是落过一次水吗,今天还在废弃宫殿里躺了这么久,再急着要走,也先喝了我给你熬的驱寒的汤再走吧。” 青令莫名紧张起来:“这汤不会也是……” 惜月闻言,抿唇一笑:“这汤倒不是太子殿下让准备的,是我自己命厨房给做的。” 啊,是自己多想了吧…… 青令刚要为自己心里升起的一点点警惕松口气,可转头看到惜月脸上的笑,知道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脸莫名一热,“我不是那个意思……” 惜月却止了他的话,一脸“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表情,并将一碗热鸡汤送到他手上,催促道:“快喝,别冷了。” 青令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和沈氏皇族沾上一点关系,哪怕是对方的一碗鸡汤,可惜月的目光实在太过热切,一副他若不喝完鸡汤,就绝对走不了的模样,青令没办法只能抬碗喝起汤。 暖人热流顺着食管滑入肠胃,没一会儿,青令就感觉到身体暖乎乎的。 可他喝到一半,青令又猛地发现不对,扭头,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昨天落水了?” 他昨天落水之后发生什么,是谁救他送送他回去的,这些连梅嬷嬷和冷宫的大小何公公都不知道,而眼前的惜月又怎么会知道? 惜月却惊讶了瞬,反问:“我们为什么会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青令更懵了。 惜月眼睛一转,似终于想起了般,“抱歉,我忘了昨天太子殿下救下你之后,专门让人封锁消息外传,就是怕你引起宫里头他人的注意。” 青令这下彻底呆住了。 任他想了无数个那个救他的人的身份的可能,他也不敢想是太子殿下救的他,更别说,他之前还想着如果知道救他的人是谁,还打算亲自去感谢对方。 见青令这副样子,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小太监似极不屑嘟囔了一句:“你也别觉得我们太子殿下这是格外优待于你,我们太子殿下素来对我们东宫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有一次殿下在宫外参加一个官员的寿宴,路上见一只野猫被孩童虐待,一时不忍,都给带回东宫给亲自养着,对你,也不过是看着可怜罢了,你切莫多想,也不要想着什么亲自感谢我们殿下,我们殿下政务繁忙,为了你的事情,已经占用了他不少时间了……” 惜月皱着眉斥道:“闭嘴。” 小太监顿时噤若寒蝉。 原来是这样的吗…… 青令愣愣低下头,呆呆看着手里的半碗鸡汤,原本他听着这个解释,应该庆幸自己并没有真正引起宫里贵人的注意,但不知为何,青令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好像是一只从来躲在阴暗冰冷臭水沟里的,没有见过太阳,在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脏老鼠,某一刻,突然被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惶恐的同时,却又有些贪恋这陌生的温暖,可马上却发现这温暖的日光并非是只为他而照耀,所有人,包括一只猫,都可以公平地沐浴在这片煦暖之下。 自己并无任何不同。 贺宵宽慰他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喝完汤,我亲自送你回冷宫。” 食不知味地喝完汤,青令穿好自己的衣裳,真情实感地谢过惜月,便随着贺宵,打着一盏宫灯,冒着夜色,从东宫的偏僻小门离开。 而青令神情恍惚离开东宫时,他并未发现,在身后的高楼之上,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隐匿着存在,无声地注视着他的离开。 身后站着惜月,脸上也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恭敬谦卑:“殿下,方才一切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那接下来……” 而她面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只站在围栏前,无声地盯着幽长宫巷里的那一点飘忽的微弱灯火。 直到那被灯火映出的削瘦身影轮廓彻底消失在拐角,惜月才听到了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两个字。 “继续。”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狩雀3 “沐风,你怎么又偷摸给这翠羽仙鹟喂食?” 父亲的质问声从身后传来,李沐风讪讪地收回凑在嗷嗷待哺的棕色嘴喙边捏着半个馍馍的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解释说:“爹,我这不是看您一天就给这鸟儿吃一顿食,可把它饿得骨瘦嶙峋,怕它饿死,才给它喂点鸟食嘛,说实话,您也太小气了,给鸟儿喂点食能费多少吃的啊。” 李御医闻言,不自觉瞥了眼那被关在鸟笼里,包扎着半边羽翅的青翠色仙鹟的自由无垢的眼,叹了口气:“你懂什么。” 李沐风耸耸肩,索性把自己吃剩的那半边馍馍都丢进笼子里,“那行,您既然不让我喂鸟,那我现在就去御医署了。” 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就被李御医一句话叫住,“药房说你最近私自从药房带走了些药材?” 李沐风神色一紧。 御医署的药房里的药材抓取都是很严格的,抓药时间、药方和服药人等信息,都必须严格登记在册,连药材都边角料都不能随意处理。 李沐风听闻早些年御医署药房并不像现在管得如此严,貌似是因为后宫曾经发生一起有孕后妃被宫婢下毒的事件后,查出宫婢所来毒药便是出自御医署药房,之后抓药的流程这才变得如此繁琐漫长。 若非李沐风是御医署首席御医的独子,药房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带走那些边角料的。 李沐风知道自己要挨骂了,但还是试图嘴硬,给自己辩解,嘟嘟囔囔地说:“是,我是拿了点药材,但不过是些药房不要的边角料,反正宫里的贵人又不会吃这些,之后也是要丢掉的,我拿了些去,又没多关系……” 可即便他自己心里无愧,可声音还是越来越小,哪知李御医却突然问了一个他想不到的问题。 - “不是前天才来了一回嘛?” 面对毫不留情的质问,青令羞愧地低下了头,攥紧衣角,小声说:“对不起,王师傅,你之前给我的猪下水,我不小心掉进湖……” “啪——” 一袋被随意包起来的还带着血渍的油纸包被丢到脚边,紧随其后的是对方毫不客气地送客:“拿了快走,别让大师傅看见,害我挨骂。” 顶着厨房里射出的其他视线打量,青令难堪地捡起油纸包,放进篮子里,面对对方背影,行了一个礼,艰涩地说:“谢谢王师傅。” 转身离开御膳房时,后面传来窃窃私语:“钟哥,这人谁啊……” “别问,这是个极晦气的人,仗着他家老嬷嬷以前曾经帮我们王师傅点忙,就经常来要王师傅给他点我们厨房多出的东西,真不要脸……” 青令咬着牙加快脚步,直到终于将那些闲言碎语抛在身后,他才堪堪靠在冰冷的墙上,喘上了一口气。 冷意慢慢又从脚尖爬了上来。 青令不由想起了昨天那个温暖的房间,与那碗温暖的鸡汤。 但马上他就强迫自己将这些东西甩出脑子。 不要和沈氏皇族牵扯上一点关系。 待脚上有了些力气,他起身打算回到冷宫时,肩膀上猛地搭上一只手,心里有阴影的青令顿时吓得摔倒。 李沐风瞪大眼:“啊…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但是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说着,他想要伸手去拉青令,却在即将碰到青令身上沾污的泥泞时顿了下手。 青令注意到了,自己摇着头自己先爬起来了,低声说:“是我的错。” 李沐风长话短说:“我找你也不是为了别的事,主要是我上次给你的药差不多该吃完了吧?按理来说,前天就该来找我了吧,怎么一直不见你来御医署?还害得我来找你。” 青令嚅喏下嘴唇,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前天掉进冰湖里的事情说出来,只把头压得愈发低了:“对不起,是我忘了……” 李沐风看着面前性格内向沉闷的中庸,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虽说他是因为被家里管束,还不能轻易给宫里贵人看病,而自己又手痒痒,苦于没有病例实操,这才决定帮青令家里的瞎眼老嬷嬷看病抓药,但青令的性格还是太过怯懦,再加上那张脸,更是非常普通,让他想多问几句病情的心思都没有,把手里的药直接丢他怀里,“喏,这是这个月的药。” 青令本想多谢李沐风几句,但是一看对方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了声:“谢谢。” 李沐风注意到他篮子里的那带血的油纸包,疑惑:“这是什么?” 青令老实回答:“是猪下水。” 见李沐风拧起眉,他以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便解释说:“就是猪的内脏,杂碎之类,厨房不要,然后我就拿回家……” “好了!” 李沐风打断他,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不用给我解释这些,太恶心了,这应该是你用来喂宫里的流浪猫的吧?你自己都活得不容易了,倒还挺善良。” 李沐风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平时就靠点稀饭咸菜,偶尔还能吃到馊饭,只能每个月靠觍着脸求来这点猪下水,改善自己和嬷嬷伙食的青令,一个字都说不出,最后只能极自卑地低下了头。 李沐风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反倒是继续说:“你嬷嬷身体不好,应该多吃点肉蛋,你也是,长这么瘦,每顿也不多吃点饭。” 而他好心说了这么多,却只听到青令木讷低低地“嗯”了一声,李沐风顿时愈发对这个容貌平庸至极的中庸感到不耐了,速战速决说:“其实我今天除了给你送药,还准备给你说一件事,那就是我今天刚知道了一个治养眼睛的古方。” 青令闻言眼睛一亮,“是什么!” 李沐风还是头一回与青令对视,不由被那异常明亮的眼眸灼了下,不由呆了瞬,待到回过神,羞耻自己竟然为这么个普通至极的中庸而恍了神,于是一把羞恼地推开了青令,“你别贴我那么近!” 青令被推了下也不生气,站远了一些,声音还很轻:“小李御医,你快告诉我这个养治眼睛的古方是什么。” 李沐风呆了下,随后赶紧移开眼睛,强迫自己看着旁边的雪堆,道:“别的药材都还常见,但是其中有一味叫‘风雨兰’的草,寒冬腊月也能生长,很少见,哪怕是御医署的药房也没有,但是……” 李沐风顿了顿,“我听说这次皇家要去冬猎的皇家猎场里面,就有这个风雨兰。” 风雨兰…皇家猎场…… 心里一直念叨着这个词的青令揣着篮子,心不在焉地走在回冷宫的路上。 刚刚李沐风还告诉他,这皇家猎场属于禁地,除了皇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一旦涉足,皆会被无情射杀,更别说采摘里面的风雨兰了。 难道他就没有办法救他嬷嬷的眼睛了吗…… 青令有些灰心丧气地想。 而这时,他却猛地听到大何公公的尖细一声:“十四殿下,你快看,他回来了!” 青令一抬头,就看到正被大小何公公以及一种太监侍卫簇拥在中央的,面色极其阴沉可怖的沈元聿。 对方阴恻恻地开口: “给、我、抓、住、他!”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狩雀4 “小成子,是我皇兄来了吗!” 沈元聿坐在书桌前,握着笔,笔下是一本已经做满工工整整笔记摘抄的文集,一见自己的贴身太监跑进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对方。 昨天他被他的皇兄的贴身护卫从冷宫喊了回来,本以为能见到他的皇兄,哪想却被告知对方有事要办。 沈元聿当时虽失落,却并未多想。 毕竟他知道,自从他们父皇知晓东瀛之地有一位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岁的高人,并派人亲自将其迎回,奉作他们北朝国师,然后整日与之在道观之内求仙问道,将监国之职全数甩给他皇兄与他们皇叔禹王之后,他的皇兄就忙得很难再见几回。 可即便如此,沈元聿以往一旦让人传信到东宫,说自己想见皇兄,他的皇兄第二天不管多忙,都会挤时间来看他。 沈元聿以为这次也是和以往一样,于是一大清早就让人去东宫传信,并且自己装出伏案苦读的模样,只希望他的皇兄一来,就能看到他悬梁刺股的表现。 哪知小太监却擦了擦汗:“回殿下的话,太子殿下没有来,是何公公兄弟俩……” 沈元聿疑惑皱眉:“何公公?” 小成子赶紧解释:“就是昨日在冷宫帮我们带路的那两个公公。” 沈元聿想起了他们,但马上就奇怪他们兄弟俩怎么会突然找自己,本想随便打发了,哪知小成子却说:“他们说是事关太子殿下……” 沈元聿立马精神起来,“快带他们进来。” “十四殿下。” 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一进来就极谄媚地磕头行礼,甚至还打算开始拍马屁。 沈元聿却对这些不敢兴趣,直接打断问:“你们知道我们皇兄什么事情?” 何公公兄弟俩对视一眼,小何公公便低声道:“十四殿下,是这样的,昨天从那废弃宫殿回去之后,我们兄弟俩又去寻了一遍青令那小子去了哪里,却左右见不到他,直到天黑了之后,我们见到了他被送回冷宫,而送他回来的人,我们瞧着似乎是……” 他咽了咽口水,悄悄打量了眼沈元聿的表情。 沈元聿有些不耐烦:“到底是谁!快说!” 小何公公被吓得一哆嗦,立马道:“似乎昨日见过的贺宵大人!” “贺宵?” 这个回答让沈元聿一愣,“可他昨天送我回来了之后,不是说又回去皇兄身边……” 声音戛然而止。 小何公公斗胆用眼角余光去瞟,却看到了沈元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啪——”地一声。 沈元聿将蘸满墨汁的毛笔狠狠砸在地上,起身就急急往外走,小成子和大小何公公立马跟了上去。 一路轻车熟路来到东宫,却被告知沈长冀不在,沈元聿又不得不吃了一肚子火。 而就在他打算离开时,却突然听到角落里有两个小太监在说话。 “你说昨天来我们东宫里的那个人是谁?” “这我哪里知道,但是我听说,原本还在处理公务的殿下,都低语抽空问了好几次他的状况!” “这也没什么吧,毕竟我们太子殿下一向待人亲善,连踏雪这只猫都如此……” “不一样!我来东宫这么多年了,也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如此记挂着这么一个人啊,就连以前十四殿下病了,咱们殿下似乎都未如此上心过……” “是谁!” 两个小太监一听这宛如暴雷般的怒吼声,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如纸,“扑通”两声,磕头如捣蒜着求饶。 沈元聿一把拽起一个小太监,神情狰狞质问:“快说,昨天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太监被吓得浑身哆嗦,话都紧张得说不出,“殿下您说什么,我…我不知……啊!” 沈元聿狠狠踩着他的小腿,小太监疼得不行,终于开口:“十四殿下,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是个中庸……” “闭嘴!” 惜月突然出现,一边冷脸斥责,一边迅速使眼色将沈元聿与两个小太监拉开,“十四殿下,您怎么不在殿内等殿下,太子殿下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了,外面这么冷……” “你个奴婢少在这里糊弄我!” 已经情绪完全失控的沈元聿一把推开惜月,随后便气势汹汹地离开,对着自己小太监喊:“走!” 而沈元聿离开东宫时,并没有看到差点被自己推到在地的惜月面上不仅没有丝毫狼狈之色,被扶起后,反倒不紧不慢地抚了抚头发,转头看向阴暗角落里。 杀到冷宫后,满脑子都是先前在东宫听到的话的沈元聿只想要马上抓住青令,让人狠狠揍他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可何公公却告诉他:“青令这家伙一大早就不见了,我们四处寻了他都找不见,但他家里还有个瞎眼嬷嬷在,我们要不要……” 自诩英雄的沈元聿也不屑于拿一个瞎眼老嬷嬷开刀,眼睛里发出一丝凶狠的光,“他在外面躲一天,也迟早要回来,我不信他能在外面躲一辈子。” 大小何公公马上就再次拍马屁:“殿下果然英……十四殿下,你快看,他回来了!” 沈元聿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又挎着个破篮子,身形瘦弱的身影,恨恨地咬牙开口: “给我抓住他!” 看到沈元聿的第一眼,青令的心里就第一时间跳出“快跑”两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幸运可以逃掉,可心中对沈元聿这个容貌俊朗可实则残忍的同龄少年的深深惧怕,让他几乎没时间多思考,拔起双腿率先就往身后巷子里跑。 然而,就在他拐过一条巷子,一边心跳极快地回头查看沈元聿还有多远会追到自己时,身体却猛地撞进了一个宛如高墙坚硬的胸膛之中。 青令被撞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还是先一步胡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人在追我,我得马上逃……” 他已经晕得分不清方向,脚软得走不稳路了,可一听到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喊声,青令还是怕得想马上从那个怀抱之中脱离,并迅速逃走。 可正当他刚要脱离对方怀抱,他却发现自己的后脑勺被对方手掌扣进他怀里,不能逃离。 一股宛如巍峨大山般的压迫感瞬间无声倾倒而下。 青令的心猛地一跳,这感觉让他想到了昨天在废弃冷宫里被那不知身份的陌生男人。 而联想到他昨天也是在躲避沈元聿的时候遇见对方,已经默认对方与沈元聿一伙的青令几乎绝望地想,他接下来是不是要死了…… 而还以为青令再次成功逃掉的沈元聿却在拐过拐角时,惊喜地先看到了正被锁在一个怀抱之中瑟瑟发抖的灰色衣袍一角,而下一瞬,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兴奋大喊却在看到那搂住灰色身影的人的脸时,尽数堵在喉咙里。 