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青》 1、青羽1 初冬清晨,空气寒冷。 在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重重殿影团团包围的一片占地极广的花园里,各色珍惜娇贵的奇花异草,在还染着未尽寒意的冬雪之中虚掩颓丧。 “扑哧”一声,一只上身青翠欲滴,下腹绒白如雪,嘴喙棕色的长尾雀鸟蹦蹦跳跳地落在枝头,抖着自己被雾气浸湿的翅膀,还歪着头,打算啄弄理顺自己略显凌乱的羽毛。 “咻——” 蓦地破空一声,枝头上的雀鸟似是被什么飞来利物击中,只听到鸟鸣惊恐尖利一声,青翠之影便僵硬从枝头坠下,直直掉入树下的积满白雪的草丛之中。 “哇!十四哥,你刚刚打中了!” “一发即中!十四殿下,你也太厉害了!” “十四殿下这一手射术,着实让我们望尘莫及啊!” 在一阵嬉闹的少年声音,三四个年龄相仿少年便齐齐出现在初雪冬景中。 这些少年虽皆披着各色毛绒裘皮,容貌不俗,可当尤以为首领头者,最是五官出众,虽还残余未脱稚气,可高扬的眉目却似如宝剑出鞘,锐利耀眼,在周围一众同龄少年的众星捧月之中,似高松般挺拔的身形,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那是自然,虽然我这把弹弓不过拿到手第三天,甚至还没怎么上手练过,可即便这弹弓给你们玩个一两个月,也肯定是敌不过我的准头的。” 被称为十四殿下的少年毫不客气地说,眸中得意之色毫不遮掩地露出来。 他此言一出,旁边与之五官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立马说:“嗐,十四哥,你这叫什么话,你比我们厉害这不是肯定的嘛……” 旁边的玩伴立马附和:“十五殿下说得对,而且我觉得这弹弓哪怕给我们玩个几年,也是射不出十四殿下刚刚那一击的……” “没错没错……” 即便这位十四殿下说话如此目空一切,不将其他人看在眼里,在场其余少年却不仅不反驳,还愈发恭维捧起了他来。 而沈元聿听了这些明显极尽谄媚的话,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能接受,反倒享受其中。 作为占据天下一半的北朝的帝王排行第十四的皇子,元后膝下最疼爱的嫡次子,日后会成为帝王的现如今的太子唯一的胞弟,已经被御医诊测出未来一定能成功分化为天乾的沈元聿,自然有这种心安理得享受所有同龄人夸捧的底气。 面对越说越夸张的恭维,嫌弃耳朵被吵得有些痛沈元聿扬手止下,随后漫不经心地挑了挑下巴:“你们谁知道我刚刚射中的雀儿落哪儿了?” 此言一出,众人争先恐后带他来到方才射中的猎物坠入的草丛前。 有少年先一步扒开浓密草丛,却马上皱起眉:“咦?怎么没看到那雀儿?我之前分明看到它刚刚就落在这里了啊……” 有人也看了眼,挠头:“奇怪,我好像记得也是落在这里附近了,难不成我们刚刚没注意,让那雀儿给飞了……” 沈元聿俊秀的眉头蹙起,眼中浮现几分不耐之色,却还是强装大度与无所谓:“算了,我刚刚不过是看那雀鸟似是从未在御花园见过,才想着去射一射,飞了就飞了吧,我待会儿再射几——” 话还没说完,那堆厚雪草丛里猛地蹿出一道小小青绿身影,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朝沈元聿正脸扑了过来! 沈元聿避之不及,吓得连连后退,想要挥臂驱逐,哪知脚下不稳,最后“扑通”一声狼狈摔倒在地,尤其是右脸颊上还被抓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而那犯下大祸的青翠雀鸟则已“扑哧”几下,两只翅膀一高一低地挥动,凄惨地飞越比人还高的朱红宫墙,逃离了现场。 一众玩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都赶忙蹲下身,要查看沈元聿脸上伤势。 “都给我滚开!” 哪知沈元聿一脚踹开众人,自己爬起身,捡起掉落于地的弹弓,面目狰狞地丢下一句“敢抓老子的脸,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随后竟是率先朝那雀鸟逃离的方向冲了出去! 剩下的人呆了一瞬,随后纷纷着急地喊着“十四哥”“十四殿下”,心急如焚地追了过去。 明明看着那鸟是朝这个方向逃走,可众人稍晚些许,一路搜过去,那青翠的影子竟是丝毫都看不到。 他们冲过去的一路上,无数太监与宫女跪倒,可沈元聿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只一心一意要捉拿害自己破相的那只雀鸟。 不知往那个方向走了多远,他们走得发颤,鼻头被冻得通红。 方才还初升的清晨太阳此刻诡异地被乌云遮去了所有光芒,似又要开始下雪,并且随着他们越往里走,似有阵阵诡异阴风往他们领口袖口里钻。 眼看周围的宫楼宫墙愈发破败昏沉,路上能遇见的太监宫女越来越少,反倒是路面积雪越来越多,前进愈发困难,似已走到这皇宫的边缘。 其余人心里早已升起怯缩之感,奈何沈元聿仍旧咬牙切齿地死死攥着弹弓不放,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追,他们也就只能颤颤咬牙跟着。 最后,还是比沈元聿晚出生半个时辰,却叫“十四哥”比谁要顺口的十五皇子被推举出来,呼着白气,畏畏缩缩地说:“十四哥,我们好像来到了冷宫,我听说这里好多年前关着很多旧朝妃嫔,死后都化作怨魂盘桓于此,而且要是被这种怨鬼上了身,会被占了身体去,而且那只雀鸟,以前从来没见过,后面又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十四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会不会是鬼派来的?我、我们要不先回——” “你们要是怕,尽管先回去,我不拦你们!” 沈元聿一句话一下子堵死了其他的几张嘴巴。 望着面前几张仍旧惊惶不定的脸,沈元聿不屑道:“我皇兄告诉过我,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如果真有鬼,在战场上杀的那些敌将早就来索我皇兄一百回命了,况且,对方是人尚且死在我皇兄剑下,死后化鬼不过是再死一遍在我皇兄剑下罢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说,即便那只雀鸟真是怨鬼派来的,那又如何?这冷宫里的鬼,死前都是老得快走不动,骨态嶙峋的老人鬼罢了,有什么可怕……” 话音未落,一阵虚弱而耳熟的鸟鸣声从一堵倒掉半边的宫墙里,隐约模糊地传入他们耳中。 沈元聿眼睛一亮,惊喜一回头,却在转头去看的一瞬间愣住—— 视线越过塌掉半边朱红宫墙,随后落在了一道弯腰蹲在雪地里背骨纤瘦的浅灰色背影上。 包括沈元聿在内的少年们明明自小便出生在寒冬长驻的北朝都城,对所有南方的现象也都仅限于太傅讲授的南朝诗人笔下的描述。 而当此刻而一抹眼熟青翠正在那人被冻得粉白的细长指尖虚虚哀鸣着时,他们却幻似看到在那人掌中,生出了这个寒意仍重的冬末里唯一一抹来自南方的春与绿。 这一瞬间,包括沈元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眼神直直望着,不敢发出一声声音,生怕惊走了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 这就是……传说中老得骨态嶙峋,色衰皮皱的鬼? 随着鸟鸣声同一时间传入他们耳中的,一道宛若四月微漾春水的脉脉低语响起: “别动哦,你是翅膀受伤,飞不动了吧……” 这声音瞬间告知了他们,此刻眼前存在,并非非什么恐怖怨鬼,竟是个活生生的人! 众人一时间十分惊愕。 他们一行人是从小在皇宫中长大,这皇宫之中各个大小贵人后妃,他们皆见过,可此等绝色,他们竟是前所未闻? 为首的沈元聿也望着那道背影,双目怔怔出神。 虽说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人的正脸,可单是望着那道衣着朴素,却不掩身段之婉约的背影,从小什么大小美人没见过的一众少年们就忍不住在心中猜想正脸是何等倾国倾城……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目光却俱是一滞。 一张出乎沈元聿他们所有人意料的脸,暴露在他们痴慕的目光之下—— 这是一张五官分开单看,都是世间一比一绝美的存在,而此刻全数凑在了一张肤色微黄的脸上,竟瞬间黯去所有光彩。 出奇地平平无奇。 是一副让人看一眼,转头就全然忘光的极平庸模样,如果硬要说这张脸有什么记忆点,那就只有右眼眼尾的一颗米粒儿小的红痣,倒有几分灼人眼目的艳色。 可除此之外,这张脸简直乏善可陈到了极点。 而那人似乎并未察觉藏着半面宫墙窥视他的他们一行人的存在,对着雪地里半只翅膀染血的青翠雀鸟犹豫了下,才轻轻悯声说:“你再待在这儿,估计会被冻死,我带你回去好了,你也真幸运,内务署今天终于给了我几块煤炭,但你答应我,你跟我到了之后,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为了带雀鸟离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将其小心从雪地里一手捧起,另一只手则艰难拎起沉甸甸的篮子。 沈元聿瞬间清醒过来。 “谁准你碰它的!” 青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暴怒声音时,还未回头,后腰猛地遭到一记重击,整个人失去平衡,紧接着便面朝下重重摔砸在冰冷的雪地里。 因为常年处于饥饿状态,青令一直很瘦,再加上身上的旧夹袄也因为穿了好多年,洗得只有薄薄一层,即便摔在雪地里时,青令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肋骨摔断了,痛得他甚至不能呼吸,以至于甚至不能马上从雪里爬起身来。 沈元聿看着陷在雪里一动不动的人,心中为刚刚的背影而悸动情愫而生起一股没原因的怒火,又踩住那人小腿,泄欲般重重碾了一脚,极恶劣地问: “你莫不是摔死了?怎么动也不动?见到我也不行礼?”青令咬着牙慢慢强撑起来,顺着泣血般的鸟鸣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金丝纹靴,再然后,长度足够到膝盖的奢华裘皮下摆,紧接着,才是对方手中竭力挣扎却无力挣脱对方手掌的雀鸟。 青令喉咙窒了瞬。 随后低着头,沾满雪星的削瘦身体发着抖地坐起,艰难转而调转方向,面向沈元聿等一群少年,把头磕下头去,枯哑着声音说:“青令不知这只雀鸟是贵人私物,还望各位贵人恕罪……” 青令? 沈元聿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极度陌生的名字,不由拧起眉,他怎么没听说过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而同样的想法,也同样在他身后的一众少年心中升起。 直到其中有一位,低声念了两遍这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名字,突然脑子里一闪,激动走到沈元聿身边,赶紧献宝般谄媚地给沈元聿低声附耳解释道:“十四殿下,他母亲就是南月苑里供奉的那位!” 虽然对方声音已经尽量压低,可奈何周围环境太过安静,以至于这句话还是被所有人的耳朵捕捉到。 刹那间,所有人少年眼中都射出难以置信的光。 试问这皇宫之中,谁人不知这只有帝王能踏足的禁地南月苑? 而沈元聿则在听到这个殿名的刹那,眼眶中射出锐利刀芒,朝正伏地磕头的瘦弱身形暴怒怨毒地狠戾扎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2、青羽2 十八年前,当时登基称帝不过三年,国内却是一片海晏河清,已有盛世欲起之势的天子,却做出了一桩震惊天下人之事。 虽此事已过去足足十八年,可当年北都城内的风声鹤唳的人人自危,与帝王一怒之后伏尸百万的余威,直至今日,都仍能从现如今年岁较大的百姓三缄其口后不小心说露嘴的只字片语中,俯首窥探一二。 而当年作为此事祸源,现如今也已经香消玉殒,只在帝王禁苑与部分宫中旧人心中,还留有片零残影的人,对于沈元聿他们这一辈年轻人而言,更像是一段已经结局既定的,与他们无关的故事。 可如今,这“故事”之中的主角,却神奇地通过现在正俯首跪在他们脚前的瘦弱的人,与他们生出了奇妙的联系。 这也太不真实了! 一众少年心中无不是这种特殊的感受。 唯独沈元聿则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靴尖前的头颅,猛地抬脚,下一刻重重踩在雪地被冻得发青手背上,宛如擦脚一般,碾了几下,同时对转过头,向身旁人笑道:“一直没听谁提起过他,我还以为这个孽种早就死在了这冷宫了呢。” 手掌似乎马上要被对方从中心踩裂,可此刻额头已经贴上雪地的青令,听了沈元聿这句话,却还是不得不将咬住唇,忍住痛,将头伏得更低,只为向身前尊贵的少年极尽卑微姿态,只求对方能放自己一马。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死在现在这个时候…… 忍。 他必须要忍,只有忍,忍到等沈元聿和那些欺负他的太监一样,泄完愤,觉得他无聊了,放了他,他才能活下去。 沈元聿又扫了眼地上明明被踩疼得浑身发颤,却还是忍着不出一声的青令,一脚踢翻,问:“他分化了吗?是天乾?还是坤泽?” 玩伴之中有较早分化性别的天乾立马走上前去,当众拽开青令的领口,用信香试探他的后颈。 对于已经分化的天乾与坤泽而言,后颈是身体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重要程度甚至仅次于几处致命的要害。 哪怕不是天乾坤泽,只是个中庸,当众被人强行暴露后颈,都无疑是一种极其羞辱人的行为。 领口被粗暴拽开,冰冷的空气扑上后颈,青令瞬间刺激得下意识抬起另外一只手,可马上就像是又想起什么,又无力垂下,任由对方的暴行。 而冷冷看着这一幕发生的沈元聿低头,却率先瞅见一截似比地上堆雪还要雪白修长的后颈,不由一愣。 这后颈怎么好像比那张脸要白得多…… 而已经用信香试探出结果的玩伴则已经马上激动大声宣布答案: “他是中庸!” 竟然是中庸? 沈元聿惊讶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就马上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在他幼时从一些宫婢口中锁听到的,若非父皇当年疯狂之举,这个其母被夺入宫不足六月,便被诞得的孽种本不会被他父亲对外宣称是皇家血脉。 再者,以这人如此体弱之身、懦弱之态与平庸之貌,自然也不会与他们皇家其他正牌皇子皇女一样,不是智谋无双体格挺拔威猛的天乾,便是容颜美艳,贴心惹怜的坤泽。 沈元聿脑中再度浮现一张平庸至极的脸。 就合该是个与那张脸一样,是个乏味无趣的中庸! 不知是不是那青翠雀鸟知晓方才想救他的人正因为他受了折磨,鸟叫声愈发凄厉苦惨。 惹得沈元聿愈发烦躁,随手将掌中羽雀掷到一个玩伴怀里,冷戾道: “想办法让它闭嘴!” 这玩伴的父亲一普通礼部侍郎,不敢不听身为元后嫡次子沈元聿的,只好慌手慌脚用手掌捂住雀鸟的嘴,也不管雀鸟能不能呼吸,只求它不要再发出那哭魂般的叫声。 那烦人的鸟叫声终于消失在耳边,沈元聿不自觉松了口气。 跪在地上颤颤收回被踩得通红,沾满泥水的手的人,却痛苦闭上眼。 他不能引起注意。 他要忍。 青令只能仿佛在心中如此劝说自己。 只要在忍一忍,很快他们就会放过自己…… 可这时,耳边却响起十五皇子的一句让他惊恐万分的话:“十四哥,你看这里,这篮子里都是些什么煤炭?又是发红又是发黄,好恶心,咦?这是什么……啊啊!!什么鬼东西啊啊!吓死我了!” 十五皇子沈问明在那装煤炭的竹篮里翻出一纸包,好奇之下,便下意识打开。 哪知冲进眼帘的竟是一团淋漓模糊的血肉! 沈问明吓得慌不迭把东西一甩,破旧的篮子在冰层上滚了两圈最终停下,里面的煤炭和血肉都滚落出来。 “你叫什么叫——” 沈元聿刚想骂沈问明,却看到原本任由他们欺辱也不反抗的青令却突然跑到湖边上,犹豫了瞬,下一刻咬着牙踩上冰面。 竟是试图去捡那个篮子! 沈问明不解尖叫:“这个疯子!为了个破篮子!那篮子里不就是除了一团什么吓人的肉,就只有几块煤,他不怕死吗?!” “闭嘴!” 沈元聿突然猛地回头朝他厉声打断。 沈问明被吓一跳,却也不敢再乱喊了。 眼看青令好不容易小心翼翼挪到湖中央,马上能拿到那个竹篮,可就在这时,众人清晰听到只听到“刺啦”的冰层碎裂声。 “扑通——” “扑通——” 听到两声落水声,让众人一愣,紧接着,他们瞪大眼地跑了过来,愣愣盯着湖面。 他…就这么淹死了? 看到波澜渐归平静的湖面,心跳不知何时便开始前所未有地加快,并伴随着一种极特殊的沈元聿,心中难以控制地想。 “扑通——” 这时,耳边似幻觉般响起第三声落水声。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什么情况?” “我刚刚好像看到那里有人跳下去了……” “我也好像看到了……” 沈元聿正要顺着他们所指方向细看,却猛地听到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喊:“十四殿下,奴婢可算找到你!” 沈元聿惊愕望向来人,“朱兰姑姑?你们怎么回来这里啊……” 年岁约摸三十多,一身素雅装扮的宫婢也顾不上行礼了,赶紧上前解释:“您说去御花园逛逛,结果一直没回栖梧宫,皇后娘娘担心您,便派我来寻,哪知四处都寻不见您,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一并惊动了来寻您……” “我皇兄也来找我了?!” 沈元聿先是一喜,可却没有在朱兰姑姑身后看到熟悉的身影,“我怎么没看到他……” “哗啦——” 话音未落,在沈元聿等众人眼前,冰湖岸边毫无预兆地炸开一道剧烈水花,随之而出现的,是在还凝着冰片的湖水波澜中一具高大无比的男人躯体。 “皇——” 沈元聿正要惊喜大喊,冲到岸边,想要拉起对方,可剩余的那个“兄”字,却在看到对方站离水面,一并浮出在宽大男人双臂之中的昏迷的瘦削身影时,卡在喉咙。 眼见太子殿下为救人落入冰冷刺骨的冰湖,现场纷纷乱成一团。 朱兰姑姑最先反应过来,率先开始指挥太监婢女们的动作。 “太子殿下落水了!快点传御医!” “还有,赶紧找条毯子过来!” “另外,再让人抬辆辇车到这里来……” 沈元聿走上前去,目光先一步落在了对方怀里的人身上。 因为角度问题,沈元聿只看到在对方怀里的青令一身薄薄的灰白夹袄浸了水,又瘪了一层下去,整个人似又缩水了一圈,沈元聿都不敢相信这冬衣之下的身体会有多么瘦,尤其是腰,细得他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折断,在对方那宽大胸膛里,像只可怜的落水小猫。 沈元聿不自觉伸出手,“皇兄,你把他交给我——” 却蓦地抱了个空。 而下一瞬,沈元聿身体猛地一僵。 紧随其后的,是面前这具相较于他虽高挑却还是略显单薄的未弱冠少年身体而言,要高出一个头,在湿透贴身的玄色蟒服下宛如巍峨高峰,充满成熟男人气息的精悍壮硕身躯的男人,冰冷降下两个简短而充满威慑的字: “走开!” 沈元聿霎时间脸色煞白。 待他恍惚回过神,发现沈长冀已经越过他,来到人群后方的空地,已经将怀中的人平放在地上。 沈元聿的视线移到地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的脸上,却猛地心一跳。 却见青令一头黑发散开,脸被冰冷湖水冻得青白,湿黏在脸颊两侧,愈发显得脸小得可怜,最关键的是全程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没了呼吸一般…… 可突然,沈元聿看到沈长冀伸出手,动作快而准地解开青令的衣领领口,拧开青令的嘴。 正当沈元聿包括其他人不解时,下一刻,他们竟是震惊地看到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竟没有一丝犹豫地俯身覆上了地上那人的唇。 瞬间激起现场一片惊叫浪涛。 “咳咳咳——” 可还不等现场众人缓过神,却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们惊讶地看到地上原本像是没了呼吸的青令,像小虾米般弓了起腰,并从嘴中咳出了好几口的水,虽马上就又再度昏迷了过去,可胸口却已经有了轻微的起伏,明显是恢复了呼吸。 竟是被太子殿下救了回来?! 随后,他们看到沈长冀将青令再度从地上抱起,走到被传来的太子辇车前,在太监拉开的辇帘中,亲自将浑身还湿透着,昏迷虚弱呼吸着的青令送上了明黄色的辇椅之中。 “送他回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3、青羽3 裹着殿外寒意的朱兰领着宫婢,从殿外走进栖梧殿中时,脚还没跨进去,就被里面争先恐后涌出来的煦暖热意裹住。 “我的聿儿,你知道你今天总不回来,可把母后吓坏了吗,你脸上这是怎么了?被什么挠伤了,快让母后看看,伤得重不重……” 朱兰往殿里面走,绣着凤栖梧桐花样的屏风后传出女人柔美却饱含忧急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少年不以为意的声音,“哎呀,母后,儿臣就是脸上被只雀鸟抓了下,也已经让御医上了药了,过几天就会好,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 元后心疼极了,“什么鸟,怎地抓人抓得这么深。” 沈元聿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张湿漉漉的平平无奇,却让他皇兄头一回对他如此凶的脸,不甘地咬了咬牙:“那就是只远远看还觉得挺好看,走近了看平平无奇,性格也非常无趣的鸟罢了……嘶——母后!我都说让你别碰了我的脸了……诶!朱兰姑姑这是拿送了什么过来?” 走入屏风后,朱兰向贵妃椅上的母子行了一礼,慈爱地笑着道:“回十四殿下,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厨房炖的人参鸡汤,可驱寒暖身。” 宫婢端着鸡汤走了过来。 沈元聿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但还是端起鸡汤,闭着眼,仰头一口闷了个干净。 一旁头戴凤冠的女人满意地看着沈元聿喝完汤,随后接过宫婢递来的丝帕,想亲自给沈元聿擦嘴角的汤渍。 却被沈元聿躲开,少年抱怨道:“母后,我已经十七了,马上就要加冠成年了,你怎么还这样把我当三四岁的小孩子。” 元后也不恼自己这个儿子,“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母亲这样爱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没有我这么一碗汤一口饭盯着喂,你这臭小子能在同龄人里长这么高大吗……” 沈元聿撇撇嘴:“话是这么说,可您到底也要考虑考虑我吧,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暗地里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元后拿自己这个小儿子没办法,只能笑着收回丝帕,“好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沈长冀裹着寒意走进栖梧殿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宛若民间极平凡的母子相处的温馨画面。 沈元聿率先注意到了沈长冀的出行。 虽然之前在湖边被沈长冀吓了下,当时觉得委屈生气,可此刻再次看到崇拜的兄长,就把这种情绪全部抛到脑后,立马起了身,热情至极地喊: “皇兄!” 顺着沈元聿发亮的目光中,元后扭头看到了迎着宫婢请安声,身着一身黑色太子蟒服,高大威仪的沈长冀走进来,脸上温和慈爱的笑意顿时褪了下去。 沈长冀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切,脸色却自始至终脸色未变,对元后行礼道:“母后万福。” 元后转过头,喉咙里极冷淡地“嗯”了一声,“坐吧。” 沈长冀没有和沈元聿一样坐在贵妃椅前的矮凳上,而是选择撩袍落坐在二人对面,锐利的五官神色淡漠而威仪。 沈元聿像是没有发现兄长与母亲之间的诡异相处气氛,看到朱兰姑姑使眼色让宫婢端走他刚刚喝完的汤蛊,下意识抱怨道:“皇兄,你是不是有时候也觉得母后也真是会操心,总逼着我们喝补汤!要知道我们兄弟俩可是天乾啊,哪里这么容易吹点风淋点雨就生病,时不时让厨房炖药膳补汤送来让我们喝,再爱喝汤的人,也总会有喝腻的一天吧,反正这鸡汤的味,我是已经一闻到就想吐了……” “十四殿下!” 朱兰突然出声打断,神色很是紧张,见沈元聿一脸迷惑,她犹豫了下,才压低声音道:“厨房没有送鸡汤去东宫。” “为什么?” 沈元聿一愣,似乎听到了一个让他没有想到的事:“我今天就是在外面吹了点冷风,母后都让我喝了一大碗鸡汤,皇兄他今天可是为了救人跳进冰湖里,为什么这次不送鸡汤给皇兄?” 朱兰觉得难以开口解释,她总不能如实说,其实以往隔三差五给沈元聿的寝宫送去各类补汤喝,可对东宫,却从未送过吧? “是孤不爱喝汤,便没有让朱兰姑姑送过。” 沈长冀突然开口,语气淡漠而不慌不忙。 对于沈长冀的话,沈元聿从来没有怀疑过,很自然地相信,转而很震惊:“啊,原来不喜欢喝,这汤就可以不喝吗?那我之前还硬是捏着鼻子喝了那么多次……” 元后突然开口打断,眉眼似有疲惫,“好了,别再说这件事了,本宫有些乏了,元聿你先回去吧,我再同你皇兄说几句话……” 沈元聿嘴上说着不喜欢元后过度的爱,可内心还是很敬爱关心自己的母后,立马起身行礼离开了。 待沈元聿离开,元后对朱兰使了个眼色,朱兰便明白她的意思,退了下去。 栖梧殿内便只剩下元后与沈长冀这一对母子。 没有一点儿铺垫,元后开口便无情接连发问:“你不是被你父皇钦点今天去接待南方诸国的使臣吗?怎么会带着朱兰去冷宫找元聿?” 沈长冀却神色不变,似早有准备:“南业国本次朝贡的贡品之中有一只百年难得一见的寒热不惧的翠羽仙鹟,是献给父皇的寿礼,不知何故竟看管不当,逃了出去,南业国使臣唯恐父皇闻之震怒,怪罪他国,便央求我替他寻找,恰好听闻元聿在御花园被一只雀鸟抓伤了脸,追去了冷宫,我这才便一路寻了过去。” 元后听了,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缓和多少,“但我还听说你跳进冷宫的冰湖救了个人,你可知你所救下的人是谁?他可是……” “我知道。” “他是南月苑里那位之子。” “是我的九弟。” 沈长冀面不改色道。 听到最后一句,元后瞬间脸色大变,破口大喊:“什么九弟!天下皆知那个野种并非我皇室血脉,而是那贱人与她那——” “母后慎言!” 沈长冀骤然打断,眸色黑沉,浑身气势磅礴压抑,语气不容置喙:“父皇既然曾经对外宣称他是天子血脉,那他便是北朝第九子,孤之九弟!” 元后映照天乾身影的美丽的眸子中不由自主浮现一丝惧意,身体也不自觉后仰微抖。 “母后,此事我自有分寸。” 直到沈长冀再次开口唤了一声,声音中已经没了方才的威慑。 元后这才缓了过来。 压下心中的波浪,元后抚着胸口,强行镇定下声音:“好,既然你说你有分寸,此事本宫便也不管你,但有件事,你不能再推了。” 元后望着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多余情绪的沈长冀,深呼吸一口,道:“李御医已经和本宫说了,你这个月让他配了三回抑阳散,这足以说明你的信香紊乱之症已愈发严重了,那你为何不尝试李御医先前所提出的解症之法?” 见沈长冀不说话,元后继续道:“你若不放心东宫里的那些坤泽,忧心是其他宫安插进来的,那本宫便可以让你外祖父母送选几个我们元族里家底清白,知心体己的貌美体香坤泽入宫,助你度过情期,而且即便日后你父皇为你东宫立其他太子妃,这些坤泽也都可随时遣回去,除此之外,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妄图怀上皇族血脉,好借此上位,留在东宫,我会在他们被送进来之前,让他们喝下绝嗣汤……” “母后不是说乏了吗?” 元后一愣,却见沈长冀站起身,高大宽阔的肩背沉下,行了一礼,“那儿臣这便退下,不打扰母后午憩了。” 说罢,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沈长冀一脚即将跨出殿门时,背后传来元后有些岔岔不平的声音:“沈长冀,本宫给你一个月时间自己选一个坤泽,如若一个月一到,东宫里还尽是天乾中庸,就别怪本宫到时候把人送到你榻上了!” 而沈长冀没有回一句话,径直大步离开。 – 青令迷迷糊糊有了意识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终于来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暖和的南方了吗,不然,自己身上怎么会这么暖和,暖和到他都不想动弹一点点…… 直到他突然听到身下床板传来熟悉的宛如濒死之人发出的痛苦悠狭长的“嘎吱——”,青令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脑子里迷迷糊糊闪过的一些冰冷刺骨画面,窝在被窝里的青令稍稍松了口气,幸好那只是一场噩梦…… 他迷迷糊糊眯开一线眼,只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黑,但窗纸上却已经透出一层朦胧的薄光。 根据自己多年的看天色判断大约时间的能力,青令便知道自己必须这个时候要起来干活了,不然今日份分给他的活,肯定就干不完,另外,他今天是不是还得去内务署,不然家中可是一块煤都没有了,真的会被冻死,另外,还得去趟御膳房…… 可青令躺在这个似是前所未有的温暖的被窝里,头一回发起懒。 再睡一会儿,再让他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就会马上起来干活,他十多年了就没一次赖过床,并且他发誓,就让他赖这一次,那他以后就再也不赖床了…… 抱着这个想法,青令刚想再眯一会儿眼,可他稍稍一动,身下的破床“嘎吱——”个没停,声音又尖又长,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再坦然睡这个难得的懒觉。 青令猜想是床板那个每隔几天就会“犯病”的老地方又松动了,于是便闭着眼,凭着记忆,熟练地伸出手,在被褥里摸索,想去寻那处床板,然后尝试把夹板再度塞紧些,让床板不再发出声音。 可当他的手正迷糊乱摸之际,指尖却毫无预兆地触上了一片阴湿的冰冷的枯槁苍老的手背。 那冷意宛如阴曹地府里才能有的冰冷,通过青令的手指,再顺着手臂,一下子冰到了他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渗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今天有没有人,看到你的脸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青羽4 青令猛地从温暖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一下子抱着被褥坐起,下意识缩进墙角,望着青令怯怯紧张开口:“嬷嬷,你怎么在我房……” “在你问我我什么会在你房间里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掉进湖里,被人送回来吗?” 而老妪的一句不答反问,让他很懵:“什…嘶——” 这时,后腰骤然爆发的疼痛让青令痛得话都说不出,掀开上衣下摆,青令隐隐看到自己后腰上有一块颜色格外,像是淤青。 与此同时,大量记忆画面也跟着一并涌到眼前,定住了他。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 想到今天他好心救一只受伤的翠蓝雀鸟,而被沈元聿踹倒在雪地,被对方无情踩在雪地里欺负的记忆,还有他为了救回自己的竹篮,不小心掉一起进冰湖里的画面,还有他在冰湖里脱力而不断下沉的铺天盖地的溺窒感,哪怕现在已经脱离险境,缩回自己的小床上的青令,现在还心有余悸着。 他竟然这么命大,掉进冰湖底里都没死得成…… “你今天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嬷嬷突然开口问,青令的心跟着一跳。 他不敢将自己被一群比自己年龄小,却衣着不凡的少年欺负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对方从小教导他便是不要出头,不要惹事。 但因为又不知道对方知晓多少自己落水的实情,于是青令只能低着头,有些心虚地对着眼前的黑影道:“我从内务署领了煤炭的,见到一只雀鸟掉进冰湖里,我想去救,不仅够不着那鸟,结果自己也跟着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见黑暗里的对方没有开口,青令心跳得很快,也不知是对方是信了自己的话,还是没有。 突然,昏暗的房间被灯火骤然照亮,刺得青令眼睛一痛。 待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顺着轱辘声,看到嬷嬷推着身下的轮椅,来到桌边,而桌子上放着个破旧的铜盆。 “下床。” 望着老人满是褶皱的脸,尤其是那一双浑浊,焦距无法集中的灰色瞳孔,青令实在揣度不出她的心思。 但下一刻,他就咽了咽干枯的喉咙,掀开被褥,忍着后腰的痛,下了床,来到桌前,看到铜盆里盛满了水。 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俯下身。 而即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荡漾在细微波澜水面上的一张他熟悉的平庸至极的脸。 “涂在脸上的药膏还在吗?”嬷嬷开口问。 明知对方眼睛已经瞎掉,可青令还是赶紧点头,“在的,还在的,” 怕对方不信,他又解释说:“那药膏只有用温水才能洗掉,今天那湖水非常冷,所以……” 老妪突然打断问:“还记得我要你做到的两句话吗?” 青令一愣,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房间内随即响起青年怯弱的声音: “第一,不能在外面惹是生非,也不要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忍。” “第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实模样。” 嬷嬷却突然激动起来,道:“那既然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今日为何如此幼稚,只是为了救一只鸟,差点连自己的命都给搞丢了!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想到今天青令浑身湿透,奄奄一息被几个不认识的太监送回来,梅嬷嬷哽咽一声,眼泪不自觉就往枯槁的眼眶外滚,“你让我这老瞎婆子死了之后,还有什么脸再去下面见夫人和相爷……” 原本青令听到她前面这么说,还为对方不知实情而松了口气,可在听到后面这句时,他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扑过去,抱住对方,“嬷嬷,今日是我不对,是我贪玩,这才险些不测,才害得你这么担心我……” 梅嬷嬷伸出手摸上了青令的脸,一点点地摸,泣不成声道:“孩子,不要怪嬷嬷凡事都对你严厉,你身份特殊,能活到今日,已经是老天爷恩赐,可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别让你母亲白死。” 听到最后一句,青令脸蓦地一白,头压得愈发低了,声音越来越弱:“我知道了,嬷嬷……” 一老一少相依偎着许久。 梅嬷嬷轻轻摸着他的头,道:“好了,你今日也被吓得不轻,我回去了。”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青令推着梅嬷嬷的轮椅,将她送回去后,又去了趟厨房,烧了一小壶水,倒入盆中,烫热了巾子,拧干水后,将还飘着水汽的热巾子覆盖在脸上。 他这遮掩容貌的药膏,是擅长医术的梅嬷嬷采集冷宫中的草药,调制而成的,故而每日都要洗睡前洗去,直到第二日起床后再重新抹上。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多久,青令已经记不清,反正从他记事起,他便日日如此,从未断过。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青令便取下了脸上的巾子。 如果说青令之前的脸是一张平庸得想不出什么更多形容词的脸,那巾子移开的瞬间,出现的却是一张美的想不出形容词的脸。 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可就是感觉全然不同,巾子移开的刹那间,仿佛这昏暗狭小的屋子都跟着亮了一瞬。 如果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在,绝对会移不开眼。 可青令则没有低头往盆中看一样,哪怕在端起水盆时,视线不经意扫到波澜渐平的盆中,他也马上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立马慌乱撇开。 使用过的洗脸水,青令也没有选择倒掉,而是收集起来,另作他用。 明天又要去打水了…… 瞅见缸底薄薄的一层水,青令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的生活用水都需要他每隔一两天去几座宫殿之外的一处水井打好,然后全靠自己一个人一点点提过来的,每次提水,往返来回足足要一盏茶的时间,所以青令不敢浪费。 因为水不够,他只烧了一点热水,简单擦了下身子,他用水十分节俭,沐浴只用水擦身,而且大多是隔一天才擦这么一次。 至于像其他太监说的那些权贵每次沐浴要奢侈地烧一大浴桶的水,青令则是想都不敢想。 因为怕水凉得太快,青令没兑太多热水,故而巾子擦过,把他雪白皮肤都蒸得泛起红来。 只是擦到自己后腰那处伤时,青令又再次被疼得脸色发白。 平白无故遭了沈元聿一脚,青令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并且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碰见对方了。 只是…… 青令心中也有些奇怪。 那个欺负他的少年和他的同伴这么讨厌他,应该不是他们救的自己,那么又是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跳进冰冷的湖里,救的他呢? 青令依稀记得,在他沉入湖底深处,意识涣散的时候,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出水面,可之后更多的,他也都不记得了。 那个救他的人是谁? 回到自己房间,青令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口干倒了杯水往嘴边送,唇上却猛地一痛,他伸手轻轻一摸,惊讶地发觉自己的下唇不知何时破了个极小的口子,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了下,因为已经开始结痂愈合,连方才洗脸时都没有发现。 青令想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想明白自己嘴上的伤怎么来的,遂放弃。 已经钻进被褥,迷迷糊糊困意袭来的青令又想,也不知道今天跳进冰湖里救他的那个人是谁,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遇见,他当面感谢对方…… – “……属下已将翠羽仙鹟送到李御医手中,请他不惜一切为之诊治,另外,方才鸿胪寺果然又派人来打探这翠羽仙鹟的去向,属下便按先生之前交代的意思,告诉他们仙鹟还暂未找到。” 止步于书房门口的侍卫抱拳躬身,恭敬向书房里的人禀告情况。 书桌前一道一身身形颀长的身影,身影温润如玉地道:“很好,你下去吧。” 待侍卫恭敬退下,莫与朝顺势看向静坐在书桌后的高大身影,“殿下派人暗地里放飞那翠羽仙鹟真是一石二鸟,既让负责此次外宾接待,并且有意与南业国交好的禹王一派与南业国结下梁子,又趁机让南业国必须求助于我们,只是微臣有一事不理解,为何我们已经找到了那翠羽仙鹟,殿下却不将其立即还回去?” 房间内烛火摇曳,衬得坐在书桌前的身影投射在身后墙上影子宛若一座不可估测,不容挑战的深山。 “南业国国内现在正处于夺权之际,本次使臣队伍里亦有两方人马,双方来此也是意欲结盟,现如今来求助于我们的,不过是其中一方,另外一方尚且未动,如若我们现在交出那翠羽仙鹟,便相当于是站了他们的队,此时出手,并不是最佳时机,再者,” 沈长冀半张脸被烛火出锐利沉稳的轮廓,另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完全他的想法。 “南业国地处西南,偏安一隅,国内甚少动乱,即便曾派来质子我朝数年,可骨子里从未觉得我们是他的君主,他们每次来我朝朝拜,还多少带了点与我们平起平坐的心思,而无论他们国哪一方最终把控了朝局,可能都还不会觉得我们有出了什么力,还不如等他们国内流了血,双方斗到奄奄一息,沦落邻国觊觎境地之时,我们再交出那翠羽仙鹟。” “这样,他们才能彻底明白,到底谁是君,谁是臣!” 莫与朝一愣,第一反应,只是大国为了让小国俯首称臣,南业国内不知又有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可转念一想,帝王之业,本就是在磊磊白骨之上堆造的,他应该高兴他能追随这样一位帝王身后,辅佐帝业,开创盛世,于是激动不已地道:“殿下果真深谋远虑。” 这时,响起敲门声,侍卫随后端着一碗浓稠漆黑的汤药走了进来。 看着那东西,莫与朝的心猛地跳了下。 同样作为天乾,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天乾成年后会有所谓情期的特殊时期,期间他们的信香会失控,自己也会化身脑子里只知交.媾的野兽。 而若想平安度过,天乾要么通过不断饮药来克制情潮,要么则通过与自己的坤泽交欢,标记对方来缓解,否则会极度痛苦。 按理来说,天乾的情期是以月为周期。 外人只知沈长冀的信香,是近百年里皇族里第一位与北朝开朝帝王北高祖一样,皆为龙鳞琥珀,可极少人知道,沈长冀其实还患有信香紊乱之症。 此症导致沈长冀的情期会毫无预兆地突然爆发,尤其是最近半年,沈长冀的情期由每月一次,已经激增为每月三次。 沈长冀也不是没有请御医诊治过,但大多都只能磕头求饶。 当然,也不是一个办法都没有。 御医院的李御医翻阅各种古籍医书,终于寻得一个类似的病案,便提出沈长冀可以尝试靠标记坤泽来缓解病症。 按理来说,作为一朝太子,身边有红袖添香也是件极寻常之事,可实际上,这么多年,东宫却从未有过一个坤泽,全是天乾或者中庸,元后以前也曾想过为他择一两萧氏母族的坤泽,奈何都被沈长冀拿“仰慕高祖,功业未成,不敢成家”,给尽数挡了回去。 现如今,正好借治疗病症为由,元后又打算给沈长冀选几个坤泽。 哪知沈长冀还是一口拒绝。 为此元后颇为震怒,可又拿沈长冀没有办法,双方只能如此僵持着。 可谁能想到,沈长冀这个月竟然还会有第四次情期? 愣愣望着侍卫手中的这碗汤药,莫与朝心里感情极度复杂。 作为天乾,他自然也经历过依靠汤药渡过情期的时候,只不过那段时间实在太过煎熬,他只经历了一次,就不想再有第二次,并且选择了另外一条明显轻松也舒服得多的路。 而一想到沈长冀一个月要经历四次情期,莫与朝就似幻痛了般难受起来,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其实元后娘娘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您何不试一试,如果真的有用……” “这药倒了吧。” 莫与朝一愣,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直到再次听到面前高大的男人又对侍卫道: “我现在不需要这药了。” 待侍卫端着汤药退下,莫与朝忍不住问:“殿下,难道您今天不是……” “是今天。” 沈长冀开口:“但现在我不需要了。” “以后可能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莫与朝十分震惊且不解。 为什么? 沈长冀脑中浮现一张湿漉漉的落水小猫般的可怜小脸。 唇上似还有冰凉却柔软的触感与隐隐诡谲却致命的血腥味残留。 后颈被安抚住的信香开始蠢蠢欲动,想要索取更多。 沈长冀捏了捏指节,眸色幽深。 莫与朝见他如此,似是不打算解释,本欲退下,可却突然听到对方开口道: “不是一石二鸟。” “是一箭三雕。”魔/蝎/小/说/m/o/x/i/e/x/s/.c/o/m 5、青羽5 “啪——” 平静灰蒙的天空被一个突然掉下的水桶砸得破碎。 嘎吱嘎吱声中,水桶被一根绳子慢悠悠提起,随后倾倒出一池水波,反复好几次,终于装满了木桶。 而待到波澜平静,也映出了一张正抬手擦着额头汗的长相极不打眼的脸。 青令呼了口气,用被冻得快要麻木的手握住足有他腰两倍粗的木桶,咬着牙,一口气吃力地晃悠悠提了起来。 小心拎着水桶一路走着,青令的脸因为太过用力而慢慢涨起层薄红,他的双颊像是扑了层胭脂一般。 如若那抹红是出现在一张漂亮的脸上,足以勾得人神魂颠倒,可偏偏,这抹红是浮出在一张极其普通,普通到让人不会想多看第二眼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可青令却似是从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将水倒入水缸,往那水面多看一眼自己的脸意思都没有,就“啪——”地一声盖上了盖子,转身又马上来到炉边,开始拿罐子煮药,并添柴加火。 发现烧火的柴火不够,青令又趁着煎药的空挡,去厨房旁的小棚子下,从被大雪下拔出几根木头,扶到伤痕累累的木墩上,握起重重的斧头,开始劈柴,劈了一些,又因为顾及炉子上的药,马不停蹄地捧着木柴跑回厨房。 而等到将汤药捧到梅嬷嬷嘴边,已经是上午巳时,距离他抹黑爬起来,开始干活,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 “怎么又煎了药?” 靠在床上的梅嬷嬷闻着空气中苦涩的汤药味,面容分明苍老,语气却严厉,丝毫不留情:“我都说了,这药没用,我都喝了那么多副了,我的眼睛还是一点儿都看不到,这药没有再吃的必要。” “不行……” 青令悄悄望了眼眼前老人的反应,慢吞吞地说:“小李御医说了,这药要按时按量长时间服用,才有用,你不是都说眼睛这几天没那么难受了吗?” 见梅嬷嬷没有开口反驳,青令心里又鼓起点勇气:“另外,你也别担心这药从哪里来,小李御医他说这些药材都是药房不要的药材边角料,不会抓去给宫里的贵人吃,本来就是要丢掉了的。” “既然如此,那你下次再见小李御医,一定要多感谢他。”梅嬷嬷终于松了口。 青令有些高兴,但也没有过多表露,“知道了。” 服侍完梅嬷嬷喝完药,青令又出了门,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宫巷,来到一栋房屋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青令心里还不安盘算着措辞,可门还没完全打开,一只鞋子就从里面无情砸到他身上,“啪——”掉在地上,扑起一层厚厚的灰。 紧随其后的是屋里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废物!你昨天是去巴结上哪位贵人了?竟然敢不来替我们干活,可害得我们被王公公罚着足足铲了一天的雪!” 对方那一扔并没有留任何力度,青令的小肚子被砸得痛极了,可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揉自己被砸疼的那块地方,而是只能咬住牙,捡起地上的鞋子,走到正大剌剌脱了鞋坐在炉子旁烤火喝酒的太监前,卑微地放下鞋,小声解释:“不是的,小何公公,昨天是我不小心掉进湖——” “去你的!谁想知道你昨天怎么了!老子只知道老子昨天要人干的活没人干,害得老子在雪地里铲了一天雪!” 一想到昨天他们兄弟俩又和往常一样,把活丢下,偷摸去赌钱,却被上峰大太监发现,不仅挨了好一顿骂,还连带被罚铲雪到傍晚,手都快冻掉了,大何公公就怒得不行。 而此刻看着被自己踹在地上,似疼得爬都爬不起来的人,心头愤怒终于通过这么一脚得到宣泄,他心里畅快极了。 见趴在地上的人迟迟不起来,他想都没想,又踹了一脚过去,趾高气扬道:“别装死了,快去给老子干活,要是今天没干完,又让老子挨了骂,一定要你好看!” 而地上的人似是被这句话吓到,终于不敢再装,颤巍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温暖的房间。 握住冰冷如铁的铲子,青令全身都跟着猛地一抖,可他还是咬牙握住,开始一下一下地铲起了厚厚的雪,再堆到路边。 冷宫甚少人来往,可却又要求每隔几天打扫一回,负责此事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自然不乐意干这苦差事,便威胁青令,如果不替他们干活,就每天打他一顿,还不会允许厨房送饭过来。 没办法,青令只能替他们每日穿梭在冷宫的荒废幽深宫殿间,清扫冷宫各处。 夏天还好些,虽然闷热了些,可他天生体寒,便可以安慰自己可以出出汗,可冬天就没法再骗自己了。 北都的冬天长达近五个月,快要占据一年里一半的日子,尤其是十一、十二、一月那三个月,几乎每隔几日就会下雪,再加上天又黑得早,他为了完成每日的任务,经常要一直做到天没一丝光,才能回去,有好几次还在回去的路上摔了重重一跤,回去还得再咬着牙照顾梅嬷嬷。 而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在这个深宫里过了足足十八年,而看样子,不出意外,他此后的时间,也最好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宫外的春天,看到南方的春天吗…… 青令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可马上就又被他按了回去。 青令啊青令,你别再多想了,那不是你该想的事情,还想想想自己今天什么时候能铲完雪,还有,昨天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煤炭连筐子,全部沉进湖里,内务署肯定不会再给煤炭了,那你和嬷嬷两个人在接下来的这冬天该怎么过吧…… 可越想,青令便越是丧气。 而且,通过刚刚大小何公公的话,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昨天落水的事情,那想必他们也就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那自己想当面感谢救他命的人的事,恐怕也…… 青令埋头扫铲着雪,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本荒废的高楼之上有一双眼正静静俯望着他纤瘦的身体,眼神似平静深邃的海。 扫到一半,青令发现地面石砖因为太久没有得到修缮的路上有道深坑,虽然此处偏僻,估计没什么人会经过,可青令还是有些担心,放下铲子,弯着腰,钻进旁边树丛,尝试寻找有没有石块可以垫一垫。 而就在他为找到一块大小合宜的石头高兴时,一道熟悉的尖细嗓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竟是小何公公。 青令正惊奇对方这个时候怎么回来,难不成是来检查他有没有认真铲雪。 而就在他正打算钻出树林,却听见先前还冲他怒气冲冲的小何公公,此刻却用着一种极尽谄媚语气说话,而更让他震惊的,从对方口中,他听到了一个让他瞬间瞪大眼的称呼: “十四殿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6、青羽6 “十四殿下,青令那小子明明被我们派来这附近扫雪的,这个时候怎么就找不见了,真是的……” 小何公公擦着额头不存在的汗,偷瞄着身旁一身华贵狐裘的身影,心里则已经开始惴惴不安地想着,如此自己除了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踹了青令那小子几脚,还时不时让厨房送馊了的饭菜过去,貌似也就没有对他做更加过分的事情了,那小子应该不至于对十四殿下告自己的状吧……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心中嫉妒无比,这宫中上下,哪个不知道十四殿下身份尊贵至极,在一众皇子之中都是拔尖的存在,要是能在他手下做事,那日后必定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他们这些被派到冷宫干活的太监连十四殿下都没见过几次,而青令这个身份不明,看着样貌平平无奇,性格还如此逆来顺受的中庸,没想到手段竟如此厉害,竟然转眼就能攀上了十四殿下这个棵巨树! 天知道他们兄弟俩刚刚在烤着炉子,喝着酒的时候,看到沈元聿突然带着一大批少年出现的时候,差点把他们吓死了,更别说对方竟张口便问那青令的所在。 可看到沈元聿沉抑的面色,小何公公却又有些拿不准自己方才的猜测。 他们被派来冷宫已经有好几年,自然知晓青令这个小子身份之特殊,其母听闻在入宫之前便已是人妇,入宫时却已有数月身孕,而对于青令究竟是帝王血脉,还是其母亡父遗腹的质疑,帝王也曾对外正名其身份,以堵悠悠之口,可待其母去世后,青令这个“龙子”便像是被帝王遗忘了一般,被丢到了冷宫之中,与一个瞎眼老嬷嬷艰难度日。 青令到底是不是北帝血脉,答案几乎一眼便知。 而十四殿下这一位身份正统,天潢贵胄的皇子,会和一位血脉“存疑”的冷宫皇子有很好的关系? 不来杀掉这混淆皇家血脉,其存在就是提醒皇室污点的青令就好了,怎么可能还抱着什么别的友善的目的? 小何公公和哥哥对视了个眼神,双方皆想到了这一点。 正好瞅见丢在地上的雪铲,二人赶紧跑过去,大何公公拿起铲子,故作惊讶道:“咦,他铲雪的铲子都还丢在这里,哎,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偷玩了,让十四殿下在这里找这么久……” 而望着大何公公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铲子,沈元聿将周围扫视一圈,除却一成不变的皑皑积雪,便是破败冷清的宫墙,他心头烦躁得快要炸掉。 他昨天从冷宫回去后,心里无时无刻不记着青令,不是因为别的,单纯就是他咽不下那口气。 沈长冀是沈元聿最敬仰崇拜的皇兄,不单是对方与自己一母同胞,更是因为他的皇兄乃是天下最英武智慧的存在。 三岁吟诗,七岁舌战群儒,十五岁生擒猛虎,十八岁就为北朝拿下西疆十一城,这哪一个拿出来不让人敬佩得五体投地。 更别说,他的皇兄还继承了北朝开朝高祖的信香龙鳞琥珀! 除此之外,他的皇兄体恤下臣,爱民如子,事必躬亲,深得百姓爱戴。 北朝民间皆道他的皇兄会是北朝三百年以来最可能完成高祖未能统一南北遗愿之人。 除此之外,他的皇兄也待他极好,会送他千里挑一的汗血宝马,会极耐心地指点他太傅课业上难懂的点,会经常在母后面前为他遮掩他犯的错,甚至会教导他要爱护下属子民,这么多年,他的皇兄连一句重话都没有给过他。 ——截止昨日。 一想到昨天他的皇兄对他说的“走开”那两个字,昨夜沈元聿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 他不觉得他英明神武的皇兄哪里错了,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真的有一人要错,那也是那个惹得他皇兄这般待他的人的错! 沈元聿越想越来气,于是带着自己的玩伴再度来到了冷宫。 他要让那个叫青令的中庸付出代价!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冷宫走了这么一大圈,竟然连对方的半片影子都没看到! 见沈元聿阴晴不定的样子,大小何公公实在无法揣摩到他的心,遂试探地问:“不知十四殿下寻他可是为何……” 旁边的十五皇子沈问明张口便骂道:“你们两个狗奴才问这么多做什么!主子的事情是你们能……” “我寻他做什么?” 沈元聿却蓦地冷笑一声,阴恻恻地道:“当然是玩死他!” “窸窸窣窣——” 大何公公耳灵眼尖,率先指向草丛一角,“十四殿下,青令他好像躲在那里!” 沈元聿看见了草丛里逃蹿的黑影,心头一激,立即大声向众人下令: “给我追!” – 也顾不上从树丛上滑落的积雪砸在身上有多疼,青令只能埋头朝前在树丛里跑着,摔倒划破了手掌和脸也不知道,而是马上爬起来继续跑。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他们抓到,可青令只想能再晚一点,让拳头和脚印能晚一点落到他身上都是好的。 而好在他过去被大小两位何公公派到冷宫四处清扫,对这冷宫的地形远比追他的人要熟得多。 可突然,青令的直觉告诉他正前方出现了人。 青令以为是沈元聿那行人想要包抄他,不得已,他只能又拐了个方向。 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等他朝这个方向跑了没多远,他竟又隐隐感觉到前方再次出来了人。 “快,我看到他了!他就在前面!” 身后大小何公公尖细的声音如此刺耳,也愈发激得青令慌乱得无法思考。 突然,他眼尖看到旁边破败的宫墙的狭长缝隙。 要不要赌一把…… 青令死死咬住牙,而眼见身后的声音越逼越急,没办法,最后青令还是尝试侧着身往里挤。 好在青令身形挤瘦,那狭窄得只容一个孩童宽度通过的缝隙,最后竟还真让他给挤了进去。 也不敢多耽误,青令跌跌撞撞地逃进了破败宫殿里一道半破外敞的门中。 殿中满是蛛网灰尘,破旧的桌椅板凳堆了一地,青令担心对方会进来搜他,可四周又无其他可供他藏身之处。 最后,青令迫不得已躲进了一道满是尘埃的长帘之中,并且趁着长帘破洞观察墙外缝隙的动静,他很快就听到越来越近的人声: “他人呢?我刚刚明明还看到他在这里,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奇怪……” 大何公公嘴里大喘着气道,眼睛却还是不闲着,四处搜寻青令的动静,像条忠心耿耿的老狗。 与沈元聿年岁相仿,可沈元聿不过累得满头汗,气息稍乱,而十五殿下沈问明差点累得快瘫在地上,一句话要分五次说完:“可……他人……到底……去……哪里……了?” 这么会跑,待会儿抓到他,就把他的腿打断,看他还往哪里跑! 沈元聿也累得不轻,心里对青令的愤怒愈发堆积暴涨,恶狠狠地想。 可如何在心里说恨话,他却还是想不到青令能突然人间蒸发去了哪里。 这时,小何公公率先注意到青令的雪地脚印消失于附近宫墙一道狭窄得仅容四五岁孩童钻过去的缝隙: “十四殿下,十五殿下,他的脚印是在这里道缝附近不见的!” 宫殿里的青令听到这句,心都差点停止跳动。 别进来…别进来…… “十四哥,这么窄,他不可能从这里钻过去的吧……” 十五皇子已经缓了过来,开口表示怀疑。 沈元聿也望着宫墙的缝隙,以及宫墙内的幽深荒芜宫殿迟疑着。 “十五殿下,反正已经追到这里,干脆我们就进去看看,我们不从这里进去,我有这宫殿的钥匙……” 他难道从这里逃进了这废弃宫殿里面了?那他们还要追进去吗…… “十四殿下,十五殿下。” 突然,一道让沈元聿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贺宵?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元聿惊愕地望着眼前佩剑而立的人,“你不是应该在我皇兄身边吗?” “正是太子殿下派我来寻您,”贺宵恭敬道:“太子殿下听闻十四殿下您最近疏于学业,特派我来寻殿下回去,监督殿下温书,当然,十五殿下也是。” 旁边十五皇子一听这话,顿时小脸垮了下来。 世间绝大多数孩子若是听到兄长督促学业,估计都会表现出不耐烦或者抗拒,毕竟学习枯燥无味,怎么可能比得上吃喝玩乐有意思。 “皇兄真的这么说?” 可沈元聿的这句话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十四殿下竟这么爱读书……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所有人里唯有十五皇子看到这一幕,反倒是见怪不怪地松了口气。 也就他们太子哥哥能拦得住他十四哥了,幸好他们太子哥哥派人来得及时…… “自然。”贺宵微笑道:“殿下的话,属下怎敢误传。” 此话一出,原本因为找不见青令而脾气濒临爆发边缘的沈元聿,像是突然被抚平了情绪一般,安定了下来。 “我听皇兄的,我现在就回去……”沈元聿顿了顿,转过头,顺着宫墙的缝隙,他看到了里面宫殿幽深荒静却又像隐藏着极多东西的画面。 不知为何,他隐隐生出了某种要是他这次不进去看一看,像是这辈子都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的念头。 但沈元聿还是转身。 贺宵走到他身边,护送他一路回去,只是在即将远离时,他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背后的那深静一言不发的巨大宫殿里。 “殿下请回。” 听着宫墙外的声音渐行渐远,青令一直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终于,他又逃过一劫…… 可下一瞬,他心头猛地生起一股极危险的感觉,像是被什么蛰伏于暗处一直窥视着猎物的某种恐怖野兽盯上了一般。 而不等他要逃,他便猛地被从身后黑暗中伸出的一双巨大手臂强行锁进了一个牢固得像是他此生无论逃去何方,也永远都无法真正逃离的怀抱桎梏之中。 “闭眼。” 低哑粗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刹那,来自原始的身体自我保护意识,促使青令下意识听从了这似蕴含极深欲望与情绪的声音的主人的命令。 视线被关闭,青令的其他四感就愈发灵敏,他就越发能感觉到背后男人怀抱的宽阔与火热,像是能把他直接生吞活剥入肚一般,他瑟瑟发抖,却还是挤出一丝理智思考对方挟持自己的目的,哀求对方能放自己一马:“我没看到你的脸,我不会叫救命,你想要钱?我攒了些钱,全可以给你,只要你别杀——” 声音戛然而止。 背后的男人分明没有说话,可青令却猛地被对方下意识全身寒毛霎时倒竖的动作激得扼住声音。 ——对方正在俯首嗅闻自己的后颈。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狩雀1 深雪覆盖的清静树林之中几只麻雀正自由飞着。 这片密林往日甚少人踏足,且树林浓茂,又无其他大型动物打扰,自然而然变成了可供它们以肆意玩乐,自在逍遥地飞翔穿梭的乐园。 而密林周边的荒废多年的宫殿,也因为几乎没人出现,自然也这些麻雀划为了它们可以自由出入的领地的一部分。 其中便有两只麻雀,在嬉闹之时一起飞出林子,一起飞入林子旁边巨大幽深的破旧宫殿之中。 而正当飞在最前面这只麻雀蹦蹦跳跳跃入昏暗破旧宫殿之中时,埋头啄着地板时,却骤然听到在这已经数年不曾有其他动物出现的宫殿之中的一处黑暗角落里,竟传出的一声惹人怜惜的哭喘声。 两只麻雀顿时被惊得“扑哧——”两声,飞逃而出。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循声去看,就能看到连殿外日光都涉足不到的殿内阴暗一角,一片正被轻轻吹起的薄纱,而当薄纱被稍稍吹落落下时,薄纱后却似隐隐勾勒出了纱后一道高大健壮,宛若地狱阎罗的男人身廓。 但若再细看,却又能发现在那男人怀中似在不正常地轻颤,直到视线下移,便能惊讶地发现,在破旧的白纱之后,除了一双绣着蟒纹的玄色男人长靴稳重踩在地上之外,还有一双足量远小不少的灰白朴素单薄步履正隐秘地颤巍地踮起脚尖。 原来在那白纱之后,一直并非只有一人,而是因为那灰白布履的主人身量太瘦,完全被玄色长靴的主人宽阔肩怀纳入怀中,才叫人第一眼看不出他的存在。 两俱身体紧贴,亲密得几乎恍若一人。 “呜……” 这时,被牢牢搂入对方怀里的人再度难以忍受般地发出一声足以让任何人对白纱后场景浮想联翩的低低哭喘。 而紧闭双眼,眼前一片漆黑,紧张得拂在面前的白纱都被自己的呼吸洇得微湿的青令,此刻几乎快呼吸不过来,他的双手手腕被一只如铁水浇筑般的大掌牢牢并起钳住,并与腰身一起,将他逃无可逃地束缚于囚笼般的炙热滚烫的怀里。 而更让他栗栗危惧的,则是自己没有任何遮掩,宛如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般,正赤.裸暴露在从后呼出的火热汹涌的诡异流连的男人鼻息的纤薄后颈。 青令太怕了,怕自己但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就瞬间激怒身后的男人,然后被对方一口咬住后颈,直接死在对方嘴下。 因为青令自己是中庸,并且从小到大在这冷宫之中接触的,几乎就没有什么除中庸性别以外的人,故而此刻青令只简单把对方嗅闻自己后颈的动作,当做一种性命的威胁,所以此刻只有为自己小命恐难保的胆战心惊,全然不知从身后抱住他的人此刻脑中与他截然不同的想法。 我的…找到了…我的…… 患有信香紊乱之症多年,对一切坤泽甜腻的信香都会下意识觉得无比厌恶的沈长冀,此刻抱着怀里削瘦却柔软的身子,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明明早便从下属呈上的有关怀中人的情报里得知对方中庸的事实,可此刻,沈长冀几乎贪婪地嗅闻萦绕在鼻尖极淡极浅,淡到自己一旦细闻便什么都闻不清,可却能让几欲着迷的香味。 自第二性别分化后,沈长冀从没有现在这一刻畅快过,而属于自己的龙鳞琥珀信香,此刻也从后颈畅快无比的疯狂释放,并迅速兴奋地叫嚣侵占了整个空荡宫殿,只为将怀着人牢牢囚入自己的领地的中央,最好让对方染尽自己的气味,永生永世都不能逃离自己。 思及此,天乾的本能便促使沈长冀,让他想要用天乾专门用来标记自己的坤泽的尖利犬齿,去在眼前白皙的颈脖上烙下专属自己的记号。 可当他的犬齿即将刺破那纤薄得血管都隐隐看得出脉络的皮肉时,沈长冀却在目光不经意扫到某处时,刹住动作。 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怀中人唯恐看到他真容而胆怕无比地闭上眼,强忍恐惧,却还是抖如筛糠的单薄肩头。 沈长冀猛地皱起眉。 而迟迟等不到身后人的进一步动作,青令已经踮得太久而已经快要麻木的两条小腿已经无法再支撑,他只能尝试对后面的人开口:“这位大人,你——” 低头望着昏在怀中的小脸,沈长冀眸色已变得晦暗不明,似是在心中已经有了什么计划谋算。 而他攥住怀中人纤瘦的腰的手,却越收越紧,宛如掌心拘着的,已是他的一件私有物。 – 等到青令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 周围檀香弥漫,布置奢华而不失雅致,炉子里毫不吝啬烧红着大块大块的银丝炭,将房间内熏得暖意融融。 他一坐起身,就听到房间一角响起一声“你醒啦”。 循声望去,青令看见了一位衣着素雅的女子朝他走来。 对方的面容秀美,可却让青令觉得陌生:“…请问你是?” “我叫惜月,”对方柔柔一笑,“你可算醒了,我本来都想着如果你还不醒,我都打算去请御医来给你看看了。” 惜月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笑了声,给他拢了拢领口,并给他批了件外裳,道:“你睡了快一个时辰,饿了吧?我给你煮了粥,现在给你端过来。” 还不等青令说话,对方便已经喊了其他宫女去厨房端粥过来。 青令认出了宫女身上的衣裙是宫中三品宫女才能穿的,心一惊,在冷宫,他都没见过几个三品宫女,而对方现在却被惜月随口使唤着去给他端粥。 那能差使对方的惜月呢? 青令顿时觉得身上的衣裳烫极了。 “请问惜月…惜月姑姑,我现在这是在哪里?”差点忘了改口的青令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这里应该不是冷宫吧?” “这里是东宫。”惜月温婉一笑。 青令一愣,第一反应是自己做梦还没醒,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青令还是没搞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宫,“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 不是被沈元聿他们追,被迫躲到了一个废弃宫殿,又反被一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从身后挟持住了吗? 可为什么他现在会在…… “你是贺宵抱回来的。”惜月给出答案。 对方口中的名字,青令觉得有些耳熟,可才睡醒的他却又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 这时,一只长腿跨进屋,同时问道:“惜月,那位醒了吗?殿下他——呀,醒了啊。” 看着床上呆呆坐着的人,贺宵也温和笑了起来,“你终于是醒了。” 听到这声音,青令突然就记起了自己在哪里听过“贺宵”的名字了,就是在他即将被沈元聿抓住,对方突然出现,这才成功让他逃过沈元聿的魔爪。 而现在,貌似对方还又将他从那个恐怖的不知长相的男人手中救了出来。 青令立马下了床,就要表示行大礼感谢,“谢谢您救了我——” 可他却被对方急急拦住。 抬眸望见对方摇着头,严谨地说:“你要谢的人不是我。” “而是我们温润仁爱的太子殿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狩雀2 “什、什么?” 青令似耳鸣了下,好一会儿,才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声音虚细磕碰地试探问:“是太、太子殿下带我……” “那倒不是。” 贺宵解释道:“是太子殿下听闻十四殿下是寻你麻烦才又去的冷宫,便派我再去确认一下你是否安全,也幸好是殿下心思缜密,我这才能在冷宫一个废弃宫殿里发现了当时晕倒的你,把你带回来的,太子殿下今天一直在处理公务。” 啊,原来是这样…… 青令松了口气,一直心里记挂着梅嬷嬷的话的他,总是下意识不愿意自己与皇家牵扯上任何关系。 可马上,青令就又想起自己在冷宫里被那不知身份容貌的男人挟持的事情,心又提起来,虽又鼓起勇气问:“那请问贺大人,你找到我的时候,可有发现其他人……” 面对面前纯净无一丝杂质,满是信任的眼神,贺宵的心跳有些快,不由避开了对视:“没有,只有你一个,难道你在那里还见到了其他……” “好了,别说这些了,”惜月打断了他们,对贺宵说:“他才醒,身体还虚弱着,你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先吃点东西。” 青令则注意到窗外渐浓的夜色,立马吓一跳,急得要从床上跳下来,“太晚了,嬷嬷还在家等我……” 却被拦住。 惜月道:“你家里的嬷嬷,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告知,并送了饭菜去了,你不要担心。” 又是太子殿下…… 青令再一次为这个未曾谋面,却几次提前为自己考虑周到一切的人而愣住。 惜月扶他回了床上,并将一个烧好的手炉递到他怀里,“另外,我听说你昨天不是落过一次水吗,今天还在废弃宫殿里躺了这么久,再急着要走,也先喝了我给你熬的驱寒的汤再走吧。” 青令莫名紧张起来:“这汤不会也是……” 惜月闻言,抿唇一笑:“这汤倒不是太子殿下让准备的,是我自己命厨房给做的。” 啊,是自己多想了吧…… 青令刚要为自己心里升起的一点点警惕松口气,可转头看到惜月脸上的笑,知道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脸莫名一热,“我不是那个意思……” 惜月却止了他的话,一脸“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表情,并将一碗热鸡汤送到他手上,催促道:“快喝,别冷了。” 青令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和沈氏皇族沾上一点关系,哪怕是对方的一碗鸡汤,可惜月的目光实在太过热切,一副他若不喝完鸡汤,就绝对走不了的模样,青令没办法只能抬碗喝起汤。 暖人热流顺着食管滑入肠胃,没一会儿,青令就感觉到身体暖乎乎的。 可他喝到一半,青令又猛地发现不对,扭头,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昨天落水了?” 他昨天落水之后发生什么,是谁救他送送他回去的,这些连梅嬷嬷和冷宫的大小何公公都不知道,而眼前的惜月又怎么会知道? 惜月却惊讶了瞬,反问:“我们为什么会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青令更懵了。 惜月眼睛一转,似终于想起了般,“抱歉,我忘了昨天太子殿下救下你之后,专门让人封锁消息外传,就是怕你引起宫里头他人的注意。” 青令这下彻底呆住了。 任他想了无数个那个救他的人的身份的可能,他也不敢想是太子殿下救的他,更别说,他之前还想着如果知道救他的人是谁,还打算亲自去感谢对方。 见青令这副样子,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小太监似极不屑嘟囔了一句:“你也别觉得我们太子殿下这是格外优待于你,我们太子殿下素来对我们东宫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有一次殿下在宫外参加一个官员的寿宴,路上见一只野猫被孩童虐待,一时不忍,都给带回东宫给亲自养着,对你,也不过是看着可怜罢了,你切莫多想,也不要想着什么亲自感谢我们殿下,我们殿下政务繁忙,为了你的事情,已经占用了他不少时间了……” 惜月皱着眉斥道:“闭嘴。” 小太监顿时噤若寒蝉。 原来是这样的吗…… 青令愣愣低下头,呆呆看着手里的半碗鸡汤,原本他听着这个解释,应该庆幸自己并没有真正引起宫里贵人的注意,但不知为何,青令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好像是一只从来躲在阴暗冰冷臭水沟里的,没有见过太阳,在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脏老鼠,某一刻,突然被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惶恐的同时,却又有些贪恋这陌生的温暖,可马上却发现这温暖的日光并非是只为他而照耀,所有人,包括一只猫,都可以公平地沐浴在这片煦暖之下。 自己并无任何不同。 贺宵宽慰他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喝完汤,我亲自送你回冷宫。” 食不知味地喝完汤,青令穿好自己的衣裳,真情实感地谢过惜月,便随着贺宵,打着一盏宫灯,冒着夜色,从东宫的偏僻小门离开。 而青令神情恍惚离开东宫时,他并未发现,在身后的高楼之上,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隐匿着存在,无声地注视着他的离开。 身后站着惜月,脸上也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恭敬谦卑:“殿下,方才一切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那接下来……” 而她面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只站在围栏前,无声地盯着幽长宫巷里的那一点飘忽的微弱灯火。 直到那被灯火映出的削瘦身影轮廓彻底消失在拐角,惜月才听到了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两个字。 “继续。”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狩雀3 “沐风,你怎么又偷摸给这翠羽仙鹟喂食?” 父亲的质问声从身后传来,李沐风讪讪地收回凑在嗷嗷待哺的棕色嘴喙边捏着半个馍馍的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解释说:“爹,我这不是看您一天就给这鸟儿吃一顿食,可把它饿得骨瘦嶙峋,怕它饿死,才给它喂点鸟食嘛,说实话,您也太小气了,给鸟儿喂点食能费多少吃的啊。” 李御医闻言,不自觉瞥了眼那被关在鸟笼里,包扎着半边羽翅的青翠色仙鹟的自由无垢的眼,叹了口气:“你懂什么。” 李沐风耸耸肩,索性把自己吃剩的那半边馍馍都丢进笼子里,“那行,您既然不让我喂鸟,那我现在就去御医署了。” 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就被李御医一句话叫住,“药房说你最近私自从药房带走了些药材?” 李沐风神色一紧。 御医署的药房里的药材抓取都是很严格的,抓药时间、药方和服药人等信息,都必须严格登记在册,连药材都边角料都不能随意处理。 李沐风听闻早些年御医署药房并不像现在管得如此严,貌似是因为后宫曾经发生一起有孕后妃被宫婢下毒的事件后,查出宫婢所来毒药便是出自御医署药房,之后抓药的流程这才变得如此繁琐漫长。 若非李沐风是御医署首席御医的独子,药房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带走那些边角料的。 李沐风知道自己要挨骂了,但还是试图嘴硬,给自己辩解,嘟嘟囔囔地说:“是,我是拿了点药材,但不过是些药房不要的边角料,反正宫里的贵人又不会吃这些,之后也是要丢掉的,我拿了些去,又没多关系……” 可即便他自己心里无愧,可声音还是越来越小,哪知李御医却突然问了一个他想不到的问题。 - “不是前天才来了一回嘛?” 面对毫不留情的质问,青令羞愧地低下了头,攥紧衣角,小声说:“对不起,王师傅,你之前给我的猪下水,我不小心掉进湖……” “啪——” 一袋被随意包起来的还带着血渍的油纸包被丢到脚边,紧随其后的是对方毫不客气地送客:“拿了快走,别让大师傅看见,害我挨骂。” 顶着厨房里射出的其他视线打量,青令难堪地捡起油纸包,放进篮子里,面对对方背影,行了一个礼,艰涩地说:“谢谢王师傅。” 转身离开御膳房时,后面传来窃窃私语:“钟哥,这人谁啊……” “别问,这是个极晦气的人,仗着他家老嬷嬷以前曾经帮我们王师傅点忙,就经常来要王师傅给他点我们厨房多出的东西,真不要脸……” 青令咬着牙加快脚步,直到终于将那些闲言碎语抛在身后,他才堪堪靠在冰冷的墙上,喘上了一口气。 冷意慢慢又从脚尖爬了上来。 青令不由想起了昨天那个温暖的房间,与那碗温暖的鸡汤。 但马上他就强迫自己将这些东西甩出脑子。 不要和沈氏皇族牵扯上一点关系。 待脚上有了些力气,他起身打算回到冷宫时,肩膀上猛地搭上一只手,心里有阴影的青令顿时吓得摔倒。 李沐风瞪大眼:“啊…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但是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说着,他想要伸手去拉青令,却在即将碰到青令身上沾污的泥泞时顿了下手。 青令注意到了,自己摇着头自己先爬起来了,低声说:“是我的错。” 李沐风长话短说:“我找你也不是为了别的事,主要是我上次给你的药差不多该吃完了吧?按理来说,前天就该来找我了吧,怎么一直不见你来御医署?还害得我来找你。” 青令嚅喏下嘴唇,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前天掉进冰湖里的事情说出来,只把头压得愈发低了:“对不起,是我忘了……” 李沐风看着面前性格内向沉闷的中庸,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虽说他是因为被家里管束,还不能轻易给宫里贵人看病,而自己又手痒痒,苦于没有病例实操,这才决定帮青令家里的瞎眼老嬷嬷看病抓药,但青令的性格还是太过怯懦,再加上那张脸,更是非常普通,让他想多问几句病情的心思都没有,把手里的药直接丢他怀里,“喏,这是这个月的药。” 青令本想多谢李沐风几句,但是一看对方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了声:“谢谢。” 李沐风注意到他篮子里的那带血的油纸包,疑惑:“这是什么?” 青令老实回答:“是猪下水。” 见李沐风拧起眉,他以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便解释说:“就是猪的内脏,杂碎之类,厨房不要,然后我就拿回家……” “好了!” 李沐风打断他,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不用给我解释这些,太恶心了,这应该是你用来喂宫里的流浪猫的吧?你自己都活得不容易了,倒还挺善良。” 李沐风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平时就靠点稀饭咸菜,偶尔还能吃到馊饭,只能每个月靠觍着脸求来这点猪下水,改善自己和嬷嬷伙食的青令,一个字都说不出,最后只能极自卑地低下了头。 李沐风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反倒是继续说:“你嬷嬷身体不好,应该多吃点肉蛋,你也是,长这么瘦,每顿也不多吃点饭。” 而他好心说了这么多,却只听到青令木讷低低地“嗯”了一声,李沐风顿时愈发对这个容貌平庸至极的中庸感到不耐了,速战速决说:“其实我今天除了给你送药,还准备给你说一件事,那就是我今天刚知道了一个治养眼睛的古方。” 青令闻言眼睛一亮,“是什么!” 李沐风还是头一回与青令对视,不由被那异常明亮的眼眸灼了下,不由呆了瞬,待到回过神,羞耻自己竟然为这么个普通至极的中庸而恍了神,于是一把羞恼地推开了青令,“你别贴我那么近!” 青令被推了下也不生气,站远了一些,声音还很轻:“小李御医,你快告诉我这个养治眼睛的古方是什么。” 李沐风呆了下,随后赶紧移开眼睛,强迫自己看着旁边的雪堆,道:“别的药材都还常见,但是其中有一味叫‘风雨兰’的草,寒冬腊月也能生长,很少见,哪怕是御医署的药房也没有,但是……” 李沐风顿了顿,“我听说这次皇家要去冬猎的皇家猎场里面,就有这个风雨兰。” 风雨兰…皇家猎场…… 心里一直念叨着这个词的青令揣着篮子,心不在焉地走在回冷宫的路上。 刚刚李沐风还告诉他,这皇家猎场属于禁地,除了皇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一旦涉足,皆会被无情射杀,更别说采摘里面的风雨兰了。 难道他就没有办法救他嬷嬷的眼睛了吗…… 青令有些灰心丧气地想。 而这时,他却猛地听到大何公公的尖细一声:“十四殿下,你快看,他回来了!” 青令一抬头,就看到正被大小何公公以及一种太监侍卫簇拥在中央的,面色极其阴沉可怖的沈元聿。 对方阴恻恻地开口: “给、我、抓、住、他!”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狩雀4 “小成子,是我皇兄来了吗!” 沈元聿坐在书桌前,握着笔,笔下是一本已经做满工工整整笔记摘抄的文集,一见自己的贴身太监跑进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对方。 昨天他被他的皇兄的贴身护卫从冷宫喊了回来,本以为能见到他的皇兄,哪想却被告知对方有事要办。 沈元聿当时虽失落,却并未多想。 毕竟他知道,自从他们父皇知晓东瀛之地有一位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岁的高人,并派人亲自将其迎回,奉作他们北朝国师,然后整日与之在道观之内求仙问道,将监国之职全数甩给他皇兄与他们皇叔禹王之后,他的皇兄就忙得很难再见几回。 可即便如此,沈元聿以往一旦让人传信到东宫,说自己想见皇兄,他的皇兄第二天不管多忙,都会挤时间来看他。 沈元聿以为这次也是和以往一样,于是一大清早就让人去东宫传信,并且自己装出伏案苦读的模样,只希望他的皇兄一来,就能看到他悬梁刺股的表现。 哪知小太监却擦了擦汗:“回殿下的话,太子殿下没有来,是何公公兄弟俩……” 沈元聿疑惑皱眉:“何公公?” 小成子赶紧解释:“就是昨日在冷宫帮我们带路的那两个公公。” 沈元聿想起了他们,但马上就奇怪他们兄弟俩怎么会突然找自己,本想随便打发了,哪知小成子却说:“他们说是事关太子殿下……” 沈元聿立马精神起来,“快带他们进来。” “十四殿下。” 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一进来就极谄媚地磕头行礼,甚至还打算开始拍马屁。 沈元聿却对这些不敢兴趣,直接打断问:“你们知道我们皇兄什么事情?” 何公公兄弟俩对视一眼,小何公公便低声道:“十四殿下,是这样的,昨天从那废弃宫殿回去之后,我们兄弟俩又去寻了一遍青令那小子去了哪里,却左右见不到他,直到天黑了之后,我们见到了他被送回冷宫,而送他回来的人,我们瞧着似乎是……” 他咽了咽口水,悄悄打量了眼沈元聿的表情。 沈元聿有些不耐烦:“到底是谁!快说!” 小何公公被吓得一哆嗦,立马道:“似乎昨日见过的贺宵大人!” “贺宵?” 这个回答让沈元聿一愣,“可他昨天送我回来了之后,不是说又回去皇兄身边……” 声音戛然而止。 小何公公斗胆用眼角余光去瞟,却看到了沈元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啪——”地一声。 沈元聿将蘸满墨汁的毛笔狠狠砸在地上,起身就急急往外走,小成子和大小何公公立马跟了上去。 一路轻车熟路来到东宫,却被告知沈长冀不在,沈元聿又不得不吃了一肚子火。 而就在他打算离开时,却突然听到角落里有两个小太监在说话。 “你说昨天来我们东宫里的那个人是谁?” “这我哪里知道,但是我听说,原本还在处理公务的殿下,都低语抽空问了好几次他的状况!” “这也没什么吧,毕竟我们太子殿下一向待人亲善,连踏雪这只猫都如此……” “不一样!