而被扣住脑袋的青令,在听到那宛如催命符的急促脚步声突然戛然而止时,本以为自己马上就会大难临头的他,耳边却传来沈元聿惊愕慌乱的一声: “皇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这时,青令的头顶响起一道男声: “我若不来,那还不知你要在这里胡闹多久。” 这声音之中虽含着责怪,却更多的是宽恕的诫,极温润包容,仿若可以给世间万物带来光明生机的太阳。 其实似也包括他青令。 头上的力度不知何时消失了,青令愣愣下意识仰起头,就看到了一张五官深邃硬朗的脸。 至于先前骤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危险压力,好像只是他的一场错觉罢了。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对方低下头,与他目光对视上,眼眸似一片沉静温和的海。 青令的心猛地一颤。 可下一刻,意识到对方身份的他就马上回过神,撇下目光,慌乱地喊:“太、太子殿……” 可却被轻声打断。 青令抬起头,却见对方望着他,温和道: “青令,你当唤我皇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狩雀5 “皇、皇兄…?” 青令呆呆地复述了一遍,突然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喊了对方什么。 可马上,他就听到耳边如暴雷一般炸开一句:“你不准叫!” 青令被吓得身体一抖,下意识抱住了头。 而他的反应也悉数被人收于眼底。 只见长臂一伸,青令发现自己竟被直接揽到一个高大健硕的身躯背后,替他挡住了一脸怒意,汹汹扑过来的沈元聿, “闹够了吗?” 沈长冀的声音终于是染上一丝冷厉。 刚刚还像只被侵犯了自己领地的疯狗的沈元聿顿时一个激灵,瞪大眼,极度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宛如一把藏锋于鞘的君子剑的高大男人,嘴唇颤抖起来: “皇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杂种……” “沈元聿,请注意你的言行。” 沈长冀纠正他的说辞:“青令本就是父皇亲自册封封号的南夫人之子,孤之九弟,汝之九哥!” 沈元聿却像是遭遇了什么极沉重的打击,脸色煞白,可马上,他就宛如疯了般大喊道:“什么九哥?皇兄,你哪里来的九弟,我哪里来的九哥,他明明就不是我们父皇……” “好了。” 沈长冀脸上终于再无一丝温度,“贺宵,送十四回去。” 一直沉默在角落里的贺宵立马出声应下,来到沈元聿身边,伸出手示意,“十四殿下,我们走……” 沈元聿却发魔般大吼:“不要碰我!我自己能走!” 随后便愤怒地大步要走,可在与沈长冀背后的青令擦肩而过时,注意到沈长冀一直默默伸出一只手向后护住身后的人,沈元聿眼睛中射出射恶毒的光,看向青令时,目光怨毒得像一把锋利匕首,像想在青令身上生生剜去一块肉去。 吓得青令一抖,愈发在沈长冀背后埋起脑袋,不敢再看沈元聿一眼。 “好了,元聿已经走了。” 掌心被扯了扯,青令这才发现沈长冀的一角衣袖不知何时被自己攥在手中,他顿时慌乱地撒开了手,并把头压得更低,“对、对不起……” 一件温暖柔软厚实的披风从天而降,将青令严严实实罩住,顷刻便将冰冷刺骨的空气隔绝在外。 青令正呆呆地抓着毛绒的披风,耳边同时响起温润徐徐的一句: “你经常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吗?” “…什么?” 青令下意识抬头。 四目再度相对。 面前的男子没了披风,在覆了雪的朱红宫墙前,身姿挺拔如竹如松,一身白色长袍,看似平平无奇,可仔细瞧,便能发现袖口衣摆皆绣着精致的金线蟒纹,愈发衬得其气质低调中矜贵奢华。 而男人此刻正微微低下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披风的系带,动作轻和地在他的锁骨前编了一个结,眉眼温静平和,宛如冬日的和煦日光。 “就和之前你撞过来时一样,在还没有搞清到底是谁撞了谁前,你也下意识对我道了歉。” 系好带子,沈长冀收回了手,“是以前经常发生类似的情况吗?不管是谁对谁错,最后都是你承担所有责任。” 青令的鼻子猛地一酸。 那一刻,他几乎都要以为沈长冀知晓自己在冷宫的一切。 可马上,青令就意识到这不可能。 面向无数百姓敬仰,辅治这浩荡天下而日理万机的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有空注意到身后荒寂的冷宫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的生平过往呢? 是他僭越了。 “没、没有的……”青令磕磕碰碰地回,头愈发往厚实温暖的披风里缩,愈发衬得那巴掌大的脸又小又可怜。 而青令身为中庸,闻不到信香的存在,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在天乾的眼中而言,意味着什么。 看着对方正无意识地往浸满自己的信香里披风里躲,像是极依赖信任那披风的样子,那沈长冀的胸腔里似有什么在膨胀,袖子下的一根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天乾原本正要涌出狂热的眼神,在看到青令怯弱不安的表情时,又马上被什么束缚住。 沈长冀悄悄咬紧后槽牙。 还不到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而低着头的青令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变化,踌躇不决着,最终鼓起勇气,舌头打结般道:“太子殿下,前日湖边,还有昨日废殿之中,若没有您,我肯定活不到如今,青令无以为报,只能……” 咬了咬牙,青令像终于决定了般,眼一闭,提起披风下摆,弯曲膝盖,便直直腰跪下去。 可他的膝盖没有沾到雪地。 “不用如此。” 青令被一双大掌扶起来,仰头便看见沈长冀温和地道:“其实我也有过错。作为嫡亲兄长,是我没有没有约束好元聿,害得你掉进冰湖,之后又让他寻仇于你,此事我也有三分过错。” 青令呆住了。 这辈子还没有听谁对自己道过歉,因为他从来都是那个被欺负,被要为对方过错道歉的对象。 而现在有人竟然对他公开承认他的错误,是他没有约束教导好亲弟,才让自己受了委屈与欺负。 尤其是,对方还是堂堂太子殿下。 青令觉得自己脑袋都有点晕,心都吊起来,结结巴巴:“您怎么能对我道歉,我只是,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混淆皇族血脉的孽种罢了…… “青令。” 沈长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之中似乎藏着一丝心疼。 他说:“不论你的身份到底如何,我以后都会是你的‘皇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狩雀6 “是青令吗?怎么才回来?” 梅嬷嬷的声音让偷偷摸摸进门的青令下意识别过身,迅速藏起怀里的披风,紧张地回:“嬷嬷,是我……” 但马上,青令就反应过来梅嬷嬷根本看不见,是他自己做贼心虚。 沈长冀只送他到家门,并未进来,等对方离去,青令才意识到身上还披着对方的披风,要还也来不及了。 看着那华贵的披风,青令最后只能抱了回去。 “今天出去怎么比平时久了那么多?” 梅嬷嬷突然问:“是路上见了什么人吗?” 青令举起篮子的手猛地一抖。 那一刻,青令甚至以为梅嬷嬷根本没有失明。 可回头对上的那一双浑浊失焦的双瞳,又告诉这不过是他的错觉。 但马上,青令的心头还是涌起了巨大的负罪感。 对方一直记挂着对方曾经反复叮咛自己,不能与沈氏皇族有太多牵扯,可这几天,他不仅与十皇子沈元聿结了仇,甚至喊了沈长冀一声“皇兄”。 怀里温暖柔软的披风也一下子烫起手来。 青令心虚解释说:“因为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小李御医,因为我之前没有去拿药,所以他专门把药送了过来……” 一边说,青令一边观察梅嬷嬷的反应,听到对方轻轻“嗯”了一声后,悬着的心才放下。 又忙了一下午,等到夜色漫起,青令才回到自己房间,小心将披风折好。 手指停留在那厚实柔软的布料上,温暖的触感让青令不禁回想到那温润的嗓音耳语。 但马上,他就甩了甩头。 明天将这披风还回去后,他就再不会和沈氏皇族再有牵扯…… 青令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而青令没有发现,他抱着披风低头思量的时候,背后有一双浑浊的眼却正看着他的背影。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青令就用快赶紧的布包好披风,悄悄出了门。 十八年来,青令很少出冷宫,对冷宫之外并不熟悉,对于东宫,则只有前夜被贺宵奉命从废弃宫殿里救回的印象。 但还好,他以前去厨房找王师傅要猪下水时,曾经听他们说过东宫就在冷宫的反方向,于是,青令便低着头,一路避着其他宫人,艰难寻去东宫。 还好,青令被遮掩的容貌实在太过普通不打眼,冬日也天亮得晚,路色昏暗,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更幸运的是,他走到东宫附近时,竟然意外碰见了正安排人清扫院落积雪的惜月。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惜月很是惊讶,说着便要迎青令进去。 青令却怯弱地摇头,紧张地交出手里的包袱:“我、我只是来还太子殿下的披风的,送到了我就走……” 惜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光,还拉住他的手,试图带青令进去,“要不去我房间坐一坐,烤烤火,你穿这么少,身上好冰……” 青令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用了,只是麻烦你了……” 随后,对惜月谢了一声,便扭头离开。 一直目送青令的背影消失在宫巷尽头,惜月这才收回目光,并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包袱,神色复杂。 惜月转身来到东宫的练武场,将手里的包袱恭敬捧到正坐在寒冷冬日里,手握长枪,裸着健硕上半身,大颗大颗汗从腹肌之中滚下的高大男人面前,忐忑道: “殿下,正如您所料,他方才将披风送回来了,但……” 惜月低着头,双手捧着那包袱,心中正为迟迟听不到对方开口,心中惴惴不安,突然听到一句话毫无温度地降下。 惜月顿时一怔。 – “谁爱抄谁抄吧!反正我是不抄了!” 沈元聿烦躁把笔和纸往前一推,随后一把颓丧地趴在桌上,道:“我想出去玩……” 正给他磨墨的太监小成子立马温声劝道:“殿下,太子殿下说了,您要是今天不把这卷论策抄完,就不许出去玩,还有几遍,殿下您赶紧抄完,奴才已经让厨房准备好您最爱吃的米酒汤圆……” 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沈元聿原本躁郁的脸上凝了下,虽然他最后还是嘴里骂骂咧咧的,但好歹还是不情不愿拿起笔,要去点墨。 “殿下!” 这时,殿外传来声音。 沈元聿一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太监何氏兄弟俩。 昨日他去冷宫寻青令报复,哪知再次被他皇兄沈长冀发现并及时阻止,并被皇兄惩罚要抄论策三十遍。 虽然对青令的报复未遂,但何氏兄弟俩为他办事中的卖力,他还是感受到了,便赏了他们每人几颗金瓜子,并告诉他们,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寻他。 但沈元聿没想到他们今天就又来了,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沈元聿不喜欢这些下等人过于纠缠,但也没说什么,反倒心中嘲讽下等人便就是下等人,不等到真正性命攸关的时候,来换取更大的回报,而是只急于兑现眼前的所谓肤浅的好处。 大何公公明显是跑过来的,但不等气息还没平缓,简单行礼后,便张口就急道: “殿下,青…青令那小子今早又去找去太子殿下了!” 沈元聿的眉狠狠拧起,“什么?!” 大何公公立马解释说:“是这样的,奴才兄弟俩知道青令昨天害得殿下您受了太子殿下的责怪,于是今天便派人偷偷盯着这小子,怕他又给殿下您添麻烦,结果,还真的发现了青令一大早出了门,出了冷宫,竟是去了东宫!” 见沈元聿脸色越来越黑,小何公公继续添油加醋:“青令那小子实在太有心机了,知道我们太子殿下仁爱,昨天肯定是故意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得冷,让太子殿下将自己的披风披给了他,今天便又可以借着还披风的由头,再次见到太子殿下了,要是让这个孽种再多接触太子殿下,恐怕会太子殿下都会被他迷惑,忘了咱们十四殿下……” 沈元聿不等对方说完,便“啪”地一声,摔了笔,愤然从书桌前起身,急冲冲就要往殿外走。 小太监小成子立马上前想拦,“殿下,您已经因为冷宫中那人受了太子殿下的罚,如若对方一旦出现什么情况,太子殿下恐怕都会先联想到您,行事之前一定要三思,切勿再冲动了啊!” 沈元聿闻言脚步一刹,正要犹豫时,旁边的小何公公突然说:“殿下,奴才有一个法子,既可以助您铲除碍眼之人,又可不被太子殿下责怪!就是不知该不该讲……” 沈元聿:“讲!” 待小何公公说完,沈元聿眼睛骤然一亮,不过略微思量,他便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快!摆驾栖梧宫!”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狩雀7 “母——” 沈元聿激动的声音在一只脚跨进栖梧宫的瞬间,戛然而止。 望着屏风后朦胧的背影,沈元聿第一反应是转头就跑,但马上,他就听到里面传来元后似马上变得惊喜般唤: “是聿儿吗?快进来,让母后看看脸上的伤好了没有。” 沈元聿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咬着牙,走进殿内。 “儿臣给母后请安。” 沈元聿转头又对坐在一旁的人,硬着头皮:“皇弟也给皇兄请安……” 沈元聿不敢看沈长冀的脸色,只听到头顶响起一声不知喜怒的嗯。 “聿儿,快来母后身边。”元后满眼疼爱地向自己的小儿子招手,待沈元聿坐在身边,她便立马仔细检查沈元聿脸上的抓伤痊愈情况如何。 脸上被抓伤后结的痂已经脱落,却还留着一线浅浅的粉肉,但已几不可察。 可元后却立即心疼道:“我可怜的聿儿,脸都被那只鸟给抓得留疤了……” 沈元聿马上避开,道:“母后你太大惊小怪了,好像我是被抓破相了一样,明明都好得快差不多了,再说,哪怕真的留疤又如何,天乾身上有点疤不仅不是什么破相,而是他英勇的勋功,再说,皇兄的背,在战场上被敌将砍伤留疤这么久,都从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元后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什么?” 沈元聿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般纳闷道:“母后你难道不记得皇兄两年前出征西疆时曾经险些被敌将砍过一刀,曾经性命垂危的事吗?” 元后有些慌地解释道:“记、记得,母后怎么会不记得……” 沈长冀突开口:“当年那个时候,元聿你不小心染上风寒,是母后日夜照料你,整个栖梧宫与御医署都为你忙得晕头转向,母后没有注意前线传回的消息很正常。” 心里一直在意着沈长冀态度的沈元聿心不在焉地点头,“原来如此……” 元后松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往身旁之人身上看了一眼,却见对方正啜了口茶,面容淡漠至极,仿佛刚刚说的事情中的主角不是他一般。 元后此刻内心心情有些复杂。 “母后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完,儿臣还有事要处理,儿臣便不久留了。”沈长冀道。 元后神色又有些冷厉:“太子,本宫方才所提的事情你……” “儿臣告退。” 不等元后说完,沈长冀的背影便已经消失在宫殿门口。 沈长冀一走,心里一直担心对方会突然问起自己抄写任务的沈元聿便松了口气,看向旁边面色有些难看的元后,“母后,你方才和皇兄说了什么事,皇兄他怎么……咦?这是什么……” 沈元聿看到桌上好几管卷轴,随便拿起一支,一展开,发现里面赫然是一位容颜舒丽的坤泽。 ——为什么沈元聿可以断定是坤泽,是因为天下绝大多数拥有这等容颜,通常都是坤泽。 沈元聿另外又看了好几支画轴,发现上面都是容貌出众的坤泽。 元后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你皇兄的婚事。” 沈元聿脸上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知道他皇兄沈长冀虽然在一众皇子皇女里排行第二,可唯一比他大的大殿下因为其生母出身低微,平时在宫中人微言轻。 而他皇兄作为元后嫡子,一出生就天降异象,之后又被钦天监预言是继承北高祖遗志之人,被封为太子,又分化并继承了龙鳞琥珀的信香,于是在一众皇子便很自然成了最有威信之人,是所有皇子皇女都敬爱的皇兄。 按理说,他皇兄沈长冀应该也是一众皇子皇女里成家最早的。 可怪就怪在这里。 沈长冀一直借口无心婚娶,以至于东宫太子妃位空悬数年,比他年龄大的大皇子七年前便已经成家,迁府于宫外,现在孩子都与帝王的二十一皇子一般大了,而比沈长冀年龄小的皇子皇女也陆陆续续有了婚配。 即便如此,那些成了家的天乾皇子皇女也时不时偷偷往自己宫里选坤泽,好助自己渡过艰难痛苦的情期,天乾在情期对发泄情欲的渴求程度,从此窥见一斑。 可沈长冀的东宫里,却还是一直空荡荡,只有天乾的护卫与中庸的奴仆,一个坤泽都没有。 元后为此不知头疼了多少次,皱着眉:“这些都是你外祖母亲自去族中选的适龄坤泽,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皆是一等一,便是嫁于寻常世家为正妻,亦是配得上的,做个东宫侍妾又如何不可,也不知你皇兄到底在坚持什么,这些画轴他竟是看都未看一眼。” 沈元聿简单看了眼画卷上的人,丢下卷轴,“母后,看画像哪能看出哪个顺眼,说不定皇兄只是不愿意看画像选人,你干脆把这里面的人都喊进宫,让皇兄亲眼见上一眼里面的人,说不定里面还就真有他喜欢的了。” 元后叹了口气:“那也得你皇兄他愿意见才行,上次你祖母进宫,便就带了几个坤泽来,可你皇兄似是早有预料,借口去整顿神策营,直到你祖母带着坤泽回去,他才回东宫。” 