我来东宫这么多年了,也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如此记挂着这么一个人啊,就连以前十四殿下病了,咱们殿下似乎都未如此上心过……” “是谁!” 两个小太监一听这宛如暴雷般的怒吼声,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如纸,“扑通”两声,磕头如捣蒜着求饶。 沈元聿一把拽起一个小太监,神情狰狞质问:“快说,昨天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太监被吓得浑身哆嗦,话都紧张得说不出,“殿下您说什么,我…我不知……啊!” 沈元聿狠狠踩着他的小腿,小太监疼得不行,终于开口:“十四殿下,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是个中庸……” “闭嘴!” 惜月突然出现,一边冷脸斥责,一边迅速使眼色将沈元聿与两个小太监拉开,“十四殿下,您怎么不在殿内等殿下,太子殿下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了,外面这么冷……” “你个奴婢少在这里糊弄我!” 已经情绪完全失控的沈元聿一把推开惜月,随后便气势汹汹地离开,对着自己小太监喊:“走!” 而沈元聿离开东宫时,并没有看到差点被自己推到在地的惜月面上不仅没有丝毫狼狈之色,被扶起后,反倒不紧不慢地抚了抚头发,转头看向阴暗角落里。 杀到冷宫后,满脑子都是先前在东宫听到的话的沈元聿只想要马上抓住青令,让人狠狠揍他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可何公公却告诉他:“青令这家伙一大早就不见了,我们四处寻了他都找不见,但他家里还有个瞎眼嬷嬷在,我们要不要……” 自诩英雄的沈元聿也不屑于拿一个瞎眼老嬷嬷开刀,眼睛里发出一丝凶狠的光,“他在外面躲一天,也迟早要回来,我不信他能在外面躲一辈子。” 大小何公公马上就再次拍马屁:“殿下果然英……十四殿下,你快看,他回来了!” 沈元聿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又挎着个破篮子,身形瘦弱的身影,恨恨地咬牙开口: “给我抓住他!” 看到沈元聿的第一眼,青令的心里就第一时间跳出“快跑”两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幸运可以逃掉,可心中对沈元聿这个容貌俊朗可实则残忍的同龄少年的深深惧怕,让他几乎没时间多思考,拔起双腿率先就往身后巷子里跑。 然而,就在他拐过一条巷子,一边心跳极快地回头查看沈元聿还有多远会追到自己时,身体却猛地撞进了一个宛如高墙坚硬的胸膛之中。 青令被撞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还是先一步胡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人在追我,我得马上逃……” 他已经晕得分不清方向,脚软得走不稳路了,可一听到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喊声,青令还是怕得想马上从那个怀抱之中脱离,并迅速逃走。 可正当他刚要脱离对方怀抱,他却发现自己的后脑勺被对方手掌扣进他怀里,不能逃离。 一股宛如巍峨大山般的压迫感瞬间无声倾倒而下。 青令的心猛地一跳,这感觉让他想到了昨天在废弃冷宫里被那不知身份的陌生男人。 而联想到他昨天也是在躲避沈元聿的时候遇见对方,已经默认对方与沈元聿一伙的青令几乎绝望地想,他接下来是不是要死了…… 而还以为青令再次成功逃掉的沈元聿却在拐过拐角时,惊喜地先看到了正被锁在一个怀抱之中瑟瑟发抖的灰色衣袍一角,而下一瞬,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兴奋大喊却在看到那搂住灰色身影的人的脸时,尽数堵在喉咙里。 而被扣住脑袋的青令,在听到那宛如催命符的急促脚步声突然戛然而止时,本以为自己马上就会大难临头的他,耳边却传来沈元聿惊愕慌乱的一声: “皇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这时,青令的头顶响起一道男声: “我若不来,那还不知你要在这里胡闹多久。” 这声音之中虽含着责怪,却更多的是宽恕的诫,极温润包容,仿若可以给世间万物带来光明生机的太阳。 其实似也包括他青令。 头上的力度不知何时消失了,青令愣愣下意识仰起头,就看到了一张五官深邃硬朗的脸。 至于先前骤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危险压力,好像只是他的一场错觉罢了。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对方低下头,与他目光对视上,眼眸似一片沉静温和的海。 青令的心猛地一颤。 可下一刻,意识到对方身份的他就马上回过神,撇下目光,慌乱地喊:“太、太子殿……” 可却被轻声打断。 青令抬起头,却见对方望着他,温和道: “青令,你当唤我皇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狩雀5 “皇、皇兄…?” 青令呆呆地复述了一遍,突然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喊了对方什么。 可马上,他就听到耳边如暴雷一般炸开一句:“你不准叫!” 青令被吓得身体一抖,下意识抱住了头。 而他的反应也悉数被人收于眼底。 只见长臂一伸,青令发现自己竟被直接揽到一个高大健硕的身躯背后,替他挡住了一脸怒意,汹汹扑过来的沈元聿, “闹够了吗?” 沈长冀的声音终于是染上一丝冷厉。 刚刚还像只被侵犯了自己领地的疯狗的沈元聿顿时一个激灵,瞪大眼,极度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宛如一把藏锋于鞘的君子剑的高大男人,嘴唇颤抖起来: “皇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杂种……” “沈元聿,请注意你的言行。” 沈长冀纠正他的说辞:“青令本就是父皇亲自册封封号的南夫人之子,孤之九弟,汝之九哥!” 沈元聿却像是遭遇了什么极沉重的打击,脸色煞白,可马上,他就宛如疯了般大喊道:“什么九哥?皇兄,你哪里来的九弟,我哪里来的九哥,他明明就不是我们父皇……” “好了。” 沈长冀脸上终于再无一丝温度,“贺宵,送十四回去。” 一直沉默在角落里的贺宵立马出声应下,来到沈元聿身边,伸出手示意,“十四殿下,我们走……” 沈元聿却发魔般大吼:“不要碰我!我自己能走!” 随后便愤怒地大步要走,可在与沈长冀背后的青令擦肩而过时,注意到沈长冀一直默默伸出一只手向后护住身后的人,沈元聿眼睛中射出射恶毒的光,看向青令时,目光怨毒得像一把锋利匕首,像想在青令身上生生剜去一块肉去。 吓得青令一抖,愈发在沈长冀背后埋起脑袋,不敢再看沈元聿一眼。 “好了,元聿已经走了。” 掌心被扯了扯,青令这才发现沈长冀的一角衣袖不知何时被自己攥在手中,他顿时慌乱地撒开了手,并把头压得更低,“对、对不起……” 一件温暖柔软厚实的披风从天而降,将青令严严实实罩住,顷刻便将冰冷刺骨的空气隔绝在外。 青令正呆呆地抓着毛绒的披风,耳边同时响起温润徐徐的一句: “你经常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吗?” “…什么?” 青令下意识抬头。 四目再度相对。 面前的男子没了披风,在覆了雪的朱红宫墙前,身姿挺拔如竹如松,一身白色长袍,看似平平无奇,可仔细瞧,便能发现袖口衣摆皆绣着精致的金线蟒纹,愈发衬得其气质低调中矜贵奢华。 而男人此刻正微微低下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披风的系带,动作轻和地在他的锁骨前编了一个结,眉眼温静平和,宛如冬日的和煦日光。 “就和之前你撞过来时一样,在还没有搞清到底是谁撞了谁前,你也下意识对我道了歉。” 系好带子,沈长冀收回了手,“是以前经常发生类似的情况吗?不管是谁对谁错,最后都是你承担所有责任。” 青令的鼻子猛地一酸。 那一刻,他几乎都要以为沈长冀知晓自己在冷宫的一切。 可马上,青令就意识到这不可能。 面向无数百姓敬仰,辅治这浩荡天下而日理万机的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有空注意到身后荒寂的冷宫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的生平过往呢? 是他僭越了。 “没、没有的……”青令磕磕碰碰地回,头愈发往厚实温暖的披风里缩,愈发衬得那巴掌大的脸又小又可怜。 而青令身为中庸,闻不到信香的存在,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在天乾的眼中而言,意味着什么。 看着对方正无意识地往浸满自己的信香里披风里躲,像是极依赖信任那披风的样子,那沈长冀的胸腔里似有什么在膨胀,袖子下的一根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天乾原本正要涌出狂热的眼神,在看到青令怯弱不安的表情时,又马上被什么束缚住。 沈长冀悄悄咬紧后槽牙。 还不到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而低着头的青令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变化,踌躇不决着,最终鼓起勇气,舌头打结般道:“太子殿下,前日湖边,还有昨日废殿之中,若没有您,我肯定活不到如今,青令无以为报,只能……” 咬了咬牙,青令像终于决定了般,眼一闭,提起披风下摆,弯曲膝盖,便直直腰跪下去。 可他的膝盖没有沾到雪地。 “不用如此。” 青令被一双大掌扶起来,仰头便看见沈长冀温和地道:“其实我也有过错。作为嫡亲兄长,是我没有没有约束好元聿,害得你掉进冰湖,之后又让他寻仇于你,此事我也有三分过错。” 青令呆住了。 这辈子还没有听谁对自己道过歉,因为他从来都是那个被欺负,被要为对方过错道歉的对象。 而现在有人竟然对他公开承认他的错误,是他没有约束教导好亲弟,才让自己受了委屈与欺负。 尤其是,对方还是堂堂太子殿下。 青令觉得自己脑袋都有点晕,心都吊起来,结结巴巴:“您怎么能对我道歉,我只是,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混淆皇族血脉的孽种罢了…… “青令。” 沈长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之中似乎藏着一丝心疼。 他说:“不论你的身份到底如何,我以后都会是你的‘皇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狩雀6 “是青令吗?怎么才回来?” 梅嬷嬷的声音让偷偷摸摸进门的青令下意识别过身,迅速藏起怀里的披风,紧张地回:“嬷嬷,是我……” 但马上,青令就反应过来梅嬷嬷根本看不见,是他自己做贼心虚。 沈长冀只送他到家门,并未进来,等对方离去,青令才意识到身上还披着对方的披风,要还也来不及了。 看着那华贵的披风,青令最后只能抱了回去。 “今天出去怎么比平时久了那么多?” 梅嬷嬷突然问:“是路上见了什么人吗?” 青令举起篮子的手猛地一抖。 那一刻,青令甚至以为梅嬷嬷根本没有失明。 可回头对上的那一双浑浊失焦的双瞳,又告诉这不过是他的错觉。 但马上,青令的心头还是涌起了巨大的负罪感。 对方一直记挂着对方曾经反复叮咛自己,不能与沈氏皇族有太多牵扯,可这几天,他不仅与十皇子沈元聿结了仇,甚至喊了沈长冀一声“皇兄”。 怀里温暖柔软的披风也一下子烫起手来。 青令心虚解释说:“因为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小李御医,因为我之前没有去拿药,所以他专门把药送了过来……” 一边说,青令一边观察梅嬷嬷的反应,听到对方轻轻“嗯”了一声后,悬着的心才放下。 又忙了一下午,等到夜色漫起,青令才回到自己房间,小心将披风折好。 手指停留在那厚实柔软的布料上,温暖的触感让青令不禁回想到那温润的嗓音耳语。 但马上,他就甩了甩头。 明天将这披风还回去后,他就再不会和沈氏皇族再有牵扯…… 青令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而青令没有发现,他抱着披风低头思量的时候,背后有一双浑浊的眼却正看着他的背影。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青令就用快赶紧的布包好披风,悄悄出了门。 十八年来,青令很少出冷宫,对冷宫之外并不熟悉,对于东宫,则只有前夜被贺宵奉命从废弃宫殿里救回的印象。 但还好,他以前去厨房找王师傅要猪下水时,曾经听他们说过东宫就在冷宫的反方向,于是,青令便低着头,一路避着其他宫人,艰难寻去东宫。 还好,青令被遮掩的容貌实在太过普通不打眼,冬日也天亮得晚,路色昏暗,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更幸运的是,他走到东宫附近时,竟然意外碰见了正安排人清扫院落积雪的惜月。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惜月很是惊讶,说着便要迎青令进去。 青令却怯弱地摇头,紧张地交出手里的包袱:“我、我只是来还太子殿下的披风的,送到了我就走……” 惜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光,还拉住他的手,试图带青令进去,“要不去我房间坐一坐,烤烤火,你穿这么少,身上好冰……” 青令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用了,只是麻烦你了……” 随后,对惜月谢了一声,便扭头离开。 一直目送青令的背影消失在宫巷尽头,惜月这才收回目光,并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包袱,神色复杂。 惜月转身来到东宫的练武场,将手里的包袱恭敬捧到正坐在寒冷冬日里,手握长枪,裸着健硕上半身,大颗大颗汗从腹肌之中滚下的高大男人面前,忐忑道: “殿下,正如您所料,他方才将披风送回来了,但……” 惜月低着头,双手捧着那包袱,心中正为迟迟听不到对方开口,心中惴惴不安,突然听到一句话毫无温度地降下。 惜月顿时一怔。 – “谁爱抄谁抄吧!反正我是不抄了!” 沈元聿烦躁把笔和纸往前一推,随后一把颓丧地趴在桌上,道:“我想出去玩……” 正给他磨墨的太监小成子立马温声劝道:“殿下,太子殿下说了,您要是今天不把这卷论策抄完,就不许出去玩,还有几遍,殿下您赶紧抄完,奴才已经让厨房准备好您最爱吃的米酒汤圆……” 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沈元聿原本躁郁的脸上凝了下,虽然他最后还是嘴里骂骂咧咧的,但好歹还是不情不愿拿起笔,要去点墨。 “殿下!” 这时,殿外传来声音。 沈元聿一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太监何氏兄弟俩。 昨日他去冷宫寻青令报复,哪知再次被他皇兄沈长冀发现并及时阻止,并被皇兄惩罚要抄论策三十遍。 虽然对青令的报复未遂,但何氏兄弟俩为他办事中的卖力,他还是感受到了,便赏了他们每人几颗金瓜子,并告诉他们,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寻他。 但沈元聿没想到他们今天就又来了,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沈元聿不喜欢这些下等人过于纠缠,但也没说什么,反倒心中嘲讽下等人便就是下等人,不等到真正性命攸关的时候,来换取更大的回报,而是只急于兑现眼前的所谓肤浅的好处。 大何公公明显是跑过来的,但不等气息还没平缓,简单行礼后,便张口就急道: “殿下,青…青令那小子今早又去找去太子殿下了!” 沈元聿的眉狠狠拧起,“什么?!” 大何公公立马解释说:“是这样的,奴才兄弟俩知道青令昨天害得殿下您受了太子殿下的责怪,于是今天便派人偷偷盯着这小子,怕他又给殿下您添麻烦,结果,还真的发现了青令一大早出了门,出了冷宫,竟是去了东宫!” 见沈元聿脸色越来越黑,小何公公继续添油加醋:“青令那小子实在太有心机了,知道我们太子殿下仁爱,昨天肯定是故意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得冷,让太子殿下将自己的披风披给了他,今天便又可以借着还披风的由头,再次见到太子殿下了,要是让这个孽种再多接触太子殿下,恐怕会太子殿下都会被他迷惑,忘了咱们十四殿下……” 沈元聿不等对方说完,便“啪”地一声,摔了笔,愤然从书桌前起身,急冲冲就要往殿外走。 小太监小成子立马上前想拦,“殿下,您已经因为冷宫中那人受了太子殿下的罚,如若对方一旦出现什么情况,太子殿下恐怕都会先联想到您,行事之前一定要三思,切勿再冲动了啊!” 沈元聿闻言脚步一刹,正要犹豫时,旁边的小何公公突然说:“殿下,奴才有一个法子,既可以助您铲除碍眼之人,又可不被太子殿下责怪!就是不知该不该讲……” 沈元聿:“讲!” 待小何公公说完,沈元聿眼睛骤然一亮,不过略微思量,他便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快!摆驾栖梧宫!”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狩雀7 “母——” 沈元聿激动的声音在一只脚跨进栖梧宫的瞬间,戛然而止。 望着屏风后朦胧的背影,沈元聿第一反应是转头就跑,但马上,他就听到里面传来元后似马上变得惊喜般唤: “是聿儿吗?快进来,让母后看看脸上的伤好了没有。” 沈元聿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咬着牙,走进殿内。 “儿臣给母后请安。” 沈元聿转头又对坐在一旁的人,硬着头皮:“皇弟也给皇兄请安……” 沈元聿不敢看沈长冀的脸色,只听到头顶响起一声不知喜怒的嗯。 “聿儿,快来母后身边。”元后满眼疼爱地向自己的小儿子招手,待沈元聿坐在身边,她便立马仔细检查沈元聿脸上的抓伤痊愈情况如何。 脸上被抓伤后结的痂已经脱落,却还留着一线浅浅的粉肉,但已几不可察。 可元后却立即心疼道:“我可怜的聿儿,脸都被那只鸟给抓得留疤了……” 沈元聿马上避开,道:“母后你太大惊小怪了,好像我是被抓破相了一样,明明都好得快差不多了,再说,哪怕真的留疤又如何,天乾身上有点疤不仅不是什么破相,而是他英勇的勋功,再说,皇兄的背,在战场上被敌将砍伤留疤这么久,都从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元后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什么?” 沈元聿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般纳闷道:“母后你难道不记得皇兄两年前出征西疆时曾经险些被敌将砍过一刀,曾经性命垂危的事吗?” 元后有些慌地解释道:“记、记得,母后怎么会不记得……” 沈长冀突开口:“当年那个时候,元聿你不小心染上风寒,是母后日夜照料你,整个栖梧宫与御医署都为你忙得晕头转向,母后没有注意前线传回的消息很正常。” 心里一直在意着沈长冀态度的沈元聿心不在焉地点头,“原来如此……” 元后松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往身旁之人身上看了一眼,却见对方正啜了口茶,面容淡漠至极,仿佛刚刚说的事情中的主角不是他一般。 元后此刻内心心情有些复杂。 “母后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完,儿臣还有事要处理,儿臣便不久留了。”沈长冀道。 元后神色又有些冷厉:“太子,本宫方才所提的事情你……” “儿臣告退。” 不等元后说完,沈长冀的背影便已经消失在宫殿门口。 沈长冀一走,心里一直担心对方会突然问起自己抄写任务的沈元聿便松了口气,看向旁边面色有些难看的元后,“母后,你方才和皇兄说了什么事,皇兄他怎么……咦?这是什么……” 沈元聿看到桌上好几管卷轴,随便拿起一支,一展开,发现里面赫然是一位容颜舒丽的坤泽。 ——为什么沈元聿可以断定是坤泽,是因为天下绝大多数拥有这等容颜,通常都是坤泽。 沈元聿另外又看了好几支画轴,发现上面都是容貌出众的坤泽。 元后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你皇兄的婚事。” 沈元聿脸上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知道他皇兄沈长冀虽然在一众皇子皇女里排行第二,可唯一比他大的大殿下因为其生母出身低微,平时在宫中人微言轻。 而他皇兄作为元后嫡子,一出生就天降异象,之后又被钦天监预言是继承北高祖遗志之人,被封为太子,又分化并继承了龙鳞琥珀的信香,于是在一众皇子便很自然成了最有威信之人,是所有皇子皇女都敬爱的皇兄。 按理说,他皇兄沈长冀应该也是一众皇子皇女里成家最早的。 可怪就怪在这里。 沈长冀一直借口无心婚娶,以至于东宫太子妃位空悬数年,比他年龄大的大皇子七年前便已经成家,迁府于宫外,现在孩子都与帝王的二十一皇子一般大了,而比沈长冀年龄小的皇子皇女也陆陆续续有了婚配。 即便如此,那些成了家的天乾皇子皇女也时不时偷偷往自己宫里选坤泽,好助自己渡过艰难痛苦的情期,天乾在情期对发泄情欲的渴求程度,从此窥见一斑。 可沈长冀的东宫里,却还是一直空荡荡,只有天乾的护卫与中庸的奴仆,一个坤泽都没有。 元后为此不知头疼了多少次,皱着眉:“这些都是你外祖母亲自去族中选的适龄坤泽,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皆是一等一,便是嫁于寻常世家为正妻,亦是配得上的,做个东宫侍妾又如何不可,也不知你皇兄到底在坚持什么,这些画轴他竟是看都未看一眼。” 沈元聿简单看了眼画卷上的人,丢下卷轴,“母后,看画像哪能看出哪个顺眼,说不定皇兄只是不愿意看画像选人,你干脆把这里面的人都喊进宫,让皇兄亲眼见上一眼里面的人,说不定里面还就真有他喜欢的了。” 元后叹了口气:“那也得你皇兄他愿意见才行,上次你祖母进宫,便就带了几个坤泽来,可你皇兄似是早有预料,借口去整顿神策营,直到你祖母带着坤泽回去,他才回东宫。” 听元后这么说,沈元聿心里突然有了注意,沈元聿趁机道:“母后,我有个主意,这次冬猎,你便以为其他皇子选皇子妃的名义,让这些坤泽带去猎场,那皇兄这下便不见也得见了。” 元后一听,顿觉可行,但马上,她就叹气摇头:“聿儿你这方法想得很好,但没法办到,因为宫中成年的皇子皇女皆已经有了婚娶,其中老八下个月就要娶皇子妃了,你和十一也还有半年才加冠,就更别说十二还有十三……” 沈元聿:“我记得冷宫里那个成年了,但不是还没有婚娶……” 元后一愣,随后立马拧起眉,激动道:“不行!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是你父皇……” “母后。” 沈元聿握住元后的手,解释道:“冷宫里的那个野种的身世,世人皆知,根本没有会把他当我们北朝皇子,我们现在不过是要借他的名义,好为皇兄的东宫里添几个人罢了,母后你也可以借此博一个包容的好名声。” 见元后的神情似有动摇,沈元聿继续道,神色毫不在意中又带有轻蔑:“再者,就算真的为那个野种选皇子妃,谁又会真的看得上一个冷宫里的假皇子?” “不过是个平庸到了极点的中庸罢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狩雀8 “九殿下。” 青令正重新将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的手伸进洗衣盆里时,突然听到后面响起道尖细的声音。 他愣愣转头,发现来人是一个满头银发的陌生太监,而正在一旁俯首帖耳的,则是主管冷宫的大太监。 见青令发愣,冷宫的大太监赶紧走过来,将他扶起,见他手里还拿着湿衣服,抢过,和丢垃圾一样将那宛如冰块的湿衣服丢回水盆里,百般心疼道:“九殿下,这衣裳命大小何兄弟俩送去浣衣署便是,怎么还用得着金尊玉体的您亲自动手洗啊!” 没搞清情况的青令有点茫然,“王公公,你们的衣裳不一直是让我洗的吗,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 王公公脸上有点挂不住,赶紧岔开话题:“哎呀,这些事以后都丢给大小何兄弟俩干就是,您可得记住,改日到了皇家猎场,见了皇后娘娘,一定可得好好感谢她!” 青令被对方这一连串毫无铺垫的陌生词汇给砸懵了,“什么皇后娘娘,什么皇家猎场……” “好了,王福才,你还是让我来说吧。” 这时,旁边的那位满头银发的公公开口了,对方走到青令面前,行了一礼,“九殿下,奴才赵奉忠,是后宫的主管大太监。” 青令倒吸了口气,他虽极少出冷宫,却也不是不知道后宫主管大太监的身份的,只是个主管冷宫的王公公便已经权利大到他根本不敢惹,更别说眼前这位了。 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结结巴巴道:“您、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赵奉忠笑了笑,“九殿下,不要紧张,是这样的,皇后娘娘方才下了道懿旨,请您与其他皇子皇女一起,后日前往暮云山的皇家猎场参加冬猎。” 什么?! 青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话,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睡觉,在做梦。 他刚刚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办法拿到皇家猎场里的风雨兰,好帮梅嬷嬷治眼睛,没想到马上就有这么一个前往皇家猎场的机会摆在面前。 赵奉忠则:“九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恩典,此次冬猎特许所有皇子皇女都去,以前只有地位最尊崇的几位可以去,还请您放心。既然奴才已将皇后娘娘的懿旨转达到位,接下来就不打扰您了,您今晚好好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会派人来接您……” 见对方就要走,青令虽赶紧开口问:“赵、赵公公,为何皇后娘娘会突然这次让我一同前往皇家猎场,明明以前……” 赵奉忠像是看出了点什么,“皇后娘娘的想法,奴才也不知,如若九殿下有所顾虑,或是有别的想法,不妨去找可能知道内情之人,问那么一问。” 青令一愣,而对方则趁这个时候行了一礼,随后离开了冷宫。 赵奉忠一走,王公公便迫不及待开始巴结:“九殿下,您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不要忘了奴才……” “王公公,我想要现在出去一趟。”青令突然开口,扭头见王公公呆住,似乎很意外他的反应,已经在冷宫习惯看人脸色的青令下意识怯懦起来,试探地问:“我的活能让我回来之后再干吗?你放心,我回来之后肯定会把这些衣裳洗完的……” 王公公回过神来,一边在心中纳闷自己眼睛是不是越来越差了,不然怎么会从眼前这张平庸怯弱的脸上看到一丝坚韧果断的耀眼神采。 鉴于对方现在莫名获得皇后娘娘的恩典,王公公现在可不敢再让他再帮着洗衣裳,“你、你去就是,这些衣裳我让别人洗。” 青令没想到对方这次这么好说话,立马谢了好几声,并拜托对方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梅嬷嬷,得到许诺之后,这才起身离开。 有了上一次送披风的经验,青令这回比上次要更快一些到东宫。 这次他没看到惜月,其他东宫的宫人他也不认识,青令怕自己贸然出现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只好躲在东宫外的假山后,希望能碰到沈长冀。 但还好,他从路过的东宫宫人口中听到沈长冀今天下午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这表明对方回来的时候,他能够在假山后马上发现他。 可不知道沈长冀今天是不是不会回来了,青令在寒冷的假山石后蹲了好久,把脚都蹲麻了好几次,都没见到沈长冀的身影。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一直记挂着家中的梅嬷嬷的青令,担心对方一个人在家,无人照顾,也开始踌躇不安起来。 “咕噜噜——” 青令揉了揉自己干瘪抗议的肚皮,他今天白天就只吃了半个冷馍馍,又干了整整一天活,他整个人现在是又冷又饿,眼睛都有些发黑了。 他想着自己要不要先回去,明天早点再来趟东宫…… “殿下。” 这时,假山后传来宫人们恭敬的声音。 意识到是沈长冀回来了,青令立马起身就往假山外跑,一边跑,一边朝寒冷夜色里那道高大身影喊:“太子殿——” 未说出口的“下”字被脚麻而导致的失去平衡的身体堵回喉咙,意识到自己即将脸着地,青令只能尽可能蜷起身子,想摔得没那么疼。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没有摔进冰冷的雪地里。 ——而是跌进了一个如密网般没有任何逃路出口的,牢不可破的,火热滚烫的怀抱。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狩雀9 “太…太子殿下……” 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青令一边晕乎乎地喊,一边尝试抓紧对方衣袖,想要从对方怀里站起来。 见怀里自投罗网的小鸟到饿得已经话都说不出,还强撑着想要给自己行礼,沈长冀狭长的眼眯了眯,随后弯下腰,当着无数东宫府前的宫人的面…… 一把将青令打横抱起! 青令的心都差点被吓得跳出嗓子眼,“殿、殿下……” “别动。” 沈长冀语调温和的两个字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青令一愣,下意识联想到了前几日废弃宫殿里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的那一声“闭眼”。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莫不是饿昏头了,二人声音明显不一样,更何况,太子殿下那么温柔,他是怎么联想那个废弃宫殿的那个像是能一口吃掉他的野兽般的可怕男人。 而沈长冀那稳如泰山的宽大双臂也在告诉青令,在他把自己放下之前,青令是绝对没办法逃出这个怀抱的,满心都是忐忑不安青令,只好在对方怀里一动不动,尽可能不给对方再添压力和麻烦,因为不敢看周围人可能的怪异目光,他下意识把头缩进了沈长冀怀里。 而一路上遇到的东宫宫人纷纷退避两侧,低下头,不敢看沈长冀与他怀中人一眼。 “殿下……” 惜月从殿内迎出来,却一眼看到天乾怀里的瘦弱中庸,神色极快地愣了下,旋即立马低下头,并往退了一步,让沈长冀抱青令从她面前进了内殿后。 身体被温暖的空气包围,随后又被轻轻放下,青令这才试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抱到了一张了美人榻上。 那榻上的褥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摸着极滑极舒服,还泛着丝滑的光,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顷刻就将青令身上洗得发白的薄袄衬得宛如一块破布。 青令注意到那华贵的褥子似是沾上了自己身上的脏污,立马跳起来,却猛地脚踝突然一阵剧痛,身体失去平衡。 “小心。”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一举将他牢牢抱稳,二人胸膛贴上大半,对方身体的热度似瞬间从那相贴的大半腰腹传了上来,占据了他大块微凉的身体,让青令的身体不禁被激得微微一抖。 “对、对不起……”青令十分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并且羞愧地低下头,脑后长发分开一线,露出了一小块纤长雪白的后颈肌肤。 笨拙迟钝的青色雀鸟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在昏黄的烛火与男人愈来愈深的目光下,毫不设防地暴露出自己的纤弱的后颈。 像是一块掉进虎窟而不自知的肥美可口猎物。 明明对方身上没有坤泽的信香,可天乾此刻口中用来标记坤泽的犬齿却酸痒了起来,想要去刺破什么,后颈也火一般泛起灼烧,琥珀龙鳞的信香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束缚从腺体倾泻而出,只想去疯狂侵略怀里什么也没意识到的瘦削自卑中庸。 沈长冀隐秘咬紧了后槽牙。 “殿、殿下,我身上脏,会弄脏你身上……” 被重新扶着坐下,青令心里还是不安,可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到沈长冀蹲在他脚边,亲自为他褪下了被雪水洇湿的鞋袜。 而他脚踝肿起来的雪白右足沦入粗砺深色大掌之中,宛如可供被对方肆意把玩的小巧玉器。 对情事毫无了解的青令只发自本能地为这个动作而感到慌乱无措且莫名羞耻,更别说在场除了他们二人外还有别人在。 “殿、殿下,别……” 可还不等他抽回,单膝跪地的沈长冀仰起头,牢牢握着他的一只足,眸色深沉,语调温和却绝无否拒余地地强调道: “青令,孤曾说过,你当唤孤皇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狩雀10 那黑眸里骤然迸出的强势让青令一怔,可还不等内心生出任何怀疑,他就听到沈长冀语调一转,轻叹一声:“罢了,看是我沈长冀德行卑浅,还不配做青令的皇兄……” 青令一愣,旋即马上结巴解释说:“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长冀仰头问:“那又是何意?” 青令一呆,随后自卑地低下头,“殿、殿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皇子,更不是你的皇弟,我只是…只是个……” 见不得光的杂种罢了。 在冷宫里与无数嘲笑讥讽和拳打脚踢一起落在他身上的这几个字,如硬石一样梗在青令的喉咙,难以吐出口。 “就算你真的不是,也可以和元聿一样,唤我皇兄。” 一直捂暖他双脚的两只大掌松开,轻轻送入刚送来的微烫却温暖至极的热水之中,高大的天乾一边用大掌掬起一捧水浇在他细瘦的脚踝上,仔细而温柔地为他洗去上面的污渍,一边温和开口: “只要你愿意,这将永远不会变。” 不知是水的热度疏散了被冻麻的脚地都血流,还是沈长冀的这句话的原因,青令那一刻眼眶酸了,心里也似有什么在慢慢松动。 可马上,梅嬷嬷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就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青令!你绝对不能和沈氏皇族牵扯上一点关系!他们是害死你父母的人!” 青令脸色霎时间有些白。 而一直默默注意着青令脸上表情的天乾又眯了眯眼。 就在青令心中痛苦纠结时,沈长冀突然温和地开口:“你现在不愿意喊我皇兄也没关系,等以后你真的愿意喊我皇兄了的时候,再喊也不迟。” 沈长冀的体贴温柔再度让青令内心承受无上的煎熬与羞愧。 他情不自禁想不知道沈长冀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好到他都要有心理负担了一般,可马上一想到曾经听到过的有关沈长冀对周围人皆温润与关怀的话,他就又有点难过,难过对方其实并非只对他一个人好,是他自作多情。 最后,青令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偏头躲过沈长冀的目光,怯弱问:“殿下,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问你……” 沈长冀点点头:“你问便是。” 青令犹豫了下,道:“今日下午赵奉忠赵公公来冷宫找我,说皇后娘娘让我后日与所有皇子一同去暮云山皇家猎场,为什么会突然让我……” “此事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 沈长冀摇摇头,“父皇他入道观随仙师求仙问道已有三年之久,期间连冬猎都不会参与,故而冬猎等事,便都交由母后一人决策,往年都是只许嫔位以上及嫔位的妃子及其皇子皇女前去,今年突然要所有皇子皇女前去,确实特殊,而在今日之前,母后并未向孤透露出这次冬猎要所有皇子皇女都一起参加的意向,孤也不知原因。” 沈长冀又看向青令,像是知晓他的心思,“你可是有什么顾虑?不过你会有顾虑也是正常的,毕竟这确实此事确实有些反常,倘若你不想去,我待会儿便亲自替你去趟栖梧宫,向母后回绝了此事。”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会这么快猜到他的顾虑,甚至马上提出了解决办法。 “不、不,我是想……”青令说到一半又没了声音。 其实青令来东宫并不是想逃了此次前往暮云山的皇后懿旨,他是想看能否从沈长冀口中打听些皇后突然要他参加的真实原因。 另一方面,则是关于那株可以帮梅嬷嬷治眼睛的风雨兰。 其实青令自己也清楚,他去暮云山并非上策,毕竟他身份特殊,之前沈元聿的一系列经历都告诉他,对于沈氏皇族,他真的就该能逃就逃,能避就避。 当然,目前已经救他好几次的沈长冀不在其中。 可即便自己明面上是北朝的九皇子,暗地里他的真实底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青令又实在放心不下梅嬷嬷的眼睛。 毕竟,梅嬷嬷的眼睛就是因为照顾幼年的他而瞎掉的,他实在不能就此视而不见。 如果沈长冀愿意帮忙替他去暮云山寻一株风雨兰,这毫无疑问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可…… 青令犹豫了。 他不想再给这位待他自始至终温柔爱护的人添麻烦了。 ——更别说让对方去他的母亲,作为这后宫之首的皇后娘娘那里,当面回绝前往暮云山的懿旨。 “没、没什么……” 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冒次险,亲自去暮云山寻草药的青令低下头,低低濡喏了句,不敢看沈长冀的眼睛。 而就在他低下头说出那三个字的那一刻,原本还脸上一派亲和温润表情的天乾眯起了狭长的眼。 像隐藏在暗处的猎人,在看到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伪装好的陷阱捕捉的猎物,突然又警惕收回了脚后,而露出的细微表情。 可在青令抬起头的瞬间,那表情便又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沈长冀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是让青令愈发羞愧的像对他毫无芥蒂,只全心相信着他的温柔包容一声: “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狩雀11 “母妃!你小心点,路上还滑着呢。”沈问明扶着余贵人小心走着。 “好了,你不用管我,你快去找十四殿下。”余贵人拍着沈问明的手,“问明,你要记住,按理来说,我们母子这次是去不了暮云山参加冬猎的,我们这次能去暮云山,都要仰赖于皇后娘娘的恩赐,你待会儿路上千万小心说话,十四殿下要你做什么,你就去做,知道了吗?” 沈问明撇了撇嘴:“好,母妃,我都知道了,这些话你每天都要讲一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余贵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柔声道:“母妃这不还是怕你惹十四殿下生气吗?毕竟他身份高贵,既啊皇后娘娘嫡次子,还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胞弟,你说你如何不能小心行事……” “行行行!” 已经无心听母亲啰嗦的沈问明打断道:“母后,你先上车,我已经看到十四殿下了,我去了。” 说完,就立马逃之夭夭。 只留下余贵人无奈叹了口气。 “十四哥!” 沈问明迫不及待飞奔过来,走近仰头就是一句:“哇!这就是太子哥哥送给你的‘飞甲’吗?这也太霸气了吧!” 一匹足有一人高的黑色大马傲立于人群中,眼神蔑视,从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宛如一股巨大的气流。 沈问明想伸手去摸,哪知马上就被黑马猛地一个巨大咻声给吓得收回手。 沈元聿轻蔑道:“你最好不要乱碰,因为飞甲除了我之外,就只会听我皇兄的话。” 沈问明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太子殿下对你真好……” 投来的羡慕目光不单是沈问明,还有许多身份低微到甚至不能与他说上话的皇子皇女,沈元聿仰起头,自豪道:“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嫡亲胞兄,在这么多兄弟姐妹里,也就只有我能唤他‘皇兄’……” 声音戛然而止。 沈问明陡然注意到沈元聿的目光变得狠厉,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去,却在人群里瞥见了一道熟悉的怯怯身影。 “我、我难道眼花了?!” 沈问明正要揉眼睛,一旁的沈元聿就冷冷开口:“你没眼花,就是他。” 沈问明难以置信:“啊?可他怎么能来,他不是根本就不是……” “他有命去,也得有命回才行。” 这短短的一句话其中蕴含的怨毒情绪让沈问明愣了一下,转身上了马车。 沈问明则后知后觉因为方才沈元聿的那句话而背上生出一抹寒意。 “你还不上车?” 沈问明回过神来,却见马车上的沈元聿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眉眼极度冷漠。 沈问明猛地一个激灵,“我、我来了!” 希望刚刚那句话只是他幻听了吧…… 沈问明偷偷擦了擦汗,随后也跟着上了沈元聿的马车。 “九殿下,这是您的马车……” 赵奉明要负责前往暮云山一路上的大小事宜,故而这次没有亲自来接青令,但是派了一个小太监来服侍他。 小太监叫小齐子,年龄比青令还小上两岁,从冷宫出来的路上,掰着手指给青令说了好些待会儿要注意的事项,似是生怕自己说漏了哪件事一样。 青令很少出冷宫,这些事大多都无从知晓,故而很真挚地说:“谢谢你。” 小齐子似乎是没有想到青令会给他道谢,十分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殿下您是千金之躯,奴才才进宫没多久,能服侍殿下是奴才的荣幸,怎么用得着殿下说谢。” 见青令又要开口,他说:“殿下您快些进马车吧,外面待太久,怕是会着凉,车内我已经生好了暖炉,我给你赶车,您尽管休息就是,其他车驾都已经出发了,我们也要赶快就是。” 青令下意识抬头朝前方看,发现一众皇子皇女的马车都不一样,很明显,越往前看,马车越奢华大气,很明显是按照皇子皇女的身份高低来排的。 而几乎没花什么力气,青令就看到了车队最前方之一的气势非凡,雕着四爪蛟的太子车驾。 至于青令他自己坐的马车,不仅是最后一辆马车,排在最尾,车外看也是最平平无奇,与前方离他最近的二十七皇子的马车都小了不少,一点儿也不像皇子的车驾,反倒像是一个堆送杂物的货车。 青令倒也没有多想,毕竟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抵达暮云山之后,他该如何去寻风雨兰。 青令本想邀请小齐子一起进马车,哪知对方执意说要守在外面,青令也就只好作罢。 一进马车,青令便顿时被里面扑面而来暖融融的气温熏出了一身薄汗。 青令从小在冷宫长大,连冷宫外都很少踏足,更别说出宫,所以他不由对宫外有些兴奋。 可当他捞起车帘之后,他发现街道空荡荡,似是被提前肃清了一般,根本没有行人。 就更别说出了北都后的京郊,入目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雪白,而冬日里的鸟儿都被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吓得飞远,连道鸟叫声都几乎听不到。 好像他还是在冷宫里。 青令怅然叹了口气,最后放下了车帘。 好热…… 车内过高的温度还是让常年靠“忍”字渡过冬天的青令有些受不住,但青令却有些贪恋这过去根本接触不到的充足火热,只是稍稍解开了外面一层夹袄。 靠在车壁上没一会儿,青令便开始记挂着被他留在冷宫里独自一人的梅嬷嬷。 因为要给梅嬷嬷治养眼睛,青令不得不前往暮云山寻找冰雪不谢的风雨兰,可又不能让梅嬷嬷知晓他这几天去向,于是,青令只能对梅嬷嬷撒谎,说是王公公要他去帮忙去盯着熏肉,这几天都回不来。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梅嬷嬷这次并没有怀疑。 青令担心梅嬷嬷一个人在家,无人照顾,便请王公公帮忙,并不要将他的去向告之于梅嬷嬷。 虽然对方一口答应,但青令还是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在他回去之前,王公公会不会按约定好好照顾梅嬷嬷…… 也不知道小齐子是不是在车内点了什么熏香,青令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不难闻,但在车内本就较高的温度的蒸熏下,他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 好困…睡一会儿…他就睡一会儿…… 很快,青令就沉沉睡去。 而青令并不知道,在他闭眼睡过去不久,车外小齐子就轻轻喊了他一声。 在没有得到车内人任何回应后好一会儿,车门突然轻轻响了一声。 而在门被再度关上后,睡得毫无意识的青令被从背后轻轻抱起,随后深深锁入了一个高大滚烫的怀抱之中。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狩雀12 “唔……” 怀中人一声似是有些不舒服的轻咛声,稍稍将沈长冀拉回些理智。 可等待着怀中削瘦身形的人的,却是将他的腰搂得更加紧的宛若锁链的双臂。 ——像是要彻底将怀中人锁入自己体内,最好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此生此世都再也逃不离自己便最好。 从后颈腺体争先恐后泄出的信香则已经占据整间马车空间,只为将此地化作它用来永远囚住他怀中昏睡的可怜雀鸟的囚笼。 偏偏他怀中人却睡着正熟,对他现在所处境地一无所知,任由那暴戾的信香不断侵.袭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只为让对方每一寸肌肤都烙上自己的专属气息。 怀中人孱瘦的身体是如此弱不堪折,好像只要沈长冀稍稍一用力,就会成为他掌心两段破裂的花枝。 沈长冀低下头,入目是一片毫无遮掩,供他的目光肆意侵.犯而无力反抗的雪白后颈。 仿佛是世上会散发着最勾人香气,也最甜蜜诱人的一块肌肤。 沈长冀俯首去嗅闻,却如之前一样,除却对方身上极寡淡的一股体香外,什么甜腻的信香都没有闻到。 沈长冀皱了皱眉。 不是坤泽。 只是个中庸。 又足足把怀中人抱了快一刻钟,马车内的龙鳞琥珀信香已经较之最开始平和了许多。 估摸着暖香效力快要结束,沈长冀这才松开了青令。 将青令放稳躺好,沈长冀看到了他身上被自己蹂躏得全是褶子的薄衫,松垮了的领口,里透出的盈白清瘦的线条,似有氤氲雾气蒸腾而出,朦胧如玉。 沈长冀的眼神几乎没有停留,但视线不经意地一个往上,停留在青令熟睡时因为太热而不自觉抿得濡红的唇瓣。 视线停顿。 但下一秒,沈长冀就移开了眼睛。 给青令简单拢好胸前衣裳,再挑灭香炉里熏香,将马车内其余恢复为最开始的样子,他才推开车门,躬腰走了出去。 “殿下。” 马车外的贺宵拿着披风走了过来,“却如殿下所料,皇后娘娘已经借由为九殿下选皇子妃的名号,向北都各家发了请帖,元国公也带了一批元家女,此刻就在赶往暮云山的路……” 待到走近天乾,贺宵突然没了声音,脸上就不介意露出控制不住的惊愕神色。 同为天乾,可过去每次在靠近沈长冀一丈远时,贺宵还是会为感到对方信香带给他的巨大压力而感到难以言喻的心悸。 哪怕沈长冀根本从来都不是想要针对他。 可这次,贺宵却震惊地发现,对方原本在上马车前还狂躁无比到让他一接近就忍不住呼吸困难的龙鳞琥珀信香,此刻像是竟变得异常温顺平和! 简直比过去沈长冀饮下抑阳散熬出的汤药的作用,都还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而会有这惊喜结果的原因…… 贺宵的眼睛不自觉往那紧闭的毫不起眼的小小马车看去。 “贺宵。” 冷若冰锥声音瞬间迎头劈下。 贺宵陡然清醒过来,忙不迭低下头,全身冷汗直冒,惊惧不已:“殿下,属下刚刚只是……” 却被冷酷打断: “管好自己的眼睛。” 贺宵瞬间僵住身体。 - 等到青令迷迷糊糊地睡醒,车外轱辘的车轮声告诉他马车还在行进途中。 坐起身来,浑身出了一身大汗的青令提起车内小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随后仰头吨吨几口,喝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为何,他这次睡觉好似极其不安稳,好几次觉得自己会醒,可最后又没有醒。 但明明一直没有醒,可睡梦中的他却总是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趁他睡着的时候缠住了他的身体一样。 “殿下,你醒了吗?” 马车外的小齐子似是听到里面的动静,突然问。 青令应了一声。 小齐子像松了口气:“您这一觉睡了足足有快一个时辰,奴才之前喊了您好几声,都没听到您回应,可要把奴才给吓坏了。” 青令没想到自己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愧疚道:“抱歉,是我让你担心了。” 小齐子:“应该是奴才的不对,之前看这马车有些破旧,还有些霉味,这才往香炉里添太多融眠香了,那东西如果添太多容易睡不醒。” 青令找到香炉,打开一看,正好看见里面的熏香刚刚燃尽最后一点,心中疑虑这才褪去。 这时,青令听到小齐子开心道:“殿下,快看,我们已经快到暮云山了!” 青令闻言立马激动挑开车帘,双瞳在看到窗外壮阔景色的瞬间愣住。 – 暮云山作为北朝禁地,风景秀美,高山崇岭,无数珍禽异兽藏匿其中。 当然,它之所以能作为北朝禁地,不单是如因此,更多的是因为当初北朝高祖白手起家,反抗前朝暴政,揭竿起义,便是从此地斩下白蛇开始,之后从此地一路招兵买马,选贤任能,这才创下北朝偌大基业。 除此之外,暮云山除却冬猎,还有主峰山上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天然温泉出名。 一下马车,各个皇子皇女就迫不及待成群结队四处玩耍嬉戏。 青令虽然有些羡慕,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参与这些的资格。 “九殿下,咱们的住处就在前方,还请您随奴才来。” 小齐子带着青令前往的住所。 可还不等青令走远几步,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 他一回头,来人还没见着,却先听到迎面“啪——”的一声。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狩雀13 “九殿下……!” 在小齐子一声惊呼中,冰凉的雪从脸上滑到地上,残余在雪砾却在脸上融化,青令的脸变得湿漉漉,鼻子冻得通红,显得十分狼狈。 小齐子正急着从身上搜帕子时,前方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你怎么不躲啊!” 青令瑟瑟发抖地循声看去,意外发现来人竟是李沐风。 而站在他旁边的则是一位披着白狐斗篷,容貌极度温婉妍丽的女子。 见青令身上被自己弄得湿乱,李沐风有些难为情,却还是不愿承认错误:“我刚刚不是故意想扔你的,只是惊讶你怎么也会在这里,而且我刚刚明明先喊了你,让你躲都,是你自己没听见……” 青令低下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快擦擦吧。” 一块绣着牡丹花的淡蓝色帕子递过来。 青令抬起头,是和李沐风同来的那位女子,对方正对他微笑,眼神很是温柔大气。 青令下意识抬手要去接,却听到李沐风说:“妹妹,别让他弄脏你的帕子。” 青令的手僵住,随后颤颤收回,头缩得越低,小声说:“小李御医说的对,别……” 可马上,手中却被塞进手帕。 李沐瑶善良道:“好啦,别说这些了,不过就是一条手帕而已,你别生病了,刚刚是我哥哥的不对,我在这里替他向你道歉,请你别生他的气。” 一旁的李沐风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我又不怕他生我气。” 不想青令与李沐瑶过多接触,李沐风便急匆匆带着她走了。 剩下青令呆呆握着那条帕子站在原地。 小齐子痴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曼妙倩影,感叹道:“沐瑶小姐人美心善,真不愧是北都第一美人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令愣愣:“北都第一美人……” “是呀,”小齐子见青令似是感兴趣,解释道:“九殿下你不知道吧,沐瑶小姐是御医署李御医的嫡女,是小李御医的亲妹妹,才貌双全,对所有人都很好心,是北都无数英年俊才梦寐以求的美人!宫中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看着小齐子眼里的光,青令想方才李沐瑶的善良表现,的确让人想要靠近,在此之前,也只有沈长冀对他这么好过。 这么善良又美丽的女子,想来没人会不喜欢。 青令自然没用这么善良的人的帕子给自己擦脸,怕对方沾上自己的霉运,而是小心把帕子收起来,打算之后找机会还给对方。 至于他脸上的雪水,青令则用袖子随便擦了擦脸。 这时,小齐子又突然想起一点,立马激动道:“但沐瑶小姐还有最特别的一点,还是和太子殿下有关,九殿下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等青令回答,他立马道:“我们太子殿下的信香正是高祖皇帝的龙鳞琥珀,而作为坤泽的沐瑶小姐,所拥有的信香,与当年随我们北高祖一起打天下的萧皇后一样,都是魏紫牡丹!所以我们这些奴才都私下猜,李御医迟迟不给沐瑶小姐定亲,是想让沐瑶小姐嫁入东宫,给太子殿当太子妃!” 青令一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度听到沈长冀的名字,尤其是和李沐瑶放在一起。 他愣愣低下头。 沈长冀和李沐瑶都是对他很好,没有看不起的人,同样地位不凡,男才女貌,尤其是二人那堪称天作之合的信香,仿佛天生就是要未来一起在江山前比肩而立的。 至于被他们二人都展露过些许善意的自己…… 能躲在那冰冷的冷宫里了却残生,就已经是他能有的最好的命运了,不是吗? – “妹妹,你记住,以后别对谁都这么好心,你对别人好,要是别人有心害你怎么办?” 李沐风有些不满道:“你还没出嫁,要是你的帕子被人拿来做什么名堂,那可怎么办?” 李沐瑶迟疑:“应该不会吧,我看他不像……”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下次找机会把你的帕子要回来。” 见李沐瑶又还要说,李沐风道:“妹妹,反正你记住,这次皇后娘娘特许我们前来暮云山参加皇家冬猎,还让你住在离太子殿下住所最近的小筑里,可不是让你来当什么大善人的,而是让你和太子殿下……” 李沐瑶脸微微红了起来,愈发衬得她面若牡丹,轻轻推了一把李沐风,羞涩道:“哥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只是……” 可马上,她就有些心里没底:“太子殿下真的会喜欢我吗?我听说东宫里从来没有坤泽……” “我的傻妹妹,你可是北都第一美人,谁会不喜欢你!” 李沐风点了一下李沐瑶的额头:“再说,你知道为什么东宫里从来没有坤泽吗?那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他其实一直在等你及笄!” 李沐瑶呆了一下,脸红了起来,“真的吗……” 李沐风打包票道:“哥哥怎么会骗你,你可是我的亲妹妹!” 李沐瑶的心定了定,点着头,突然又想到,“哥哥,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不是说只有皇家子弟才能来暮云山吗?” “他?”李沐风撇了撇嘴,“冷宫里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罢了。” 李沐瑶心思细腻,立马想起一些宫中旧闻,惊讶:“他就是那个九皇子?虽然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看起来也不讨厌啊……” 李沐风脑子里闪过那张被冰雪冻得可怜的小脸,但他马上就摇头将其甩出脑袋,“怎么不讨厌,性格和那张脸一样,无趣至极。” 李沐瑶像想到什么,思量片刻,突然问:“哥哥,九皇子他真的不是陛下的血脉吗?” 李沐风似乎听到一个有些搞笑的事:“当然不是!” 见李沐瑶似是不信,他立马抛出证据:“你也知道,咱们北都皇室的一众皇子皇女皆是天乾坤泽,无一例外,但你知道吗,他只是普通的中庸罢了。” “只是一个中庸?!”李沐瑶惊愕。 李沐风对李沐瑶的表现有点惊讶:“妹妹你平日里冰雪聪明,今天怎么会把一个中庸看作天乾?” 可马上,他又觉得奇怪,“妹妹你怎么突然问对他怎么好奇?你难不成……” 见哥哥要想歪到不得了的方向,李沐瑶赶紧打断他的联想:“哥哥你想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李沐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去东宫,而是转而真的对一个中庸有什么想法。” 李沐瑶又皱起眉,道:“那哥哥你刚刚有没有闻到他身上有……” 今天提起青令已经太多次,李沐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催促道:“妹妹,我们赶紧走吧,再不拜见一下皇后娘娘,就来不及了,走走走。” 李沐瑶见李沐风急匆匆要走,便也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是自己路上太累了吧…… 李沐瑶轻轻呼了口气,不然她怎么会从一个中庸身上隐约闻到淡却透着极度占有欲的天乾信香呢? 更别说,那信香,还是独属太子殿下的龙鳞琥珀……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狩雀14 “殿下,咱们终于到了,这就是咱们的住……” 推开门,屋里扑出来的灰尘让二人咳嗽好几声。 望见里面岌岌可危的桌椅,小齐子吸了口凉气:“都没有地龙,外面雪都半人高,这还怎么住人,我去找人问问……” 青令拉住他,他倒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他毕竟是来此地寻风雨兰的,而不是来真的度假的,只是对小齐子有些内疚:“别,你要不去另外找个暖和的地方睡,我可以一个人住这里的……” 小齐子在这方面倒是格外坚持:“不行,奴才被王公公派来服侍九殿下,就必须得要把事办好,不能一个人去享受。” “那真是麻烦你了。”青令没有把话说死:“如果你觉得冷,可以随时去别的地方。” 小齐子:“时候不早了,奴才去厨房端些饭菜过来。” 青令点点头,“你去吧,我清扫一下房间。” 小齐子跑出院子,青令则在屋子里寻了好一遭,好不容易找了一块破布,可马上他就发现院子里没有水井。 这会,小齐子哭丧着脸回来了,两只手则空空如也。 “殿下,我刚刚去厨房,厨房忙着给皇后娘娘还有其他殿下准备午膳,忘了准备您的午饭,只有这些……” 小齐子非常不好意思地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冷馍馍,低下头:“奴才真没用……” 青令却更内疚:“不是的,是我连累了你……” 这时,满是积雪的破旧院子外突然响起一阵声音。 青令和小齐子循声看去,却正好看到一群侍卫宫婢乌泱泱挤了进来。 小齐子吓一跳,“这是要做什么……” 青令心也突突跳,正要挡在小齐子身前,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九殿下。” 青令一愣:“惜月?” 惜月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忧心九殿下的住处办置得不妥当,故特意派奴婢前来。” 说罢,她便手脚麻利地让侍卫清扫院里的积雪,修缮房屋,烧起地龙,让婢女清洁房间内各处桌椅的灰尘,换了新的厚实被褥。 而就在小齐子目瞪口呆时,惜月让人拿出一个巨大食盒,摆出还热气腾腾的各色食膳,对同样愣愣的青令道:“这些都是殿下让奴才准备的,只是具体菜色是奴婢点的,也不符不符合殿下口味。” 在冷宫生活的十多年让青令没有挑嘴的机会,只是无措:“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惜月却微微一笑:“殿下如若真的想感谢,那可得好好想想,殿下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我们太子殿下。” 青令一愣。 惜月却马上又道:“奴婢方才是说笑的,还请九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见房子里收拾得差不多,惜月也点到即止:“奴婢接下来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说完,她就带着人离开了小院。 小齐子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惊呆了,闻着桌上的菜色,更是流着口水感叹:“殿下,太子殿下对您可真好哇!殿下你还不吃吗?” 青令回过神来,面对小齐子的目光,他却下意识回避,只拉着小齐子一起坐下,“一起吃吧。” 小齐子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坐下了,边吃边感叹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反倒是青令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吃着饭。 “殿下,你休息会儿吧,我来收拾。”小齐子吃完东西,便抢先一步接过青令手里的碗筷,并把青令按到榻边休息。 青令看了看空空的手心,收了回去,问:“小齐子,我能随便走走吗?” 小齐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应该暂时还不行,因为皇后娘娘她随时可能召见我们,要是到时候你不在,那就不好了。” 青令紧张:“皇后娘娘会召见我?为什么?” “不知,王公公并未与我提起。” 见小齐子茫然地摇头,青令心里越紧张不安,一方面是他想早些去寻找给梅嬷嬷治眼睛的风雨兰,另一方面,他想不到皇后娘娘为何要特别召见他。 青令攥紧手,“那皇后娘娘她具体会到什么时候……” “奴才也不知道。”小齐子也猜不到具体时间,“但按理来说,皇后娘娘她今天上午舟车劳顿,需要休息,应该不会马上……” “敢问九殿下青令可在此处?” 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人声,青令循声看到一位陌生太监。 对方淡笑道:“九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 “臣女李沐瑶拜见皇后娘娘。” 李沐瑶提起裙摆刚要跪拜,就被一句话含着慈爱的话拦住:“沐瑶你怎么还这么见外?听说你前些日子才结束给你母亲的孝期,快来本宫身边,让本宫瞧瞧是不是憔悴消瘦了。” 在一众北都一众身份尊贵的坤泽羡慕嫉妒眼光里,李沐瑶如一朵盛开的魏紫牡丹般起身,眼神温柔如水,来到主榻上雍容华贵的女人身旁,温和道:“沐瑶让皇后娘娘记挂了。” 元后左右看了她一遍,心疼道:“当真是瘦了。” 说着,她又看向还站着的李沐风,画得精细的眉皱起,埋怨道:“沐风,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李御医就没有说你?” 李沐风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娘娘,您这可冤枉我了,这可不是我没有好好照顾沐瑶,是沐瑶她自己,我们为了给母亲守孝,已经半年内未沾荤腥,而沐瑶她不仅如此,还偷偷瞒着我们每日少吃一顿,这才生生把自己又给饿瘦了,连父亲知道了,也拿她没办法。” 为了给已故母生母守孝,比哥哥还要少要少吃一顿,这么一颗孝心一出,在场一众精心打扮的坤泽顿时失了颜色。 李沐瑶面色微红,愈发衬得她小脸柔美可怜,“娘娘,此事是沐瑶做得不妥当,让父兄都为沐瑶担心了。” 元后顿时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放心,你母亲与本宫是手帕交,她现在不在了,本宫以后便是你半个母亲,倘若以后宫中有谁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会为你撑腰。” 元后不仅是北朝国母,更是作为太子殿下与十四殿下的生母,其余后妃所出皇子皇女虽也都认她为母,可平日里是都只能唤她皇后,而不能唤母后的。 如果硬是要说以后谁还能唤元后一声母后,那就必定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与十四殿下的皇子妃了。 而现在,元后竟开口说让李沐瑶把自己当她的半个母亲,这其中含义,实在不允许让在场所有人浮想联翩。 更别说,李沐瑶作为坤泽,所拥有的信香,还是与太子沈长冀的龙鳞琥珀堪称一对的魏紫牡丹。 故而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甚至有些已达嫁娶适龄的坤泽的心中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彻底放弃了本就虚无缥缈的“太子妃位”的目标,转而瞄向“太子侧妃位”与“十四皇子妃位”了。 可这时,元后却突然话锋一转,遗憾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哪日那两个臭小子会带着人来喊本宫母后……” ! 原本都晦暗了眼神的一众坤泽们纷纷又亮了眼睛。 皇后娘娘刚刚这话的意思难道…… 李沐瑶神色也有细微的变化,可她出身名门,自小的教养虽让她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失态之色,但到底做不到真的全然不在乎,随语气艰涩开口劝慰:“皇后娘娘……” 哪知这时,一道充满少年意气的声音如一支羽箭高调地射进殿内: “除了沐瑶姐姐,无论是谁要当我皇嫂,我沈元聿一概不认!” 沈元聿大步踩着无数目光走进殿内,少年马尾束起,一身蔚蓝色英武猎装,手里还拿着一把分量惊人的黑色长弓,眼神桀骜,让人不敢直视。 身后跟进来的沈问明以及其他一众皇子与世家子弟,虽俱是容貌不俗,可相较于沈元聿,还是略逊一筹,即便是已经分化为天乾的皇子皇女也是不如他的。 反倒是一旁气质随和的李沐风倒是与之能较上一二。 沈元聿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便笑着对李沐瑶道:“沐瑶姐姐,你放心,弟弟我只认你是我的皇嫂。” 李沐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而一旁的元后则道:“怎么?如果你皇兄日后的太子妃不合你心意,你难不成还要赶人家走?” 沈元聿扬起手里的弓,“我不会亲自赶她,但我会用我弓亲自把她从东宫的太子妃位‘请’下来。” “胡闹。” 元后立马出声斥责。 说是斥责,但对自己这个日渐成长,霸气侧漏的小儿子,元后眼里却流露出骄傲自豪的柔色。 沈元聿自然知晓元后不是责怪他,转头看向李沐瑶,“沐瑶姐姐,你想要什么,鹿角,还是老虎皮?你要什么,我待会儿就给你猎来什么。” 李沐瑶温和地笑了笑:“元聿你猎来什么我都喜欢。” 沈元聿眼珠子一转:“我听说暮云山有白狐,狐皮剥下来,可做围衾,那弟弟待会儿便给你猎只白狐来!” 元后笑道:“那好,那我们便一起去外面,看你猎狐回来。” 说完,元后便牵着李沐瑶的手,带着乌泱泱的一众人走出宫殿,去外面的观阁。 而沈元聿则先一步带着其他皇子们上马,并立下约定,说今天谁在他之前猎到白狐,他便愿意将飞甲输于对方。 飞甲乃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是太子沈长冀送他的十七岁生辰礼,无数世家子弟都眼红多时,此刻见有机会从对方手中赢得,无不暗中攒劲着。 对于在场这些人,沈元聿其实根本不放在眼里,他自诩骑射之术乃沈长冀亲手教出来的,除却极少数人,没人能在这两方面赢过他。 但他想到了什么,骑在马上,看向一旁的李沐风,“沐风兄,你难道不一起上马吗?” 李沐风笑着摇摇头,“我就不了,我答应了我父亲,好好护着我妹妹,不能离她一步。” 沈元聿暗中撇撇嘴,他虽喜欢李沐瑶,可对与她一母同出的胞兄却并不如何亲近,只是对方虽出身医药世家,可骑射之术却承袭其外祖,已故多年的刘老元帅,故而还是有些忌惮对方是否参与狩猎竞争。 但还好对方不愿参加,沈元聿丢下一句“好吧”,便马上纵马离开,冲进满是积雪的林子里,惊起一阵飞鸟。 而李沐风回到观远台上,李沐瑶也扶着元后落座主位。 这时,此前一直没有出现的朱兰悄悄回来了,来到元后身边,附耳道:“娘娘,奴婢已娘娘的意思告诉了太子殿下,这次暮云山的京都各家坤泽是为了给十四选皇子妃,但太子殿下还是坚持身体不适,要在行宫休息,今日就不来了。” 元后皱眉,却又听到朱兰犹豫道:“但……” 元后冷了声音:“但什么?” “但朱兰方才回来,在外面碰见去接那位的奴才,对方说那位的院落被人特意上下全数收拾了下,而那人是东宫的女官,惜月。” 朱兰的声音小,只有元后以及她身边的李沐瑶与李沐风听得见。 李沐风闻言面色微变。 元后面色很是难看,他没想到他如此费尽心思都还是没让沈长冀来得成,而那自称尚在‘病’中的人,不去养‘病’就算了,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无人在乎的杂种的冷暖。 朱兰眼神示意观站在远台外有些远的地方身形渺小如雪粒的人,试探地问:“娘娘,他现在还观远台外,可要让他进来。” 元后远远瞟了眼,冷酷地哼了一声,“抛砖引玉,‘玉’都没引过来,还要那块‘砖’做什么,让他在外面站着!” 观远台上每个人身边好几个个暖炉,一起烧得这露天观台上煦暖如春的,朱兰忍不住看向那在凛冽寒风里衣着单薄而瑟瑟发抖的人,但到底还是没有说话,退了下来。 而元后刚刚的话,即便再如何小声也瞒不住周围无数暗中竖起的耳朵。 更别说,元后根本就没有有意掩饰自己的怒气。 无数人自然也看到了青令。 元后有意借着青令来让沈长冀见下北都的坤泽,自然没有瞒随行而来的青令的身份,故而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在路上得知了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各式各样的目光从观远台上高高在上地投下,而目光中心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只颤颤巍巍抱住双臂,缩起脑袋,想尽可能让身上体温慢一点被寒风带走。 足足站了快一刻钟。 最后还是李沐瑶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皇后娘娘,那人看样子都冷得要站不稳了,让他回去吧。” 元后见了她,脸上的冷色温和了下来,“真是个傻孩子,怎么对谁都这么心善,算了,既然你都开口了,那便让他回去吧,免得真的死在这里。” 朱兰得了令,便差人去让观远台下的人回去。 但没有人发现,观远台角落里也不见了道身影。 因为站得是风口,身上仍是十分单薄的青令早已被那寒风吹得唇都失了血色,被告知他可以回去的时候,他的耳朵都被冻得差点听不清对方的话。 “快走吧,别真的死在这里!” 传信的太监不耐烦地让他走,说完,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青令愣愣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被冻僵的腿,艰难地往回走。 “沈青令。”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青令回头看,一呆,“是…是小李御医吗?” 看着眼前被冻得似乎都有些看不清的青令,李沐风心里动摇了下,但马上就硬下心肠,走过来,直接问:“你来暮云山是想找风雨兰?” 对方走近,青令这才确认自己没看错,傻傻点头,“是。” 李沐风:“那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才能找到风雨兰?” 青令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望着眼前身形瘦弱可眼神却无比相信自己的的中庸,李沐风声音极平静地道: “你去御林里找白狐,找到它,你就可以找到风雨兰。”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狩雀15 “呼……” 往被冻得通红的掌心颤颤呼了一口气,青令边搓着冻僵的手,边慢慢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在确保自己没有走错方向后,他扶着树,拔起腿,继续往满是雪的林子深处走。 脚下的雪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让青令在寻找白狐的路上不那么单调。 虽然李沐风好心告诉了他,白狐可能会在一些石洞里出现,但青令往这林子里面徒步走了这么远,也没有发现丝毫白狐的踪迹。 而就在青令有些丧气时,幸运突然降临,在经过一处高高石壁下时,他竟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细微的好似狐狸的“嘤嘤”声。 下意识仰头,青令一眼就看到了一株迎风生长在石壁上的青玉色的兰花。 是风雨兰! 青令顿时惊喜极了,随后立马尝试爬上石壁,去摘那风雨兰。 还好那石壁并不是特别陡,且多可供搭脚借力的凹陷,青令咬着牙,双手双脚齐用,小心谨慎,终于爬到了石壁中间高度的位置,而此刻那风雨兰便在离他一臂之距的地方静静生长着。 青令一只手紧紧扣住石壁凸起处,然后小心把脚踩过去,整个身子悬空朝前倾,另一只手则绷到最紧最直,但距离摘到那风雨兰还差一根手指宽的距离。 冷酷的风从石壁上刮过来,宛若刀片,青令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把身体在往前倾。 终于! 在即将身体失去重心的前一刻,青令成功把风雨兰抓在掌心! 收回了手臂,青令甚至来不及站稳身子,就把那风雨兰死死扣在心口,随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地低头看。 即便如此寒冷的大雪中,风雨兰却无惧地舒展着着自己青玉色的花瓣,极淡雅好闻的香气扑进青令的鼻中。 而就在青令高兴得不行时,突然脚下猛地一空,还好青令反应得快,没有摔下去。 青令下意识往下一看,看到深远的石壁底部,他立马眼睛发晕,面如白纸,闭上眼,仰起头,不敢再往下看一眼。 青令都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脚下都有些发软,可现如今,他人都上来了,却也要想个办法下去才是。 可青令尝试几次,都都那高度吓得没敢往下去一步。 既然下不去,那要是继续往上爬呢? 青令突然想到。 仰起头,青令发现自己所处位置离石壁顶部其实所隔并不太远。 心下很快做了决定,青令把风雨兰放进衣领里护着,随后朝上伸出手。 直到摸到平整的边缘,青令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快要爬到石壁上了。 而就在他欢喜激动地把脑袋探上去,还没看清眼前之景时,迎面却猛地袭来一声尖哨般的破空之声! – “恭喜殿下,您又射中了一只雪兔!” 大何公公兴奋地大喊,把箭头从奄奄一息的雪兔身上拔掉,随后将其殷勤地捧到黑马前,谄媚道:“殿下当真是箭术超群,无人能敌!” 然而马背上的人却是一个眼神都不给,满脸不耐烦。 这时,有侍卫打马过来,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禀告道:“殿下,其他人都还没猎到白狐。” 听了这话,沈元聿的脸色并未得到丝毫缓和,反倒更难看了。 太丢脸了。 沈元聿自认对自己的骑射信心十足,本以为很快就会成功在所有人面前猎得白狐,哪知今天却败在了一只影子都没有露过的野畜生身上。 侍卫犹豫着道:“但属下刚刚来的路上,听闻有人看到白狐往暮云山东边去了。” 沈元聿闻言立马拽着缰绳调转方向,竟径直要往御林更深处进发。 小太监小成子立马心急道:“殿下,不能再里面去了,我们人手不够,如果遇到什么意外,会有危——” 小何公公却突然打断,质问道:“小成子,你难道是想让殿下输?” 小成子顿时百口莫辩,“我、我不是,我怎么会……” “好了!” 沈元聿出声打断,看向这位自小陪着自己长大,可凡事都拿着百般借口阻挠自己,让自己扫兴的人,冷冷道:“小成子你既然怕危险,你就自己一个人回去罢,二何,还有其他人,跟我走!” 说罢,沈元聿夹下马腹,头也不回地驭马往御林的东边冲去了。 大小何公公立马翻身上马,走前,还齐齐朝满脸失魂落魄的小成子露出一个鄙夷嘚瑟的眼神。 越往里去,雪路也越发难行,连沈元聿身下的飞甲也不得不减缓了速度。 但让沈元聿惊喜的是,他终于在雪地上发现了自己想要的狐狸脚印。 担心白狐逃走,他立马顺着脚印一路紧紧追过去,因着他所骑乃汗血宝马,两步能敌寻常马匹三步,故而没几下,就把其余侍卫远远甩在身后。 也不知往林子里追了多远,沈元聿甚至没有发觉其余侍卫没赶上来,身旁除却轻闷的落雪马蹄声,其余一片安静。 突然,在一处如被巨斧豁然劈开的山壁前,沈元聿惊喜看到了一只正趴在山壁边沿几块巨石上,沐浴着阳光的通体雪白的狐狸。 沈元聿大喜,但并未贸然冲出去,而是隐去呼吸,然后熟练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长羽箭,搭弓瞄准。 但那白狐所在位置极为刁钻,周围石头遮掩住它大半身体,让沈元聿调整了好一会儿角度,方才找到一个勉勉强强的角度,但是还是等那白狐稍微抬起些身子,才可以射中。 但沈元聿有信心,只要那白狐一抬头,他就能射中白狐。 反射着冽冽寒光的锋利箭尖,直指那没有察觉丝毫危险,正慵懒地用舌头舔梳自己毛发的白狐狸。 突然,沈元聿敏锐地察觉那白狐快要抬起身,终于打算放出那一箭时,突然,在他羽箭直所指方向,白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颗人头! 沈元聿手一抖,弓上羽箭则“咻——”地脱手射了出去。 几乎没太多时间让沈元聿反应,他只模糊看到那从崖边探出的身影似被射中了般猛地朝后倒去。 再也顾不上什么白狐,沈元聿猛地夹下马腹,冲到崖边,随后翻身下马,跑到崖边,一眼就看到那深深摔陷进雪里一动不动的削瘦身影,莫名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的他心里一咯噔,刚要问其情况,可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其实失重坠进雪地的那一刻,青令本以为自己会死,直到嗅到淡雅的兰香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还活着。 而就在青令劫后余生激动想哭时,一道宛如魔鬼降临的暴怒声音却从石壁上放传彻崖底: “我、要、杀、了、你!” 青令仰头一看,望见那张狰狞的脸,顿时如坠冰窖。 沈元聿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马上,更让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站在石壁顶部高高在上的沈元聿,此刻竟赫然将一把巨大黑弓拉出一轮满月,而弓上一支羽箭,此刻正残忍无情地指向自己。 回头一看已经不见白狐踪影的沈元聿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这数次害自己遭受皇兄惩罚的人的麻烦,对方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害自己错失猎得白狐的机会! 如此新仇旧恨,沈元聿几乎没思考,当即就拿起自己的弓箭,只想马上射死崖底那人,好泄自己心头之愤! 虽然搞不清沈元聿为何会出现在石壁上放,可在看到对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暴怒激恨的表情时,青令的身体几乎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 而就在他拼尽全力朝一旁扑过去时,身后就猛地传来“噔——”地一道沉闷插.入声,青令回头一望,只见他就在他小腿旁,此刻竟赫然插着一只羽箭! 沈元聿是真想杀他! 青令几乎不敢再想什么,拼了命地挣扎爬起来要逃。 而就在沈元聿拿箭打算再射第二次的空档,青令已经逃进茂密的林中,要沈元聿要想在这石壁只上再射中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等沈元聿发现时,他几乎怒不可遏! 这时,先前被他甩掉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以及一众侍卫追上来,可还不等他们说一句话,沈元聿就已经面色铁青地翻身上马,马上跑下石壁,冲进林子里。 虽不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可大小何公公对视一眼后,还是立马选择打马跟上。 而在冲进林子里没一会儿,他们兄弟俩就顿时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竟然在这御林深处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拼命四处躲藏的身影! 虽然不敢相信青令会出现在这里,可眼前这一切是万万做不得假,由不得他们兄弟俩不信。 按理讲人是不可能跑过马的,尤其是汗血宝马,可偏偏这御林深处人迹罕见,枯树丛生,再加上积雪极深,再加上青令仿佛杂草一般不认命地逃窜,还真就没被沈元聿给追上。 沈元聿此刻已经陷入了疯魔的程度,无法接受自己让青令再次从自己手中逃走,所以他只要一看到那削瘦的身影,他就搭弓狂射。 而就在从即将射空的箭筒里抽出最后一支羽箭,朝那似突然刹停的身影,毫不犹豫射出时,小何公公的声音也隐隐从后面传来:“殿下,别追了,前面是好像是个大陡坡,太危——” “咻——” 破空之声打断了他们的声音,等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下马跑到垂眸凝望的沈元聿身边,朝下看时,除却空荡荡的陡峭雪坡,什么都看不见。 大小何公公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一丝紧张,小声地问旁边黑恫的身影,“殿下,他不会已经死……” 沈元聿却转身上马,调转方向的同时,冷冷丢下一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青令意识混沌之际,耳边响起朦胧的交谈声音: “绮妹,你不该救他的,你是被宋国公选中来这暮云山伺候贵人的,我们这次本就是偷偷摸摸地逃,你救了他,倘若他醒了之后泄露了你我,我们怕都有性命之忧!” “明武哥,我们偷偷跑了,旁人不还是会知晓我不见了,迟早会追拿我们的,可如果我把我的衣裳脱给这人,要他替我去了暮云山,反正我们来的路上都是用面纱遮了脸,再加上他比我都瘦上几分,没人会知晓他不是我,哪怕最后会被发现,我们不也可以逃得更远一些?” “这我怎么没想到,我的绮妹当真聪慧过人……” “好了,明武哥,让我快点把我身上的衣裳给他穿上吧,再送回去……” 头痛欲裂的脑袋让青令听不懂他们的话,他想开口问对方是不是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是来索自己命的,可他不仅开不了口,连对方似乎脱下他身上的衣裳,又给他换上似乎极复杂繁琐的衣裳时,他都动不了一根手指,马上又不知不觉就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被人轻轻摇喊醒。 “贵人,醒醒,快醒醒!” 这一次,青令终于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约摸十二三岁的可爱的女孩的脸。 阴曹地府有这么可爱的鬼吗…… 青令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而看着他呆呆的表情,对方忧心体贴地伸手,说:“贵人你额头好像有点烫……” 额上温热的触感让青令的意识稍稍有些回笼:“你,我,你……” 却被对方急急打断:“贵人,嬷嬷已经在催我们了,我们要是在不出去,嬷嬷可就真的要说我们了。” 