听元后这么说,沈元聿心里突然有了注意,沈元聿趁机道:“母后,我有个主意,这次冬猎,你便以为其他皇子选皇子妃的名义,让这些坤泽带去猎场,那皇兄这下便不见也得见了。” 元后一听,顿觉可行,但马上,她就叹气摇头:“聿儿你这方法想得很好,但没法办到,因为宫中成年的皇子皇女皆已经有了婚娶,其中老八下个月就要娶皇子妃了,你和十一也还有半年才加冠,就更别说十二还有十三……” 沈元聿:“我记得冷宫里那个成年了,但不是还没有婚娶……” 元后一愣,随后立马拧起眉,激动道:“不行!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是你父皇……” “母后。” 沈元聿握住元后的手,解释道:“冷宫里的那个野种的身世,世人皆知,根本没有会把他当我们北朝皇子,我们现在不过是要借他的名义,好为皇兄的东宫里添几个人罢了,母后你也可以借此博一个包容的好名声。” 见元后的神情似有动摇,沈元聿继续道,神色毫不在意中又带有轻蔑:“再者,就算真的为那个野种选皇子妃,谁又会真的看得上一个冷宫里的假皇子?” “不过是个平庸到了极点的中庸罢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狩雀8 “九殿下。” 青令正重新将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的手伸进洗衣盆里时,突然听到后面响起道尖细的声音。 他愣愣转头,发现来人是一个满头银发的陌生太监,而正在一旁俯首帖耳的,则是主管冷宫的大太监。 见青令发愣,冷宫的大太监赶紧走过来,将他扶起,见他手里还拿着湿衣服,抢过,和丢垃圾一样将那宛如冰块的湿衣服丢回水盆里,百般心疼道:“九殿下,这衣裳命大小何兄弟俩送去浣衣署便是,怎么还用得着金尊玉体的您亲自动手洗啊!” 没搞清情况的青令有点茫然,“王公公,你们的衣裳不一直是让我洗的吗,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 王公公脸上有点挂不住,赶紧岔开话题:“哎呀,这些事以后都丢给大小何兄弟俩干就是,您可得记住,改日到了皇家猎场,见了皇后娘娘,一定可得好好感谢她!” 青令被对方这一连串毫无铺垫的陌生词汇给砸懵了,“什么皇后娘娘,什么皇家猎场……” “好了,王福才,你还是让我来说吧。” 这时,旁边的那位满头银发的公公开口了,对方走到青令面前,行了一礼,“九殿下,奴才赵奉忠,是后宫的主管大太监。” 青令倒吸了口气,他虽极少出冷宫,却也不是不知道后宫主管大太监的身份的,只是个主管冷宫的王公公便已经权利大到他根本不敢惹,更别说眼前这位了。 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结结巴巴道:“您、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赵奉忠笑了笑,“九殿下,不要紧张,是这样的,皇后娘娘方才下了道懿旨,请您与其他皇子皇女一起,后日前往暮云山的皇家猎场参加冬猎。” 什么?! 青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话,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睡觉,在做梦。 他刚刚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办法拿到皇家猎场里的风雨兰,好帮梅嬷嬷治眼睛,没想到马上就有这么一个前往皇家猎场的机会摆在面前。 赵奉忠则:“九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恩典,此次冬猎特许所有皇子皇女都去,以前只有地位最尊崇的几位可以去,还请您放心。既然奴才已将皇后娘娘的懿旨转达到位,接下来就不打扰您了,您今晚好好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会派人来接您……” 见对方就要走,青令虽赶紧开口问:“赵、赵公公,为何皇后娘娘会突然这次让我一同前往皇家猎场,明明以前……” 赵奉忠像是看出了点什么,“皇后娘娘的想法,奴才也不知,如若九殿下有所顾虑,或是有别的想法,不妨去找可能知道内情之人,问那么一问。” 青令一愣,而对方则趁这个时候行了一礼,随后离开了冷宫。 赵奉忠一走,王公公便迫不及待开始巴结:“九殿下,您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不要忘了奴才……” “王公公,我想要现在出去一趟。”青令突然开口,扭头见王公公呆住,似乎很意外他的反应,已经在冷宫习惯看人脸色的青令下意识怯懦起来,试探地问:“我的活能让我回来之后再干吗?你放心,我回来之后肯定会把这些衣裳洗完的……” 王公公回过神来,一边在心中纳闷自己眼睛是不是越来越差了,不然怎么会从眼前这张平庸怯弱的脸上看到一丝坚韧果断的耀眼神采。 鉴于对方现在莫名获得皇后娘娘的恩典,王公公现在可不敢再让他再帮着洗衣裳,“你、你去就是,这些衣裳我让别人洗。” 青令没想到对方这次这么好说话,立马谢了好几声,并拜托对方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梅嬷嬷,得到许诺之后,这才起身离开。 有了上一次送披风的经验,青令这回比上次要更快一些到东宫。 这次他没看到惜月,其他东宫的宫人他也不认识,青令怕自己贸然出现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只好躲在东宫外的假山后,希望能碰到沈长冀。 但还好,他从路过的东宫宫人口中听到沈长冀今天下午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这表明对方回来的时候,他能够在假山后马上发现他。 可不知道沈长冀今天是不是不会回来了,青令在寒冷的假山石后蹲了好久,把脚都蹲麻了好几次,都没见到沈长冀的身影。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一直记挂着家中的梅嬷嬷的青令,担心对方一个人在家,无人照顾,也开始踌躇不安起来。 “咕噜噜——” 青令揉了揉自己干瘪抗议的肚皮,他今天白天就只吃了半个冷馍馍,又干了整整一天活,他整个人现在是又冷又饿,眼睛都有些发黑了。 他想着自己要不要先回去,明天早点再来趟东宫…… “殿下。” 这时,假山后传来宫人们恭敬的声音。 意识到是沈长冀回来了,青令立马起身就往假山外跑,一边跑,一边朝寒冷夜色里那道高大身影喊:“太子殿——” 未说出口的“下”字被脚麻而导致的失去平衡的身体堵回喉咙,意识到自己即将脸着地,青令只能尽可能蜷起身子,想摔得没那么疼。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没有摔进冰冷的雪地里。 ——而是跌进了一个如密网般没有任何逃路出口的,牢不可破的,火热滚烫的怀抱。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狩雀9 “太…太子殿下……” 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青令一边晕乎乎地喊,一边尝试抓紧对方衣袖,想要从对方怀里站起来。 见怀里自投罗网的小鸟到饿得已经话都说不出,还强撑着想要给自己行礼,沈长冀狭长的眼眯了眯,随后弯下腰,当着无数东宫府前的宫人的面…… 一把将青令打横抱起! 青令的心都差点被吓得跳出嗓子眼,“殿、殿下……” “别动。” 沈长冀语调温和的两个字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青令一愣,下意识联想到了前几日废弃宫殿里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的那一声“闭眼”。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莫不是饿昏头了,二人声音明显不一样,更何况,太子殿下那么温柔,他是怎么联想那个废弃宫殿的那个像是能一口吃掉他的野兽般的可怕男人。 而沈长冀那稳如泰山的宽大双臂也在告诉青令,在他把自己放下之前,青令是绝对没办法逃出这个怀抱的,满心都是忐忑不安青令,只好在对方怀里一动不动,尽可能不给对方再添压力和麻烦,因为不敢看周围人可能的怪异目光,他下意识把头缩进了沈长冀怀里。 而一路上遇到的东宫宫人纷纷退避两侧,低下头,不敢看沈长冀与他怀中人一眼。 “殿下……” 惜月从殿内迎出来,却一眼看到天乾怀里的瘦弱中庸,神色极快地愣了下,旋即立马低下头,并往退了一步,让沈长冀抱青令从她面前进了内殿后。 身体被温暖的空气包围,随后又被轻轻放下,青令这才试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抱到了一张了美人榻上。 那榻上的褥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摸着极滑极舒服,还泛着丝滑的光,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顷刻就将青令身上洗得发白的薄袄衬得宛如一块破布。 青令注意到那华贵的褥子似是沾上了自己身上的脏污,立马跳起来,却猛地脚踝突然一阵剧痛,身体失去平衡。 “小心。”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一举将他牢牢抱稳,二人胸膛贴上大半,对方身体的热度似瞬间从那相贴的大半腰腹传了上来,占据了他大块微凉的身体,让青令的身体不禁被激得微微一抖。 “对、对不起……”青令十分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并且羞愧地低下头,脑后长发分开一线,露出了一小块纤长雪白的后颈肌肤。 笨拙迟钝的青色雀鸟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在昏黄的烛火与男人愈来愈深的目光下,毫不设防地暴露出自己的纤弱的后颈。 像是一块掉进虎窟而不自知的肥美可口猎物。 明明对方身上没有坤泽的信香,可天乾此刻口中用来标记坤泽的犬齿却酸痒了起来,想要去刺破什么,后颈也火一般泛起灼烧,琥珀龙鳞的信香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束缚从腺体倾泻而出,只想去疯狂侵略怀里什么也没意识到的瘦削自卑中庸。 沈长冀隐秘咬紧了后槽牙。 “殿、殿下,我身上脏,会弄脏你身上……” 被重新扶着坐下,青令心里还是不安,可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到沈长冀蹲在他脚边,亲自为他褪下了被雪水洇湿的鞋袜。 而他脚踝肿起来的雪白右足沦入粗砺深色大掌之中,宛如可供被对方肆意把玩的小巧玉器。 对情事毫无了解的青令只发自本能地为这个动作而感到慌乱无措且莫名羞耻,更别说在场除了他们二人外还有别人在。 “殿、殿下,别……” 可还不等他抽回,单膝跪地的沈长冀仰起头,牢牢握着他的一只足,眸色深沉,语调温和却绝无否拒余地地强调道: “青令,孤曾说过,你当唤孤皇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狩雀10 那黑眸里骤然迸出的强势让青令一怔,可还不等内心生出任何怀疑,他就听到沈长冀语调一转,轻叹一声:“罢了,看是我沈长冀德行卑浅,还不配做青令的皇兄……” 青令一愣,旋即马上结巴解释说:“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长冀仰头问:“那又是何意?” 青令一呆,随后自卑地低下头,“殿、殿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皇子,更不是你的皇弟,我只是…只是个……” 见不得光的杂种罢了。 在冷宫里与无数嘲笑讥讽和拳打脚踢一起落在他身上的这几个字,如硬石一样梗在青令的喉咙,难以吐出口。 “就算你真的不是,也可以和元聿一样,唤我皇兄。” 一直捂暖他双脚的两只大掌松开,轻轻送入刚送来的微烫却温暖至极的热水之中,高大的天乾一边用大掌掬起一捧水浇在他细瘦的脚踝上,仔细而温柔地为他洗去上面的污渍,一边温和开口: “只要你愿意,这将永远不会变。” 不知是水的热度疏散了被冻麻的脚地都血流,还是沈长冀的这句话的原因,青令那一刻眼眶酸了,心里也似有什么在慢慢松动。 可马上,梅嬷嬷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就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青令!你绝对不能和沈氏皇族牵扯上一点关系!他们是害死你父母的人!” 青令脸色霎时间有些白。 而一直默默注意着青令脸上表情的天乾又眯了眯眼。 就在青令心中痛苦纠结时,沈长冀突然温和地开口:“你现在不愿意喊我皇兄也没关系,等以后你真的愿意喊我皇兄了的时候,再喊也不迟。” 沈长冀的体贴温柔再度让青令内心承受无上的煎熬与羞愧。 他情不自禁想不知道沈长冀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好到他都要有心理负担了一般,可马上一想到曾经听到过的有关沈长冀对周围人皆温润与关怀的话,他就又有点难过,难过对方其实并非只对他一个人好,是他自作多情。 最后,青令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偏头躲过沈长冀的目光,怯弱问:“殿下,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问你……” 沈长冀点点头:“你问便是。” 青令犹豫了下,道:“今日下午赵奉忠赵公公来冷宫找我,说皇后娘娘让我后日与所有皇子一同去暮云山皇家猎场,为什么会突然让我……” “此事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 沈长冀摇摇头,“父皇他入道观随仙师求仙问道已有三年之久,期间连冬猎都不会参与,故而冬猎等事,便都交由母后一人决策,往年都是只许嫔位以上及嫔位的妃子及其皇子皇女前去,今年突然要所有皇子皇女前去,确实特殊,而在今日之前,母后并未向孤透露出这次冬猎要所有皇子皇女都一起参加的意向,孤也不知原因。” 沈长冀又看向青令,像是知晓他的心思,“你可是有什么顾虑?不过你会有顾虑也是正常的,毕竟这确实此事确实有些反常,倘若你不想去,我待会儿便亲自替你去趟栖梧宫,向母后回绝了此事。”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会这么快猜到他的顾虑,甚至马上提出了解决办法。 “不、不,我是想……”青令说到一半又没了声音。 其实青令来东宫并不是想逃了此次前往暮云山的皇后懿旨,他是想看能否从沈长冀口中打听些皇后突然要他参加的真实原因。 另一方面,则是关于那株可以帮梅嬷嬷治眼睛的风雨兰。 其实青令自己也清楚,他去暮云山并非上策,毕竟他身份特殊,之前沈元聿的一系列经历都告诉他,对于沈氏皇族,他真的就该能逃就逃,能避就避。 当然,目前已经救他好几次的沈长冀不在其中。 可即便自己明面上是北朝的九皇子,暗地里他的真实底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青令又实在放心不下梅嬷嬷的眼睛。 毕竟,梅嬷嬷的眼睛就是因为照顾幼年的他而瞎掉的,他实在不能就此视而不见。 如果沈长冀愿意帮忙替他去暮云山寻一株风雨兰,这毫无疑问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可…… 青令犹豫了。 他不想再给这位待他自始至终温柔爱护的人添麻烦了。 ——更别说让对方去他的母亲,作为这后宫之首的皇后娘娘那里,当面回绝前往暮云山的懿旨。 “没、没什么……” 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冒次险,亲自去暮云山寻草药的青令低下头,低低濡喏了句,不敢看沈长冀的眼睛。 而就在他低下头说出那三个字的那一刻,原本还脸上一派亲和温润表情的天乾眯起了狭长的眼。 像隐藏在暗处的猎人,在看到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伪装好的陷阱捕捉的猎物,突然又警惕收回了脚后,而露出的细微表情。 可在青令抬起头的瞬间,那表情便又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沈长冀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是让青令愈发羞愧的像对他毫无芥蒂,只全心相信着他的温柔包容一声: “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狩雀11 “母妃!你小心点,路上还滑着呢。”沈问明扶着余贵人小心走着。 “好了,你不用管我,你快去找十四殿下。”余贵人拍着沈问明的手,“问明,你要记住,按理来说,我们母子这次是去不了暮云山参加冬猎的,我们这次能去暮云山,都要仰赖于皇后娘娘的恩赐,你待会儿路上千万小心说话,十四殿下要你做什么,你就去做,知道了吗?” 沈问明撇了撇嘴:“好,母妃,我都知道了,这些话你每天都要讲一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余贵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柔声道:“母妃这不还是怕你惹十四殿下生气吗?毕竟他身份高贵,既啊皇后娘娘嫡次子,还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胞弟,你说你如何不能小心行事……” “行行行!” 已经无心听母亲啰嗦的沈问明打断道:“母后,你先上车,我已经看到十四殿下了,我去了。” 说完,就立马逃之夭夭。 只留下余贵人无奈叹了口气。 “十四哥!” 沈问明迫不及待飞奔过来,走近仰头就是一句:“哇!这就是太子哥哥送给你的‘飞甲’吗?这也太霸气了吧!” 一匹足有一人高的黑色大马傲立于人群中,眼神蔑视,从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宛如一股巨大的气流。 沈问明想伸手去摸,哪知马上就被黑马猛地一个巨大咻声给吓得收回手。 沈元聿轻蔑道:“你最好不要乱碰,因为飞甲除了我之外,就只会听我皇兄的话。” 沈问明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太子殿下对你真好……” 投来的羡慕目光不单是沈问明,还有许多身份低微到甚至不能与他说上话的皇子皇女,沈元聿仰起头,自豪道:“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嫡亲胞兄,在这么多兄弟姐妹里,也就只有我能唤他‘皇兄’……” 声音戛然而止。 沈问明陡然注意到沈元聿的目光变得狠厉,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去,却在人群里瞥见了一道熟悉的怯怯身影。 “我、我难道眼花了?!” 沈问明正要揉眼睛,一旁的沈元聿就冷冷开口:“你没眼花,就是他。” 沈问明难以置信:“啊?可他怎么能来,他不是根本就不是……” “他有命去,也得有命回才行。” 这短短的一句话其中蕴含的怨毒情绪让沈问明愣了一下,转身上了马车。 沈问明则后知后觉因为方才沈元聿的那句话而背上生出一抹寒意。 “你还不上车?” 沈问明回过神来,却见马车上的沈元聿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眉眼极度冷漠。 沈问明猛地一个激灵,“我、我来了!” 希望刚刚那句话只是他幻听了吧…… 沈问明偷偷擦了擦汗,随后也跟着上了沈元聿的马车。 “九殿下,这是您的马车……” 赵奉明要负责前往暮云山一路上的大小事宜,故而这次没有亲自来接青令,但是派了一个小太监来服侍他。 小太监叫小齐子,年龄比青令还小上两岁,从冷宫出来的路上,掰着手指给青令说了好些待会儿要注意的事项,似是生怕自己说漏了哪件事一样。 青令很少出冷宫,这些事大多都无从知晓,故而很真挚地说:“谢谢你。” 小齐子似乎是没有想到青令会给他道谢,十分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殿下您是千金之躯,奴才才进宫没多久,能服侍殿下是奴才的荣幸,怎么用得着殿下说谢。” 见青令又要开口,他说:“殿下您快些进马车吧,外面待太久,怕是会着凉,车内我已经生好了暖炉,我给你赶车,您尽管休息就是,其他车驾都已经出发了,我们也要赶快就是。” 青令下意识抬头朝前方看,发现一众皇子皇女的马车都不一样,很明显,越往前看,马车越奢华大气,很明显是按照皇子皇女的身份高低来排的。 而几乎没花什么力气,青令就看到了车队最前方之一的气势非凡,雕着四爪蛟的太子车驾。 至于青令他自己坐的马车,不仅是最后一辆马车,排在最尾,车外看也是最平平无奇,与前方离他最近的二十七皇子的马车都小了不少,一点儿也不像皇子的车驾,反倒像是一个堆送杂物的货车。 青令倒也没有多想,毕竟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抵达暮云山之后,他该如何去寻风雨兰。 青令本想邀请小齐子一起进马车,哪知对方执意说要守在外面,青令也就只好作罢。 一进马车,青令便顿时被里面扑面而来暖融融的气温熏出了一身薄汗。 青令从小在冷宫长大,连冷宫外都很少踏足,更别说出宫,所以他不由对宫外有些兴奋。 可当他捞起车帘之后,他发现街道空荡荡,似是被提前肃清了一般,根本没有行人。 就更别说出了北都后的京郊,入目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雪白,而冬日里的鸟儿都被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吓得飞远,连道鸟叫声都几乎听不到。 好像他还是在冷宫里。 青令怅然叹了口气,最后放下了车帘。 好热…… 车内过高的温度还是让常年靠“忍”字渡过冬天的青令有些受不住,但青令却有些贪恋这过去根本接触不到的充足火热,只是稍稍解开了外面一层夹袄。 靠在车壁上没一会儿,青令便开始记挂着被他留在冷宫里独自一人的梅嬷嬷。 因为要给梅嬷嬷治养眼睛,青令不得不前往暮云山寻找冰雪不谢的风雨兰,可又不能让梅嬷嬷知晓他这几天去向,于是,青令只能对梅嬷嬷撒谎,说是王公公要他去帮忙去盯着熏肉,这几天都回不来。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梅嬷嬷这次并没有怀疑。 青令担心梅嬷嬷一个人在家,无人照顾,便请王公公帮忙,并不要将他的去向告之于梅嬷嬷。 虽然对方一口答应,但青令还是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在他回去之前,王公公会不会按约定好好照顾梅嬷嬷…… 也不知道小齐子是不是在车内点了什么熏香,青令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不难闻,但在车内本就较高的温度的蒸熏下,他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 好困…睡一会儿…他就睡一会儿…… 很快,青令就沉沉睡去。 而青令并不知道,在他闭眼睡过去不久,车外小齐子就轻轻喊了他一声。 在没有得到车内人任何回应后好一会儿,车门突然轻轻响了一声。 而在门被再度关上后,睡得毫无意识的青令被从背后轻轻抱起,随后深深锁入了一个高大滚烫的怀抱之中。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狩雀12 “唔……” 怀中人一声似是有些不舒服的轻咛声,稍稍将沈长冀拉回些理智。 可等待着怀中削瘦身形的人的,却是将他的腰搂得更加紧的宛若锁链的双臂。 ——像是要彻底将怀中人锁入自己体内,最好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此生此世都再也逃不离自己便最好。 从后颈腺体争先恐后泄出的信香则已经占据整间马车空间,只为将此地化作它用来永远囚住他怀中昏睡的可怜雀鸟的囚笼。 偏偏他怀中人却睡着正熟,对他现在所处境地一无所知,任由那暴戾的信香不断侵.袭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只为让对方每一寸肌肤都烙上自己的专属气息。 怀中人孱瘦的身体是如此弱不堪折,好像只要沈长冀稍稍一用力,就会成为他掌心两段破裂的花枝。 沈长冀低下头,入目是一片毫无遮掩,供他的目光肆意侵.犯而无力反抗的雪白后颈。 仿佛是世上会散发着最勾人香气,也最甜蜜诱人的一块肌肤。 沈长冀俯首去嗅闻,却如之前一样,除却对方身上极寡淡的一股体香外,什么甜腻的信香都没有闻到。 沈长冀皱了皱眉。 不是坤泽。 只是个中庸。 又足足把怀中人抱了快一刻钟,马车内的龙鳞琥珀信香已经较之最开始平和了许多。 估摸着暖香效力快要结束,沈长冀这才松开了青令。 将青令放稳躺好,沈长冀看到了他身上被自己蹂躏得全是褶子的薄衫,松垮了的领口,里透出的盈白清瘦的线条,似有氤氲雾气蒸腾而出,朦胧如玉。 沈长冀的眼神几乎没有停留,但视线不经意地一个往上,停留在青令熟睡时因为太热而不自觉抿得濡红的唇瓣。 视线停顿。 但下一秒,沈长冀就移开了眼睛。 给青令简单拢好胸前衣裳,再挑灭香炉里熏香,将马车内其余恢复为最开始的样子,他才推开车门,躬腰走了出去。 “殿下。” 马车外的贺宵拿着披风走了过来,“却如殿下所料,皇后娘娘已经借由为九殿下选皇子妃的名号,向北都各家发了请帖,元国公也带了一批元家女,此刻就在赶往暮云山的路……” 待到走近天乾,贺宵突然没了声音,脸上就不介意露出控制不住的惊愕神色。 同为天乾,可过去每次在靠近沈长冀一丈远时,贺宵还是会为感到对方信香带给他的巨大压力而感到难以言喻的心悸。 哪怕沈长冀根本从来都不是想要针对他。 可这次,贺宵却震惊地发现,对方原本在上马车前还狂躁无比到让他一接近就忍不住呼吸困难的龙鳞琥珀信香,此刻像是竟变得异常温顺平和! 简直比过去沈长冀饮下抑阳散熬出的汤药的作用,都还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而会有这惊喜结果的原因…… 贺宵的眼睛不自觉往那紧闭的毫不起眼的小小马车看去。 “贺宵。” 冷若冰锥声音瞬间迎头劈下。 贺宵陡然清醒过来,忙不迭低下头,全身冷汗直冒,惊惧不已:“殿下,属下刚刚只是……” 却被冷酷打断: “管好自己的眼睛。” 贺宵瞬间僵住身体。 - 等到青令迷迷糊糊地睡醒,车外轱辘的车轮声告诉他马车还在行进途中。 坐起身来,浑身出了一身大汗的青令提起车内小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随后仰头吨吨几口,喝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为何,他这次睡觉好似极其不安稳,好几次觉得自己会醒,可最后又没有醒。 但明明一直没有醒,可睡梦中的他却总是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趁他睡着的时候缠住了他的身体一样。 “殿下,你醒了吗?” 马车外的小齐子似是听到里面的动静,突然问。 青令应了一声。 小齐子像松了口气:“您这一觉睡了足足有快一个时辰,奴才之前喊了您好几声,都没听到您回应,可要把奴才给吓坏了。” 青令没想到自己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愧疚道:“抱歉,是我让你担心了。” 小齐子:“应该是奴才的不对,之前看这马车有些破旧,还有些霉味,这才往香炉里添太多融眠香了,那东西如果添太多容易睡不醒。” 青令找到香炉,打开一看,正好看见里面的熏香刚刚燃尽最后一点,心中疑虑这才褪去。 这时,青令听到小齐子开心道:“殿下,快看,我们已经快到暮云山了!” 青令闻言立马激动挑开车帘,双瞳在看到窗外壮阔景色的瞬间愣住。 – 暮云山作为北朝禁地,风景秀美,高山崇岭,无数珍禽异兽藏匿其中。 当然,它之所以能作为北朝禁地,不单是如因此,更多的是因为当初北朝高祖白手起家,反抗前朝暴政,揭竿起义,便是从此地斩下白蛇开始,之后从此地一路招兵买马,选贤任能,这才创下北朝偌大基业。 除此之外,暮云山除却冬猎,还有主峰山上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天然温泉出名。 一下马车,各个皇子皇女就迫不及待成群结队四处玩耍嬉戏。 青令虽然有些羡慕,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参与这些的资格。 “九殿下,咱们的住处就在前方,还请您随奴才来。” 小齐子带着青令前往的住所。 可还不等青令走远几步,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 他一回头,来人还没见着,却先听到迎面“啪——”的一声。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狩雀13 “九殿下……!” 在小齐子一声惊呼中,冰凉的雪从脸上滑到地上,残余在雪砾却在脸上融化,青令的脸变得湿漉漉,鼻子冻得通红,显得十分狼狈。 小齐子正急着从身上搜帕子时,前方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你怎么不躲啊!” 青令瑟瑟发抖地循声看去,意外发现来人竟是李沐风。 而站在他旁边的则是一位披着白狐斗篷,容貌极度温婉妍丽的女子。 见青令身上被自己弄得湿乱,李沐风有些难为情,却还是不愿承认错误:“我刚刚不是故意想扔你的,只是惊讶你怎么也会在这里,而且我刚刚明明先喊了你,让你躲都,是你自己没听见……” 青令低下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快擦擦吧。” 一块绣着牡丹花的淡蓝色帕子递过来。 青令抬起头,是和李沐风同来的那位女子,对方正对他微笑,眼神很是温柔大气。 青令下意识抬手要去接,却听到李沐风说:“妹妹,别让他弄脏你的帕子。” 青令的手僵住,随后颤颤收回,头缩得越低,小声说:“小李御医说的对,别……” 可马上,手中却被塞进手帕。 李沐瑶善良道:“好啦,别说这些了,不过就是一条手帕而已,你别生病了,刚刚是我哥哥的不对,我在这里替他向你道歉,请你别生他的气。” 一旁的李沐风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我又不怕他生我气。” 不想青令与李沐瑶过多接触,李沐风便急匆匆带着她走了。 剩下青令呆呆握着那条帕子站在原地。 小齐子痴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曼妙倩影,感叹道:“沐瑶小姐人美心善,真不愧是北都第一美人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令愣愣:“北都第一美人……” “是呀,”小齐子见青令似是感兴趣,解释道:“九殿下你不知道吧,沐瑶小姐是御医署李御医的嫡女,是小李御医的亲妹妹,才貌双全,对所有人都很好心,是北都无数英年俊才梦寐以求的美人!宫中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看着小齐子眼里的光,青令想方才李沐瑶的善良表现,的确让人想要靠近,在此之前,也只有沈长冀对他这么好过。 这么善良又美丽的女子,想来没人会不喜欢。 青令自然没用这么善良的人的帕子给自己擦脸,怕对方沾上自己的霉运,而是小心把帕子收起来,打算之后找机会还给对方。 至于他脸上的雪水,青令则用袖子随便擦了擦脸。 这时,小齐子又突然想起一点,立马激动道:“但沐瑶小姐还有最特别的一点,还是和太子殿下有关,九殿下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等青令回答,他立马道:“我们太子殿下的信香正是高祖皇帝的龙鳞琥珀,而作为坤泽的沐瑶小姐,所拥有的信香,与当年随我们北高祖一起打天下的萧皇后一样,都是魏紫牡丹!所以我们这些奴才都私下猜,李御医迟迟不给沐瑶小姐定亲,是想让沐瑶小姐嫁入东宫,给太子殿当太子妃!” 青令一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度听到沈长冀的名字,尤其是和李沐瑶放在一起。 他愣愣低下头。 沈长冀和李沐瑶都是对他很好,没有看不起的人,同样地位不凡,男才女貌,尤其是二人那堪称天作之合的信香,仿佛天生就是要未来一起在江山前比肩而立的。 至于被他们二人都展露过些许善意的自己…… 能躲在那冰冷的冷宫里了却残生,就已经是他能有的最好的命运了,不是吗? – “妹妹,你记住,以后别对谁都这么好心,你对别人好,要是别人有心害你怎么办?” 李沐风有些不满道:“你还没出嫁,要是你的帕子被人拿来做什么名堂,那可怎么办?” 李沐瑶迟疑:“应该不会吧,我看他不像……”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下次找机会把你的帕子要回来。” 见李沐瑶又还要说,李沐风道:“妹妹,反正你记住,这次皇后娘娘特许我们前来暮云山参加皇家冬猎,还让你住在离太子殿下住所最近的小筑里,可不是让你来当什么大善人的,而是让你和太子殿下……” 李沐瑶脸微微红了起来,愈发衬得她面若牡丹,轻轻推了一把李沐风,羞涩道:“哥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只是……” 可马上,她就有些心里没底:“太子殿下真的会喜欢我吗?我听说东宫里从来没有坤泽……” “我的傻妹妹,你可是北都第一美人,谁会不喜欢你!” 李沐风点了一下李沐瑶的额头:“再说,你知道为什么东宫里从来没有坤泽吗?那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他其实一直在等你及笄!” 李沐瑶呆了一下,脸红了起来,“真的吗……” 李沐风打包票道:“哥哥怎么会骗你,你可是我的亲妹妹!” 李沐瑶的心定了定,点着头,突然又想到,“哥哥,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不是说只有皇家子弟才能来暮云山吗?” “他?”李沐风撇了撇嘴,“冷宫里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罢了。” 李沐瑶心思细腻,立马想起一些宫中旧闻,惊讶:“他就是那个九皇子?虽然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看起来也不讨厌啊……” 李沐风脑子里闪过那张被冰雪冻得可怜的小脸,但他马上就摇头将其甩出脑袋,“怎么不讨厌,性格和那张脸一样,无趣至极。” 李沐瑶像想到什么,思量片刻,突然问:“哥哥,九皇子他真的不是陛下的血脉吗?” 李沐风似乎听到一个有些搞笑的事:“当然不是!” 见李沐瑶似是不信,他立马抛出证据:“你也知道,咱们北都皇室的一众皇子皇女皆是天乾坤泽,无一例外,但你知道吗,他只是普通的中庸罢了。” “只是一个中庸?!”李沐瑶惊愕。 李沐风对李沐瑶的表现有点惊讶:“妹妹你平日里冰雪聪明,今天怎么会把一个中庸看作天乾?” 可马上,他又觉得奇怪,“妹妹你怎么突然问对他怎么好奇?你难不成……” 见哥哥要想歪到不得了的方向,李沐瑶赶紧打断他的联想:“哥哥你想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李沐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去东宫,而是转而真的对一个中庸有什么想法。” 李沐瑶又皱起眉,道:“那哥哥你刚刚有没有闻到他身上有……” 今天提起青令已经太多次,李沐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催促道:“妹妹,我们赶紧走吧,再不拜见一下皇后娘娘,就来不及了,走走走。” 李沐瑶见李沐风急匆匆要走,便也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是自己路上太累了吧…… 李沐瑶轻轻呼了口气,不然她怎么会从一个中庸身上隐约闻到淡却透着极度占有欲的天乾信香呢? 更别说,那信香,还是独属太子殿下的龙鳞琥珀……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狩雀14 “殿下,咱们终于到了,这就是咱们的住……” 推开门,屋里扑出来的灰尘让二人咳嗽好几声。 望见里面岌岌可危的桌椅,小齐子吸了口凉气:“都没有地龙,外面雪都半人高,这还怎么住人,我去找人问问……” 青令拉住他,他倒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他毕竟是来此地寻风雨兰的,而不是来真的度假的,只是对小齐子有些内疚:“别,你要不去另外找个暖和的地方睡,我可以一个人住这里的……” 小齐子在这方面倒是格外坚持:“不行,奴才被王公公派来服侍九殿下,就必须得要把事办好,不能一个人去享受。” “那真是麻烦你了。”青令没有把话说死:“如果你觉得冷,可以随时去别的地方。” 