对方一边说,一边把他扶下床。 “哇,贵人,您头发好好呀,又长又黑,小年自己的头发就又枯又黄。” “哇,贵人,您抹了胭脂之后,肯定会是这么多贵人里最好的一个。” “贵人……” 可脑子里最后的记忆还是他掉进瀑布里的青令对此刻自己的遭遇一脸茫然,晕乎乎的他每次想开口说话,可都被对方叽叽喳喳的声音给打断,并且只能任由对方往自己脸上与唇上抹东西。 这到底什么情况?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青令这么想,直到对方要他穿上一身石榴红色的襦裙时,青令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拦住对方,憋红了脸:“你弄错了,我不是……” 对方却恍然道:“贵人你是不想我看着你穿吗?那好,我先出去,你穿好就赶快出来,好吗?” 说完,也不等青令再开开,对方就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的青令,和他手上的石榴色的艳丽襦裙。 额头越来越烧,脑子里一团乱的青令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做什么。 手上这件做工精致的石榴色襦裙更是烫手得不行。 青令尝试要不要先离开此处,却从门缝里看到小年正在门外紧紧守着,除此之外,他还隐约看到外面有持刀的皇家侍卫把守大门。 这该如何是好…… 青令拼命绞尽脑汁地整合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 他貌似是被沈元聿追到瀑布边掉了下去,可后来却又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但他现在应该还是在暮云山,并没有离开,并且还被小年这个小姑娘认错了人。 可还不等他多想一会儿,门外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小年关心的催促声又响起:“贵人您穿好了吗?真的要快一点,我们马上要迟了,不然嬷嬷真的会不高兴的!贵人您是不会穿吗?我进来帮你好不好!” 眼见对方马上要推门而入,青令只好马上道:“我马上就穿好了!” 说完,门外才又消停下去。 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眼看他无法强行离开,头愈发晕得厉害的青令实在没办法,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穿上了那石榴红的襦裙。 推开门,小年立马“哇”了一声,夸道:“贵人你好漂亮!” 知道自己脸上的膏药还有,故而面对小年的恭维,青令感到十分心虚。 正当他还紧张待会儿好不好有人认出他时,小年却又哼哧哼哧跑进屋子,随后抱出一身缀着白绒毛的红色大麾,给他系上。 小年看了一圈,这才兴高采烈地说:“走吧,贵人!” 青令有意找机会逃走,奈何那批持刀侍卫寸步不离,青令也只好暂时作罢。 而走出没多远,青令很快就看到七八个与他差不多着装打扮的人,其中有男有女,无一不面若桃花,灼目耀眼。 见他来了,他们的眼神齐刷刷投了过来,然后在青令有意遮掩,却还是一眼看得出容色平庸的脸上停顿了下,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诧异,但马上就又齐齐松了口气。 站在最前面的嬷嬷见青令来了,随即便道:“人既已经齐了,那便都带上面纱,出发。” 小年立马拿出一条白纱,给青令遮住了脸。 有了面纱,之前还忧心会被熟人认出的青令,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但马上,他就为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提心吊胆起来。 突然,他竟听到熟悉的马蹄声,一回头,竟再度看到了沈元聿骑着马过来,身后还跟着大小何公公,吓得他下意识就又想跑,还好想起自己已经跟换了个人的装扮,以及脸上的面纱,他才稍稍放下些心来。 可即便如此,青令还是不想引起对方丝毫注意,虽悄悄站去了最后面。 “十四殿下,您怎么来了?”嬷嬷也是跟在元后身边好多年的老人,自然认识沈元聿,却还是为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感到好奇。 其余美人听到嬷嬷这么喊,方才意识眼前高高在上的俊朗少年便是北帝的十四子,面对对方的居高临下的扫视,不由纷纷有些脸红。 从雪坡一路追过来的沈元聿扫过眼前这么多蒙面的美人,心情极度烦躁:“找人罢了。” 他没想到自己今天即将到手的白狐跑了就算了,害得白狐跑了的青令也从他手中溜走,本以为能马上找到,结果忙了这么久,却还没找到。 嬷嬷心中蹊跷,怎么沈元聿好端端的冬猎不猎,现在还是找人了,却也不敢多问,而是向他介绍:“这些是殿下的外祖选来的美人,殿下您可要看一看……” 藏在人群里的青令差点心都要跳出来。 还好沈元聿不耐烦地调转马头:“不用了。” 青令松了口气。 见沈元聿走远,嬷嬷便也带他们从反方向离开,只不过而小年等一众侍女都被留下。 而就在青令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时,他身后远去的沈元聿却心有所感,突然又转头看了眼。 只一眼,沈元聿就发现那帮美人里最后的一个,纤瘦的身形竟有几分肖似青令,妍红色的裙摆宛如石榴花盛放,摇曳多姿。 可还不等沈元聿多看一眼,那些美人便拐去另外一条小道。 是自己的错觉吧…… 沈元聿呼了口气,随后继续朝前搜寻青令的下落。 而青令却对自己方才差点被认出的那个眼神浑然不觉,他试图找到侍卫松懈的时机,好趁机溜走,却很快绝望发现自己几乎不可能从那些眼神锐利的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这时,他听到此刻前方一男一女聊起来。 “我们这些坤泽里生得最美的应当是最前面的落衣姐姐吧,而且听说她的信香还是芙蓉花……” “是,那想来最有机会的便是落衣姐姐,与我们无关了……” “哎……” 这时,其中一个眉目娇柔的男子注意到身后晕乎乎的青令,靠近了过来,鼻子动了动,突然问:“你的信香好特别,是什么花吗?” 青令一愣,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浸透了风雨兰的香气,并且好像还被他们误认为坤泽信香。 担心自己的嗓音会露馅,青令只低低地答:“只是兰花而已……” 对方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你的信香是我们所有人里最特别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优势的,如果你的样貌再好上那么一点儿,那就……” 就什么? 青令没懂他的意思。 可对方没有再说,只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便转回了头,再没和青令说一句话。 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一处巨大恢宏的宫所前。 一开始侍卫不许他们进去,但嬷嬷与像是向侍卫出示了什么,侍卫便只能收起长剑,放他们一行人进去。 这宫所里大得超乎青令的想象,且每一处都极为奢贵,让青令都有些看花了眼。 他们来到一间宫殿前,嬷嬷道:“贵人们,接下来,便看诸位的造化了,请。” “谢嬷嬷。” 为首的女子率先躬身道谢,嗓音柔美悦耳,让人一听难忘,并且想去一探那白纱之下的容颜。 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不想引人注意的青令也只好笨拙地弯了弯腰。 他们随后一个接一个走进殿内。 还未完全入里,汨汨的流水声便传入耳中,而待真正踏入里殿,青令脚步猛地一顿。 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水池,以及恍若仙境的飘荡的朦胧白纱与袅袅水雾中,一道下半身没入水下,双臂展开,上半身倚靠在池边的赤.裸而高大精悍的男人的光裸背躯。 望着那赤裸却肌肉勃发的赤.裸男人后背,青令的脸莫名热了起来,竟有些不敢看。 因为走在最后面,所以青令只能站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因为隔得远,青令看不清那人的脸,却隐隐觉得背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在他们乌泱泱一行人出现,池中男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似是全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为首的女子率先鼓起胆子,走到一旁的木架旁,取下一条巾子,一边走近池边,一边温柔款款地道:“殿下,奴婢落衣,是皇后娘娘特意派奴婢前来伺候的,还请奴婢为殿下擦身。” 落衣的语调动作其中暗含的意味不言而喻,其他人见沈长冀没有拒绝,都有些心急,后悔自己刚刚怎么迟疑了,没做第一个,竟又让落衣占了先机。 唯有青令天真地想,难道他们这些人都是被特地派来伺候沈长冀洗澡的吗?那这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 见池中人还是没有动,同样将其理解为允许的落衣暗暗吸了口气,随后更加大胆地跪在池边,拿巾子的手尝试去贴男人湿淋淋的后背,嘴上仍旧温柔如花地道:“殿下平日里为国操劳,多有劳累,奴婢曾随大夫学过按摩之法,可为殿——” “滚。” 冷冰冰的一个字毫不留情地迎面砸下,顷刻将女子原本娇艳精致的脸顿时砸去所有血色,手中即将贴上男人后背的巾子也僵住空中。 不单是她,其余还未有动作的所有人面色皆是一变。 其中也包括青令。 然而青令脸上的表情则有些不同。 不同于其他人的打击难堪绝望,他脸上只有惊愕。 因为他刚刚从说那一个字的声音中听出了对方的身份。 ——竟是沈长冀。 青令不敢想象他此刻的心头的感觉,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竟然误入了沈长冀的宫所! 而就在青令脑子里一顿乱七八糟的时候,落衣已然懂了沈长冀的意思,极羞耻不堪地退了下去。 其余人也都被沈长冀刚刚那一个字给震住,彻底认清了现实,遂一齐都要走。 意识到自己也可以趁机离开的青令赶忙转身要走,可因为太过激动,一时不察,竟脑袋撞上了身后的殿门上,青令疼得不禁发出低低的一声“啊”。 但此刻青令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想着赶紧离开此处回去。 “你。” 可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的男人低哑的声音,顿时刹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一股极不妙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青令下意识转过身,却赫然与两道穿过水雾的幽深低沉的视线对视上。 仿佛被狩猎成功。 紧接着,在无数视线中,青令听到池中人朝自己低哑开口道: “留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狩心1 嗡地一声。 听到沈长冀那两个字的时候,青令耳鸣了好一会儿,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或者说,沈长冀指的是其他人,而不是…… 直到一根修长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他。 沈长冀:“除你以外,其余人都离开。” 甚至没给青令反应的机会,就见其余人齐刷刷低下头,哗啦啦迅速从他身边离开。 一溜烟功夫,刚刚还人山人海的温泉宫,霎时间就只剩下无措懵然的青令,以及池子中不动如山的男人。 “不会?” 见他傻傻不动,池子里的沈长冀开口。 “…什、么?” 青令呆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啊…好、好。” 随后,他慢吞吞走到木架前,从上面挂着一模一样的巾子里,慢吞吞地选着,好像要挑一块最好的巾子一样。 但其实,背对着池子的青令此刻慌得不行,他实在想不通沈长冀原本都要所有人走了,怎么会独独留下他一个人?? 要不是自己脸上的白纱还在,青令都怀疑沈长冀认出了自己,所以他只能怪他刚刚笨手笨脚,才让沈长冀注意到了自己。 青令此刻极度痛苦,故而现在面对要服侍沈长冀的命令时,他只能选择一个“拖”字,暗自希望沈长冀会因为他实在太过笨手笨脚而也让他“滚”。 而就在青令面对木架暗自懊恼之时,他没有发现,此刻在他背后,一双隐藏在水雾里的深色眼眸正一瞬不离地盯着他,但在青令转过身前,却又先一步合上了眼,好像刚才那对纤瘦背影的昭然若揭的视线,从未存在过一般。 再如何慢吞吞地拖延时间,也不能真的做怠慢上位者的事情,青令深知这个道理,遂只能慢吞吞拿着巾子,慢慢走到池边,照着先前落衣的样子,在男人满是水珠的健硕后背前颤巍巍跪了下去。 青令伸出手,用热气蒸腾的温泉水打湿手中巾子,随后便小心开始给沈长冀擦起背。 之前没有干过给别人擦背的活,青令有点怕自己给沈长冀擦背的力度到底够不够,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可以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可就在这时,沈长冀却突然开口,睁开眼,幽深的眸静静看向池边呆愣的青令,解释道:“你刚刚若是与他们一起离开,可能还不等走出这里,就会被母后灭口。” 沈长冀的语气说得很平静,但青令后知后觉背上生出一股寒意。 沈长冀继续道:“你出去后,找到叫贺宵的侍卫,他会把你安全送离暮云山。” 青令没搞清沈长冀为什么会独独对自己现在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人这么好,呆呆问出口:“你为什……” “为什么?” 或许是自己也没好好想过原因,沈长冀笑着摇摇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一定要说一个……” 他顿了一下,看向青令,神色变得很温柔,“或许是因为你的眼睛和我的一个弟弟长得很像吧……” 青令一愣。 平静的水面泛起波澜。 或许是看到与自己口中那个“弟弟”模样相似的眼前人,沈长冀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轻声地娓娓道来:“其实他不是我的亲弟弟,在他一出生时,我就知道他并不是不是我父皇的孩子,自然更不可能是我的亲弟弟。” “可能在很多人眼中,论长相方面,他或许比不太上我的其他妹妹漂亮可爱,性格方面,也不够讨喜,比不太上我的一些弟弟会为了讨我欢喜,抢着争着去做我喜欢的事情,他好像过于胆小,就像只躲在林子角落深处的怯弱的小鸟,被欺负了也不叫,饿肚子了也只会自己忍着,不管你是想给他投食,还是只想给他顺顺毛,给他撑腰,他都会像被吓到一样,立即跳开逃走……” 青令完全没想到自己在沈长冀眼中会是像“胆小小鸟”的存在。 “但……” 沈长冀突然话锋一转,锐利的眉眼间竟罕见露出温柔的光,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觉得珍贵的东西,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再见到他,明知道他会逃开,我却还是是会忍不住想要他多高兴一点,想要再多保护他一点……” 青令完全呆住。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狩心2 “抱歉,竟不小心和你说了这么多。” 沈长冀像是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和今天“第一次”见的人说了这么多,“因为你的眼睛实在真的很像我的那个弟弟,所以一时间没有忍住,你应该觉得作为太子的我很优柔寡断吧……” 青令猛地回过神来,“不、不是的……” 见沈长冀有些意外地朝自己看过来,青令莫名脸热起来,低下头,磕磕绊绊解释道:“殿、殿下您真的如所有人说的那般宽厚仁爱,嗯…菩、菩萨心肠,大慈大悲……” 沈长冀似乎被他的用词给逗笑了,嘴角微微上扬,点着头嗯了声,道:“希望那些人也是如你说的这般这么看我的吧…唔……” 沈长冀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后猛地别开身体,像是身体内出现什么极痛苦的反应般,一只手死死攥住池边的玉栏,手背上崩起可怖的青筋,后背上隆起的块块硬硕肌肉微颤着,压抑着什么般,背对着青令,低吼道:“你…快走!” 青令呆了下,可马上回过神来,察觉到沈长冀像是身体极度痛苦,像在与体内的某种恐怕疯狂的东西做着殊死斗争。 青令下意识伸出手,“殿下,你怎么了……” “我说了让你快走!你没听到吗!” 青令被挥起的巨大水花,还有失控的一声怒斥,吓得下意识往后一跌。 似乎是意识到青令摔倒,沈长冀像是短暂清醒过来,回过头,望向狼狈摔在地上的青令,喘着气低哑问:“你没事…嘶——呼…你且记住我之前让你出去做的,快些离开此地,记住无论待会儿你听到什么,你都不要回头,否则,我不敢保证,待会儿我会不会伤害到你……” 虽然沈长冀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稳定平和,可还是隐藏不了里面的一丝压抑着的暴戾,青令身体一抖,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下意识听话,颤颤爬起来,撒腿就要往外跑,想要去外面喊人来帮忙。 可就在他即将踏出内殿时,身后猛地响起“噗咚”一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坠进池中,硬生生截住青令跨出的脚。 回头一看,青令发现池边空荡荡,那高大的男人身影不知所踪,他心里猛地一颤。 而就在青令下意识想要转身跑回池边时,沈长冀刚刚警告的话却在耳边响起。 可马上,这几日里沈长冀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好,以及刚刚在池边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就齐刷刷涌到青令的眼前。 心在理智与情感间挣扎起来。 “想要多保护他一点……”男人在雾气下深情呢喃的面容浮现。 在经历极短的时间,像是某一方取得暂时的胜利,青令最终咬着牙,大步跑回池边。 先前沈长冀呆的地方空无一人,而青令扫视空荡殿内一圈,却也没有发现沈长冀的去向。 “殿下!”他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当青令替不知所踪的沈长冀紧张害怕时,下一秒,他听到了他面前乳白色的温泉水面下,竟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水泡,紧随其后,一片白色巾子则从水下浮了上来。 青令一眼就认出了那巾子是他之前打算要给沈长冀擦背的那块,可他依稀记得这巾子他刚刚是失手丢在了池边,根本没给沈长冀擦过背,可现在怎么会突然掉进温泉中呢? 青令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捞那巾子,因为隔的距离有些远,他不得不半边身子俯到水面上空。 可就他马上要用手指将其勾起时,突然,平静的水面“噗——”地一声猛地扎出什么。 青令一呆,却见从水下伸出的一只宽大粗糙湿淋淋却火热无比的男人的掌,此刻攥住了自己细瘦的手腕。 他被拉了下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狩心3 小时候,梅嬷嬷曾经给年幼的青令讲起被困水中无法.轮回的水鬼时,告诉他,水鬼必须靠将水边的活人拽进水中,当自己的替死鬼,自己方能脱身轮回,以此来警醒年幼的青令,不要轻易靠近水边。 当时,天真的青令曾问,为什么那么多人知道水鬼的故事,却还是有人被会水鬼拽进水中。 那时的梅嬷嬷虽然眼睛已经开始坏了,但还能隐约看得见一些。 当青令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梅嬷嬷的浑浊无神的瞳孔看向他,意味深长地说: “因为有些水鬼惯会编造让人心软可怜的谎话,乞求对方施以援手,而一旦活人一时心软,相信了,那接下来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的痛苦轮回。” 还不等青令看清自己是不是被水鬼抓住,他整个人就已失去平衡,径直摔进温泉池中! 突如其来的落水,让青令的身体不自觉回忆起曾经的经历,于是双手拼命在水里扑腾,只想要抓住什么手边任何一切可以救他的东西。 但幸好,不像之前那次落水的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力的自己不断沉入湖底漆黑冰冷的更深处,他这一次被什么托出了水面。 而等虚掩着眼皮的青令稍稍缓过点神,脑子被水浸得迟钝的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他无力趴着的硬邦邦的“温泉石头”好热像过于火热了,简直比这没过他胸口的温泉水的存在感还要滚烫,像是里面有团火在烧,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好奇怪…… 周围温度太高,青令意识都有些不清楚,睁开眼,入目也皆是朦胧水雾,他下意识抬起头,却蓦地一愣。 ——赫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透过水雾,深深俯凝着他的脸的漆黑眼眸。 是沈长冀。 此刻在青令眼前的天乾,浑身压势汹涌逼人,气质高高在上,不开口,只一个眼神就让青令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与青令印象里温文尔雅的形象显得很割裂感,可又诡异地与之透出一股暗中契合的感觉,像是之前处处体贴的样子才是对方伪装的表现,让青令竟有一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天乾倒映出倒映出怀中中庸纤瘦人影的眸子,还透着让青令有些窒息的,某种难以言说的极侵略性的汹涌情绪,几乎要成为实质般,从眼中倾泻而出,将他淹没。 从小在冷宫长大的青令,一时说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这种眼神,他能想到的最接近的描述,那就是像是藏在衣冠楚楚的人皮下,兽类最本质的某种无法彻底拔除的东西…… 直到脸颊上覆上湿热的指腹,皮肤被细细摩挲着,那动作轻柔而仔细得宛如在确认眼前之物,是否还为自己曾经的那一件。 青令猛地惊醒,并且惊愕无比发现自己遮掩容貌的白纱竟已不知何时不知所踪。 还以为自己被认出的青令吓一跳,赶紧对方掌中逃开,一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边慌乱解释:“殿、殿下,我、我不是故意来这里,我只是……” “你叫什么?” 沈长冀突然的问题让还在绞尽脑汁想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青令一懵。 什么叫“‘你’叫什么”?可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沈长冀这副好像全然不认识他的样子让青令一时间满头雾水。 突然,青令惊悚想到,自己脸上遮掩样貌的药膏需要热水才能洗去,而这温泉水正好…… ! 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让除自己与梅嬷嬷以外的人看见自己的真实样貌的青令,霎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这样吧,你既不告诉孤你的名字,那孤便为你取个名字。”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粗砺的手指轻轻挑起。 仰头对上天乾暗涌着墨色的眼眸,青令一愣。 湿润的唇瓣也被天乾粗砺的指腹慢慢摩挲着。 随后,青令便听到沈长冀宛如要在自己的灵魂上永久烙下独属他的印记一般,轻轻低语道: “以后你便是孤的阿泠,可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25、狩心4 阿、泠? 青令的脑子卡了一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压根没有认出自己的沈长冀,会突然给这张脸的自己取个名字,还叫什么“阿泠”,好奇怪的名字…… 而刚刚想着自己从天而降的新名字的青令,很快注意到了另外一件更加紧急的事—— 虽说温泉泉水温度处于一个极舒适的范围,他这样不仅不觉得丝毫寒冷,可问题是,他和现在在抱着他的沈长冀两个人,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他现在浑身湿透,上半身靠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二人腰腹相贴,因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湿纱,热度都能彼此过渡交融,而沈长冀另外一只有力的手臂则扶住他的腰,不容他丝毫逃离。 这种亲密好像超出了寻常人之间的相处范畴,到了对这方面极其迟钝的青令都有点儿意识到不对劲的程度,可他既无法百分百肯定二人之间如此的姿势是否真的太过超出,所以更加无法强硬推开沈长冀。 最后,青令只能僵硬绷紧身体,悄悄把手握成一个小拳头,一边挡在中间,试图拉开些许二人之间的距离,一边低下头,紧张怯弱地道:“殿、殿下,要不要我帮您去叫人……” 青令觉得沈长冀既然没有认出自己,那他干脆趁着替沈长冀找人的机会开溜。 面前的中庸一头乌发湿漉漉披散,有两缕贴在鬓角,愈发衬得他肌肤如雪,唇瓣濡红,身上做工精致的红石榴色的襦裙,紧贴在身上,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而荡漾浮动在水下的红色裙摆,宛如红鲤精艳丽的鱼尾,一举一动胆小怯怕,像是条才修成人形上岸,什么也不懂的红鲤鱼精,不仅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一举一动有多么诱人蛊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待会儿可以平安离开。 因为低着头,青令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于小心思,都落入头顶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的深沉眼中。 见沈长冀一直不说话,青令心里开始有些没底,于是又硬着头皮尝试解释:“因、因为您刚刚看起来好像不舒服…唔啊!” 池中突然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 身体被猛地调转方向,上半身被粗暴地挟持抵在边缘,紧接着,男人火热滚烫的胸膛就袭上他的后背,腰肢被掐住,整个人完全被逼到男人怀中。 青令寒毛倒立,恍然忆起自己重蹈起数日前在废殿的遭遇,下意识挣扎,并带着哭腔喊:“不要……” “阿泠,别动……” 背后的男人沙哑地开口,似很虚弱般。 听对方这么一喊,青令愣了一下,清醒过来,一边暗自懊悔自己刚刚怎么会把沈长冀当成那日废殿里的人,一边立马问身后人:“殿下,您怎么了吗?” 沈长冀低低嗯了一声,虚弱解释道:“是我的腺体,因为接受不了其他坤泽的信香,所以无法靠标记对方,来渡过情期……” 从没见过之前一边为他挡住危险,一边温柔相护的沈长冀会有这么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的青令,丝毫没有质疑沈长冀的说辞。 他不懂天乾坤泽才有的标记与情期,更不知道天乾无法正常释放信香是有多么严重,但从对方说话的虚弱声音,他就下意识觉得沈长冀一定被那病痛折磨得不轻,他甚至把沈长冀代入到自己的曾经经历的最痛苦的经历中,问:“很痛吗?” 正用掌心与信香同时丈量感受身下人细软的腰肢的沈长冀,听着这么一个懵懂天真的问题,忍不住嘴角扬了扬。 瞧,这是一个多么可怜无知的中庸啊…… 因为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也因为自己中庸的性别,从而无法感受到此刻不断侵染他全身的天乾的龙鳞琥珀信香的疯狂,其实已经到了足以让寻常坤泽窒息的程度,这个可怜的中庸,不仅无法从他最简单的谎言中分辨挣脱,现在不仅任由自己如何对待也不反抗,甚至还关心起自己起来,天乾的心里的某种阴暗的沟壑得到了些许填满。 但距离彻底满足,还是远远不够。 “呼…已经习惯了……” 青令感受到男人箍住他腰的手臂一绷紧,随即耳边响起沈长冀颤抖苦笑的声音:“我刚刚让你走,你就不该回头的,你难道不怕我对你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沈长冀会对自己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青令一愣,似乎是全然没有想到过自己这种可能,换言之,他从没想到从来待自己如此温柔的沈长冀会伤害自己。 青令非常坚定地摇头:“殿下是个好人,不会的……” 听了青令这话,他身后的沈长冀眸底露出愈发满足阴暗的光,嘴上却无比温柔:“是吗……唔!” “殿下!” 沈长冀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青令就看到对方抓住池边玉雕的手背上爆出根根骇人青筋,玉雕都出现裂痕,似经历极痛苦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沈长冀却还是没有伤害怀里的青令,反倒第一时间忍痛安慰他:“你没事…唔……” 想到沈长冀过去对自己的,或是今天因为自己而爱屋及乌对“阿泠”的无微不至的爱护体贴,青令不忍见到沈长冀被折磨到这样,脱口而出: “殿下,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见鱼儿马上要上钩,沈长冀险些快压制不住自己藏在伪装的温柔皮囊下的破皮而出的尖锐毒刺。 但沈长冀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可不想把这只好不容易开始亲近自己的怯弱青雀给吓跑。 青令听到时候身后的沈长冀忍痛呼了口气:“没用的,你是坤泽,有信香,我标记不了你,你是帮不了我的,如果你是中庸,或许还……” 青令一呆:“…中庸可以帮你吗?” 青令并不知道天乾标记坤泽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现在好像只有让沈长冀对一个中庸做这所谓的标记,才能让对方没那么痛苦。 而自己就正好是中庸。 之前沈长冀帮过自己那么多次,他现在也想帮沈长冀这么一次。 这辈子好像从来没这么勇敢过的青令鼓起勇气,“殿下,我不是坤泽!我是中庸,没有信香的!你可以标记我……” 而他此言一出,身后的男人背躯一僵,沈长冀似是不敢相信地犹豫问:“…你是中庸?” 怕沈长冀不信,青令立即点头:“是,我是中庸!” “可我明明闻到你身上有……” 青令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我身上的香气不是什么坤泽的信香,只是一种花的香气。” 见沈长冀不说话,青令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就和李沐风沈元聿他们对他一样,会没来由地嫌弃自己,更何况沈长冀乃是太子,而自己什么也不是,于是声音又怯懦下来:“你、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你想怎么样标记我都可以的——”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青令察觉到沈长冀俯下身,在他后颈嗅了嗅。 似乎真的没有从他后颈嗅到那所谓的坤泽的信香,但沈长冀似还是不信:“你若不是坤泽,为何会被母后选来这里……”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如此敏锐,心一紧,下意识缩下头,“我、我也不知道……” 望着身下中庸心虚的小动作,沈长冀忍不住心里泛起笑意,也知道自己要适可而止,否则,到嘴的小青雀可就跑了。 生怕沈长冀意识自己身份里的不对劲,青令的心都吊起来,而这时,男人炙热的鼻息扑洒在后颈,撒下一串火星,让青令意识有些迷醉,男人粗砺指腹落在了他后颈上,轻柔地抚弄他后颈皮肉的动作。 可就在这时,青令却恍惚听到了一声轻笑。 像是一只伪装吃草的无害的羊,骗取了小鸟的亲近信任后,终于可以暂时脱下伪装,露出尖锐的狼牙,好饱餐一顿一般。 而就在青令恍惚自己有没有听错之际,后颈却抵上天乾尖锐的犬齿。 耳边响起男人粗哑着声音道: “阿泠,接下来,你可能要忍一忍了。” 26、狩心5 青令还打算说话,可后颈猝然出现的疼痛却硬生生打断了这一切。 虽然沈长冀事先做出预警,可当后颈被尖锐的犬牙刺破的瞬间,从未经历过这种痛苦的青令,险些直接就这么疼晕过去。 “呜唔……” 虽然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只维持了一瞬,后面的痛苦青令尚可咬着唇忍受,可让青令不解的是,背后温润体贴的男人,再咬住自己后颈的瞬间,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发魔的野兽,像是想要彻底吃掉自己一般。 青令不明白沈长冀为什么会如此对他的后颈如此紧咬不放,明明他的后颈瘦弱的可怜,连肉都没有什么,估计让真的野兽吃,对方都嫌骨头多,硌嘴,可偏偏现在他身后身份高贵的男人,却反反复复咬着自己那一块不放。 可身为中庸的青令不知道的是,在沈长冀咬上自己那毫无滋味的后颈的第一口,前所未有的兴奋激动席卷了男人的整个胸腔。 他赌对了!他赌对了! 之前尚且不确定身为中庸的没有信香的青令,能否安抚自己狂暴的天乾信香的沈长冀脑子里此刻只有这个想法。 虽然想不明白自己那不能接受任何坤泽信香的天乾信香,为什么会把一个连信香都没有的中庸当做坤泽,可在这一刻,沈长冀体内蠢蠢欲动的暴虐的信香,早已在没有得到他许可的情况下纷纷暴动起来,在他的血管里跳跃着、叫嚣着、奔涌着,争先恐后地想要通过他的犬齿,涌入身下那段纤弱的后颈之中,想要去占有他。 自此第二性征分化,对一切坤泽的信香都会厌恶至极的沈长冀还从未有现在一刻如此舒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怀里这个瘦弱的中庸。 可慢慢的,注入怀中人后颈的信香却开始不满足了—— 因为它们能感受到“坤泽”身上的兰花信香,却找不到这个“坤泽”的腺体。 信香不知道青令是中庸,它们只愤怒恐惧狂躁为什么找不到这个“坤泽”的腺体,没法对他进行标记,并愈发迫切地围剿中庸身上越来越寡淡的兰花香。 还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想要标记…… 这一刻,明明知道怀中人快要承受不住的沈长冀,却鬼使神差没有让自己从那段纤弱的后颈上移开了,满脑子只想如何标记怀里的人。 于是,原本还能隐隐听到耳边声音的天乾彻底陷入听不到任何声音,不仅没将用于标记坤泽的犬齿从中庸的后颈上移开,反倒再度咬得更深了,连信香的注入也开始更加猛烈了。 可不管他往自己的“坤泽”后颈注入多少信香,他都无法标记对方。 这个事实让天乾愈发愤怒,圈住怀中人腰身的手锁得愈紧。 直到耳畔蓦地炸起奄奄一息的一声。 青令原以为自己很能忍,很能吃苦,毕竟他曾经被菜刀划了手臂好深的一道,都忍着没哭。 最开始青令也以为沈长冀的标记很快就能结束,可身后男人的所谓标记实在超出了他预料,抱住他手臂也越来越紧,紧到他快不能呼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青令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喊:“殿、殿下…我不行了……” 可无论他怎么喊,身后的男人却不仅没有松开嘴,齿牙下还隐隐有愈发深入的趋势,疼得青令喊都喊不出声音了,那一刻,他真的有自己会死在沈长冀的嘴下的错觉。 “呜…殿下…我好疼……” 青令都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神智逐渐迷蒙之时,他无意识喊出口: “皇、皇兄…我…疼……” 这一声“皇兄”让身后的沈长冀猝然清醒,立即松开了中庸的后颈。 可再垂眸,映入天乾眼帘的,是后颈被他蹂躏得血肉模糊,多次对他呼救无果,最后只能气若游丝地歪头闭眼倒入他怀里,睫毛鼻头俱挂满晶莹泪珠,可怜兮兮的中庸的脸。 可明明害让他沦落如此的人就是自己,但已经神志不清醒的中庸,却还下意识傻乎乎地往天乾怀里靠。 甚至,还像想要他施舍下些许保护关心般,无意识对他喊着那个刚刚所谓护佑了自己的称呼,哭诉呢喃说: “呜…皇兄…疼…青令好疼…好疼……” 那一刻,从来肆意践踏玩弄人心的沈长冀,胸腔里的心突然没来由刺了下。 而正当沈长冀蹙眉惊疑方才的奇异之感是否为自己的幻觉时。 突然,殿外一阵哄闹声突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27、狩心6 “十四殿下,太子殿下现在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原本守在殿外的惜月,还在心里纳闷,从来不接受元后赐给他的美人的太子殿下,怎么今天会突然开口留下其中一人,她最开始还以为是沈元聿发现了那美人哪里不对,故意留下,可偏偏殿内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而沈元聿就是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地闯进来,嚷嚷着要马上见他的皇兄的。 惜月被吓一跳,立马拦了上前去,想要把这小祖宗给劝回去。 本来以前一旦搬出沈长冀,沈元聿都不会再闹,哪知这次沈元聿竟开口就是一句:“你说殿内只有我皇兄一人?” 惜月下意识一慌,还以为沈元聿已经知道什么,但面上还是丝毫不虚:“这是自然……” 沈元聿:“那今天下午送来的那些美人里有没有中庸?” 惜月一愣,虽然心中疑惑沈元聿怎会知晓今日下午有一批美人被送了进来,但她还是开口:“咱们太子殿下的习惯,十四殿下您是知道的,殿下他从来都不喜欢让任何人伺候,无论是我们这些中庸奴婢,更别说今天下午送来的那些坤泽美人……” 而听到她这一番话,沈元聿罕见呆了下,旋即低下头,有些迷惘地呢喃了一句:“都是坤泽吗……” 而沈元聿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青令。 自青令惊扰他猎狐,然后被他一箭射下陡峭雪坡,不知所踪,对“祸害遗千年”深信不疑的沈元聿,开始还想着等自己找到青令后,一定要好玩弄折磨对方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哪知沈元聿就在暮云山里找青令找了整整一个下午,都再没找见对方,甚至沈元聿最后都亲自跑去青令的居所去看了,发现那里只有一个小太监守着,青令仍旧不知去向。 眼看天就要黑了,天气越来越寒冷,沈元聿不自觉地想,青令不会真的被他射死摔在雪坡某个角落缝隙里了吧? 虽然自己一开始就打着把青令设计到暮云山,然后好好欺辱对方一番的算盘,可当他想到,那个之前怎么折磨也默默忍受宛如野草一样的小玩意,真的可能死掉的念头冒出来时,沈元聿却有些难以相信与接受。 难道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直到大小何公公出主意,说要不要请太子殿下帮忙,派人搜山找人时,沈元聿突然想起了自己回头瞟见那些美人里那一抹有些眼熟的纤瘦身影。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可沈元聿却有些无法冷静思考,立马抽马赶到太子的温泉宫所,执意想要面见他皇兄。 可现在,被告知那些美人都是坤泽,没有中庸,沈元聿再次迷茫了,但突然,他再度坚持,大步要往殿内走:“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见下皇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皇兄说明……” 本以为终于能把这祖宗给打发走的惜月一听,脑袋都快要炸了,赶紧拦:“十四殿下,您真的不能进……” “让他过来。” 这时,一道沉静如渊的男声蓦地在众人身后响起,宛如有魔力一般顷刻让在场所有人心中生出一股情不自禁臣服膜拜之感。 “皇——” 听出声音主人的沈元聿刚刚兴奋抬头想喊,可声音却在目光投向殿下身影的那一刻,骤然卡在嗓子眼。 不单是他,在场所有人在向那处投去目光时,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屋檐下巍然站立的天乾身形高大威武,似是刚坐汤结束,身上只着单薄的玄色浴衣,赤脚而立,胸前松松敞开的一线领口里露出深色的精悍肌肉.沟壑,是一具足以让坤泽忍不住脸红心跳的极具男性气息的成年天乾的身体。 而这并不是最让众人震惊的,真正让所有人生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幻觉的,是天乾打横抱在怀中,被雪白浴巾严密裹着的那道纤瘦柔软的身影。 这皇宫中谁人不知东宫多年来除却天乾,便只有中庸,从来没有一个坤泽过,太子沈长冀贤良方正,一心扑在了代陛下治理这江山社稷上,无心情爱,故从未纳过一个坤泽美人。 可现在,他们竟看到他们素来不近情爱的太子殿下,竟直接抱着一位美人从温泉殿里走了出来! 虽不知那美人容貌,可单从那浴巾下隐约纤瘦绰约的身影,还有从雪白浴巾中淌出一头湿漉却乌黑如瀑的长发,足以见得在那浴巾之下,会是何等一张绝世的容颜。 众人虽不知殿内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单从二人独处如此之久,以及出来时,那美人似累晕而沉沉睡在殿下怀中,还有太子殿下不假手他人,亲手将其抱出宫殿的亲昵动作,都足以让人对他们的关系浮想联翩。 尤其是在场的天乾侍卫,不论远近,无一例外闻到了空气中四散开来的,充满究极占有欲的极浓郁的龙鳞琥珀信香,纷纷脸色一变。 ——这是天乾标记了坤泽之后,留在坤泽身上的信香才会有特征。 而尚未第二性征分化,闻不出天乾信香的的沈元聿,对此一无所知。 惜月已经闻声回过神来,忙不迭低头退下,沈元聿只能硬着头皮,脚步有些僵硬地走过去。 待走到廊下,沈元聿止了步,虽沈长冀身上打扮极度随意,可那幽冷眼神却充满不容丝毫挑衅的威严,让人不自觉压下头,不敢对视,声音也罕见结结巴巴道:“皇、皇兄,其实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不小心给冷宫那个家伙射了一箭,然后他不知道摔到哪里去——” 声音戛然而止。 沈元聿愣愣出神,目光落在眼前在雪白浴巾团团包裹下露出的一段被咬得斑驳的雪白纤弱后颈。 因为元后管教极严,在分化第二性征前都不准沈元聿亲近坤泽,故而沈元聿对情事知之甚少。 那段纤弱后颈上的咬痕红艳惹眼,是绝对无法靠自己留下的,至于留下它的人是谁,猜都不用猜。 虽然他看不到那掩在他皇兄怀中的那张脸的模样,也不知沈长冀为何要对这个美人后颈咬得凶狠,可就在看见那被咬得颇为残暴的咬痕的那一刻,沈元聿身体里某种阴暗的藤蔓植物竟突然隐秘地开始在胸膛深处里爬出。 “咚——” 毫无预兆的沉闷一声响彻院白雪皑皑的院里,紧随其后,是庭院四周各处不约而同地响起一连串的下跪磕头声。 在场众人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抬头。 其中也包括沈元聿。 但他不是因为不敢抬,而是他此时根本抬不起。 先前高傲自大的少年此刻几乎喘不过气,像条狗一样狼狈跪在地上,说是跪,其实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制压倒,趴在地上罢了。 “念你年幼,此乃初惩。” 天乾从他身边无情走过,冷冷丢下一句: “倘若日后再犯,休怪孤不念手足之情。” 28、狩心7 “切记,待会儿进去,若无殿下示意,你们谁都不要四处乱看。” 惜月谨慎交代完,才带着手拿药箱、热水、巾子都宫婢进去,低着头头走入温暖的殿内。 “殿下。” 走到屏风前,她喊了一声,却等不到屏风后一声回答,她遂一边试探地抬起头,一边轻声问:“殿下,可要我为贵人——” 剩余的话突然僵在唇间。 只因她清楚地看到朦胧屏风后,坐在床边的高大男人将怀中的人小心放下,盖好被褥后,正轻而细致地一点点抚摸着床上人的脸上某一处。 这是惜月今天第二次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进来吧。” 屏风后传来一声,惜月这才回过神,赶紧低下头,带着其余宫婢轻步走了进去。 取了一条干净的丝巾,在侍女所端盆中热水打湿拧干,惜月来到床边,正欲俯身为床上人擦脸,却在看到那一张脸的瞬间,看直了眼。 这张脸未免也生得太…… “给我吧。” 沈长冀突然开口,惜月回过神,发现沈长冀正平静地看向自己,她吓得赶紧低下头,并恭敬将巾子双手呈上。 沈长冀拿住巾子,亲自为床上人擦脸,动作轻柔,生怕弄醒了床上正睡着的人。 惜月瞳孔放大,说实话,她来东宫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回见…… 不,好像不是第一回。 她想起当初青令第一次来东宫的那一次,被太子殿下抱回来的瘦弱中庸,也是太子殿下亲自褪去鞋袜,送上床的。 而现在…… “让贺宵过来。” 沈长冀擦完脸,又继续擦手,“让他亲自守在东溪苑,无论是谁,都不能放进去,也不准有人出来,顺便带个御医去一趟,再对外就宣称他病了,不能见风。” 惜月一怔。 东溪苑是青令冬猎期间住的地方,之前还是她替他收拾好的,可现在沈长冀竟突然要…… 惜月想起青令怯弱的眼,不由心一跳,“殿下难道要软禁九殿下吗……” 沈长冀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她。 那眼神深沉得像是林中野兽发现有其他动物觊觎自己的东西。 惜月瞬间清醒,双腿一抖,马上跪了下去,磕下头,声音颤抖:“殿下恕罪,惜月方才不该揣摩殿下的心思。” 许久之后,她才听到头顶响起如恩赦降下一般的声音: “没有下次。” “谢、谢殿下……” 惜月颤巍巍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湿透。 她接过沈长冀手中没了热度的巾子,重新用热水烫过,拧干水,这才又恭敬递了过去。 沈长冀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下,并扶起床上的人,靠在自己身上,又重新接过巾子,道:“我让贺宵去守那里,是因为他现在不在东溪苑。” 尚未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惜月惊愕:“九殿下不在?那他现在人在……”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沈长冀要给怀中人擦颈脖,而当颈窝浓密的长发被拂开,露出的是一块被咬得不堪入目的后颈。 惜月虽是中庸,可她入宫多年,知晓宫中贵人,尤其是天乾坤泽之间的事情。 所以,只一眼,她就意识到了先前在那温泉殿里,沈长冀与他怀中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别说,那后颈还被咬得这般惨烈,那他们殿下与这位娇贵的小贵人岂不是…… 惜月不由想得脸热心跳。 可突然,她听到那昏睡的娇贵小贵人似是后颈的伤口被贴上的巾子热度烫得难受,一边闭着眼往沈长冀怀里躲,一边无意识啜泣喊了声: “呜…疼…皇兄……” 惜月登时被这一声劈在原地。 脑子突然联想到沈长冀方才的那句“因为他现在不在东溪苑”,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在心中浮现。 难道…… 而这时,她看到将那纤弱身影私据怀中的高大天乾,低下头颅,于那人耳畔,“嗯”了声,随后轻轻哄道: “阿泠,乖,别动。” 29、阿泠贵人 第29章 阿泠贵人 因为眼睛被刺眼的阳光扎得没了睡意时, 青令脑子里迷迷糊糊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么多年来,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床位竟然能晒进太阳光…… 而正当青令正扒拉着被褥, 想要把脑袋往被褥里缩, 好躲避这刺眼的清晨日光时,耳边却轻轻响了一下, 随后那刺眼的太阳光竟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适合再度入睡的阴暗。 还闭着眼的青令刚觉得奇怪, 就听到耳边落下一声温润平和的询问: “可要我放下帘子?” 青令下意识想点头说好,可那耳熟的声音却又让他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睁开眼,率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占据他眼前绝大部分视线,正替他挡去窗外阳光的, 属于成年男人的宽大手掌。 青令呆呆将视线拉远, 待朦胧的睡眼中的视野逐渐清晰, 青令看到了坐在床边, 沐浴在金灿晨光,身姿高大挺拔,面容出众, 淡定优雅的男人。 “我是在做梦吗……” 看到青令呆呆出神的傻问,沈长冀温和地笑着答:“虽然我也很想发生的一切是梦, 但很可惜,不是,青——不, 或者,我该唤你另一个名字, 你说对不对,阿、泠?” 阿。 泠。 男人刻意停顿语气加重吐出这两个字,宛如锤子往他头上重重砸了两下,把青令瞬间砸醒,也砸开了他的记忆匣子—— 荡漾在水中的如红鲤鱼尾的石榴色裙摆、环箍在纤薄腰腹上的火热手臂、血腥溢开里的唇颈相贴、以及那洇晕在湿漉眼尾,回荡在水雾氤氲的温泉水面上,对身后人的那一声沾满爱怜怯弱的无意识乞怜轻唤—— “皇、皇兄…我、我好疼……” 脸霎时炸得通红,青令猛地拉起被褥,像鼹鼠一样,用力包住自己的脑袋,但沈长冀眼疾手快,拉住了一块被角,不让也彻底把脑袋藏起来。 而这一回,从来遇到强硬,便下意识想退让逃避的青令也不愿意放手,紧紧抓住被褥不放,好像这样就可以不暴露在阳光下,不用对刚刚听到的那些事负责一般。 而沈长冀同样也没有退让放手,像是对这个人,他永远也不可能有放手的选择。 二人便这么例外僵持不下。 而因为如此,被褥下的青令的心不仅也丝毫没有跳慢下来,反倒跳得愈发快,脸也顷刻热得出了层薄汗,脑子都闷得快有些转不动了。 直到被褥外沈长冀的一句话,给他们昨天发生的一切下了定义。 “我们昨天的事情,是个意外。” 青令的手顿住,被褥外的沈长冀继续道:“如果事先知道是你,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标记你的,哪怕就此死在……” “不能乱说!” 听到“死”字的青令心一颤,想都没想,猛地拉开被褥,对着外面没有反应过来他会突然拉开被褥的男人这么大喊。 可喊完,青令才回过神,自己刚刚竟让这么无礼地对太子殿下说话,立马羞愧后怕又想缩回自己的乌龟壳。 可这一次,他没有成功。 沈长冀眼神深深地看着被自己拉截住半边脸的人:“不能说什么?” 青令缩了缩脑袋:“…不可以随便说死。” “为什么?” 青令犹豫了下,小声:“嬷嬷和我说过,人如果总把‘死’挂在嘴边,哪怕心里想是假的,最后也会成真……” 沈长冀突然问:“你不想我死?” 青令呆了一下,不知道沈长冀为什么会理解成是他不想他死,但他还是不由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小声说:“太子殿下您对所有人都这么好,没人不希望您长命百岁,我当然也一样,希望您能一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望着眼前人如此不掺杂任何杂质算计,只有最质朴祝福的话,沈长冀在青令没有注意时,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眉头蹙起。 可也只是一瞬,沈长冀便恢复了往常一样的神色,道:“好了,我以后不会再随便说这种话了。” 他又看向床上的青令,温润地笑起来:“那以后,我是唤你青令,还是阿泠?” 青令脸再度烫起来,缩了缩脑袋,小声濡喏道:“…都可以。” 沈长冀反问:“那你呢?以后叫我殿下,还是皇兄?” 昨天要不是他无论怎么喊,低语没能让沈长冀停下,青令是怎么都不会喊那一声“皇兄”的,毕竟,他名义上虽是什么九皇子,可与沈长冀这位太子殿下之间,实则并无任何血缘关系,那一声皇兄已经是错误,他怎么能再喊?就更别说,他们的父母辈之间还有…… 见青令眉眼哀落下来,沈长冀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极体贴地开口:“好了,等你下一次想唤我皇兄,再这么唤我吧。饿了吧,要不要起床吃点早膳?想来你昨天除了我叫人送去的膳食,应该什么都没有吃。” 被沈长冀这么一提,青令才察觉自己肚子里汹涌的饥饿感,怯怯地点点头,“…好。” 青令想要坐起身起床,可马上就被后颈传来的疼痛感疼得脸一白,差点没坐起来,还好被沈长冀扶住。 青令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整个脖子都被绷带颤住。 沈长冀解释道:“虽然昨晚上了药,但伤口有些深,要过几天才能好。” 青令愣愣摸着自己后颈,稍一用力,都还有一丝痛感。 他完全没想到沈长冀竟会把自己咬得那么严重。 “来人。” 沈长冀对外面喊了一声,殿门便被从外面拉开,紧随其后,七八个婢女便端着颇为壮观的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惜月,青令吓一跳,下意识想躲,却被拦住。 沈长冀为他勾了勾耳畔的发,在他耳边低语:“别怕,现在你只是我的阿泠。” 青令还没懂是什么意思,惜月却已经恭敬呈上一物: “阿泠贵人,请容奴婢服侍您洗漱更衣。” 30、欲擒故纵 第30章 欲擒故纵 从小到大, 只有青令伺候别人的情况,可从没被人伺候过,以至于面对惜月的恭敬请求,青令一时间慌得无所适从, 脸都憋红了,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给孤吧。” 沈长冀接过惜月手里的东西,送到青令嘴边, “含一口。” 青令马上含了满满鼓鼓的一口。 “吐掉。” 青令马上再次听话要找地方吐掉, 一旁端着盥洗盆的婢女赶紧上去, 青令低下头,小心把水吐进盆里。 “张开嘴。” 青令忙不迭张开嘴,沈长冀弯下腰,将点好净齿的竹盐的齿刷给他细致地净齿。 之前最多就是含点盐水用作漱口的青令,没想到净齿还有这么复杂的步骤, 只能老老实实听从沈长冀的指令。 一想到沈长冀正伺候自己洗漱, 周围还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俩, 青令紧张得身体绷成一根弦, 动也不敢动。 好不容易熬完了,见沈长冀还想接过净脸的巾子,青令忙不迭抓住沈长冀, “这、这个我可以自己来。” 见沈长冀垂眸凝望,青令也下意识顺着对方目光看去, 看到了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手。 青令一慌,下意识收回,却反被抓住, 手心被舒展开,滚烫的巾子放入。 “好。” 沈长冀语气轻而坚定地说。 青令心一跳, 回过神,马上把热巾子铺在脸上。 洗漱完,丰盛的早膳已经端上桌,每一道都热气腾腾,像掐着点,刚出锅就被端上桌一样。 可把过去早上能啃一冷馍馍都是极好一顿的青令眼馋住了,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撑。 用完早膳,侍女收拾完桌子,青令忐忑许久,才犹豫道:“殿下,其实我……” “元聿昨日把你射下雪坡的事情我已知晓,且替你教训了他,但这孩子性格有些顽劣,经常不受管束。” 其实青令心里一直在想着如何和沈长冀说明昨天的情况,虽然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可万万没想到沈长冀先开了口。 沈长冀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摔下雪坡之后,会被误认为母后要献给我的美人,但我已派人去查清情况。另外,你也放心,东溪苑我已经派人围了起来,包括服侍你的那个小太监,另外我已命人对外宣称你昨日不小心染了风寒,没人会知道你其实在我这里。” 不等青令开口,沈长冀又抬手示意,便有一位侍女捧着一株种在花盆里的青色兰花走了进来,放下后便又离开。 望着花盆里那株释放得比昨天他见到的那株悬崖峭壁上还盛的风雨兰,青令不自觉瞪大眼:“这是……” 沈长冀问:“我问了御医署的人,你是为了给人治眼睛,才冒险去御林深处寻这风雨兰的吧?我已派人去御林深处替你又寻了一株,你带回去便是。” 青令没想到这沈长冀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一切都处理得如此妥当,其中甚至还包括这株珍贵的风雨兰。 青令眼眶湿润了,哽咽道:“殿下,你帮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 沈长冀却擦了擦他的眼睛,轻笑道:“你昨天不是已经帮了我吗?” 青令想起昨天沈长冀在温泉殿里的反应,“殿下你的这个病好了吗?” 青令捕捉到沈长冀神色有瞬间的迟疑,心一紧,“难道我昨天其实没……” 沈长冀一笑,“怎么会没有用,昨天你帮了我之后,我的这个病已经好了。” “太好了……”听到沈长冀这个回答,青令瞬间松了口气。 沈长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问:“你的样貌为什么和以前的……” 既然沈长冀已经知道现在的脸才是自己的真实模样,青令也就没有必要再撒谎:“是嬷嬷担心我的长相会给我惹麻烦,特地为我调制的遮掩样貌的药膏,但是遇热水会失效,所以昨天……” “原来如此。”沈长冀点点头,“不过,这确实是最好的保护你不受伤害的办法,那这么说来,之前其实是我害了你。” 青令一呆:“什么?” “我一心想照顾你,却没有考虑周全,其实我这样做,会让其他人注意到你,把你再次置之险地。” 沈长冀叹了口气,“我待会儿便派人送你回去,以后,我也不会再来见你,因为这样才是真正保护了你,你再休息一会儿罢,我让人取衣裳过来。” “殿下……” 沈长冀走出屏风,望着那背影远离,青令想要喊,却喊不出声。 理智告诉青令,他的确应该应该离沈氏皇族远远的,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可这一刻,他的心中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青令想到了昨天气势汹汹要骑马射死他的沈元聿,不由打了个寒颤,昨天摔下悬崖,滚下雪坡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而与之相反的,是与沈元聿一母同胞的沈长冀,这辈子除了沈长冀,好像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了,会在他受沈元聿欺负的时候出现,保护他,会体贴地安排他在暮云山的起居住所,甚至会因为他,而对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人施与善意。 好像在沈长冀这里,他才能享受到从来没有被被保护珍爱的感觉。 梅嬷嬷虽疼爱他,但却也是因为他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要是没了他,梅嬷嬷就不会因为劳累而失明,是他拖累了梅嬷嬷。 他其实从来都是不被需要的人。 没了他,不会有谁的生活受影响。 直到昨天在温泉殿,当他被沈长冀咬住后颈的那一刻时,虽然疼,可青令心中竟罕见生出了,自己他其实也是有用的,是被需要的念头。 而现在,这种被需要的感觉马上就要停止,并且以后再也不会眷顾他。 他会再次成为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青令的眼眶酸了起来,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阻止什么,因为他不能。 他只能把头压得更低,不让人发现。 而暗自悲伤的他,却没有注意到,屏风后静静注视这一切的幽深的眼。 而正当他估摸时机,正要伸出手把中庸抱入怀中时。 “殿下!” 这时,惜月突然出现,神色颇为紧张。 沈长冀收回手,问:“何事?” 而被躲在屏风后的青令听到惜月恭敬的声音:“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观远台参加冬猎。” 青令原以为自己最后能和沈长冀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心正要掉下去谷底,却听到惜月话锋一转: “还有,皇后娘娘另外指明,要您带阿泠贵人一同前去。” – “喂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太子殿下在温泉殿宠幸了一位坤泽!”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昨天傍晚时分不就已经传遍了整座暮云山吗?也不知道那位有幸被太子殿下看上眼的美人坤泽究竟是生得何等一副样花容月貌,否则怎么会入得了咱们从来不许任何坤泽靠近的太子殿下的眼……” “可是我听说那个坤泽模样生得极普通,倒是信香有几分特殊,据说是香气极其少见的某种兰花……” “兰花味淡,能闻出特殊,也算少见吧,可如果只是靠信香的稀有少见,才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那最先不应该是不还是李家那位吗?毕竟人家的信香最为特殊,那可是与高祖皇后一样的魏紫牡丹,更别说人家还是北都第一美女,那张脸,我昨天一见,却是不掺丝毫虚言……” “我听说太子殿下这些年一直不迎太子妃,是为了等李家那位为母守丧结束,这是不是真的啊……” “这你也信?太子殿下如果真的有意李家那位,其实一年前其及笄后的几个月里便可向陛下请旨赐婚,可太子殿下他偏偏就没有,一直拖到其母去世了,摆明了就是无意咱们那位北都第一美女!” “也是,不然太子殿下为何昨日宁愿宠幸一个模样与信香都平平无奇普通的坤泽,也不来观远台见见那位呢……” “你们再说,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 巨雷一样的声音毫不留情劈下,身形颀长的天乾面色铁青地出现,瞬间吓得挤在一起嚼舌根的坤泽四散而逃。 李沐风还想再骂,李沐瑶在后面扯住了他,眼眶通红,愈发显得我见犹怜:“哥哥,你别这样,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李沐风恨铁不成钢,“妹妹,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些坤泽才会欺负你!” 李沐瑶哀默地摇摇头,精神与身体摇摇欲坠,“是我们一开始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李沐风没法再责骂自己的妹妹,只能将怨恨转向另外一个人,“妹妹,你要相信你自己,你的信香是高祖皇后的魏紫牡丹,太子殿下他不会不选你的,你放心,太子殿下拿那个坤泽也不过是当个一时间消遣的玩意,绝不可能会当真,我们去找皇后娘娘,她最疼爱你,肯定会为你撑腰的……” 李沐瑶见兴冲冲拉着她去观远台的兄长,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们来得有些晚了,观远台早已人声鼎沸。 “听说那位美人性子颇为娇纵,今早可将太子殿下拖到辰时才起,之后连洗漱都要太子殿下代劳……” 元后身边坐着好几个官家夫人,远远就看到在七八张嘴里的元后那张表面看无奈,可实则喜上眉梢的脸,“早一两年,本宫还希望太子身边的人容貌性格如何如何,现在本宫什么也不求了,性格娇纵些又如何,只要太子喜欢,愿意宠着便可。” 有官家夫人借机附和:“太子殿下贤明为先,这才未把心放在儿女情爱之上,但皇后娘娘现在也算放心了,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宠爱这位贵人,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东宫可能就又有喜讯传出了。” “别的喜讯吗……” 元后在嘴边念了一遍,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沐瑶,你可算来了,快来本宫身边。” 看到李沐风兄妹,元后招手示意李沐瑶到自己身边。 李沐瑶行了礼后,才来到元后身边。 元后惊呼:“怎么一晚眼睛哭成兔子眼了?” 李沐瑶勉强挤出一抹笑,摇摇头:“回娘娘的话,是沐瑶昨晚想起小时候与母亲的往事,一时有些感情触动。” “傻孩子。”元后露出心疼的表情,“放心,你日后你不管嫁到哪家,本宫都会是你的娘家人……” “皇后娘娘,舍妹昨夜并非只为亡母而落泪。”李沐风突然开口,语气毫不犹豫:“还因为听闻太子殿下昨日下午未来观远台,是因为幸了位皇后娘娘您母族送来的坤美人。” 元后神色不变,“太子身为天乾,幸位坤泽美人算不了什么大事,难道同样身为天乾的小李御医,现在房中没有一两位坤泽侍妾?” 李沐风一噎。 元后握了握李沐瑶的手:“沐瑶,本宫是真心疼爱你,外人只晓嫁与帝王家的光鲜显赫,其中心酸,只有局中人才尝得到,所以本宫都宁愿你与你母亲一般,嫁给寻常世家,去享人间百姓的幸福喜乐。” 李沐瑶心思聪敏,怎么会听不出元后话外音,艰涩道:“沐瑶谨记娘娘教诲。” 而李沐风一听这话,则牙都快咬碎。 他想不通,为什么他昨天刚解决了那个影响他妹妹与太子接触的障碍物,又有个坤泽,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都是一样该死!该死! 如果让他李沐风碰见那个坤泽,他一定要…… 突然,背后原本嘈杂的人声像被施了仙法般瞬间安静。 李沐风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变得呆滞,齐齐望向自己身后的一个方向。 心里顿时有了猜测的李沐风旋即扭头也去看。 一边转头,他一边心里冷笑暗讽。 好,倒让他看看,那把他第一美人的妹妹都给比下去,还把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能不能把他也立马给迷—— 目光猛地呆滞。 30-40 第31章 像要吻他 “母后, 儿臣给您请安了。” 沈长冀身为天乾,身姿挺拔高大,五官锐利,一来到观远台, 便有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在场众人无不呼吸小心起来。 反倒愈发衬得躲在他身后那人,身形纤瘦, 腰身不堪一握, 更别说那张戴着半边面纱, 却也已经美得让人心停的脸,轻易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其中也包括李沐风。 可马上,他的脸色就猛地一变。 他是天乾,对其他的天乾的信香格外敏感,而当那人一出现在观远台, 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一股浓郁到了极点的远强于他信香数倍, 且充满占有欲的天乾信香, 便毫不留情地席卷了整个观远台。 而在场一众坤泽也都闻到了那信香,并且注意到了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纤长后颈。 似被迫承受多次上位者将爱欲化作实质地强势注入。 二者放在一起,其中有不少已经嫁人生子的坤泽, 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顿时不由脸热起来。 而根本闻不到自己身上信香, 也就无从知晓那无数如利箭的打量眼神其中含义的青令,只害怕心慌地身体瑟缩一抖。 宛如一只刚走出巢穴,对外界懵懂无知的稚幼雪兔, 浑然不知自己有多么美味可口。 而这时,皇后身边的李沐风兄妹俩却映入他眼中。 虽然事先沈长冀以为为自己想好了一切, 可当自己真的顶着这么多眼睛,来到昨天被拒之于外的观远台之上,青令内心仍旧是无比紧张不安。 而现在看到熟人,担心自己身份会被戳破的青令猛地心一慌,下意识攥住了前面人的一片袖角。 沈长冀似是察觉到,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立即在众目睽睽之下牢牢回握住了他的手,像在无声告诉他: 别怕,孤在。 而就在青令为的心为沈长冀的回应而安定下来时,并没有注意到到周围齐齐响起的惊叹吸气声。 而在沈长冀行礼后,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动作有些笨拙地行了一礼。 但也仅仅只行了一礼,没有开口,便低下了头,重新躲回了沈长冀身后。 这怯弱的表现让元后拧起了眉,“他是怎么了?” 沈长冀将人护在他身后,解释道:“母后,阿泠今早哑了嗓子,已经说不出话,儿臣替他向母后您赔不是,还请母后莫要怪罪。” 此言一出,无数惊愕的目光又再度纷纷落在了天乾身后那道纤弱的身影上。 能让人把嗓子都给叫哑了,昨日太子殿下他昨日究竟是把人给…… 可沈长冀的这句话,落在旁人耳中,和落在青令耳中,意思却完全南辕北辙。 虽然是沈长冀为了担心他的声音露馅而故意如此提前设计好,可青令还是不由胆战心惊起来,怕皇后还是会为此责怪自己,甚至牵连到沈长冀,不由攥沈长冀的手攥得更紧。 而就在众人脑子里一阵脸红心跳时,青令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兀自忐忑心慌。 而沈长冀这么一句话,同样把元后原本打算盘问青令的话全部给堵了回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而这时,沈长冀索性开口:“母后可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我就先带阿泠回去了,阿泠他胆小,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 元后还想叫住他:“太子——” “儿臣告辞。” 然而,沈长冀已经牵着人,径直离开了观远台,身后的婢女也跟着离开。 沈长冀如此不给面子的行为让皇后面色铁青,在场众人也无不噤声。 皇后“啪——”地拍了下扶手,愤怒无比:“太子他也太无法无天了……” 这时李沐瑶开了口:“娘娘,您别生气,我听闻天乾情期会格外宠护自己的坤泽,尤其是标记完坤泽之后的那几天,殿下他昨日才标记完,今天按理说还是会想要和自己的坤泽多独处,想来殿下他也不是有意如此,更何况,娘娘您不应该高兴殿下他身边总算有个体贴的人了吗……” 这一番话稍微缓和了元后些许怒火,转头看向李沐瑶,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还是沐瑶你最懂事,最识大体。” 李沐瑶勉强挤出一抹笑,但面色仍旧苍白。 “回皇后娘娘,微臣身体不适,先行退下了。”李沐风这时突然道。 皇后这时注意到他们兄妹俩虽都面色苍白,却细看神色还是有些所差别,但她也没有过多在意,而是允诺道:“去吧,沐瑶便留在本宫这儿了。” “是。” 见李沐风离去,李沐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她自分化为坤泽,信香还是魏紫牡丹,便被无数人传未来会嫁入东宫,自那之后,但凡有哪个天乾对她表示好感,很快就会莫名其妙远离她远远的。 昨天她见哥哥在听闻太子殿下没空来观远台,却抽空去照顾了青令,便面色极其难看,之后还悄悄离开了片刻,而当天下午,她便听闻青令莫名其妙跌入御林深处的雪坡,并生起了一场大病,病到至今连人都还见不了,当时李沐瑶便对青令突然的遭遇和他哥哥途中的离开是否有关,产生了怀疑。 而现在李沐风又再度离开,李沐瑶只希望这次没有人会再伤害。 – “殿下,您带着我突然就这么离开,皇后娘娘真的不会责怪你吗?” 走在路上,两畔雪树静谧,婢女离他们远了些距离,听不见他们的说话。 青令开始内疚自责:“对不起,要不是顾及我,您根本就不用……” 望着青令面纱之上的盈盈杏眼,沈长冀的视线里似有浓墨翻涌,似风雨欲来的前兆。 那侵略的眼神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青令抬起头前一刻,才换上一副体贴温柔的眸色。 “其实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浑水里。” 沈长冀有些歉意地道:“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本不该冒险来这里,再者……” 沈长冀顿了顿:“更何况,刚刚带你走,其实是我的私心。” 青令一怔,旋即就听到林子里响起沈长冀的声音: “因为刚刚我不想除我以外的人,再有其他人看见你。” 沈长冀的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青令意料。 哪怕青令再如何迟钝,此刻也隐约察觉到这话里些许的不对,他下意识觉得他们的对话应该停下来,不然会滑向危险的边缘,“殿下,我……” 声音被沈长冀毫无征兆地猛地伸手一拉给打断。 脸上面纱飘落于地。 腰身被沈长冀搂在怀中,而后背则抵上坚硬的树身,像是他怎么也逃不掉。 而就在青令不知所措时,发现沈长冀垂眸望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唯独只倒映出他一人身影。 而下一刻,男人的脸朝他压了过来。 像是要吻他。 青令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第32章 死亡警告 “我好像腺体又紊乱了。” 沈长冀低哑的一句话, 让青令一呆,旋即马上清醒过来,抛开所有杂念,只紧张问:“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看见怀中人紧张懵懂的眼神, 沈长冀眼底闪过一片幽黑, 可嘴上却是抱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青令现在只关心沈长冀的身体,他想法很直接单纯, 一想到沈长冀上次是咬了自己之后好了, 便立马扯开自己的领口, 歪下脑袋,露出自己的后颈,毫无畏惧地说:“殿下你继续咬我吧。” 望着那落在一圈圈缠绕着白色绷带,并在轻轻颤抖的纤弱后颈上,沈长冀眼底翻涌起更浓重的墨色。 腰身被猛地搂得更紧, 以至于重心不稳, 青令只能颤颤攀住男人宽阔的后背, 后颈猛地一凉, 紧随其后又被喷涌热气罩住。 可沈长冀没有马上咬他,而是用手指摩挲着他的后颈,青令以为他还在犹豫, 便道:“殿下你别担心,你尽管咬我就是, 我好得很快……唔呃!” 疼痛宛如刺穿了颈脖,青令脸霎时有些白,将沈长冀后背衣料抓住好些深深沟壑。 而在疼晕过去之时, 青令脑子里最后想着的却是,好像这次他比上次能忍耐疼痛忍得更久一些了。 而惜月得到指示, 走近过来,看到天乾怀里晕过去的中庸那在短短一天里,便被天乾极具占有欲地连续狠狠标记两次的后颈,也不由有些脸热,不敢再看。 可转头却瞧到沈长冀正目光沉沉看向林子某个方向。 惜月顺势看过去,除却看见空荡荡的一片,就只有似被风吹动而摇晃着的枯枝。 她疑惑问:“殿下,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沈长冀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晕在自己怀里的青令,抬手替他拢了拢披风领口,随口道: “不过是只敢暗中偷看却什么也不敢做的黄鼠狼罢了。” – 雪地里上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李沐风一边狼狈地扶着一根树,一边捂住后颈,面色腊白,额头上俱是冷汗,呼吸微弱。 天知道,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太子沈长冀是否真的标记了那个坤泽,好让自己死心。 李沐风自小便不满足于自己的出身,虽说他父亲乃御医署首席御医,可他也知晓,所谓御医,多是那些皇权贵族的一枚棋子,想用就用,想丢就丢,无法真正将权利攥在自己手心。 倘若他母亲只是个普通出身,那他也就认命了,偏偏他母亲乃是北朝兵马大元帅的独女,元帅那支子嗣之中又无其他天乾,他这个外孙自小享尽外祖那一支的宠爱倚重,他外祖甚至百忙之中都会亲自教他骑马射箭,会教他兵法。 连李沐风都以为自己如若能顺利分化为天乾,便能入伍从军,更有可能继承外祖手中的军权。 可最后外祖在听闻他分化为天乾后叹了一句话让他瞬间清醒了:“可惜了,这孩子姓的是李,不是卫。” 本来他都已万念俱灰,可这时,他的亲妹妹分化为坤泽,信香还是与高祖皇后一样的魏紫牡丹,这再度给了他希望。 既然无法走武将的路,他就走文官的路。 如若他的妹妹嫁入东宫,那他在官场平步青云,亦是指日可待。 故而,李沐风为此不惜用尽手段,只为扫清他妹妹入主东宫的障碍。 哪怕是昨日有可能只是得到太子些许怜悯的青令,他也毫不犹豫地下了手。 先前太子迟迟不请旨赐婚,李沐风还能安慰自己,至少太子还没有让其他坤泽进东宫。 哪知,太子沈长冀现在竟宁愿要一个身份低微,胆小怯弱的坤泽,也不要他的妹妹! 李沐风简直快气疯了。 而这时,李沐风又想起一件事,他曾经在他父亲书房不小心看到到信香紊乱的古医书,而宫中并无哪位贵人信香有异,他当时并未在意。 可今天,则他猛地想起太子沈长冀的身体之症从来只由他父亲经手。 心觉蹊跷的李沐风顿时坐不住了。 倘若他能证明沈长冀并没有标记那个坤泽,那他的妹妹不就还有机会? 同样因为自小自命自己绝非止步一介御医,李沐风对于自己的婚事,也是极为谨慎,他自知如果自己娶一位家世显赫的妻子,与娶一位贤淑持家的妻子,对自己的仕途会有截然不同的影响。 故而他一直没有娶妻,只是纳了两方听话懂事的坤泽妾室,用以帮助自己渡过情期罢了,并且只要他决定要娶妻,一定会在正妻进门前将那二人打发处理掉,一是给自己的正妻一个清净的后宅,以示尊重,二是也方便自己入仕后树立爱妻清廉名声。 李沐风此前只认为权利才是真正迷人的东西。 至于日后的正妻与现如今的两房妾室,他只想要不给他惹麻烦,会为他操持后宅,体贴晓事便足矣,容貌什么的更是不看重。 他甚至内心鄙夷那些去花楼,贪恋温柔乡的同辈,觉得美色肤浅,那般故作柔弱的勾引人的手段,他更是十分不屑,也不许家中妾室在床上耍什么花样,并自觉自己绝不会沦为世间俗人。 直到,当激动万分的他从小路追过来,刚惊喜瞅见天乾的身影,看到从天乾怀中的颤颤探出,小心攀住男人宽大肩膀的那只宛若娇弱花枝的纤细手臂。 李沐风瞬间呆住。 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他全身。 那一刻,他甚至冒大不韪地不自觉幻想,被那纤弱的手臂瑟瑟发抖地攀住自己肩膀,尤其是他咬住那人后颈,于更深处降下自己的雨露时,被那只手受不住般地抓花后背,又会是怎么一种感受呢? 但下一秒,他就瞬间清醒,随后落荒而逃。 李沐风用力按住自己的后颈,身体似还那被汹涌逼人信香精准锁定,不自觉一阵发颤。 与此同时,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了,那从晕过怀中人后颈抬起头,高高在上却也冷血至极的一眼。 同为天乾,李沐风几乎瞬间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 那是对他死亡的警告。 第33章 被需要着 “殿下, 属下已于暮云山外一处小镇上,成功将逃走的美人以及其同伙一并捉拿。” 贺宵握剑抱拳,对正立于书桌前写字身影,恭敬禀告道:“如殿下所料, 他们的确是为了给他们私奔争取时间, 方才在雪坡捡到昏迷不醒的贵人后偷梁换柱,让贵人冒顶了她的身份, 方便她脱身, 殿下想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身为被皇后钦点要进献东宫的美人, 却为了一己私欲,而让无辜的人冒名顶替自己的身份,此事若成,尚且还好说,事若不成, 这无疑是把对方往火坑里推, 要不是青令福大命大, 被沈长冀认了出来, 想来昨日走出温泉殿便会为皇后一杯毒酒白白送了命。 现在东窗事发,对于那对被抓回来的恶毒情侣,此刻什么惩罚都不为过, 只是不知道素来慈悲的殿下会如何安排他们二人…… “莫留痕迹。” 书桌前写字的高大身影却语气平淡得宛如在回答要喝什么茶一般地丢下四个字。 贺宵精神一震:“…是。” 书桌前的人继续道:“另外,所有都得安排得好, 孤不希望以后有谁说阿泠的身份有异。” 贺宵闻言一愣,瞳孔不由放大。 殿下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想将九殿下他永远…… 沈长冀却没有给任何解释, 而是看着桌上刚作成的墨宝,道:“去吧, 估计他这会儿要醒了。” “是。” 虽然没有明说“他”是谁,可贺宵已经心知肚明,遂立马谦卑退下。 放下毛笔,沈长冀走出书桌,来到屏风后的床边,撩袍坐下,垂眸凝望了好一会儿床上正睡着的人,才轻声唤道: “阿泠,该醒了。” 被耳边温润且极有耐心的声音一遍遍唤醒,青令睁开了眼,朦胧望见床边的身影,下意识喊了一声:“殿下……” 沈长冀轻轻嗯了声:“你刚刚又睡了一个时辰,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休息吧。” 青令迷糊地点点头,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直到突然想起自己昏睡前被沈长冀再度咬住后颈标记的事情,他伸手拉住,仰头紧张问:“殿下,你的腺体好些了吗?” 沈长冀没有说话,而是视线下移,青令下意识跟着去看,映入眼中的,是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一浅一深,一大一小地交叠着。 莫名透出一股色气。 青令立马烫手般收回,“我……” 沈长冀却摸了摸他的头,说:“先用膳吧。” – 让人眼花缭乱,前所未见的膳食如流水一般端上桌,多到青令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吃哪个。 一筷子被剔了鱼刺的雪白鱼肉夹到他碗里。 沈长冀收回筷子,看向青令,“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青令在冷宫默默长大的这十多年里,对他好的,只有梅嬷嬷一人。 可即便如此,对方也未曾给他剔过鱼刺,一是因为他们极少能吃到鱼,二是梅嬷嬷素来不会什么温软的哄语,只会反复在他耳边叮嘱,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真正的脸啊,不能与其他人结仇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无条件忍受啊,因为只有这样,身份特殊的他才能在这冷宫里存活下去。 鱼肉滑嫩爽热,让青令眼睛都蓦地一亮,“好吃!” 而将中庸的这一切全收于眼的沈长冀眼底也浮起笑意:“喜欢就多吃点。” 青令兴奋地点头,立马继续埋头干饭。 直到碗中又夹落一筷鸡肉,耳边响起沈长冀的声音:“我应该明后两天便能派人送你回去。” 筷子猛地顿住。 青令木木看向沈长冀,却见对方神色温和解释:“那位逃走的美人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到,届时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这一切也就恢复为原本的样子。” 恢复为原本的样子吗…… 愣愣低下头,望着碗里的鸡肉,青令刚刚的食欲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眶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湿热感。 可他还是强迫自己把食物咽了下去,继续食不知味地吞咽。 而这一切,都被旁边的一双黑眸收于眼底。 – “贵人,已经换好药了。” 惜月端着沾了血痕的绷带与药膏退离了书房,青令触了触重新缠上颈脖的洁白干净的白绷带,随后轻轻起身,走近屏风。 头慢吞吞探出去,看到正在长身玉立于书桌前,握笔题字的身影,青令鼓起勇气:“殿下……” “之前是我骗了你。” 见青令一呆,沈长冀开门见山地坦白道:“我之前那么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标记你第一次已经是大错特错,虽然标记你时我已经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无论如何,第二次强迫标记了你,身为一朝太子,我实在有愧……”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会为此对自己道歉,甚至还说得这么严重,赶紧走上前去,摇手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两次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殿下你没有强迫过我……” 沈长冀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惊讶:“为什么你会愿意被我……” 青令不假思索:“因为我想报答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沈长冀的目光太过赤裸,富有侵略性,青令脸不由热起来,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殿下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是你出面保护我,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是你出现替我解决麻烦,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而被殿下你标记,也完全是我自愿的,没有谁强迫我……” 被对方抱在怀中咬住后颈的疼痛几乎穿透颈脖,可一想到他正被人真实地需要着,青令的痛都得到了减轻,“我甚至很高兴我能够帮得上殿下你——” 手腕上一股力,等到青令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猛地拉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腰身也被男人的一只掌牢牢握住,后背则紧贴男人宽阔的胸膛,耳尖被火热鼻息罩住。 青令脸猛地一热:“殿下——” “别动,有人来了。”沈长冀低哑开口。 青令一愣,几乎同时,他就听到屋外响起颇为耳熟的声音,对方莫名有些紧张忐忑地试探问: “皇兄,我能现在进来吗?” 第34章 亲密交叠 “殿下, 您起了吗?” 小成子端着盘子,试探地问殿内,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心急如焚, 遂鼓起胆子:“殿下, 您从昨晚到现在滴米未进,奴才准备了殿下你最喜欢的清蒸山药, 殿下您还是吃……” 但殿内却还是毫无回应, 小成子闻声叹了口气, 遂只能又道:“殿下,您若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喊,奴才一直守在外面……” “你去打听一下,东溪苑的那个家伙找回来了没有……” 听到殿内传来枯哑声音, 小成子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殿内又喊了声“去了吗”, 他才惊喜回过神来, 立马兴奋道:“奴才这就去打听!” 听着外头重归安静,昏暗的殿内中央的床上才僵硬地睁开双布满血丝的眼。 彻夜未眠。 沈元聿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当他眼睁睁看着屋外亮起光时, 才真正确认自己真的一夜未眠。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入睡,可每当他强迫自己闭上眼, 那一句“倘若日后再犯,休怪孤不念手足之情”便会于脑海浮出,并伴随一种他从未感受过发自内心的惧怕之感。 沈元聿想不明白, 为什么沈长冀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青令,这么惩罚自己, 对方血脉存疑,并非真是他们的手足,而自己却是他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 再者,沈元聿也不认为此事全是他的责任,要不是青令吓跑他的白狐,他何至于把他射下雪坡? 退一万步讲,即便此事全是他过错,他皇兄又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外人,如此对待自己呢? 沈元聿便是为了此事而辗转反侧了整宿。 这时,小成子打听完回来了,迫不及待便道:“殿下!东溪苑里那位昨天晚上便被太子殿下派人找了回来,不过听说是生了病,太子殿下现在不许任何人进去探视。” 沈元聿有些忐忑问:“我皇兄去探视了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他生怕听到“太子殿下陪护了一宿”这种答案,但还好,小成子说的是“没有,太子殿下到现在都还没有去过东溪苑”,沈元聿终于松了口气。 而且,小成子还紧接着说:“对了,殿下,太子殿下担心您昨天膝盖受伤,派人送了伤药过来……” “什么!” 门被猛地拉开,一身松散的沈元聿看到一旁太监盘中捧着的药膏,眼睛发亮地拿起,并不满问:“我皇兄送了伤药过来,你怎么不早说!” 小成子被凶了也不生气,反倒见到沈元聿终于下了床,傻呵呵地回:“太子殿下也是刚刚才派人送来了的,恰好让奴才在路上遇见,这才一并带了过来……” 沈元聿则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行行行,你快些帮我洗漱,我要马上去见我皇兄!” 小成子闻言有些犹豫,“殿下,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明天天气好些……” “我见我皇兄,怎么还要看什么天气?你快点。”沈元聿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成子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服侍沈元聿洗漱。 而一洗漱完,沈元聿连早膳也不吃了,直接走出自己的住处。 急于马上见到沈长冀,沈元聿选择抄林间近路。 绕过一处拐角,几道窃窃私语便飘进他耳中。 沈元聿本无意偷听,打算直接离开,可“太子殿下”这个词却飘进也耳中。 沈元聿皱起眉,刚想出现,恶狠狠教训这些背地里说他皇兄的人,却在听到与他皇兄一并出现的另外一位主角的名字时,瞬间刹了脚步。 “太子殿下竟如此宠爱这美人,太难以置信了……” “是啊,之前听说太子殿下从来不近情爱,我们都觉得殿下不会疼人,以后的太子妃会吃些苦,哪知要是殿下真得疼爱起一个人,竟会如此无所顾忌,实在羡煞旁人……” “你们注意了当时那李家兄妹的脸色吗?尤其是李沐风,那脸上可不要太精彩,就是可惜了李沐瑶,毕竟是北都第一美人,伤心的样子,实在我见犹……十、十四殿下!” “扑通”几声,雪地上瑟瑟发抖跪倒好几个人,“殿下,我们刚刚不该在背后议论,求殿下您饶了我们吧……” “滚!” 冷硬的字高高掷下,几个坤泽如闻大赦,纷纷作鸟兽散。 而沈元聿则面色极差,转头问:“你都知道?” 小成子有苦难言:“殿下,我是怕你再为了沐瑶小姐冲动,毕竟昨天太子殿下已经为了九殿下……” “那能一样吗?!” 沈元聿面色丢下一句,脚下步伐却加快,速度快到连小成子都有些跟不上。 虽然圣上随国师入道观潜心修行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但其实在早些年,圣上也不怎么管皇子皇女的教育。 虽然沈长冀只比他大六岁,可他从小到大的课业与道理,都是沈长冀教于他的,甚至有时候沈元聿都觉得沈长冀才是自己的父亲,而非道观中的那位终日求仙问道,不问尘事,对他们这些子女毫无关心的帝王。 至于李沐瑶,沈元聿虽然不是很喜欢她的哥哥李沐风,觉得这人外表清贵,实则暗地里心思深沉,而可对这位温柔美丽的姐姐,沈元聿从来就很喜欢,小时候他还经常缠着要对方和他一起玩,对方也从未觉得不耐烦,甚至还会给他带宫外的小玩意。 沈元聿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他小时候差点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直接晕了过去,还好被李沐瑶及时发现,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在那天起,沈元聿就发誓自己一定会保护好他的沐瑶姐姐。 而之后得知对方分化为坤泽,并且信香还是与他皇兄的信香堪称天造地设一对的魏紫牡丹,沈元聿第一反应就很高兴。 虽然帝王未曾下旨赐婚,可在沈元聿心中,李沐瑶早就成了他唯一的嫂嫂,谁都不能取代。 虽然沈元聿并不觉得他皇兄只能有一个坤泽,毕竟他皇兄日后称帝,后宫也不可能只有一人,可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能挑战李沐瑶在他心中唯一认定的嫂嫂的地位。 可现在,他却突然得知他从来皇兄幸了个美人,并且极尽宠爱呵护。 这让沈元聿顿时就想起昨天他瞧见的那一抹蜷缩在他皇兄怀中的纤瘦身影,和那一截被咬得惨烈的雪白后颈。 嘴角冷笑一声。 虽没有看见脸,但沈元聿此刻对丝毫不惮投射最大的恶意揣度。 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怎么比得上他温婉美丽的沐瑶姐姐。 沈元聿自然不会认为这一切是他皇兄的错,肯定是那个低贱的坤泽,趁他皇兄正处情期,才爬上了他皇兄的床榻,得到了他皇兄的宠爱。 他甚至觉得,他皇兄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对那卑贱坤泽多了几分怜惜。 赶到太子宫所,得知太子现在在书房,沈元聿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 他皇兄的书房从来不许外人随意进入,哪怕是他,也须得到亲口同意,方能进入,而沈元聿当然不认为那个卑贱坤泽能进入书房。 那个坤泽倒是好运,沈元聿心中不由暗想,不然他非要在皇兄面前将这人虚伪的假面撕开,好看看下面到底是何等一颗蛇蝎之心。 想到这里,沈元聿不由问了声旁边带路的小太监,问:“我皇兄昨晚是歇在哪里吗?偏殿吗?” 小太监想了想,老实回:“回十四殿下,太子殿下昨晚是直接歇在书房,并未在主偏殿。” 我就知道。 得到这个答案,沈元聿立马心中暗道。 看,皇兄他根本就没歇在偏殿,和那个人一起,这不也证明皇兄对他还是没多喜欢,只把对方当做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那最后,他皇兄也肯定还是会选拥有着魏紫牡丹信香的他的沐瑶姐姐。 就和冷宫里的那个杂种,怎么比不上他这个亲弟弟一样。 而看着高高的殿门,刚刚还为李沐瑶打抱不平的上头热血的沈元聿,也有些清醒过来,忐忑地提高音量,问: “皇兄,我能现在进来吗?” “元聿是母后派来盯我们的。” 耳畔男人的一句低语,让青令瞬间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自己在对方怀中的姿势,而是心慌小声问:“那、那怎么办?要是我们被发现了,殿下你会受罚吗?” 看着已经一步步踏入险地的猎物,不仅不担心自己,反倒第一时间记挂猎人的安危,沈长冀将环在那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感受那掌心的温软,嘴上却忧虑地问道:“认字吗?” 沈长冀突然的问提问让青令脸红起来,低下头,濡喏道:“认得一些,但只会最简单的那些……” “足够了。” 沈长冀捉起他的右手,一起提起一支笔,蘸上墨:“那接下来按照我写的来,好吗?” 虽然不明白沈长冀要做什么,可青令还是乖乖点头。 “进来吧。” 随后沈长冀便开口,让殿外站了有一会儿的沈元聿进来。 而殿内站了许久,甚至已经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皇兄莫不是正在休息的沈元聿,一得到沈长冀允准,就一边兴冲冲大步抬腿进殿,并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皇兄,我听闻你幸了个美人,还十分上心,但我一听说皇兄你昨晚其实没歇在偏殿,我就知道皇兄根本就没对那个坤泽,不过是随便玩玩——” 还不等他喊完完整的一声,嘴里剩余的字,便与尚落在门槛外的一条腿一起,瞬间卡在喉咙。 ——只因为他看到,横亘在殿中央的巨大的薄纱屏风后,是两道立于书桌后,恍若一体的亲密交叠朦胧身影。 第35章 风荷颤晃 会在书房看到除却沈长冀的第二人, 是沈元聿跨进书房前始料未及的。 更别说,那人还被高大的天乾安静却紧紧收搂受制于宽阔却牢不可逃的胸膛中。 可沈元聿却幻视了一只被密不透风的巨网拘住羽翅的雀鸟。 “膝盖可已无事?” 与狼毫落纸的沙沙书写声一起,从屏风后传来独属成年男人的沉稳而平静淡漠的一句,霎时让沈元聿回过神来。 “啊、好、好多了的。” 望着兄长怀中如菟丝花一样攀附着的纤瘦身影, 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原本不由有些看出神,突然被那淡漠而隐隐透出威严的声音提醒, 沈元聿精神一凛, 心忍不住一虚, 低下头:“臣、臣弟多谢皇兄关心……” 屏风后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开口问:“元聿你可还怪孤昨日的惩罚?” 沈元聿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还是当着此地有除他们兄弟二人的外人在时,说:“没、没有!昨天皇兄的惩罚做的对,我又怎么会怪皇兄……” “哦?为何不怪?” 屏风后的男人毫无波澜地问, 轻轻捉住怀中人手, 徐徐于纸上落墨的动作仍旧没有停, 似早已准备有此一问。 沈元聿顿时就被问住了。 一是昨日他虽接受了沈长冀的无情罚跪, 且为此一夜未眠,可内心其实根本就没有过多反思过自己会受罚的原因,反倒是一直为, 自己是不是已经在他最亲最崇拜的皇兄心中彻底输了位置,而患得患失。 二是, 望着天乾怀中纤瘦绰约的身影,刚临时在肚子里打好草稿的话,却又一时噎在沈元聿的喉咙处, 怎么也吐不出来,“呃…这、这是因为…因为……” 屏风后的天乾再次逼问:“因为什么?” 沈元聿心一跳, 硬着头皮,道:“因为…因为我把冷宫那个家……” “嗯?”屏风后顿时响起这么轻而威严十足的一声。 沈元聿顿时下意识改口:“九哥!是我九哥!是我不该不小心把他射下雪坡!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他了!” 说完,沈元聿骤然感觉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巨石压力消失,心这才放松下来。 而不同于屏风外的劫后余生,屏风内,青令望纸上落毕的一行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的字,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认错字了, 因为纸上写的是—— 刚刚给你出气了。 从小到大,青令曾受过无数欺负与委屈,梅嬷嬷待他好,却也只是教他凡事都忍一忍,他只有忍,才能在这皇宫的夹缝里艰难谋求一线生机,因为这样的忍耐的生活过得太久,久到青令自己不论遇到什么,都第一反应是自己咬牙忍一忍。 而现在,望着这雪白宣纸上的七个墨色大字,青令的眼睛竟一时间竟泛起酸来,喉咙沉钝。 原来,他不是遇事只有“忍”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因为,在现在这一刻,他也有了,愿意为他出气的人了。 可一想到他说不定明天,后天,甚至可能今天,就会因那逃走的美人被带回,而被沈长冀送回去湿冷阴暗的角落,自此再也见不到那温暖的太阳,更不可能再得到丝毫的温暖的施舍。 青令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掉眼泪,不然会露馅,于是只能强迫自己把眼泪收回去。 而他的这些小动作,也全数被他身后的眼睛收于眼底。 握笔的手再度下沉。 而接下来,青令望见纸上再次落笔写下的指令,眼睛一呆。 “你这一趟来,若是只为认错,那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屏风后的沈元冀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沈元聿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不,我还有事!是我今天听人说,皇兄你昨天之所以没有去观远台,是为了一个美人,甚至还因此让沐瑶姐姐……” “你来,便只是为了此事?” 什么叫“只”! 听到沈长冀突然这么一句的沈元聿几乎下意识就这么脱口而出。 ——明明拥有魏紫牡丹信香的沐瑶姐姐是最与皇兄你相配的佳偶,可为什么你最后却幸了一个只拥有平平无奇兰花香的坤泽? 可还不等沈元聿反问,他下一刻就瞪大了眼。 因为他看到,在朦胧屏风后,那先前还如被男人如笼子般囚住的雀鸟,突然竟似不安分般,转过些身子,抬起手,怯而轻点了下背后男人的喉结。 简直跟勾引一般。 虽然立马那只捣乱撩火的手就被男人一句“别闹”给抓住压下。 同时屏风后响起似有些不堪承受的一声:“唔……” 这一刻,沈元聿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隐秘地咽了下干渴喉咙。 腰上如铁环箍住的健硕手臂进一步收紧,让刚刚忍不住发出声音的青令愈发难以思考,刚刚沈长冀在纸上写下触摸他喉结的指令,最后却又贼喊捉贼将他手扣押的用意。 可想到屏风外的沈元聿是被皇后派来监视确定他身份的,并且如果自己身份露馅,自己受惩罚都不要紧,可他不想牵连到沈长冀,为此,虽然不明白一切从青令,最后还是乖乖听从对方所有的安排。 但马上,他却在看到沈长冀的接下来的指令的瞬间,僵了身子。 “你怎么还不走?” 沈长冀的这一声冰冷的逐客令让沈元聿猛地从刚刚那旖旎的动作里“清醒”过来。 沈元聿突然急红了脸,慌乱张嘴就道:“皇兄,你难道看不出你怀里的人他就是在故意——” 故意心机装柔弱,来博取你的宠爱怜惜的吗?! 没来由的,沈元聿急于用这番话证明刚刚引得他失神的人是多么有心机,手段多么卑劣,尤其是在他这个弟弟还没离开的情况下,便如此恬不知耻,好来进一步合理化他刚刚的失神。 像是潜意识想先贬低污名了对方,好借此来掩饰自己刚刚心中萌发的某种阴暗与不堪想法,再给自己披上并未被诱惑的君子的外衣。 可这正义凛然的大衣还未披上,他即将吐露于唇的未尽之言,却蓦地被屏风后“啪嗒——”一声打断。 沈元聿清晰地看到刚刚似还僵在他皇兄怀里的人,颤巍转过些身,丢了笔的手则攀上男人宽阔的肩,头颅也靠上去,莹润如露珠的唇鼻剪影则似吻上男人耳廓。 紧随其后,屏风后像幻觉般传来风荷颤晃而怯怯的一声: “夫…夫君……阿、阿泠累了……” 第36章 死不瞑目 “元聿已经走了。” 目送沈元聿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沈长冀这才低头看向躲在自己怀里不敢见人的着怀里怯弱青雀,眸子有欲望的暗流涌起。 刚刚那两个字他是怎么叫出口啊…… 腰身被环住,肩背上落下好似哄小孩的轻拍,耳畔也一同落下男人嗓音温柔低哄:“方才是为了让元聿赶紧离开的无奈之举, 如果要怪, 就怪让你这般的我吧。” 已经被男人的胸膛过高体温给熏得脑子晕乎乎的青令,一听到男人将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的话, 立马抬起头, 心急道:“不、不是殿下你的错, 是我,如果我没有从雪坡滚下去,被当做那位失踪的美人的话……” 见中庸仰起头,两眼亮着光,单纯而紧张地论证这一切全是喊出那个称呼的他自己的问题, 而不是落笔让他喊出两个称呼的自己的错, 沈长冀心里某个不见光的阴暗深沟得到了些许填满。 青令突然想到什么, 细瘦的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 低下头,“殿下,我刚刚喊你…就是那两个字, 如果传出去,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可孤本就是阿泠的夫君。” 什、么? 就在青令为沈长冀这句话而脑子卡住的时候, 他却被沈长冀握住腰身,再双臂一举,整个人一下子竟给直接抱上书桌!! 臀还没坐稳桌面, 天乾带着侵略性欺身而上,青令上半身岌岌可危地后仰, 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呼吸。 沈长冀眼底极快闪过一丝暗光,旋即却又正人君子般站离了身体,手上则拿着刚刚差点被他上桌带落的砚台,似刚才一系列举动,全然对桌上的人没有除兄长爱护幼弟以外的感情。 好似方才一切,不过是青令的误会。 沈长冀摸了摸他的头,贴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是阿泠的时候,你必须把我当做你的夫君,才能让别人相信你不是青令,就和我今天所做一切一样,当然,这不过是那位美人被找回前的权宜之计。” 原来,今天对方所有对自己的偏爱,都是因为自己现在是阿泠,他才会如此的吗,那如果自己不再是阿泠了,他还…… 青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慢慢低下头,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没来由的酸涩。 而中庸并未注意,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正被一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眸静静看在眼中。 就在沈长冀从背后打算伸出手,进一步行动时,殿外突然响起惜月有些急切的声音。 而一听完惜月的话,殿内的青令脸色登时煞白,若不是沈长冀及时抱住,更是差点从桌上跌下来- 天将破晓之时,笔直幽长的宫道里,有一辆马车突兀地出现,迅疾的马蹄声惊飞早觅食的鸟儿,让人有些不安。 马车在御医署前一刹,不等宫人挽起车帘,车内就跳出一道身影,抓住站得最近的一个御医,就急得要哭一般开口问:“御医大人,我嬷嬷她现在在哪?” 看着眼前这张如此平凡的脸,御医一怔,扭头却看到从马车上如天神般走下的人瞥在二人抓住的衣袖上的冰冷眼神。 才过三十的御医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哆哆嗦嗦收回袖子,指着御医署里面,“人、人就在里面,你别激动,殿下,我带你进去……” 一进屋看到床上的人,青令就扑了过去。 “呜呜…嬷嬷…嬷嬷你怎么了呜呜…你快醒醒啊……” “殿下,您一定相信奴才啊!” 守在一旁的王公公立马颤巍巍跪下来,欲哭无泪:“奴一直都有按你说的好好照顾你嬷嬷,除了…除了昨天中午奴才我去给送饭时,和别人说起了殿下你去了暮云山……可奴才可以发毒誓,奴才当时真的没有发现殿下你嬷嬷就在那里,等到奴才去屋里看了一圈,没找见人,才发现你嬷嬷晕倒摔倒在雪地里……” 而望着昏迷在床上,呼吸微弱的人,青令已经哭得不能思考,顾不上王公公如何说道,他现在只在心中无比自责,明明知道梅嬷嬷年岁已大,行动不便,为什么他要去暮云山,如果他不去暮云山,独自在家的嬷嬷是不是就不会出意外,是他,是他,把梅嬷嬷害成这样的…… 而门口,望着伏在床头哭得不能自已的中庸,门口的天乾的面色则如一片黑湖般沉静,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一旁白发苍苍的李御医也不由为这一对奶孙的可怜遭遇叹了口气:“虽然救治得及时,但其实人油尽灯枯,不过是老人吊着口气,只是想交代最后的身后事…哎……” “是…是青令吗……” 床榻上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让哭得眼睛发黑的青令顿时坐起身,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握住老人的虚空抓着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好让双目失明的对方感受自己的存在,“我在、我在!是我青令,嬷嬷,我回……!” 青令的声音被掐住了一样。 他看向床上被如枯枝一样的手死死攥住自己手腕的手,“嬷嬷……” 梅嬷嬷脑袋转向青令,浑浊的双眼却落向了青令的背后,随后,她气若游丝地却语气透出一丝阴森诡异,仿佛看穿一切地质问:“青令,嬷嬷要死了,嬷嬷死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告诉嬷嬷,你不在的这几天,到底是不是去给王公公办事,还是说,你是去做嬷嬷不让你做的那些事情了……” 青令的心跳到嗓子眼,他不知道嬷嬷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而更让他脑子一片空白的,则是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因为他确实做了对方曾严令禁止他去做的事——与沈氏皇族接触。 更甚至,他还喊了沈氏皇族的太子皇兄…… 可梅嬷嬷现在身体情况已经如此,他如若如实告知,岂不是会害得对方病情加重,可面对对方如此语气,青令又难以说出谎言,浑身出冷汗,脸色煞白:“我、我……” “嬷嬷,青令这几天是和孤在一起。” 沈长冀的突然出现让青令完全懵了。 而沈长冀却无惧于此,不仅在青令身旁,并搂住他的肩,在无声中给与他安全感与支持。 “太子?” 嬷嬷从沈长冀的自称之中得到对方身份。 “晚辈长冀,见过长辈。” 青令眼中的沈长冀毫不畏惧,浑身凛凛,宛如世间最厉害的英雄,可却在一个垂死的老人面前低下头,而所说之言却仅是为一个自己:“青令迫于内心善良,救了孤的命,如果嬷嬷要罪罚于青令,孤愿替之,只为嬷嬷莫要怪罪于青令。” 不给梅嬷嬷开口的机会,沈长冀便又道:“嬷嬷,我知晓你心结,我与青令上一辈的事情,不该由他的一生承担。” “他从来就不是谁仇恨的延伸。” “青令就是青令他自己而已。” 青令呆住。 长大的这么多年里,梅嬷嬷的话一直缠着他,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可以不要去承担父母一辈的仇恨, 青令的眼眶顿时盈上泪来。 嬷嬷浑浊的眼睛中倒映出高大挺拔的天乾身影与他怀里敬仰孺慕的中庸身影,仿佛看穿了什么,忽地开口慢慢问:“太子殿下你既然说你愿意代青令受所有责罚,那便是为了青令能不受苦,能平安喜乐,自己什么都愿意做了?” 沈长冀蹙起眉,事情有些脱离他的预想,心中隐隐有了不祥预感,可一旁青令天真无辜的目光还仰视着他,他不得不回:“…是。” “好。”嬷嬷像是得到了一个许诺,转头问一旁对方才暗中勾心斗角似全然不知的中庸,奄奄一息道:“青令,嬷嬷死走之前,还想你答应嬷嬷最后一件事。” 不好…… 沈长冀的瞳孔缩了一下,下意识想拉住青令,可青令已经先一步傻傻问:“什么事,嬷嬷……” “你…你再靠近些。” 青令闻言立马照做,立马满脸是泪地贴上了上去。 老人泛着诡异紫色的唇在中庸雪白小巧的耳朵边上开合数下。 “嬷、嬷嬷,我……” 下一刻,青令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眶也睁到最大,继而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有些害怕地颤抖着把身体移开,仿佛刚刚听到了什么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并且下意识向沈长冀看过来。 沈长冀立马意识到那事与自己有关,心猛地一紧,刚想抱青令入怀。 “青…令!” 但紧随其后,老人枯老的手一把抓住他手腕,青令被吓一跳。 “嬷嬷,你先放开青令,他是无辜……” 沈长冀说着伸出手,想要将青令从梅嬷嬷的手中救出来,而老人的手却出乎意料的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并且如蛇一般,死死缠住青令不放。 梅嬷嬷却根本不管沈长冀,只死死盯住青令,咄咄逼人逼问道:“青令你若答应嬷嬷,你嬷嬷我死不瞑目啊…咳咳咳……!” 见梅嬷嬷咳得如此剧烈,青令什么也顾不着了,扑在嬷嬷身上,哭喊着:“嬷嬷,我做,我一定会做!嬷嬷你别激动了,你先好好休息……” 可嬷嬷却已经似大仇得报般,丢开青令的手,颤颤地向上空抓握,笑起来:“小姐,相爷,奴婢来找你们了!” 说完,那什么都没抓到的手,就无力摔在被褥上。 “嬷嬷…!” 紧接着,房间内便响彻青令宛若失亲的凄苦崩溃的哭声。 第37章 为我留下 沈长冀已经安排人着手梅嬷嬷的入殓。 这皇宫里的宫人的下场, 大多数就是死后尸体一裹,运出宫外,随便丢进乱葬岗的下场,然而, 这也算个好结局了, 毕竟最后还是逃离了这吃人的皇宫,有些冤魂, 至今还被困在宫中的某口废井中, 至今仍旧不见天日。 但因为有沈长冀的安排, 梅嬷嬷最终逃过了这两种结局,最后可以长眠在城外风景如画的般若寺。 青令虽悲痛欲绝到精神恍惚,可还是在最后,亲自给梅嬷嬷擦洗了身体,换好寿衣, 亲眼看棺材被封上。 而全程沈长冀都陪在他身边。 待所有事解决, 已经临近傍晚, 故而棺椁还会再冷宫停留一夜, 第二天清晨再被送出宫。 梅嬷嬷去世得太突然,青令整个人浑浑噩噩,无论身边人说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听到惜月突然紧张的声音:“九殿下, 您见着太子殿下了吗?” 青令木木地转头去看,却见惜月端着什么, 正着急忙慌地寻找,他下意识转头,“殿下他刚刚不就在——” 原本始终会有道坚实身影存在的地方荡荡, 青令脑子嗡了一下,而屋外的宫人也纷纷回禀说没有见着沈长冀。 惜月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并发动所有人去找,青令见到桌上的一碗浓黑的药汤,心一跳,抓住惜月:“这药是殿下要喝的吗?” 惜月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急切道:“太子殿下如果不喝这药,会出大事的,可太子殿下现在却又不知去了哪里……” 青令隐隐觉得沈长冀的突然消失有些不同寻常,耳畔又响起梅嬷嬷临终前的话,心愈发攥起来,颤声道:“我也来帮你们。” 惜月没有拒绝,发动所有人去寻,青令也去寻。 天色已晚,夜色侵染着入目所及之处,青令拿了一盏宫灯,与其他人一起四处寻找沈长冀。 冷宫实在太大了,又有许多地方已经几十年都没人踏足过,纵使惜月发动整个皇宫的人寻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青令心里愈发惶恐不安。 青令有天太黑就看不清路的毛病,路上险些摔倒,惜月还得总盯着他,道:“殿下,这边都找过了,我去那边再看看,天越来越黑,路上怕出意外,再说您今天也累了一天,先回去吧,我们会继续找的。” 青令也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十分内疚,便只能先回去了,回去前:“如果找到了太子殿下,一定要告诉我。” 在惜月答应后,青令也没有让惜月再派人送他回去,自己一个人摸着黑,按照记忆走了回去。 一回到自己的院落,无穷无尽的冰冷孤独就瞬间吞没了他,因为不敢接受梅嬷嬷已经离开,青令有些不敢走进停放梅嬷嬷棺椁的房间。 而就在这时,青令突然注意到他原来放置柴木的棚子下传来动静。 往常柴木堆得不稳,会有倒塌的风险,故而青令刚想走过去检查,可当他打着灯靠近,发现柴木堆得整整齐齐时,猛地,一只手从黑暗伸出,将他一下子拉入一个滚烫极具占有欲的怀抱中。 “太子殿下!” 青令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要询问沈长冀为什么会躲在这里不出来时,黑暗中却响起对方低哑发问:“青令,你嬷嬷临终前的遗愿,是不是与我有关?” 沈长冀单刀直入地开口打了青令一个措手不及,“殿下你为什么会知……” 脸被温柔捧起来,耳边落下沈长冀如蛊惑般的缱绻低语:“青令,告诉皇兄,好吗?” “是……” 青令下意识想说,可马上却又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咬住唇。 沈长冀压下心头掀起的滔天巨浪,让自己尽可能平复语气,问:“是你嬷嬷让你不要再与我接触吗?还是要你为了报你父母的仇,杀了我……” “都不是!” 青令脱口而出,望着男人火热的眸,他却逃避似地低下头,半晌,才濡喏道:“嬷嬷她只是让我求你,让你放我离开……” 竟是! 沈长冀瞳孔猛地一缩。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那老妪临死前竟交代的是这个! 难怪!难怪!难怪对方今天故意那么说! 自己之所以带青令从暮云山连夜赶回来,是沈长冀不觉得一个瞎了眼,命不久矣的老妪临死前,还能在做什么,所以才送青令回来见对方最后一面,可他万万没想到,那老妪竟然当着青令的面,给他设了一个不能不跳的陷阱! 沈长冀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将死的老妪设计,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倘若不是那个老妪闹这么一出,再给他与青令在暮云山几天时间相处,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彻底将小雀鸟的心收入掌中。 倘若那老妪留下的遗嘱是别的什么,哪怕是让青令给他父母报仇,他都尚且还可以用计,让这只天真的雀鸟心甘情愿进他的笼子里。 可偏偏! 那老妪竟什么仇也不要报了,只是让青令求自己同意他离开皇宫! 而自己现在还迫于之前曾许诺的话,不得不答应,否则,他便违背了诺言,自然更无可能让青令为他主动留下。 他陷入了一个注定的输局—— 无论怎么办,都注定留不住这只雀鸟。 逼仄黑暗棚下的龙鳞琥珀信香浓到几乎能溺毙任何一个坤泽,暴虐狂乱到逼退任何一个天乾的程度,可唯独被天乾囚在怀中的纤弱中庸对此一无所知。 此前沈长冀一直觉得不受信香影响,也无法标记的中庸,比娇柔的坤泽要好用的多。 不单是性格上更加不缠人,即便自己再如何凶狠过分的标记,对方也会一声不吭地承受,事后自己默默处理好一切,不给自己添任何麻烦,随用随取,更不会像坤泽一样反过来对天乾产生影响。 这也是沈长冀发现青令能有效安抚自己的信香后,决定想办法把这只怯弱的雀儿捕入自己笼中的原因。 然而,就在现在,沈长冀却第一次如此痛恨怀里的小雀鸟为何是个中庸。 他甚至开始想,如果青令是个坤泽,只要他释放信香,对方就会从身到心都极度依赖他,并且再也离不开他。 可青令偏偏只是个中庸。 沈长冀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事实。 但马上,沈长冀就恢复最基本的理智,并极快想到了另外一个方法。 “唔!”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闷哼,顷刻拉回了神思在外的青令的注意,仰头望见沈长冀咬紧牙,满头大汗的痛苦表情,几乎是一瞬间,青令就意识到沈长冀发生了什么:“殿下,是你的信香又紊乱了吗?” 说完,青令就立马扯开自己脖子上的绷带,捞开脑后长发,“殿下,你快咬我吧!” 望着即便在黑暗中,也仍旧白得晃人眼的这截纤长后颈,尤其是那被自己反复咬过又反复愈合结痂的肌肤,夜色里,如渊般的黑眸翻涌起浓重的欲色。 如果是昨天,沈长冀会毫不犹豫咬下去,并且再度给这截雪白后颈注入自己的信香,好给这个中庸再次烙上自己私有物的印记。 可沈长冀这一次却强撑地咬紧了后槽牙。 而已经做好再度被咬准备的青令,因为迟迟等不到预期中的痛苦,茫然地转回了头,问黑暗里的对方,“殿下你怎么……” “不可以了。” 青令一愣:“为什么……” 脸却被温柔捧起,黑暗中,男人炙热的鼻息扑落,同时落下的,还要沈长冀似忍住莫大痛苦,却还竭力克制的一个问题:“青令,皇兄答应过你嬷嬷,只要为你好,皇兄愿意做一切的事,也包括放你离开。” “只要你说你是真的想走,皇兄一定会放你走。” 沈长冀吸了口气,声音有些虚弱:“青令,皇兄我其实可以骗你,如果不咬你,我的腺体会极度痛苦,用你的善良来留下你,可我不愿骗你。” “只因为,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善良,而只是为了我。” “青令,我需要你。” 青令完全呆住。 沈长冀则越靠越近,二人的唇在黑暗中似只有两指之距,如蛊惑般低语随炙热鼻息一同烙在唇上: “青令,为我留下,好吗?” “殿下,我……” 男人的一句一言实在太过情真意切,炙热用力的手臂将青令圈得又紧又晕,面对男人在黑暗中唯一看得见却炙热得他心颤的眼,他几乎下意识就要答应对方,说自己不走,愿意留在对方身边了。 而看着怀里的人怜弱而神智迷蒙着望着自己,两瓣淡红的唇如暗夜里的梅花般颤颤绽开。 这一刻,沈长冀竟生出了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而就在他即将吻上的瞬间,突然,他怀里的中庸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猛地直起背,手一推,清醒般大喊:“不!不可以!” 嘴唇吻了个空。 因为夜盲,而对方才黑暗里一切尤未觉察的青令,以为男人身体的僵硬是在气恼自己仍旧要走,胆子骤然被抽走,恢复往常的怯懦,小声补救道:“殿下,我刚刚其实不是……” “知道了。” 黑暗里的男人长长吐了口气,似恢复了往常的从容自若,但青令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隐隐的寒意,忐忑不安下,他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听到沈长冀在黑暗中恢复了冷静的一句: “孤会放你出宫。” 第38章 放他自由 “喂!我喊你呢, 你怎么不说话,还穿一身白,家里死人吗?真晦——” 声音戛然而止。 望着眼前哭红眼眶,右胸戴着白绢花, 跪在牌位火盆前, 面若白纸的青令,先前心中积攒了一堆怒火的沈元聿头回顷刻一泄而空, 哑口问:“你这是……” 小齐子急忙赶进来, 一边卑微拉着, 一边急哭了般道:“十四殿下,奴才说了,九殿下他确实是身体不适,并非不愿意见您……” 青令却颤巍巍站起来,吸了吸鼻子, 轻声问:“十四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 原本跑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沈元聿顿时堵了嗓子。 皇后娘娘因为沈长冀突然提前带着青令离开冬猎而大为光火, 冬猎提前结束。 原本, 沈元聿就因为沈长冀突然带青令回去, 而导致自己没法与皇兄一起参加冬猎,颇有怨言,更别说, 他一赶回皇宫,就听说被沈长冀一并带回的那位名叫阿泠的美人, 因为路上感染了风寒,不得不在东宫之中养病,没法见人, 这更是让沈元聿对青令的愤怒更是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虽然之前答应了沈长冀,不会再欺负青令, 可说到底,沈元聿还是没把青令放在眼里。 故而沈元聿气急败坏地离开东宫,便还是想暗中收拾青令这个家伙一顿。 哪想他一赶来冷宫,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原本以为会因为分得了他皇兄些许关心怜爱而得意自满的家伙,而是宛如经历了极大打击,整个人浑噩脆弱得让他心猛地一颤的中庸。 明明容貌还是那么平庸不起眼,可沈元聿却有些对那张脸再说不出什么重话。 望见青令身后牌位上的字,沈元聿瞳孔放大了瞬。 原来是相依为命的嬷嬷去世了…… 也曾经经历过最疼爱他的太后祖母去世的沈元聿能理解长辈去世的痛苦,抓了抓头发,只能磕碰道:“你、你嬷嬷的事,节哀……” 原本都做好又要受欺负准备的青令闻言一怔,有些没想到沈元聿这次来找他,竟不是为了寻他不是。 面对着曾经欺负自己的人流露出一丝温情,青令不敢接受,可也不能不作反应,最后只能低下头:“嗯……” 沈元聿看到一旁桌上根本没怎么动,全然冷掉的饭菜,立马转身一脚踹翻小齐子,大骂道:“狗奴才!这种饭菜能吃吗?这么不会伺候人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 沈元聿方才对青令还温言软语,可一转面,浑身气势吓人,说完,还抽出腰间的宝剑,小齐子被吓得直接瘫倒在地,差点话都说不出。 青令见了,生怕沈元聿真的杀了小齐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抓住沈元聿的手,解释道:“十四殿下!不是小齐子的错,他把饭菜都热了好几回了,是我没胃口,吃不下!” 被青令抓住时,沈元聿所有的动作顿时停下,随后慢慢放下手里的剑。 过去的沈元聿极度反感旁人的触碰,尤其是身份不如他的人,觉得那些人都很脏,以前甚至还发生过有人碰了他的东西,被他派人拖出去狠狠打一顿的先例。 可这一次,被青令一抓住,沈元聿不仅不反感,还似有一阵奇妙之感顺着手臂直通头皮,而面对着青令的清亮的双眸凝望,沈元聿的脸也不禁热了起来,结巴道:“好吧,算、算你这奴才命大,还不再去准备一份膳食……” 小齐子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青令松了口气般收回手,沈元聿悄悄抬起手,去摸刚刚被青令抓过的手背,上面似乎还残留刚刚沁凉如玉的触感。 屋内再度变得冷清,沈元聿见青令转过身收拾地上刚刚被带下来的钱纸香烛,犹豫了下,也跟着蹲下,一起收拾,并开口:“上次把你射下雪坡,是我不对,但你也不是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吧?毕竟你害得我的白狐跑掉了。” 见青令没说话,沈元聿自顾自地继续道:“虽然你不是我亲九哥,可只要以后只要你老实本分,不再去骚扰我皇兄,我也可以不欺负你,甚至……” 说到这里,沈元聿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别开了眼睛,见房间空荡的过分,也道:“你要是缺了什么,都可以和我说,要是宫里有谁欺负你,我也不介意到时候罩一下……” “我不会和你抢太子殿下了。” 蹲在地上的青令却突然轻轻打断,沈元聿一呆:“什、么?” 可马上,沈元聿就一呆,紧随其后,眼睛就激烈震动起来。 因为,青令说的是…… “你要出宫?!” 沈元聿才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青令刚要继续收拾自己的行囊,可背后就突兀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青令一转头,有些惊讶:“小李御医,你怎么……” 一从暮云山回来,李沐风就急忙派人去打听与沈长冀一同回宫的美人去向,有些失望地得知对方意外染病,并正在东宫养病,不见外人。 虽然没办法见到那只一个背影,就已经入梦他数夜的人,可李沐风却不想在此期间等待。 他便想起了能让沈长冀枉顾皇后,直接离开暮云山的青令。 虽然青令那副乏善可陈的样子与懦弱无能的性格,着实让他想不到沈长冀会如此在乎这个假弟弟的原因,可不管怎么样,沈长冀看重青令的事实,确实怎么也无法作伪的。 虽然自己之前刻意误导对方深入危险的御林寻找风雨兰,可李沐风倒是对此并未觉得如何心虚与愧疚,反倒觉得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庸帮自己的忙,倒是他罕有的价值了,反倒是青令该感恩戴德自己了。 当然,为了请青令为自己与东宫里那位叫阿泠的美人牵线搭桥,自己也不可能两手空空,可正当李沐风和往常一样抓些药带过去,却意外在门口听见青令亲口说他马上就要出宫离开的事。 李沐风皱起眉:“你为什么离开皇宫?” “这是我嬷嬷的遗愿……” 虽然刚刚偷听到了青令对沈元聿的解释,可李沐风毫不留情地冷笑打断:“青令,你知道皇宫外面是什么样子吗?你在冷宫,尚且有一口饭吃,可你若出宫,便不再是皇子,你要自己自力更生,那我问你,你出宫后靠什么养活自己?” 李沐风说这一切确实是青令确实从未考虑过,低头说:“我、我会洗衣服,我也会砍柴,我能吃苦,我什么肯学……” 李沐风刚要再嘲讽,却听到青令像是有了什么精神信仰般,鼓起些勇气抗辩说出一句让他瞬间怔愣的话: “可太子殿下他…也鼓励我离宫!” – “皇兄!” 一见到来人,一直守在东宫门口的沈元聿就迫不及待喊出了声:“皇兄,我有事想问你,就是……” “进书房再说。” 似刚从什么泥泞之地回来,满身仆仆风尘的沈长冀拍了拍袖口,眉眼从容平淡丢下这么一句,旋即大步迈进书房。 “啊、好。” 沈元聿立即跟了上去,一边走入殿内,他便一边低头道:“皇兄,我听人说,你要放青……” 话还未说完,突然被殿中飞出的一抹飞掠而过的青翠飞影打断,沈元聿差点给差点跌倒。 而等他扶稳身体,却发现一只青翠的雀鸟正亲昵站到沈长冀的肩头。 沈元聿霎时间瞪大了眼:“皇兄,这难道是……” 貌似是被沈元聿的声音吓到,天乾肩上的青羽雀鸟便“咻地——”从肩膀上飞到他胸前,怯弱躲着,但又被沈长冀用鸟食哄到掌心,在男人掌心一下下地啄弄。 “是。” 沈长冀坐下,甚至还在沈长冀抬手摸他背上羽毛时,乖顺地低下了头,甚至唱出了婉转的歌声,“是那只抓伤了你脸的仙鹟。” 一旁的沈元聿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 看着雀鸟在沈长冀掌中这么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简直与先前将自己抓伤脸的刚烈模样大相径庭。 沈元聿瞠目结舌问:“皇兄你这是怎么把这雀鸟驯服的?明明这鸟之前那么烈,可现在我看它好像连脚链和鸟笼都没有,那它怎么没逃走……” 沈长冀却没马上回答,而是一边拿着鸟食投喂雀鸟,一边问:“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沈元聿想起自己的正事,立马问:“皇兄,我听说极打算放青…”在吐出那名字一半时及时刹停,并改口,“九、九哥,是我九哥,皇兄你真的同意要放他离开皇宫?” 虽说青令未上皇家玉碟,担着帝九子的一个排名,可实际上,他这个冷宫里的假皇子是生是死,根本无人在乎。 换言之,只要沈长冀同意放他走,就可以了。 但说实话,之前沈长冀百般偏袒青令的种种,让沈元聿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皇兄真的轻易放青令独身离宫。 可沈长冀却眉都没抬:“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处处针对他,怎么,他现在要走了,你倒还舍不得他走了?” 沈元聿则被踩了毛一样,嘴硬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舍不得那个家伙离开,我只是……” 顿了顿,沈元聿意识到些许不对,似乎也有点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青令如此上心,“可能是因为那个家伙不是刚没了嬷嬷嘛,再加上他以前一直在冷宫里,根本没出过宫,这一出去,怕不是有危险,皇兄,你说,我怎么办,他就会想留下,不出宫了……” “你刚刚不是问我,是如何留住这只雀鸟的吗?” 沈长冀突然开口,沈元聿没料到沈长冀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但还是:“啊,是……” 高大的天乾垂眸看着怀里看似温顺亲近的青雀,眸色深得让人看不清底色,随后吐出两个字:“开窗。” 沈长冀给出命令,沈元聿老老实实照做地推开一扇窗,殿外冰冷刺骨的风一股脑涌进来,沈元聿顿时一个激灵。 寒风也吹到书桌前,可沈长冀怀里的雀鸟却像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歪着脑袋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似乎有些向往奢华宫殿外宽阔无垠的天空。 而沈长冀则摸了摸雀鸟的头,“走吧。” 沈元聿瞪大眼:“皇兄,你这是……” 雀鸟似乎听懂了沈长冀的话,在沈长冀的手臂上一蹦三回头,而沈长冀自始至终面色不变,仿佛真的决心放雀鸟自由。 最终,雀鸟张开自己青翠漂亮的翅羽,振翅一飞,朝大开的窗子飞去。 仿佛,只要再过下一瞬,它就能彻底获得自由。 而就在自由近在雀鸟咫尺之地的下一秒,忽然刺耳突然的“喵——!”的一声,青翠雀鸟猛地被不知何时从埋伏在窗外的一只黑猫飞跃扑杀! 雀鸟被吓得魂飞魄散,凄厉恐惧地鸣叫,叫声让人心颤,好几片漂亮的羽毛被可怜抓落飞扬。 而就在雀鸟的颈脖即将被黑猫尖锐牙齿刺穿的时刻,穷凶极恶的黑猫却被一只大手抓离狠狠丢开,而惊魂未定的雀鸟则“咻——”地飞进男人怀中,无论男人再如何安抚,它也再也不肯从他怀中出来。 而他身后的沈元聿早已被方才一幕惊呆在原地,可马上,他就又瞪大眼。 ——因为他看到了,在沈长冀一边用手掌护着心窝处仍旧惊恐万分,瑟瑟发抖的雀鸟的同时,高大而温柔体贴的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却抓起了一捧可口的猫食,朝刚刚被摔疼得龇牙咧嘴的黑猫撒下。 “好了,别怕,我会保护你……” 而沈长冀将瑟瑟发抖的雀鸟收拢于掌心,望着雀鸟的全身心的依赖,他眼底浮现一丝低暗的满足,低语道: “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第39章 如坠地狱 “喂!这个给你!” 手里被强行塞入一物, 青令低头一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玉珠。 见青令发愣,沈元聿扭过头,有些结巴地解释:“这叫海檀珠, 放在枕边, 有安眠之效,我听人说你最近几夜夜里总做噩梦, 喊着你嬷嬷, 我就带了一个过来……” 青令要还回去:“我、我用不上, 我马上就要……” 沈元聿避开:“我就是知道你马上要离宫了,才送给你的,这些小玩意,我宫中多得是,平时都丢石子一样玩, 送一个给你而已, 你不准再收回来, 你要再推回来, 我可就不高兴了!快收下!” 什么小玩意?! 小成子微微瞪大了眼,不明白沈元聿为什么把北帝赏作他十七岁的生辰礼,整个皇宫都只有一枚的西域贡品, 说得这么不值钱。 听到沈元聿这么说,青令最后只好低着头, 把海檀珠攥进手心,抓紧肩上包袱:“谢、谢十四殿下……” 见青令收下,沈元聿嘴角忍不住泛起点愉悦的弧度。 这沈元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在得知青令不日就将出宫后,几乎天天都跑来冷宫, 每次都要么带什么珍馐膳食来,要么就是带什么稀罕宝物,注意此类的怪异举动一直维持到今天青令的出宫之日。 每次青令疑惑地看过来,沈元聿就会有些别扭地道:“我可不是舍不得你,我是担心你现在后悔了,突然反悔又不想出宫了,这样,我皇兄以后就又把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又不理我了……” 青令放下捏住糕点的手,低下头:“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无论是为了我,还是谁……” “哦、那就好……”沈元聿故作松了口气说,可实则心里还是没底,眼神不自觉再次落到青令的脸上。 如果是之前,见青令这么一副懦弱模样,沈元聿总是觉得无比厌烦。 而现在,得知青令要走后,望着中庸怯弱听从的模样,他却有些移不开眼,甚至在眼神在流连在中庸削薄的肩头上,忍不住想,这么单薄的人儿,与其在宫外承受风雨,更适合躲在一双坚实的臂弯下,平凡安稳过了这一辈子,就和东宫里那同样纤弱的美人阿泠一样,只要乖乖躲在他皇兄臂弯下就好。 可马上,他就一个激灵,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尤其是他产生联想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皇兄的美人,一个则是冷宫里的羸弱皇子。 沈元聿承认,从暮云山回来后,他第一次跑来冷宫,的的确确是为了找青令的麻烦。 可得知对方失去最亲近的嬷嬷后,尤其是望见了对方那怜弱的脸之后,他心里想要欺负对方发泄自己不满的念头就出现得越来越微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现在已经不想着再如何欺负这个中庸了,毕竟对方已经要离开皇宫,他大人有大量,青令之前的冒犯,他可以一概不究。 但偶尔也会被这只怯弱的雀鸟气得不轻。 就比如现在。 原本低头默默想着的青令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发现沈元聿抬手靠近,下意识慌乱退后几步,手里的海檀珠“骨碌碌——”滚在地上。 沈元聿登时黑了脸,丢开手上的枯叶:“你就不能不要总对我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我已经和我皇兄许诺了,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更何况,你现在就要走了,我再欺负你,也显得太没气度了。” 青令被吓身体一抖:“对不起……” “算了算了。” 沈元聿突然问:“你出宫后打算去哪里?” 青令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道:“应该会去南方……” 一个意外的答案。 沈元聿惊讶地挑了挑眉:“南方乃蛮夷,尚未开化之地,你去那里做什么?” “北方太冷了,冬天太长,但是,”中庸的眼里浮现一丝光,“我听人说南方有点地方一年四季都很暖和,甚至连雪都不下,每个月都有不同的花开……” 他从一出生起,仰头看见的,就只有冷宫四方墙里的一片被框起来的天空,入目所及的绝大部分颜色,都是白茫茫一片。 目光穿过侍卫把守的巨大的朱红宫门外,只要他踏出出,他就能真正见到宫外的天空的颜色。 但青令也有些畏惧,毕竟他此前从未踏出过皇宫,唯一一次,还是前往暮云山摘取风雨兰,期间更多的是担心与不安,根本无心去看天,也就是说,他对宫墙之外,完全是一无所知。 他对宫外,既惧怕却又期待。 可青令还是想去宫外看一看。 这一辈子,他也要看看四季都有花开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吧。 中庸的脸仍旧是那么一张平庸到丢进人海里都找不到的脸,可沈元聿这一刻却觉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让人想要折于己怀私藏。 “十四殿下?” 沈元聿猛地回过神来,面对青令纯净的眼,他和烫着了一般,蹭地背过身,“我、我刚刚是在想事!你别管我!” 青令嘴唇张了张。 他有些不懂,明明这个话题是他挑起的,怎么又怪他多管闲事。 但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宫,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他还是没再多说。 这时,他听到沈元聿在背后轻轻道:“我之前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南方如何,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儿想和你一起去南方看看了……” 青令愣住,“十四殿下,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你!”沈元聿一噎,但又放弃,背过身,“行,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只想着自己,皇兄对你那么好,你说走就走……” 提起沈长冀,青令不由一愣。 恰好看到惜月出现,青令立马迫不及待走上前去,却只望见惜月身后幽深空寂的宫巷。 惜月呈上一物,谦卑地解释道:“九殿下,太子殿下有要事不能来送,让奴婢来送殿下你离开,但殿下让奴婢为殿下送来了一些东西,有银票,有引路文牒,还有一份太子殿下的亲信令牌,有了这些东西,殿下路上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让当地官吏帮忙解决。” 惜月这番话如盆冷水瞬间把青令的心浇得透凉。 自木棚下那一夜,沈长冀许诺会放他离宫,可此后半个月再未来见过他,连他找去东宫,都被惜月告知沈长冀一直在外忙,没法见他。 开始青令还天真以为是沈长冀琐事缠身,抽不得身,而现在,从惜月手中接过这沉甸甸的包袱,青令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长冀是真的生自己气了。 太子殿下那么天之骄子的一个人,为了他,那夜都那么放下身段请求自己留下了,可自己却还是如此白眼狼地执意要走。 也不怪沈长冀生他的气了。 可越想,青令越是心里涌起一股委屈…… 见青令又开始皱巴起小脸,沈元聿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解释:“你别多想,皇兄他的的确确是有要事脱不得身,父皇听从国师指示,说是盲人眼盲心不盲,用某种秘术,能通天灵,特意皇兄出宫搜罗盲人,想试着能不能到时候在年末的祭天宴上表演,另外,待会儿还有搜寻了这几天为了招待所有南国使臣齐聚,皇兄他晚上必须设宴作陪,我待会儿也要和母后一起去的。” 北帝自从求仙问道起,类似的离谱之事干得太多,沈元聿都有些不感冒了。 而听了沈元聿的话,青令心里勉强好受了些,可还是仍旧有些无法释怀,毕竟,沈长冀对他意义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望着青令黯然的脸,沈元聿莫名心里抽了下,数日前东宫里所见所闻不经意跳入脑中,他脱口而出,道:“哦,对了,父皇当初赏了我一处府邸,供我成年后出宫单独立府,可到现在还一直空着,之前我不是说不想你回宫和我一起抢皇兄,但如果你离宫后,觉得外面很危险,或者有的人很危险,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见青令疑惑看过来,沈元聿立马烫着脸强调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觉得外面太危险或者别的,我不介意你住到进我的府邸里去,反正那空着也是空着……” 青令不明白沈元聿为何要对自己说这种话,明明不久前,他还曾向自己搭弓射箭,要自己死。 但他也无心想沈元聿这么说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沈长冀没有来送自己的事,连带马上要出宫的喜悦,也被冲淡得所剩无几。 惜月也道:“时候不早了,九殿下,我现在送你离宫吧。” 一行人走出冷宫,沈元聿原本还想再送青令出宫门,他的贴身太监小成子这时着急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来催好几回了,待会儿说不定朱兰姑姑就亲自来了。” 沈元聿没办法,对青令恋恋不舍道:“那我先走了。” 青令无心地点点头:“殿下你先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宫门与后宫是两个方向。 青令背着包袱,跟着惜月走向宫门,而沈元聿则往后宫走,一步三回头,却发现青令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望自己一眼,心里莫名落寞与烦躁。 忍不住暗骂了句小没良心的,自己这些天对他这么好,他竟连回头都不回一次。 这时,在最后回头看一眼时,沈元聿注意到青令被带出宫的方向,眼里掠过些许疑惑。 那个方向不是…… 联想到东宫里他们嫡亲兄弟之间推心置腹的话,沈元聿却又抛开了顾虑。 他并不担心他皇兄会主动再留青令,因为他皇兄答应过的事情,他绝不会违背,就和他会放青令离开,除非青令自己主动开口,请求留下。 可就和他皇兄说的一样,只要从未出过宫的青令吃不了宫外的苦,迟早有一天,他会灰溜溜回来,所以他已经提前在宫外安排好了人和所有一切。 到时候,在宫外处处受阻的青令,就只能找到自己,请求自己收留他的,届时,自己便可以大发慈悲地收留他,如皇兄私藏他的美人阿泠一样,把青令永远圈养在自己的别苑中。 “小成子,走快点!” 这么想着,沈元聿一时心情大好,脚下走快了好几步。 小成子心中纳闷沈元聿刚刚还面露不爽,现在怎么一下子就愉悦至极。 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跟上了主子的步伐。 – “殿下,往这条巷子尽头走,便能出宫了……” 惜月将手里的包袱交出来,青令接过,又再度看了一眼宫门,确认那人不会再来, 惜月将手里的包袱交出来,青令接过,又再度看了一眼宫门,刚落寞地确认那人不会再来,就猛地听到后面出来一声: “青令!” 青令刚惊喜地瞪大些眼,可扭头一看,眼底的光马上就迅速又熄灭,低下头,“…小李御医。” 捕捉到青令在看到自己的瞬间,脸上如宝珠般的光亮瞬间黯灭的细微表情的李沐风,猛地皱起眉,但还是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先对惜月道:“惜月女官,可否给我与青令说几句话的时间。” 惜月看了眼青令,低着头退远了几步。 李沐风递上一袋子东西,“你不是要走了吗?这是我配的一些伤药,用得的最好的药材配的,如果你出门在外受了伤,可以用的上,当然,用不上最好。” “不、不用了,”青令抬手露出自己的包袱,“小李御医你以前给我的药都还没用完,我怕浪费全带上了,再说,你不是说我的身份不能用好药,否则会连累你……” 李沐风眉头突突跳了几下,莫名觉得这话好生刺耳,一把将东西丢他怀里,语气强硬道:“要你拿着就拿着!” 见中庸吓得一抖,把小脸低得愈低,攥包袱的手细细的颤。 跑了一圈才找着人的李沐风注意到宫巷尽头,眼里掠过一丝疑惑,刚想问青令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转念却想到方才青令把自己误认为别人时,胆怯平庸的脸上绽出的夺目光彩,心里有阴暗嫉妒涌动。 就该让他吃些苦头,否则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对他的好。 李沐风便把本要告知的话收了回去,转而道:“你出宫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或许被欺负,觉得待不下去了,可随时来寻我,我不介意为你提供一个庇护之地。” 刚刚是沈元聿说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又来一个李沐风,青令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在此之前,他们一个想杀自己,一个却又习惯性地忽视自己,但他最后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见青令答应了自己,李沐风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你走吧,我还要去参加南方使臣的会宴,就先走,不送你了。”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高高在上地看了眼缩缩抱着自己包袱的青令,夹了下马腹,往回走了。 马蹄声远去,青令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转身与惜月告别:“惜月女官,我可以最后麻烦你一件事吗?” “请说。” 青令抱紧胸口的包袱,“能不能替我转达给给太子殿下,他待我的好,青令会用这一辈子报答。” “另外,惜月姐姐你对我的好,青令会永远记得。”他掏出一个小玩意,塞到惜月怀里,“我之前注意到你眼睛经常不好,这罐菊花是我今年冬天之前为了治嬷嬷眼睛,特地收集了冷宫里所有野菊花制的菊花茶,我送给你喝,希望你不要嫌弃。” 惜月觉得掌心的罐子烫手,喉咙发紧,道:“九殿下你……” 然而,青令已经行了一个大礼,转身晃晃地一步步朝侍卫推开的宫门外走了出去。 青令很少离开冷宫,寥寥几次,也都是去东宫找沈长冀,唯一一次出宫便是去暮云山那次,当时上车前颇为紧张,所以宫门四周没有细看。 故而虽然青令踏出宫门,隐约觉得这宫门似乎与自己记忆里似哪里不同,但也没有多想。 而彻底走出宫门,路上寥寥路人,这宫门外被巨大宫墙落下的阴影覆盖。 这与青令想象中的百姓熙攘的宫外完全不一样。 但不知是不是终于离开了困住自己前半生的地方,青令觉得自己闻到的每一口干冷空气都是新鲜甘甜的,路人即便不理会自己,他也觉得也比他在宫中遇到的人要亲和。 看到宫墙阴影外的阳光,好似所有人都可以公平地享受它的照耀与温暖。 青令鼓起胆子,往前迈出一步。 而就在他走出困住他前半生的宫墙落下的阴影,迈入光明,仿佛他即将摆脱所有阴暗,迎来新生的时刻。 突然,后颈猛地一痛,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中庸再次醒来,是被冰冷的雨无情唤醒的,一睁眼,是漆黑乌压压的天幕,鼻尖闻到一股恶臭,身下一片湿冷泥泞,身体被冻得快失去知觉,好像貌似自己身处一条偏僻脏乱的巷子。 中庸尝试强撑坐起,发现身上身体每处都酸疼到了极致,像被巨物压过,身上胡乱裹着的湿冷黑袍滑下。 中庸下意识抬起僵冷的手掀开,可下一秒,他身体的血管像顷刻冻结了一般,彻骨寒意就席卷身体每一处。 ——入目是自己穿了多年,可已经勉强挂在身上,被撕得粉碎的衣衫,以及破烂布条下,自己布满泥泞,以及大片青紫的不堪入目的不明痕迹。 中庸身体剧烈地发起抖,好像马上就会碎掉。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中庸的心怕到极致,不顾身体的酸痛麻木,强撑爬起来,裹紧身上的黑袍,强忍身体不适,跌跌撞撞逃进巷子另外一头。 巷子尽头是一扇门,中庸推了下,推不开,可眼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一刻,中庸什么顾不着了,一边心中哀求老天爷开眼救自己一回,一边用力推门。 突然,门被他推开。 而就在当中庸以为老天爷垂怜,让自己暂时躲过一劫,匆匆关上门,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时,耳边却响起一阵让他如坠地狱的低语议论声。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喂!别说话,你看他身上……” “我天,难道他……” 后面的话中庸再也听不清了,他甚至连抬头看周围一圈的力气都没有,瘫软在地的身体僵得动弹不得,那嗡嗡窃窃声却丝毫没有放过他,宛若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如只斩断四肢的猎物般在瞩目睽睽下一.丝.不.挂地高高挂起,然后被那无形的眼神剜得鲜血淋漓,不成人形。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 中庸如只被玩烂的布娃娃般瘫坐在地,喊不出一声,可满脑子都在绝望地哀鸣呼救。 直到一道明黄的模糊身影涉足出现在冰冷烟雨中,在无数铿锵铁甲银光映照间,宛如挟带着光的天降神兵。 中庸望见来人,顷刻崩溃大喊:“皇兄…皇兄……” 天乾脱下身上披风,蹲下身,将他裹住,挡住所有的雪雨与目光,随后将其一把打横抱起。 在蒙蒙细雨中,高大天乾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中庸,从俯首的侍卫前走过,在无数淌着冰雨的铁甲面罩前,脚下纵横流淌的雨水湿雪如蜿蜒修罗血路。 待天乾的背影彻底看不见,院子里的人似察觉不到院中森然杀意,不顾雨水,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冲到院子中央的贺宵面前,浑浊失焦的瞳孔映出贺宵浸着冰冷雨水的脸。 为首老者用枯老的声音卑微讨好地道:“官老爷,我们已经按您说的,在院门打开跑进那人,说了那话了,敢问何时放我们出宫归家?实不相瞒,我被接进宫之前,家里的孙媳妇估摸着这几日就已经为我们家生了一个大胖孙子了,我这老不死的瞎子就是盼着见这孩子一面,我连长命锁都准备好了,官老爷您看!真不骗您!” 贺宵眼眸垂下,看着老人掌心小心翼翼捧出的长命锁,嘴唇抿成锋利的一线,“我家大人的事已办成,在下马上送诸位回家,为了掩人耳目,送各位出宫,还请诸位用之前交与各位的布条绑好彼此的嘴,切勿惊扰。” 在一双双浑浊失焦的眼睛里,映满为彼此绑上布条时的归家喜悦,以及,泛着兵甲如刀山般逼挟而来的寒光。 院门被关上的瞬间,也将院子里响起的沉闷兵甲血肉碰撞声一起永远封锁掩埋。 东宫之中,浑身冷厉的天乾踩过两侧宫婢的俯首跪拜,抱着怀里的人跨入温暖的宫殿。 “皇…皇兄!别抛下我!别抛下我!” 才将怀中放上榻,一只细细手臂就剧烈颤抖着抓住他衣襟不放,宛如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剖开披风,浑身颤抖的中庸那一张还沾着泥水,凄怜颤抖的脸,宛如出淤泥的芙蕖般,淌出的泪,在天乾粗砺的掌心,脆弱得仿佛一触就碎。 天乾眼底再也难以控制地浮现出变态扭曲的痴欲,在已然失去神智清醒的青令的冰冷发颤的唇上吻上去,如蛊惑低语道: “不走,阿泠是皇兄的美人,本来就永远不该离开皇兄,不是吗?” 第40章 疯狂掠夺 “沐瑶, 来本宫这儿。” 在万众瞩目下,一身如牡丹般嫣红色裙裾的李沐瑶离开李沐风身边,款款来到元后面前请安,“沐瑶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就坐本宫身边。”元后言笑晏晏地拉着李沐瑶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打量了好几眼, 忍不住赞道:“今日的沐瑶可真是国色天香,待会儿也不知能把现场多少天乾迷得晕头转向。” 李沐瑶脸颊泛起红:“皇后娘娘过誉了。” “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李沐瑶便轻声问:“娘娘可是有心事?” 元后刚想说, 却又扭头问:“东宫呢?时候也不早了。” 朱兰:“奴婢立马派人去打听。” 这边朱兰刚派了两个机灵小太监去打听东宫消息, 一旁李沐瑶就敏锐注意到陪她同来的兄长李沐风身侧来了个奴仆,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后,她兄长的面色突地微变,随后便快步离开殿内。 李沐瑶正心头起惑,耳边元后突然喊:“又发生什么了?” 李沐瑶循声一看, 却瞅见人群里刚冲着奴仆又怒又慌的沈元聿被元后叫住, 愤愤走过来。 沈元聿似是有些昏了头般, 还未走近, 张口便道:“母后,青令出宫后人不见了!” 元后面色彻底黑到底:“怎么又是这个野种!不见了便不见了,堂堂北朝十四皇子, 为这么个孽种急成这样!成何体统!” “我!” 沈元聿一噎,咬了咬牙, 竟甩脸扭头跑了。 “他难不成还真把那个野种当自己九哥了!” 元后一下子就被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给气着了,朱兰赶紧上前给她揉太阳穴,而她则继续道:“太子之前为了他擅自离开冬猎回宫就算了!这次还想擅自放走了那个孽种!如今现在连元聿竟也为这孽种…!” 李沐瑶闻言眼底神色一惊, 意识到四周目光齐聚而来,她赶紧劝慰道:“娘娘, 切莫动气,十四殿下他只是年纪还小,并非有意如此,再者……” 她顿了顿,旋即温驯地低下头,解语花般柔声道:“太子殿下他想来也是顾及皇室与娘娘您的颜面,毕竟那人也曾是陛下承认的九皇子,再说,现在太子殿下现在已经放人离宫,想来也是认清了娘娘您与十四殿下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元后闻言,面色刚稍霁,还想说,这时,朱兰来到她身旁,面露犹豫:“娘娘,从东宫打探回来的消息的人回来了。” 元后一看便知,直接道:“沐瑶不是外人,朱兰你尽管说便是。” 朱兰低下头,“太子殿下派了人来,说阿泠贵人病了,需要他陪着,接下来的使臣会宴,太子殿下他便不能来了……” “什么!” 元后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她刚欲发火,一旁的李沐瑶却又问:“太子不是去寻那出宫失踪的九皇子吗?” 朱兰回禀:“并未,太子殿下自下午起,便一直没有出东宫。” 李沐瑶转头便道:“娘娘,你之前还担心太子殿下对九皇子上心过度,现在大可放心,那九皇子消失不见的消息连十四殿下都知道了,东宫不可能不知情,但是因为阿泠贵人,太子殿下却也放置不管,想来也并非那般在意,丢了便丢了。” 原本还想就沈长冀过分偏宠新怜幸的美人而不满的元后闻言这么一听,也明白了其中利弊,面色稍霁,“沐瑶,还是你识大体。东宫里那个阿泠美人就是个让太子解闷暖床的玩意,太子也就才开荤,故而现在贪恋宠爱,过不了多时,也就厌烦了,就和对冷宫那个孽种一样,但你不一样,因为你的信香。” 李沐瑶点了点头,可在元后没有注意时,她的神色有些迷茫,喃喃道:“殿下他对东宫那位真的只是一时上心吗?还有……” “冷宫里那位真的失踪了吗……”- 昏暗偌大的殿内,空气中有汹涌浑厚的充满高高在上威视的龙鳞琥珀信香疯狂肆虐,像是在空气中捕捉搜刮着什么,可最后又因为在这空荡的大殿内什么都没掠夺到,反倒变得愈发激狂失智。 与之同样激烈的,还有隐秘黏腻的水声从殿内更深更暗的里面传出。 越往殿内,是明黄色的蛟纹衣袍下散落一地,其中还夹杂被撕得愈发碎的,沾着泥水脏污的衣衫。 雕刻着蛟龙的床榻之上,裸着雄壮上半身的沈长冀坐起,微喘着粗气,嘴唇湿润,宛如刚大餐了一顿的野兽。 可隐秘滚动的喉结却暴露了他并未得到真正满足,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欲望的深渊愈发饥饿的真相。 而现在在他身下的,是被白丝绸蒙住了眼,唇瓣被吮咬得如雨后被蹂躏海棠花瓣,浑身上下被撕得光.裸着,遍布痕迹,可却一动不动,宛如成了失了三魂七魄木偶的中庸。 40-50 第41章 彻夜索取 从鼻尖甜腻而让人精神昏沉的香气中稍微清醒, 虽眼前一片黑暗,可唇瓣还残留的交舔火辣余韵,还是让青令迟钝地意识到二人刚刚做了一件多么荒唐到可怕的事情。 “我、我们不可以……” 在感觉到男人身体再度压了下来,唇瓣即将再度相贴时, 被击碎的仅存的理智碎片让青令在极度崩溃的情况下, 仍旧颤颤巍巍地说。 男人低哑发问:“我与阿泠不可以,那别的男人就可以?” 别、的、男、人。 这四个字如一把巨锤将无数恐怖画面轰然砸下。 ——冰冷的雨点砸在水坑里溅起的水花, 沾满泥泞的肌肤下斑驳青紫, 环绕四周如浪拍打过来的窃窃私语声。 而沈长冀此刻还似极失望般叹了口气, 道:“如果是这样,我还是走吧……” 说罢,男人竟真毫不留恋般撤回掐他腰的手,真的起身离开。 而这个动作成了压倒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精神本就被一根线在勉强绷住的青令, 一下子彻底崩溃。 什么也顾不着般, 哀哀哭喊着呼喊:“皇兄不要走!不、不要别人!我不要别人!只要皇兄, 只要皇兄, 只要皇兄…呜……” 可不管他怎么呼喊,却得不到一声回应,好似沈长冀真的离开。 此刻的中庸恐惧到了极点, 恐惧到他甚至忘了自己其实可以扯开蒙眼白绸去确定沈长冀是否真的离开。 “皇、皇兄…呜呜皇兄……” 青令越喊越恐惧,精神状态进一步崩裂。 而青令并不知道, 自始至终,沈长冀就无声站在他一旁,看着青令凄惶无助地爬着搜寻自己的去向, 而他却动都没动,只垂眸深深凝望着他。 中庸无助地哭喊着爬着, 突然一掌撑空,整个人直接跌下床榻边沿,却又被一双手臂抱住,并被安稳放回床榻上。 “皇、皇兄……” 以为沈长冀回来的青令刚激动喊,却又马上心坠落,因为他发现沈长冀起身又要离开抛下他。 彻底崩溃了的中庸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男人,哭喊道:“皇兄,你别走,我求你,不要抛下我,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青令已经离宫。” 男人转过些身,捧住他的脸,哑声问:“现在只有孤的美人阿泠能让孤留下,所以你要想好,你现在到底是青令,还是孤的美人阿泠?” 一听到天乾可以不离开自己,中庸想也没想,惊惶不已地哭道:“我、我是阿泠!我不是青令,我是皇兄的美人,只是皇兄一个人的美人,只要皇兄你别离开我好吗呜呜……” “可阿泠现在还不是。” 天乾眼底沸起欲望的黑色浪潮,“要真正做皇兄的美人,阿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吗?” 中庸呆住,像是脑子卡了下一般。 而这时,男人用粗砺指腹轻轻摩挲着中庸的嘴唇。 旋即,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的中庸,试探地小心搂住天乾的脖子,哆哆嗦嗦地在那微凉的唇上落下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而面对怯弱的中庸的主动献吻,此前一直披着羊皮竭力忍耐克制的天乾,眼底的欲海彻底沸腾,再也忍不住,彻底撕掉伪装,一把反主为客地用大掌将中庸纤弱的腰狠狠拘箍向自己,嘴上如野兽般撕咬猎物般吻了下去。 而殿内的天乾信香也像是彻底解开了颈脖上的束缚,如一阵风暴一般,齐齐开始朝殿内深处床榻上那道也压在天乾身下的身影扑袭过去,争先恐后侵染着中庸的身体,竭力搜掠他身上的信香的存在。 而被困在高大天乾身下,被对方尽数掠夺呼吸的中庸,觉得自己深陷一股风暴之中。 一边被绞杀的残存理智还在微弱提醒他与天乾不能进一步,否则更恐怖的事情会降临,可另外一边,深陷那冰冷泥泞雨夜里的恐惧却又阴魂不散凌虐他的精神,他无处可逃,他现在唯有通过与天乾的这个激烈得快要把他溺毙窒息的背德的吻里,借由另外一种痛苦与道德的谴责,才能暂时覆盖麻痹自己正在痛苦哀鸣的灵魂。 甚至,中庸生出了一种幻觉,只要能暂时躲避痛苦,哪怕他最后要因此打下地狱,他也愿意。 双腿被男人双臂彻底勾开时,已经哭湿整张脸的中庸不断喊着身上人,那一声声宛如在抓紧他人生最后的一柄锚。 “皇兄、皇兄…皇兄不要丢下我…皇兄…呜!” 望着躺在自己身下,口中宛如在叫着唯一的拯救者,不断哀怜呼喊着自己的中庸,天乾眼底绽出暗光,体内对眼前人的欲望已经膨胀到了极点,此刻的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彻底占有对方,将这怜弱的中庸永远打上自己烙印。 他俯下身,宛如着魔了般孜孜不倦地低唤道:“阿泠,阿泠,孤的阿泠,孤的阿泠…!” 中庸清瘦脊背在男人粗砺掌心骤然绷紧,紧接着,在床榻剧烈的嘎吱嘎吱声中,伏在男人肩头不住上下颠簸的中庸蒙眼的白绸被泪水洇湿,像溺水者般,几乎窒息呜咽一声声地喊。 在昏暗的空荡宫殿中,让人怜惜的哭吟声与男人不知满足的百般索取怜幸之声,彻夜不绝。 第42章 背德顶峰 昨晚半夜开始下起了雪。 而在充满威严肃静的朱红色的主殿外, 偌大寂静的院中,昨夜是如何跪下俯首的宫人,此刻还是一样姿势位置,可即便膝盖被雪浸没, 也无一人敢动。 门从里面被打开, 宫人们顷刻将头压得更低,不敢直视。 直到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句:“送盅热汤进来。” 时刻准备着的热汤用白瓷盅盛好, 立即被送了过来。 而待惜月端到殿门, 随意披着件里衣的高大天乾先一步扭身往殿内走去。 惜月紧跟着也端着汤走了进去, 可一只脚跨进时候,她的脸色有瞬间不受控制地变了下。 殿内的气味浓重到丝毫不掩饰昨夜这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程度。 但很快,惜月便恢复了常态,不动声色地端着汤在屏风外跪下,低下头, 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 沉稳的脚步声从屏风后走过来, 托盘蓦地一轻。 这时睡在屏风后的内殿床榻上的人似是醒了, 似受伤雀鸟的引人怜惜的枯哑微弱的哭吟声传出来:“呜…皇、皇兄…呜呜皇兄你在哪里…阿泠好怕……” 脚步声立即又转回屏风后。 可没有片刻,那如幼兽般的怜弱啜泣声便毫无预兆地戛然结束。 惜月心头起疑,下意识微微抬起一线眼, 却登时瞪大了瞳孔。 ——朦胧屏风后,床榻边, 健壮腰背的高大男人正拥起床上柔若无骨的人,一手挟住纤瘦的腰肢,一手穿过脑后淌下幽黑长发, 擒住那小巧玲珑的后脑勺,俯下首, 与之深深唇舌交吻着。 而天乾怀中的人,好像刚开始还处于惊迷蒙的状态,直到被吻住,才慢慢平和下来,像是获得某种安全感,并且像将这个吻视作某种逃避苦痛般的唯一方法,所以不仅没有抗拒,还让对方索取得更深,将自己拽进更深的背德爱.欲漩涡之中。 甚至还有更让人脸红心跳的黏腻的水声从殿内隐隐传出。 这个吻结束时,甚至二人唇间分开还似有什么拉长,再断掉。 这是多么暧昧爱溺的一幕啊,即便看不清细节,也让人忍不住对天乾待怀中人的宠爱浮想联翩。 可当惜月悚然想起这二人身份的一刻,背德感却瞬间从后脊蹿上了顶峰。 一不留神,她的脚跟不小心碰到身后圆凳,天乾怀中的人登时像惊弓之鸟般身体剧烈一抖,继而颤巍抓住天乾胸口衣襟,仰头泣涕涟涟地呼救般:“皇兄,有人…有其他人…阿泠怕…怕……” 惜月一愣,似是意识到了屏风的人似有哪里不对劲,看到天乾怀中人仿佛丢了灵魂般的人,她忍不住开口:“太子殿下,九殿下他……” “出去。” 不带一丝感情的两个字砸下,惜月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身份的她,慌恐不已垂下头,随后跌跌撞撞站起,退出殿去。 退出殿外最后一刻,惜月忍不住看了最后一眼,只见屏风后,天乾怀中的中庸似是失去灵魂,只一味颤颤地往唯一可以依靠的怀中缩得更深。 而天乾则似浑然没有察觉异常,端起汤盏,用汤匙舀起一勺汤,吹凉了,送到怀中人嘴边,宠溺低声哄道: “阿泠,乖,张嘴。” 第43章 肌肤细腻 “东宫那边今天还是没动静吗?” 元后一边饮茶, 一边看似毫不在意地问刚打听完消息回来的朱兰,可水雾氤氲后的眉眼间的隐隐急切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 朱兰:“没有,太子殿下还是……” “可今天可是第三日了!” 元后“啪——”地一声砸下手里的茶盏,“即便是情期, 他身为太子, 怎能如此不知节制!” 朱兰低下头。 元后胸膛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 语气明显缓和了些, 点了点手指上的护甲, 问:“元聿呢?这三天都不见他来请安,以前他几乎最多隔一天就会来栖梧宫,他最近是在忙什么吗?” 朱兰神色有些变化,正要开口,殿外突传十四殿下来了, 元后方才盛怒的神情瞬间如冰雪消融, 对着大步迈进殿内的人招手道:“元聿!来, 快来母后身边!” 朱兰退至一旁, 沈元聿与之擦肩而过,心不在焉地请了安,坐到元后身边。 元后上下仔细扫视了一轮, 心疼道:“怎么几天不见,感觉我们元聿有些憔悴?胡子都没刮?” 沈元聿挡开皇后摸脸的手:“母后, 儿臣来,是特意求母后一件事的,母后能答应我吗?” 虽然他们母子俩关系亲密, 可沈元聿甚少开口求人,皇后觉得纳罕:“何事?” 沈元聿顿了顿, 道:“母后,虽说青令身份,尤其是他生母是南月苑里那位,可他母亲早就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死了,他此后一直在冷宫,前些日子他唯一的嬷嬷都去世了,现在皇兄要放他出宫了,也就再也带给不了我们什么威胁了,母后你就放了他吧……” 元后一愣,紧接着眉头狠狠一竖,“你竟然还在找那个孽种?!甚至还怀疑他出宫后的失踪是母后的手笔?!” “倘若我想弄死那个孽种,根本无需等他出宫后动手,他在冷宫后的这些年里,我完全可以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元后越想越怒,连自称都忘了:“好好好,东宫那边胡来便算了,现在连你为了个孽种找了整整三天,甚至不惜为此冤枉母后!” 沈元聿一愣,见元后如此生气,再加上元后那话确实说得在理,也意识到青令的失踪可能真与自己母亲无关,是自己关心则乱,故而没有考虑周全,“母后我……” “不用说了!”元后闭上眼,一只手靠在软枕上,揉着眉心,道:“本宫乏了,元聿你就先回去吧。” 沈元聿还想说什么,朱兰却已经开始送客:“十四殿下,皇后娘娘这几天身体一直不怎么爽利,您还是先走吧。” 沈元聿只好起身离开。 刚踏出皇后寝宫的沈元聿,脑子里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加大在京都中搜寻青令的力度,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喊住。 一转身,他眉头皱起:“怎么是你?” 李沐风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十四殿下。” 沈元聿看了眼他身后,问:“沐瑶姐姐呢?” 往常元后时常会召见李沐瑶进宫,大多数时候,李沐风都会陪同,故而沈元聿现在下意识认为对方是送李沐瑶来的。 哪知李沐风却摇着头道:“微臣是专程来找十四殿下您,来打听一个人。” 沈元聿觉得稀奇。 毕竟他们二人的关系的唯一联系便是李沐瑶,可现在对方来找他却并非为了李沐瑶,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但还是问:“谁?” 不等沈元聿疑惑开口问,李沐风便先一步解释道:“是这样的,微臣曾经受照顾青令长大的嬷嬷所托,要对青令多加照拂,他三日前出宫前,微臣也曾交待过青令,若他出宫后有麻烦,可来李府寻我,哪知后面青令却杳无音信,踪迹全无……” 越听,沈元聿眉头皱得越紧。 不知为什么,听李沐风一声声喊着青令,他心里莫名不舒服,虽说他自己也不当青令是自己九哥,是北朝的九皇子,也时常直呼其名,可换做另外一人如此,他便打心里不爽。 像是角落一个平凡不起眼的小玩意,以为只有自己发现,但其实其他人也都在注意着。 那边李沐风继续道:“微臣派了人去寻,却一直无果,听闻十四殿下也在北都寻什么,所以特意来问十四殿下是不是也在寻青令,毕竟我与青令已经约好宫外相见,如果他无恙平安,我也放心……” “没有。” 沈元聿冷冷打断,李沐风诉说他与青令之间的过往很是刺耳,让他极其不爽,“一个冷宫里的小玩意,出宫后会跑哪里去我怎么知道,我在北都寻的也不是他,而是我宫中走丢的一只小鸟。” “是吗……” 李沐风似乎不意外会得到这个回答,“既然如此,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走前,李沐风叹了口气,似无意道:“你消失不见,整个皇宫竟也什么动静都没有,就连素来保护你的东宫也…皇室无情啊……” 似是察觉到沈元聿正在看着他,李沐风噤了声,行礼后转身走了。 