小齐子:“时候不早了,奴才去厨房端些饭菜过来。” 青令点点头,“你去吧,我清扫一下房间。” 小齐子跑出院子,青令则在屋子里寻了好一遭,好不容易找了一块破布,可马上他就发现院子里没有水井。 这会,小齐子哭丧着脸回来了,两只手则空空如也。 “殿下,我刚刚去厨房,厨房忙着给皇后娘娘还有其他殿下准备午膳,忘了准备您的午饭,只有这些……” 小齐子非常不好意思地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冷馍馍,低下头:“奴才真没用……” 青令却更内疚:“不是的,是我连累了你……” 这时,满是积雪的破旧院子外突然响起一阵声音。 青令和小齐子循声看去,却正好看到一群侍卫宫婢乌泱泱挤了进来。 小齐子吓一跳,“这是要做什么……” 青令心也突突跳,正要挡在小齐子身前,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九殿下。” 青令一愣:“惜月?” 惜月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忧心九殿下的住处办置得不妥当,故特意派奴婢前来。” 说罢,她便手脚麻利地让侍卫清扫院里的积雪,修缮房屋,烧起地龙,让婢女清洁房间内各处桌椅的灰尘,换了新的厚实被褥。 而就在小齐子目瞪口呆时,惜月让人拿出一个巨大食盒,摆出还热气腾腾的各色食膳,对同样愣愣的青令道:“这些都是殿下让奴才准备的,只是具体菜色是奴婢点的,也不符不符合殿下口味。” 在冷宫生活的十多年让青令没有挑嘴的机会,只是无措:“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惜月却微微一笑:“殿下如若真的想感谢,那可得好好想想,殿下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我们太子殿下。” 青令一愣。 惜月却马上又道:“奴婢方才是说笑的,还请九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见房子里收拾得差不多,惜月也点到即止:“奴婢接下来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说完,她就带着人离开了小院。 小齐子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惊呆了,闻着桌上的菜色,更是流着口水感叹:“殿下,太子殿下对您可真好哇!殿下你还不吃吗?” 青令回过神来,面对小齐子的目光,他却下意识回避,只拉着小齐子一起坐下,“一起吃吧。” 小齐子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坐下了,边吃边感叹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反倒是青令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吃着饭。 “殿下,你休息会儿吧,我来收拾。”小齐子吃完东西,便抢先一步接过青令手里的碗筷,并把青令按到榻边休息。 青令看了看空空的手心,收了回去,问:“小齐子,我能随便走走吗?” 小齐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应该暂时还不行,因为皇后娘娘她随时可能召见我们,要是到时候你不在,那就不好了。” 青令紧张:“皇后娘娘会召见我?为什么?” “不知,王公公并未与我提起。” 见小齐子茫然地摇头,青令心里越紧张不安,一方面是他想早些去寻找给梅嬷嬷治眼睛的风雨兰,另一方面,他想不到皇后娘娘为何要特别召见他。 青令攥紧手,“那皇后娘娘她具体会到什么时候……” “奴才也不知道。”小齐子也猜不到具体时间,“但按理来说,皇后娘娘她今天上午舟车劳顿,需要休息,应该不会马上……” “敢问九殿下青令可在此处?” 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人声,青令循声看到一位陌生太监。 对方淡笑道:“九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 “臣女李沐瑶拜见皇后娘娘。” 李沐瑶提起裙摆刚要跪拜,就被一句话含着慈爱的话拦住:“沐瑶你怎么还这么见外?听说你前些日子才结束给你母亲的孝期,快来本宫身边,让本宫瞧瞧是不是憔悴消瘦了。” 在一众北都一众身份尊贵的坤泽羡慕嫉妒眼光里,李沐瑶如一朵盛开的魏紫牡丹般起身,眼神温柔如水,来到主榻上雍容华贵的女人身旁,温和道:“沐瑶让皇后娘娘记挂了。” 元后左右看了她一遍,心疼道:“当真是瘦了。” 说着,她又看向还站着的李沐风,画得精细的眉皱起,埋怨道:“沐风,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李御医就没有说你?” 李沐风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娘娘,您这可冤枉我了,这可不是我没有好好照顾沐瑶,是沐瑶她自己,我们为了给母亲守孝,已经半年内未沾荤腥,而沐瑶她不仅如此,还偷偷瞒着我们每日少吃一顿,这才生生把自己又给饿瘦了,连父亲知道了,也拿她没办法。” 为了给已故母生母守孝,比哥哥还要少要少吃一顿,这么一颗孝心一出,在场一众精心打扮的坤泽顿时失了颜色。 李沐瑶面色微红,愈发衬得她小脸柔美可怜,“娘娘,此事是沐瑶做得不妥当,让父兄都为沐瑶担心了。” 元后顿时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放心,你母亲与本宫是手帕交,她现在不在了,本宫以后便是你半个母亲,倘若以后宫中有谁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会为你撑腰。” 元后不仅是北朝国母,更是作为太子殿下与十四殿下的生母,其余后妃所出皇子皇女虽也都认她为母,可平日里是都只能唤她皇后,而不能唤母后的。 如果硬是要说以后谁还能唤元后一声母后,那就必定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与十四殿下的皇子妃了。 而现在,元后竟开口说让李沐瑶把自己当她的半个母亲,这其中含义,实在不允许让在场所有人浮想联翩。 更别说,李沐瑶作为坤泽,所拥有的信香,还是与太子沈长冀的龙鳞琥珀堪称一对的魏紫牡丹。 故而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甚至有些已达嫁娶适龄的坤泽的心中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彻底放弃了本就虚无缥缈的“太子妃位”的目标,转而瞄向“太子侧妃位”与“十四皇子妃位”了。 可这时,元后却突然话锋一转,遗憾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哪日那两个臭小子会带着人来喊本宫母后……” ! 原本都晦暗了眼神的一众坤泽们纷纷又亮了眼睛。 皇后娘娘刚刚这话的意思难道…… 李沐瑶神色也有细微的变化,可她出身名门,自小的教养虽让她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失态之色,但到底做不到真的全然不在乎,随语气艰涩开口劝慰:“皇后娘娘……” 哪知这时,一道充满少年意气的声音如一支羽箭高调地射进殿内: “除了沐瑶姐姐,无论是谁要当我皇嫂,我沈元聿一概不认!” 沈元聿大步踩着无数目光走进殿内,少年马尾束起,一身蔚蓝色英武猎装,手里还拿着一把分量惊人的黑色长弓,眼神桀骜,让人不敢直视。 身后跟进来的沈问明以及其他一众皇子与世家子弟,虽俱是容貌不俗,可相较于沈元聿,还是略逊一筹,即便是已经分化为天乾的皇子皇女也是不如他的。 反倒是一旁气质随和的李沐风倒是与之能较上一二。 沈元聿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便笑着对李沐瑶道:“沐瑶姐姐,你放心,弟弟我只认你是我的皇嫂。” 李沐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而一旁的元后则道:“怎么?如果你皇兄日后的太子妃不合你心意,你难不成还要赶人家走?” 沈元聿扬起手里的弓,“我不会亲自赶她,但我会用我弓亲自把她从东宫的太子妃位‘请’下来。” “胡闹。” 元后立马出声斥责。 说是斥责,但对自己这个日渐成长,霸气侧漏的小儿子,元后眼里却流露出骄傲自豪的柔色。 沈元聿自然知晓元后不是责怪他,转头看向李沐瑶,“沐瑶姐姐,你想要什么,鹿角,还是老虎皮?你要什么,我待会儿就给你猎来什么。” 李沐瑶温和地笑了笑:“元聿你猎来什么我都喜欢。” 沈元聿眼珠子一转:“我听说暮云山有白狐,狐皮剥下来,可做围衾,那弟弟待会儿便给你猎只白狐来!” 元后笑道:“那好,那我们便一起去外面,看你猎狐回来。” 说完,元后便牵着李沐瑶的手,带着乌泱泱的一众人走出宫殿,去外面的观阁。 而沈元聿则先一步带着其他皇子们上马,并立下约定,说今天谁在他之前猎到白狐,他便愿意将飞甲输于对方。 飞甲乃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是太子沈长冀送他的十七岁生辰礼,无数世家子弟都眼红多时,此刻见有机会从对方手中赢得,无不暗中攒劲着。 对于在场这些人,沈元聿其实根本不放在眼里,他自诩骑射之术乃沈长冀亲手教出来的,除却极少数人,没人能在这两方面赢过他。 但他想到了什么,骑在马上,看向一旁的李沐风,“沐风兄,你难道不一起上马吗?” 李沐风笑着摇摇头,“我就不了,我答应了我父亲,好好护着我妹妹,不能离她一步。” 沈元聿暗中撇撇嘴,他虽喜欢李沐瑶,可对与她一母同出的胞兄却并不如何亲近,只是对方虽出身医药世家,可骑射之术却承袭其外祖,已故多年的刘老元帅,故而还是有些忌惮对方是否参与狩猎竞争。 但还好对方不愿参加,沈元聿丢下一句“好吧”,便马上纵马离开,冲进满是积雪的林子里,惊起一阵飞鸟。 而李沐风回到观远台上,李沐瑶也扶着元后落座主位。 这时,此前一直没有出现的朱兰悄悄回来了,来到元后身边,附耳道:“娘娘,奴婢已娘娘的意思告诉了太子殿下,这次暮云山的京都各家坤泽是为了给十四选皇子妃,但太子殿下还是坚持身体不适,要在行宫休息,今日就不来了。” 元后皱眉,却又听到朱兰犹豫道:“但……” 元后冷了声音:“但什么?” “但朱兰方才回来,在外面碰见去接那位的奴才,对方说那位的院落被人特意上下全数收拾了下,而那人是东宫的女官,惜月。” 朱兰的声音小,只有元后以及她身边的李沐瑶与李沐风听得见。 李沐风闻言面色微变。 元后面色很是难看,他没想到他如此费尽心思都还是没让沈长冀来得成,而那自称尚在‘病’中的人,不去养‘病’就算了,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无人在乎的杂种的冷暖。 朱兰眼神示意观站在远台外有些远的地方身形渺小如雪粒的人,试探地问:“娘娘,他现在还观远台外,可要让他进来。” 元后远远瞟了眼,冷酷地哼了一声,“抛砖引玉,‘玉’都没引过来,还要那块‘砖’做什么,让他在外面站着!” 观远台上每个人身边好几个个暖炉,一起烧得这露天观台上煦暖如春的,朱兰忍不住看向那在凛冽寒风里衣着单薄而瑟瑟发抖的人,但到底还是没有说话,退了下来。 而元后刚刚的话,即便再如何小声也瞒不住周围无数暗中竖起的耳朵。 更别说,元后根本就没有有意掩饰自己的怒气。 无数人自然也看到了青令。 元后有意借着青令来让沈长冀见下北都的坤泽,自然没有瞒随行而来的青令的身份,故而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在路上得知了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各式各样的目光从观远台上高高在上地投下,而目光中心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只颤颤巍巍抱住双臂,缩起脑袋,想尽可能让身上体温慢一点被寒风带走。 足足站了快一刻钟。 最后还是李沐瑶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皇后娘娘,那人看样子都冷得要站不稳了,让他回去吧。” 元后见了她,脸上的冷色温和了下来,“真是个傻孩子,怎么对谁都这么心善,算了,既然你都开口了,那便让他回去吧,免得真的死在这里。” 朱兰得了令,便差人去让观远台下的人回去。 但没有人发现,观远台角落里也不见了道身影。 因为站得是风口,身上仍是十分单薄的青令早已被那寒风吹得唇都失了血色,被告知他可以回去的时候,他的耳朵都被冻得差点听不清对方的话。 “快走吧,别真的死在这里!” 传信的太监不耐烦地让他走,说完,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青令愣愣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被冻僵的腿,艰难地往回走。 “沈青令。”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青令回头看,一呆,“是…是小李御医吗?” 看着眼前被冻得似乎都有些看不清的青令,李沐风心里动摇了下,但马上就硬下心肠,走过来,直接问:“你来暮云山是想找风雨兰?” 对方走近,青令这才确认自己没看错,傻傻点头,“是。” 李沐风:“那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才能找到风雨兰?” 青令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望着眼前身形瘦弱可眼神却无比相信自己的的中庸,李沐风声音极平静地道: “你去御林里找白狐,找到它,你就可以找到风雨兰。”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狩雀15 “呼……” 往被冻得通红的掌心颤颤呼了一口气,青令边搓着冻僵的手,边慢慢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在确保自己没有走错方向后,他扶着树,拔起腿,继续往满是雪的林子深处走。 脚下的雪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让青令在寻找白狐的路上不那么单调。 虽然李沐风好心告诉了他,白狐可能会在一些石洞里出现,但青令往这林子里面徒步走了这么远,也没有发现丝毫白狐的踪迹。 而就在青令有些丧气时,幸运突然降临,在经过一处高高石壁下时,他竟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细微的好似狐狸的“嘤嘤”声。 下意识仰头,青令一眼就看到了一株迎风生长在石壁上的青玉色的兰花。 是风雨兰! 青令顿时惊喜极了,随后立马尝试爬上石壁,去摘那风雨兰。 还好那石壁并不是特别陡,且多可供搭脚借力的凹陷,青令咬着牙,双手双脚齐用,小心谨慎,终于爬到了石壁中间高度的位置,而此刻那风雨兰便在离他一臂之距的地方静静生长着。 青令一只手紧紧扣住石壁凸起处,然后小心把脚踩过去,整个身子悬空朝前倾,另一只手则绷到最紧最直,但距离摘到那风雨兰还差一根手指宽的距离。 冷酷的风从石壁上刮过来,宛若刀片,青令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把身体在往前倾。 终于! 在即将身体失去重心的前一刻,青令成功把风雨兰抓在掌心! 收回了手臂,青令甚至来不及站稳身子,就把那风雨兰死死扣在心口,随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地低头看。 即便如此寒冷的大雪中,风雨兰却无惧地舒展着着自己青玉色的花瓣,极淡雅好闻的香气扑进青令的鼻中。 而就在青令高兴得不行时,突然脚下猛地一空,还好青令反应得快,没有摔下去。 青令下意识往下一看,看到深远的石壁底部,他立马眼睛发晕,面如白纸,闭上眼,仰起头,不敢再往下看一眼。 青令都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脚下都有些发软,可现如今,他人都上来了,却也要想个办法下去才是。 可青令尝试几次,都都那高度吓得没敢往下去一步。 既然下不去,那要是继续往上爬呢? 青令突然想到。 仰起头,青令发现自己所处位置离石壁顶部其实所隔并不太远。 心下很快做了决定,青令把风雨兰放进衣领里护着,随后朝上伸出手。 直到摸到平整的边缘,青令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快要爬到石壁上了。 而就在他欢喜激动地把脑袋探上去,还没看清眼前之景时,迎面却猛地袭来一声尖哨般的破空之声! – “恭喜殿下,您又射中了一只雪兔!” 大何公公兴奋地大喊,把箭头从奄奄一息的雪兔身上拔掉,随后将其殷勤地捧到黑马前,谄媚道:“殿下当真是箭术超群,无人能敌!” 然而马背上的人却是一个眼神都不给,满脸不耐烦。 这时,有侍卫打马过来,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禀告道:“殿下,其他人都还没猎到白狐。” 听了这话,沈元聿的脸色并未得到丝毫缓和,反倒更难看了。 太丢脸了。 沈元聿自认对自己的骑射信心十足,本以为很快就会成功在所有人面前猎得白狐,哪知今天却败在了一只影子都没有露过的野畜生身上。 侍卫犹豫着道:“但属下刚刚来的路上,听闻有人看到白狐往暮云山东边去了。” 沈元聿闻言立马拽着缰绳调转方向,竟径直要往御林更深处进发。 小太监小成子立马心急道:“殿下,不能再里面去了,我们人手不够,如果遇到什么意外,会有危——” 小何公公却突然打断,质问道:“小成子,你难道是想让殿下输?” 小成子顿时百口莫辩,“我、我不是,我怎么会……” “好了!” 沈元聿出声打断,看向这位自小陪着自己长大,可凡事都拿着百般借口阻挠自己,让自己扫兴的人,冷冷道:“小成子你既然怕危险,你就自己一个人回去罢,二何,还有其他人,跟我走!” 说罢,沈元聿夹下马腹,头也不回地驭马往御林的东边冲去了。 大小何公公立马翻身上马,走前,还齐齐朝满脸失魂落魄的小成子露出一个鄙夷嘚瑟的眼神。 越往里去,雪路也越发难行,连沈元聿身下的飞甲也不得不减缓了速度。 但让沈元聿惊喜的是,他终于在雪地上发现了自己想要的狐狸脚印。 担心白狐逃走,他立马顺着脚印一路紧紧追过去,因着他所骑乃汗血宝马,两步能敌寻常马匹三步,故而没几下,就把其余侍卫远远甩在身后。 也不知往林子里追了多远,沈元聿甚至没有发觉其余侍卫没赶上来,身旁除却轻闷的落雪马蹄声,其余一片安静。 