而站在原地沈元聿品着李沐风这句话,也慢慢意识到不对。 他这三天为了找失踪的青令,都快把整个北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但是,为什么以前更在意青令的皇兄,在青令消失的这几天里,却好像根本没派任何人去找过?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消失的人一样。 尤其是想到刚刚元后的话,沈元聿问一旁的贴身太监:“东宫这几天出什么事了吗?” 小成子犹豫了下:“奴才听闻太子殿下这几天身体抱恙……” 皇兄病了? 沈长冀一愣。 大何公公却先一步抢着解释道:“奴才听闻太子殿下这几天其实是正在度过天乾情期,三日都未曾出过东宫。” 沈元聿一愣,随后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火,不由分说,直接就冲去东宫。 却在东宫门口,被寒光湛湛的铁甲拦住。 “十四殿下请止步。” 望着那锋利的枪刃,沈元聿心突地一跳。 神策营是他皇兄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利刃,其中的主要力量还都是他皇兄从西疆战场上带回来的,平日里从不作他用。 可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东宫。 这是发生什么了? “十四殿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惜月出现,并立马将沈元聿迎进来。 沈元聿将目光收回,顺带也将心头疑惑压下,问:“我皇兄呢?” 惜月道:“殿下正在书房面见南国外使,一时间还结束不了,十四殿下您可以先回去,若有什么急事可以让奴婢代为转告。” 沈元聿长长哦了声,转头又说:“我没什么特别急的事,对了,我听说皇兄院子里有株从暮云山移植过来的风雨兰,不惧严寒,不畏酷暑,那我干脆一边去看看那风雨兰,干脆一边,一边顺便在等我皇兄。” 说完,就不由分说往东宫里走。 惜月愣了一瞬,立即紧跟上去,“那奴婢带十四殿下去吧。” 沈元聿却又转头:“你先干你的事去吧,东宫的花园本殿下熟得很。” 惜月似乎有些为难,沈元聿不耐地皱眉:“怎么?本殿下连自己安安静静地逛一逛皇兄花园的资格都没有?” 惜月没办法,只好退下。 但走时,沈元聿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似无意滑过他身后。 刚走到花园,就暗香扑来,他们一走近,就看见那白色兰花就那么亭亭立在皑皑白雪之上。 沈元聿转头对身后大小何公公交代,有些疲倦地伸了伸懒腰:“你们俩去,给我弄个火盆和瓜果点心来,我要边赏花边休息。” 大小何公公犹豫了下,赶紧跑去让东宫里的人准备火盆点心,急匆匆赶回来时,却又被小成子远远拦住,小声道:“殿下这几天没怎么睡,刚刚睡下了,你们俩就不要进去,怕吵醒殿下。” 随后接过火盆和点心,走进亭子里。 大小何公公兄弟俩只能远远看到亭子里的睡椅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他们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啪——” 沈元聿站起身,一边轻轻拍去掌上的雪,一边心中 然而,在他寻得一扇未锁死的窗,轻轻打开,翻身入殿时,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覆雪灌木丛轻轻松动了下。 成功翻入寝殿的第一刻,沈元聿就稍稍愣了下,原因无他,殿中实在太过昏暗漆黑,如若不是看到多宝架上的眼熟的浮雕铜鞘匕首,他都以为是自己找错地方了。 鼻子又动了动,沈元聿隐约从他皇兄最习惯用的琥珀檀木熏香中,还闻到了一种陌生的甜腻奇异香气残留。 可还不等他仔细辨别其中异处,就突然听到寝殿内轻轻响起一声响动。 沈元聿立马警觉,循声看去,第一时间就敏锐注意到了屏风后的床榻。 他立马如夜里草丛中的狼一般缓慢移动着身形,一边盯着那朦胧放屏风后,一边用手指摩挲了下掌心鞭子。 在沈元聿心中,他的皇兄是天下除他父皇之外最厉害的人,从来克己端方,为国为民,但他没想到,他的皇兄现在竟为了一个坤泽如此,这让他接受不了。 他不认为是他皇兄的错,肯定是那个美人迷惑了他皇兄。 毕竟上次他就亲眼见过对方当着自己的面勾引他皇兄。 他这次偷偷潜入他皇兄的寝宫,当然不是想直接杀了对方,毕竟他可没那么蠢。 他只想恐吓一下对方,让对方收敛了自己那些狐媚招数,从此以后,在东宫夹紧尾巴,谨小做人。 如若对方不从,他也不介意让对方吃点苦头。 而绕进屏风后,沈元聿终于得以窥见榻上人的全貌。 但他很快就愣了一下。 偌大的床榻之上,那人只占据小小的一角,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顶起一小块凸起弧度,线条安静柔和,如果不是沈元聿的眼神足够好,注意到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可能都以为那被褥下只是垫了个枕头。 那人好似刚出生的小狐狸一样,整张脸尽数缩进明黄色的被褥下,唯有一头折射着幽黑微光的乌黑长发从被褥中如月下静水般淌出,直至发尾垂下床榻。 “呜……” 床上突然的一声轻咛拉回了沈元聿的注意力,他刚想走近叫醒对方,可才靠近床边,却见似是睡着有些热,一边如幼兽般轻轻呢喃了声,一边一只足从褥子里伸了出来,正好就那么轻轻踹在了沈元聿的大腿上。 沈元聿立刻呆住了。 这只足委实白得有些过分,即便寝殿内昏暗得寸步难行,可它在黑暗里也雪白得晃人眼,宛如一块能发光的萤石,尤其是那嵌在最外面的脚趾,更是小巧精致得有些过分,精致到连天下最好的工匠都雕不出的程度,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掌中小心呵护。 沈元聿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咽了咽喉咙。 直至一阵酥麻之感顺手臂一路蹿上,沈元聿回过神来,震惊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握住了这只足。 肌肤细腻,宛如玉质。 可猛地想起二人身份,意识到不应该,沈元聿慌不迭偏过头,并想要把它塞回被褥中。 可这时,床上的人似是因为被他握住,突然反应剧烈,并开始挣扎起来,无意识在梦中凄弱求救喊道:“不!不要!皇、皇兄…呜…皇兄救我……” 沈元聿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熟悉的声音却容不得他错过任何一丝确认的机会,胸腔里的心狂跳了起来。 立马就要去扒开床上人身上的被褥,去看对方的样貌,直到看到那双被褥露出都眼,沈元聿顷刻大喜。 可马上,愤怒就席卷他的胸膛。 但他此刻的愤怒,不是因为对方明明答应自己会出宫,不会再与自己抢夺皇兄,却又出尔反尔,回到宫中,而是愤怒对方磕到钉子后却不来找自己,害他在宫外消失多日,自己苦寻多日,差点把整个北都翻了个底朝天,却遍寻不得。 而对方竟躲在他皇兄的东宫中! 沈元聿恶狠狠大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在这里,好啊,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而仍旧只露出一双眼在被褥外瑟瑟发抖的人,像是根本没认出他是谁一样,一看到这狠话,尤其是眼神注意到对方掌心鞭子时,蹭地像是被吓到了什么一样,浑身一激灵,拼了命地想要躲回被褥之中。 沈元聿自然也不肯放手。 眼见对方哭喊着死活不肯出来,尤其是嘴里还凄苦无比地不断喊着“皇兄”,沈元聿也一下子蹿起一股无名火,一把抓住对方不小心露在被褥外的清瘦脚踝,发了狠就要把人往外拖出来,恶狠狠命令道:“沈青令,你赶紧给我出来!” 而他身为天乾,自然是比眼前这个中庸占尽优势。 眼看自己马上要把人从那被褥拖出来,就要看到对方下半张脸时,一股极恐怖的感觉如巨大镰刀般从脚底彻底穿透他的头顶。 这一瞬,沈元聿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么靠近死亡。 而求生的意志占据了一切。 沈元聿猛地撒开手,忙不迭往后退,差点撞倒了时候的花瓶,“嘭——”地砸碎在他身下,碎片割伤他的手掌,鲜血淋漓。 可沈元聿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在前方传来的惊魂未定的怜弱哭声中,他一边捂住刺痛的后颈,一边晕乎狼狈地抬头—— 却见正前方的模糊昏暗视野中,身形高大伟岸的天乾如山般伫立,不可动摇,而在他怀中,穿着松垮素色里衣的陷入中庸,已将整张脸与上半身尽数埋入男人怀中。 男人一边握住怀中削瘦止不住瑟瑟发抖的削瘦单薄肩头,深深揉进怀中,一边低声安抚着:“别怕,皇兄在……” 这一幕的氛围太过暧昧,实在有些超过兄弟的范围。 一个奇怪的念头刹地蹿上心头—— 青令在宫外受挫要躲回他皇兄的东宫他能理解,可为什么对方躲在哪里不行,偏偏躲在他皇兄的寝殿,还堂而皇之地睡在他皇兄的床榻上! 沈元聿眼皮猛地一跳,强撑问:“皇、皇兄,青令怎么会在你床……” “滚出去。” 沈元聿的脸霎时白了个彻底。 第44章 舔.脚 李沐风一直守在东宫大门不远处的角落里, 一看到沈元聿出现,就立马盯紧眼睛,却发现对方身后除却噤若寒蝉的几个太监,并不见分毫那纤弱的身影, 他的眉头立马皱起。 但马上, 李沐风就拎着药箱转身快步拐到另外一条巷口,心里默念着时间, 随后跨出巷口, 一边对身后的人交代什么, 一边迎面朝来人走去,直至撞上来人,瞬间露出意外且惊喜的神色,扬手打招呼:“十四殿下,好巧, 微臣刚刚刚探得的青令出宫后的一些线索, 据说与东宫有关, 正打算让人转达给殿——” “咚——!” “啊!” 在一众惊惧异常的惊呼中, 沈元聿收回满是血痕红痂的拳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凶狠暴戾,语气高高在上, 对痛得蜷缩一团跪在地上的人道:“李沐风,这次不杀你, 是我给沐瑶姐姐面子,但本殿下警告你,倘若日后再有第二次, 本殿下不介意亲手杀了你,即便你是沐瑶姐姐的兄长!” 说完, 便毫不留情地大步离开。 “大人,你没事吧!” 待沈元聿离开,李沐风的侍从方才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想要将蜷缩成一团的人扶起。 可靠近了,他才惊觉对方竟一声不发,侍从吓得不轻,还以为李沐风被那一拳给伤到要害昏死过去,可靠近了一看,他就马上惊恐呼道:“大人,你嘴上好多血!要、要不要奴才去喊人——” “滚开!” 地上的李沐风却用力推开侍从,旋即自己一个人扶着墙,跌跌撞撞站起来,也不顾被自己咬得血流如注的嘴,眼神如毒蛇一般盯紧着沈元聿离去的方向,吐出阴毒怨恨至极的三个字: “沈、元、聿!”- “殿下,您千万别怪奴才多嘴,方才您实在不该对小李御医那般,恐怕明日宫中就都——” “李沐风他敢算计我,我没杀了他已经是给沐瑶姐姐面子了!” 沈元聿怒吼道,吓得原本打算开口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立马噤声不敢说了。 只剩小成子,接过快被吓哭的小太监的活,默默而小心又小心地为沈元聿挑出掌心的碎瓷片,“殿下,刚刚派到宫外的回禀消息,说是北都外的几个小镇子都找了,还是没有九殿下的消息,要不要再多拨一些人手……” “让他们都回来吧。” 小成子一愣,“可九殿下还……” “他这几日都在皇兄宫中。” 此言一出,小成子和大小何公公都俱是一惊,但见沈元聿闭上眼,没有再开口解释的意思,他们就低下头。 “奴才知道了。” 一想想自己浑浑噩噩走出那间昏暗的寝宫,惜月在他耳边低语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的话,一股有些不真实的复杂情绪,如海浪一般拍上沈元聿的心头。 对方告诉他,青令之所以表现惧畏异常,是因为他出宫后遭受地痞流氓的抢劫,受了惊吓。 至于之所以没有将此事宣扬开来,是为了防止外人打扰青令静心养病,东宫才隐瞒了下来。 并且,刚刚青令会如此依赖他皇兄,也是因为这几天,他都是由他皇兄一个人亲自照顾,方才稳定了情况,但也因此,现在除了他皇兄,青令还不能接受其他人的接触,所以这才住在他皇兄寝殿中。 关于青令的“失踪”,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至于他在东宫外给李沐风那一拳,沈元聿不爽地拧了拧眉。 “十四殿下这次好像冲动过头了呢。”轻柔的女声好似无意地一句在耳畔响起。 他不是蠢货。 而且,对方同样也是。 故而那一拳,对方也只能打碎了牙齿与血吞地受着。 “以及……” 他又想起侍女最后的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如若有人问起此事,还请十四殿下也对外如此解释。” 脑中浮现那先前躲在天乾宽大怀中,如只有一具只装满恐惧情绪的剧烈发颤的纤弱躯壳。 他没想到,青令的反应似乎大得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 总归这只小鸟终于认清了现实,舍弃了那无所谓的自由,飞了回来。 虽说受了点惊吓,但也没关系,日后他与皇兄待他好些便是了。 至于当时他捕捉到的那若有若无萦绕在对方与他皇兄之间,隐隐超出兄弟亲情的亲密诡暧氛围…… 沈元聿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浊气。 自己最近果真的太累了。 – “十四殿下离开东宫后,与路过的李御医之子有了拳脚之斗,之后便回了自己寝宫,而李御医则回了李府,且并未声张此事。” 惜月低着头回禀,结束后,前方是长久的一片寂静。 许久,前方才落下不敢感情的三个字。 “鞭三十。” “谢殿下。” 待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惜月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背上则已一片汗湿。 没拦住沈元聿,害得青令所在东宫的消息泄露,险些以为自己要赴那些出纰漏同僚的旧路的惜月颤抖地呼出口气。 殿下竟难得如此慈悲…… 她脑中才冒出这个念头,却又马上惊悚刹住。 不,这次放了她,并非对方念及她于东宫多年苦劳。 而是恰好那个时候到了。 更别说,已经被送进寝殿中的那件东西。 – “这就是那个惑使帝王宰相君臣不合,血溅金銮殿的妖妃生下的孽种?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活该被……” “就是,你看他那……的样子,就该教人……” “不…不是的——” 耳边无处可逃的窃窃私语,更是让青令几欲崩溃,他想要辩解,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更可怕的是,在那一声声宛如毒蛇汁液淬入的言语中,他的头被覆上一块布,仿佛预警着有更恐怖的事情出现。 紧接着,耳边布满布料被无情撕碎的声音,身上则滚烫到恐怕的热度,落下的要撕咬他每一块肉的咬弄,都让青令呼吸不过来,手脚似都被捆缚,尤其是他的一只脚被死死攥住,随之而来的,是滚烫的、湿漉的、黏腻的、以及充满极致占有欲的舔.弄,像是要用沾染自己气味的东西覆盖掉上面沾有的别的什么东西,好最后永远把他在这无尽噩梦之中吞入腹中,彻底占为己有。 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向他唯一能带他逃离的人呼救:“皇兄…!呜呜…皇、皇兄救我!皇兄……” 猝然梦醒。 青令惊恐万分地睁开眼,浑身湿透的他才以为自己脱离噩梦,一声黏腻水声却异样从脚边传来。 心有所感的他撑起身体,睁眼朝下看。 而在昏暗模糊的视野中,他率先看到的,是自己似被什么舔.弄吮玩的湿漉糜红脚趾,紧接着,才是更深的黑暗里,一掌攥住他细瘦脚踝,光.裸着健硕上半身的男人那,充满黑怖爱欲的眼。 是沈长冀。 第45章 意满痴狂 看到这样的沈长冀, 青令第一反应是自己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可从对方掌心透过他足心传来的阵阵热意却又是做不得假的。 “他之前是摸了你这里吗?” “…谁?”青令不明白对方指的是谁,后知后觉想到白天的事:“…十、十四殿下吗?” 沈长冀没有回答,然而, 对方冷怖下去的眼神却告诉青令自己说对了。 青令莫名心慌起来, 声音带着无助无辜的哭腔哭诉道:“是他突然抓住我的……” 可还不等他说完,他整个人被一双有力坚实臂膀抱起来, 双腿分开, 径直跨坐到对方怀中, 两只纤细的手自然地撑抵在对方胸膛上。 寝殿昏暗,他的指尖触到了对方坚硬硕大的深色胸肌上一道狰狞疤痕,随着男人的呼吸起伏,好似有着生命,毫不遮掩地释放出一股疯狂野性, 像头饥饿的野兽。 青令烫得赶忙把手收回, “皇……呜!” 话音被后脑勺猛地一股力强行中断, 并将他压向他, 紧接着男人滚热的吻瞬间袭了上来。 中庸嘴唇尚且来不及闭合,便让天乾径直如盗匪般闯了进来,并搅动他口中的舌与口津, 逼他迎合自己,掠夺攫取他的呼吸, 剥夺他思考的最后一丝余力。 “呜——!” 纤细的腰身瞬间绷紧,来不及做出回应,中庸眼眶的泪就与之一同坠入无尽的颠簸之中, 二人紧扣的十指,似中庸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浪里唯一的锚索。 眼前白光褪去, 中庸发现对方仍旧满足,他被抱下了床,走到桌边,还是以一种极其岌岌可危的姿势,环缠着的双腿不得不夹紧,向捧着他臀腰的人无助哭求道:“皇、皇兄,别、别这样……” 可求饶的话尚且没说完,对方突然示意他看向桌上一个黑色木盒,并说:“那天的那个人,现在就在里面,阿泠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吗?” 望着桌上大得足以容纳一颗头颅大小的漆黑木盒,青令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口中的“他”是指的是谁。 几乎是瞬间,凄惧的尖叫从天乾怀中响传了出来:“不…不要看…皇兄…求你…求你不要看……!” 中庸纤细的十指用力掐进男人手臂肩膀里,甚至掐出血痕来,但天乾却好似丝毫痛觉都察觉不到,反倒眼中愈发兴奋,粗喘着步步紧逼问: “里面可是阿泠除却皇兄外的第一个夫君,阿泠难道这般狠心?竟是一眼都不看?” “除非,阿泠只认皇兄一个夫君?” “我……”中庸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这个回答,而他这一幕的迟疑则一瞬不差落到天乾的眼中。 不再给中庸思考的时间,天乾竟自顾自伸出手推开了那木盒,青令已经被吓疯了,扭过头,不顾一切哭喊道:“只有皇兄是…皇兄才是阿泠唯一的夫君…阿泠只要皇兄一个夫君——” 声音戛然而止。 寝殿内的一切仿佛被凝固,唯余那缠在男人精悍腰腹的细瘦小腿如弦一般绷紧,小巧的脚趾极难耐地蜷缩轻颤,足足过了半盏茶,才随着天乾一声畅快粗喘,精疲力尽地垂下,却又被一双健硕有力手臂攥住脚踝。 男人低下头,眼里写满餍足地看向怀中满脸泪痕,在惊恐与欢潮的双重夹击中脱力昏厥过去的可怜中庸,天乾吻去细密眼睫上面缀着晶莹泪珠,低声夸道:“孤的阿泠,真乖。” 而桌上木盒不知何时被打开,内里只摆着一面圆镜,格外清晰的镜面映出中庸松下了力,料峭如雪枝的清瘦背脊,以及,男人俯首不住来回反复啄吻怀中人泪湿唇鼻,意满痴狂的侧脸。 第46章 南国花籽 “不…不要…不要看…我不要看!” 直到一双臂膀从身后黑暗中伸了过来, 像是把他带离噩梦般将他抱起,可紧接着,中庸却又被搂入一个永远不能逃离的怀抱。 而中庸敞开的领口露出斑驳的吻痕,无论谁见了, 都会忍不住心惊, 这到底何等宠爱,才能新痕覆旧痕, 层层叠叠。 看着全身心都依赖着自己的小鸟, 沈长冀忍不住眼底泛起满足的波澜, 低头嗅闻小鸟结痂的后颈萦绕的属于自己的浓郁信香,他的心中更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就这么未经允许地捧着中庸的脸,吻了上去。 尚在睡梦里的青令被这个窒息的吻逼醒,意识告诉他该躲避, 可多日的欢爱已经让他的身体熟悉了与天乾这有些粗暴的亲吻, 未经允许, 便已经张开嘴, 放对方进入,纵容对方在自己口中肆虐掠夺。 一吻毕。 青令晕乎乎的,伏在男人胸膛缓着气, 耳边响起沈长冀的声音:“阿泠想不想见个熟人?” 前一夜“熟人”的恐惧经历涌上心头,青令登时这两个字吓成了惊弓之鸟, 抓着天乾的衣襟,哀求道:“不要…皇兄,我不要别人…我只要皇兄…我不要出去…!” “莫怕。” 望着这样全身心依赖自己的中庸, 沈长冀心里滋生出一股阴暗的满足,并彻底放下心来, 但面上却依旧是太阳下端严若神的模样,一边抱紧他,一边轻拍他肩膀,给与他安全感,解释道:“是元聿想见你。” 沈元聿想见他…… 沈长冀:“元聿那日虽未见到你的真实容貌,可你身在东宫的消息却也已走漏,倘若你日日不露面,恐外人起疑。” “与他见一面就回来。” 青令声音发起颤:“可我怕他会发现……” 发现这东宫里藏着的肮脏秘密。 沈长冀握住他发颤的手:“有我在。” 这三个字一出,青令的心便安定下来。 可马上,惜月带人进来的动静瞬间吓得他心一颤。 现在突然“闯”进来这么一大伙人,青令吓得脸白了个彻底,紧紧抓住沈长冀的衣袖的手在发颤,“皇兄……” 而他的这个小动作落入天乾眼中,回握中庸的手,似循循善诱:“别怕。” 遮挡外面阳光的帘子才被拉开一线,青令几乎被外面的阳光灼伤眼,还是沈长冀抱着他,让人慢一点拉,给他适应的时间。 青令才最终一点点缓了过来,可双脚踩在地上时,仍旧有不真实感。 沈长冀才把他抱下床,便有人拥上来,想要为他更衣,青令吓得立马拽紧沈长冀的衣袖,哀求道:“皇兄别走……” 望着仍旧依赖着自己的中庸,沈长冀吻了吻他额头,“皇兄就在外面等你。” 有了这句保证,青令才缓缓松开了手。 身上衣衫褪去,青令看到了自己身上斑驳的吻痕,身体颤抖起来。 等更完衣衫,惜月还给他后颈重新换了药,并小心用绷带绑好。 为了防止让沈元聿发现异样,青令的脖子特意用高耸的雪白毛领裹住,愈发衬得他的脸小得可怜。 可当惜月给他脸上抹上了遮掩容貌的膏药,镜子里的太子独宠的美人,便成了过去那个冷宫里不受欢迎的木讷皇子。 待身上收拾好,踏出殿门,一见到立于日暖冰雪中的男人,中庸便扑了过去。 沈长冀摸了摸他的头,握住他的手:“走吧。” – “你们说,我带来的东西,青令他会不会喜欢。” 沈元聿满脸纠结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他身边的小成子刚要开口,大何公公就立马谄媚道:“这是肯定的,毕竟九殿下精心准备的礼物,九殿下肯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沈元聿眼睛一亮,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太子殿下!” “皇兄——” 沈元聿刚喊出两个字,目光就不自觉被当属沈长冀身边那道纤瘦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缩在沈长冀身后,只露出半边怯怯的脸,沈元聿一走近,青令就像受了惊的雀鸟往沈长冀背后躲。 不知道是不是受惊生病的缘故,沈元聿觉得青令好像比他上次一见还要瘦,披着的白绒斗篷衬得他的脸恍若一盛易碎的琉璃盏,让人想要捧在掌心呵护。 之前沈长冀告诉他,青令受惊过度时,沈元聿还不信,哪知这次见到,青令心神受刺激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心里不知怎么竟隐隐泛起针刺的痛感。 为了不吓着青令,沈元聿也没有贸然进来,轻声细语地道:“青令,我听说你出宫时受了惊,生了病,之前我不知道,不小心吓到了你,你现在好些了吗?我今天给你带了礼物,是南国特有的花的花籽,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方看花,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便接过小成子递来的木盒,期期艾艾地捧到中庸面前。 一听到南国,之前仍旧心怕的青令像是受到了某种触动,犹豫地想要从沈长冀背后走出来,细瘦瓷白的手从斗篷里一点点伸出来。 沈元聿眼中浮出无边欣喜。 果然,这只小鸟,还是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 没人注意到沈长冀眼底掠过的暗色。 就在青令马上就要走出来,想要摸一摸木盒里的花籽时,沈元聿背后的小何公公突然开口,像是要给沈元聿邀功般道:“九殿下,您可要好好感谢十四殿下,十四殿下可不仅给你特意搜寻了这些花籽,您在宫外失踪的那天,十四殿下不仅派了许多人去寻您,自己还冒雨去寻,那天雨多大啊,结果您倒好,自己躲在太子殿下这里。” 宫外的那天。 好不容易被埋起来的记忆瞬间被这几个字刺破了虚伪的遗忘假象,如厉鬼般尖啸着把青令拖进恐怖的记忆漩涡,手臂躲似地慌乱一挥。 “不…不要…!” 木盒掉落,里面的花籽撒了一地。 而沈元聿则被青令突然的激烈反应彻底钉死在原地。 他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能眼睁睁看着沈长冀将精神惶恐的中庸爱怜地护入怀中。 天乾不仅对怀中人这般反应不吃惊忧虑,反倒极度平和,温柔抱着浑身剧烈颤抖的中庸,轻声哄道: “青令别怕,皇兄在,皇兄带青令回去。” 第47章 付出代价 “听说了吗?关于九皇子的事情!” “九皇子…你说的是自幼关在冷宫, 生母是南月苑里那位的九皇子?” “正是,你可知这位九皇子近日被太子殿下带入了东宫之中!” “啊?这…害,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咱们太子殿下从来仁爱宽恕, 连只路上的野猫都舍不得伤害, 想来是咱们太子殿下看这九皇子无依无靠,在冷宫过得太苦, 看不下去了, 这才带回东宫, 毕竟,我们都知道,这宫中,当属冷宫里那些奴才最是欺软怕硬,我之前可是听说过冷宫有对兄弟……” “这次和之前可都不一样!你可知那九皇子可是与太子殿下同吃同住, 其怜爱程度, 连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十四殿下都比不得!” “我天!” “你说, 冷宫那小子真是走了大运, 竟能入咱们仁爱温润太子殿下的青眼,被带入东宫,荣华富贵是这辈子都享不尽了, 偏偏我们怎么没有这等好命,算了算了, 不说了…咦!” 正在角落里讲闲话的两个奴才一转背猛地看到一道挺拔少年身影,定睛一看,登时吓白了脸, 竟是十四皇子沈元聿,一脸阴沉, 也不知对方已在他们背后站了多久,又把他们的话听了多少。 腿一抖,二人便扑通跪下,磕头道:“十四殿下,那些话也奴才刚刚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不是……” “狗奴才!谁允许你们嚼天家的舌根!” 从东宫离开后,沈元聿便突然把他们给甩下,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以及小成子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就看到沈元聿面前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奴才,当即趾高气扬地大骂一声,可一转背,脸上就又换上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并提起脚:“殿下,您切莫动气,小的替您收拾了这群口无遮拦的狗奴才,竟敢拿那个杂种和殿下您比——啊!” 大何公公被踢中腹部,旋即尖叫地如破烂的风筝飞了出去,直到砸在墙上,才停下,蜷缩在地上,捂着腹部,咳出血来。 在场所有人都给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小何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哀求道:“殿下,我家哥哥刚刚擅作主张,罪该万死,但还请殿下看在我们兄弟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殿下网开一面啊!” 然而,沈元聿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毫不留情一脚把人踢翻,然后径直走到地上那两个同样吓得瑟瑟发抖的太监面前,道:“把你们知道的所有有关九皇子在冷宫受欺负的事说出来。” 大小何公公登时吓得脸白了个彻底。 – “……还、还有,除了这些,那兄弟俩不仅让九皇子在数九寒冬给他们洗衣裳,还只准给他吃馊了的饭菜,甚至,我还听说他们曾经因为九皇子忘了给他们洗鞋,让九皇子钻他们的裤.裆……” “好了!别说了……” 手无力垂下,指尖却在发颤,旋即又死死攥紧。 沈元聿的脸上一片没人能看清表情的阴影,而角落里磕头血糊了一地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 “我不会杀你们,但你们必须付出伤害他的代价。” 第48章 泪坠花夜 自那日见过沈元聿, 青令的精神状态再度变得糟糕起来。 直到某一日,沈长冀突然带来了两个人。 青令呆呆顺着沈长冀示意的方向看去,见到其中一人,坐直些身体, 原本惧滞的眼底泛起些许波澜, 喃喃道:“小、小齐子……” 见到青令喊出自己的名字,小齐子露出发自真心的欢喜, 道:“九殿下还记得奴才, 实乃奴才三生有幸。” 当初在去暮云山的路上, 小齐子并未嫌弃自己这一冷宫皇子的身份,一路上尽职尽责地照料他,青令怎么会不记得他。 “贵人!” 一声充满欢喜无邪的呼声又将青令的注意力拉到一旁的人身上,见到那有些脸熟的可爱小脸,青令有些迷茫:“你是……” 小姑娘立马乖巧道:“贵人, 你忘了小年了吗?之前在暮云山, 是小年服侍您的呀!之前小年不知您是九殿下, 误当做了太子殿下的美人, 差点犯了个天大的错。” 对方这么一提,青令立马想起来,当初他阴差阳错成了元后送给沈长冀的美人时, 正是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为他着装打扮。 青令不知道沈长冀怎么会把小齐子与小年找来,一连见到两个对自己好的熟人, 让先前极度恐惧见到外人的他,心稍稍有了些踏实之感。 “以后在外面,便由他们二人来照顾你。” 沈长冀轻声问:“高兴吗?” 青令嘴角终于露出来东宫后第一抹发自内心的欢欣笑意, 怯怯点着头:“谢谢皇兄……” 天乾的眸色突然变得幽深,盯着中庸那一抹笑, 盯好一会儿,才道:“那便用午膳吧。” 接下来的几天,有了小齐子和小年的陪伴,青令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尤其是小年,像青令曾经在冷宫废林里的见到过的小松鼠,一边手里干着活,一边嘴里还能细细碎碎地念叨个不停。 小齐子曾经尝试过止住小年,怕影响青令的修养,却被青令阻止。 他之前在漆黑的寝殿里只能听到无边死寂,现在有小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她入宫前在老家山沟里的悠闲自在的生活,反倒能驱散他心头的恐惧与不安。 除此之外,沈元聿可能是羞恼于青令不识好歹,以及记恨于他抢走了他的皇兄这两个原因,自那日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东宫面前。 青令也松了口气。 一日,用完午膳后,青令在小齐子和小年的陪伴下在寝殿外的院子里晒太阳。 “一到大雪封山的时候,我爹会带我和我弟弟去山里抓兔子和野狍子,那野狍子长得好大一只,抓一只,我们家就能过一个好年,我生辰的时候,我娘就会去拿地窖里腌制的酸菜,给我做我最喜欢的酸菜包子吃,我娘做的包子可好吃了,皮软软薄薄的,里面的酸菜酸酸脆脆的,烫呼呼,可好吃了,我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小年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述自己在家的时候,尤其是说到那酸菜包子时,小齐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而对于青令来说,小年描述的家庭生活对于他而言,像是一个他永远触不到的虚无缥缈的梦。 说到这里,小年突然哼哼道:“每次我才吃了两个包子,我爹就会说我,小姑娘不能吃那么多,那些包子要留给我弟弟长身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弟弟把那些包子全给吃完,但是我爹不知道,每次他一走,我娘就会偷偷从厨房蒸笼里拿出一个她藏起来的包子,让我赶紧吃掉。”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娘还要对我更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青令则蓦地一愣。 小齐子没有注意到青令的反应,刚开口说:“小年,那你娘除了酸菜包子,还会做什……太子殿下!” 青令闻言回过神来,还没转头,整个人便被一双臂膀从身后抱住了,充满了占有欲。 小齐子和小年并不知道二人的真实关系,还只当他们俩是单纯的兄弟关系,不过比寻常兄弟要更加亲密一些罢了。 二人行礼后,给他们露出了独处的空间。 而小齐子他们的身影还没完全消失,对方的吻便落了下来下来,青令吓一跳,下意识推了下,哪知双手便被对方一掌扣押,青令含糊呜呜了两声,最后还是没有丝毫招架地被撬开了嘴,任由对方在吃什么极好吃珍贵的东西般来回吸吮自己的唇舌,劫掠自己的呼吸。 被松开时,青令便马上大口呼吸,可还不等他喘两口,嘴间泄出一声:“呜!” 纤细的手指用力陷进深色的皮肤下,好似不堪承受般发着颤。 许久之后,又如释重负般松开,却也留下好几枚泛着紫的掐痕。 确认在中庸纤弱后颈嗅闻到属于自己的浓郁至极的琥珀信香,沈长冀这才心满意足地从移开,可一抬头,却猛地蹙起眉,“我咬疼你了?” 眼眶通红的青令边擦眼睛,边摇头否认,“不、不是,只是刚刚眼睛进沙子了……” 这种疼痛他早已习惯,就和他曾经在冷宫受的那些苦,都算不得什么,毕竟,吃苦的人必须学会把苦当做饭吃,才不会觉得苦。 更何况,现在的日子是他以想都不敢想的,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最关键的,他还能在他皇兄身边。 但青令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人的眉头却始终不曾松下。 直到还在擦眼睛的他听到沈长冀说了一句话,一下子呆住。 – “我皇兄又出去了?可他不是刚刚才回东宫吗?更何况,都这么晚了!” 沈元聿不可置信地愕然问。 然而他面前面色略白的惜月则躬身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说辞:“殿下的确刚离宫,” 沈元聿不由咬紧牙。 自那天见过青令后,他自知青令变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虽然不能把一切说明,但他还是想暗中弥补,哪知后面一连数日,他却被拿着沈长冀口谕的惜月挡在东宫的大门,一步都未踏进过! 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狗东西! 沈元聿暗中骂了句,嘴上却还是先礼后兵道:“反正本殿下今天一定要进东宫见青令一面的!你也是为我皇兄效忠,我也不让你为难,你放我进去,待会儿皇兄问责,我便说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可你若不走,本殿下待会儿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小成子,拿我鞭子——” 然而,伸手接时小成子递来的鞭子的手僵在空中,惜月的一句话把沈元聿劈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惜月语气恭敬又重复了一遍: “九殿下随太子殿下一同出去了。” – “皇、皇兄,我们到了吗……” 视线被蒙住,青令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贴在耳畔的,属于男人的强劲沉闷的阵阵心跳声。 “快了。” 简单的两个字瞬间让青令的心安定下来。 有皇兄在,没人能再伤害他。 突然,他被沈长冀从怀中小心放下并站稳,“我们这是到了吗?” 没有得到沈长冀的指示,他不敢摘掉眼前白绸。 “嗯。” 一声嗯,他的手被牵起,又往前站了几步,紧接着,蒙眼的白绸被解下。 青令瞬间呆住。 ——明明是数九寒天,可入目所及的,尽是数不尽的灯火下铺天盖地的绚烂嫣红,以不可阻挡的冲击之势刷地挤占中庸的所有视线,一阵风吹过,飘下片片朵朵的花瓣,如仙女的彩袖飞舞,落在皑皑白雪上。 可以说,青令前半生在冷宫见过的所有颜色加起来,都没有此刻出现他眼前的多。 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且还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超级美梦。 手被人牵起。 “听说你一直想看南国的花,寻常南国之花在北方极难生存,这是南北交际特有的一种花树,移植北方后,若人为提供热炭催之,便可一夜花开。” 沈长冀似有些遗憾,道:“但可惜,这花只存一夜绚烂,待明日天一亮,便会尽数凋谢…嗯?” 望着突然扑进他怀里的人,沈长冀刚想细问,却听到一声发着颤的细弱询问:“为什么…” 耳畔却响起轻轻一句:“阿泠,生辰喜乐。” 青令身体一震,而后,像是终于可以不再披着最后一层伪装,发泄地哭了出来。 而沈长冀则只默默抱紧他。 哭够了,青令抬起头,满心欢喜地说:“皇兄,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沈长冀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既然是生辰,那许个愿吧。” 青令点点头,双手合十,闭上眼默念了会儿,睁开眼:“许好了。” 沈长冀问:“许了什么?” 青令下意识想说,可马上就又闭紧了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长冀到没有强求,抬手将他额间有些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在额头上落下一吻,微笑道:“夜越来越深了,我们回去吧。” 青令却拉住他,希冀求:“皇兄,能不能再久一会儿吧,我还想再看一会儿花……” “再多看一会儿……” 青令转头看向身后的花,喃喃道: “就多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中庸的语气有些悲伤,好似在这满园只有短短一夜花期的花树告别。 沈长冀望着这样的中庸望了好一会儿,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招手让人弄来火盆绒毯手炉,还有些糕点,就在这浸着凄寒的夜色中从身后抱着他,陪他一起看赏夜花。 许是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花,青令好像在珍惜一样,难得格外精神,心情也欢畅了很多,竟主动说起自己在冷宫的生活,说到冷宫里的野花只有很短的花期,他突然有些兴奋,问沈长冀,知不知南方有种一年四季都不败的花。 沈长冀却反问:“你怎么知道南方有种花四季不败,” 青令想也没想:“我听人说的……” 沈长冀皱了下眉,但极短的时间便恢复如常,再加上夜色深沉,以及青令并没有看见。 花香催困意。 几乎不多时,察觉到怀中人睡意爬上沈长冀便听不见怀中人的说话声了,低头,睡着的小雀鸟呼吸浅浅,半张脸露在静谧的月色下,另外半张脸则极信赖地依靠在他怀中。 将人一把打横抱起,走到花林尽头,侍卫已打开房门,沈长冀抱着人跨了进去。 才把人放在床上,中庸就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一样。 盖好被褥,沈长冀望着床上人的小巧柔净的侧脸,眸色不复先前脉脉含情,而是一片冰冷的深渊。 先前看到元聿为青令送上南国花籽,知晓连自己都不曾了解的,关于青令想要去南国看花的愿望,沈长冀长久不泛起一丝波澜的内心,有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什么,也对此不感兴趣,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为此而恼怒的。 毕竟世间所有天乾,发现已经被自己标记的坤泽被旁人觊觎,都会感到愤怒,虽然眼前人并非坤泽,只是个根本无法标记的中庸,可毕竟是让他咬过无数次后颈的人,他理应感到愤怒,并且宣誓自己的主权。 这只小鸟是他的所属物,他不允许有除他之外的人,比他还要多了解一丝有关这只小鸟的事情。 把这只小鸟留在身边,他就能长久地压制自身沸乱狂暴的信香。 这也是他为何会准备这场花夜的原因。 把人留住,最好是对方心甘情愿地留下,他最鄙夷那些明明已经求不得,甚至不惜失去体面也要挽留的人。 若非之前那个老妪乱了他的计划,他原本是不打算让这只小鸟经受那些。 但木已成舟,他亦不会后悔。 反正,这只小鸟已经再不会想要离开了。 本要起身,耳边却似幻听般传来蚊蝇般低弱的声音,天乾认真一看,发现已经睡熟的中庸不知怎么竟哭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那一夜之后,青令夜里不做噩梦极少数,是沈长冀正欲俯身去抱去哄,却在听到青令哭啜的呢喃时,身体僵在半空。 “一定要…一定要实现……” 中庸啜泣地抽噎着喃喃道: “皇兄,一定要长命百岁,一定,一定……” 一滴泪从中庸眼角滑落,落在天乾的指尖。 像被击中了般,天乾胸腔内再度泛起那难以言说异样压闷之感,天乾捂住自己的胸口,皱起眉,眸中不自觉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而不等他思索这方才那奇异之感出现的原因,房间外响起侍卫贺宵压低声音的一声。 沈长冀走出房间,贺宵抱拳道:“殿下,南业国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问完,贺宵保持着这个姿势,但奇怪的是,许久得不到回应。 贺宵想到另外一事,咬了咬牙,道:“另外,我们本要处理的那对兄弟,但出了些意外。” – 一身血腥味的男人刚要敲门,戴着半边面具的开口,声音极度枯哑刺耳。 “公子——” “滚!” 门内猛地传来一声。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披头散发的纤瘦少年光着脚地跑了出来,好像要逃命一样的,身上挂着的被撕得条状的衣衫遮不住身体,半片白皙薄瘦的胸膛露出来,上面几条交叠长长血痕格外惹眼。 面具男立马压下眼,退到一边,直到房间内传来怒气未泄的一声:“进来。” 面具男大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赤裸着精壮上半身的李沐风靠在床头,地上丢着一根沾着血的鞭子,神色极度不耐,问:“结果如何?” 面具男跪地,从腰间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李沐风接过,展开一看,瞬间坐起身,身体兴奋得颤抖,眼里闪出阴邪的光,“果真让我猜对了。” 地上的面具男又道:“属下还另外打听到了一件关于东宫的事。” 李沐风:“哦?何事?说来听听。” 而一听完,李沐风琢磨了下,露出一脸势在必得的表情道:“老天助我!” 他转头又对面具男道:“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先走吧。” 面具男起身要离开。 “对了。” 而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时,李沐风注意到对方手臂上的伤,叫住对方,道:“你身上的伤自己处理好,别让沐瑶发现,否则她定又要烦我了。” 面具男低下头,声音枯哑刺耳地回: “是。” 第49章 南国公主 自那一夜踏雪赏花, 青令明显变得开朗了些了,过去小年和小齐子二人陪他的时候,只有小年一个人自说自话,小嘴叽叽喳喳, 说到兴奋的时候, 还会手舞足蹈起来。 小齐子倒也偶尔会好奇,搭一句嘴, 但青令是从不插话, 更别说主动说起自己的事。 而现在, 说到有些事时,青令也会提起些关于自己的类似经历。 一个不留神,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惜月女司,请留步。” 惜月闻言转身,微微躬身:“九殿下, 请问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吗?” 青令至今还是有些适应不了别人喊自己“殿下”, 袖子下面的手指有些紧张地蜷了蜷, 轻轻摇了摇头, 问:“不,没有别的事,我只是想问, 太子殿下他今天用晚膳时会回来吗?” 惜月恭敬答:“太子殿下今夜有一晚宴要参加,晚膳不会回来。” 一丝失望掠过心头, 青令嘴角勉强勾起来,“我知道了,谢谢惜月女司。” 惜月:“九殿下客气了。” 惜月离开后, 小年忍不住“啊”了一声,嘀咕道:“太子殿下这几天怎么都不来陪我们殿下啊!” “别乱说!”小齐子捂住她的嘴, “太子殿下的事情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小年掰开小齐子的手,躲到青令身后,“我有没有乱说,对吧,殿下!” 小齐子有点被气到,却又无可奈何,青令则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太子殿下他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忙,其实,他不来陪我也好的,我也就不用……” 后面的话说得越聊越轻,小年听不清,但还是点头:“嗯,殿下,小年知道了……” 一阵喧闹声从院外传来。 青令循声看去,却见一群人不顾阻拦,硬闯了进来,为首者是一位面相温婉而不失威仪的女官,约摸四十多岁,一看到青令,就带着人走了过来。 惜月急匆匆赶来,想要拦住:“朱兰姑姑,太子殿下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 那女官冷冷一瞥:“皇后娘娘的口谕,你个奴婢,也敢拦?” 说完,越过惜月,来到青令面前,换上一副温和笑意,道:“九殿下,皇后娘娘听闻你近日感染了风寒,颇有担心,现在想见一见你。” 朱兰姑姑脸上的笑意温和而慈爱,如果青令没有看见对方方才对惜月的那一眼的话。 青令则一下子呆了。 他不知道皇后为什么想突然见自己,虽说上次在暮云山,对方也传召自己过去,说是想见自己,可最后他却在风雪里孤颤颤地站了好久,而现在,对方竟又说想见自己,他实在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惜月则定了定心神,又道:“九殿下他身体还未康复,朱兰姑姑,若不还是改日……” “可奴婢看九殿下已经身体大好,想来走这么一趟不是什么问题。” 她转头又看向惜月,一字一顿道:“还是说,你们想抗旨不遵?” 对方毕竟是陪太后经历风雨的老人,这口抗旨不遵的大锅扣下来,让惜月也不禁身体一抖,但思及沈长冀的交代,她还是咬牙:“奴婢……” 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青令强挺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露怯:“朱兰姑姑,您莫要动怒,我这就跟您去,能否给我更衣的时间。” 朱兰面上怒色渐收,温和应允道:“当然可以。” “九殿下,您莫要怕,奴婢会陪您同去,另外,奴婢已经差人去寻太子殿下。” 惜月一边给他围上遮掩后颈咬痕的狐裘毛领,一边告诉他。 青令点点头:“我知道了。” 哪知青令要随朱兰姑姑出门时,惜月却被命令留下。 “皇后娘娘不喜人多,”朱兰随手指了指小齐子:“你一人陪九殿下去便可。” 惜月还想再争一下,却被青令拉了拉袖子,小声说:“别担心。” 惜月也只能让青令带着小齐子同去,但临走前,还是叮嘱小齐子务必好好照料青令。 “九殿下既是从小在冷宫长大的,是怎么认识太子殿下的?” 在前往面见皇后的路上,朱兰像是有些好奇地问青令。 青令自然不会把最开始是沈元聿欺负自己,害得自己掉进冰湖中,沈长冀后面才对他多加照顾的真相如实告知,只简略道:“是我有次掉进冰湖里,太子殿下仁爱,不仅救了我,还对我多加关照的。” 朱兰笑了笑,“原来如此。” 之后朱兰也没有多问,一行人走在宫巷中。 青令途中远远看见很多身着华服的达官贵人,小声问小齐子:“今天宫中发生了什么吗?” 不等小齐子回答,朱兰姑姑便解释道:“今天有南业国的公主的接风宴,朝中诸臣和一众皇子都来为她接风洗尘。” 说到这里,她又对青令温和笑道:“九殿下应该很久没有出东宫了吧,那见完皇后娘娘,九殿下可自己也可以去宴上看看热闹。” 青令日有所思。 这时,对方道:“九殿下,我们到了。” – “朱兰姑姑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沈元聿翘首以盼地看着殿门外,忍不住说。 元后瞥了自己小儿子一眼,“这么盼着他来?你难不成还真把这个小孽种当你兄弟了?” 沈元聿心叫不好,赶紧抱了过去,“哪有,我分明记挂着母后,怕这人总不来,害母后苦等罢了。” 元后被小儿子抱了下,忍不住露出笑容,拍着手让放开:“好了,算你这小子还有些良心,快松开手,多快要分化第二性别的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 沈元聿还想说什么,听到殿外传来一声:“九殿下,朱兰姑姑。” 沈元聿闻声,飞快转过头,眼睛蹭地亮起来。 一身月白毛裘披风下,中庸的身形如云似枝,白绒毛领衬得轮廓温柔,敛下眉眼上微颤的睫毛显得很惹人心怜。 虽还是过去那张平庸到说不出丝毫长处的脸,可不知为何,沈元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青令走近时,心已不知不觉中怦怦跳起来。 中庸一跨入殿门,在场的天乾与坤泽都不约而同皱了下眉。 因为他们闻到了中庸身上属于天乾的信香。 这信香自然不可能是连腺体完全萎缩的中庸自身能有的。 更别说,那信香还是龙鳞琥珀。 毕竟,龙鳞琥珀那是沈氏皇族最高贵的象征,只有被天命选中的人才有资格继承。 而现如今,偌大北朝皇家,也只有一人继承了这信香。 虽说中庸身上的天乾信香过于浓重,可一考虑到对方与东宫之主朝夕相处半个月之久,这倒也不算特别难以解释。 虽说那信香确实有些关于浓重了些。 “你就是青…哦,青令。” 差点忘掉中庸名字,还是被回到身后的朱兰提醒的元后,视线无情扫过着面前五官肖似故人,却奇怪不复记忆深处颜色的脸,兴趣大减,语气冷淡吐出一句: “你眉眼肖似你母亲。” “却不如你母亲好看。” 但此言一出,殿内的气压瞬间沉闷了下去。 青令没人想到元后会提到自己的母亲,一时间心乱如麻,缩起头,攥紧抓袖口,声音发颤:“我、我……” 最后还是沈元聿开口解围:“母后,他自小冷宫长大,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算了,既然见过他了,让他走吧。” 朱兰也开口:“娘娘,接风宴也快要开始了。” “好了。” 一身华服的元后起身,像施舍野狗般丢下一句“把本宫的那件流萤翡翠珰赏给他”,随后当做青令不存在般,带着朱兰与一众仆从从他面前走了。 沈元聿走过青令面前时,本想小声示意对方别急着回东宫,等他来。 可青令僵僵接过那串宝器,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沈元聿的动作。 看着那样的中庸,沈元聿心中只想把身形单薄的中庸拥在怀里,但元后又喊了声他,没办法,他最后还是只能跟着一起走了。 宫殿瞬间变得空荡。 小齐子走上前来,小声问只低着头的青令:“殿下,我们也走吧。” 松开抓得酸痛的手,青令勉强挤出一丝笑:“嗯。” 走出宫殿,殿外的寒风吹得青令一个哆嗦,被一双温暖有力臂膀抱住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青令突然道:“小齐子,我们可不可以先不回去。” 小齐子一愣,“可是……” 青令鼓起勇气,“我就随便逛逛,我已经好久没出东宫外看看了,不会乱闯的。” 小齐子还迟疑,青令却已转身,径直朝回东宫的反方向的小路走去了。 小齐子也只好跟上。 不多时,他们便碰到了无数身着各式华服的权贵朝臣,隐约还能听见他们兴奋地说些“愿以五城为嫁礼”“俯首为臣”的词。 青令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带着小齐子,一起混了进去。 青令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那么大那么高的宫殿,容下的人让他眼花缭乱,心中生惧。 但青令还是咬牙压下心头惧意,尝试在人群中穿梭寻找。 他看到了坐在主位的元后,和坐在她身侧似有些坐不住,神情不耐的沈元聿,除此之外,青令还注意到了坐在沈元聿对面的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紧挨着的,还有一个带着小童的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但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道身影。 就在这时,高大的殿门外响起尖细的一声。 “太子殿下与南业国公主驾到——” 此言一出,青令扭头朝殿门处看去,便望见在一众俯身膜拜之上的那道高大挺拔,一身威势尊贵,高不可攀的男人,他霎时间忘了呼吸。 “殿下!” 背后小齐子一声压低的呼喊,紧接着,青令便被拉着跪拜在地,这才避免在一众服拜的朝臣权贵中鹤立鸡群的结果。 青令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铸成大错,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小齐子笑着摇摇头:“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青令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前方有人惊呼道:“你看那南国的公主,这莫不是才十一二岁?!” 青令下意识朝殿中央看去,便看到了被沈长冀牵在手中,才及天乾腰际的小姑娘。 因为那小姑娘实在太矮,所以青令之前才没有注意到。 青令还发现,那小姑娘虽一身有别于北朝衣着风格的翠绿艳丽的华服装扮,可实际上,小脸一直压得低低的,还咬住了嘴唇,似乎是极其紧张,稚嫩的脸上却抹着厚重的脂粉,显得格外别扭。 而且因为身上的华服与头饰过于繁重,在上台阶时,抬脚时失去平衡,竟差点摔倒。 就在青令的心为那小姑娘吊起来时,一双大手却扶住了她,下一刻,在无数朝臣权贵眼前,高大的天乾竟动作极度谦润将小姑娘抱上了台阶,锋利的眉眼此刻显得极度温柔温润。 青令一下子呆住,竟忘了遮掩目光。 突然,立于高台之上的沈长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直直朝台下青令所在方向看了过来。 吓得青令赶紧把头贴到了地上,只用一只眼睛观察沈长冀之后的反应。 而似是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沈长冀便又将眼神收回。 经此一事,青令再也不敢多留,趁诸臣落座时,带着小齐子从殿内另外一处侧门溜了出去。 而青令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离开后,有侍卫来到沈长冀身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天乾马上将目光再度转向了青令曾经待在的地方,深不见底的眸光扫过那快空了地方,后又淡淡收回,可手却不自觉扯了下领口。 “殿下,我们回去吧。”小齐子也吓得不轻,走在偏僻昏暗的小径上,不断催促青令回东宫。 青令也知道自己这次任性,差点捅了篓子,本也想离开,却突然注意到远处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几乎没有多久时间,青令就想起了那人的身份。 李沐瑶,御医李沐风的妹妹。 此地偏僻无人,再加上现在夜色渐浓,青令刚困惑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猛地惊悚地看着李沐瑶被拽进了一处假山之后! 湿冷雨夜惊恐的记忆瞬间冲上心头,青令想也没想,就拼了命地冲了过去。 小齐子被青令毫无预兆的举动吓懵,一时间愣在原地,但回过神来,立马追了上去。 “李小姐!李小姐!” 青令边喊边跑,路上一时不稳,还摔了一跤,但他甚至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泥水,就爬起来继续跑过去。 可正当他冲进假山后时,撞进他眼中的,是身上妥帖无恙的李沐瑶一脸惊讶地望着他,这时,他听到假山上响起了一声,抬头一看,却只见一道黑影在墙头消失不见。 而再次确定李沐瑶身上衣着完好无损的青令则松了口气,满头大汗,差点脱力瘫在地上。 李沐瑶满脸不可思议看着浑身泥水的中庸,问:“…九、九殿下?怎么是你?” “我以为你——” 青令下意识解释,却又想到了什么,马上闭死了嘴,而后又慢慢缩下了头。 温柔的触感落下,青令缓缓抬起头,却见李沐瑶正蹲下身,拿着帕子,一点点给他擦去脸上的脏污。 “刚才其实是场意外,那人并非心怀不轨之人,而是我的朋友。”李沐瑶猜到一切,温柔道:“但臣女还是谢谢九殿下出手相救。” 青令却因这句差点哭出来。 这一句话,好像在告诉他,当初他没能救自己,但还好,他这次没有错过救别人的机会。 让李沐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女郎给自己擦脸,青令有些难为情,接过李沐瑶的帕子,“我自己来就好。” “九殿下你可真是有意思。” 李沐瑶笑了起来,那笑容恍若十月牡丹。 青令脸一红,捏着已经弄脏的帕子,突然想起一事:“我又弄脏了你的帕子,而且上次你给我的帕子,现在还在我那里……” 李沐瑶也想起来了:“那下次有机会,你还我吧。” “嗯……” 青令还想说话,突然假山后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轻媚男声:“李沐瑶,你快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李沐瑶闻声,脸色一变,示意青令莫要出声,自己则从假山之后走出,对着外面带着好几个世家公子与小姐的纤瘦少年,道:“沐雨,你又想闹什么?” “你还敢问我我闹什么?”名为李沐雨的少年闻言,很小人得志地反问:“那我还要问你,这么晚了,你堂堂李家大小姐,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岂不是在私会情人?” 李沐瑶立马斥道:“李沐雨,你身为我李家二公子,平日学的也是四书五经,哪里学来的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见李沐瑶一脸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从容表情,李沐雨身体一抖,也不禁心里打起鼓,他只见李沐瑶中途匆匆离席,其实手中并无十足把握。 但眼看身边这么多平日里玩得好的公子小姐看向自己,他只能硬着头皮:“你说没有,那敢不敢让我们去假山后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人?!” 李沐瑶迟疑了瞬,但就是这瞬的迟疑被李沐雨捕捉到了,他不顾李沐瑶阻拦,便强行要闯。 而就在他马上要闯进假山后时,里面一个人却先一步走了出来,声音清亮地大喊了一声:“大胆!” 李沐雨顿时被吓住了,可马上看到那张平庸陌生的脸,马上反应过来,盛气凌人地质问:“你是哪里来的野狗!也敢对我乱叫!” 来人却好似气定神闲地反问:“你竟问我是谁?” 这时,终于找到循声找到青令所在的小齐子激动喊了一声:“九殿下,奴才可算找到您了!” 在场除却李沐瑶以外的其余公子小姐登时被这一声“九殿下”喊懵了。 李沐雨素来仗着自己的脸,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身后有已经知道青令身份的人尝试去拉他,但都被他忽视,并口无遮拦:“九殿下?这宫中哪里来的九殿下?” 一旁的小姐善意提醒他:“是东宫里的那位九皇子!” “东…东宫?!”李沐雨一听这二字,也想起了近日的传闻,不禁身体一个哆嗦,转头看向李沐瑶身边的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庸。 如果是以前,以李沐雨的脾性,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九皇子,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现在,对方却住进了东宫,与那位未来会登临帝位的人朝夕相处,即便他平日里在没脑子,这个时候也不会如此搞不清状况。 “九、九殿下,我方才着实失礼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李沐雨瑟瑟发抖。 而中庸却是不依不饶:“你可知你方才说沐瑶小姐与假山之后的人私通,侮辱的,可不是我,而是皇后娘娘。”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翠绿玉珰,“这是皇后娘娘命我转交给沐瑶小姐的东西,却反被你污蔑我二人有他情,你可知道此事严重性?” 一看到中庸那串品质极高的玉珰,李沐雨心里再也不敢乱想了,赶紧磕头,请求中庸原谅。 中庸冷道:“念你初犯,此事我便不再追究,你且好自为之。” 李沐雨闻言,马上带着自己的那帮玩伴屁滚尿流地跑了。 “扑通——” 刚看着李沐雨背影消失,李沐瑶就听到背后传来沉闷坠地一声,转头一看,却见青令已经瘫软在地,大口呼气,额间发丝汗湿,一缕缕地黏着。 李沐瑶和小齐子赶紧去扶:“九殿下,你没事吧?” 青令却摆摆手,“我没事,我只是一时间没缓过来……” 想到刚刚青令正在她面前,为她挡住那些人,李沐瑶心里柔软:“九殿下,您真是个好人。” 而青令回想自己方才的举动,也有些高兴。 过去从来懦弱的自己,刚刚竟也保护了一个人。 天知道他刚刚面对李沐雨那些人,心中有多害怕。 但青令转头就又不禁想起沈长冀。 自己保护一个人尚且那么困难,而那个人却护了自己无数次。 李沐瑶道:“九殿下,今日你救了沐瑶两次,民女已铭记于心,日后必定涌泉相报。” 青令有些不好意思,“用不着的……” 突然想到什么,他又犹豫问:“沐瑶小姐,你莫要嫌我多嘴,以后不论何时,都要小心,不要一个人。” 李沐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竟露出些羞赧:“九殿下你放心,其实民女与那人,已心意相通,他不会伤害我。” 青令一愣,很惊喜,可马上,他就又疑豫:“可我听说,你因为你的信香……” 李沐瑶摇了摇头:“以前是我受家中执念,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但现在,我已经知道,遵循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仅并不会让我开心,还平白让我与那人蹉跎了时光,既然如此,我还不如遵从本心。” 青令呆住。 遵从本心吗…… 那他和他皇兄…… 李沐瑶似又想到什么,突然看向低头日有所思的青令:“殿下,您在东宫可见过阿泠贵人?” 青令一个激灵,不明白李沐瑶为何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阿泠怎…阿泠贵人怎、怎么了吗?” 见李沐瑶眉头紧锁,青令心虚找补,一字不漏地重复沈长冀以前提前给他的说辞:“他被皇兄安置在东宫的另外一间宫殿中,因为身体不好,从不见人,所以我也没见过他……” “这样吗……”李沐瑶似乎有些遗憾,道:“我问起他倒也并非为了其他事,只是想,如果有机会,有句话想提醒他一下。” 提醒? 青令一怔。 李沐瑶继续道:“希望是我多心了吧,我只是想告诉他,无论太子殿下待他如何,他最后早些做好离开东宫的准备。” 青令一下子被这句话砸晕了,“…为什么要他准备离开东宫?” 李沐瑶似乎很诧异他这么问,“你难道不知道吗?太子殿下他…… “已经答应与南国公主联姻,两国以结秦晋之好了啊。” 第50章 “皇兄…我…我还是想出宫……” “太子殿下, 多年前,我国王太子来北朝为质时,受了太子殿下您许多关照,南衣公主是我们王太子唯一的妹妹, 现在又嫁到北朝为太子妃, 这可是给你添麻烦了!为表谢意,这杯酒, 我王昌邑尽了!” 一身华服却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举起酒杯, 一口饮尽, 随后一边面上泛红地弯下腰,一边将空杯底亮给台上之人,谄媚地道:“日后北朝与我南业国结下秦晋之好,还望殿下能看在王太子与南衣公主的面上,对我南业国多加护佑。” “王大人客气了。” 天乾刚说完这句话, 似察觉到了什么, 转头看向坐在旁边, 满头珠钗宝饰慌怕地颤, 埋着头,身体不自觉缩起来,紧张害怕得指甲掐进肉里的瘦弱小姑娘。 他莫名想到了冷宫初见时的中庸。 面对冷宫太监的欺辱, 同样惧怕到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道:“别怕。” 小姑娘闻声, 怯怯地抬起头看他,好像是确定他是可以依靠的人,随后轻轻移动身体, 躲在他身后,并试探地捏住他一角衣袖。 看着与肖似中庸如出一辙的表现, 天乾没有拒绝,任由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角。 席间诸臣以及南业国的使臣来朝他敬酒,天乾一一应付着。 而过去毫不费力的事情,此刻他却觉得兴致寥寥。 刚刚在万民殿中似幻觉一般瞥见的像极了中庸的那双眼,再度趁他不注意浮出脑中。 那股异样之感再度爬上心头,几乎同时,身上的信香再次隐隐开始有了要沸乱暴动的迹象。 天乾暗暗呼出口浊气,强行压□□内升腾起的躁郁。 许是自己多日未标记中庸,信香与欲.望得不到安抚和宣泄的缘故吧。 身后的公主轻叫一声,扑入自己能依赖贴身两位侍从怀中。 见此,天乾借机身体不适,要先一步离开,但在众臣纷纷挽留中,天乾还是先行离席。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他又是急着回去陪谁?是那个见不得人的美人阿泠?还是那个孽种皇子?” 朱兰在身后一言不发。 恰在天乾离去后,不多时,悄悄中途离席的沈元聿急匆匆地出现,扫视一眼高台上后,旋即大步走来到皇后身边,刚想开口问什么,看到看见公主身边的侍从,眼神略略变变了下,但随后转回头,问:“母后,我皇兄他人呢?” 皇后面色不善,没有回答,朱兰上前一步:“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 沈元聿闻言,面色一瞬间变得复杂,转身离开。 而那边天乾才跨入东宫大门,便问:“他回来了?” 给他解下斗篷的婢女知晓沈长冀口中的“他”是谁,答:“回来有好一会儿,因为太累,已经睡下了。” 顿了顿,她犹豫道:“另外,九殿下他这次出去……” “明日再说。” 天乾没给婢女说完的机会,丢下这四个字便已经大步流星往寝殿中走。 寝殿内昏黑,没有丝毫烛光,这是中庸经历那个雨夜之后遗留下的后症,入睡不能点灯。 而这些不能阻止黑暗中也视力极度优越的天乾。 轻车熟路来到床边,隔着半透明的层层帐幔,天乾清晰看到了床上那隐隐勾出的纤瘦身廓,甚至还听到了帐幔后传出的清浅呼吸声。 忙碌多日,体内无处发泄的火再也难以控制地烧起来,信香也争先恐后从后颈腺体释放,从帐幔缝隙钻进去,如藤蔓般迅速缠绕上那温软的躯体。 天乾觉得这一刻渴极了,一手撩开帐幔,一手直接伸进被褥里,揽起那人的腰身,如野兽扑食般覆身吻咬了下去。 他近乎是以要借这个吻来填满自身饥饿的动作般来回吮吸咬弄那甜软的唇瓣,可体内的饥饿却反倒愈加不满足地叫嚣尖叫起来,直想让他恨不得把怀中的人生吞活剥,寸骨不留地吃尽腹中就好。 可突然,天乾的动作登时僵住了。 松开那唇瓣,映入他眼前的,是怀中中庸的那好似失去光彩睁大着眼,无声淌着泪的脸。 天乾心猛地一跳。 中庸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些什么,“皇兄…我…我……” 天乾立马靠近去听,却听到中庸用枯哑微弱的声音,一点点地吐出: “我…我还是想出宫……” 50-60 第51章 该怎么活 沈元聿之前特意派去打听中庸去向的人回来告诉他, 在万民殿后的小花园有过中庸和他身边小太监的踪迹。 于是,一趁元后不留意,沈元聿就偷偷从席间溜了。 为了能见到青令,沈元聿这次可是暗中窥伺了好久, 才等到了这个沈长冀不在东宫的机会, 毕竟他皇兄实在把青令看得实在太紧了。 但幸好,他这次成功说动元后, 让她出面将青令从东宫里带了出来。 “殿下, 我们派人找了那边, 没有看到九殿下的身影,我们还有继续找吗?” 小成子从小花园的另外一头过来。 是自己出来得太迟,他已经回东宫了吗…… 就在沈元聿烦躁无比的时候,黑暗里迎面冲来一人,沈元聿差点被撞翻。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奴才!” 本就心头因为找不见青令而烦闷不已的他, 想也没想, 一脚把那小侍从踹翻, 口中咳出血来。 那小侍从怕得瑟瑟发抖, 一句话都说不出。 仍不解恨的沈元聿本还想再踹几脚好发泄心头戾气,可看着那好像伤到动不了的瘦弱身体,沈元聿鬼使神差想起了冷宫初见便被自己一脚踹翻的青令, 脚下犹豫了下。 “十四殿下……” 脑海中还隐隐响起了青令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恍惚。 “九殿下!”身后的小成子一声惊呼。 沈元聿猛地清醒, 扭头一看,几乎呼吸停住。 好像在做梦般,面前的中庸伸出手, 小心在自己面前挥了挥,轻轻问:“十四殿下, 你怎么了吗——” 手却被突然一把握住。 这下换青令懵了。 沈元聿有一肚子话像对这个中庸讲,却一时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青令,我、我……” 身后的动静吸引了青令注意,偏头一看,脸上登时一白,甩开沈元聿的手,跑到小侍从身前,把人抱在怀中,焦急问:“你还好吗?” 见对方眼睛上沾了血,青令直接用自己的袖口去擦,还沾了不少在手上。 小侍从吓了一跳,“不,我的血脏……” 皇宫内外皆有触碰卑贱之人的血会招致厄运的禁忌,连小齐子也来拦他,青令却不管这些,“没事的,这没什么可脏的,我回去洗洗就好了,好,应该是擦干净了,你现在看得清了吗?” 小侍从却愣愣出神。 一旁的沈元聿则觉得这一幕画面极度刺眼,走过去,一把将中庸从地上拉起来,“别碰这种奴才,他们会把你身上都给弄脏的。” 青令却一愣,缓缓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说:“我以后会记住的……” 说着,往后一退,拉开了距离。 沈元聿则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话说错了。 青令虽说是名义上的“九皇子”,可实则没有皇家血脉,在冷宫时,却比奴才还要奴才。 这时,一个侍从出现,见到地上的人以及旁边的青令和沈元聿,吓得不轻,跪地磕头。 见对方是小侍从相熟之人,青令赶紧让他把人带回去。 小侍从离开后。 沈元聿刚想和青令解释刚刚的误会,青令却突然抬头看向他,问:“十四殿下,其实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因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见有自己表现的机会,沈元聿脱口就答:“什么问题?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令咬了咬嘴唇:“我…我听说,此次南业国送来公主,是想与北朝联姻,此事…可是真的?” 沈元聿没想到青令会问起这个,“你不知道?皇兄他难道没告诉你?” 青令艰难咽了咽几乎有些肿痛的喉咙,“我并不知,那,真是那南国公主与太子殿下……” “不应该啊?”沈元聿想不明白,“那南国太子三个月后册立太子妃,南国公主到时候是要搬入东宫的,按理说现在就该准备布置东宫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仅存的希望火焰被彻底掐灭。 身体几乎要站不稳,沈元聿眼见了,赶紧伸手扶住,可马上就又被甩开。 中庸的纤弱的身体没入半边树下阴影,让沈元聿觉得中庸好像随时就会消失不见在这黑暗中。 幽幽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问了句。 “他?”沈元聿愣了下,可马上反应过来。 中庸是问皇兄与南国公主联姻,皇兄宫中的那位美人会怎么办吗? 说到阿泠,想到暮云山那扇屏风后的风荷晃颤的声音,沈元聿心头泛起些异样之感,“虽说是两国联姻,确实也要给他国尊重,东宫中确实不该有旁的什么人,想来皇兄他应该会把阿泠藏到东宫外面去吧,但是皇兄应该对那个南国小公主没兴趣,只是单纯为了两国关系,所以那位阿泠美人,想来皇兄仍旧会十分宠爱的吧……” 沈元聿愣住,紧接着,他听见黑暗里的人突然声音虚弱而似乎带着一丝不忍的哭腔: “她年龄那么小,要她一个人远离家人,远离温暖的家乡,嫁到这满是飞雪的北朝皇宫中,她该怎么活啊……” 第52章 离开东宫 “殿下, 您怎么就突然要收拾东西,回冷宫了啊?” 在睡梦中被喊醒,然后一跑进殿内,呆呆望着正在床边收拾自己的东西的人, 小年满脸茫然与无措。 青令转过身来, 眼眶又红又肿,明显是哭过, 而且稍微显得奇怪的, 还有在昏暗的灯光下, 中庸过于娇艳的唇瓣,像是才被什么狠狠吮吸咬弄了般。 青令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别担心,我在东宫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小年不解地“啊”了一声, “可是东宫里这么好, 每天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房子里面的地龙不会熄灭, 还不用干活,更何况太子殿下对殿下您这么好,您为什么要回冷宫啊?殿下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想啊?” 青令又想起方才在黑暗中那人说的那句话—— “这次孤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一想到对方听完他再度请求离宫的话, 他的手腕被猛地捏住,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的手要断掉, 可下一瞬,那力便又撤去,好似那失控般的力度从来没有出现过, 转而是黑暗里的男人冷冷吐出的一句话,旋即起身, 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青令心中心如刀绞。 可他虽是个懦弱的人,但只要做出了决定,却绝不会反悔。 毕竟,他已经为了满足一己之私,让沈长冀沾上了“‘兄弟’相.奸”污点,之前尚且可以拿二人并无血缘关系的借口来催眠自己,可直到沈长冀要与那年幼可怜的南国公主联姻的消息冷冷甩在他脸上,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二人之间本就隔着父母辈的无解恩怨,现在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被两国利益卷了进来。 想到那双怯弱无辜的眼,青令再也做不到再催眠自己,心安理得地继续以他皇兄的美人阿泠的身份,来抢走他皇兄对那个小姑娘身为夫君的责任与爱护。 沈长冀答应了他嬷嬷,只要他开口请求离宫,便不会阻拦,这个许诺仍旧有效。 虽然他的皇兄因为自己的善良,仍旧给了自己收回那个请求的机会,可青令却还是坚定下了自己离宫的决定。 同样,青令也明白,现在依靠着疼爱他的皇兄,享受着东宫的锦衣玉食的自己,说出的任何话都是没有底气且可耻的。 他要想让沈长冀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想离宫,并非一个玩笑,现在最该做的,是先走出东宫的庇护,走出他皇兄的羽翼之下,孤身去面对东宫外一切祸福不知的未知。 面对小年天真单纯的提问,青令只能勉强笑了笑:“大抵是,我没有享福的命吧……” 见青令心意已决,再加上东宫没有人阻拦或再劝阻,小年虽然心中有些舍不得东宫的舒适生活,但还是一变替青令整理东西,一边说:“那我和小齐哥哥待会儿也去收拾我们的东西。” 青令摇头:“你们两个不用和我走。” 他既然已经决定向沈长冀证明自己脱离富贵荣华的决心,自然不能再带走东宫的一人一物。 更何况,冷宫比东宫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何必再拖两个人同他一起吃苦。 小年和小齐子都没想到青令根本不打算带他们。 小年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一下子冒出泪花:“殿下你为什么不要我们,是不是小年哪里事情没做好,小年可以保证,以后吃饭只吃一碗,不,只吃半碗,殿下你就带我走吧呜呜……” 青令自然没法把他的真实原因告诉他们,只能安抚小姑娘,“我、我其实也很舍不得你们,但我也有不能带你们走的理由……” 小年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见青令脸色的表情如此苦涩,只能啜泣着,说:“那小年以后能去冷宫找殿下吗?” 不知道自己何日便会离宫的青令不忍让小姑娘再伤心,再次违心,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当然可以。” 小齐子倒是没有小年这么夸张,但已经默默替青令收拾好行李包袱。 青令则把行李里,他来东宫之后才穿上的衣裳拿了出来,并换上了自己在冷宫已经穿了很久的薄袄。 自己的老衣裳自然不如东宫的绫罗绸缎舒适保暖,但对青令而言,这不过是回到了他本该的生活。 而在东宫的这段时间,当做是他做的一场短暂的梦。 而如今,梦醒了,他也该从皇兄的美人阿泠,做回冷宫里那个默默无闻的青令了。 小年和小齐子坚持要把他送回东宫,青令再三拒绝无果,只能接受。 “九殿下,天色已晚,属下护送您回去吧。” 贺宵等候在东宫门前,青令见了,压下心头酸涩痛苦,轻声道:“那便多谢贺大人了。” 而他一跨出东宫大门,便有人小跑来到书房前轻轻敲门。 “……从十四殿下口中确认两国联姻之事后,九殿下便回来了,之后一直在寝殿中休息。” 听到敲门声,刚简述完情况的惜月再次隔着屏风,回禀道:“殿下,九殿下已经回冷宫了。” 顿了顿,她迟疑问:“可要在冷宫安排些人?” 然而,屏风后却一直未有回应。 第53章 真相(上):“沈长冀的真面目”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过, 冷宫里那间小院子落了好多灰,再加上他之前本是打算离宫,故而院子里很多东西都已经收起来。 当晚小年和小齐子好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帮他简单收拾好了床铺。 他们本来还想继续给他收拾屋里其他, 但青令眼见时候这么晚了, 哪里还会同意,强行把他们劝了回去。 小年与小齐子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人一走, 院子里重回安静, 他突然想起嬷嬷与自己在这里的时光,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孤独团团裹住了他。 青令往掌心呼了口热气,脱掉鞋子,掐灭床头烛火。 可才缩进冷硬如铁的被褥里,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了出来。 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瘦弱的中庸把自己蜷成一团, 反反复复告诉自己。 青令, 你不要再想了, 这是能让所有人都好的唯一办法, 你应该开心才是…… 可是为什么,你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呢? 也不在自己哭了多久,中庸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之后在冷宫的几天, 青令一个人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小年和小齐子本来想帮他干活, 但都被他拒绝了,并故意冷下脸说:“你们要是一来就想着给我干活,那以后我这儿就不欢迎你们来了。” 小年和小齐子这才赶紧收回了要拿扫帚簸箕的手。 除了小年和小齐子来冷宫见他, 还有李沐瑶也来了几次,第一次带了不少东西给他, 说是给他的谢礼,答谢上次青令帮了她。 青令一开始本不想收,哪知对方一句话堵了回来:“如果不是我把太子殿下与南国公主联姻的事情告诉你,你不会和太子殿下闹矛盾,也更不会从东宫搬出来。” 在他夜里离开东宫的第二天,这消息便传遍了皇宫上下。 虽然青令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自己搬离东宫的真正原因,东宫也未对外解释过,但外界对此众说纷纭,但无论如何,绝大多数都是在指责他白眼狼。 青令百口莫辩,也不想去辩。 唯有李沐瑶心思敏感,猜到了青令与沈长冀发生矛盾,很有可能是因为她那夜告诉她的两国联姻的事情。 青令没办法解释给李沐瑶听,但他心知,他与沈长冀发生矛盾,表面上看两国联姻引发的,实则是他与沈长冀超过“兄弟”的关系,与李沐瑶更是没有一点儿关系,没有李沐瑶,他日后也迟早会知道的,无非就是晚一点罢了。 为了李沐瑶不再内疚,青令只好把礼物收下,其中有条发带,还是李沐瑶亲自给他绑好的。 之后李沐瑶又来看了他几次,几次接触,青令也得知了李沐瑶家中的一些情况。 李沐瑶的父亲是御医署的首席御医,不单是医术超群,年轻时还是当今圣上少年时的伴读,而她的母亲则是手握三十万北朝大军的兵马大元帅的独女,按理来说,这般出身的她,应该自小是无忧无虑。 但实际上,李沐瑶的父亲并不喜欢她母亲,当年是李沐瑶的母亲对其一见钟情,并用元帅府的威势迫使当时已有心上人的对方娶了自己。 虽然李沐瑶的母亲为丈夫诞下了一儿一女,可夫妻二人的关系并未得到丝毫缓和,反倒促使龃龉越来越大,后来李沐瑶的母亲彻底失望,后半生常伴青灯,而李沐瑶的父亲则另外娶了妾室,并给李沐瑶和他哥哥李沐风添了一个坤泽弟弟,也就是那夜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要来抓他亲姐“奸”的李沐雨。 李沐瑶再次道谢:“九殿下,那次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青令非常不好意思,说实话,那次他能成功也不过是狐假虎威。 青令本想把李沐瑶曾经借给他用的帕子还给他,却遗漏在东宫沈长冀的寝宫中,而自他离开东宫,小齐子与小年也就不能随便踏足那里,自然也没办法帮他把那块帕子带出来。 “没关系的,只是一块手帕而已。”李沐瑶倒是对此不在意,“或者,等九殿下你日后再回到东宫了,再带给我也不迟。” 日后再回到东宫…… 青令苦涩笑道:“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个机会。” 并不知道青令自己主动要离开东宫的李沐瑶倒是很乐观:“太子殿下待九殿下这般好,哪怕生气,想来也只是一时。” 青令没有再说话。 除了李沐瑶来冷宫看过他,还有一个人日日都来。 当得知青令从东宫回了冷宫,沈元聿就赶紧担心地跑了过来,看到院里中庸淡淡微笑的脸时,他的心都漏了一拍。 “元聿?” 一声轻柔的声音把沈元聿的神拉了回来 看到中庸身旁好像突然出现的面若牡丹的坤泽,沈元聿一愣:“沐瑶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沐瑶大方得体地解释道:“上次青令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来感谢他的。” 青令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点小忙,是沐瑶你实在太客气了。” 刚才他们俩个聊到投机,李沐瑶便建议以后二人便不要再用“沐瑶小姐”“九殿下”这么疏离客气的称呼,一问年龄,李沐瑶其实只比青令大半岁,她便直接拍板,以后,她喊他“青令”,她就喊她“沐瑶”。 而这个正常的称呼落在少年耳中,则感觉完全变了。 沐瑶? 不自觉暗中咂了下中庸口中这个亲昵的称呼,沈元聿觉得有些刺耳,甚至忍不住开始想,青令他可从来没喊过他元聿,只喊他“十四殿下”。 当然,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自然不可能宣之于口,却也暗中记下了。 说也奇怪,之后他听青令和李沐瑶聊天,相较于坤泽貌若牡丹的脸,沈元聿的眼神总是无意识落到,那原本就平平无奇,现在还被坤泽其衬得愈发乏善可陈的脸上。 李沐瑶走后,青令发现沈元聿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然而,现在已近饭点,他便善意地提醒:“十四殿下,已经晌午了……” 哪知沈元聿立马兴奋起来:“吃什么?” 青令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是想和自己一起吃。 没办法,他总不能把人赶出去,于是只好把膳房送来的膳食拿了出来,两个馒头,一碗咸菜,就是如此简单。 “就这些?” 沈元聿看了,立马就要起身去寻膳房麻烦,却被青令拉住。 青令:“我的奉食就是这样的,膳房也是按规矩办事,你不要去寻他们麻烦,你要是不想吃,可以回自己宫中,想吃什么,就让你的小厨房给你做。” 而且,说实话,他现在的伙食比以前还好一些了,过去大小何公公兄弟俩经常无端刁难他,把馊了的饭菜拿给他吃。 而他这次从东宫回来后,大小何公公因为被沈元聿带去他宫中,新来的公公也比较好说话,他这些天倒是比之前要过得好多了。 不过,青令也注意到,大小何公公兄弟俩之前还经常会出现在沈元聿身边,但这段时间,他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们俩。 但这些青令并不想去问沈元聿,他根本不在意那两个欺负他的人在做什么。 说完这些,青令就松开抓沈元聿的手,坐到桌前,开始就着咸菜咽馒头。 沈元聿脸色变了几下,最后还是坐下,拿起碗里最后一个馒头,也学着青令的吃法,开始艰难地咽那冷硬的馒头。 之后的几天,沈元聿每天都要来寻他,和他一起吃午饭,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天的馒头咸菜给他留下了太可怕的印象,以至于之后到了饭点,都会有沈元聿宫中送来的热腾腾的饭食,还拉着青令一起吃。 开始青令还实在挨不下对方软磨硬泡,吃了两次,后来对方再度故技重施,他便理也不理,放任对方摆满一桌子饭菜,自己则抱着馒头咸菜来到角落。 而也正是因为这次,沈元聿后面便不再这么干了,老老实实和他一起吃馒头咸菜。 “对了,我皇兄这几天一直在忙,忙到连东宫都不回了,听说是与南国公主联姻的事情闹了些不愉快。” 这一次,沈元聿喂了一筷子咸菜,嚼几下,便轻易咽下一大口馒头后,突然说道。 青令拿筷子夹咸菜的手一顿,随后继续把咸菜夹到馒头上。 见青令一句话都不说,沈元聿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青令,你那天和我分开,回东宫之后,到底和皇兄吵了什么?他怎么会这么生你的气?你离开东宫的这半个月,他竟然看都不来看你一次?他以前可是疼你都疼我这个亲弟弟都要多啊。” 青令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把头埋得更低了。 只要一谈到沈长冀,中庸的反应就是缩起头,沉默。 沈元聿见了,心里再度烦闷起来。 他一直觉得他皇兄和青令之间,有着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这让沈元聿每次一想到,都会心情极度糟糕,只能用拳脚发泄一通才会好。 可对着青令,他是没法这样的,遂只能丢下手里没吃完的小半个馒头,闷闷不乐地走了。 沈元聿一走,青令也停下了筷子,但嘴里的食物也咽不下去,不一会儿,喉咙就开始作呕,他跑到屋外水沟处,吐了嘴里糜食还不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他把早上吃的粥也吐了个干净,吐到最后,他甚至吐不出一点儿东西了,只能吐出一点儿酸水。 这一刻,委屈心酸到达了巅峰。 但青令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你就不能后悔。 双手无力撑着墙壁,才能勉强稳住身体,青令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再走一步了,但越站,他头越晕,耳边也一阵嗡鸣。 只能扶着墙,尝试挪动着脚步,可才走出一步,他脚下便蓦地一软,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个狠的时,他却掉进了一个怀抱中。 青令心跳漏了一拍,不顾眩晕拼尽全力抬头去看来人,可一眼,他的心就坠空。 看着怀中中庸失落的表情,李沐风心中划过一道阴狠,但脸上仍旧是一贯的煦暖平和,说:“见到是我,不高兴?” 青令强撑着从李沐风怀中站离,边摇头,边虚弱解释道:“不是的,小李御医。” 李沐风望盯着眼前这张小小的普通的脸,目光一路黏腻地滑过,最后落到了被长巾裹起来的脖子,眯了下眼,旋即立马温柔地笑,“你脖子怎么了,受伤了,给我看看……” 说着,已经伸手想要解开青令脖子上的长巾。 中庸登时吓一跳,像兔子一样跳开,捂住脖子,“不、不用…我、我没事……” 沈长冀先前反复咬过的后颈还没完全痊愈,青令为了不让人发现,只好这么裹起来。 李沐风收回手,心里的那个猜想彻底坐实,脸上却不露丝毫,环顾四周一圈,“太子殿下竟也是喜新厌旧的人,待你好时,可以为了你冒着风险,不惜千里送你回宫,送你见嬷嬷临终前一面,见你可怜,又把你接到东宫,如珠如宝地仔细呵护,而现在呢,南国公主要嫁过来了,为了把东宫空出来,就把你一脚踢开,你回冷宫这么久,连沈元聿都几乎天天来看你,而他竟是一面都不来瞧一瞧你。” 不知为何,一听李沐风这么说,青令心里忍不住为沈长冀抱不平,忍不住开口:“不是的,太子殿下一直待我很好,其实这次离开东宫,回到冷宫,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是太子殿下要赶我走,太子殿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 李沐风却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极可笑的事情,“你确定你说的人是太子?” 青令则没有懂李沐风的意思,他单纯地为心中的那个人证明:“不只是我这么觉得,宫中人都说太子殿下温润仁爱,在十四皇子欺负我的时候,是他保护我,还给我出气……” “你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他。” 见青令呆住,李沐风似带有蛊惑地伸出手,道: “青令,你若是想知道真实的沈长冀是什么样子,就随我来。” 第54章 真相(中):“是你们——那天也是你们——是你们让人做的——” “小李御医,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望着天上隐隐作响,似是马上就有一场大雨要落下的黑云天空,青令看向带着自己往冷宫深处走,越走越偏僻的李沐风, 心里愈发怕, 小声问。 青令决定和李沐风去一趟,并非是因为他相信李沐风的话, 或者好奇沈长冀在外人眼中的真面目, 而是对于对方诋毁沈长冀, 他觉得很愤恼,并且他对那个人有十足的底气,相信对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形象, 所以才走这么一趟。 “就是这儿。” 李沐风在一间废弃房间前停住脚步, 推开挂满蛛丝的门, 径直走了进去。 青令迟疑了下, 最后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极度昏黑,一进去,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隐隐还有一股铁锈腐臭味,青令立马捂住鼻子, 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因为房间内光线实在过于昏暗,青令一进去,吓一跳, 因为房间角落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两个人。 正在恰此时,屋外劈下一道闪电, 巨大的白光照亮了屋内,也映亮了地上的两个人的脸,青令登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两个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大小何公公兄弟俩! 李沐风点燃了屋里的灯火,青令也终于能完全看清两兄弟的处境。 小何公公脸上失去血色地奄奄一息地躺着,胸口起伏近乎没有,大何公公倒是情况好一些,手脚俱被捆着,披头散发,脸上许多还结着痂的疤痕,眼睛也被蒙住,身上染血的衣衫破败不堪,狼狈极了。 李沐风示意青令不要出声,自己则走到那兄弟俩面前,用脚踢了踢正在坐着的那人,“别睡了,醒醒,你把之前说的事情,我还想最后再确认一次。” 大何公公被踢醒了,先是潜意识浑身一跳,似是之前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现在还潜意识害怕,但听到李沐风的声音,立马哆哆嗦嗦讨好道:“李御医,您问。” 李沐风:“你们之前说,有人想杀你们灭口,是谁?” 大何公公犹豫了下,瑟瑟发抖道:“是…是太子殿下和十四殿下……” 青令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内容。 他们两个刚刚说,是谁…要杀他们兄弟俩灭口? 他不敢保证沈元聿会不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可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想要杀他们兄弟俩? 马上,他就听到李沐风继续问:“你确定你没有搞错人?你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两个人是谁吗?那可是皇子,其中还有一人是太子,他们俩为什么要致你们两个小太监于死地?” 大何公公立马给出理由:“这是因为我们兄弟俩暗中为两位贵人办了一些脏事,事成后,他们为了不留后患,便想杀了我们!李御医,你一定不要把我们兄弟俩交出去,我们一但出去,肯定会死得很惨的……” 李沐风没兴趣听他们卖惨,立即追问:“你们到底帮他们做了关于什么的脏事?值得让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杀你们灭口?” “是、是关于……” 大何公公犹豫了下,咬了咬牙,道: “关于…关于九皇子的……” 耳边巨雷轰隆一声—— 青令像被这雷声劈定在原地。 皇兄他们要杀何公公兄弟俩,竟是和他有关? 心中猛地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他刚往后退了一步,就被李沐风发现,攥住手腕,强迫他继续停下去。 大何公公的声音还在继续,可对方每说一个字,青令的心就一点点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是太子殿下对九皇子感兴趣,于是联合十四殿下,让我们和十四殿下一起欺负折辱他,好让九皇子求助与信任太子殿下,而现在,九殿下已经被太子殿下带入东宫,我们两个奴才自然就失去了作用,需要被灭口……” “……太子殿下和十四殿下掐好时间,让十四殿下那边开始欺辱九殿下,太子殿下出现……暮云山…暮云山那次也是,是太子殿下和十四殿下两个人故意把九殿下的名字加上了秋猎的人员名单上,好找机会让九殿下陷入死地……”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后面大何公公在说什么,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的青令已经完全听不进一个字了,身体本能的趋利避害促使他此刻只想逃离这里,好像这样,他刚刚听到的这些就统统可以当做不存在。 然而,李沐风不仅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还强行掰开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想捂耳朵的两只手的他,迫使他继续听着那宛如酷刑的供词。 青令扭头看向他眼里盛满可怜的泪,边摇头,边嘴唇哆哆嗦嗦张合,没有声音,但从唇形上,可以看得出他分明是在说—— 你救我,不要听,我不要求,我求求你,我不要听了,求求你救我…… 李沐风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青令,我答应过你嬷嬷,要好好照顾你,现在我就在让你知道那些人的真实嘴脸!” 李沐风转头看向地上的人,厉声逼问:“你说的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可以证明太子殿下参与其中,是这一切的主谋?你要是说不出,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御医饶命!饶命啊!” 大何公公慌了神,拼了命地逼自己想证据,突然,他想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有、有证据的,我记得,好久之前,第一次十四殿下带我们来寻九殿下麻烦之前,冷宫的主管王公公向我们问走了这间废弃宫殿的钥匙,说是某位贵人要,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贵人的身份,后面我们才听他说,是太子殿下要走了那间宫殿的钥匙,李御医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主管王公公,去查记载册子,这些都可以证明……” 而听到大何公公这段所谓的证据的青令,则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击得粉碎,坠入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废弃宫殿的事情,除却他,便只有那日挟持他的人知晓,如果说其他的事情尚可春秋笔法,那废弃宫殿这件事,则丝毫假都做不得。 原来,他早就在那个时候,被沈长冀盯上了。 串联了过去一切看似巧合的事情,中庸猝然尖叫一声,拼尽全力推开李沐风,跑出了房间。 而被推得一个踉跄的李沐风站稳身体,不仅不生气,也没有去追,看着冲入雨中的失魂逃离的背影,反倒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自那次确认本该出宫的青令被带回了东宫,李沐风就隐约察觉到青令与暮云山昙花一现的阿泠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某日得知沈元聿突然处置了两个从冷宫调来不久的太监,李沐风立马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派人把人抓回,却正好撞见了另外一批要杀这两个太监的人,冒险带回后,他便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所有的一切,尤其是对方裹住脖子,不然发现的举动,都侧面印证了这个中庸的另一个身份。 虽惊悚东宫中的那位竟敢做出这种事情,可李沐风的胸腔里却又爬出异样的好奇,在猜到中庸身份时,他去试过其他中庸的滋味,不如坤泽在床榻上,可越是如此,他越好奇,这个容貌平庸至极的中庸,到底是何等的滋味,居然让堂堂储君不惜花这么大的一场功夫,都要得到。 而看着刚刚的青令的反应,李沐风心里某种阴暗面得到了满足,倒也不辜负他这么一番辛苦筹算。 而一旁的大何公公见青令走了,爬了过来,脸凑到李沐风的脚边,哆哆嗦嗦哀求道:“李御医,我刚刚已经按你说的说了,你救救我弟弟,他真的快不行了,求你救——” 怔怔看着插进胸口的匕首,以及汨汨流出的鲜血,大何公公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巴张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 李沐风则一边拿着帕子慢慢擦干净溅在手指上的血,一边站起身,像踢什么杂碎一般,把人踢开,在对方逐渐涣散的瞳孔倒映中,平静道: “因为只有你们死了,才能让这个掺杂谎言的真相真正变得完美无缺,无懈可击。” – 大雨滂沱,天雷轰轰。 青令奔跑在大雨之中,风雨无情扑打在他身上,可青令却无法让自己停下,直到重重撞上一人,一下子被撞得连连后退,失足跌到水坑里,溅起一大片水浪。 “哪个狗东西这么不长——” 本来他是得知东宫与南业国的那件事,立马急着赶来冷宫想要分享给冷宫里的那个中庸,却被意外撞倒,沈元聿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咒骂声,在看到水坑中浑身湿漉的纤瘦人形时,霎时卡住,不顾小成子打来的伞,马上冲进雨里,对着水坑里低垂着头的人说:“青令,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了,快,我扶你起——” “啪——!” “别碰我!” 沈元聿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青令,你……” “是不是很好玩……” 青令抬起头,满是雨水的眼瞳好似坠入深潭的玉珠,嘴唇可怜地颤抖,“你们一边指示人那样吓我欺辱我,一边看我被耍的团团转,还傻傻地觉得你们是好人,是不是还觉得我这个你们口中的孽种活该经受这些?” 沈元聿却一愣,紧接着,一股莫大的恐惧袭了上来。 青令知道了?! 他知道我和皇兄为了把他留在宫中,故意让人在宫外抢劫他欺负他吓他了?! 这一刻,沈元聿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东西,他满脑子都是“青令怎么会知道”“是皇兄告诉他的吗”“怎么办”“青令他竟都知道了”“我该怎么和他解释,他才会原谅我”诸如此类的想法,他此生从没有此刻这么怕过,怕得知一切真相的中庸会自此永不原谅他。 “青令,你听我解释!” 沈元聿抓住青令的手,手都在抖地小心解释道:“我和皇兄是为了把你留下才那么做的,毕竟宫外那么危险,你一个人在宫外,没有亲人朋友,肯定会被欺负的,我和皇兄都是为了你好,想着你被吓一吓,就会心甘情愿留着宫中,留着我们身边了……” 然而,青令却在听到他的这番话后,瞳孔一点点惊恐万分地放大,大颗大颗的眼泪随着雨水一起滚落,好像听到了一个世上最恐怖的故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你们——那天也是你们——是你们让人做的——是你们让人那么对我的——!!” 雨里的中庸凄惨无比地尖叫一声,好似经受着世上最痛苦的酷刑。 沈元聿被他的反应吓得彻底慌了神,根本没有注意到青令口中的那个“也”字,他想要抱住惊恐失魂的中庸,阻止对方伤害自己,向对方解释,可对方却痛苦至极地挣扎并大喊: “走开——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紧接着,那纤瘦的身体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沈元聿被一把推倒,只能眼睁睁看到对方逃离。 “殿下!” 小成子惊呼道,想要去扶水坑里的沈元聿,却听到浑身狼狈的少年呆坐在水坑中,任由雨水砸在他身上,失神喃喃道: “小成子,你说,这一次……”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 青令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大雨中跑回自己冷宫的院子里的,更不可能注意到院门大开着,他宛如无魂傀儡一样跌跌撞撞挤开房门。 可他刚下意识把门勉强关上,一双手从身后黑暗中伸出,下一刻,身形纤瘦的中庸便一个火热滚烫的宽大怀抱不顾湿寒地抱入怀中。 还不等青令回过神来,一个无比炽烈汹涌的吻,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第55章 真相(下):“我要出宫…我要——永远离开你。” 屋外大雨声沸。 屋内却有一对身影紧密如一体, 唇间黏腻水声愈深愈密。 终于再次尝得这让他这些天魂牵梦绕的滋味,天乾的全身的每一处仿佛都在狂欢疯腾,龙鳞琥珀的信香疯狂从腺体释放,并且试图无孔不入地侵染怀中人的每一寸肌肤, 好让已经没了自己气味的对方, 重新覆盖上自己身上的气味。 虽然怀中人也曾尝试挣扎,可在天乾的强力挟制下, 终还是退一步, 似放弃挣扎, 任由天乾把自己囚在怀中,先行满足他体内几近漫出的汹涌欲.望。 他的阿泠果然还是如分别那一日这么乖…… 天乾一边细细品尝口中的娇嫩的唇瓣,一边忍不住这么想,只要他稍稍给出一点好,对方便会加倍地回报回来。 无论自己在床上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对方都会一声不吭地忍下来, 哪怕被他咬后颈咬得血肉模糊, 注入再多的信香, 怀中的中庸也最多只会用力抓住他的衣袖,即便把自己的指尖掐得泛白,却不会主动要他停下。 这个瘦弱的中庸, 是完全把自己胸腔里的那颗真心,鲜血淋漓地剖出来, 再用无比真诚纯洁的目光一点点捧到自己眼跟前了,却只希望身为狩猎者的自己,能少受一点罪。 想到这里, 天乾脑中的那颗在不知不觉中破壳发芽的种子,吐出了嫩绿的小片枝叶。 这颗小芽说是小芽, 也不过是他找不到更好形容这东西的词语。 就像一颗发芽后扎根在他脑子里,以吸食他喜怒哀乐为食的小芽。 这颗小芽是何时种在他脑中的,天乾并不知道,他也是在中庸第二次说出“他想离宫”时,才意识到这颗小芽的存在的,而那时,它已经在他脑中发芽扎根,还搅动着自己刺痛的神经。 没人知道,在一开始,天乾是曾经尝试压抑自己脑子里的小芽的,这也是他为何一开始并没有阻拦中庸回到冷宫的原因,毕竟,他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感觉,更别说对方还只是个傻傻付出自己满腔心意的瘦小中庸。 可后面的情况却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见不到的中庸的那些天,天乾脑中的这颗对于突然出现并破壳的小芽,不仅从没一日有过衰死的表现,还以一日为单位地体积迅速发展膨胀着根系,如滚雪球一般变大到无可阻挡之势,并最后到了天乾无法忽视的深入大脑的土层之下的地步,刺痛着他的神经。 一直到他现在重新把多日不见的中庸重新抱入怀中,并重新尝到中庸唇齿之间那平淡却又无比甜美,甚至有些着迷的滋味,才终于停止在他心头作乱。 天乾当然不认为这是爱。 身为东宫之主,天乾自幼便知晓,为皇为帝之人,最不能有的便是情爱。 情爱是王侯将相的美人冢,是无数英雄的折戟地,他不会犯这种错。 他脑子里的那颗小芽,天乾也只是把之当做不为了自身那药石无医的狂躁信香的一种表现罢了。 看,现在信香一得到安抚,这颗小芽便也安分下来,像根本就没有不存在过一般,温顺极了。 看来他做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天乾回想起他从下属口中得知中庸突然反常,甚至还再次提出想要离宫的真正原因,心头忍不住愈发舒畅。 对这个瘦弱的中庸,他最开始的确心存了想要把对方作为自己安抚自己狂躁信香的工具。 他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强迫这个中庸为自己安抚信香,而之所以前期大费周折心计,也不过是因为,他不喜欢强人所难。 ——迫使一个弱小的人屈服于自己,让他觉得太不体面。 他要对方心甘情愿。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介意在在这个小玩意面前演一辈子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好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虽然中间出了些许差错,但最后也都被他纠正过来,并且还让对方更加依赖自己。 但无论他待这个中庸如何好,归根结底,也无异于在养护一个好用的工具。 而这也是他为何会没有拒绝南业国以“五城为嫁妆”的联姻,甚至连没有为此提前骗一骗中庸的原因之一。 虽然他的确从来没打算碰那个连信香都还没有的南国公主,但把中庸留在身边以此安抚自身信香,与他接受南业国的联姻请求,他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冲突。 即便有冲突,那也不过是把中庸提前藏起来罢了。 至于这个中庸会有什么想法,他根本没有想过。 可他没有想到,中庸竟然会介意起这桩联姻,甚至以“离宫”作为要挟,逼自己做出取舍。 而且更让天乾出乎意料的,他本该认为中庸觊觎了他不该觊觎的身份与地位而感到愤怒,可实际上,当他听下属回禀中庸是得知自己即将纳南国公主为太子妃后变得失魂落魄,甚至还赌气想要“离宫”,他不仅第一时间不是生气,反倒为素来只会委曲求全自身的中庸现在居然自己吃酸捻醋,甚至赌气逼他做出决定时,不仅先前因中庸贸然提出离宫而激起的愤怒顿时消失,他还罕见感到一丝莫名的愉悦情绪。 更别说,他脑子里还有那颗因信香没有得到中庸安抚,而持续刺痛他头皮脑肉的小芽。 如此一想,即便付出那等代价,能哄这个中庸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值得的。 来回吃着怀中人的唇舌,天乾觉得怎么怎么吃都吃不腻,甚至还想更进一步,一点点凿开中庸柔软狭窄的内里。 但怀中毫无反应,僵硬得宛如将死木头的身体还是让天乾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马上就又释了眉。 这是在怪他私下想要娶他人呢,他理解,但他也敢断言,只要他把自己来此之前做出的决定告诉他,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中庸绝对会如以前一样喜欢他,唤他是他唯一的夫君。 松开唇。 怀中的中庸似是因为刚刚被吻得太久,偏着头,看不清眼,只有一片薄瘦的胸膛在他臂弯里微微起伏,天乾只看到那两片被自己亲得微肿的两片唇瓣微微张合着,艳红勾人,似暗夜里的梅。 天乾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抚摸着中庸柔嫩的脸颊,低哄道:“阿泠,以后下雨就别出去了,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另外,我已想办法把南国公主的联姻对象换成了别人,你莫要生气了,更别再任性,说要出宫,宫外那么危险,你是知道的……” “不…” 这一刻,沈长冀几乎以为是多日前中庸的那句话在自己脑海中的复现。 可那一次,中庸说的还是带有委婉征询语气地说“我还是想出宫”。 而此刻,他怀里浑身湿透,偏着头不看他的中庸咬了咬唇,随后声音虚弱而透着下定决心意念地一字字吐出让他目眦欲裂的话: “我要出宫…我要—— “永远离开你。” 第56章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青令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面对任何欺负他的人,他从来不敢反抗,只怕会招来更多的报复与毒打。 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去帮李沐瑶脱困,甚至得知与沈长冀联姻的是位远离家乡的可怜小姑娘, 于是第二次提出想要离宫时, 他以为自己终于变得勇敢一些了,甚至为此而感到高兴。 可今天, 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变过, 他还是那么懦弱无能, 他之前的勇气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势,他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 哪怕现在知道了伙同沈元聿一起那么伤害过自己的人是沈长冀,青令此刻竟都生不出一点儿要控诉对方,报复对方,甚至与之同归于尽的念头。 因为他实在太懦弱了。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了, 不管是沈长冀要和谁联姻成婚, 还是沈长冀他们兄弟俩如何借为他好的名义行伤害他的事, 中庸现在统统都不想管了。 他只是个懦弱无能的人, 现在只寄希望于对方能大发慈悲放他这个没用的人离开。 感受到留到掌心的泪与低弱的痛苦啜泣声,沈长冀把掌中小小的脸捧正,吐出两个字:“理由。” 却见掌心的眉眼一点点亮在光下, 照得脸上的泪泛着涟涟的光的小脸先是轻轻一滞,随后道:“没、没有理由……” 见沈长冀不作反应, 中庸一边流着泪,一边摇着头哀哀道:“殿下,我求求你, 放我离开吧,我什么都不要, 求你,求你,求你……” 不再如过去全心依赖崇拜自己地喊自己“皇兄”,或是满心满眼喊自己“夫君”,而是直呼那冷冰冰的“殿下”二字,尤其是最后连续三声“求你”落下,仿佛生长的哨声被吹响,脑子里的小芽的根系开始往愈深下扎,刺得沈长冀太阳穴突突跳,竭力忍耐地哑声吐出三个字: “孤不允。” 中庸闻言身体一震,细白的两只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不可置信地颤声问:“可殿下你答应过我嬷嬷……” 沈长冀冷冷道:“孤答应的是青令的嬷嬷,可你是阿泠,是孤的美人,不待在孤身边,要去哪里?” 中庸泪盈盈的眸子里的光彩瞬间褪了个干净,转而开始崩溃地对沈长冀又捶又打地哭喊道:“我不是阿泠,我不是你的美人,我是青令,我是青令!我要出宫,我不要留在你身边,我不要你!” 他还想要推开沈长冀,可中庸的力气哪里比得上天乾,更何况,那还是世间最强的天乾。 一把钳住中庸的腰身与双手,囚在怀中,哪知却招来中庸更加激烈的反抗,沈长冀眉心直跳,却还是强忍愈发激动的头疼脑涨,压低声音吼道:“阿泠!你还要和皇兄闹到什么时候,我说了,我与南国公主的联姻已经换——嘶!” 趁沈长冀吃痛一时松开手,青令松开满是血腥味的牙,一把挣脱那怀抱,拼了命就要往门外逃。 可就在他即将抓住门把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把他拽了回去,摔在床上,睡了十八年早已变得破旧不堪的床榻上发出刺耳的“咔吱——”声,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 幸好身下垫着被褥枕头,青令没有摔疼哪里,但仍旧觉得天旋地转,站不起身,一头长发摔散开来,铺满他的背。 不可以,我要逃,我要逃…… 仍旧头晕眼花的他还潜意识尝试爬下床要逃,却猛地发觉自己的两只手并在一起给捆在了床头,还是用得自己绑头发的发带。 抬头一看,却见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压近过来,中庸不由自主地幻视那个恐怖的雨夜,好像也是相似的一道身影,给他带来了近乎摧毁他一生的恐怖阴影。 “你不要过来——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看着床上的中庸哭喊尖叫地抗拒自己的靠近,沈长冀这辈子还没有这一刻觉得一件事竟能棘手无解得几乎快要把他逼疯,明明就在几天前,对方攀着自己的肩膀落泪失神时,还会无意识地又怜又柔地哭唤着自己“夫君”,求自己慢一些,轻一点。 而现在,对方却把自己视作洪水猛兽,无论自己如何解释,都不肯要他! 沈长冀越想越陷入疯魔的状态,他的龙鳞琥珀信香奔涌了过去,却在中庸身上搜刮不到丝毫属于坤泽信香。 为什么偏偏是个中庸?为什么?! 这如同身体的拒绝的念头,让天乾用力咬住后槽牙,无形中的性格更加偏激暴虐。 之前他对于对方是个无法被标记的中庸极为满意,因为不被标记意味着不需要他格外处理善后,可现在他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他不是坤泽,为什么?! 如果他的小青雀是个坤泽,他只要永久标记对方,对方便再也无法张开翅膀离开他。 可偏偏对方是个永远不会受自己的信香影响的中庸! 耳边终于响起身下中庸咬着牙却还是控制不住发出黏腻的柔喘哭声,天乾方才收回沾满黏腻的手。 为了满足自身的渴.欲,只能退而求其次拿中庸身上的淡淡体香充当坤泽信香绞缠的天乾信香把中庸团团裹住时,解开自己的腰带。 既然没法靠留住这只小青雀的心来留住他。 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与骤然掐紧的呼喊声中,天乾俯身覆下,给出最后的机会,低哑粗喘着问:“阿泠要不要留在皇兄身边,要不要夫君?” 哪知中庸想到没想,脱口便喊:“我不是阿泠,我也不要你,我不——!” 声音被骤然掐紧,宽大的掌掐住对方绷紧的纤细腰肢。 那便用恨制成锁链,把这只小青雀永远囚在自己身边吧。 这一夜,重兵把守的屋外雨声如瀑不绝,而他们身后,屋内隐隐传出的床脚摇动嘎吱嘎吱的粗野声,与中庸的爱怜哭吟声亦响了彻夜。 第57章 分化 昏暗的寝殿内, 伴随着床板的吱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从胡乱散落的床帷里传出的承欢声,还有模糊的抽噎哭吟声。 “不…不要…不要了……呜!” 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的中庸向前爬, 试图逃离, 却被一只大掌从后攥住脚腕,往后狠狠一拽, 下一刻, 中庸如天鹅般骤然抬首失声, 眼前的白纱再度洇湿大片。 粗哑的声音从身后靠近耳畔低语:“阿泠现在还要不要皇兄,要不要夫君,嗯?” 不知道这是自己被带回这黑暗的寝殿后第几次听到这个问题,才寻回些许理智的中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殿外有多少个日夜流逝去,不知道自己困在这床榻上被迫高.潮了多少回, 也不知道身上人问了自己多少次那个问题, 他只知道, 他的回答自始至终都是:“我不…我不要你……!” 头皮大脑一边继续被这个不曾更改过一回的回答刺痛得如针扎, 而天乾脸上却一边变得更加面无表情。 “阿泠觉得好看吗?” 不同于之前每次说出那句回答后,更加激烈的对待,被抱起身的中庸闻声, 下意识一低头,看着被握住的自己上系上的一条精致红色绸带, 他瞪大了眼,惊疑道:“这、这是什么——” 身后的天乾不带感情地解释道:“次数多了,对阿泠身体不好。” 看着自己的腿被勾开, 中庸惊恐地尖叫哭喊起来:“不要——唔呃!” 不多时,中庸被天乾重新抱在怀中, 面向榻外,小腹微鼓,红绸尾端与两只细白的脚一起在空中被颠得乱颤。 中庸已近崩溃,满脸泪痕地摇头道:“殿…下,求你了…松、松开…我真的要受不了了呜呜……” 天乾俯下身,面无表情地问:“那阿泠还要不要离开?” 见中庸一愣,似还在犹豫,天乾眸色一沉,堵住手上之物。 下一刻,中庸纤瘦的腰猛地在男人掌中弹起,再也顾不上任何了,拼命喊叫:“不离开了——再也不离开皇兄——再也不——!”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空荡殿内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地上躺着一条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红绸,浸在地上一片湿润水痕之中。 而望着怀中因力竭而昏了过去,满脸泪痕的中庸,天乾眸光一片痴欲,捧着中庸的脸边吻边低语道: “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 重新看到太阳,是青令回到东宫的第五天。 最开始的三天,青令走不出寝殿,也见不到除却沈长冀以外的人,而且在里面经历的事情,至今让他不敢回想。 除此之外,他亦再也不敢提想离开皇宫的话,甚至沈长冀主动问他,他都会疯狂摇头,怎么都不想离开。 见他这样,沈长冀才终于放了他出去见人。 “九殿下。” 青令慢慢转过头,望见直到守在床边的侍女,一时间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又问了声他可否要她们服侍他起床,中庸这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竟又回了东宫。 他想到大何公公曾说的。 明明那次他在冷宫废殿里碰到的人是沈长冀,可当时他在东宫醒来,惜月与贺宵却都告诉他,并非沈长冀救他回来。 一想到当时对方就已经接受沈长冀的安排,把自己给诱骗进天乾精心编织的网里,青令就身体忍不住发起抖来,愈发不敢接近对方,颤着声对沈长冀:“我不要她,我要小年和小齐子他们两个来服侍我。” 沈长冀虽不解原因,但也没有多问,“可以,但让她先为你净脸。” 迄今为止,知晓青令真容的也不过沈长冀与惜月二人,即便是小年与小齐子也是在他每次涂抹好脸上的药膏后,才能见到。 没办法,青令只能下床,强忍心中不安,让对方先给自己净脸,并抹上药膏。 小年一被放进来,刚想扑到青令怀中,直到看到一旁的沈长冀,立马老实了,只脸上露出欢喜真切的笑容:“小年可算见到殿下了!” 望见小年灿烂的笑容,青令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些。 小齐子也说:“这妮子进宫这么久了,还真的冒冒失失的,刚刚差点撞到殿下,殿下还病着呢!” 小年赶紧问:“殿下,你病好些了吗?之前我一听说殿下你回来,本来想马上来看殿下的,但是被小齐子给拦住了,说殿下您又病了。” 青令初听“病”字,还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握着他手的沈长冀,那不过是沈长冀拿来搪塞旁人的借口罢了。 就和上次他被沈长冀从宫外“救”回来一样。 青令勉强挤出一个笑:“好了。” 沈长冀还有事要去处理,与青令用完早膳便走了。 对方一离开,青令望着这座大而冰冷的宫殿,以及角落里惜月的注视,他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偏过头对小年道:“我们去宫外走一走怎么样?” 小年立马点头赞成道:“好啊!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正好晒太阳。” 惜月站出来,“殿下,您病尚未好全,还是莫要去东宫外,留在殿内休息为好,另外,太子殿下午时便会回来与殿下你一起用。” 惜月的话明晃晃地是在限制他的出入自由。 他没法出去,当然也不会有人进得来。 青令紧张地捏紧了袖口,面上则强装镇定,“我只在花园里晒晒太阳,不出东宫。” 惜月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并且立马差人在花园准备火盆。 而来到花园,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宫人,青令仍旧觉得不安,对惜月道:“用不了那么多人,留小年和小齐子在这里陪就可以了。” 惜月还想再说,但见青令坚持的模样,还是带着人离开了花园。 那些人哗啦啦地一走,中庸暂时得到了一丝喘息。 因近来多雨,东宫花园里的湖水渐涨,时不时还能看到涟漪泛起。 小齐子见他想要在花园小憩,还找来了沈元聿之前送给他的可助安眠的海檀珠挂坠,这坠子的确效用极佳,青令如果失眠,只要把它放在枕边,很快就能睡着。 望着花园四周的高墙,躺在躺椅上泛起困意的青令仍旧感觉自己像是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怎么也飞不出去。 他只能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他不能先放弃。 突然,中庸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小齐子注意到,问:“殿下,您怎么了吗?” 中庸回过神来,手缩进毯子里,“没、没事。” 顿了顿,他又道:“小齐子,我有几个想吃的菜。” 小齐子:“殿下您说,我马上去厨房说。” 青令说完菜名,小齐子马上去了。 确认小齐子离开了花园,青令转头又对小年说:“小年你去园口守着,待会儿小齐子回来,你可以吓他一跳。” 小年心思单纯,一听顿时眼睛冒光:“嗯!” 遂马上屁颠屁颠跑去花园口准备吓人。 待小年的身影彻底看不见,青令这才从躺椅上起身,来到湖边,东张西望,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突然,一只湿漉漉的手从背后抓住了他。 – “殿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小成子一边竭力快步跟上前面的少年,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其实可以改日再来见九殿下,不是非今天来不可,更何况,东宫不都说了嘛,九殿下他是病了,不便见人……啊!” 沈元聿突然站停,转身反道:“你也以为青令他是病了?” 小成子揉着被撞疼的鼻子,“难道不是吗?前几天九殿下不是也淋了很多雨吗?生病的话,也是正常的……” “可他那天明明——” 回想到昨天雨中,得知一切真相的中庸那般哀绝地说再也不想看到他和皇兄的话的可怜样子,沈元聿心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不明白,怎么昨日要与他们决裂的态度如此坚决的中庸,今日就又马上回到了东宫,回到了他皇兄的羽翼之下? 见小成子欲言又止,沈元聿说:“你知道什么?” 小成子支支吾吾道:“奴才也是听人说,说,说九殿下之前其实是因为想要独占东宫的荣华富贵,故而生气那即将要与太子殿下联姻的南国公主联姻,才闹着从东宫离开……” “无稽之谈!”沈元聿怒道:“哪个王八蛋传的谣言,我要砍了他!” “我也觉得是谣言!”小成子立马表明自己的态度道,但又犹豫了下,“可殿下,你不觉得很巧吗?那天太子殿下刚对外宣布与南国公主的联姻换成十五殿下,九殿下就马上回了东宫……” 沈元聿想也没想:“青令他不可能是这种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见自己主子的这种态度,小成子立马闭了嘴。 隐隐觉得中庸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的沈元聿,咬了咬牙,暗中做了一个决定。 “最近的池湖是哪个?” 小成子一愣,下意识答:“前面的御湖……诶,殿下你去那里做什么啊!” 一路追到御湖,见到沈元聿脱下保暖的裘衣,正准备往湖里跳,小成子吓得魂飞天外,扑过去抱住,“殿下你怎么想不开啊!你想想皇后娘娘,想想太子殿下……” 少年无奈叹了口气,“放开,我没有想不开。” 小成子茫然地吸了吸鼻涕,“不是想不开,那殿下您……” “宫中所有池湖都是相连的,”沈元聿解释道:“而我想进东宫。” 小成子看了眼连鱼都看不到的冰冷湖面,不可置信地尖叫道:“您要游进东宫?!” “别大惊小怪。”沈元聿拉开小成子抱住自己的手,转头面向湖面,确认好了东宫的方向,“我去确认他一眼平安无恙,就会回来,小成子,你老实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说完,身形高朗的少年纵身一跃,在小侍从惊愕的目光中跳进了湖中,没一会儿,水里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沈元聿的水性不错,但也是在北方最热的时候才下过水,湖水刺骨冰冷的十一月下水游泳,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甫一入水,沈元聿第一时间冒出的,竟是另外一个念头—— 他当初掉进冰湖里,也是这么冷吗? 昨日沈元聿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宫中,整夜没有入睡,他脑子里一直在反复回放自己曾经对中庸做的事情—— 初见就把好心救鸟的中庸一脚踹倒,还泄愤地重重踩过他的小腿,最后害他掉进冰湖里差点淹死,为了发泄被沈长冀惩罚的怒气,两次冲去冷宫寻他麻烦,害他在林子里被自己狼狈地追逃,在暮云山为了报复对方不小心惊走了白狐,把对方从高高的悬崖上射下去,摔下雪坡…… 太多太多了,沈元聿越想越自责内疚,他伤害那个中庸太多次了。 尤其是最后那次。 ——自以为是在为对方好,放任皇兄让人在宫外抢劫欺负他。 沈元聿想到那个中庸,一出生,没有父亲没有母亲,还要背负着周围人的歧视与欺辱,在冷宫里卑微着求食乞生。 已经这么惨的中庸,还要被自己那么欺负。 含着金汤勺长大的沈元聿,第一回生出了后悔的念头,还是为了一个谁也看不起,谁也可以肆意欺凌的中庸。 这放在过去,沈元聿自己是想不不敢想的。 然而,这一夜,他却为此悔得五脏六腑疼到无法呼吸。 天一亮,他本想马上去冷宫,竭尽全力给对方赎罪,只求对方能原谅自己,哪想却得知那个中庸夜里又被他皇兄带回东宫去了。 他马上跑来东宫,却又再次被挡在外面。 理由竟还是对方病了,并且一下子就一连病了好几天。 沈元聿有种预感,他觉得那个中庸绝对不是因为病了而被他皇兄带回东宫,不能见人,而是因为别的原因,至于那个原因,他虽一时猜不出,可他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元聿的方向感一直都很好,憋气时间也非常长。 突然,他心中一动,把脑袋慢慢冒出水面,看到周围景色的瞬间,他便知道自己成功游进了东宫。 刚高兴自己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的少年一转头,就立马呆住。 璀璨金色的阳光下,躺椅上的毛毯里冒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合着眼小憩着,明明平庸的眉眼,此刻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他想马上出现在中庸面前,可看到他身边守着的两个宫人,沈元聿思量片刻,取下袖口的一枚玉扣,弹了过去。 见中庸惊醒发现玉扣,并领会了他的意思,把两个宫人打发走,沈元聿偷偷从水中出来,轻轻走到还在水边四处张望的中庸身后。 看着中庸捏着自己玉扣的手,沈元聿的心口突然热了起来,想也没想,抓了过去。 见青令吓一跳,沈元聿立马解释道:“是我,青令。” 发现来人是沈元聿,青令刚把跳起的心放下,可又注意到少年全身湿透,下意识惊呼:“你身上怎么全是水……” 见青令关心起自己,沈元聿心中高兴起来,眼巴巴靠近了过去,眉眼亮起来,“我没事,就是刚从水里出来,身上都湿了,青令你别担心我,对了,青令你怎么会突然随皇兄回东宫?” 见中庸沉默下来,还把手收回,沈元聿有些心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难道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是贪图东宫的荣华富贵,才回的东宫?” 青令蹭地望向他,眼里写满不可思议,这些他当初进东宫后传闻,他在回冷宫时听到不少,可从未放在心上。 可今天,他竟然从沈元聿口中听到这些话,嘴唇剧烈抖起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见青令眼中冒出泪光,沈元聿心中一慌,他知道自己刚刚说错话了,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低头,仍旧嘴硬道:“难道不是?不然你为什么那天还说要与我和皇兄决裂,再也不想看到我们,今天就又回了东宫?还是说,你在宫外经历的那些,其实伤害根本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大,这些不过是你拿来用来博取我皇兄的同情的武器?” 他看了眼青令腰间挂着的东西,“你不也很会享受吗,我的海檀珠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伤害根本没我们想象的没那么大…… 听到这句话,一股屈辱、愤怒、委屈的情绪,顷刻从青令心头喷涌而出。 原来在沈元聿他们这些人眼里,自己经历了被陌生人强.暴的事情后留下的伤害,不仅不值一提,还被视作成他用来同情的工具? 此刻,青令再也维持不了一点儿理智,解开,拽下腰间的海檀珠狠狠掷到沈元聿怀里,声音发着颤地喊:“沈元聿,你给我走!你拿着你的东西给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面对青令毫无预兆的翻脸不认人,尤其是看到中庸眼眶里冒出的委屈可怜的眼泪,拿着海檀珠的沈元聿顷刻彻底没了主意,“青令,你听我解释,我刚刚说的不是你以为的意思,其实那天……” 就在他马上就要把那个雨天的来龙去脉摊牌之时,花园入口外出突然传来小年惊恐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太、太子殿下……” 青令一呆,但马上反应过来,绝不能让沈长冀发现沈元聿突然出现在这里,催促道:“你快走!” 见沈元聿跳下水,身影逐渐下沉一点点远走,青令的心吊了起来。 “在看什么?” 突然,天乾的声音如鬼魅般从耳畔响起,青令吓得差点站不稳,下一刻却被对方一把搂进怀里。 昨晚强迫束缚憋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青令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不自觉低下头,“没、没什么……” 望着怀里中庸隐隐有着泪痕的小脸,沈长冀眸中一片看不清喜怒的墨黑,“真的?” 说着,还伸出头要往中庸身后水面看去。 “殿、殿下!” 青令吓一跳,马上拉住沈长冀,面向自己,不让他看水面,防止发现还没有离开的沈元聿踪影。 四目相对,而看着天乾黑雾般的眼神,他身体一哆嗦,下意识改口,“皇、皇兄,我刚刚只是……唔!” 突然,沈长冀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青令一呆,下意识想抗拒这个吻,可沈长冀却逼得极紧,可他越抗拒,男人的动作就逼得越紧,青令被追得没办法,转头趁机看了眼身后平静的湖面,确认沈元聿已经离开,这才放松下来,放弃抵抗似地任由沈长冀来回吃他的唇舌 腰被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箍进男人怀中,把青令不得不也带着踮起脚,高高仰着头,放对方在自己口中掠夺,到了最后,中庸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个吻里。 松开唇时,青令晕晕乎乎感觉自己被抱起,坐到水边石制雕栏上,再然后,他裹住后颈的长纱被挑开,尖锐的犬齿危险地抵在后颈肌肤上,似乎马上就会刺破皮肤,似乎有什么大量地注入体内, 回东宫的这几天,他的后颈已经被对方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青令几乎有了身体反应,求饶道:“皇兄、别、别在这里……呜!” 片刻后,天乾从那肌肤上收回犬齿,舔尽了那处每一丝属于中庸的体味,将目光从怀中疼得晕了过去的中庸上移开,然后落向湖边那头的一座假山,睨下的眸色深沉而带有一丝冷漠。 随后,天乾从晕了过去的中庸手中取出一枚玉扣,随手丢进水中,才把中庸打横抱起,大步离开花园。 不知过了多久,水边假山后才泛起一圈涟漪。 沈元聿差点抓不稳手中的石头,差点整个人一头栽进水里。 此刻的少年无法形容自己刚刚在假山后窥见的那一幕的感受。 在今天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从小到大都崇拜无比的皇兄,会对一个中庸,有着如此汹涌至极的占有欲,也没想到那位传闻中备受他皇兄宠爱,甚至不惜为博美人一笑而退婚南国公主的坤泽美人阿泠,竟是一个中庸,更没想到,这个中庸,竟就是他的那个在冷宫长大,懦弱无能,相貌平庸到了极点的九哥青令。 更别说,最后那一幕—— 依依水边,一身玄衣的高大的天乾将想要抗拒的纤瘦的白衣中庸宛如把一件私物般纳入体内,如剥开莲子苦涩表皮般,解开中庸严严实实裹住后颈的白纱,强迫中庸露出自己最柔嫩甜蜜的内里,最后再用自己的利齿,毫不留情地刺破那纤薄的肌肤,如打上永不褪色的烙印般,强势注入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元聿也不知道自己之后是怎么游出东宫,回到岸边的。 他只知道他从水中爬出来,交代完不能叫御医,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刚刚去了哪里后,就一头栽进小成子怀中,全身滚烫得不像话。 这一夜,沈元聿只觉自己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恶火炼狱,身体每一寸被不断碾碎、淬炼又重组,疼到蜷缩一团,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下去了,就在这时,他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那股香气把他拉了出来,让他睁开眼,看到了窗外的破晓黎明。 “殿下,您终于醒了!” 见他醒来,小成子在一旁喜极而泣,并将一件东西送他面前,“殿下,您昏迷时一直念叨着什么,我便回来找,果然找回了它,而殿下您一闻到上面的气味,烧就立马退了下去!” 捏着掌心的海檀珠,沈元聿垂首去闻,眉眼闻到海檀珠自带的香气,取而代之的,是因为主人佩戴得过久,染上主人体香的淡淡兰花香。 这一刻,沈元聿突然懂了好多好多以前无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看到中庸被咬得血肉模糊的纤弱后颈时的悸动,再比如,想要从中庸身上闻到的某种香气的急迫,再比如,在看到中庸被天乾刺破后颈,如宣示主权般,强势注入的那独属于天乾,且是天乾信香中最强的龙鳞琥珀的行为。 后颈尤有余热,沈元聿把一只手臂横在眼前,一道无望地被困在男人怀中,被迫呈上自己后颈的纤瘦身影,却不由自主浮现在眼前,并且一点点凿印入心中,此生再也挥之不去。 这一夜,不日便将到弱冠之年的沈元聿,因为偷看到了自己的皇兄强迫地标记着一个纤弱的中庸,由一个尚未完全长大的少年,彻底变成一个成年男性,并且还分化为了一个—— 永远无法标记中庸的天乾。 第58章 逃 青令迷迷糊糊睁开眼, 望着仍蒙蒙亮着的窗外,一时不知现在是傍晚还是黎明,直到一道声音在身侧阴影中响起:“醒了?” 听着这声音,中庸才发现一旁那高大的身形轮廓, 也不知道在黑暗里盯了自己多久, 中庸不禁缩了下脖子,“殿下……” 黑暗中传来对方轻轻一声“嗯?”, 顷刻让青令身体一哆嗦, 下意识改了词:“皇兄…夫君……” 听到这两个称呼, 沈长冀似呼吸有些粗,突然俯下身,像是又要来吻他。 面对对方的靠近以及这样的动作,青令马上意识到他的意思,身体却潜意识想躲, 但一想到之前自己躲他的后果, 身体僵住, 视死如归般闭上了眼。 而把中庸的这些反应收于眼底的沈长冀, 头皮又刺痛了下,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坐起身: 沈长冀却马上又说:“没什么, 很晚了,先起来用些晚膳吧。” 青令一脸茫然, 但还是乖乖下了床。 “这些是你让人去厨房传的菜,多吃些。” 沈长冀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在他碗里。 虽说这些菜的确是青令让小齐子去厨房准备的,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他当时为了支走对方临时想出来的, 听着沈长冀的话,青令莫名有些心虚, 一个劲埋头苦吃,沈长冀夹什么到他碗里,他就吃什么。 吃到最后,等青令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吃撑了,连起身都有些难受,他不由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把视线落在中庸的小动作上收回,一旁的沈长冀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淡淡道:“去沐浴,已让人准备好了浴水。” 东宫有个极大的浴池,就修在与寝殿一墙之隔的浴殿之中,穿过寝殿的一扇小门便能抵达。 青令起身随惜月去了与寝殿一墙之隔的浴殿。 已经放好热水的浴池中热气袅袅,宛若仙境。 青令仰着头,不敢看身上痕迹一眼,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衫,丢在屏风上,整个人没入水池,抱住双膝,让暖和的流水没过自己的全身以及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 青令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还有人在一旁伺候着,而沈长冀不放心他一个人独处,在他的争取下,宫人们停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用水雾躲避那些人的视线。 他之前那么怕水,现在却要靠这个才能暂时得到一丝喘息。 闭上眼,中庸的脑子乱得不行。 这几天,他经历得太多太多,多到比他此前十八年经历的事情还要多得多。 他想到白天沈元聿说的话,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可当对方蛮横地指责他回到东宫是贪图东宫的荣华富贵时,他的心还是撕裂开来。 明明他是被强行困在这座宫殿中的,为什么最后又都成了他的错。 而就在中庸想得入神之时,耳边突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他一睁眼,却见健硕高壮的男人躯体沉入水中。 没料到沈长冀会突然出现,青令顷刻僵了身体,在水里动都不敢动。 沈长冀却取了澡豆盒,打湿了,捞起中庸的手臂,打出泡沫,“刚刚在想事?” 青令怔了下,眼神有些游移地“嗯”了声。 “想什么?”沈长冀神色淡淡问。 青令蜷了蜷水中的手指:“我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他去经历这些。 之前在冷宫吃再多苦,受再多欺负,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上次从回到冷宫后,他就时不时陷进这个问题泥沼之中。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这世间那么多人,为什么选他成为这个冷宫里人人可欺的假皇子? 每年那么多被放出宫的宫人,为什么要让他经历那么恐怖的事情? 天下那么多美丽温柔的坤泽,为什么要他这个连信香都没有的中庸,与沈长冀有这种有悖世俗纲常的关系? “不要想这些。” 沈长冀一边给他搓洗着脚趾,一边给出解释,“你以后只要好好待在东宫,待在孤身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于孤,只要不过分,皇兄都会满足你。” 男人的动作轻柔,捧着他的脚,在水中把脚趾细细地一根根洗净,好似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疼爱他的人。 可事实上,只有青令知晓这人内里的疯狂,所谓温柔的外衣,也不过是唬那些外人的伎俩,先前连他都被骗得团团转,而一想到男人夜里的疯狂,青令不仅身体发了个抖。 “冷?”沈长冀注意到他的动作。 青令小幅度摇摇头,怯怯地问,“可我又回到东宫,外面已经有人说……”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洗净最后一处,沈长冀放了其他东西,转而望向池子里,已经洗去遮掩容颜的膏药,露出那张足以惊艳世间的艳丽欲滴的脸,揉上了那两片如梅瓣的唇。 青令呆了下,迟钝地意识到了天乾的这个动作的更深层含义,他有些理解不了对方对那方面仿佛没有尽头的索求,更羞耻于在床榻以外行这种事,尤其是他不喜欢的水里。 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声音发起一丝颤,做最后一丝争取,“我们先出去……” “就在这里。” 在一阵静谧的水声中,天乾吻了上来,把中庸困在臂间。 身体被抬高,又掐着摁陷下去。 中庸的四肢忍不住扑腾起一阵水浪,可马上就被更激烈的水声遮掩。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青令才被堪堪放过,被擦干水,抱上床的第一时间,他就累得睡了过去。 唯有沈长冀,眸色静深地望着床上中庸的露在被褥外的小小的脸。 沈长冀意识到他今天有些失控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当着沈元聿的面标记中庸的,刚刚也不该因对方口中那个“有人”说而感到不悦,故意在浴池里不顾中庸意愿强要了对方。 可当他知晓沈元聿竟如此大胆,偷跑来东宫私会中庸,尤其是中庸还特地支走其他人时,他承认,他有一瞬间的愤恼,这才咬了中庸的后颈。 这只小青雀是他最先发现的,也是他最先骗进笼子里的,他不允许其他人任何人惦记着他笼子里的小鸟。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他希望今日之后,对方能明白自己与中庸之间的不可能,亦彻底绝了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因为,他的小鸟绝不会飞出他准备的笼子,无论是为了谁。 – “殿下,您才刚刚腺体分化,这几天理应多加休养,怎么又急着要出门啊?” 小成子一把扶住急于走却还有些站不稳的天乾,满脸忧虑地问。 沈元聿却不管不顾地道:“你别管,你扶我到东宫去就是,我要马上去找青令……” 小成子还想再劝,突然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十四殿下。” 李沐风走上前来,鼻子动了动,眼睛掠过一丝诧异的光,“多日不见,殿下似乎有了惊喜的变化。” 沈元聿从来不喜欢李沐风,不单是因为对方一身温敛的医袍下藏不住的勃.勃野心,还有那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 再加上上次对方拿他当枪使,更人沈元聿对其没有好脸色,冷冷道:“你别说你又是在这里碰巧遇见我,这里离御医署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趁我还有事去办,你赶紧滚。” “上次确实是微臣冒犯了殿下。”面对沈元聿的盛气凌人,李沐风却谦卑地笑起来,“但微臣这次是为了九殿下才特意来寻十四殿下您的。” “为了青令?” 一听到这个名字,沈元聿瞬间紧张起来,“青令怎么了?” 李沐风长长叹了口气:“青令这个孩子性格内向,在冷宫时,便经常受欺负,而且受了欺负也从来不说,只会自己一个人忍着,连向人求助也不会,他嬷嬷临走前,曾交代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实际上,青令上次回到冷宫,他告诉我,他留在东宫并非他本心,而是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李沐风有些痛心疾首地没有说完。 少年天乾脑子里顿时浮现昨天在假山后窥见的那一幕—— 纤弱的中庸被高大强壮的天乾囚在怀中,强行夺取亲吻呼吸,最后浑身颤抖地被迫接受对方咬上自己贫瘠的后颈,注入信香,完成一次只能保存短短一两天的标记。 “青令他原来真的是因为皇兄强迫才留在东宫的吗?那我之前还那么说他……” 沈元聿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满悔恨。 李沐风趁热打铁道:“十四殿下,你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胞弟,您也知晓,此事若一旦暴露,东宫所受影响何其之大,您难道要袖手旁观,任其发展吗?” 小成子似觉不对,刚想阻拦,然而沈元聿却已问:“你什么意思?” 李沐风谦卑地低下头:“微臣不过是想为君分忧,让这件错误之事被重新拨回正途之上罢了。” – “十四殿下,您不能进来!” 惜月拦不住执意要闯进东宫的沈元聿。 “我只是来找青令,你个奴才也敢拦我?你再拦我,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 沈元聿说着寸步不让,还露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剑,看样子今日不见到中庸,便誓不罢休。 惜月仍旧强行拦在沈元聿面前,“可太子殿下说了,任何人不得见九殿下……” 沈元聿呲目而视,“你——” “十四殿下。” 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他们,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情况。 见到来人,沈元聿脸上的寒意顿时消失干净,转而换上一副笑脸,“青令。” 上次对方说的话,青令还记在心中,故而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淡淡问:“十四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沈元聿刚想说,又意识到现场的其他人,“我与青令有些话要说,你们都下去……” “不用。” 青令不留情面地道:“我不觉得我与十四殿下的关系,有什么话需要避开旁人才能说。” 见青令如此冷淡,沈元聿急了,“青令,你听我解释,我上次说的话并非我的真心话……” 青令无心分辨沈元聿上次的话是不是真心,因为对他的伤害已经造成,“十四殿下如果是要说这些话,那便不必了。” 说完,竟是就拔腿要走。 见青令要离开,沈元聿一急,竟是直接一把从背后抱了上来。 青令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会如此,先前他还只当沈元聿是与自己同龄,或者也就你自己高一些的人,而现在,他才意识到少年的身躯似是一夜之间变得高大,肩膀也宽阔得几乎快有他肩膀两倍,和沈长冀简直一模一样。 更让青令想不到的是,对方似乎还在贪恋地嗅闻他的后颈,青令一呆,马上惊慌地使劲推着对方,“沈元聿你做什么,你快松开……” 一旁的惜月与小齐子见到了,赶紧上前把沈元聿拉开,这才勉强把沈元聿拉开。 小年则用力抱住似哥哥吓得呆住的青令。 “你们松开,我自己能走!”沈元聿一把挣脱惜月二人,本想走到青令面前,却被冲上来的小年挡住,只能止步,对着后面的中庸道:“青令,你替我转告东宫里的美人阿泠一件事,我皇兄虽为他把与南国公主的联姻换成了十五,可我皇兄日后还是会娶别世家大族的坤泽为太子妃,请他一定尽早做好打算。” 青令蹭地看向沈元聿,眼中写满不可思议,“你……” 然而,沈元聿马上转头离开,好似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一点再不拖泥带水。 作为在场唯一知晓这美人阿泠真实身份的惜月刚想上前,青令却突然道:“你们都出去,出去!” 惜月意识到青令情况不对,但也只能带着人退了出去,让中庸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呆在寝殿。 不多时,原本该在晚膳时候才能回来的沈长冀便回来了,惜月立马三言两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天乾一跨进寝殿,却四下看不见中庸的身影,直到走到床榻边,看见脸上中庸可怜而委屈地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枕头湿了大块。 天乾一坐下,中庸似有感觉,睁开眼,转头看他,“皇兄……” “怎么哭了?” 沈长冀摸着他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中庸喉咙有些发紧,“就是想皇兄了……” 沈长冀心头微动,抚着中庸的鬓角,“皇兄这不回来了。” 中庸点了点头,突然,轻轻喊了声:“夫君。” 沈长冀有些诧异,中庸只有在床榻上被他逼急了,才会喊他这两个字,在平时,从不会主动这般喊他。 他低头去看中庸,却见中庸松垮的衣裳露出一大片锁骨,隐隐还有曾经的痕迹没有消除,视线往上,中庸微张着咬得湿红的唇,隐隐还能看到里面嫩尖的艳红小舌。 沈长冀呼吸粗了起来,吻了下去,来回攫取中庸的滋味。 现在不过傍晚,连晚膳都还未用,沈长冀本欲起身停下,中庸的手臂却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口中泄出破碎哭腔,饱含爱怜依赖的一句:“夫君你别走……” 沈长冀呼吸一乱,再也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不多时,寝殿内便尽是中庸被百般疼爱的短喘哭吟之声。 这一次,天乾一连有些失控地要了中庸三次,直到中庸嗓子彻底哑掉,才恋恋不舍地堪堪作罢。 抱着怀中累得只有胸膛还在起伏的中庸,天乾捉了微湿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问:“听说元聿下午来过,他又惹你生气了?” 中庸咬了下唇,有些沙哑地道:“皇兄你不与南国公主联姻,以后还会娶别的世家坤泽吗?” 望着哭红了眼的中庸这般楚楚可怜地问着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坤泽,沈长冀竟心口微烫,“阿泠想让皇兄娶别的坤泽吗?” 中庸低下头,不语。 同一时间,一个念头从天乾脑子里冒出来—— 除了中庸,他以后还有没有接受其他人的可能? 几乎是瞬间,他就有了答案。 即便信香可以接受,他的内心也不愿接受。 他此生只想接受他的小鸟。 想到中庸此刻的不安,是因为考虑到他未来会有其他人,思至此,天乾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让他愉悦的情绪,做了决定。 “阿泠,现在包括以后,孤都只会要你一个人,只要你不离开。” 他不是个随便许诺的人,而一旦许诺,他一定要做到。 他吻了上来,道:“阿泠,你放心,即便东宫有了太子妃,我不会碰他们,阿泠永远会是皇兄唯一的美人……” 中庸一怔,却马上又偏过头,声音从天乾看不见的黑暗地方幽幽穿过来,“皇兄,你与我嬷嬷的约定,能不能改一下……” “你娶太子妃的时候,放了我,让我出宫,好不好?” 沈长冀眉眼间的温情褪了下去,冷冷道:“除了此事,别的孤都可以答应你。” 中庸听了,在他怀里小声啜泣,虽声音极轻,但天乾头皮内多日不曾发作的小芽似被这哭声唤醒了般,又开始刺痛起他的大脑。 还想要他怎么样?他都已经愿意这辈子只要他一人,还想要他怎么样?他难道真想让他放他离开?? 而就在天乾头疼欲裂时,他听到中庸转过头,抽噎地小声询问道: “后、后日是我嬷嬷的生辰,往年我都会陪她,殿下您到时候…… “能陪我去般若寺祭拜我嬷嬷吗?” – “殿下殿下,您从出宫起,就一直看着外面,是在看什么啊?” 青令把眼睛收回,小年挤了过来,兴奋地朝他刚刚看过的窗子外看,见小齐子上手想来拉下有些冒犯的小年,他示意不用,对着有些失望收回头的小年解释道:“我之前没有出过宫,对宫外一切都很好奇,所以刚刚才多看了几眼。” 小年眨了眨大眼睛,道:“那待会儿殿下你一定跟紧我,般若寺我娘带我去过好几次,哪个殿里香客最少,哪个殿里的菩萨最灵,我都知道!哦,还有,般若寺山上还有个摊子,卖的豆腐脑很好吃!殿下,我们待会儿也去吃一碗吧!” 青令笑着点点头,刚想说好,小齐子就提醒道:“殿下,我们来之前,惜月女官特意交代了,让我们祭拜完,就要马上回去吧,而且要赶在太子殿下从神策营回来前回去。” 小年有些不解地问:“太子殿下这么急着要我们殿下回去,怎么今天不陪咱们殿下一起来般若寺,而要贺宵大哥陪我们呢?” 小齐子解释道:“太子殿下的神策营要主持观兵,很多外邦使臣都要参加,不能轻易推迟,如果不是这样,太子殿下肯定是会陪我们殿下一起来般若寺的,所以,殿下,我们……” 青令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了下去,没有说话。 恰此时,贺宵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九殿下,般若山我们到了。” – 作为偌大北朝,乃至天下都赫赫有名的佛寺,般若寺每日上山的香客不计其数,山脚下华盖如云。 一下马车,青令便戴上了遮掩容貌的帷帽,般若寺的主持早已等候于此,“九殿下请随老衲来。” 为了不惊扰其他香客,他们没有前往主殿上香,而是选择绕道,避开人潮。 即便如此,被贺宵领着一大批侍卫护卫其中的青令仍旧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与好奇。 梅嬷嬷的墓地在般若寺主殿后的墓园中,这处墓园过去只有北都地位最显赫的权贵才有资格葬于此地,墓碑上的碑文密密麻麻,故而身份无人知晓,上面只有寥寥数言的梅嬷嬷的墓,在此显得尤为打眼。 望着墓碑上简简单单“显妣梅氏之墓,孝孙青令敬立”的字,青令眼眶热了起来。 小齐子已经摆上丰盛至极的祭品,这些他们曾经在冷宫想都不敢想的各色佳肴,现在却摆满了她的墓碑。 青令上香叩首三拜。 小齐子在一旁烧纸钱,起身时,隐约听到中庸望着覆着雪的墓碑,痛苦喃喃一句:“嬷嬷,你从不入青令的梦,是在怪青令没有做到你要我做的事吗……” 之后青令又自说自话了很久,小齐子没敢打断,最后还是小年看到中庸袖外冻得白里发青的手指,心疼惊呼道:“殿下,您手都冻青了。” 贺宵也提醒道:“时候不早了,九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青令闭了闭眼,“嬷嬷,这一次,再原谅不孝孙儿一回吧。” 说完,又重重叩首,才抓住小年的手站起身,再不回头。 走出云开寺,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满客人的豆腐脑摊,豆腐脑的豆香飘散开来。 青令突然开口:“吃碗豆腐脑暖暖身子再走吧。” 贺宵皱眉:“可是……” 青令悄悄握紧了小年的手,面上镇定:“就吃一碗豆腐脑,能要多少时间?” 不等贺宵回话,他已牵着小年拔腿朝小摊的方向去了,小齐子紧随其后。 贺宵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小齐子招呼老板上豆腐脑,没一会儿,白花花热腾腾的豆腐脑便被送上桌。 青令倒是没有觉得在外面棚下吃东西有什么不妥,或者不体面,直接拉着他们坐下。 见老板一个人要端四五碗豆腐脑,棚子下还人挤人,青令便下意识伸手帮忙去接,哪知老板背后突然有一人一撞,老板手上一滑,一碗盛得满满的豆腐脑不偏不倚地正好泼在了青令身上,淅淅沥沥挂了一身。 “贵人你哪里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青令蹭地站起身,小齐子和小年赶紧掏出帕子去给他擦,小摊老板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 青令摇头:“我没事……” 眼见身上的衣裳脏到不能穿,小年想起马车里还有一身备用的衣裳,小摊则表示他们后面还有间小房间,可让青令先把脏衣裳脱下来。 于是,小齐子跑去拿衣裳,青令则暂时进了小摊后的小房间里,贺宵等人则一直在门口护卫着。 而一进去,一只手就从后面捂住小年的嘴,小年一歪头便晕了过去,青令差点吓得叫出声,可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并低语道:“青令,是我,你别出声。” 一听那声音,青令就知晓来人的身份,同时疯狂点点头,对方这才松开手,露出一张与沈长冀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还有些稚嫩未褪的脸。 望着眼前的中庸,沈元聿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青令,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青令缩了缩手指,主动提起那日沈元聿趁抱他塞进他手中纸条的内容,“你为什么要送我走?” 沈元聿犹豫了下,“我都知道了,你是阿泠的事情,以及,你被迫被我皇兄留在东宫的事情。” 青令瞳孔猛地一缩,“那天你……” “是,我都看到了。” 沈元聿点头,见青令全身发起抖,他走近,闻到了中庸身上浓郁得遮都遮不掉的天乾信香,分化为天乾后,他清楚知道这么浓的信香,不知道要在根本留不住信香的中庸后颈注入多少回才能留下。 天乾信香彼此冲突,他却为眼前的中庸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心如刀绞,艰涩道:“但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语气坚定下来,“以及,我皇兄犯的错,我会替他向你赎罪,把这一切纠正。” 他看向中庸,目光坚定地道:“我会送你离开北都。青令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方吗?我已经联络好了一支去南方采买药材的商队,你跟着他们一起走,半个月之后就能到南方。” 青令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我真的能去南方吗……” 沈元聿一字一顿地道:“青令,这一回,你信我。” 他能相信沈元聿吗? 中庸在心中纠结思虑,沈元聿伤害过他,带给他那么多恐惧。 可望着此刻眼前褪去少年青涩,可仍旧铺满做不得假的真挚表情的人。 他决心赌一下。 中庸点了点头。 而看到青令同意的这一刻,沈元聿欣喜若狂,马上拿出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衣裳,让青令换上。 随沈元聿一起的侍从则要给青令再上妆,改换面容,可却在摸到青令的脸的第一瞬间,就皱起眉:“九殿下,您脸上是不是还用了别的东西遮掩样貌?” 沈元聿一愣,看向和他印象里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的中庸。 这不是青令真正的模样? 那侍卫提议道:“您脸上如果一直是抹了遮掩面容的妆料,再上别的妆料会显得很不自然,倘若您的真正面目外面的人没有见过,那您还不如直接洗去那妆料,露出真容。” 青令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正好这小房间里有个火盆,青令拿帕子沾茶水打湿后,放在火盆上烤热,然后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药膏。 而沈元聿则在看见青令一点点露出自己的真实相貌时,瞳孔也跟着一点点放大。 沈元聿是富贵窝锦绣堆里长大的,从小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可以说整个北都的美色都被他鉴赏过。 可在此刻,他却被眼前的这张脸美到失语,脑子发晕,知晓了何为书中所说的“倾国之貌”。 而侍卫同样也被这美色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偏开些视线,低声说:“殿下,还是请奴才再为您上些妆吧,否则,这实在太打眼了些。” 对方改换容貌的手艺高超,几下便遮去了青令容貌上的艳色,还做了别的调整,让人一眼看不出他就是那容貌平庸至极的九皇子。 而就在他要给沈元聿也调整一下样貌时,门突然被推开,小齐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屋子里除却变了样貌的青令以及昏睡过去的小年外,凭空多出的两个人,尤其是在看到沈元聿时,对方下意识张口:“十四……唔!” 幸好那侍卫眼疾手快,立马将其捂住嘴,没有让声音走漏,但手中多了把锋利匕首,眼看就要往小齐子脖颈上刺下。 青令一把拦住,对方立即解释道:“九殿下,他刚刚看到了十四殿下的脸,不能留活口!” 小齐子双腿抖如筛糠,明显吓得不轻。 沈元聿走过去,对小齐子说:“别出声!出声就杀了你!” 小齐子疯狂点头。 侍卫松开了手,小齐子差点瘫倒在地,还好被青令扶住,瑟瑟发抖,“殿下你和十四殿下要做什么啊……” 沈元聿咬了咬牙:“我要带青令离开,要离开皇宫。” 小齐子瞪大眼,“可太子殿下他……” 青令却突然道:“我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你其实已经看出来了吧?” 小齐子一愣,“我……” 从之前小齐子多次及时帮他打掩护哄住小年,青令早就对他知晓他与沈长冀的真实关系有了些许猜测。 “这是一段错误的关系,对所有人都是。”青令心中隐隐作痛起来,“求你了,小齐子,就当做没看见我们。” 沈元聿道:“你要是不想死,我们会打晕你,之后你就当做你进来就被迷晕了过去,没有看见我们任何一个人,你醒来时,我已经消失不见……” 小齐子看着眼前的中庸,最终艰难地点了下头。 沈元聿的侍卫拿东西把小齐子迷晕,并和晕过去的小年一起放在床上,随后拉开地上的一块布,并提起一块松动的木板,顺着里面简易的楼梯走了下去。 “走。” 沈元聿下意识想要牵身后人的手,却抓了个空。 青令低下头:“我、我自己可以。” 沈元聿脸上僵了下,马上就恢复如常,等青令下了地道,也跳了下去。 侍卫将房间的地道恢复原样,同时还推开了窗户,制造出他们是从窗外另一个方向逃走的假象。 地道昏暗潮湿,却修得并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出了地洞。 望着洞外开阔的风景,青令头一回觉得可以大口呼吸。 沈元聿却提醒他,“商队的马车还在山腰,我们还要一段路,上了马车,才算真正安全。” 青令点点头,和沈元聿一起躲在下山的香客中,一起下山。 突然,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一批带刀侍卫往山上冲过去,正在盘问下山的香客,青令的心立马吊起来,脸都吓白了几分,沈元聿立马挡在他面前。 青令有些不敢动弹了,沈元聿却安慰他道:“青令,看来你不见的事情已经暴露,但他们是被引去了别的方向,没有想到我们会大摇大摆直接下山,我们趁他们还没有发现被骗,赶紧离开,哪怕他们后面发现了,除非把整个般若山全围起来,否则也从这么多人里找不出我们。” 听了沈元聿这话,青令的心才稍微安了下去。 他们继续下山,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再遇见其他意外。 来到半山腰,沈元聿带他拐到角落里,马车已经准备好,穿着便服的小成子低着头在车前守着,见他们来了,来到沈元聿面前,“殿下,既然事情已经办成,我们便先走吧,车夫会把九殿下送到指定的地方的。” 按计划,接下来,沈元聿确实应该在把青令送上马车后,与之分开,因为他今日偷偷出宫,打着的是自己生病的借口,否则他本也要去神策营参加观兵大礼,他若迟迟不在宫中,如果被发现,恐生事端。 可望着又换了身衣裳的中庸,他却涌起不舍的情绪,几乎是片刻,他便夺过马夫的鞭子,对中庸道:“我送你走。” 小成子大惊失色:“殿下!” “我已经决定了!” 沈元聿却已经自甘成为马夫,搬来脚凳,扶青令上马车,并递上他早已提前为中庸准备好的银钱文牒等物。 接过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包袱,青令低下头,犹豫数下,才低声道:“十四殿下,谢谢。” 沈元聿曾经伤害过他,他没法因为现在对方救自己而把那一切当做不存在过,可对方现如今冒着被东宫发现的巨大风险来帮自己,青令亦无法一点儿都不动容。 沈元聿却也对此认识的很清楚,“我现在做的,尚不能弥补我之前对你做出的千分之一的伤害。” 青令张了张嘴:“我不见之后,你……” 沈元聿抬起头,目光真挚,不掺一丝虚情假意:“不要想我之后遭受什么,你现在只要去想你到了南方,先去看什么花,青令,你答应我—— “你要自由,你要幸福。” 中庸被这句话怔住,低下头,擦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他终于要自由了。 “别哭了,马上就要去南方了,怎么还哭,我送你下山。” 被沈元聿一边伸手来擦着眼睛,一边催促着赶紧进马车,青令点了点头,带着满怀欢喜与希望期盼地钻进马车帘子。 可进入昏暗马车的那瞬间,他突然全身汗毛倒竖。 下一瞬,一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臂,如漩涡般把他囚入了炙热无比的怀中。 一只手把他的嘴与所有呼救声尽数堵住的同时,另一只大掌则熟练至极地挟住了他腰身。 “阿泠与十四方才的真情流露,可真叫皇兄羡慕嫉妒得很啊。” 耳边响起的看似感叹实则偏执与疯狂喷涌的男人声音,让青令只觉自己如坠冰窟,全身血液凝固,全身剧烈发抖,似要就此万劫不复。 “青令,坐稳了,我们就要出发了。” 车外沈元聿轻轻提醒一声,虽皱眉得不到马车内的回应,还是挥起缰绳,马车辘轳往前行滚动,往象征着自由的山下前进。 而车内被捂住嘴的青令呜呜地流着泪呜咽,可没有一声能成功传到车外。 嗅闻到中庸身上沾染的属于其他天乾的信香,再想到方才窥见的窗外刚成年分化的天乾笨手笨脚给中庸擦着眼泪的场景,沈长冀感觉脑子里的小芽的根系好像化作把把锋利小刀,在切割搅动着他的大脑。 车外沈元聿还在说:“青令,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相信我,不会想办法出宫来这里,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按我的方法去骗皇兄,毕竟以前对你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幸好,你来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而车内被重新用东西堵住嘴的中庸意识到不对,却无法阻止车外人停下,只能心中绝望祈求车外的人不要再说了。 而天乾一点点吻去中庸眼眶下绝望恐惧滑下的泪,一边拿解下中庸身上粗劣衣衫的腰带,反手去绑住中庸的手,身下中庸身上的粗劣衣衫大开,露出里面正在发抖的纤瘦躯体,天乾的大掌触上那纤嫩的肌肤,并低语道:“原来阿泠说要与皇兄一起来般若山,都是假的,阿泠是想离开皇兄,还是在十四的帮助下逃离皇兄身边,阿泠曾说的永远不离开皇兄的话,不希望皇兄娶其他人的话,原来都是骗皇兄一个人的——!” “唔——!!” 青令的身体猛地如虾子一样猛地跳起绷紧,溢满屈辱与绝望的眼眶里的泪马上被男人掐紧的剧烈晃动中被掉下,落在身下。 