突然,在一处如被巨斧豁然劈开的山壁前,沈元聿惊喜看到了一只正趴在山壁边沿几块巨石上,沐浴着阳光的通体雪白的狐狸。 沈元聿大喜,但并未贸然冲出去,而是隐去呼吸,然后熟练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长羽箭,搭弓瞄准。 但那白狐所在位置极为刁钻,周围石头遮掩住它大半身体,让沈元聿调整了好一会儿角度,方才找到一个勉勉强强的角度,但是还是等那白狐稍微抬起些身子,才可以射中。 但沈元聿有信心,只要那白狐一抬头,他就能射中白狐。 反射着冽冽寒光的锋利箭尖,直指那没有察觉丝毫危险,正慵懒地用舌头舔梳自己毛发的白狐狸。 突然,沈元聿敏锐地察觉那白狐快要抬起身,终于打算放出那一箭时,突然,在他羽箭直所指方向,白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颗人头! 沈元聿手一抖,弓上羽箭则“咻——”地脱手射了出去。 几乎没太多时间让沈元聿反应,他只模糊看到那从崖边探出的身影似被射中了般猛地朝后倒去。 再也顾不上什么白狐,沈元聿猛地夹下马腹,冲到崖边,随后翻身下马,跑到崖边,一眼就看到那深深摔陷进雪里一动不动的削瘦身影,莫名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的他心里一咯噔,刚要问其情况,可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其实失重坠进雪地的那一刻,青令本以为自己会死,直到嗅到淡雅的兰香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还活着。 而就在青令劫后余生激动想哭时,一道宛如魔鬼降临的暴怒声音却从石壁上放传彻崖底: “我、要、杀、了、你!” 青令仰头一看,望见那张狰狞的脸,顿时如坠冰窖。 沈元聿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马上,更让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站在石壁顶部高高在上的沈元聿,此刻竟赫然将一把巨大黑弓拉出一轮满月,而弓上一支羽箭,此刻正残忍无情地指向自己。 回头一看已经不见白狐踪影的沈元聿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这数次害自己遭受皇兄惩罚的人的麻烦,对方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害自己错失猎得白狐的机会! 如此新仇旧恨,沈元聿几乎没思考,当即就拿起自己的弓箭,只想马上射死崖底那人,好泄自己心头之愤! 虽然搞不清沈元聿为何会出现在石壁上放,可在看到对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暴怒激恨的表情时,青令的身体几乎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 而就在他拼尽全力朝一旁扑过去时,身后就猛地传来“噔——”地一道沉闷插.入声,青令回头一望,只见他就在他小腿旁,此刻竟赫然插着一只羽箭! 沈元聿是真想杀他! 青令几乎不敢再想什么,拼了命地挣扎爬起来要逃。 而就在沈元聿拿箭打算再射第二次的空档,青令已经逃进茂密的林中,要沈元聿要想在这石壁只上再射中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等沈元聿发现时,他几乎怒不可遏! 这时,先前被他甩掉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以及一众侍卫追上来,可还不等他们说一句话,沈元聿就已经面色铁青地翻身上马,马上跑下石壁,冲进林子里。 虽不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可大小何公公对视一眼后,还是立马选择打马跟上。 而在冲进林子里没一会儿,他们兄弟俩就顿时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竟然在这御林深处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拼命四处躲藏的身影! 虽然不敢相信青令会出现在这里,可眼前这一切是万万做不得假,由不得他们兄弟俩不信。 按理讲人是不可能跑过马的,尤其是汗血宝马,可偏偏这御林深处人迹罕见,枯树丛生,再加上积雪极深,再加上青令仿佛杂草一般不认命地逃窜,还真就没被沈元聿给追上。 沈元聿此刻已经陷入了疯魔的程度,无法接受自己让青令再次从自己手中逃走,所以他只要一看到那削瘦的身影,他就搭弓狂射。 而就在从即将射空的箭筒里抽出最后一支羽箭,朝那似突然刹停的身影,毫不犹豫射出时,小何公公的声音也隐隐从后面传来:“殿下,别追了,前面是好像是个大陡坡,太危——” “咻——” 破空之声打断了他们的声音,等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下马跑到垂眸凝望的沈元聿身边,朝下看时,除却空荡荡的陡峭雪坡,什么都看不见。 大小何公公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一丝紧张,小声地问旁边黑恫的身影,“殿下,他不会已经死……” 沈元聿却转身上马,调转方向的同时,冷冷丢下一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青令意识混沌之际,耳边响起朦胧的交谈声音: “绮妹,你不该救他的,你是被宋国公选中来这暮云山伺候贵人的,我们这次本就是偷偷摸摸地逃,你救了他,倘若他醒了之后泄露了你我,我们怕都有性命之忧!” “明武哥,我们偷偷跑了,旁人不还是会知晓我不见了,迟早会追拿我们的,可如果我把我的衣裳脱给这人,要他替我去了暮云山,反正我们来的路上都是用面纱遮了脸,再加上他比我都瘦上几分,没人会知晓他不是我,哪怕最后会被发现,我们不也可以逃得更远一些?” “这我怎么没想到,我的绮妹当真聪慧过人……” “好了,明武哥,让我快点把我身上的衣裳给他穿上吧,再送回去……” 头痛欲裂的脑袋让青令听不懂他们的话,他想开口问对方是不是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是来索自己命的,可他不仅开不了口,连对方似乎脱下他身上的衣裳,又给他换上似乎极复杂繁琐的衣裳时,他都动不了一根手指,马上又不知不觉就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被人轻轻摇喊醒。 “贵人,醒醒,快醒醒!” 这一次,青令终于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约摸十二三岁的可爱的女孩的脸。 阴曹地府有这么可爱的鬼吗…… 青令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而看着他呆呆的表情,对方忧心体贴地伸手,说:“贵人你额头好像有点烫……” 额上温热的触感让青令的意识稍稍有些回笼:“你,我,你……” 却被对方急急打断:“贵人,嬷嬷已经在催我们了,我们要是在不出去,嬷嬷可就真的要说我们了。” 对方一边说,一边把他扶下床。 “哇,贵人,您头发好好呀,又长又黑,小年自己的头发就又枯又黄。” “哇,贵人,您抹了胭脂之后,肯定会是这么多贵人里最好的一个。” “贵人……” 可脑子里最后的记忆还是他掉进瀑布里的青令对此刻自己的遭遇一脸茫然,晕乎乎的他每次想开口说话,可都被对方叽叽喳喳的声音给打断,并且只能任由对方往自己脸上与唇上抹东西。 这到底什么情况?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青令这么想,直到对方要他穿上一身石榴红色的襦裙时,青令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拦住对方,憋红了脸:“你弄错了,我不是……” 对方却恍然道:“贵人你是不想我看着你穿吗?那好,我先出去,你穿好就赶快出来,好吗?” 说完,也不等青令再开开,对方就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的青令,和他手上的石榴色的艳丽襦裙。 额头越来越烧,脑子里一团乱的青令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做什么。 手上这件做工精致的石榴色襦裙更是烫手得不行。 青令尝试要不要先离开此处,却从门缝里看到小年正在门外紧紧守着,除此之外,他还隐约看到外面有持刀的皇家侍卫把守大门。 这该如何是好…… 青令拼命绞尽脑汁地整合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 他貌似是被沈元聿追到瀑布边掉了下去,可后来却又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但他现在应该还是在暮云山,并没有离开,并且还被小年这个小姑娘认错了人。 可还不等他多想一会儿,门外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小年关心的催促声又响起:“贵人您穿好了吗?真的要快一点,我们马上要迟了,不然嬷嬷真的会不高兴的!贵人您是不会穿吗?我进来帮你好不好!” 眼见对方马上要推门而入,青令只好马上道:“我马上就穿好了!” 说完,门外才又消停下去。 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眼看他无法强行离开,头愈发晕得厉害的青令实在没办法,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穿上了那石榴红的襦裙。 推开门,小年立马“哇”了一声,夸道:“贵人你好漂亮!” 知道自己脸上的膏药还有,故而面对小年的恭维,青令感到十分心虚。 正当他还紧张待会儿好不好有人认出他时,小年却又哼哧哼哧跑进屋子,随后抱出一身缀着白绒毛的红色大麾,给他系上。 小年看了一圈,这才兴高采烈地说:“走吧,贵人!” 青令有意找机会逃走,奈何那批持刀侍卫寸步不离,青令也只好暂时作罢。 而走出没多远,青令很快就看到七八个与他差不多着装打扮的人,其中有男有女,无一不面若桃花,灼目耀眼。 见他来了,他们的眼神齐刷刷投了过来,然后在青令有意遮掩,却还是一眼看得出容色平庸的脸上停顿了下,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诧异,但马上就又齐齐松了口气。 站在最前面的嬷嬷见青令来了,随即便道:“人既已经齐了,那便都带上面纱,出发。” 小年立马拿出一条白纱,给青令遮住了脸。 有了面纱,之前还忧心会被熟人认出的青令,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但马上,他就为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提心吊胆起来。 突然,他竟听到熟悉的马蹄声,一回头,竟再度看到了沈元聿骑着马过来,身后还跟着大小何公公,吓得他下意识就又想跑,还好想起自己已经跟换了个人的装扮,以及脸上的面纱,他才稍稍放下些心来。 可即便如此,青令还是不想引起对方丝毫注意,虽悄悄站去了最后面。 “十四殿下,您怎么来了?”嬷嬷也是跟在元后身边好多年的老人,自然认识沈元聿,却还是为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感到好奇。 其余美人听到嬷嬷这么喊,方才意识眼前高高在上的俊朗少年便是北帝的十四子,面对对方的居高临下的扫视,不由纷纷有些脸红。 从雪坡一路追过来的沈元聿扫过眼前这么多蒙面的美人,心情极度烦躁:“找人罢了。” 他没想到自己今天即将到手的白狐跑了就算了,害得白狐跑了的青令也从他手中溜走,本以为能马上找到,结果忙了这么久,却还没找到。 嬷嬷心中蹊跷,怎么沈元聿好端端的冬猎不猎,现在还是找人了,却也不敢多问,而是向他介绍:“这些是殿下的外祖选来的美人,殿下您可要看一看……” 藏在人群里的青令差点心都要跳出来。 还好沈元聿不耐烦地调转马头:“不用了。” 青令松了口气。 见沈元聿走远,嬷嬷便也带他们从反方向离开,只不过而小年等一众侍女都被留下。 而就在青令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时,他身后远去的沈元聿却心有所感,突然又转头看了眼。 只一眼,沈元聿就发现那帮美人里最后的一个,纤瘦的身形竟有几分肖似青令,妍红色的裙摆宛如石榴花盛放,摇曳多姿。 可还不等沈元聿多看一眼,那些美人便拐去另外一条小道。 是自己的错觉吧…… 沈元聿呼了口气,随后继续朝前搜寻青令的下落。 而青令却对自己方才差点被认出的那个眼神浑然不觉,他试图找到侍卫松懈的时机,好趁机溜走,却很快绝望发现自己几乎不可能从那些眼神锐利的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这时,他听到此刻前方一男一女聊起来。 “我们这些坤泽里生得最美的应当是最前面的落衣姐姐吧,而且听说她的信香还是芙蓉花……” “是,那想来最有机会的便是落衣姐姐,与我们无关了……” “哎……” 这时,其中一个眉目娇柔的男子注意到身后晕乎乎的青令,靠近了过来,鼻子动了动,突然问:“你的信香好特别,是什么花吗?” 青令一愣,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浸透了风雨兰的香气,并且好像还被他们误认为坤泽信香。 担心自己的嗓音会露馅,青令只低低地答:“只是兰花而已……” 对方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你的信香是我们所有人里最特别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优势的,如果你的样貌再好上那么一点儿,那就……” 就什么? 青令没懂他的意思。 可对方没有再说,只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便转回了头,再没和青令说一句话。 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一处巨大恢宏的宫所前。 一开始侍卫不许他们进去,但嬷嬷与像是向侍卫出示了什么,侍卫便只能收起长剑,放他们一行人进去。 这宫所里大得超乎青令的想象,且每一处都极为奢贵,让青令都有些看花了眼。 他们来到一间宫殿前,嬷嬷道:“贵人们,接下来,便看诸位的造化了,请。” “谢嬷嬷。” 为首的女子率先躬身道谢,嗓音柔美悦耳,让人一听难忘,并且想去一探那白纱之下的容颜。 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不想引人注意的青令也只好笨拙地弯了弯腰。 他们随后一个接一个走进殿内。 还未完全入里,汨汨的流水声便传入耳中,而待真正踏入里殿,青令脚步猛地一顿。 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水池,以及恍若仙境的飘荡的朦胧白纱与袅袅水雾中,一道下半身没入水下,双臂展开,上半身倚靠在池边的赤.裸而高大精悍的男人的光裸背躯。 望着那赤裸却肌肉勃发的赤.裸男人后背,青令的脸莫名热了起来,竟有些不敢看。 因为走在最后面,所以青令只能站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因为隔得远,青令看不清那人的脸,却隐隐觉得背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在他们乌泱泱一行人出现,池中男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似是全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为首的女子率先鼓起胆子,走到一旁的木架旁,取下一条巾子,一边走近池边,一边温柔款款地道:“殿下,奴婢落衣,是皇后娘娘特意派奴婢前来伺候的,还请奴婢为殿下擦身。” 落衣的语调动作其中暗含的意味不言而喻,其他人见沈长冀没有拒绝,都有些心急,后悔自己刚刚怎么迟疑了,没做第一个,竟又让落衣占了先机。 唯有青令天真地想,难道他们这些人都是被特地派来伺候沈长冀洗澡的吗?那这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 见池中人还是没有动,同样将其理解为允许的落衣暗暗吸了口气,随后更加大胆地跪在池边,拿巾子的手尝试去贴男人湿淋淋的后背,嘴上仍旧温柔如花地道:“殿下平日里为国操劳,多有劳累,奴婢曾随大夫学过按摩之法,可为殿——” “滚。” 冷冰冰的一个字毫不留情地迎面砸下,顷刻将女子原本娇艳精致的脸顿时砸去所有血色,手中即将贴上男人后背的巾子也僵住空中。 不单是她,其余还未有动作的所有人面色皆是一变。 其中也包括青令。 然而青令脸上的表情则有些不同。 不同于其他人的打击难堪绝望,他脸上只有惊愕。 因为他刚刚从说那一个字的声音中听出了对方的身份。 ——竟是沈长冀。 青令不敢想象他此刻的心头的感觉,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竟然误入了沈长冀的宫所! 而就在青令脑子里一顿乱七八糟的时候,落衣已然懂了沈长冀的意思,极羞耻不堪地退了下去。 其余人也都被沈长冀刚刚那一个字给震住,彻底认清了现实,遂一齐都要走。 意识到自己也可以趁机离开的青令赶忙转身要走,可因为太过激动,一时不察,竟脑袋撞上了身后的殿门上,青令疼得不禁发出低低的一声“啊”。 但此刻青令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想着赶紧离开此处回去。 “你。” 可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的男人低哑的声音,顿时刹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一股极不妙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青令下意识转过身,却赫然与两道穿过水雾的幽深低沉的视线对视上。 仿佛被狩猎成功。 紧接着,在无数视线中,青令听到池中人朝自己低哑开口道: “留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狩心1 嗡地一声。 