车外的沈元聿对车内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仍旧在说,语气似还有少年情窦初开的羞涩,“青令,还有,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真实容貌生得那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一点点触着身下人明显样貌有变化的脸,沈长冀粗喘哑声道:“阿泠竟让除了夫君以外的人看到真实的容貌了,嗯——?!” “唔——!” 青令像被捕上岸脱水的鱼,翻起白眼,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满脑子都只有一句: 太深了——被进得太深了!! 这一刻,此前被天乾克制着本性宠爱的中庸才真正见识到了世间最强天乾在性.事中的可怕。 恍惚间,觉得身体都被对方凿裂开一道缝的青令昏死前,甚至生出了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的错觉。 后颈被刺入前所未有的深度,并注入大量信香时,青令彻底晕了过去,脚却在被松开时不小心踢翻马车内一物,发出“砰——”的一声, 车外的沈元聿吓一跳,“青令,你怎么了?” 车内还是没有回应,自上车后中庸便没有说一句话,沈元聿心里有些不安,如果是以前,他必定马上进去,可现在,面对着他真心想好好珍视的人,没有擅自闯进去。 远远已经看到来接应的商队,刚成年的天乾却觉得自己的心要彻底离去,终于忍不住,道:“青令,有一件事我本想永远埋在心中,永远不告诉你,毕竟你与我皇兄的关系…可现在,我不想这么懦弱胆小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其实我对你,对你……” 吸了口气,少年像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紧张地饱含真挚情感地轻轻说: “青令,我、我心悦你。” 终于把心里一直想却不能说的话说出口,沈元聿如释重负,或许是不想听到对方带有拒绝意味的话,涉世未深少年立马把自己唯一值钱的东西,当做争取心爱人心意的砝码,尽数剖出来,紧张道:“青令,如果你对我也有感觉,哪怕就一点儿,只要你告诉我,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流浪去南方,什么皇子、皇位、荣华富贵,我统统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出乎他意料,车内再次没有回应,眼看已经驶至商队前,前来接应的商队人来牵马绳,沈元聿有些急了,“青令你呢?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儿的感——” 声音戛然而至。 天乾对外界危险敏锐的潜意识让他意识到商队四周如杀器开锋的杀气,沈元聿刚想转身喊出车中人要逃。 下一秒,沈元聿整个人如同失去灵魂般全身僵硬地一头栽下马车,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动静的马车。 ——从马车内俯身走出的,不是本该对即将到来的自由而满脸期待与欢喜的中庸。 而是从被周围深雪里如利刃般刺出的成百上千的寒凛兵甲所围在中心的马车中,无比淡然走出一身极霸道暴虐的天乾信香的高大天乾。 以及他昏睡怀里,一动不动,可全身每一寸肌肤却染尽天乾身上对自己禁脔的究极占有欲信香的中庸。 虽中庸身上裹着件毛毯,可从毛毯中垂下的一只没有穿好鞋,以及明显是被其他人套上的松垮白袜,却足以说明了二人方才在马车内做了什么。 漫山遍野的玄黑兵甲如张巨网,从地底下往上密不透风地网住惊慌失措的商队。 沈元聿嘴唇颤抖:“皇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在神策营主持外邦观兵吗? 然而,沈长冀睬都未睬地上的人,抱着怀中的人要登上另外一辆更大更奢华却也更像囚笼的马车,唯有小成子从层层叠叠的兵甲拼命挤进来,想要扶沈元聿离开,“殿下,我们快走吧,快走,否则太子殿下……” 沈元聿木木转过头看向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小太监,注意到对方眼神闪躲,瞬间明白了一切,近乎发疯厉啸指着小成子:“是你告的密——是你告的密——你怎么能向皇兄告密——你明明知道我马上就要带青令离开了啊啊啊——!!” 小成子从没见过自小便天之骄子,狂傲不羁的沈元聿会有这么失智癫狂的样子,心痛极了,竭力解释:“殿下,即便没有奴才告密,您和九殿下也逃不掉的,到时候被太子殿下发现是您带走的九殿下的话——” “啊啊——!!” 被信任的人背叛以及所爱之人在自己身边被侵犯还被重新带回囚笼的事实,逼沈元聿现在哪里能听得见侍从的一句话,他头发散乱,像条狗一样地爬了过去,毫不顾忌身份地抱住兄长的大腿,拼了命地乞求道:“皇兄,臣弟求您饶了青令吧,他是无辜的,都是我引诱他和臣弟逃走的,你都怪我吧,都怪我——啊!!” 小成子扑了过去,看着被沈长冀一脚踢晕死过去的沈元聿,以及那只踢得严重变形的脚踝,大脑一片空白:“殿下——!” 昏迷的沈元聿和小成子被贺宵让人带了下去。 把中庸送上马车,沈长冀来到被围到一起的商队众人面前,目光直接越过为首的瑟瑟发抖的领队,直接投向躲在最后面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低着头的奴仆。 “李沐风,你若日后再在孤眼皮子底下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孤不介意让元帅府知晓你母亲去世的真相。” 李沐风的心坠入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中,浑身汗湿的他跪下叩首,不自觉颤声道: “微臣永记太子殿下今日不杀之恩。” 第59章 金笼,脚镯,封王 昏昏沉沉地醒来, 青令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没有一处不酸痛的,尤其是不可言说的某处,更是稍稍一动就疼得他白了脸。 暴怒之中的天乾远远超出了中庸的预料, 代价则是他重新被带回了东宫。 青令口干极了, 他尝试喊人,却没有应答, 他忍着痛想下床, 却发现脚上好像多了个东西。 靠近一看, 发现是一个金色脚镯,雕刻着莲花纹,上面还挂着一个小铃铛,他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 镯身在昏暗的寝殿内映射出一丝令人呼吸不过来的金光。 “喜欢吗?”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青令抬头, 却见高大的天乾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马车这一次给青令的阴影丝毫不逊于那个雨夜,他下意识怕得往后退,可脚却被男人一掌攥住, 脚镯上的铃铛猛地一响。 青令吓得叫了一声,手指抠进床头缝隙, 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长冀却用一边把玩着他戴着脚镯的脚踝上的铃铛,一边用拇指摩挲着他细腻的足心,“阿泠还没有回答皇兄的问题, 到底喜不喜欢这只脚镯呢?这可是皇兄命世上最好的工匠特地为阿泠量身打造的脚镯,阿泠看都不看一眼吗?” 青令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去看这个脚镯, 他已经被吓坏了,尖叫从喉咙里蹿出来,疯狂踢踹着天乾,“不要——不要——!” 沈长冀且一掌扣紧他的脚踝,宛如脚镣一般锁住他的双腿,让他再动弹不得,“阿泠不想要也没办法了,因为阿泠实在太不听话,嘴上说着不逃,要永远留在皇兄身边,实则骗了皇兄,偷偷要和元聿一起逃到南方去,如果阿泠日后再要逃,这东西还能帮皇兄多拖阿泠一会儿。” 还不等青令明白这脚镯怎么能拖一会儿自己,沈长冀手上一用力,就把中庸拽进自己怀里,俯首又要吻他,青令再也受不了了,下意识抗拒对方,神奇的是,不知是不是他怕到极点,爆发出来极大的力气,竟这么一推,真将天乾一把推倒了。 中庸也来不及想这合不合理,他慌乱跌下床,却不顾身体痛苦,跌跌撞撞爬起,就要逃出寝宫去。 可还不等他逃远几步,一扇金色的铁门却挡住了他的逃路,青令用力摇动,却毫无作用,他仰头一看,可下一瞬,中庸便失魂地委坐于地。 ——入目可见的是一只巨大高耸的冰冷奢华金笼。 而他正是这黄金笼里的唯一囚住的雀鸟。 “咔哒——”一声。 中庸低头,看到自己脚上那只脚镯被一根金色长链栓住,金链另一端悬在金笼上端。 火热的怀抱从身后重新把他纳入怀中,男人边细吻着他的脖颈,边低语道:“那两个太监丫鬟是皇兄专门派来陪你的,你若逃了,他们自然也就再没什么用处了。” 青令听懂了他的威胁,只能一边哭,一边浑身发抖地苦苦哀求道:“不要…皇兄…不要伤害他们…是我的错…我…我再也不逃了……” 男人吻他发颤的唇,直到尝到中庸柔软怯瑟的舌,才心满意足道:“阿泠不适合见皇兄之外的人,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骗,所以,以后只需要每天乖乖呆在东宫,等夫君回来就好了。” 系在腰间松松垮垮的腰带被男人扯落于地,男人炙热的掌贴了上来。 “唔——!” 中庸呜咽一声,搭在天乾肩膀上的脚在清脆的铃铛声中与垂下的锁链一起,就这么不堪承受地晃了整夜。 – 这一天,皇宫上下都被一则传闻炸开锅—— 东宫里的那位备受太子殿下沈长冀宠爱,甚至让其不惜舍弃五座城池嫁妆也要推掉南国公主的联姻,也要讨得欢喜的坤泽美人阿泠,引诱十四皇子沈元聿逃离东宫,太子沈长冀发现后,暴怒之下,不惜命正在为诸外邦使臣兵演的神策营倾巢出动,围了整个般若山,还亲手亲自在宫外打折了十四皇子的腿,以示惩罚,至于那引得兄弟阋墙的祸水美人,则被太子殿下囚于东宫深处中太子专门为他筑造的金笼中,只能每日承宠。 对这起兄弟争美的始末,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而除了这则传闻外,还有不少其他的小道消息。 其中就有人迟疑地提出:“那位美人是在般若山被抓回来的?那么巧?我记得九皇子好像也是那天出宫去城外般若寺上香祭拜?” 当然,相较于美貌据传能迷得太子殿下不惜东宫藏娇,都不舍得其出来露一次面的美人阿泠,这性格懦弱,长相平庸至极的九皇子,自是无人关心,即便与此事有联系,也被一众好事者丢到生灰的角落里。 但对于北都真正的权贵世家,般若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引发所有事端的美人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个能遮掩得住的秘密。 “啪——” 瓷杯嘭地刺耳掷碎于地,元后指着安坐于碎瓷片前的高大天乾,怒不可遏道:“你今天如果给不出一个你折了你亲弟的腿的理由,你休怪本宫今日不顾你太子的脸面!” “母后需要什么理由?” 面对元后的刺耳诘问,喝着茶的沈长冀眼皮都没抬一下,“元聿私下觊觎儿臣的美人,还企图把人骗走,母后不去怪元聿色令智昏,荒唐无矩,胆大包天,反倒怪阻止他险些铸成大错的儿臣?” “你——!” 沈长冀这番话,不仅话里话外都在包庇自己的那位美人,还将所有罪责尽数扫到已经受了重伤的沈元聿的身上,元后被气得不轻,“元聿再如何不对,他也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你既要惩罚,也不至于如此!你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美人,对他下这般狠手!你可知你那日所施惩罚,极可能让元聿落得终身残疾!最重要的一点,你弟弟会如此糊涂,也都是你那个美人故意勾引指示的!” 沈长冀却淡淡:“儿臣今日才发现母后竟如此喜欢装糊涂。” “什么?” 元后一呆,沈长冀神色不变:“母后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元聿跋扈乖张,从来无法无天,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脾性,都是母后你亲自纵容娇惯出来的,他能被一个美人骗,被指使,母后你莫不是太小看你的幼子了?” 说完,不等元后回应,沈长冀起身请辞,“母后如若担心元聿,还不如现在亲自照顾,儿臣还有要事,便先行离开了。” 元后望着沈长冀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真如传闻中所言的吗,你那个叫阿泠的美人,其实确是冷宫那个孽种?!你难道不知他母亲是陛下——” 沈长冀止步,却突然说:“母后之前怪儿臣那天对元聿太狠?” “儿臣那日没有挖掉他在孤的人身上,肆意沾染信香的腺体,就已是对他从轻发落了。” 说完,天乾便毫不留恋大步离去。 男人离开许久,角落里的朱兰才勉强能拔起自己吓僵的双腿,可来到元后身前,却大吃一惊:“娘娘!” 她赶紧招人拿来帕子擦去脸上的冷汗,顺下一口热茶,元后这才缓了过来。 朱兰是自幼陪着元后,从妙龄少女,到太子妃,再入宫为后,故而她与元后之间多了些寻常主仆之间没有的亲人之情。 她忍不住道:“娘娘,你怎么会被太子那句话……” “朱兰,你不懂。” 元后回想方才天乾那句话,似还余悸未消,“太子是完全做的出的。” “什么?”朱兰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惊恐不已:“娘娘你说太子真的会为了那个美人挖十四殿下的腺体……” 元后突然问:“朱兰,你不是一直奇怪,我在元聿出生之前待太子疼爱有加,可在元聿出生后,突然一颗心全扑在元聿身上吗?” 朱兰点点头,“奴婢对此的确一直不解,因为娘娘你在刚诞下太子殿下时,是无比疼爱这个孩子的,奴婢以前一直是以为娘娘你顾虑到九…已夭折的九殿下,这才对十四殿下……” “并不全是。”元后闭上眼,似是回忆起了一件尘封多年的旧事,艰难道:“我的确也因为当年我因陛下封南溪诞下的那个孽种为九皇子,一时激动故而早产而没了的第二胎而对后来的元聿多加怜惜,可真正原因并不是如此。我之所以疏远太子,并非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 “我怕他。” 朱兰以为自己听错了:“怕?” 元后艰难地点点头:“其实在太子诞下半岁时,我就发现这个孩子与寻常孩子不一样,他很少哭,即便哭,也是告诉我们他饿了或者渴了,一旦我们满足了他,他便不会再哭,转而只静静看着我们,就像在…像在…观察?” 元后有些难以描述这种感觉,“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朱兰你还记得我以前宫中养着一只鹦鹉吗?” 朱兰思索着点头:“记得,奴婢还记得那只鹦鹉最喜欢半夜叫,但后来好像是被不小心误食了什么东西才死了……” 元后摇头:“不是误食。” “不是误食?那……”朱兰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意却蹿上心头,“难道……” 元后睁开眼,艰难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不错,正是太子所杀。” 朱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奴婢记得太子当时不过三岁啊?怎么可能徒手杀……” “你不敢相信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元后吐出一口气:“那鹦鹉死之前恰好雨季,栖梧殿外长了一些毒蘑菇,有宫人不小心采摘误食,差点丢了命,我便命所有人拔去了那些毒蘑菇。之后那只鹦鹉突然死了,症状的确很像毒蘑菇中毒的表现,但我当时并没有注意,直到第二天,我意外发现了太子玩具的一个装满毒蘑菇的罐子,还有各种小动物身上的羽毛齿牙,其中就有死去的那只鹦鹉的羽毛。后面还不等我问他这一切原因,他就先寻了过来,对我解释,说他听说用各种小动物的身上的毛羽收集可为父母祈福,这东西是他准备给我的。” 朱兰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元后还在讲,“这是一个我没法分辨真假的解释,倘若只是如此,我可能只会疏远太子,不至于会对他毫无感情,可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绝了对他的母子亲情。” 原来,在元后重新第三胎,并最终怀胎十月诞下北帝的第十四子,也就是沈元聿后的某个午后,从午睡中醒来的元后看到了静静站在摇篮旁,目光不带一丝人的感情地注视里面正睡得香甜的婴儿的沈长冀。 更让她吓一跳的,是年仅五岁的孩子,手中却握着一支金钗,尖锐钗尾正指向,摇篮里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幼弟娇嫩的脖颈。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敢让他靠近元聿半步。” 元后想到那时,还在后怕,“所以当他说他要挖掉元聿腺体的那一刻,我是丝毫不怀疑,他真会因为那个冷宫的孽种,挖掉他亲弟的腺体。” – 往常肃穆至极的皇家道观,今日清晨空气中似乎流窜着几丝不同寻常。 穿着一身雪白道袍的七八个小僮穿梭于花园之间,一手端着玉碗,一手用小巧玉帚,扫去每片最表层的薄雪,一起收集到一小碗后,便交由一位眉心一颗红痣的小僮手中。 小僮小心端着两杯热茶,走上百节玉阶,迈入由两侧小僮拉开的殿门之中,轻步来到偌大殿中央,熟练地将融化的雪水倒入煮茶的风炉中,再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煮茶工序,待快煮干炉中水,这才沏入杯中,待倒满两个茶杯,炉中恰好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师弟,宫中这几日的传闻,你可听说了。” 一颗白色棋子落下,一位鹤发童颜的高瘦老道捻着胡子,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一边接过起小僮躬身端来的一杯茶水,饮了一口,“今日的无根茶煮得甚好。” “公然撇下外邦来使,让神策营围了整个般若山,再亲手打断了胞弟一条腿,即便师弟再如何两耳不闻观外事,这等大事亦不会不知。” 坐在高瘦老道对面的男人,同样一身道袍,虽然两鬓泛白,可眉宇间却还有几分杀伐之气残留,让人不敢直视,从小僮手中接过茶,也抿了一口,“今日的茶确实煮得不错。” 手下却淡定至极地落下一枚黑子。 小僮奉完茶,没有退出道观,而是退至一侧,静坐焚香抄书。 老道观那棋局,淡笑道:“师弟就打算如此?太子毕竟是日后要继承大统之人,如今竟为区区一个美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举?更别说,那位据传引得太子此般的美人—— “可是那人之子!” 手下“啪”一声,一枚白子落在截杀黑子退路之上,棋盘上的战况顿时变得棘手,黑子几乎无路可逃。 望着眼前的棋局,男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半晌,棋盘上却落下一枚逆转战局,独杀所有白棋命脉的黑子。 “他不能亲手斩之俗欲,那便交由朕为他斩断。” – 捏着手中放着热气腾腾,漂亮精致的三菜一汤的托盘,原本是刚派来东宫来负责外院的扫洗事务的宫人,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好像脚踩在云里。 她不禁回想起负责这东宫大小事务的惜月女官方才的话:“你一定记好,把新的饭食送到,取走之前的饭食餐盘,便马上离开,切记,不能偷看里面的贵人一眼,更不能与之交谈一句话,切记!切记!” 谁不知东宫里藏了一位被太子殿下视若珍宝的美人,甚至不惜为之打断了被其蛊惑,想要带其私奔的亲弟的腿! 虽然宫中都传闻这位美人乃是千年狐精所化,有着倾城之貌,不然怎么能把素来贤良自持的太子殿下迷到这种程度,可这到底是外面的传闻,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没有人见过这位美人的真容。 而如今,这为其送饭食的差事,竟落在了她头上。 她几乎要激动得晕过去。 深呼吸一口,宫人捏紧托盘,这才走进了被推开的宫门之中。 她原本以为被太子殿下宠爱至此的美人肯定是睡在金银珠宝之中,随手一拿的玩具,都是外面千金难求的宝物。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殿中却昏暗得过分,宫人心疼紧张起来,愈发小心脚下,可当她穿过空荡的前殿,饶入屏风殿中时,差点手中一个不稳,把菜饭全数摔了—— 一个被黄金铸造的巨大笼子几乎强势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这金笼极大,大到一张床榻放在其中,还绰绰有余,地上还铺满了柔软的雪白羽垫。 似听到她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床上响起一阵链条撞击与铃铛轻响的声音。 宫人这才注意到金笼顶部有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的链条垂下,一直蔓下床榻之上。 下一刻,那床榻上的绒被悄然滑落在地,露出下面的一道纤瘦的身影。 宫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在地龙生得极热的寝殿中,那人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衫,一只白瘦的脚暴露在外,而先前从金笼顶部垂下的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扣在那只脚的脚踝上的金色脚镯上。 宛如上位者近乎窒息的爱欲。 突然,床上那人轻轻呢喃一声,轻轻坐起,从朦胧床帷后露出半边精致清丽得不像话的侧脸。 好像真似话本里美得不像话的狐媚精怪。 更似民间吸取帝王极致宠爱而愈发祸国殃民的妖妃。 直到那人似察觉到这边的目光,正要转头来看,宫人这才大梦初醒,赶紧把托盘放在笼外边缘,端起另外一个饭菜几乎没怎么动的托盘,往外逃了。 青令则呆呆看着地上的饭食,也没有拉起落下地上的绒被,直接整个人无力倒回了被褥之中。 昏暗的宫殿重新恢复了长久的死寂,只有中庸脚边的脚链声和铃铛声时不时轻轻响起。 青令不知道他上次出逃失败后,因保护不力而被他连累的小年与小齐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冒着巨大风险带他逃离的沈元聿怎么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金笼中有多久了,他只知道他每日在这笼子里能做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等着沈长冀回来。 皇兄怎么还不回来…… 闭着眼的中庸蜷缩成一团。 因为长久地与外界隔离,青令逐渐对唯一能长时间接触的沈长冀产生了一种依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的。 如果沈长冀不在他身边,时间一久,他就会觉得极度心慌,除了入睡,没有别的可以抵御的方法。 甚至在每天早上沈长冀离开金笼前,中庸还会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泪流不止,只有沈长冀的吻的怀抱能安抚,直到重新哭累睡过去。 笼子里的地上还铺满了羽垫,方便他们两个人除了在床上,还可以在任何地方。 ——他彻底成了沈长冀豢养在东宫里的一只只知日夜承宠的笼中雀。 “吱吱——” 突然,一道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悦耳轻鸣声把青令从睡梦中猛地惊醒。 他先竭力降低自己的呼吸声,确定这悦耳鸟鸣并非自己的幻觉,随后才小心翼翼爬起身,竖起耳朵探听着声音的来源。 ——好像是来自外面。 中庸一边按住脚上铃铛,一边慢慢挪动身体,竭力减低锁链发出的声响,来到靠近窗边的金笼一侧。 悦耳的雀鸣声还在窗外响着,每一声都好似能洗涤青令这些时日精神与身体积攒的麻木与迟钝。 青令闭上眼,嘴中不自觉哼起一段不知是谁在他幼时曾哼过的只有曲调的歌谣,竟恰好能与窗外那只雀鸟的鸣叫合作一拍。 “吱吱——!” 雀鸣声突然在就在耳畔响起,青令一睁开眼,难以置信地自己看到的。 直到伸出手,柔软丝滑的雀鸟羽绒贴上指腹,青令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在做梦。 顺着冰冷的风流以及一线光亮,青令看到不知怎么竟被推开一道缝的窗户。 “吱吱——!” 浑身翠丽的雀鸟蹦上他的手心,一边发出活泼轻灵的鸣叫声,一边在他手心打起滚,好像在抖他开心。 青令不自觉就要露出笑意。 可下一刻,一只大手却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伸出,一把捏住青雀的后颈。 青令一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回来的沈长冀一边将手中雀鸟交给一旁惜月,一边不带感情地吩咐道:“去搞清楚这鸟是怎么跑出书房的,另外,准备一个更牢固的笼子,还有,今晚饿踏雪一顿。” 青令脸上霎时间没了血色,沈长冀把他从地上抱回床上时,他也没有一点儿抗拒。 “怎么又哭了?嗯?” 直到沈长冀擦着他的眼泪问,青令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地哭了。 望着怀中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中庸,沈长冀解释道:“要挨饿的乌云不是它。” 青令却浑身发抖地问:“一定要关在笼子里吗?” 沈长冀眸光微动,“它擅自出逃,必须要有惩罚,不然还会有二回。” “皇兄,可不可以不要拿笼子关它……” 青令颤声说:“怕它逃走,可以用长一点儿的链子拴住脚,但不要关在笼子里,它会活不下去的。” 沈长冀皱起眉。 他没有问青令是怎么知晓这种南方雀鸟可以在房间关住,也可以用脚链锁住脚进行约束,但唯独用笼子关起来,它就必定会绝食而死。 或许是巧合。 天乾在中庸微凉的额上落下一吻,温柔许诺道: “好。” 本来一件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天乾突然因为这只突然闯入的雀鸟而有了些许态度的变化。 “今夜是除夕,陛下会出席今夜的晚宴,他特地点了所有皇子公主必须出席。” 被关太久,没想到外面已经除夕的青令一愣,“我也要去吗……” “按理来说,你身为九皇子,也该同去。” 沈长冀点点头:“但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皇兄会对外解释你染上了风寒,不宜出门,反正历年除夕晚宴,你也从未去过,没有人会怪罪于你。” 其实陛下是专门点了青令要出现,但沈长冀此刻不想他的小鸟对此有什么压力,遂换了种说法。 而本来对于被关在这只金笼里太久,甚至开始习惯呆在笼子里的青令而言,他本该对除却沈长冀以外的任何人都感到害怕畏惧,更不会想要离开这只笼子去外面,曾经那么多人出席的晚宴。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闯入的那只雀鸟,青令此刻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害怕了,就在他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沈长冀突然开口:“元聿也会去。” 青令一愣,抬头却一眼撞见望着眼前天乾眸色深沉,长久以来在笼子里的生活,让中庸几乎能捕捉天乾脸上所有一闪而过的情绪,其中一些情绪甚至天乾本人有时都无法察觉。 眼见天乾这般表现,他心下一凛,虽不懂对方为何对亲弟这超出寻常兄弟仇恨意外的莫名敌意,面上却装出好像因长久不见外人,脑子有些遗忘,迷糊问:“谁?” 然后才似乎从记忆角落里翻出沾满灰尘的名字:“十…十四殿下吗?” 而看到他的反应,沈长冀的眉眼间极快掠过一丝愉悦的神态,没有解答青令的疑惑,而是把中庸从床上抱起。 “去吧,你也要出去走走,我让人替你更衣。” 时隔一月,惜月带了其他的人走进了这座寝殿。 而看见那么多人出现,青令那一刻差点脱口说自己不想去了,还好沈长冀握住他的手,说:“别怕,孤在。” 他这才慢慢接受了其他人的触碰。 惜月用钥匙为他解开了脚镯上的金链锁扣,但是脚镯却只能留在脚踝上,中庸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脚上那多出的重量。 为他洗漱更衣后,惜月又给脸上抹上遮掩容貌的药膏,全程沈长冀一直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直到快要结束,沈长冀才移步,让人给他更衣。 惜月给他围上斗篷时,青令想起一事,问:“今晚的晚宴,所有大臣的家眷的也会来吗?” 惜月回答:“是的,九殿下。” 青令点了点头,于是临走前,顺带从梳妆盒中拿了件东西,塞在袖中。 沈长冀这时已经换好衣袍,青令一走出寝殿,就看到浸着夜色的漫漫雪中的身影—— 宽肩窄腰的男人一身玄色蟒服,辅以金线镶边,高冠玉带,气势逼人,朝他伸出手,眼神定定: “青令,过来。” 此前在金笼中的生活,沈长冀从来只叫他阿泠,这是青令时隔一个多月,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真名,一时竟有些恍惚。 因为迟迟等不到青令握住自己,沈长冀选择走过去,把发愣的中庸一把打横抱起,于东宫所有人的匍匐跪拜下,大步迈出东宫,抱着中庸一起坐上太子辇车。 在金笼里养出的对天乾的依赖让中庸在周围陌生的环境与不断窥视的目光下进一步被激发,让他不自觉想躲进天乾的怀抱中,寻求庇护,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在外与沈长冀的身份,他便强忍心中不适,想要与沈长冀隔开些距离。 哪知他才要远离,腰上却挟来一只大掌,把他一把揉进怀中,任由青令如何挣扎,也逃离不了一点。 除夕晚宴的地点,便是上次为南国公主举办接风宴的万民殿。 不同的是,上一次青令是带着小齐子像贼一样偷摸混进去的,而这一次,却是在无数震惊的眼睛的注视中,乘坐太子车辇,躲在沈长冀怀抱中进去的。 下辇时,沈长冀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人的目光,握住青令的手,坦然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九殿下到——!” 尖细的太监呼传声响彻在宏伟的宫殿之中,也第一时间瞬间吸引了原本忐忑紧张坐在席上的沈元聿的注意力。 “青——” 这些日夜反复于唇间珍视而痛苦品尝的名字却在望见那一对亲密身影时猝然卡在喉咙,痴然痛苦挣扎不甘的情绪从眼中涌出,比腿上的伤还要痛一千倍一万倍。 “坐下!” 望见自己幼子这般表现的元后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怒斥道,直到朱兰带人半强制地压着,沈元聿才痴痴望着远处被摁回座位。 与此同时,殿中另外一角,李御医转头回望,先是看到同坐一桌的李沐瑶与李沐雨身上,看到自己这一双素来水火不容,此刻却互不开口,莫名气氛微妙的女儿们,他皱了皱眉,但视线还是越过她们,来到最后,看到那孤僻坐在角落里黯然大口喝着闷酒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庸在一众皇子之中排行第九,又并非元后嫡子,故而没法在太子席位旁再增设一个席位,他只能坐在八皇子与十皇子中间的席位,但还好天乾让惜月贴身陪着他。 与沈长冀分开,青令开始还有些无法适应,下意识就红了眼眶,沈长冀看见,心中划过一道愉悦,抬手摸擦了擦他的眼角,低声轻哄道:“乖,很快我们就回去了。” 此举一出,全殿抽气声此起彼伏。 而元后身边看见这一幕的沈元聿像被击中了般,宛如石化,满脸不可置信,头晕眼花,五脏六腑似要碎裂了般。 贴身侍从想来查看,却被沈元聿一声心痛无比的“走开”吓得差点摔倒。 另外一角的李沐风则目光阴沉地看着这一幕,掌中的玉杯出现裂纹。 沈长冀一走,无数视线便如箭雨一样朝中庸射过来,青令险些要呼吸不过来,还好惜月在身后稳住了他,哪怕邻座有人意欲上前与之攀谈,也尽数被惜月拦了回去。 还好落座没一会儿,殿外的通传太监便尖声: “陛下驾到——!” 此声一出,殿中所有人无一不起身跪下,齐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所有人一起跪下的青令额头贴地,这种事情,他在冷宫做过很多次,几乎要刻进骨子里,故而十分熟练,但一想到此刻对之行礼的人是那千万人之上的人,还是手脚有些僵硬。 突然,青令忽然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下意识抬起些头要查看情况,却在看见的第一眼,顷刻全身温度退了个干干净净—— 绣着五爪金龙黑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虽已年过五十,可面目庄严肃穆,眉眼间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十二旒冕后那双好似能洞察所有人心的深深眼眸,此刻正俯望着跪在地上的中庸。 几乎是一瞬间,殿内所有人就都发现了这一情况。 连带落座于天子之位下方的沈长冀也死死盯着这里。 那如银隼的目光在中庸抹上药膏遮掩了真实容貌而平庸得毫无记忆点的脸上轻而慢地扫过。 半晌,对方慢慢开口: “你很像你母亲。” 中庸一下子呆住。 元后曾经对着他这张脸,说他不像他母亲,可眼前这个害他母亲在为夫守孝期间被强夺进宫的男人,却同样对着这一张脸,说他很像他母亲。 他不自觉攥紧了手。 然而不等青令想明白其中原因,对方已然转过头,走上那俯视众人如蝼蚁的高台,坐在世间最尊贵的龙椅之上。 “众爱卿平身。” 北景帝这么一声,台下所有人才如闻大赦地叩谢:“谢主隆恩!” 惜月扶青令坐下,并小声问:“殿下,您没事吧?” 青令近乎虚脱地摇摇头。 “晚宴开始——!” 无数舞姬应声而来,舞姿美妙,水袖翻飞,在管弦声中宛如天仙下凡,殿中先前因小插曲而引得紧张的气氛得到适当缓解。 青令得到一丝喘息,但骤然从刚刚的紧张压力下释放,面前摆在面前的各式佳肴,他不仅没有丝毫胃口,反倒觉得头晕眼花。 “殿下。” 身后惜月突然在他面前从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芳香四溢的白色小丸,“这是沐瑶小姐方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含在嘴里可以安神醒脑。” 青令看着眼前的小糖丸,心中淌出暖意,立马转身,四处张望寻找。 而一直在角落里坐着的李沐风,全程一直紧紧盯着那落座于前方的纤瘦背影。 他之前怂恿沈元聿出头救青令,本是打着让对方把中庸救出来之后,再借由让自己手中的药材商队护送其南下,但中途则偷偷把人转移到自己私宅的打算。 如果说之前他对中庸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庸是用了什么花招,能使得太子沈长冀与皇子沈元聿都对其念念不忘,可后面当他指示大何公公青令知晓一切“真相”时,看着中庸那近乎崩溃的模样,他心中竟生出了一种占有欲。 而这占有欲逐渐膨胀,甚至让他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要得到这个中庸,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一开始本是想着,反正那药材商队本就是不存在的一伙人,他只要把中庸成功藏到身边,那支商队一解散,届时一旦东窗事发,东宫的怒火尽数会被沈元聿一己承担,殃及不了他李沐风一点儿。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沈元聿这个家伙行事如此不小心,竟被身边人出卖! 原本他都想着悄悄混着商队一起南下,中途再脱身,哪想沈长冀竟知晓了一切,甚至包括他母亲死亡的真相! 如果对方一旦把此事捅出去,到时候不仅是他,他妹妹,整个李府,他的所有地位身份权势,统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李沐风第一次意识到东宫里那位的深不可测。 可即便知晓这个中庸已然于自己不可能,李沐风仍旧无法阻止心头对中庸的欲望渴念。 一整个晚宴,他的眼神就没有一刻能从那道纤瘦身影上离开过! 可就在他的眼神近乎癫狂地死死黏在那背影上时,突然,那背影突然转身,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就在李沐风疯狂劝说自己不要多想,这只是意外时,中庸的目光竟正好落在他脸上。 甚至那人还朝他浅浅笑了起来。 砰砰砰—— 这一刻,李沐风的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可下一秒,他却看到坐在他面前的妹妹李沐瑶突然偷偷招了招手,与之相对的,还有同样举起小瓷瓶悄悄示意的,笑若桃花的中庸。 原来,他竟不是在看自己,更不是在对自己笑! 这一刻,仍旧远远望着那人的李沐风胸腔里的心几乎疼得他要直不起腰来。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青令刚想当着李沐瑶的面,动作表示自己已经吃下她送来的糖丸,突然想起一事,正要从袖子里掏出一物,耳畔丝竹管乐之声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北景帝的深不可测的质询声—— “太子,你为何要决定把与南国公主的联姻对象,由你换成十五?” 万民殿里一下子安静得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青令愣愣看向起身跪地于台下的天乾,听着对方从容淡定地回禀道:“儿臣回父皇的话,儿臣比南衣公主大了快十岁,于情于理,她应当有一位与他年岁相仿的夫君,十五比之只大五岁,二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儿臣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桩良缘毁在儿臣手中,日后十五若欺负公主,不用南国出门,儿臣自会好好收拾十五。” 沈长冀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再加上他与南衣公主的确年龄差得让人无法不忽视,当日接风宴上,那身形差距宛如父女的画面直接还能在殿中所有人眼前闪现。 即便是北景帝,也无法对这一理由挑错,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对着台下俯首跪拜的下一任帝王,却吐出两字: “荒唐!” “两国联姻,乃是关系无数黎民百姓,千里江山社稷的大事,岂容你如儿戏般用这儿女情长轻易衡量!” 青令的心被一下子攥紧,周围臣子皆匍匐在地瑟瑟齐呼:“陛下息怒!” 还好惜月及时把青令按下身子,这才没有让他再次成为视线的漩涡。 然而,在无数惊恐畏惧的目光与匍匐的身影中,沈长冀的身体却动摇不了丝毫,而就在他再欲开口时,北景帝突然又怒哼了一声:“罢了,此事既然已成定局,再有修改,有损我北朝国威!” 此言一出,算是此事揭过。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北景帝又话锋一转,“太子,你已二十有二,东宫太子妃位却一直空悬,你现在既已推掉南国联姻,那择妃一事就不该一拖再拖!” 此言一出,整个万民殿像炸开了锅, 没有人不懂,北景帝此刻在干什么。 他竟于这么多臣子与外邦使臣的面,变相逼迫太子选妃。 所有人这个时候才明白,方才帝王怒斥太子更换与南国联姻对象一事,不过是为了现在的这致命一击! 眼神无情地从台下之人上掠过,北景帝看向角落,“李爱卿。” 无数眼光聚于一身的李御医猛地起身,看了眼身后的面色苍白的女儿,声音有些抖:“微臣在。” 意识到了一切的李沐风和沈元聿第一反应看向殿尾一直低着头的中庸。 北景帝那边开口:“朕听闻爱卿家中有女沐瑶,年方十七,贤良淑德……其魏紫牡丹信香与太子的龙鳞琥珀乃是昔日北朝高祖与萧皇后——” “父皇——!” 一声厉喝重新把所有人的目光移到了殿中央的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天乾无畏龙椅之上的身影,悍然开口:“儿臣已有心爱之人,并许诺此生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儿臣身为一国储君,倘若如此轻易背诺负信,北朝列祖列宗又岂能放心将整个北朝基业交于儿臣手中!” 沈长冀的这一段话一出,殿中所有目光顷刻齐聚于殿尾的那道瘦弱身影上。 寻常百姓可能只知太子那日在般若山为美人怒发冲冠,不惜折了亲弟一条腿,可这殿上谁人不知那则不知真假的传闻—— 独占太子万千宠爱的东宫坤泽美人阿泠,便是昔日被帝王夺入宫中的南夫人与被帝王五马分尸的青柳相爷留下的遗腹子,自小在冷宫长大,如今被冠以九皇子的中庸,青令! 而面对无数目光的中庸,此刻却低着头,身形僵硬,一言不发,好似对台下那人所面临的如山压力一无所知。 众臣原本都已经做好帝王大怒的准备,再次伏地,哪知帝王却似收好了方才所有愤怒,“好,既然太子你已心意已决,朕自是再无二话。” 此事竟就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就在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之时,一位小僮却端着一杯酒来到沈长冀面前。 北帝开口:“你若敢喝了这杯酒,朕便允了你与你心爱之人的海誓山盟。” 众人望着天乾面前那杯酒,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无数怀疑北帝要赐死太子的阴谋猜想浮于脑中。 连台下的中庸也看着这一幕,甚至忘了呼吸。 他看着端起酒杯的天乾的背影,声音却坚定无比,道:“儿臣可以饮下这杯酒,但父皇能否答应,儿臣若生身死,不要动那人。” 北帝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朕答应你。” 北帝的这句承诺一出口,天乾便毫不犹豫仰头。 那一刻,青令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停止跳动。 可出乎意料的是,饮下那杯酒的天乾身体并无任何异样。 “儿臣叩谢父皇。” 这一句话,让青令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但,李爱卿,”北帝突然又看向角落里吓得已经快要站不住的苍老身影,“虽然你女儿无缘东宫,朕亦舍不得这等好女子旁落他家,那何不如此,朕膝下还有一爱子,十四元聿也已至婚龄,虽元聿稍小数月,可亦无伤大雅,那便赐婚二人——” 台下的沈元聿目瞪欲裂,“不要,父皇——!” “不可以——!!” 一道尖利男声划破殿中,一道身影跌跌撞撞从席中冲出,跪在台下,大声喊道: “陛下,李沐瑶她不可以嫁到皇家为皇子妃——!!!” 看到那人,李御医惊骇不已:“李沐雨,你在做什么——!” 李沐雨却似什么上身了一般,嫉妒成狂地重复喊道:“还请陛下明鉴!“李沐瑶她不配为皇子妃!!” 李御医一旁的李沐瑶则已经吓得差点摔倒,幸好被一旁的侍女扶住,可却捂住小腹,一句话都说不出。 北景帝的眸子平静扫过台下状若癫狂的坤泽身上,“你说李家沐瑶不配为皇子妃,为何?” 李沐雨指向李沐瑶,狞笑道:“一个怀了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的坤泽女,又怎堪为皇子妃!” 此言一出,满殿再惊。 北都第一美人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此时,无数儿郎却只能望而却步,扼腕叹息,梦中示爱的完美爱侣,曾经无人质疑的太子妃最佳人选,却被当众揭发已身怀有孕,可腹中孩子的生父却不知是谁?! 这个除夕的这大戏竟是一幕比一幕要炸人眼球。 而站在李沐瑶一旁的李沐风也是一脸惊愕,明显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男人是谁?!” 李御医惊闻此事,顿觉脸上无光,气得浑身发抖地质问。 李沐瑶却一反常态地咬死嘴不开口,就是不肯把那人身份说出。 李御医怒不可遏,连自己女儿这是自愿还是被逼都未问一句,抬起手,便作势要对昔日疼爱的女儿当众掌掴下去。 呆在中庸身后,却也不禁被这一出大戏吸引了目光,突然,她注意到身前的中庸浑身颤抖,她以为中庸这是突发身体状况,刚想去询问,却只抓住中庸的一片衣角。 几乎是同一时间,还在台前拧眉望着这出家族闹剧戏码的沈长冀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进角落。 “殿下——!”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殿中,满殿俱惊,满殿俱静。 李沐瑶不可思议地看着护在她身前的身影,惊叫道:“…九殿下?!” 红着半张脸,差点站不稳的青令跪下来,面向高台上的人,磕下头,颤着声音: “父、父皇,沐瑶腹中的孩子是……” 他咬了咬牙: “是…是儿臣的……”!!! 中庸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宛如一道惊雷,把在场所有人劈裂在原地。 而一旁沈长冀则已未经帝王允许蹭地站起,飞快跑过去,想要制止中庸的动作。 突然,阴影中却窜出一伙人,拦住沈长冀的去路。 李沐雨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尖叫道:“你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和李沐瑶根本就没怎么见过面!除了替皇后娘娘送东西那次!何况那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可能会是那奸夫呢!!” 中庸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沐瑶方才殿上派人转于我的。” 李沐雨马上驳斥道:“就一个药瓶能算什么定情信物!而且这东西我刚刚看到她亲自派人送来的!” 而站在一旁的李沐风看到中庸从袖子里掏出什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 可即便也离中庸只有一臂之距离,他却也伸不出拦下中庸的手。 沈元聿同样要站起,却被元后死死攥住手腕:“你敢站起来,母后马上撞柱而死!” 沈元聿登时白了脸,“母后……!” 唯有被拦住的天乾近乎发狂,拼尽全力想要冲破围阻,可突然他发觉他浑身根本使不上劲,只能跪倒在地。 是刚刚那杯酒! 天乾只能在勉强单膝跪地地声嘶力竭地大喊: “青令,你给孤停下——!!” 中庸的动作顿了一下,可马上,他咬住牙,继续把袖中之物掏出。 自始至终,中庸都未有给与之十步之遥的天乾一个眼神。 他掏出袖中之物,呈上:“此乃沐瑶亲手所绣锦帕,是我二人的定情信物,还请父皇明鉴我二人真情!” “不——不要——!” 天乾力竭到已经喊不出声音,可眼睛却从未离开中庸身上一眼。 而将台下一出生死别离般场景尽数收于眼底的北帝,则面不改色做出最终判决: “既然你二人情深如此,那朕也不好棒打鸳鸯。” “传朕旨意,李家女贤淑大方,品貌出众,与九皇子情深似海,封九皇子沈青令为北卫王,封地北疆三州,封李家女为九皇子妃。” “二人择吉日大婚!” 第60章 大火 这一个除夕晚宴最终以北帝赐婚后, 太子突然晕倒而兵荒马乱地结束。 昏迷的沈长冀被送上了太子车辇。 对这一晚发生的一切还浑浑噩噩的青令看不远处欲言又止的李沐瑶,本还想过去说几句话,惜月却拦住他,道:“九殿下, 您还是请先上车辇吧, 太子殿下醒来若没有看到您,会不高兴的。” 没办法, 青令只能远远朝一脸担心的李沐瑶勉强笑了笑, 示意他没事, 然后上了太子车辇。 车辇外的布帘徐徐落下,把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车辇内昏暗,望见昏睡着仍旧拧着眉,脸色苍白的天乾,中庸心中涌起一股哀恸疲倦的情绪, 轻轻蜷起上半身, 靠进天乾的怀中, 忍不住就小声啜泣起来。 药效甫一有消退的迹象, 沈长冀便强迫自己挤出一丝清醒意识地睁开眼。 而他最先听到的就是怀中响起小猫般的哭声,竭力抬起手臂搂紧怀中人,确保第一时间给予怀中的小鸟安慰与保护, 虚弱着声音也要低哄道:“别哭了,阿泠, 皇兄知道你今晚是为了保护李家小姐才对外这般撒谎的,皇兄会想办法,让这桩婚事取消掉。” 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的中庸与那位李家女的清白。 因为中庸自始至终都只被他一人私有着。 青令抬起头,用哭红的眼望着他, “要怎么……” 沈长冀吻了吻他的额头,没有言语。 然而,青令却读懂了他眼睛此刻渗出丝丝寒意。 ——新娘子如果突然去世了,这桩赐婚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中庸身体开始发抖,“不可以,不可以,皇兄你不能伤害她,一定不能……” 沈长冀捧上了青令的脸,“那难道阿泠你真的想离开皇兄,和她成婚,去那冰寒十二月的北疆?” 青令却一个劲地在他手中摇头落泪:“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能动她……” 天乾不明白中庸此刻的坚持,药效褪去,头此刻疼得愈发厉害,“阿泠你给孤一个不能动她的理由。” 青令的牙齿抖起来,“你…你不能动她,因…因为……” 因为什么? 他哪里有什么因为? 他能有什么因为? 他与李沐瑶仅仅就只接触过几次。 可就是在这屈指可数的接触中,他每一次都接受到了李沐瑶对他释放的善意与尊重。 而这份善意与尊重,却是他过去在冷宫十八年的人生里,享受过最最美好的东西。 ——美好到他甘愿为此付出他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是我的……” 这三个字一落下,沈长冀瞳孔蓦地一缩,握住中庸的腰的手猛地收紧,一把翻身把中庸扑倒,压在身下,不顾还无力酸软着的四肢,粗喘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望着眼前的男人,青令几乎要说不出话那句话,可他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地说: “她肚里的孩子是我的……” “不可能!” 车辇剧烈地颠簸了下,而沈长冀已然成了一头失控的兽,失控吼道:“你与她根本不可能,你一直在我身边……” “是、是我回冷宫的时候……” 早已知晓冷宫那次对方没有派人盯着他,青令颤着声音说:“她来过几次,我们便互通了心意,有一次,我们支开她的婢女,我带她进了房间,我一件件脱掉她的衣裳,然后把她抱上了床,就是在上次你强迫我的那次的那张床,你捆住我的手的发带,就是她送给我的,然后我亲她的唇……” “住嘴!住嘴!你给我住嘴——!” 听着自己的中庸描述他与另一个坤泽的亲密接触,天乾彻底陷入癫狂,如野兽撕咬猎物般,俯身咬了下来。 青令没有反抗,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任由沈长冀把自己压在身下,来回啃噬着自己的唇舌。 衣裳一件件掉在辇座下,双腿被勾开时,青令却伤心地哭了,可眼泪又被天乾一滴滴舔干净,耳边是天乾癫狂的低吼:“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的所有都永远是我一个人——!” “唔——!” 进得太深,伏在男人肩头的青令有想干呕的冲动,往常天乾还会刻意照顾他的的温柔此刻再也看不见,唯有对他的“背叛”而彻底失控的暴戾。 青令最后是被硬生生做晕过去的。 等他醒来,他又回到了那只金雀笼,脚踝上的脚镯又被长链锁在了笼子里,每日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只有等待沈长冀回来。 沈长冀不再如过往那么温柔了,每天回来,也再不会有床榻之外的事情,取而代之的,则是在床上无穷无尽的索取,以及在他耳边宛如着了魔的一句话: “为什么打不开呢…阿泠…孤的阿泠…快给夫君打开……” 青令开始还不明白对方口中的“打不开”是指的什么,后面事后对方摸着他微鼓起的小腹,低声念叨的一句“我们也是有了吗……”中,有了答案。 沈长冀竟想打开他瘠弱的孕腔,让他一个中庸,给他生个孩子。 沈长冀嫉妒他与李沐瑶有个他们俩的孩子,现在竟生出要他也为他们俩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可这怎么可能。 青令心中觉得荒唐。 中庸即便能生育,那也是中庸中的女人才可以做到,而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中庸男人,用于繁衍后代的孕腔早已退化得根本无法使用,更别说要按对方那般。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才在沈长冀慢慢意识到不可能后停下。 可有一夜事后,他再次被弄得快要累晕过去,沈长冀突然在他耳边说,他与李沐瑶的那桩赐婚的最终解决办法。 “阿泠,我不可能放你离开皇兄身边。” 沈长冀咬着他的耳朵: “更不可能把你让给那个坤泽。” 青令还以为他在说梦话,毕竟他与李沐瑶的赐婚是北帝亲口定下的,圣旨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哪知沈长冀却说: “作为‘青令’的你会病死,你以后就只会是我的阿泠,是孤东宫里唯一的美人。” 沈长冀把他抱进怀里,像是想把他变成他身体永不分离的一部分,然而,青令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洞里。 沈长冀把他用笼子把他的身体囚在这东宫还不够,还要把他作为青令的身份从这世上完全抹去。 许久之后,他才沙哑开口:“皇兄,我还想再见一次沐瑶……” 沈长冀狠狠皱起眉,想也没想:“不行。” “就这一次。” 青令缩进他怀里,低低哀求道:“之后,我就安心做你的美人……” 沈长冀仍旧皱着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青令被惜月从笼子里带了出来,但脚上脚镯的锁链仍旧没有解开,只是锁链的另一端从笼子里换成了笼子外面。 但惜月拿了一条毯子盖住了他的下半身,也便盖住了那条锁住他的锁链。 李沐瑶之后被惜月带了进来。 看到中庸的第一眼,坤泽就红了眼眶,连已经含在唇间的名字都差点喊不出。 青令反倒笑着问:“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李沐瑶使劲红着眼睛点头:“好…过得很好…因为九殿下您,没有人苛待我和孩子……但听说您身体最近很不好?” 青令知晓这只不过是沈长冀后续用来给他“病死”做的铺垫,见一直在角落里观察他们的惜月,勉强对李沐瑶挤出一丝笑,没有回应。 “太子殿下他待殿下您,好吗?” 见中庸面色苍白,似是许久没有见到过太阳,李沐瑶忧心紧张地问:“有没有因为我的事……” 青令宽慰地回:“太子殿下他待我很好。” “对了,十四殿下被陛下派去了送行南业国使臣之前,知晓我今天来见九殿下,特意让我把这东西交还给殿下,说上次很抱歉,没有带殿下您走。” 李沐瑶掏出一物,望着那海檀珠串,青令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还请沐瑶你还回去吧。” 沈元聿因为自己而遭了殃,他心之有愧。 沈长冀没有给太多他们相处的时间,才说上几句话,惜月便要借口中庸要休息养病,请李沐瑶离开。 李沐瑶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九殿下,我见我上次的芳香丸你很喜欢,这次又带了些过来。” 说着,便要从惜月要拦的手中递过来,一不小心从手中脱落,青令下意识就起身去接,却不小心牵动了毯子下的锁链。 在清脆的铃铛声中,锁住细瘦脚踝的金色锁链从毯子下露出,李沐瑶看到,登时白了脸色,“殿下……” 中庸的身体也僵住,头不敢抬,好像整个人被扒光赤裸地都暴露在对方眼中。 惜月赶紧把毯子重新拉好,随后再次对李沐瑶说:“沐瑶小姐,请。” “可是……” 就在李沐瑶还犹豫时,沈长冀突然出现,似根本没有看到行礼的李沐瑶一般,直接坐在榻上,直接握住了中庸僵冷的手,问:“手这么凉,怎么不要个手炉?” 虽然外界对他与沈长冀的关系早已是个半公开的状态,可青令却唯独不想把自己这一面让唯一对自己抱有尊重与善意的人看到。 他用力想把手抽回,却根本不敌天乾分毫,只能放弃,最后甚至任由天乾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去捂热。 李沐瑶最后是带着怎么一副表情离开的,青令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耗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 沈长冀望着眼前的中庸,心突然跳起来,他莫名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他的小鸟虽然在他怀中,却也在一点点离开他。 他是不是做错了。 这个念头突然在天乾脑子里冒出来。 而就在他想把中庸抱进怀中,去问一问他发小鸟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时,突然,惜月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泠,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今晚便不能陪你用晚膳了。” 这还是沈长冀头一次不陪他用晚膳,以为沈长冀再忙,也会赶回来陪着他用晚膳。 如果是往常,中庸也只会点点头。 可这次,被抱回笼子里的中庸却主动抱住他,道:“皇兄,我…我想要你再多抱我一会儿……” 似是他完成了他的许诺,中庸也开始履行他的承诺。 中庸这般依依不舍,让天乾心中生出一股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要现在用力去疼爱他的小鸟的冲动。 但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久,何必急于一时呢? 他在中庸额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天乾离开后,晚膳被送进笼子里,惜月站在远处,盯着中庸眼神呆木疲弱地一口口把饭食咽下去,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啪啦——” 突然,青令似在走神,没拿稳手中里的碗,碗滚下桌子,尖锐的瓷片碎了一地。 惜月赶紧打开笼子,拦住弯腰想扫瓷片的中庸,并赶紧招呼人进来清扫。 中庸像是吃这一顿饭吃累了,又缩回床榻上,任由宫人们清理碎瓷片,他也一动不动。 见此,惜月压下心中不忍,让所有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又锁上了笼子。 房间里重回寂静,青令掏出手中藏着的汤匙,埋在被褥里,用膝盖顶断,随后取出最大也最锋利的一块瓷片。 想要自杀的想法,是从何时开始有的呢? 青令脑子迟钝地想起这个问题。 以前在冷宫被欺负,被挨冻挨饿得再厉害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自杀的念头,而现在他每日呆在暖和的宫殿里,吃着最美味的菜肴时,却萌生了这个念头。 而就在他呆呆地看着瓷片抵住手腕上的青筋,正要用力划进肉里时,突然看到一片红色的影子,紧接着,背后传来“嘭——”的一声,强行中断了他的计划。 “殿下,东宫走水了!” 殿门被重重撞开,惜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用钥匙打开笼子与中庸脚上链接脚镯的锁链,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青令就要往外逃。 手心还握着那碎瓷片,中庸却已经被惜月拉出火势大起的寝宫。 望着眼前几乎要烧亮整片夜空的汹汹火光,青令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他在这皇宫长了这十八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 青令任由惜月带着自己,逆着提着水桶救火的宫人,要往东宫外冲。 “啊——” 突然,一声惨叫声从身后乍起,他们扭头一看,死去宫人倒下的熊熊火光中,一群手持长剑的刺客突然出现,手下动作招招狠厉,冷血至极,似杀过无数人了般,东宫的侍卫一个个倒在他们剑下。 “不好!他们是冲殿下你来的!” 眼见那群刺客在无数惨叫哭喊中逼近而来,惜月脑子飞快转动,赶紧把中庸往身后推,拔出袖剑,“殿下,你快去花园假山后,那里有个可以藏身的石洞!奴婢拖住他们!” 惜月身法轻盈冲了上去,手中袖剑如飘带般坚韧而锐利,一人便缠住了几个刺客。 青令下意识往花园的方向跑去,而刚跑没多远,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立即转头朝与花园相反,也是火势最猛最大的方向跑过去。 或许是那些刺客没想到他会往大火烧得最猛的地方逃,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咳咳咳……!” 望着眼前浓烟大起的宫殿,青令咬了咬牙,用袖子捂住口鼻,冲了进去。 蹿着火星的殿门一推开,里面便惊恐地“喵——”的一声飞逃出一只黑猫,青令没有管那已经逃出的黑猫,而是继续顶着飞腾的火舌,跑进殿内。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啊……! 就在青令跑进火中四处寻找的时候,一声鸟鸣声突然在耳边一角传来。 “吱吱——!” 看到中庸,那只浑身翠绿的雀鸟立马扑哧飞起来,想要逃离这满是烟尘火焰的地方,却始终受缚于脚上一根细细铁链,无法挣脱。 找到了! 青令顾不上捂住口鼻,直接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雀鸟的脚链,想寻找开关解开,哪知脚链需要钥匙打开,然而周围根本没有钥匙的存在。 雀鸟惊慌地叫着,青令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瓷片,用力往脚链上凿。 还好这用来拴住雀鸟的脚链远不如用来拴住他的锁链粗,丢开鲜血淋漓的瓷片,他便看到只有一小截脚链还挂在腿上的雀鸟得到自由,飞了起来。 望见一身碧翠的雀鸟在飞窜的火焰中自由翱翔的一幕,青令从未有一刻这么开心过。 “轰——”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燃断的屋脊砸下的巨响,把青令重新拉回现实,他着急地对着还在他头顶来回飞的雀鸟:“快逃啊!快逃啊!这里太危险了,马上就要全烧起来了!” 然而,那雀鸟似是听懂他的话,咬住他的一片衣角,似是要拽着他一起逃。 见到这一幕,青令却突然发起火来,挥开雀鸟,大喊:“我叫你快逃啊!你别管我!” “吱吱——!” 雀鸟却任由他如何赶,都丝毫不没有要先逃的意思,一直在他头顶上盘桓。 青令有些崩溃地对着那只雀鸟大吼:“你个傻鸟!我让你走啊!你自由了!你自由了啊!你可以逃了啊!你为什么这么笨还不逃啊!” 喊完这一声,他似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在脚上发出的铃铛声中瘫坐在地上,捂脸大哭:“你一只自由的鸟,管我一个根本没有自由,根本逃不出去的人做什么啊,我哪怕逃出这里,也逃不出那个金笼的啊……” 然而,那雀鸟似是察觉到他的意思,竟也凄厉地叫起来,飞到中庸跟前,依偎着他,虚弱地扇动着翅膀,眼角沁出血泪,似是要随他在这处一起死去。 触摸着雀鸟的羽毛,青令似也想开了,听到头顶响起屋脊烧断的声音,他没有抬头,而是把雀鸟捧在怀中,在无数从头顶上坠落的火光中,缓缓闭上眼,喃喃道:“也好,我们一起死了,也能一起离开这里了,也算真正自由了……” 轰——! 沈长冀猛地睁开眼,惊恐万分坐起身,大口大口呼吸,全身已然汗湿。 “醒了?” 有些苍老却还雄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长冀看向还如先前一般动作,阖眼打着坐的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来,明明自己全程一直十分清醒,没有在吃对方给的任何东西。 他看向窗外,外头竟是亮起蒙蒙天光。 他难道睡了整整一夜! 可他记得自己分明只是在这诵经声中闭上了眼而已。 另一边的国师徐鹤琴开口解释:“太子殿下,你先前心中有魔障未除,所以在这经文吟诵中睡了过去。” 沈长冀从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然而旁边的北景帝却淡淡道:“朕以前也不信这些。” 沈长冀蹙起眉,问:“那陛下现在是都信了?” 北景帝睁开眼:“你能醒来,便是魔障已除的最好证明。” 沈长冀猛地拧起眉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妙之感,突然,他听到道观外突然响起声音。 转头一看,满身烟尘与血腥的贺宵已冲开满是小僮围堵的观门,悲恐万状,惊声叫道:“殿下,九殿下他——!” 沈长冀却已夺声而出。 回到一夜变了样的东宫,远远望见烧毁的残垣断壁人头攒动,沈长冀心里轰轰开始响,手不自觉开始颤。 第一个宫人看到他,扑通一声跪倒,紧接着扑通声与四处冒起的哭声不绝于耳。 而他却只穿过无数匍匐的人头与烟尘,惜月想要拦住他:“殿下,别……” 可沈长冀像根本没听见,视线越过惜月的肩头,与无数熹光一起落在了焦黑地上那块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身形大小确实与中庸极度相似,紧紧蜷缩成一团的姿势,与天乾曾经无数次深夜拥眠在怀中的形状惊人地重合。 但天乾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飞似地扫下,看到空荡无物的脚腕,松了口气,道:“不是他……” “殿下。” 双目通红的惜月呈上一个被熏得有些黑,却丝毫不掩底下金光莲花纹闪耀的金镯,铃铛声还在响,只是稍减清脆,她强忍哽咽道:“脚镯是奴婢刚刚从九…从那上面取下来的。” “昨夜刺客趁大火出现,九殿下他没有逃去花园的藏身之处,而是赶来书房,放走了那只锁住的雀鸟,可他却不幸被烧断的屋梁砸中……” 侍女后面说的一个字沈长冀都听不清,他直直盯着那只金镯,好像所有视线都被那物吸了过去般。 突然,一口血腥味毫无预兆从他喉咙喷涌上来。 在无数惊恐呼声中,天乾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 与此同时,沈元聿惊闻东宫昨夜大火,丢下一众本该继续往南再送的外邦使臣,强忍腿上剧痛,夺马往回赶。 进城门时,恰与出城的一匹马擦身而过,上面同骑着两个人,似有些眼熟。 天乾的视力与记忆力惊人。 只一眼,沈元聿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位好像是南国公主贴身的两位使臣中的一人,另外一人披着斗篷,低着头,怀中还抱着什么,他看不清楚面容,想来是当初相伴南国公主身边的另一位。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询问对方为何此时才出城,把令牌丢给城门士兵,冲进城内。 待沈元聿的身影彻底消失,握着缰绳的那人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问:“你当真决定好了,要随我们南下离开?” 怀中手捧安睡着碧翠雀鸟的人低下头,许久之后,斗篷下才发出轻轻一声: “嗯。” 60-70 第61章 掌心齑粉 “和你一起的这人之前就不怎么见人, 这次怎么从北都回来,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次?可别是染了什么怪病,马上就要过南北界了!如果真有什么病,就要赶紧丢到江里, 免得把病染给我们!” “王昌邑,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还是先想好, 到时候回了南云城后, 你如何向大君复命吧!” “你——!” 门外争吵声平息, 中庸接下来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一串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来到他床头。 “还没有醒吗?” 头顶轻轻嘀咕了一句,旋即耳边清脆“哒”一声。 随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中庸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缓缓坐起身,转头看了会儿床头还冒着淡淡热气的汤药, 中庸扶着床头, 脚下的轻微的颠簸尚在可接受的范围, 忍着眩晕, 他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一些。 在灌进来的江风中,他看见了外面黑压压的云层下, 一望无际却也深不见底的江面。 这就是在那大火里以付出了一条人命为代价,才终于抵达的南方吗? 青令有些恍惚。 是的, 本该死在东宫大火里中庸没有死,而是出现在了一条即将跨过南北交界线的大船上。 那夜东宫大火的熊熊火势之大犹在眼前,青令闭上眼, 那夜的记忆浮上脑海—— 在中庸近乎心死,已经做好葬身火海的准备, 却发现等待砸在背上的剧痛没有到来。 直到一滴温热的血落在他耳尖,中庸扭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他想都没有想过的的人的脸。 “你、你…你没事……” 对方明明被那烧断的房梁砸得嘴角溢出一丝红得近乎黑色的血,可眼里却还带着笑地问他有没有事。 青令呆了下,赶紧扶住了对方被砸得焦黑的摇摇欲坠的身体,紧接着,另外一道身影出现在火场中,虽然惊讶火场中的中庸,但见到被中庸怀中的人,却激动叫出了声:“南清!” 被唤做南清的人看到对方,捧起掌心的青雀,虚弱地喊了声:“哥…你看我找到青翎雀了……” 对方冲过来,激动道:“你怎么这么莽撞!你身体本来就…哥马上带你走!” “先别…哥……” 南清却拉住对方,“其实我有句话很早就想说……” 对方却心急如焚地打断:“什么话等我们出去,用青翎雀治好你的病,然后回南方再说也不迟……” 可想要抱起对方离开的动作却被阻止:“哥哥,我的病其实用青翎雀的羽毛也是治不好的,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对方呆住:“你都知道了……” 南清笑着点点头,“弟弟知晓哥哥你是想救我,才骗我说青翎雀的羽毛可以治我的病的,但我知道我活不到回南方……” 对方眼眶红了,抱住他:“别说这种话,只要你想,哥哥肯定能带你和青翎雀回南方……” “哥哥,你带青翎雀和他回去吧。” 对方一愣,看向同样惊愕的中庸。 “恩人,你应当不记得我了。”南清在火光中看向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原因的青令,“之前我被北朝皇子欺负,是您护住了我。” 听对方正面一提醒,青令终于记起了对方,“是你!” 南清笑起来:“恩人,南清流浪在北方的十八年里,为了活下去,做过最低贱的事情,无数人厌弃我,除了哥哥,再没有一个人如你一般,会不嫌弃我脸上的血污。” 青令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对方会把他看得如此重。 火光照亮南清的清秀的脸庞,把掌心的雀鸟送到中庸掌心,“我知道活不久了,我之前听到你好像想离开,那你愿意替我活下去,替我把青翎雀带回家,替我回南方看一眼吗?” 南清的哥哥睁大眼:“南清——” 南清却握紧中庸的手,“你愿意吗?” 青令已经哭对不能自已,“我们可以一起去南方去……” 南清却摇了摇头,看向自己一旁的人,“哥哥,你能答应弟弟最后一个心愿吗?” 望着南清澄澈的眼睛,对方咬紧牙点下头。 “等等。” 对方刚想带青令离开,南清发现了中庸脚腕上的脚镯,袖中掏出一根铁丝线,在脚镯上的几个孔上轻轻捅了几下,便打开了那曾经禁锢了中庸自由的脚镯,然后套在了自己脚腕上。 中庸被对方哥哥背到背上的人,怀中护着青翎雀,冲出即将彻底倒塌的宫殿。 青令扭头看的最后一眼,无数火光中,对方朝他笑着挥着手,嘴型像在说: “你要替我活下去。” 湿冷的江风迎面打来。 青令睁开眼,望着眼前浪潮汹涌而浑浊的水面,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跑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这就是那个人口中说要带我去的温暖的南方吗? 望着那汹涌的江水,青令恍恍惚惚间整个人身体靠上围栏。 突然他的发带被吹落,中庸下意识伸手要去抓,衣袖与长发在风中飞舞,宛如一只随风而去的白蝶。 “喂!别寻短见啊!” 一股力从后面环住他,猛地把他抱离危险江浪,一起摔在甲板上。 对方不顾砸得剧痛的腰,张口就对身下抱着的人说:“你别寻短见啊!” 青令一愣,望着眼前一脸忧急的对方,小声说:“我、我没打算寻短见,我只是想拿住我的发带……” 说着,张开手,露出掌心的发带。 “什么?”对方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意识到二人是以这么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马上从中庸身上滚开,并十分不好意思,“对、对不起!我刚刚看你上半身都在船外面,还以为你想不开。” 青令被对方小心扶起来,摇摇头:“是我刚刚动作太危险了……” 对方看着中庸的脸,“很奇怪,之前觉得你和南清不仅身形相似,连脸也真的很像,今天却不这么觉得了。” 在船上的这些天,青令根本不敢用热水洗脸,生怕自己真正的容貌露出来,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直只用冷水稍稍擦脸,还是多少带去了他脸上的药膏,他有些心虚,问:“南清和你是亲兄弟吗?” 对方摇摇头,答道:“不是,虽然我们两家是世家,但其实我与南清在一个月前还不认识对方,你信吗?” 或许是说到了南清,对方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因为我自幼陪王太…陪人去了北方,等回来时,才知道他家中遭逢大难,所有人都以为他家中已经无一人在人世,还是三个月前,我才知道他还在世上,这才在北方找到了他,可是……” 说到这里,对方叹了口气:“但那时他身患绝症,我寻到他的时候,他已寿数将无,为了能让他还留有生机,我便带他来了北方,寻找那传闻中能救人,却被送到北朝的青翎雀,可是……” 对方没有再说下去,但后面的事情青令也都知道了。 南清替他死在了那场东宫大火里。 青令低下头,内疚地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南清他……” “这不是你的错。”对方摸了摸他的的头,“再说,能救出你,应该是南清他此生最高兴的事情。” 青令愣愣看向对方,听着对方说:“南清曾经告诉我,他觉得他这一辈子从没做过大事,就这么死后,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没有人记住,那便是真正的死亡,但现在不同了。” “他救了你,你会记住他一辈子,他就还没有真正死去,不是吗?” 青令眼眶霎时热了,擦着眼睛,坚定点头,“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南清,他是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我会代替他,好好活着。” 越说,青令越是忍不住流泪,对方没有阻止他哭,而是默默递来帕子给他擦眼泪。 “抱歉,把你的帕子弄脏了。” 对于这个把中庸带出北都的人,青令同样抱有极大的感激。 对方可能知道,哪怕不知道,也可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当初他是戴着一个金色脚镯出现在东宫大火之中。 然而,对方却从没问过他的身份,对外也说他便是南清,只不过这些天身体不适,不能见人。 青令对此十分感激。 “没关系。”对方笑着摇摇头,又很热心地问:“我看你的长相,其实不太像北方的人。” 青令低下头,慢慢说:“我听我嬷嬷说,我母亲以前是南方来的,但在我一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嬷嬷也说不清我母亲到底老家在哪……” 对方露出恍然的神色,又问:“听说你要去南方,想好具体去南方哪里了吗?南方可不像北方只有一个北朝,再往北,便是语言不通的外夷,南方有很多小国,你在南方有没有亲戚,如果有,到时候我可以送你去,” 青令本想还想说随便把自己丢在南方哪里就可以,毕竟他看这南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根本没有自己梦里那么多绚烂的花儿,更没有四季明媚的阳光。 对方却遗憾点点头,问:“那你在南方还有什么认识的熟人吗?” 青令刚想摇头说没有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说:“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冷宫经常有个南方来的哥哥会来找我,不仅对我很好,还教我识字,告诉了我很多南方的事情,甚至还许诺以后会接我去南方,只是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 对方一怔,神色有些细微的变化,“那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他叫小……” 本要脱口而出自己喊对方的小名的中庸马上意识到不对,脸色有些红,从珍藏的记忆宝盒里小心翼翼捧出一个名字,拂去灰尘,说: “他好像说过他的真名,他好像叫…叫冼、冼君同……” 然而,他一说出这个名字,却见对方摇头道:“这人不用找了。” 中庸一慌:“为什么,难道他已经死了……” 对方开怀一笑:“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他了。” 青令一呆。 眉目疏朗的青年一笑,一股属于南方的温暖的风顿时从江上吹来。 对方如记忆深处一般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笑着说: “小青令,你的小南哥哥来履行承诺,要带你去南方了。” 恰此时,江外明媚金光刺破天际乌云,镌刻出二人的身形。 南方终于到了。 – 一连数日,偌大北朝皇宫都低压压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御医署每个人不眠不休,终于在第三日,等来了栖梧宫的床榻上那人的睁眼。 “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终于醒了!” 太子醒来的消息如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与北都上下。 有人如闻大赦地松了口气,也有人暗自捶胸顿足地叹息不止,也有人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北景帝第一时间驾到栖梧宫时,沈长冀正虚弱地靠在床头,惜月与贺宵正捧着汤药侍奉跟前。 “父皇……” “这次礼便免了。” 北景帝拦住了欲要下榻行礼的嫡子,做到床头,望着天乾苍白的脸色,问:“可有什么想和父皇说的。” 沈长冀眉目平静极了:“儿臣要谢谢父皇为儿臣拔除了心中魔障。” 北景帝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哦?” 同样露出震惊神色的还有一旁的惜月与贺宵。 沈长冀却自始至终神色不变,似真的勘破心魔,道:“儿臣先前为了一些儿女情长,犯了不少浑,自己却浑然不知,直到这次往阎王地府走了一遭,才彻底清醒,也知晓了父皇为儿臣的一片良苦用心,国师为北朝未来江山而煞费的苦心。” “你既知晓我们的努力,那朕也就放心了。”北景帝嘴上这么说,眼睛却还深深望着床榻上的天乾,继续道:“其实你不知道,原本朕本来在那次除夕晚宴便想除掉那个中庸,那杯酒,其实一开始是想让你亲眼看着那个惑乱你心神的中庸被斩杀,才特意准备让你喝下的,没想到后面却横生了那般事端,后面朕见你为了强留下他,甚至不惜对外宣称他重病不起,才谋划了这场大火。” “原来如此。”沈长冀点点头,却又似只是单纯好奇另外一个结局地问:“那如果儿臣当初真的放弃了他,让他带家眷去了北疆,父皇便是打算饶他一命吗?” 见天乾全程语气平淡得好像似乎在问一个无关重要的人,而非自己曾经无比心爱的美人,北景帝一边说,一边眼睛仍旧一直试图从那张脸上捕捉到一丝别的情绪: “这般玷污我北朝皇室名声之人,能意外死在赶赴北疆路上,便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沈长冀似极其赞同地点了点头:“父皇的确所言极是。” 栖梧宫里这般父慈子孝的场面,一时莫名显得颇为诡异。 突然,殿外却传来一道悲愤无比厉声怒吼打破了这一切。 “你们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沈元聿冲了进来,浑身发抖,脸上的表情写满不敢置信与激怒悲愤,明显是把方才殿里父兄二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 他冲着床上只有病后疲累,脸色愈发苍白的沈长冀,流着泪大喊道:“皇兄,那日殿上你不惜饮下毒酒,也要拒纳太子妃,臣弟一直觉得你是真心爱着青令,会保护好他,所以臣弟这才彻底心中放弃了青令,但臣弟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死在东宫大火中,更不敢相信刚刚却听到您与父皇这般些的话,难道你当初对青令的喜欢,竟全是假的吗?” 见沈长冀不出一声,沈元聿心寒到了极点,转头对北景帝控诉道:“父皇,青令哪怕不是您的孩子,他也曾经喊过您一声父皇,你何至于要如此对他赶尽杀绝啊!” 先前沈元聿冲沈长冀发难,沈长冀还一直没有变化,可当沈元聿直指北景帝,他却登时动了真火,手中抛来一物,径直砸向了沈元聿:“沈元聿,你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对父皇说这种话!贺宵,把他拖下去,杖三十!于自己宫中关禁闭一月,不好好反省,就永远不要出来…咳咳咳!” 捂着被砸得头破血流额头的沈元聿九这么硬生生被拖了下去。 而北景帝看向被婢女安抚身体的沈长冀,终于收回了试探的心,“你好些休息,养好身体,朕百年之后,北朝日后还需要你担着。” 沈长冀面色腊白,仿佛刚刚的动火已经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但语气虚弱而尽显恭敬谦卑道:“儿臣谨记父皇叮嘱。” 北景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把方才一切收于眼底的惜月则心中生出一股悲凉。 太子殿下心中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九殿下了吗? 那九殿下枉死那大火中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然而,这些想法她也只能在心中想一想,再多的,她一个小小侍女,却也做不到了。 太子一醒的消息甫一传出去,便有一大批人前来见面。 不顾御医大病初愈,仍需静养的劝阻的沈长冀,在贺宵的搀扶下去了。 而刚刚沈长冀把汤匙砸沈元聿时,床上撒了不少药汤,沈长冀离开后,惜月便带人换掉床榻上的被褥。 突然,收拾被褥的侍女尖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什——” 惜月正要出口训斥,却马上瞳孔一缩。 映入眼帘的,是床榻上似被人遮掩被褥下,强忍着心中喷涌仇恨怒愤,硬生于掌心捏碎,沾满淋漓鲜血,近乎化为齑粉的汤匙碎片。 第62章 阎罗太子 “清清!” 碧空如洗的天空下, 大片淡黄小花点缀翠绿山野的山坡上,传来一声呼唤中,惊飞无数蝴蝶蜜蜂。 冼君同抬眸往四周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身影, 转头问身后的半大少年:“白星, 你不是说他们来这里了吗?怎么没看见他们。” “是啊,南清哥说他带他们来这里玩……” 白星挠着脑袋说话, 突然眼神一直, 冼君同察到不对, 可刚一转身,他便被五六个孩子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打倒大爹!” “打倒坏大爹!” 嬉笑的欢笑声里,一个个可爱的小拳头一下下挥在身上,冼君同刚想把这些没规矩小崽子一个个提起来,每个收拾一顿, 耳畔却飘来一道清柔的笑声。 看到孩子们身后那道头戴花环, 正捂着嘴笑的纤瘦背影, 头上插了根杂草的冼君同无奈笑道:“清清, 你就任由孩子们这么欺负我吗?” 对方不仅没动作,反倒哼哼两声地控诉道:“谁让冼相爷一去西南就一去半个月之久,连一封信都不写给我和孩子们, 就该让孩子们给个教训尝尝。” 