听到沈长冀那两个字的时候,青令耳鸣了好一会儿,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或者说,沈长冀指的是其他人,而不是…… 直到一根修长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他。 沈长冀:“除你以外,其余人都离开。” 甚至没给青令反应的机会,就见其余人齐刷刷低下头,哗啦啦迅速从他身边离开。 一溜烟功夫,刚刚还人山人海的温泉宫,霎时间就只剩下无措懵然的青令,以及池子中不动如山的男人。 “不会?” 见他傻傻不动,池子里的沈长冀开口。 “…什、么?” 青令呆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啊…好、好。” 随后,他慢吞吞走到木架前,从上面挂着一模一样的巾子里,慢吞吞地选着,好像要挑一块最好的巾子一样。 但其实,背对着池子的青令此刻慌得不行,他实在想不通沈长冀原本都要所有人走了,怎么会独独留下他一个人?? 要不是自己脸上的白纱还在,青令都怀疑沈长冀认出了自己,所以他只能怪他刚刚笨手笨脚,才让沈长冀注意到了自己。 青令此刻极度痛苦,故而现在面对要服侍沈长冀的命令时,他只能选择一个“拖”字,暗自希望沈长冀会因为他实在太过笨手笨脚而也让他“滚”。 而就在青令面对木架暗自懊恼之时,他没有发现,此刻在他背后,一双隐藏在水雾里的深色眼眸正一瞬不离地盯着他,但在青令转过身前,却又先一步合上了眼,好像刚才那对纤瘦背影的昭然若揭的视线,从未存在过一般。 再如何慢吞吞地拖延时间,也不能真的做怠慢上位者的事情,青令深知这个道理,遂只能慢吞吞拿着巾子,慢慢走到池边,照着先前落衣的样子,在男人满是水珠的健硕后背前颤巍巍跪了下去。 青令伸出手,用热气蒸腾的温泉水打湿手中巾子,随后便小心开始给沈长冀擦起背。 之前没有干过给别人擦背的活,青令有点怕自己给沈长冀擦背的力度到底够不够,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可以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可就在这时,沈长冀却突然开口,睁开眼,幽深的眸静静看向池边呆愣的青令,解释道:“你刚刚若是与他们一起离开,可能还不等走出这里,就会被母后灭口。” 沈长冀的语气说得很平静,但青令后知后觉背上生出一股寒意。 沈长冀继续道:“你出去后,找到叫贺宵的侍卫,他会把你安全送离暮云山。” 青令没搞清沈长冀为什么会独独对自己现在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人这么好,呆呆问出口:“你为什……” “为什么?” 或许是自己也没好好想过原因,沈长冀笑着摇摇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一定要说一个……” 他顿了一下,看向青令,神色变得很温柔,“或许是因为你的眼睛和我的一个弟弟长得很像吧……” 青令一愣。 平静的水面泛起波澜。 或许是看到与自己口中那个“弟弟”模样相似的眼前人,沈长冀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轻声地娓娓道来:“其实他不是我的亲弟弟,在他一出生时,我就知道他并不是不是我父皇的孩子,自然更不可能是我的亲弟弟。” “可能在很多人眼中,论长相方面,他或许比不太上我的其他妹妹漂亮可爱,性格方面,也不够讨喜,比不太上我的一些弟弟会为了讨我欢喜,抢着争着去做我喜欢的事情,他好像过于胆小,就像只躲在林子角落深处的怯弱的小鸟,被欺负了也不叫,饿肚子了也只会自己忍着,不管你是想给他投食,还是只想给他顺顺毛,给他撑腰,他都会像被吓到一样,立即跳开逃走……” 青令完全没想到自己在沈长冀眼中会是像“胆小小鸟”的存在。 “但……” 沈长冀突然话锋一转,锐利的眉眼间竟罕见露出温柔的光,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觉得珍贵的东西,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再见到他,明知道他会逃开,我却还是是会忍不住想要他多高兴一点,想要再多保护他一点……” 青令完全呆住。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狩心2 “抱歉,竟不小心和你说了这么多。” 沈长冀像是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和今天“第一次”见的人说了这么多,“因为你的眼睛实在真的很像我的那个弟弟,所以一时间没有忍住,你应该觉得作为太子的我很优柔寡断吧……” 青令猛地回过神来,“不、不是的……” 见沈长冀有些意外地朝自己看过来,青令莫名脸热起来,低下头,磕磕绊绊解释道:“殿、殿下您真的如所有人说的那般宽厚仁爱,嗯…菩、菩萨心肠,大慈大悲……” 沈长冀似乎被他的用词给逗笑了,嘴角微微上扬,点着头嗯了声,道:“希望那些人也是如你说的这般这么看我的吧…唔……” 沈长冀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后猛地别开身体,像是身体内出现什么极痛苦的反应般,一只手死死攥住池边的玉栏,手背上崩起可怖的青筋,后背上隆起的块块硬硕肌肉微颤着,压抑着什么般,背对着青令,低吼道:“你…快走!” 青令呆了下,可马上回过神来,察觉到沈长冀像是身体极度痛苦,像在与体内的某种恐怕疯狂的东西做着殊死斗争。 青令下意识伸出手,“殿下,你怎么了……” “我说了让你快走!你没听到吗!” 青令被挥起的巨大水花,还有失控的一声怒斥,吓得下意识往后一跌。 似乎是意识到青令摔倒,沈长冀像是短暂清醒过来,回过头,望向狼狈摔在地上的青令,喘着气低哑问:“你没事…嘶——呼…你且记住我之前让你出去做的,快些离开此地,记住无论待会儿你听到什么,你都不要回头,否则,我不敢保证,待会儿我会不会伤害到你……” 虽然沈长冀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稳定平和,可还是隐藏不了里面的一丝压抑着的暴戾,青令身体一抖,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下意识听话,颤颤爬起来,撒腿就要往外跑,想要去外面喊人来帮忙。 可就在他即将踏出内殿时,身后猛地响起“噗咚”一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坠进池中,硬生生截住青令跨出的脚。 回头一看,青令发现池边空荡荡,那高大的男人身影不知所踪,他心里猛地一颤。 而就在青令下意识想要转身跑回池边时,沈长冀刚刚警告的话却在耳边响起。 可马上,这几日里沈长冀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好,以及刚刚在池边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就齐刷刷涌到青令的眼前。 心在理智与情感间挣扎起来。 “想要多保护他一点……”男人在雾气下深情呢喃的面容浮现。 在经历极短的时间,像是某一方取得暂时的胜利,青令最终咬着牙,大步跑回池边。 先前沈长冀呆的地方空无一人,而青令扫视空荡殿内一圈,却也没有发现沈长冀的去向。 “殿下!”他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当青令替不知所踪的沈长冀紧张害怕时,下一秒,他听到了他面前乳白色的温泉水面下,竟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水泡,紧随其后,一片白色巾子则从水下浮了上来。 青令一眼就认出了那巾子是他之前打算要给沈长冀擦背的那块,可他依稀记得这巾子他刚刚是失手丢在了池边,根本没给沈长冀擦过背,可现在怎么会突然掉进温泉中呢? 青令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捞那巾子,因为隔的距离有些远,他不得不半边身子俯到水面上空。 可就他马上要用手指将其勾起时,突然,平静的水面“噗——”地一声猛地扎出什么。 青令一呆,却见从水下伸出的一只宽大粗糙湿淋淋却火热无比的男人的掌,此刻攥住了自己细瘦的手腕。 他被拉了下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狩心3 小时候,梅嬷嬷曾经给年幼的青令讲起被困水中无法.轮回的水鬼时,告诉他,水鬼必须靠将水边的活人拽进水中,当自己的替死鬼,自己方能脱身轮回,以此来警醒年幼的青令,不要轻易靠近水边。 当时,天真的青令曾问,为什么那么多人知道水鬼的故事,却还是有人被会水鬼拽进水中。 那时的梅嬷嬷虽然眼睛已经开始坏了,但还能隐约看得见一些。 当青令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梅嬷嬷的浑浊无神的瞳孔看向他,意味深长地说: “因为有些水鬼惯会编造让人心软可怜的谎话,乞求对方施以援手,而一旦活人一时心软,相信了,那接下来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的痛苦轮回。” 还不等青令看清自己是不是被水鬼抓住,他整个人就已失去平衡,径直摔进温泉池中! 突如其来的落水,让青令的身体不自觉回忆起曾经的经历,于是双手拼命在水里扑腾,只想要抓住什么手边任何一切可以救他的东西。 但幸好,不像之前那次落水的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力的自己不断沉入湖底漆黑冰冷的更深处,他这一次被什么托出了水面。 而等虚掩着眼皮的青令稍稍缓过点神,脑子被水浸得迟钝的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他无力趴着的硬邦邦的“温泉石头”好热像过于火热了,简直比这没过他胸口的温泉水的存在感还要滚烫,像是里面有团火在烧,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好奇怪…… 周围温度太高,青令意识都有些不清楚,睁开眼,入目也皆是朦胧水雾,他下意识抬起头,却蓦地一愣。 ——赫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透过水雾,深深俯凝着他的脸的漆黑眼眸。 是沈长冀。 此刻在青令眼前的天乾,浑身压势汹涌逼人,气质高高在上,不开口,只一个眼神就让青令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与青令印象里温文尔雅的形象显得很割裂感,可又诡异地与之透出一股暗中契合的感觉,像是之前处处体贴的样子才是对方伪装的表现,让青令竟有一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天乾倒映出倒映出怀中中庸纤瘦人影的眸子,还透着让青令有些窒息的,某种难以言说的极侵略性的汹涌情绪,几乎要成为实质般,从眼中倾泻而出,将他淹没。 从小在冷宫长大的青令,一时说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这种眼神,他能想到的最接近的描述,那就是像是藏在衣冠楚楚的人皮下,兽类最本质的某种无法彻底拔除的东西…… 直到脸颊上覆上湿热的指腹,皮肤被细细摩挲着,那动作轻柔而仔细得宛如在确认眼前之物,是否还为自己曾经的那一件。 青令猛地惊醒,并且惊愕无比发现自己遮掩容貌的白纱竟已不知何时不知所踪。 还以为自己被认出的青令吓一跳,赶紧对方掌中逃开,一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边慌乱解释:“殿、殿下,我、我不是故意来这里,我只是……” “你叫什么?” 沈长冀突然的问题让还在绞尽脑汁想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青令一懵。 什么叫“‘你’叫什么”?可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沈长冀这副好像全然不认识他的样子让青令一时间满头雾水。 突然,青令惊悚想到,自己脸上遮掩样貌的药膏需要热水才能洗去,而这温泉水正好…… ! 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让除自己与梅嬷嬷以外的人看见自己的真实样貌的青令,霎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这样吧,你既不告诉孤你的名字,那孤便为你取个名字。”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粗砺的手指轻轻挑起。 仰头对上天乾暗涌着墨色的眼眸,青令一愣。 湿润的唇瓣也被天乾粗砺的指腹慢慢摩挲着。 随后,青令便听到沈长冀宛如要在自己的灵魂上永久烙下独属他的印记一般,轻轻低语道: “以后你便是孤的阿泠,可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25、狩心4 阿、泠? 青令的脑子卡了一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压根没有认出自己的沈长冀,会突然给这张脸的自己取个名字,还叫什么“阿泠”,好奇怪的名字…… 而刚刚想着自己从天而降的新名字的青令,很快注意到了另外一件更加紧急的事—— 虽说温泉泉水温度处于一个极舒适的范围,他这样不仅不觉得丝毫寒冷,可问题是,他和现在在抱着他的沈长冀两个人,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他现在浑身湿透,上半身靠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二人腰腹相贴,因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湿纱,热度都能彼此过渡交融,而沈长冀另外一只有力的手臂则扶住他的腰,不容他丝毫逃离。 这种亲密好像超出了寻常人之间的相处范畴,到了对这方面极其迟钝的青令都有点儿意识到不对劲的程度,可他既无法百分百肯定二人之间如此的姿势是否真的太过超出,所以更加无法强硬推开沈长冀。 最后,青令只能僵硬绷紧身体,悄悄把手握成一个小拳头,一边挡在中间,试图拉开些许二人之间的距离,一边低下头,紧张怯弱地道:“殿、殿下,要不要我帮您去叫人……” 青令觉得沈长冀既然没有认出自己,那他干脆趁着替沈长冀找人的机会开溜。 面前的中庸一头乌发湿漉漉披散,有两缕贴在鬓角,愈发衬得他肌肤如雪,唇瓣濡红,身上做工精致的红石榴色的襦裙,紧贴在身上,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而荡漾浮动在水下的红色裙摆,宛如红鲤精艳丽的鱼尾,一举一动胆小怯怕,像是条才修成人形上岸,什么也不懂的红鲤鱼精,不仅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一举一动有多么诱人蛊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待会儿可以平安离开。 因为低着头,青令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于小心思,都落入头顶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的深沉眼中。 见沈长冀一直不说话,青令心里开始有些没底,于是又硬着头皮尝试解释:“因、因为您刚刚看起来好像不舒服…唔啊!” 池中突然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 身体被猛地调转方向,上半身被粗暴地挟持抵在边缘,紧接着,男人火热滚烫的胸膛就袭上他的后背,腰肢被掐住,整个人完全被逼到男人怀中。 青令寒毛倒立,恍然忆起自己重蹈起数日前在废殿的遭遇,下意识挣扎,并带着哭腔喊:“不要……” “阿泠,别动……” 背后的男人沙哑地开口,似很虚弱般。 听对方这么一喊,青令愣了一下,清醒过来,一边暗自懊悔自己刚刚怎么会把沈长冀当成那日废殿里的人,一边立马问身后人:“殿下,您怎么了吗?” 沈长冀低低嗯了一声,虚弱解释道:“是我的腺体,因为接受不了其他坤泽的信香,所以无法靠标记对方,来渡过情期……” 从没见过之前一边为他挡住危险,一边温柔相护的沈长冀会有这么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的青令,丝毫没有质疑沈长冀的说辞。 他不懂天乾坤泽才有的标记与情期,更不知道天乾无法正常释放信香是有多么严重,但从对方说话的虚弱声音,他就下意识觉得沈长冀一定被那病痛折磨得不轻,他甚至把沈长冀代入到自己的曾经经历的最痛苦的经历中,问:“很痛吗?” 正用掌心与信香同时丈量感受身下人细软的腰肢的沈长冀,听着这么一个懵懂天真的问题,忍不住嘴角扬了扬。 瞧,这是一个多么可怜无知的中庸啊…… 因为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也因为自己中庸的性别,从而无法感受到此刻不断侵染他全身的天乾的龙鳞琥珀信香的疯狂,其实已经到了足以让寻常坤泽窒息的程度,这个可怜的中庸,不仅无法从他最简单的谎言中分辨挣脱,现在不仅任由自己如何对待也不反抗,甚至还关心起自己起来,天乾的心里的某种阴暗的沟壑得到了些许填满。 但距离彻底满足,还是远远不够。 “呼…已经习惯了……” 青令感受到男人箍住他腰的手臂一绷紧,随即耳边响起沈长冀颤抖苦笑的声音:“我刚刚让你走,你就不该回头的,你难道不怕我对你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沈长冀会对自己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青令一愣,似乎是全然没有想到过自己这种可能,换言之,他从没想到从来待自己如此温柔的沈长冀会伤害自己。 青令非常坚定地摇头:“殿下是个好人,不会的……” 听了青令这话,他身后的沈长冀眸底露出愈发满足阴暗的光,嘴上却无比温柔:“是吗……唔!” “殿下!” 沈长冀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青令就看到对方抓住池边玉雕的手背上爆出根根骇人青筋,玉雕都出现裂痕,似经历极痛苦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沈长冀却还是没有伤害怀里的青令,反倒第一时间忍痛安慰他:“你没事…唔……” 想到沈长冀过去对自己的,或是今天因为自己而爱屋及乌对“阿泠”的无微不至的爱护体贴,青令不忍见到沈长冀被折磨到这样,脱口而出: “殿下,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见鱼儿马上要上钩,沈长冀险些快压制不住自己藏在伪装的温柔皮囊下的破皮而出的尖锐毒刺。 但沈长冀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可不想把这只好不容易开始亲近自己的怯弱青雀给吓跑。 青令听到时候身后的沈长冀忍痛呼了口气:“没用的,你是坤泽,有信香,我标记不了你,你是帮不了我的,如果你是中庸,或许还……” 青令一呆:“…中庸可以帮你吗?” 青令并不知道天乾标记坤泽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现在好像只有让沈长冀对一个中庸做这所谓的标记,才能让对方没那么痛苦。 而自己就正好是中庸。 之前沈长冀帮过自己那么多次,他现在也想帮沈长冀这么一次。 这辈子好像从来没这么勇敢过的青令鼓起勇气,“殿下,我不是坤泽!我是中庸,没有信香的!你可以标记我……” 而他此言一出,身后的男人背躯一僵,沈长冀似是不敢相信地犹豫问:“…你是中庸?” 怕沈长冀不信,青令立即点头:“是,我是中庸!” “可我明明闻到你身上有……” 青令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我身上的香气不是什么坤泽的信香,只是一种花的香气。” 见沈长冀不说话,青令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就和李沐风沈元聿他们对他一样,会没来由地嫌弃自己,更何况沈长冀乃是太子,而自己什么也不是,于是声音又怯懦下来:“你、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你想怎么样标记我都可以的——”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青令察觉到沈长冀俯下身,在他后颈嗅了嗅。 似乎真的没有从他后颈嗅到那所谓的坤泽的信香,但沈长冀似还是不信:“你若不是坤泽,为何会被母后选来这里……”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如此敏锐,心一紧,下意识缩下头,“我、我也不知道……” 望着身下中庸心虚的小动作,沈长冀忍不住心里泛起笑意,也知道自己要适可而止,否则,到嘴的小青雀可就跑了。 生怕沈长冀意识自己身份里的不对劲,青令的心都吊起来,而这时,男人炙热的鼻息扑洒在后颈,撒下一串火星,让青令意识有些迷醉,男人粗砺指腹落在了他后颈上,轻柔地抚弄他后颈皮肉的动作。 可就在这时,青令却恍惚听到了一声轻笑。 像是一只伪装吃草的无害的羊,骗取了小鸟的亲近信任后,终于可以暂时脱下伪装,露出尖锐的狼牙,好饱餐一顿一般。 而就在青令恍惚自己有没有听错之际,后颈却抵上天乾尖锐的犬齿。 耳边响起男人粗哑着声音道: “阿泠,接下来,你可能要忍一忍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6、狩心5 青令还打算说话,可后颈猝然出现的疼痛却硬生生打断了这一切。 虽然沈长冀事先做出预警,可当后颈被尖锐的犬牙刺破的瞬间,从未经历过这种痛苦的青令,险些直接就这么疼晕过去。 “呜唔……” 虽然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只维持了一瞬,后面的痛苦青令尚可咬着唇忍受,可让青令不解的是,背后温润体贴的男人,再咬住自己后颈的瞬间,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发魔的野兽,像是想要彻底吃掉自己一般。 青令不明白沈长冀为什么会如此对他的后颈如此紧咬不放,明明他的后颈瘦弱的可怜,连肉都没有什么,估计让真的野兽吃,对方都嫌骨头多,硌嘴,可偏偏现在他身后身份高贵的男人,却反反复复咬着自己那一块不放。 可身为中庸的青令不知道的是,在沈长冀咬上自己那毫无滋味的后颈的第一口,前所未有的兴奋激动席卷了男人的整个胸腔。 他赌对了!他赌对了! 之前尚且不确定身为中庸的没有信香的青令,能否安抚自己狂暴的天乾信香的沈长冀脑子里此刻只有这个想法。 虽然想不明白自己那不能接受任何坤泽信香的天乾信香,为什么会把一个连信香都没有的中庸当做坤泽,可在这一刻,沈长冀体内蠢蠢欲动的暴虐的信香,早已在没有得到他许可的情况下纷纷暴动起来,在他的血管里跳跃着、叫嚣着、奔涌着,争先恐后地想要通过他的犬齿,涌入身下那段纤弱的后颈之中,想要去占有他。 自此第二性征分化,对一切坤泽的信香都会厌恶至极的沈长冀还从未有现在一刻如此舒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怀里这个瘦弱的中庸。 可慢慢的,注入怀中人后颈的信香却开始不满足了—— 因为它们能感受到“坤泽”身上的兰花信香,却找不到这个“坤泽”的腺体。 信香不知道青令是中庸,它们只愤怒恐惧狂躁为什么找不到这个“坤泽”的腺体,没法对他进行标记,并愈发迫切地围剿中庸身上越来越寡淡的兰花香。 还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想要标记…… 这一刻,明明知道怀中人快要承受不住的沈长冀,却鬼使神差没有让自己从那段纤弱的后颈上移开了,满脑子只想如何标记怀里的人。 于是,原本还能隐隐听到耳边声音的天乾彻底陷入听不到任何声音,不仅没将用于标记坤泽的犬齿从中庸的后颈上移开,反倒再度咬得更深了,连信香的注入也开始更加猛烈了。 可不管他往自己的“坤泽”后颈注入多少信香,他都无法标记对方。 这个事实让天乾愈发愤怒,圈住怀中人腰身的手锁得愈紧。 直到耳畔蓦地炸起奄奄一息的一声。 青令原以为自己很能忍,很能吃苦,毕竟他曾经被菜刀划了手臂好深的一道,都忍着没哭。 最开始青令也以为沈长冀的标记很快就能结束,可身后男人的所谓标记实在超出了他预料,抱住他手臂也越来越紧,紧到他快不能呼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青令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喊:“殿、殿下…我不行了……” 可无论他怎么喊,身后的男人却不仅没有松开嘴,齿牙下还隐隐有愈发深入的趋势,疼得青令喊都喊不出声音了,那一刻,他真的有自己会死在沈长冀的嘴下的错觉。 “呜…殿下…我好疼……” 青令都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神智逐渐迷蒙之时,他无意识喊出口: “皇、皇兄…我…疼……” 这一声“皇兄”让身后的沈长冀猝然清醒,立即松开了中庸的后颈。 可再垂眸,映入天乾眼帘的,是后颈被他蹂躏得血肉模糊,多次对他呼救无果,最后只能气若游丝地歪头闭眼倒入他怀里,睫毛鼻头俱挂满晶莹泪珠,可怜兮兮的中庸的脸。 可明明害让他沦落如此的人就是自己,但已经神志不清醒的中庸,却还下意识傻乎乎地往天乾怀里靠。 甚至,还像想要他施舍下些许保护关心般,无意识对他喊着那个刚刚所谓护佑了自己的称呼,哭诉呢喃说: “呜…皇兄…疼…青令好疼…好疼……” 那一刻,从来肆意践踏玩弄人心的沈长冀,胸腔里的心突然没来由刺了下。 而正当沈长冀蹙眉惊疑方才的奇异之感是否为自己的幻觉时。 突然,殿外一阵哄闹声突然打断了他的动作。魔/蝎/小/说/m/o/x/i/e/x/s/.c/o/m 27、狩心6 “十四殿下,太子殿下现在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原本守在殿外的惜月,还在心里纳闷,从来不接受元后赐给他的美人的太子殿下,怎么今天会突然开口留下其中一人,她最开始还以为是沈元聿发现了那美人哪里不对,故意留下,可偏偏殿内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而沈元聿就是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地闯进来,嚷嚷着要马上见他的皇兄的。 惜月被吓一跳,立马拦了上前去,想要把这小祖宗给劝回去。 本来以前一旦搬出沈长冀,沈元聿都不会再闹,哪知这次沈元聿竟开口就是一句:“你说殿内只有我皇兄一人?” 惜月下意识一慌,还以为沈元聿已经知道什么,但面上还是丝毫不虚:“这是自然……” 沈元聿:“那今天下午送来的那些美人里有没有中庸?” 惜月一愣,虽然心中疑惑沈元聿怎会知晓今日下午有一批美人被送了进来,但她还是开口:“咱们太子殿下的习惯,十四殿下您是知道的,殿下他从来都不喜欢让任何人伺候,无论是我们这些中庸奴婢,更别说今天下午送来的那些坤泽美人……” 而听到她这一番话,沈元聿罕见呆了下,旋即低下头,有些迷惘地呢喃了一句:“都是坤泽吗……” 而沈元聿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青令。 自青令惊扰他猎狐,然后被他一箭射下陡峭雪坡,不知所踪,对“祸害遗千年”深信不疑的沈元聿,开始还想着等自己找到青令后,一定要好玩弄折磨对方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哪知沈元聿就在暮云山里找青令找了整整一个下午,都再没找见对方,甚至沈元聿最后都亲自跑去青令的居所去看了,发现那里只有一个小太监守着,青令仍旧不知去向。 眼看天就要黑了,天气越来越寒冷,沈元聿不自觉地想,青令不会真的被他射死摔在雪坡某个角落缝隙里了吧? 虽然自己一开始就打着把青令设计到暮云山,然后好好欺辱对方一番的算盘,可当他想到,那个之前怎么折磨也默默忍受宛如野草一样的小玩意,真的可能死掉的念头冒出来时,沈元聿却有些难以相信与接受。 难道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直到大小何公公出主意,说要不要请太子殿下帮忙,派人搜山找人时,沈元聿突然想起了自己回头瞟见那些美人里那一抹有些眼熟的纤瘦身影。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可沈元聿却有些无法冷静思考,立马抽马赶到太子的温泉宫所,执意想要面见他皇兄。 可现在,被告知那些美人都是坤泽,没有中庸,沈元聿再次迷茫了,但突然,他再度坚持,大步要往殿内走:“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见下皇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皇兄说明……” 本以为终于能把这祖宗给打发走的惜月一听,脑袋都快要炸了,赶紧拦:“十四殿下,您真的不能进……” “让他过来。” 这时,一道沉静如渊的男声蓦地在众人身后响起,宛如有魔力一般顷刻让在场所有人心中生出一股情不自禁臣服膜拜之感。 “皇——” 听出声音主人的沈元聿刚刚兴奋抬头想喊,可声音却在目光投向殿下身影的那一刻,骤然卡在嗓子眼。 不单是他,在场所有人在向那处投去目光时,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屋檐下巍然站立的天乾身形高大威武,似是刚坐汤结束,身上只着单薄的玄色浴衣,赤脚而立,胸前松松敞开的一线领口里露出深色的精悍肌肉.沟壑,是一具足以让坤泽忍不住脸红心跳的极具男性气息的成年天乾的身体。 而这并不是最让众人震惊的,真正让所有人生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幻觉的,是天乾打横抱在怀中,被雪白浴巾严密裹着的那道纤瘦柔软的身影。 这皇宫中谁人不知东宫多年来除却天乾,便只有中庸,从来没有一个坤泽过,太子沈长冀贤良方正,一心扑在了代陛下治理这江山社稷上,无心情爱,故从未纳过一个坤泽美人。 可现在,他们竟看到他们素来不近情爱的太子殿下,竟直接抱着一位美人从温泉殿里走了出来! 虽不知那美人容貌,可单从那浴巾下隐约纤瘦绰约的身影,还有从雪白浴巾中淌出一头湿漉却乌黑如瀑的长发,足以见得在那浴巾之下,会是何等一张绝世的容颜。 众人虽不知殿内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单从二人独处如此之久,以及出来时,那美人似累晕而沉沉睡在殿下怀中,还有太子殿下不假手他人,亲手将其抱出宫殿的亲昵动作,都足以让人对他们的关系浮想联翩。 尤其是在场的天乾侍卫,不论远近,无一例外闻到了空气中四散开来的,充满究极占有欲的极浓郁的龙鳞琥珀信香,纷纷脸色一变。 ——这是天乾标记了坤泽之后,留在坤泽身上的信香才会有特征。 而尚未第二性征分化,闻不出天乾信香的的沈元聿,对此一无所知。 惜月已经闻声回过神来,忙不迭低头退下,沈元聿只能硬着头皮,脚步有些僵硬地走过去。 待走到廊下,沈元聿止了步,虽沈长冀身上打扮极度随意,可那幽冷眼神却充满不容丝毫挑衅的威严,让人不自觉压下头,不敢对视,声音也罕见结结巴巴道:“皇、皇兄,其实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不小心给冷宫那个家伙射了一箭,然后他不知道摔到哪里去——” 声音戛然而止。 沈元聿愣愣出神,目光落在眼前在雪白浴巾团团包裹下露出的一段被咬得斑驳的雪白纤弱后颈。 因为元后管教极严,在分化第二性征前都不准沈元聿亲近坤泽,故而沈元聿对情事知之甚少。 那段纤弱后颈上的咬痕红艳惹眼,是绝对无法靠自己留下的,至于留下它的人是谁,猜都不用猜。 虽然他看不到那掩在他皇兄怀中的那张脸的模样,也不知沈长冀为何要对这个美人后颈咬得凶狠,可就在看见那被咬得颇为残暴的咬痕的那一刻,沈元聿身体里某种阴暗的藤蔓植物竟突然隐秘地开始在胸膛深处里爬出。 “咚——” 毫无预兆的沉闷一声响彻院白雪皑皑的院里,紧随其后,是庭院四周各处不约而同地响起一连串的下跪磕头声。 在场众人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抬头。 其中也包括沈元聿。 但他不是因为不敢抬,而是他此时根本抬不起。 先前高傲自大的少年此刻几乎喘不过气,像条狗一样狼狈跪在地上,说是跪,其实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制压倒,趴在地上罢了。 “念你年幼,此乃初惩。” 天乾从他身边无情走过,冷冷丢下一句: “倘若日后再犯,休怪孤不念手足之情。”魔/蝎/小/说/m/o/x/i/e/x/s/.c/o/m 28、狩心7 “切记,待会儿进去,若无殿下示意,你们谁都不要四处乱看。” 惜月谨慎交代完,才带着手拿药箱、热水、巾子都宫婢进去,低着头头走入温暖的殿内。 “殿下。” 走到屏风前,她喊了一声,却等不到屏风后一声回答,她遂一边试探地抬起头,一边轻声问:“殿下,可要我为贵人——” 剩余的话突然僵在唇间。 只因她清楚地看到朦胧屏风后,坐在床边的高大男人将怀中的人小心放下,盖好被褥后,正轻而细致地一点点抚摸着床上人的脸上某一处。 这是惜月今天第二次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进来吧。” 屏风后传来一声,惜月这才回过神,赶紧低下头,带着其余宫婢轻步走了进去。 取了一条干净的丝巾,在侍女所端盆中热水打湿拧干,惜月来到床边,正欲俯身为床上人擦脸,却在看到那一张脸的瞬间,看直了眼。 这张脸未免也生得太…… “给我吧。” 沈长冀突然开口,惜月回过神,发现沈长冀正平静地看向自己,她吓得赶紧低下头,并恭敬将巾子双手呈上。 沈长冀拿住巾子,亲自为床上人擦脸,动作轻柔,生怕弄醒了床上正睡着的人。 惜月瞳孔放大,说实话,她来东宫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回见…… 不,好像不是第一回。 她想起当初青令第一次来东宫的那一次,被太子殿下抱回来的瘦弱中庸,也是太子殿下亲自褪去鞋袜,送上床的。 而现在…… “让贺宵过来。” 沈长冀擦完脸,又继续擦手,“让他亲自守在东溪苑,无论是谁,都不能放进去,也不准有人出来,顺便带个御医去一趟,再对外就宣称他病了,不能见风。” 惜月一怔。 东溪苑是青令冬猎期间住的地方,之前还是她替他收拾好的,可现在沈长冀竟突然要…… 惜月想起青令怯弱的眼,不由心一跳,“殿下难道要软禁九殿下吗……” 沈长冀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她。 那眼神深沉得像是林中野兽发现有其他动物觊觎自己的东西。 惜月瞬间清醒,双腿一抖,马上跪了下去,磕下头,声音颤抖:“殿下恕罪,惜月方才不该揣摩殿下的心思。” 许久之后,她才听到头顶响起如恩赦降下一般的声音: “没有下次。” “谢、谢殿下……” 惜月颤巍巍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湿透。 她接过沈长冀手中没了热度的巾子,重新用热水烫过,拧干水,这才又恭敬递了过去。 沈长冀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下,并扶起床上的人,靠在自己身上,又重新接过巾子,道:“我让贺宵去守那里,是因为他现在不在东溪苑。” 尚未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惜月惊愕:“九殿下不在?那他现在人在……”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沈长冀要给怀中人擦颈脖,而当颈窝浓密的长发被拂开,露出的是一块被咬得不堪入目的后颈。 惜月虽是中庸,可她入宫多年,知晓宫中贵人,尤其是天乾坤泽之间的事情。 所以,只一眼,她就意识到了先前在那温泉殿里,沈长冀与他怀中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别说,那后颈还被咬得这般惨烈,那他们殿下与这位娇贵的小贵人岂不是…… 惜月不由想得脸热心跳。 可突然,她听到那昏睡的娇贵小贵人似是后颈的伤口被贴上的巾子热度烫得难受,一边闭着眼往沈长冀怀里躲,一边无意识啜泣喊了声: “呜…疼…皇兄……” 惜月登时被这一声劈在原地。 脑子突然联想到沈长冀方才的那句“因为他现在不在东溪苑”,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在心中浮现。 难道…… 而这时,她看到将那纤弱身影私据怀中的高大天乾,低下头颅,于那人耳畔,“嗯”了声,随后轻轻哄道: “阿泠,乖,别动。”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