说是控诉,但对方这语气中含着笑意, 却更像亲近之人之间的亲昵的肆意娇纵,眉眼间的光彩为那张普通的脸增添了鲜活颜色,让所有人都不自觉想要多看他一眼。 而被“打倒”在地的冼君同口中突然发出一声“哎呦”, 似是哪里伤着了。 对方似是没料到这场景,想也没想, 赶紧赶开孩子们,想要伸手查看哪里受伤,“是伤到哪——啊!” 在一声惊呼声中,身体被拽倒,下一秒便跌进男人胸膛中。 “清清你怎么半个月不见,还是这么好骗!” 抬头看见男人爽朗的笑容,清清恍然大悟,羞恼极了,“好啊,刚刚你是装的!” 说着,就握紧拳头,想要往男人身上砸。 却被一只大掌握住。 冼君同把掌心的手放在心口,眉眼带笑地道:“好了好了,我的好清清,半个月一封信都不写回家,是我不对,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我就不原谅——” 清清下意识要这么回,却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下来,环视一周,却发现白星和孩子们都一个个直勾勾看着他们两个,见他抬头,还撇开眼睛,清清的脸蹭地红了,下意识想要从男人怀中逃离,却被腰上的手臂箍得紧紧的。 冼君同坏笑道:“清清不原谅我,我就不松手。” 清清脸颊发烫,小声道:“好好好,我原谅你了,你快松手!” 冼君同这才放了手,把清清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示意白星把手里的篮子拿过来,掀开上面的麻布,露出里面精致的糖饼,“来,孩子们,这是我从西南回来,特地带给大家的糖饼,每人一个,但是大家记住,吃了我的饼,可不要再叫我大爹了,可以叫我君同哥哥。” 孩子们一听,登时欢呼起来,绕满冼君同的腿边,每人一个糖饼,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谢谢君同哥哥!” 看到篮子里最后两个饼被一个孩子和白星分别拿走,清清的眼睛不由灰了一下,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还提醒每个孩子慢些吃,并取下腰上的水壶,给不小心吃噎的孩子喂水喝。 “孩子们,我们回家吧。” 冼君同一声令下,孩子们一边捧着饼,一边嬉闹着蹦蹦跳跳顺着山坡上被踩出的羊肠小路下去。 清清则拿手帕给一个流鼻涕的小姑娘擦完脸上的鼻涕和饼渣。 “谢谢清清哥哥!” 小姑娘羞涩地谢谢完,并在那张普通却温柔的脸上啄了个亲亲,才蹦蹦跳跳地追上了前面的小伙伴。 清清落到了队伍最后面,冼君同悄悄来到边上,他却也当做没有看到他,兀自在路边拔了根狗尾巴草,一踢一踢地走着。 冼君同拉了拉他的衣袖:“清清是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留个糖饼给你?其实我是当时身上银子没带够,把所有银子掏出来,都只能勉勉强强刚好给每个孩子买一个饼,想着清清是大人,应该不会贪嘴小孩子才爱吃的糖饼,就没有再回去拿钱再买了。” 清清低着头甩了下手里的狗尾巴草,“谁要吃小孩子才吃的糖饼了!” “清清说的是。”冼君同眼里流出一丝笑意,掏出袖子里的东西,故作遗憾道:“不过,这就可惜我这里特意给卖饼老板写招牌幌子,才换来的两个糖饼了,清清要是不爱吃的话,那我就只能带回去给小翎和她的孩子们吃了。” 清清一看,还不明白冼君同这是在逗自己,又羞又恼地夺了饼,“谁说我不爱吃了!我也还是小孩子!” 冼君同哈哈一笑,随后又在清清的眼神下忍住笑,“是,清清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自然可以吃糖饼,而且还要比孩子们多吃一个。” 咬了一口糖饼的清清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冼君同这才终于不再开口了,拧开水壶,时不时喂吃得腮帮子鼓起来的清清喝口水。 望着眼前现在可以自由在自己眼前任性,耍些可爱小性子的中庸,冼君同不由一时间有些感慨。 来到南业国后,为了青令的身份不被发现,青令便顶用了南清的身份。 至于青令为什么不怕冼君同会把青令的真实身份说出去,那是因为他与青令两个人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冼君同出身南业国望族,他族中虽人丁稀薄,可南业国几百年来的宰辅有一大半都是出身他冼氏一族。 自幼便被选为王太子伴读的冼君同也因此陪王太子一起赴北都为质一年,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与青令因为一个巧合在冷宫结识了,冼君同就这么成了他的小南哥哥。 在那段日子里,冼君同陪中庸在冷宫里玩,给中庸带好吃的,教中庸识字读书,还给他讲南方的事情,这也是青令会如此渴望出宫去南方的原因。 原本冼君同还许诺会在离宫回宫时,想办法带青令一起走。 可惜当时因为南业国的王君突然崩逝,南业国便紧急央求北朝放回他们的王太子,要一起回去的冼君同不得已不告而别,而对一无所知的青令则还傻傻每天守在他与冼君同一起玩的地方,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再次变回了冷宫里不被重视,人人可欺的孽种。 冼君同那次陪南清去北朝皇宫,不单是只有想办法带回南业国的国鸟青翎雀,给南清治病这一个目的,他其实后面来到皇宫的第一天,也就是北朝为南国公主准设接风宴那次,他便偷偷跑去冷宫,按记忆试图去寻青令,却只找到了冷宫里布满灰尘的空荡院子。 冼君同便以为青令已经出宫了。 因为时间隔得久远,青令幼时的长相冼君同已经记不太清,再加上中庸脸上抹了药膏,因此在接风宴那次在万民殿外的花园与沈元聿发生冲突时,他也没认出青令。 直到南业国临走前进宫拜别北帝,冼君同这才有机会带着南清去东宫寻找青翎雀,恰好碰见了早已心存死意,决定在死前放青翎雀自由的青令。 青令一直觉得他能活下来,是老天爷的恩赐,可冼君同却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青令能出宫,其实是一种命中注定—— 如果不是青令善良,就不会想着死前放跑青翎雀,也就不会碰见来救它的他们,如果不是青令善良,他也就不会在沈元聿的脚下护下南清,更不会让对方甘愿用己之残命来换中庸一命,并替他死在东宫大火中。 这一切并非都是老天爷突然开了眼。 这是青令不论在冷宫受到多少伤害与憎恨,都还保留一份对人的善意的最终回报。 望着现在眼前脱胎换骨的中庸,冼君同内心一片柔软,又很心疼。 天知道一年前,他才把中庸带回南云城时,对方在他面前是多么胆小怯弱,丝毫不敢吐露自己的内心,像只在笼子里关太久而身心都伤痕累累的可怜小鸟。 而现在,他的清清,已经变成了一只羽毛柔顺鲜艳,灵魂与身体都自由自在的漂亮雀鸟。 不单可以展露自己的心意,甚至可以去保爱护别人。 来到南业国后的最开始的两个月,中庸虽然明显比最开始心情要开阔一些,好像好像还得缺少某种足以坚定强大他内心的东西。 直到后面那一场初春暴雨冲垮南湄河堤坝,无数失去家园的流民涌来南云城。 他带着大君旨意赈济灾民,在无数王公贵族避之不及,以至于他身边人手不够时,是青令不顾可能染上疫病的危险,和他一起救济灾民。 甚至在之后灾情退去后,青令竟主动提出他想去收养了那些在灾情之中失去父母的孩子的慈恩堂,成为了无数孩子眼里最好最温柔的清清哥哥。 至于中庸使用南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冼君同的建议,这是中庸坚持后的结果。 虽说因为南清家当年遭难,即便南家当年还有人当初逃得一命,可也四处流散,那也就基本意味着除了冼君同外,再也不会有人知晓青令的真实身份,而冼君同也不可能把青令的身份往外传,但这终归是有些不保险。 冼君同一开始是想另外为青令伪造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身份,哪知青令却很是坚持要用南清的名字。 开始冼君同不理解,后面却从青令的行动中知晓了他的用意。 已经不在人世的南清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人能记住他,虽然他救下了青令,青令会用一辈子记住他,可中庸却还是觉得不够。 中庸用着南清的名字去救助流离失所的百姓,去保护再没了父母护佑的孩子,并告诉所有人,救他们的人叫南清,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用这种方式,让更多人记住南清,并把南清曾经传递到他手中的善意,再传递给更多人。 那道经历无数常人想象不到的苦难的瘦弱的身体里,却有着寻常人都没有的一颗赤子之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冼君同读过这句话无数次,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是从青令与已逝的南清两个人身上。 从来自诩君子的冼君同,那一刻却也为此自惭形秽。 “慢点吃。” 见清清吃完一个糖饼,开始吃第二个,冼君同忍不住轻声提醒。 清清嘴里唔唔地点了点头,冼君同突然说:“这些孩子叫你哥哥,却总是喊我大爹,提醒了他们几遍,还是改不过来,再让他们这么叫我,我怕是这辈子娶不到妻子了,对吧,清清?” 吃着饼的清清这么一听,一个失神,脚下不小心踩进田埂,冼君同下意识伸手扶住,把中庸搂进怀中,“小心。” 掌心的腰身柔软温热,冼君同一时间有些心口发热,后颈腺体情不自禁释放的天君竹信香朝那人靠近了过去,低声道:“青令,我离开的这半个月里,我很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中庸身体一僵,突然把还没吃完的半个糖饼塞到男人怀中,慌忙丢下一句:“小、小南哥哥,我还要去集市上买给小翎和她孩子们喜欢吃的,要赶紧去,不然就要闭市了!” 撒腿跑了。 剩下冼君同在原地,苦笑着叹了口气,摇着头,把手中吃剩的半个糖饼仔细收起来,放回袖中。 终于跑到冼君同看不见的地方,青令才松了口气,靠在一面墙上,闭上眼,脱力般慢慢滑到地上。 察觉到冼君同的心意,其实从来就不是件很难事情。 毕竟冼君同是真正表里如一的坦荡磊落的君子,连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偏爱,都是不带丝毫掩饰的。 可唯独中庸却不敢回应这份偏爱。 能在冼君同的帮助下离开那座冰冷的皇宫,来到这片淳朴温暖的土地上,度过这宁静幸福的一年,已经他此生最大的幸事,自己怎么还能再贪心,想要索取更多呢。 除此之外,青令一直知道冼君同家中长辈在劝冼君同娶妻生子。 毕竟冼君同已经年过二十五了,这个年龄还没有成家,房中还干净得不得了的天乾,简直比三只腿的蛤蟆还少见,偏偏冼君同每个地方还完美得不像话,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亦或地位身份。 哪怕是这个年龄,他都还能引得不少年轻貌美的坤泽愿意投怀送抱。 即便他愿意和冼君同在一起,冼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冼家人丁稀薄,这一辈里就只有冼君同一个人,整个冼家都指望着他延续香火。 而冼君同是天乾,他只是个中庸,他们俩在一起,是不会有后代的。 这个是他被困在东宫时就已经无比肯定的。 毕竟,沈长冀曾经误以为李沐瑶怀了他的孩子,近乎疯魔地执着于在床榻上让自己也给他生一个。 而结果失败了。 想到沈长冀,青令心开始痛了起来,即便隔得再久,一想到那个人,他还是无法抑制地会痛苦。 更何况,在那座东宫经历了那么多的他,又怎么配得不上他那么好的小南哥哥呢? 他的小南哥哥,值得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啊。 想到这里,青令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如过去一样,走到街上,找到一家卖酥糖的店。 店小二一看到他,就立马殷勤走了过来,“南清公子,我知道您今天肯定会来,已经早把您要的酥糖包好了。” 自此青翎雀从北方回来,就回到了它自幼生长的山林之中,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青令救过她的缘故,她自此每隔几天都会来慈安堂来寻青令,每次青令就会拿出早准备好的酥糖,让她饱餐一顿。 青翎雀喜欢吃酥糖,这还是冼君同告诉青令的。 除此之外,他还告诉他,青翎雀是南业国的报祥鸟。 因为如果南业国接下来无灾无病,青翎雀就会离开山林,来人间觅食,如果马上要有灾祸降世,青翎雀就会隐入深山,任由谁也寻不到踪迹,这也是南业国奉青翎雀为国鸟与图腾的原因。 冼君同说:“她愿意来找你,那这对南业国的黎民百姓是一件好事。” 为此,青令把招待青翎雀当做一件大事来做。 一开始一袋酥糖青翎雀会要吃半个月才能喂完,后面她每来一次,青令都要提前准备好满满一袋子酥糖。 因为青翎雀在几个月前当了母亲,她先后生下来两只和她一样可爱的青翎幼雀,每次来找青令,现在蹭吃蹭喝还会带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一起来。 至于青翎雀的伴侣,青令倒是这么久一次都没有见过。 付了酥糖的钱,青令正要离开铺子,回慈安堂,几个带有北方口音的交谈声却刹停了他的脚步。 南业国地处西南,远离其他南方诸国,偏安一隅,原本北方人在此并不多见,因而来南业国的这一年,青令都几乎听不到有关北朝的消息。 但因为一年前南业国已经把与北方接壤的几座城池割让给北朝,倒也开始有些北方商人来此做买卖。 青令看了眼,见只是几个风尘仆仆的北方商人,正当他打算走时,突然听到他们压低声音说: “你们听说了吗,北朝最近这几天掉下的王公贵族的人头,多到连北都的野狗都吃不完!” “据传是这些人只是因为劝谏不要为为陛下与国师大兴土木,修筑道观,一个个便都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主审行刑者正是那北朝的阎罗太子——” “沈—长—冀!” – “你这些天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其他尚未波及的世家现在都已经人心惶惶,一个个求到观里来了,你待如何解决?。” 在檀香萦绕的观中,一身道士装扮的北景帝闭着眼正在打着坐,一年过去,他脸上上光彩明显灰暗了不少,说话的音量也透出一股虚弱,原本高伟的身形也消瘦了许多。 “是儿臣办事不力,让他们来扰了父皇与国师的清净。” 一身玄色袍服的沈长冀将煮好的茶倒入北景帝与国师面前的茶杯,在汨汩水流声中道:“但还请父皇息怒,儿臣此举也不过是杀鸡儆猴,就要让他们这些所谓世家明白,倘若连半个身家都不愿意拿出来,以修筑千座道观,为父皇祈福延寿,又如何敢信他们肯为了父皇的千古基业付出所有?” 北景帝闻言,原本压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沈长冀又道:“父皇,还有一事,刘老元帅麾下车骑将军刘启丰带头在军队中贪污军饷,倒卖军辎,买官卖官,已证据确凿,按律当斩,但思及到他是刘老元帅唯一的内侄,儿臣打算将其一家发配北疆,永不特赦,不知这……” 自一年前那场大火把那个中庸烧死后,沈长冀这个儿子办事就愈发得他心意。 北景帝抬起手止住,“以后这些俗世琐事就按你说的办,不必再告知于朕。” 国师徐鹤琴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沈长冀低下头: “儿臣遵旨。” – 营帐内,灯火摇曳。 满头白发的刘敬正,听完下属从宫中打听而来的对于刘启丰的处置,原本被烛火放大在营帐上高大的身影顿时缩小跌坐太师椅之中,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一下子没了光彩,似瞬间老了二十多岁。 下属离开后,过了好半晌,他才似受了极大打击般疲惫开口: “沐风啊,以后元帅府和平北军,就都要交给你了……” 而一直站角落里的人则终于从阴暗处走出来,身上兵甲闪出冰冷的铁光,他抱拳道: “外公,孙儿会用生命护住元帅府与平北军的荣耀。” – “是南清南公子吗?” 身后传来声音,让脑子里在想“阎罗太子”四个字青令回过神来,一转头,看见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笑眯眯朝自己走过来。 青令觉得这人陌生,“…你认识我?” 对方顿时露出疑惑的神色,“南清公子,你不记得我了?” 这人认识“南清”的自己,可自己却不认识他,青令捏紧掌心,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低下头,“我、我记得,但我有些事,抱歉,我先走了,下次再聊吧……” 见中庸的背影慌乱离开,站在原地的人眼中露出困惑,念叨了一句:“是我记错了吗?” 随从则问:“王大人,您怎么了?” 王昌邑转头问:“你确定他就是冼君同从北方带回的南家遗孤南清?” 侍从不明所以:“是啊……” “这就奇怪了。” 望着拉在一旁的糖袋,王昌邑摸着下巴,浑浊的眼睛里亮出一丝光:“我怎么记得我当初在使队里见到的那个南清,好像和现在这个南清长得不太一样,反倒这个南清和我曾经在北朝见到的一个人,长得有些像,可是那个人……” “明明已经死了啊……” 第63章 青神两夫 一路上心惊胆战回到慈安堂, 青令本想把自己刚刚遇到的事情告诉冼君同,却看到慈安堂前看到正在马车前等着他回来的冼君同。 “南边有两个小部落因为水源发生了冲突,我需要马上赴去协调矛盾。” 冼君同摸了摸他的头,“来回可能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南业国与北朝不太一样, 说是国, 更像是这片土地上各个部落的统称,其中有些较小的部落隐匿深林, 甚少出世, 所谓王君, 手中权利是远不如北朝皇帝的,更像是这些较大部落共同推选出的一个代表罢了,相反,作为宰辅,在协调各方势力上, 反倒有话语权得多, 一旦开口, 各个部落都愿意各退一步。 上次冼君同便也是去协调两个部落的矛盾, 没想到才回来半天,就又离开了。 青令有些不舍:“可你才回来……” “别担心我,”冼君同摸了摸他的头, “你和孩子们在慈安堂好好的,我回来的时候, 会带礼物给你和他们。” 青令想到今天还没和冼君同说几句话,对方就要离开,眼眶红了起来。 脸被温柔捧起, 眼泪被一点点轻轻擦去,他听到冼君同说:“清清, 家中一直在催我成婚,可我不愿意要别人,这人生说有数十载,可其实能与心爱之人相伴身侧的不过占其十之一二,如果我们最后还是会在一起,那为什么还要再蹉跎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时光呢?” 冼君同如此赤忱的告白来得突然,青令愣愣望着眼前的男人,哽咽起来:“可我……” 冼君同摸了摸他的头,“清清,我不逼你,但这次我回来,我想要你的一个回复。”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 痴痴望着马车离开,直到白星提醒,青令才发现自己竟一下子站到了天黑。 回到慈恩堂,青令才发现自己给青翎雀买的酥糖忘了拿。 怕再遇到那个胖子,青令不敢再去街上,只能请白星替他去寻。 青令在厨房给孩子们做晚饭的功夫,白星帮他把糖袋找了回来,并替他去喂青翎雀和她的两个孩子。 哪知把饭食分给每个孩子吃完后,白星却捧着糖袋回来,丧气说:“南清哥哥,青翎雀没来。” 青令并没有多在意,因为青翎雀有时候的确会晚一两天才来。 可青翎雀之后十来天一直没有来,青令突然就不安起来,隐隐觉得有更可怕的事情马上出现。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一天,青令正在给孩子们盛米粥,白星从外面冲了进来,气都没喘上来,靠在门栏上惊恐大喊着: “南…南清哥,冼相…相爷他失踪了!” 啪—— 青令手里的碗摔得粉碎。 冼君同是在解决两个部落冲突结束后回南云城的路上突然遭遇暴雨,一行人全部下落不明。 南业国的王君派了大队人马去搜寻,但一直没有消息。 青令在得知冼君同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再也坐不住了,将孩子们安置好,他背上一个包袱,朝冼君同失踪的方向寻了过去。 一开始青令还能遇到一起寻找冼君同的人,便加入进去,没多久,他们就在一个悬崖下发现了冼君同一行人马车坠毁的碎片,与好几个护卫的尸体。 但让青令还心存希望的是,里面没有冼君同。 他们在那片偌大的山林里寻了快十天,就在越来越多人相信冼相爷不抱有生还的可能,慢慢放弃,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天乾时,嘴唇干得脱皮,浑身伤痕的中庸也咬牙,没有说一声放弃。 直到最后一个陪着他一起寻找的人打算原路返回,劝说青令:“我们的粮草已经快没了,再找下去,恐怕想放弃,都走不出这片深林了。” 青令摇头:“还没找到他的尸体,我不会放弃。” 对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干粮又拿出一部分留给了中庸,这才往来时方向离开。 而青令则找溪水擦了擦脸,正当他要往深林里走时,突然一条毒蛇从草丛里蹿了出来,一口咬住他的小腿,青令强忍痛苦,随手抓起一个石头砸断了蛇身。 青令吸出毒血,颤着手撕下布条,包好伤口,可还没等他走几步,就晕倒了过去。 等青令醒来,看到青翎雀飞到自己眼前,蹭上自己的脸,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青令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人搀扶着走进来。 “谢谢你们救了我……” 青令想要下床感谢对方,却脚软得过分,差点摔下床去,对方赶紧拦住他,“你身上的蛇毒才解,身体还虚弱着,另外,你真正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们,而是青神。” “青神?” 青令不明所以,一旁青翎雀马上飞到他眼前,昂首挺胸地叫了起来,他一下子明白:“青翎雀是你们的青神?” 老者笑着点头道:“青翎雀是外界对青神的名字,她在我们这里,是我族人的守护神,我们尊其为青神。” 青令没想到青翎雀竟然是他们部落的守护神,更没想到对方这次竟救了自己。 老者突然问:“你深入深林中,是来找人的吧?” 青令一愣:“你们怎么知道?” “跟我来。” 来到另一个房间,青令近乎泪奔地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冼君同。 老者解释道:“在青神的指引下,我们把他救了回来,并且用我青族部落秘药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 青令含着泪问:“那他何时能醒?” 对方摇头:“他何时能醒,我们并不知道,可能明天就会醒,也有可能一辈子不会醒。” 为了能唤醒冼君同,青令在这个叫青族的部落留了下来,每天照顾昏迷不醒的冼君同。 虽然知道冼君同昏迷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青令还是日复一日地在冼君同耳边说着话,说他们两个人曾经在北都皇宫里的过去,说他们回到南业国后的平静而温馨的日子琐碎。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 一天,照旧给冼君同喝完药,青令觉得好累,他靠在了对方胸膛上,握着对方的手,听着对方的心跳声,呢喃道:“小南哥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你都不知道,在你离开南云城的那些天,我有多么想你……” “我想了好多次你最后和我说的那番话,是啊,你说的对,我们的这一生本就短极了,而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到快数得清,我们又为何要蹉跎这些时光呢……” 他泪流满面,哽咽道:“我想好了,只要你这次能醒来,我就和你成婚,我做你的妻,你做我的夫,只要你能醒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有你能醒来,我不能没有你……” “清…清……” 这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青令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看到自己握住的男人的手一点点地收紧。 中庸慢慢转过头,看到了同样睁着充满疲惫病弱的眼,可眼神无比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天乾,对方用尽全力地抬起手,给他一点点擦眼眶的泪,“清清…别哭…我…我不是醒了嘛……” 青令扑了过去,大哭着:“小南哥哥呜呜!” 而冼君同眼中眼眶微红,只能收紧手臂,把怀里纤弱的中庸抱得更紧。 在青令留在这里的这一个月里,他的善良坚强已经打动了这里的所有人。 冼君同醒来,整个青族部落都为他感到很高兴,尤其是知道二人终于突破所有阻碍,最终决定结为夫妻时,所有人衷心祝福他们长长久久,还在他们离开此地时,送了他们很多东西,当做新婚礼物。 他们要走时,足有三层楼高的古树上却飞来数不尽的各色雀鸟,为首正是青神,在众雀鸟如奏曲般的鸟鸣声中,她喙中叼来一片玉叶,从高枝上飞下,将一片翠绿得鲜艳欲滴的叶子送到青令手中。 这青叶好似玉器,摸起来沁凉透骨,不太像寻常青叶。 青令与冼君同单纯以为这是青神给二人的新婚贺礼,直到注意到周围青族人眼中的惊愕神色。 族长青易一脸认真地走过来,问:“敢问南清公子母亲可是姓南,名溪,你父亲可是姓柳,名廷文?” 青令一惊,不知他们从何知晓他父母的名字的,“你们怎么会知晓……” 对方道:“那是因为你母亲乃我青族之人,她的真名也不叫南溪,而叫青溪,所谓南姓,不过是我青族出世后所统一化姓!” “方才青神给的东西,是只有我们青族人成婚时,她才会赠予的青玉叶。” 青令完全呆住。 他没想到他竟会在南业国这片人迹罕至的深林中寻得了母亲血脉故里。 而之后,青令也从青易族长口中得知了自己父母上一辈的故事。 原来,他母亲青溪自幼在青族长大,是青族最美丽最善良最富有智慧的人。 在他母亲成年那年,从无外人闯入的青族竟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们与他的母亲一起成功解决了青族百年大灾,护住了青族上下几百人。 而经历这次患难与共,那两个外乡人自然都爱上了他那善良智慧的母亲,并且都向他的母亲表达了爱意,想带他母亲离开。 两个人是一样的智谋双全,俊朗出色,同样的让人难以做出抉择。 当时他母亲的母亲,也就是青令的祖母,上一代族长,设下了一个测试,谎称青令的母亲身染重病,而青族有一种子母蛊虫,可以渡让寿元,换言之,便是将无病无灾的人的寿元渡给寿命将无之人,但代价是,得救者会失去所有记忆,并且会爱上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而失去寿元者则命不久矣,只会有数年寿命可活。” “当年,是你父亲想也没想便服下那蛊虫酒,也因此赢得了你母亲芳心,而另外一位追求者,因为迟疑了一瞬,最后知晓这不过是个考验后,也只能黯然退出,你母亲之后便化名南姓,嫁给你父亲,一起离开了深林。” 在青令一岁时,他母亲便已离世,而梅嬷嬷也甚少讲过他父母的往事给他听,只会不断告诉他,他的父母是怎么被北景帝害死的。 这些他们父母相爱的事情,青令在此之前,从未听过。 冼君同很敏感,“那敢问南业国南氏一族可与青族有关?” 青易有些错愕,但还是点头:“南业南氏一族的确是百年前曾是我另一青氏族人在百年大灾预言后,为延续青族血脉,所带出深林的,但十多年前也没了下落。” 青令又是一呆,替他死在东宫大火里的南清竟与他有着相似的血脉。 此前从来只认为自己是世上孤零零一人的青令,此刻突然发觉自己还有亲人,尤其是还有一位亲人付出生命救了他之后,一时间竟在冼君同怀中泪如雨下。 而在听到青令口中,他父母的死因后,青易族长看着眼前的一对恋人,眼神有些诡异的变化,把二人带到繁密古树下。 不知原因的他们顺着对方所指方向,看到了鸟巢中正带着自己两个孩子安眠的青翎雀青神,恰好一只体格健壮的黑羽长雀带着辛苦捕来的鸟食飞回巢穴,一丢下鸟食,便亲昵地贴上青翎雀。 此前从未看到过青翎雀伴侣的青令看呆了眼:“这难道是……” “这只黑隼雀正是青翎雀的伴侣。” 青易眉眼眼神有些复杂:“…但他并非青翎雀唯一的伴侣。” 青令与冼君同皆大惊失色,因为在他们的常识看来,鸟雀乃是一夫一妻的代表。 青易苦笑着解释道:“青翎雀血脉难以延续,为此,每只青翎雀都不会只有一个伴侣,也基本都不会是同类,在黑隼雀之前,青神还有另外一只白鹤雀伴侣,青神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其实各属其中一只。” 对方一边说着,青令一边就看到鸟巢里,青翎雀似是反感黑隼雀的亲近,一直躲闪,而感受不到伴侣爱意的黑隼雀立马暴躁起来,甚至猛地啄向了青翎雀怀中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但马上就被青翎雀厉啸着及时制止下来。 青令看见这一幕,莫名心慌起来,问:“那只白鹤雀呢?” 青易摇了摇头:“自此这只黑隼雀来了之后,那只白鹤雀好久没有出现了,可能是被黑隼雀杀死在哪里了吧,毕竟黑隼雀乃鸟雀中极度嗜杀残暴之鸟,聪明至极,即便是比肩体型大之数倍的鹰隼,也不敢轻易招惹。” 望着鸟巢里那只不顾自己的孩子尖叫而叼其后颈,然后强硬送到青翎雀面前,只希望借孩子讨取青翎雀对他连带儿一点欢喜的黑隼雀,莫名让中庸联想到某个人,心中怕得不行,身体发起抖来,冼君同察觉到,立马拥住他。 青易族长望见这一幕,眼神莫测,道:“林外俗世即将有场大乱,会有无数黎民百姓死在其中,青神接下来数年可能都不再会出世,为了你们的性命之忧,我希望你们俩能够留在青族,或许可以避此一难。” 青族族长突然发出的留下邀请,打得二人有些措手不及。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青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方的答案,他刚转头看向青易,察觉到冼君同有些迟疑拉了下他的手,他则坚定回握过去,并对青易道:“族长好意我们二人心领了,可我们无法眼看着林外百姓受苦受难,而自己独自避祸苟活,明知俗世有难,我们更应该尽己之能,救更多人。” 此言一出,青易也知二人心意已决,便不再挽留,遂派人送二人离开。 青族人送他们到官道上,便回了深林。 他们这次在青族呆了足足一月之久,回到俗世,竟有些遗世之感。 在官道上,他们幸得好心农户搭送,成功回了南云城。 一进城门,有士兵认出冼君同,激动大喊了一声:“冼相爷!冼相爷回来了!” 城门的百姓一听说此前失踪的冼相爷还活着,顿时如浪潮般纷纷涌了过来,最后还是士兵一路护送,这才把他们二人送回慈安堂。 回到慈安堂,见到兴奋大叫扑过来孩子们,青令落下泪来,抱住了所有孩子。 而被看着这一幕的冼君同,也不禁露出笑意来。 而此时,门口传来声音,冼君同一见来人,立马告诉青令,自己要进宫一趟。 在青令挥手中,冼君同上了王宫派来的车驾。 “王君,臣来迟了。” 一来到王殿之中,他才向殿上人行礼,却不禁瞅见了一道臃肿的身影,不禁皱起眉来,而这时,殿上传来一声终于盼来救星回来的胆慌哭喊之声:“君同啊,你要再不回来,寡人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完,一张薄笺被内侍从殿上送到冼君同手中。 他展开一看,眉头顿时狠狠拧了起来。 – 北景帝病了。 半月前,他在北都最新筑建的,占地堪比行宫的飞云道观的开光仪式上,突然晕倒了。 就在北都中风云变幻,各方人马蠢蠢欲动之时。 无数朝臣世家不少冒着风险前来东宫求见沈长冀,却被告知太子竟感染了风寒,无法见客。 可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太子并非是染上普通风寒。 而是感染的瘟疫。 第64章 弑父 禹王府。 两鬓斑白的男人来回踱步着, 待下属把情况一汇报完,他便再三确定:“你确定消息无误?” 来人抱拳:“东宫内潜伏多年的密探传来的消息,绝不可能有误,太子身染瘟疫, 已药石无医。” 一旁的幕僚立马上前一步:“王爷, 现在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啊!陛下一病不起,太子奄奄一息!错过这次, 恐再难有下一次了啊!” “王爷, 你与太子一起监国多年, 论贤德,您不逊舜禹,论治国,您手下有誉有龙凤之才的庞尤二臣,论民望, 您用私库之财广济百姓, 论辈分, 他太子更是如何比得上乃先帝遗腹子的您!” 见禹王露出迟疑的神色, 幕僚加大把火:“王爷,您是先帝的遗腹子,如若当年不是先帝去得太早, 再给二十年给王爷,以先帝对王爷母妃的宠爱, 现在坐上那金銮殿的龙椅的人,可就不是当今陛下了!” “倘若王爷您再犹豫,给了太子休养生息的机会, 待他登基,王爷您这些年给他下的绊子, 以太子本性,届日后他不可能毫不记恨!” 禹王眼中有了心动,可还是顾及道:“可皇宫有太子手中神策营把守,本王手中的暗军根本不敌他们……” 幕僚却适时提醒道:“王爷,你难道忘了北朝并非只有神策营,还有元帅府的平北军!” “不可能!” 禹王顿时反驳:“刘老元帅从来不站队,如果他能站队,太子又何苦当年跑去西疆,费尽心思建立神策营给带回来!” 幕僚却道:“刘老师元帅自然是不可能站队,可是人都是会老的,手里的权利也迟早要交给别人,可他能保证他的接班人也永远不站队吗?” 禹王回味过来,“你的意思是……” 幕僚立即道:“属下为王爷引荐一人,此人早已仰慕王爷风采,更渴望能为王爷立下不世之功。” 说完,他便拍手示意。 兵甲铿锵之声中,一道身影出现,跪地行礼,高喊道:“末将李沐风叩见王爷!” “李沐风?” 禹王皱眉,认真打量眼前额上挂着道疤的年轻将领,“本王依稀记得,你不是御医署李文颀之子吗?怎么会……” 李沐风回禀道:“刘老元帅乃末将嫡亲外祖,末将从小便志愿参军报国,上场杀敌,一年前终于得以投入外祖麾下,从校尉干起,现如今已经是元帅帐下骠骑将军!” 禹王露出一丝吃惊神色,一年中,从校尉干到骠骑将军,即便是有刘老元帅的刻意提携,也非寻常人能够做到。 无论是心性,还是谋略,这李沐风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禹王问:“听闻你早就想见本王?” 李沐风恭敬道:“末将昔日曾是国子监学生,当时王爷任国子监司业一职,曾指点过学生,一句‘岂知而今枝头凤,昔年亦是泥下燕’,激励学生至今。” 禹王万万没想到李沐风竟是自己的学生,虽说国子监的职位他不过挂名,可谁能料到竟真有一人把自己的话记到如今,更别说对方现在身份地位已今非昔比,却依旧谦卑地以学生身份自居。 “好!” 禹王大喜过望,把李沐风扶起身:“能有你这么一个学生,也是本王之荣幸,你现在既然供职平北军,你来本王这里之前,刘老元帅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平北军将士不能涉足任何权贵府邸吗?” 李沐风也改口极快:“学生祖父他一直秉承不站队党争,他老人家的顾虑,学生不是不能理解,可那是在过去陛下身体康健,朝政稳定之时,而今陛下缠绵病榻,北朝不可一日无主,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位雄主的出现,学生又岂能抱残守缺!再者,老元帅其实曾经暗地里对学生私下提及过,说王爷比太子更有贤王风范,毕竟太子近一年也投入道教修行,更是不惜为了建筑道观,迫害了无数百姓,还大肆削减平北军军费,平日里处处给平北军下绊子。” 听到刘老元帅曾经表态过对自己的欣赏,禹王登时眼睛一亮,这半年来太子处处针对平北军,也确实是人尽皆知之事,做不得假,刘老元帅对太子心中积怨,倒也不稀奇。 李沐风躬下身,谦卑至极:“如若王爷有意九五之尊,学生愿做王爷与元帅牵桥搭线之人,助王爷杀入皇宫!” 禹王也终于抛下最后一丝顾虑,问:“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李沐风伸出手,比了个“六”。 这种事是不可能有十成的把握的,能有六成,已经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禹王深呼吸一口,大喝一声:“好!此事不成功便成仁!事成之后,你便是头号功臣,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李沐风重重握拳:“学生必不辱使命!” – 太极宫。 婢女手捧汤药而来,跪于龙床前,涂着淡色丹蔻的手端起药汤,慢慢一口口吹凉了,往靠在床头枯槁的老人稍稍歪了嘴的口中送,“陛下,再多喝一点儿吧,这可是御医署特意为您研制的新药方。” 北景帝僵硬地转动头,“拿…拿走……!” 一旁拿着擦嘴帕子的沈元聿也劝:“父皇,您这几天喝了这药,可是明显状况好多了。” 虽然沈元聿所言确实,可北景帝坚持开口:“叫国师…过来,要他带仙丹……!” 北景帝如此抗拒,元后只能放下汤药,“朱兰,你现在就去道观一趟,去请国师赐药……” 朱兰应声去了,北景帝这才稍微安分下来,看了眼周围,顿时拉下语气,问:“太…太子人呢?” 沈元聿道:“父皇,皇兄病了,这几天连床都下不来,这才没来太极宫侍疾,但也让人送了好多奇珍异草来太极宫。” 北景帝哼了一声,“他莫不是根本就不愿朕病好吧……” “怎么可能呢,父皇,皇兄他……” 沈元聿刚要解释,突然殿外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本该去皇家道观请国师赐药的朱兰则面色惊恐跑了进来,身上带血,气喘吁吁地大喊道:“陛下,娘娘,不好了,禹王他——啊!” 在朱兰倒下背后冒出的一道血光中,一大队兵甲如铁的海浪般涌入殿中,将整个太极宫团团包围,除却北景帝、元后和沈元聿外的宫人统统倒在刀剑之下,整个太极宫登时成了一片血腥的海洋。 下一刻,一身甲胄的禹王已大步迈入殿中,目光桀骜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周围皆是血腥尸首的北景帝目眦欲裂,指着来人:“禹王,你想做什么——!” 禹王却跪倒在地,大喊:“皇兄,臣弟听闻有人欲要加害皇兄,这才带兵前来保护!见皇兄无恙,臣弟放心了,但是未免还有漏网之鱼,臣弟会接管皇宫,彻底将北都皇宫上下清洗一遍!” 禹王这话说得谁会信,毕竟这太极宫中除了禹王和他的人,其他人统统已经死光了。 北景帝听了,登时大怒:“你是要软禁朕!” “臣弟不敢。” 可嘴上说着不敢,未得到皇帝允许,禹王已经起了身,接过幕僚递来的一卷空白圣旨,道:“臣弟所做一切,只是忧心北朝江山安危罢了,现在皇兄时日无多,太子侄儿也身染瘟疫,为了我北朝千古基业,臣弟现在恳请皇兄改立臣弟为北朝下一任君王!” 沈元聿大惊失色:“皇叔你知道你可在说什么!你现在和父皇说明你方才之言是鬼迷心窍,父皇定然不会罪责于你的!” 禹王看向沈元聿,轻蔑地笑了一声:“十四侄儿,你的心计,比之你的皇兄,可是差的远啊,也难怪当初你没把人弄到手,还断了条腿。” 沈元聿登时白了脸,发狠想冲上去,却被身后将士强行压倒,脸狠狠摁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 禹王转而看向床榻上一脸面色极难看的北景帝,心中掠过一丝快意,脸上再也没有谦卑,高高在上地道:“皇兄,臣弟体谅皇兄尚在病中,已经命人草拟好新帝圣旨,只需要皇兄拿出玉玺盖章便可,且臣弟已经为皇兄选好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正是皇兄曾囚禁臣弟幼时的伏连山,那里人迹罕见,清净无人,皇兄早些立旨,便能早日带皇嫂前去修身养性,求仙问道,顺带体验体验当年臣弟被困在那个深山老林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北景帝身体已大不如前,声音都显得枯哑,阴狠道:“你即便能拿到圣旨又如何?太子手中的神策营不会让你登基的!” 禹王却大笑一声,眸光狂乱:“神策营算什么东西,不还是尽数死在了平北军兵刃之下,不然皇兄你以为我们是怎么闯进神策营把守的皇宫的?” 北景帝瞳孔一缩:“平北军不可能会为你所用!朕还没死,敬正他不会——” “刘敬正的确不会!” 禹王打断道:“他当了你四十年的狗,自然是不会背叛你,可皇兄啊,人会老,狗也一样,就和你现在要终日服丹药才能止住老态一般,刘敬正他也老了,他哪怕不顾及自身,也要顾及自己百年之后的平北军,与其让素来敌视平北军的太子上位,还不如另外换一座年轻一些的靠山了,就比如臣弟。” 北景帝颓然跌坐,“不可能,敬正他不会背叛朕,他不会……” 禹王却已经不耐烦与北景帝说话,让人把圣旨展开,“皇兄,还是请把玉玺拿出来吧,不要让臣弟把我们兄弟俩最后一丝情面也撕破。” 眼看神策营尽皆覆没,平北军叛变,昔日也曾是收复北疆失地,叱咤天下的北景帝彻底没了雄风,变回了一个身形枯瘦,命不久矣的老人,让元后从一旁书架后的夹层内捧出一物,禹王登时看直了眼。 正是北朝传国玉玺。 这一刻,他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想当年,他母妃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倘若不是他当年出生晚了十日,让北景帝夺了先机,他后面又怎么会一出生就与母妃分隔两地,被关入了伏连山,一直到十五岁母妃去世,才被放出来。 而现在,他终于能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眼看已经彻底失去希望的北景帝接过玉玺,就要往圣旨上按上章印,禹王眉眼间几乎要压抑不下心头奔涌的狂喜。 与之相对的,还有心头一片灰败之色的北景帝,眼看掌中玉玺即将盖落,耳畔却传来迭长的“咻——”地一声。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彻太极宫。 北景帝一抬头,原本已张狂不已的禹王的肩胛骨竟被一只飞箭穿透,整个人被活生生钉在了柱子上! “是——谁——?!” 被属下救下的禹王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彻底陷入癫狂地尖叫着。 同样带着这个困惑的众人循暴乱而起的殿外看去,却见殿外远处,身率无数飞羽兵甲而来,一身玄黑甲胄的沈长冀正握弓放下,眼神冰冷漠然,宛如阎罗降世。 “皇兄!” “太子!” 沈元聿露出惊喜之色,北景帝亦同样大喜过望。 “不可能!你不是得了瘟疫吗?!” 望着大步迈入太极宫中的人,禹王难以置信,“哪怕你的病是装的,可神策营不也被平北军——” 可马上,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紧跟沈长冀身后出现的一身平北军甲胄的李沐风。 禹王一下子就明白了,颤抖道:“原来是你们——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的局——啊!!” 在喷溅的血液中干脆收回手中剑,不顾身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禹王,脸上带血的李沐风转身来到沈长冀面前单膝下跪:“太子殿下,意图谋反,犯上作乱的逆臣禹王沈世琰现已伏法!” “起来吧。” 沈长冀淡漠地点点头,好似刚刚死的根本不是与他血脉同出的叔叔一般,而只是一只老鼠。 眼看沈长冀救驾成功,以为自己重新掌握了局面的北景帝一下子精神起来,“太子,你救驾及时,朕心甚慰!来人,赐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本该跪下领赏的沈长冀不单是没有领功受赏,还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北景帝的话一般,闲庭漫步般走到了被人捧起的玉玺旁,直接摸了上去,轻蔑地道了一句: “这便是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北景帝顿时意识到不对:“太子,你要做什么!你难道也想谋权篡位!” 沈长冀终于转头看向了床榻上的北景帝,睨了一眼,眸底冰冷至极,道: “是又如何?” 沈元聿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皇兄!” “畜生——!” 北景帝被气得浑身颤抖,一天之内经历两次谋逆,哪个皇帝还能坐得住,强撑着爬下床,颤颤巍巍从一名将士手中拔出一把剑,就要往沈长冀砍去。 可还不等他走到巍然不动的沈长冀面前,就已经被李沐风一脚踢翻。 而自始至终,沈长冀都动都未动,只冷眼旁观这一切。 望着眼前眼底不带一丝温度的高大天乾,北景帝吸了口气,才颤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是太子,只要等着自己百年以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称帝,为何要冒着“弑父”的大不韪做这种事? 沈长冀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虽然二人皆未说明口中的“他”是谁,可在场所有人瞬间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 一旁的李沐风低下了头,后面的元后则闭上了眼。 皇兄他在给青令报仇? 沈元聿一脸错愕,那皇兄这一年对父皇这般敬重崇拜无比的样子,难道都是在装的吗?! 而已知自己肯定逃不了一死的北景帝听了沈长冀给出的理由,却神奇般地恢复了可怕的冷静,面对眼前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人,冷笑道:“沈长冀,你真令朕失望,如果你是为了野心,为了权利杀朕,朕还觉得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结果你竟然还是为了那个中庸,简直不堪大用!” 提到那个人,此前还一直面色淡然的沈长冀的脸上骤然裂开道缝,一脚踢了过去: “你也敢在我面前提他——!!!” 北景帝哇地吐出一口血。 而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长相有四五成相似的男人遭此折磨,沈长冀不仅丝毫快意都不曾有,心头的火却越烧越烈。 这一年里,他就没有一个晚上,没有梦到他可怜的小青雀在烈火的逼灼中一边缩成一团,一边一声声哭着喊着皇兄在哪儿,求皇兄救他,说他被火烧得好痛好痛。 一想到他那么护着爱着,死前还眼巴巴求着自己别走,想他多抱抱自己的小青雀,在那场大火中经历那般痛苦折磨,他的心就没有一刻不在剜着肉滴着血! 尤其是看着害死他的北景帝还活的这么好好的,嘴上还冠冕堂皇说着是为了他好才烧死他的小青雀时,他简直想直接把对方的心剖出来! 可他知道直接杀了北景帝这根本不足以让他体会到他的小青雀死前的痛苦与绝望,他要北景帝看着自己上如何一步步摧毁他最宝贵的东西,为此,他不惜掩饰那摧心肝的痛,也要装出一副幡然清醒,父圣子孝的模样,来一步步麻痹对方。 而如今,他终于成功了。 可看着眼前的人,沈长冀却更加愤怒痛苦。 把他折磨个一千遍一万遍,都不足够抵偿他小青雀当时万千分之一的痛苦。 他的小青雀还是回不来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人还敢在自己眼前提他! 心口挨了这么一下,北景帝本该痛,可看着沈长冀失控的表情,他却觉得快意至极,大笑一声,阴毒道:“沈长冀,你别以为你杀了朕就是在替那个孽种报仇了!朕告诉你吧,那个中庸根本不是朕害死的,真正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 “如若当年你不喝下那杯酒,朕本只是打算把他发配北疆便罢了的,所以,他根本不是朕杀的,是你,是你所谓的爱,把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是你——是你杀了他——!!” 此言一出,沈长冀登时陷入疯魔,提起剑,眼看就要往地上帝王心口刺去。 沈元聿突然冲过来,一手抱住沈长冀的腿,一手抓住剑刃,拼命大喊道:“皇兄,你莫要犯糊涂啊,你若真杀了父皇,便是永远背上弑父的罪名,还有,陛下他可是我们父皇啊!我们小时候,我们可都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他再如何,你难道真的要杀了他吗?” 原本陷入疯魔的沈长冀听到这句话,动作突然停下,沈元聿本以为自己劝阻成功了,却听到对方冷笑了一声,反问:“你说我们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沈元聿一愣,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个眉心一点红的道袍小僮被人带了上来,凄厉地冲北景帝大喊:“陛下——!” 而一看到这人,原本还站在上风的北景帝第一次慌了神,想要扑过去,却被李沐风带入狠狠压制住。 对这突如其来一切的沈元聿不明所以,殿中唯有此前一直表现甚少的元后此刻脸上露出一股复杂怨毒之色。 沈长冀一脚把沈元聿踢开,一手拽起那长相清秀眉目浮满恐惧的小僮,来到北景帝面前,“你说我魔障未除,不堪为帝,那你与国师暗通款曲数十载,还诞下这等孽种,并给刘敬正留下辅佐这孽种登基的圣旨,有此等魔障,你又岂配为帝?!” 说完,一旁的李沐风抖落掌中布兜,两颗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 北景帝一看,立刻吓得魂飞魄散。 ——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一颗是国师徐鹤琴,另外一颗则是元帅刘敬正。 “啊——” 小僮惨叫一声,脖颈血溅了北景帝一脸。 北景帝彻底崩溃,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幼子尸首,尖叫不已。 沈元聿彻底失魂坐在地上。 而沈长冀冷眼旁观这一幕,掌中剑无情落下,哀嚎声彻底断绝。 永庆二十三年冬,禹王意图谋逆逼宫,太子沈长冀率神策营平北军两军,破朱雀门,血洗太极宫,禹王伏诛,为肃清国法,太子斩杀妖邪国师,弑父北景帝,史称“庚寅宫变”。 次年正月,太子沈长冀祭告太庙,以“承天受命,戡乱靖国”为由即位,废北景帝为戾王,改元定鼎,尊生母孝贞皇后为圣烈太后。 史册定“北武帝”。 旧史载:"是夜九星贯日,新帝踏血登阶,三百年北朝自此改换乾坤。" 第65章 成亲 南云城今日有一件大事! ——备受诸南业国百姓爱戴的冼相爷今天要娶妻成亲了! 至于这相爷夫人, 则是南业国曾经因护君而满门忠烈的南家遗孤。 冼相爷夫妻二人不想大操大办,婚宴一切从简。 无数百姓为祝福冼相爷与南家公子的这段美满婚姻,纷纷从各地赶来,并送来各地开得正盛绚烂鲜花, 这是南业祝福新人的传统。 可百姓带来的花把慈恩堂里外摆满不够, 把慈恩堂外的街道摆满还不够,整个南云城再偏僻的一个角落都摆满了盛开的鲜花。 许多外来者都以为自己误入了一片花的海洋! 青令与冼君同两个人都为百姓们的一番好心感动得不得了。 除此之外, 青族竟也送来了新婚礼物, 青令看到时, 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眼。 包括在成婚那日,冼君同在看到被小姑娘牵到自己手中,一身缀满各式雀鸟绚烂羽毛的千羽嫁衣的中庸时,都不禁失了神。 看到爱人的表情,青令本就忐忑的心攥紧, 低下头, “是不是我穿着不好看……” 嫁衣下摆略有些臃肿, 极易绊倒, 青令心怕得不行,男人的掌却坚定握住了他,低声宠溺笑道:“不是, 为夫是感叹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救了天下,这辈子才能娶得夫人这般人美心善的妻。” 青令羞红了脸。 一拜天地后, 便是二拜高堂,因为二人父母都已去世,他们便选了南云城的千年古树为高堂。 在无数前来送福的百姓的殷切祝福注视中, 二人再夫妻对拜。 被送入洞房后,冼君同先请房间中其他人离开, 才望着眼前为自己一身华服的中庸,握着掌心细软温热的腰身,一时间心猿意马:“青青,我终于娶到你了。” 说着,就想吻下来。 青令却拦住他,修长脖颈泛起淡粉,“让我先擦下脸可好?” 冼君同只当他爱干净,自然没有意见,点点头,还想给他洗帕子,青令却抢过他手里的帕子,把他推到床边,“你把眼睛闭起来,待会儿我不说睁眼,你就不准睁开眼。” 冼君同没多想,只当对方才嫁于他,还不太习惯亲密的接触,宠溺地笑着,闭上了眼,“好,你不让,我就绝不睁眼。” 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的冼君同只听得到耳畔一阵水声,半晌,他听到脚步声止于眼前,中庸有些羞涩紧张的声音响起:“可、可以睁眼了。” “青令,起身你不必羞涩紧张,毕竟我们以后……” 冼君同正一边睁眼,一边说着,却在看到眼前人的瞬间,竟忘了如何言语。 同样是之前那一身缀羽青色嫁衣,可中庸原本普通平凡的面容却美得不似凡人,眉眼轻灵,宛如青神褪羽化人。 见冼君同不言语,青令紧张起来,有些后悔缩起头,“我、我是生得很丑吗……” “不。” 冼君同伸手把中庸拉到怀中,满怀爱意地打量着怀里的人,“我是怪我心中一直疑惑你与幼时不像,还以为是你长大后变化有些大,却一直未曾发现那并非你的真容,实在罪该万死……” 青令捂住他的嘴:“是我自己用药膏遮掩了样貌,怎么能怪你。” “青青。” 冼君同很认真同时语气又很温柔地问:“为什么之前要把自己的真实容貌遮藏起来呢,青青明明生得这般好看,内心还如此善良,值得所有人喜欢。” 青令低下头,“我嬷嬷和其他人说,我母亲就是因为太美了才会给我父母二人带来这般灾祸,与我母亲相像的我,也是天生会给别人惹来麻烦的,所以……” 冼君同一听,心痛极了,“青青,你不要这么想,你父母会经历那些,不是你母亲的原因,分明是被这皮囊引诱出邪心的人,他们无法约束自身,才殃及你无辜的父母。” 这还是青令第一次听人从这种角度来说他父母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嬷嬷和冷宫里的人,一直向他灌输的,都是他母亲太过貌美,这才引得上位者觊觎,连带牵连了他的父亲,使得他也无比憎恨自己的这副样貌,从来没想过主动让别人看到。 青令眼泪涌了出来,“小南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见青令眼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流,冼君同一点点的擦掉,“青青,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你本身就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值得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好。” “还有,”男人笑着说:“你我既已结为夫妻,难道青青不该改口了吗?” 青令一呆,手指不自觉攥紧,“我能不能晚一点再改口…现在还继续喊你小南哥哥……”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听青令喊自己夫君,可冼君同也不愿意逼对方,“都可以,只要青青高兴,什么时候喊我都可以的。” 青令心中放松下来,“小南哥哥,真好,当初在冷宫,幸好是你救我,我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教我的诗句‘无由持一碗,寄给爱茶人’。” 冼君同皱了皱眉:“我曾经有教过你这句诗吗?” 青令虽然疑惑对方竟对此没有印象,却也只当对方忘了,没有多想,主动抬手为冼君同解衣袖,羞赧着小声说:“不说这些了,小南哥哥,我们接下来快些歇息吧……” 听着青令这句话,冼君同的身体热了起来,后颈腺体忍不住释放出天君竹的信香,搜捕对方身上的淡淡兰花体香,“好。” 说着,就抬起头,无比珍视地吻上了中庸的唇,一开始中庸的反应还比较正常,只是感觉有些紧张。 可当天乾正要撬开中庸的唇关,试图去获取更多中庸唇中滋味,一股有些熟悉而又恐惧的感觉蹿了出来,中庸立马抓紧天乾的衣袖,似是有些害怕,身体腰背都绷得紧紧的,带了点儿哭腔地低喘了声:“小南哥哥,我、我怕……” 冼君同赶紧停了下来,一边抚着中庸的背,一边低声道:“抱歉,看来是我吓着你了,我们改日再继续吧……” 虽然他的身心已经无比渴望自己的小妻子,可理智还是强行制止了他。 然而,正喘着气的中庸突然抬起头:“小南哥哥,你很想要我吗?” 怎么会不想要。 天乾心中即答,他简直想要眼前的中庸想要到快发疯了。 可他还是说:“不急,我们改日再……唔!” 中庸毫无预警地抬头含住他的唇,让天乾猛地呼吸一乱,等到回过神来,中庸竟已经被自己压在身下,身上只穿着件薄衫,白皙清瘦的锁骨从领口露出来,宛如一件玉器般精致。 更别说中庸那张美得让人目眩神迷的脸。 以及那句羞答答的:“小南哥哥,今夜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唔!…呜!” 随着衣衫滑下床,白腻的腰臀在男人粗喘声中被男人掌心无比珍视而充满占有欲的微微抬起,层层摇曳晃动的床帷落下,两道身形交叠,恍若一体,叫人脸红心跳的哭吟惊喘声满得从里面溢出来。 “夫君…慢…哈…只是夫君一个人的……” 梦中那令他思之如狂的哭吟哀求声令天乾再度浑身火烧着醒来。 突然,在昏黑殿中,他好似却见一道好似梦中的纤瘦的躯体枕于身侧,胸口起伏与呼吸一般浅淡,好似过去无数个醒来的深夜中可以看见的身影,天乾又惊又喜之中,下意识便想搂入怀中,龙鳞琥珀的信香强先朝对方涌了出去,却在触到对方手臂,一声羞怯娇腻的“陛下”就猛地冲入耳中,叫他瞬间清醒。 “滚——!” 一听到殿中声音,惜月便手捧灯火从殿外快步走入,一眼便看到了龙床下蜷缩一团磕头哀求不止的纤弱中庸,以及龙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用力摁着眉心,试图平息着心头怒火,以及自身愈加暴虐的信香的天乾。 惜月使眼色让人把那中庸拖下的间隙,点上了熏香,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从炉中飘出来,不多时,殿中的龙鳞琥珀信香明显减弱了下去。 “谁派来的?” “是太后娘娘,说是特意为陛下寻来的中庸,与九殿下有……” “出去!” 惜月低下头,刚要退出去,却又穿着兵甲的将士飞奔而来,她赶紧避开。 “陛下,南河国的最新战况……” 闭上太极宫殿门前,惜月望见高大男人披衣而起,来到书桌后,接过战报密笺,眉目冷酷睥睨,好似又重新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自九殿下在那场大火中没了后,陛下的信香再也无法压制,即便日服三剂抑阳散,还是效果甚微,与之而来的,还有无药可医且愈发严重的头痛之症状。 一开始太后还不死心,仍旧四处寻来各式貌美坤泽,偏偏还不等送入太极宫,便都被陛下一道“宫中再不入坤泽”的圣旨硬生生拦在宫门外。 惜月原本也以为太后自此认清了局势,哪知昨天这位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声音语调,与已逝的九殿下有着惊人相似的中庸被送了过来,她才知太后不单还没认清现实,甚至已经丧心病狂到了主动给陛下寻找九殿下替身的程度。 惜月承认昨天见到那个中庸时,她此前一直未曾质疑过陛下对九殿下真心的心摇晃了下,甚至开始忧惧如若陛下真愿意用这个替身来解心头对于九殿下的思欲,届时自己是否便要这般认命。 可陛下方才的反应彻底扫清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对于太极宫中的那个失去中庸挚爱而精神状态日渐崩坏,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投身征战南方,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天乾更深的担忧。 惜月不禁开始幻想,倘若九殿下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就好了…… 可旋即,她便意识到自己着实异想天开了。 当初被她亲手从那具烧焦的尸骨上摘下的脚镯,除却懂解开方法的她与陛下,或者暴力毁坏,便只有天下最厉害的工匠能完好无损地打开了。 ——可这后面也成为几乎逼疯沈长冀的,九殿下已死的无二铁证。 九殿下啊,惜月抬头看向夜空想,已经去天上快三年的您,此刻也应该在天上苦苦思念着我们陛下吧…… 第66章 重逢 “粥, 我要粥!”“给我一碗粥吧!”“求求前面的人,留碗粥吧!我女儿今天还没吃上一口呢!” 眼看后面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高高举着脏破瓷碗的哥哥咬牙推了一把脚边的弟弟:“小虎,你先出去找小妹, 我再往里挤一点, 好不容易赶到南云城,再不挤到里面, 今天你和小妹就都没有粥喝了!” 说完, 还是少年身形的哥哥就一头拼了命往里挤了前面的大人里进去。 哥哥奋力挤进人潮不见, 留下只有周围大人大腿高的弟弟。 弟弟想出去,却被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挤得动弹不得,如一幢幢山一样把他围起来,他几乎快呼吸不过来,崩溃地哭喊:“哥哥, 哥哥, 你在哪里, 我找不到你啊, 我……哇啊!” 满心恐惧的弟弟一时不察,被人带翻,摔倒在地, 眼看无数脚就要往自己身上踩,才几岁的孩子吓白了眼。 可预想之内的脚却没落下, 他含着泪抬头一看,却见周围一叠夹一叠的人群突然以他为圆心散了开来,无数目光痴愣愣地看向他。 弟弟下意识抬头, 却顷刻呆住了眼。 “弟弟!”一手端着碗粥,一手挤开人潮的哥哥看到了自己弟弟正被一道纤瘦身影抱在怀中, 带着弟弟妹妹逃难多日积攒下的对陌生人的防备,让他第一反应莫不是个坏人,径直把弟弟从对方怀中拽出来,“你又乱跑什么,要是又被坏人骗走——” “哥哥,是神仙……” 然而自始至终都一直愣愣望着的小孩子却突然天真地喃喃开口。 哥哥一怔,下意识转头,视线正好与那迎面看来的脸撞上。 下一刻,他手一抖,差点失手砸破手中的碗。 “南清哥哥!你没事吧!” 挡开人潮中的白星回头朝他们的方向看来,中庸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说:“我没事。” 转头又看向眼前这一双兄弟俩,问:“你们没事吧?” 哥哥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先入为主把对方当坏人,立马撇开视线,可脖子和耳朵却泛起一层淡红,“没,没事……” 他对方这么说,中庸像是放了心,看见对方手中洒落只剩下薄薄一层的白粥,对白星说了一句,一碗盛得满满的粥很快被送了过来。 接过粥,哥哥又听到对方面向周围所有人温和说:“大家请别担心,大家都是从各地赶来南云城避难的,南业国已经为大家准备了几个月的口粮,每个百姓都能吃得上粥,所以不要拥挤,不要抢。” 对方这话一说,像是使下什么仙术一般,周围原本闹哄哄的流民顿时不自觉开始排起队打粥。 找到小妹,蹲在街边守着小妹和弟弟喝粥的哥哥,则痴痴地望着来到粥棚下给每一位百姓施粥的纤瘦身影。 恰此时,周围有人一边喝着粥,一边交谈起来:“嘿!你们都知道刚刚那人美心善的人是谁吗?” 几乎所有人都对那貌若仙人,善比菩萨的人生出好奇,纷纷催促道: “是谁是谁?快说!”“是啊!别卖关子了!” 对方自诩自己早几天来南业国,得意昂首:“说出来可能把你们吓死,你们可知道南业国的相爷是谁?” 众人纷纷道:“这谁会不知道啊,冼君同冼相爷!南业国最受百姓爱戴的相爷!可冼相爷与刚刚那位有什么关系吗?可你怎么突然提起冼相爷了?” “嘿嘿,那是因为刚刚那位公子,就是南业国冼相爷的夫人,被称为南业国最有菩萨心肠,收养了很多孤儿的南清公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突然看到即将施粥结束的粥棚下多出一道身影。 眉目疏朗的男人接过妻子掌中的木勺,继续给流民施完余粥后,掏出手帕,给不小心蹭脏脸的中庸仔细擦着。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则露出能照亮所有心房的清浅笑意,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棚下那一对般配登对得不像话的背影。 随后,相爷扶着妻子的手,一起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可其中有早已流亡此地许久的人,却幽幽叹了口气:“老天爷怎么就瞎了眼,偏偏不赐给冼相爷与南公子这么好的人一个孩子呢……” 而这些话,已经坐上回家马车的冼君同与青令全然不知。 一上马车,一小碗青绿色的果子递了过来,冼君同解释道:“这是上次你帮忙送回家的婆婆这次特意送来的,说是她家中树上最先结的青杏。” 青令捏起一颗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冼君同看他喜欢,也很高兴,“今天辛苦青青了。” 青令一遍吃,一遍笑着说:“我不辛苦,你呢?你今天去找王君解决流民的事情,他怎么说?” 北朝改换日月后不到一年,便率先因接壤北朝南方的南德国派人刺杀一事,对其宣战,这场战争持续不到一个月,南方诸国面积第二大的南德国全境便沦为北朝之地,紧接着,北朝便以其他南方诸国暗中帮助南德国为由,向其他南方诸国宣战,一时间,南方战火四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而南方诸国中,独处西南一隅,存在感极低的南业国却因为与北朝联姻的关系,反成了这南方诸国中唯一不受战火波及的世外桃源,近一年无数流民纷纷涌入西南避难。 一开始在冼君同的支持下,南业国上下尚且对这些流民持同情态度,可随着流民越来越多,南业国的国库压力等原因的影响下,南业国的百姓与权贵的心态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最近冼君同一回家,从来不带任何情绪回来的对方,都好几次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愁容,青令也听到对方的护卫暗地里叹气,说有小人在暗地里搬弄是非,挑拨王君与相爷君臣之间的关系。 一提到这里,冼君同脸上浮出些许黯然,可马上就收起表情,问:“不说这些了,青青,你想回北方看看吗?” 北方。 这个困住他前半生,现在又让他看到无数痛苦面孔的地方,已经到了已过三年,却还是让中庸只要一听到两个字,就忍不住心跳失常的程度。 见青令吃果子的动作一顿,冼君同马上伸出手臂把人抱入怀中,低语解释:“不是去北都,是身在南兰城的南衣公主即将及笄,要与北朝十五皇子正式成婚,而王君他需要给上后侍疾,这才派我和你去南兰城一趟,代他作为二人婚宴见证人,明天就出发。” 而因为青令这一年参与了很多南业国的有关安置流民的事务,尤其是在百姓口中与冼君同经常一同出现的缘故,南业国的王君也曾亲自接见过中庸,对方命他与冼君同一同前去,倒也不如何异常。 当年北朝把与南衣公主联姻的对象换成了十五皇子沈问明后,考虑到南衣公主尚好要几年才能及笄,便没有急着让她与十五皇子成亲,而是把南业国作为嫁妆的五城都赐给了南衣公主与十五皇子的封地,让十五皇子带着南衣公主与母妃余贵人一起过去了。 提起南衣公主,青令至今还记得对方一身繁琐华服,在高大宫殿中的无数目光注视下瑟瑟发抖的模样。 而她也同样是青令当初执意要离开东宫的源头。 一道高大健壮宛如囚笼的身影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 青令忍不住缩起了身体,冼君同见了,马上抱紧,道:“没关系,我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你也不会有被沈氏皇族发现的风险……” “我要去。” 中庸抬起头,笑起来:“我现在已经用真面目示人,北朝十五皇子便也不认识现在的我,再说,我还从来没有和小南哥哥一起出去南业国外玩过呢。” 望着怀中爱人,濡红的嘴唇张合间透出一股果子的青涩香甜,引得冼君同喉结滚动,轻轻嗯了一声,移开目光,从碗里也拿了一颗果子送进嘴里,可马上他就皱起眉:“好酸。” “很酸吗?”中庸好似不觉得,又吃了一个,“我倒觉得酸得很恰到好处啊。” 看着中庸鼓起来的腮帮子,嘴唇上沾上的汁水,冼君同靠了过来,一把含住了中庸的唇瓣,等到放开时,中庸唇瓣又红又肿。 冼君同故作正经地答:“确实很好吃。” 中庸羞红了脸,捶了一下胸膛:“你胡说什么呀!” 天乾却握住中庸的拳头,低语问:“青青,今晚让我标记你,好不好……” 中庸一听,脸红了起来。 虽然自始至终不理解天乾对于标记后颈的执念,可冼君同不同于那人的凶狠残暴,频率不高的同时,还每次都会事先询问他的意见,如若他不愿,他也绝不会强迫,同意之后,才在帮他放松身体之后,慢慢咬破后颈的皮肉,在保证他的痛感降到最低,注入信香。 而望见天乾在临时标记完自己之后露出的畅快满足的表情,中庸心里也会为此高兴,连后颈的痛苦也得到减轻。 中庸羞涩濡喏道:“其实小南哥哥你现在就可以咬我……” 说着,就勾下脖颈,撩开脑后长发,露出自己纤弱白皙的后颈。 明明知晓对天乾标记的动作始终无法真正理解内涵的中庸,此刻不过是图他开心喜欢,并未有任何淫.邪想法,可过去从来君子行径的天乾,此刻竟有些想要做出这近乎“白日宣.淫”之事的冲动,忍不住俯下头,对方身上淡淡的兰花体香蹿进鼻腔,熏得他一时神智迷醉,喉结滚动,“青青,我……” “相爷。” 而就在冼君同即将咬上中庸后颈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一道不速之声打断了车内的暧昧氛围。 冼君同瞬间惊醒,一把把中庸搂进怀中,挑起车帘一角,望见车外人及身后人,他皱眉:“二叔,何事?” 对方将身后人带了过来,“相爷,您祖父知晓您身边没有体己人,这是您的远房表弟,是您祖父亲自点来伺候您的,他叫……” “用不着。” 冼君同冷冷打断:“本相有结发爱妻,哪里再需什么体己人,二叔把人带回去吧。” 对方不可思议睁大眼,“你是天乾,对方只是个中庸,你已经为他三年都未曾回过一回冼家,这三年里,对方肚子都没动静,这明显没法延续冼家血脉……相爷!” “真是苍蝇一样让人厌烦。” 把怀中中庸抱下马车,一直回到慈安堂,才放下,冼君同有些无奈叹了口,却发现中庸贴在他胸口上,声音低落而内疚:“小南哥哥,对不起,因为我是中庸,所以你才……” 冼君同抱紧怀中中庸:“这怎么能怪你,要怪也要怪我,因为在我喜欢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终身无嗣的决定,更何况,慈安堂所有孩子都是你我的孩子,不是吗?” 青令看着眼前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为了不让中庸继续陷在这种低落的情绪中,冼君同决定提前一天,出发去南兰城。 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二人便登上了北上的马车。 南兰城位处北朝南业两国交壤之地,因其盛产铁矿,当年才能作为南衣公主远嫁北朝的嫁妆。 不过一个下午,二人便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南兰城,在南衣公主派来的内侍的接待下,入住了专门用来招待参加此次婚宴的来客的山庄。 “你说,相爷夫人可真是生得貌美,与相爷真是天生一对……” 而他们进山庄的前后脚功夫,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的巨大马车在门口停下。 内侍一看马车下来的人,立马殷勤跑上来。 “靖王殿下,舟车劳顿,为您准备的别苑已经收拾妥当,还里面请!” 沈元聿点点头,转头又走到马车前,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语道: “皇兄,我们到了。” 第67章 “微臣冼君同,叩见北武陛下。” 南衣公主的及笄礼, 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至于与南兰郡王的婚宴,则定在下午。 作为南衣公主的娘家人代表,青令一大早便起来, 随冼君同一同出门, 离开山庄,赶到郡王府。 十五皇子沈问明被赐婚南衣公主后, 还一并受封了郡王。 得知冼君同他们来了, 南兰郡王沈问明候在郡王府门口, 一见二人下马车,便迎了上来,“冼相爷大驾光临,本王实在有失远……” 注意到冼君同身旁貌若仙人的中庸,沈问明嘴上的话一滞, 可马上回过神来, 低下头, “南清公子, 久闻大名。” 见沈问明没有认出自己,青令心中一直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向身后人示意:“郡王, 这是王君为郡王与公主送来的新婚贺礼,另外, 还有我们夫妻二人备的一份薄礼。” “相爷与公子有心了……” 沈问明刚说一句话,突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他眸色一变, 立马对二人道:“公主早已盼着见二位了,还里面请。” 在侍从带领下, 二人进了郡王府的后宅,去见南衣公主,背影才消失,一辆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问明吸了口气,马上走上前去,恭敬卷起车帘,“十四哥,臣弟……” “问明。” 车帘后的沈元聿背后阴影中,一道威严声音传出,沈问明霎时全身僵住:“陛、陛下……” “狄狄。” 而已经来到后宅的二人,一进房间,冼君同便对正在镜前端坐的少女喊了一声。 正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的少女闻声转头,眼睛一亮,不顾头上还未挽好的发髻,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像只兔子一样跳进冼君同怀中:“君同哥哥!” 冼君同露出笑意:“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刚要说话,却看见了冼君同身边面容清丽精致的中庸,伸出手,试探地问:“是南清哥哥吗……” 望着与记忆里曾经胆怯的面容,此刻宛如一朵花绽开,青令笑着行了一礼:“南清感谢公主这三年的庇护。” 此前冼君同为了防止青令的身份暴露,曾经对外宣称南清在外一直遮掩了样貌,可这到底只能骗一骗根本就不认识南清的人,对于少数曾经与南清在使队曾经相处过好一段时间的南衣公主,这根本瞒不住。 所以,冼君同当初在回南业的路上,就告知过对方此事,希望她能够保守这个秘密。 这些年来,南衣公主一直做得很好。 狄狄让所有侍女下去,这才握住青令的手,“南清哥哥和君同哥哥都是曾经保护过狄狄的人,所以狄狄也要保护他们保护的人。” 说到已逝的南清,青令忍不住眼眶微湿,“我们都是被他保护过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狄狄笑起来,拉着二人一起坐下,与二人一起聊起了这些年的生活。 冼君同之前告诉过青令,狄狄虽是当今南业王君唯一的亲妹,可实际上二人同父异母,狄狄才出生便流落民间,与唯一的母亲过得很苦,一直到南业需要一位公主联姻,这才从民间被找了回来。 至于与南清的缘分,则是始于和亲的南业使队中,南清对这不受宠的小公主的多加照顾。 “问明哥哥还有母妃都对我很好。” 提到沈问明与其母余贵人,狄狄这般告诉他们。 看着少女无暇的饱满真情与笑意的脸,青令与冼君同这才放心。 这时,门口响起内侍的声音:“公主,及笄礼就快要开始了,太妃已经派人来催了。” 虽然还想与二人多聊一些话,可狄狄也知道及笄礼的事情不能耽误,于是招来了婢女替她绾发穿衣。 待一切收拾好,狄狄便与二人一起前往前厅。 他们来时,前厅已经高朋满座,见到狄狄,纷纷行礼。 “狄狄,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昔年北朝皇宫的余贵人,现在的余太妃,也是一身华服装扮,正迎上来,想要牵住少女的手,却在看到身后的中庸的脸时,瞳孔猛地放大。 这是…… “母妃?” 见余太妃失神,狄狄轻轻喊了一声,余太妃回过神来,问:“请问这两位是……” 自此恢复样貌,青令时常能看到第一次见他的人失神,故而也没有太惊讶,再说他在北朝时,都从来没有与这位余太妃见过面,连曾经见过几面的沈问明都没有认出现在的他,面对余太妃,他就更不用担心了,遂微笑示意。 一旁的冼君同开口道:“余太妃,在下冼君同,这是南清,是在下爱妻,是王君派我二人来参加公主及笄礼的。” 姓南? 余太妃心一颤,可脸上却是很快收了神色,“原来是相爷与相爷夫人。” “母妃,问明哥哥呢?”瞧不见沈问明,狄狄便问。 余太妃解释道:“郡王有要事处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们不等他了。” 虽然沈问明不能来参加,狄狄心有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南业的及笄礼流程比较简单,要不是狄狄身为与北朝联姻的南国公主,这一切本是再简单不过。 狄狄生母已逝,这一切便由她未来的婆婆余太妃操持。 万众瞩目的少女先是敬香先祖,然后接受长辈余太妃的教导,最后插簪礼成。 一切结束,狄狄回到后宅梳洗,之后还有众宾客的酒宴,直到有人在余太妃耳边低语数句,她便突然对冼君同与青令道:“二位,可否先陪狄狄一同去后面休息,因为下午便是她与问明的婚宴,我怕她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奇怪对方为何这般提议,但狄狄与二人关系实在不一般,自也应许了。 他们一走,便听到背后内侍通传: “南兰郡王,北朝靖王殿下到——!” 来到前厅,沈问明有些忐忑低声问:“十四哥,我们两个人来就可以了吗,陛下他……” 沈元聿横了他一眼:“陛下他自有安排。” 沈问明立刻低下头。 沈元聿刚再想说什么,突然看见远处拐角一处纤瘦影子掠过,一时间心神大动,可还不等他再定睛一看,那里却只有两个身形瘦削的侍女。 是自己想太多了,出现幻觉了吧…… 沈元聿拧了拧眉心。 席间几杯酒下肚,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一抹幻影的缘故,面对周围人的邀请的讨好,沈元聿极度厌烦,不想再待,纵使沈问明的挽留,也毫不留情地走了。 正要上马车离开时,他突然听到背后一道谄媚声音:“靖王殿下……” 沈元聿睨了一眼,“…你是?” 臃肿的身影谦卑地躬下:“微臣王昌邑,我们在北朝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我?” 天乾记忆力惊人,总是说犄角旮旯里的记忆,他也记得清楚。 对这个王昌邑,沈元聿竟还真几分印象,当初在南国公主的接风宴上参加见过一面。 见沈元聿没有急着走,王昌邑赶紧拍起马屁道:“微臣是率王君之命,与冼相爷一同来此参加公主的及笄礼与婚宴的,稍微来晚一点,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见了靖王殿下!三年不见,殿下的风采不减当年啊!微臣实在……” 面对这等谄媚之辈,沈元聿素来是不耐烦的,随便打发了,便要登上马车离开。 有侍从搬来脚凳,沈元聿踩上去,腿脚却有些不稳,这时,一道纤瘦身影的中庸出现,及时扶住了他。 王昌邑一愣,刚想问南清公子怎么会突然出现,还与沈元聿如此亲密时,却从那纤瘦身影上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待马车走远,王昌邑掏出一锭银子,问一旁刚送沈元聿出来的内监,“公公,刚刚扶靖王殿下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这侍从乃是沈问明贴身的内侍,一见那银锭,便亮了眼睛,偷看周围一圈,才把银子送入袖内,低语道:“那人听说是靖王殿下极宠爱的美人。” “可那只是个中庸啊?” 王昌邑吃惊,回想刚才那张脸,尤其是想到对方中庸的身份,更是不可思议。 内侍摸了摸袖子里银两的重量,犹豫了下,还是道:“小人曾听郡王曾经提起过,靖王殿下的这位中庸美人,与当今陛下尚是东宫太子时宫中藏着的一位美人很像,而靖王殿下那行动不便的右腿,据说便是为那位已香消玉殒的美人而伤的。” 说完,那内侍似是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马上行礼离开了。 只有王昌邑听完刚刚的话,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心中产生了某个大胆的联想。 – “南清哥哥,君同哥哥,你们明天一参加完婚宴便要走吗?” 听说冼君同与青令明天上午便要离开,狄狄有些不舍,抱着青令不撒手。 青令也有些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但还是说:“南云城附近最近来了很多他国流民,一些安置和疫病的问题,都需要我们去处理,不然,我就多留一段时间了。” 狄狄苦着小脸点了点头。 这时,有四五个侍从一起搬来一物,其中一人道:“公主,这是是北朝来使特意送给公主郡王的新婚贺礼,据说种下后,可一夜开花,所开之花极美。” 望见这装在盆里好似已经枯死的树苗,狄狄困惑捏了捏枯枝,问:“这树真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有,真要一夜开花的话,就种下就可以了吗?” 送树来的侍从也摇头:“送花来的人也说不清楚。” 反倒是一旁的中庸,望见眼前的小树,有些失神,告诉狄狄:“待它长大之后,拿火盆催之,一夜之后便能开花。” 狄狄恍然,赶紧交代人种在花园最好的地方,并且还说待日后树长大,便请中庸一起来赏花。 青令笑着点头说好。 下午前的婚宴时间比较晚,青令和冼君同接受新娘子狄狄的建议,决定去附近逛一逛。 中庸的容貌还是太过出众,直接出现在太多人的地方,不说容易惹麻烦,单是二人一起逛街,都会受到影响。 于是中庸便戴了顶白纱帷帽,虽说还是因其纤瘦身段因得一些注意,但还是好多了。 得益于南兰城地处偏僻,远离战火,还因为主人之一乃北朝郡王,现在这个时候,南兰城百姓的生活没有受什么影响,街巷上还一派热闹喧嚷的景象。 二人携手走在街上,周围无数叫买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努力生活的向上表情,而想起南云城最近涌来的流民的模样,青令忍不住发出感叹:“要是大家能这样一直幸福努力生活下去就好了。” 冼君同握紧了身边人的手,“肯定能的。” 今天阳光明媚,青令看到远处一大片平坦草地上好些小朋友在放风筝,有些移不开脚,冼君同见了,俯身下去,“想玩?” 青令点了点头,又犹豫着摇头,“我都这么大了,还放风筝,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青青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朋友。”冼君同拉他来到卖风筝的摊子前,“挑一个?” 既然冼君同都这么说了,青令也就不扭捏了,认真从眼前几十个花花绿绿的风筝里选了一只最喜欢的,是一只青色雀燕,很像青翎雀青神。 冼君同掏钱付了,青令又看到有放风筝的小孩子经过,嘴里还吃糖葫芦,他靠到天乾身上,在男人耳边小声说:“小南哥哥,我还想吃糖葫芦。” “两串?” 冼君同故意问,见中庸生气要打,他立马宠溺地大笑一声,求饶道:“好,我去给青青买。” 中庸先去草地上放风筝了,而冼君同留下白星和另外几个侍从在远处守着他,自己则只带了一个人去寻卖糖葫芦的商贩。 远远回头看中庸已摘掉了帷帽,并在白星的帮助下放飞了青雀风筝,小小的身影在绿色草地上显得很可爱。 冼君同不自觉露出笑容,掏出钱袋,对糖葫芦的小贩说:“来两串。” 而就在他给完钱,打算回去找中庸时,几道身影却挡在他的面前。 “冼相爷,我家主子有请。” 他们这次外出,衣着打扮并无出格,对方是从何知晓他们的身份的? 一旁的侍从马上想冲上去,冼君同却拦住他,小心收起两只冰糖葫芦,跟着对方一起来到一家酒楼的二楼。 对方推开门,看到里面端坐饮茶之人,冼君同瞳孔放大了瞬,随后不卑不亢地俯身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道: “微臣冼君同,叩见北武陛下。” 第68章 封城搜雀 “平身。” 沈长冀睨了一眼冼君同袖子中不小心从袖中露出的东西, 轻蔑笑了一声:“多年不见,君同现在还喜欢吃这种小孩玩意?” “非也。” 冼君同摇摇头,嘴角却不自觉露出笑意:“是家妻爱吃。” 沈长冀对他人夫妻之间的事情并无兴趣,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在冼君同坐下的同时, 他开口道:“一别多年,君同, 没想到你我今日能在这偏远之地重逢。” 昔年曾经有过一段旧交的冼君同, 此刻却极度谦卑道:“陛下已非当年还需自己亲赴西行, 训兵自卫的东宫太子,两年灭五国,活埋诸国权贵军俘万人,无人不怕,无人不晓, 天下皆传陛下定会重现北高祖雄武, 一统天下, 而微臣还是一介小国臣子。” 冼君同这话里夹枪带棒, 沈长冀冷笑道:“冼相难不成还怪朕统一他国时,没有把那些尸餐素位的各国权贵供起来?” “微臣不敢。” 冼君同低头说:“只是,百姓何辜, 南方那么多百姓因陛下所谓的统一,流离失所, 骨肉分离……” “要立不世之功,死人是必须的。” 沈长冀站起来,道:“堂堂冼相爷, 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 冼君同叹了口气,“或许是吧, 微臣娶妻之后,夫人教会了微臣很多,就比如所谓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问:“难道陛下这一生难道没有失去极重要之人,极重要之物的时刻,那一刻岂不痛彻心扉?” 沈长冀似被这话扎了一下,神色猛地一变:“朕还不需要你个臣子教朕做事!” “贺宵,送客!” 冼君同心知二人旧日交情至此殆尽,起身离开,还是忍不住问:“陛下会对南业动手吗?” 迟迟得不到回应,冼君同也只能放弃,可转身时,沈长冀却又突然叫住他,背对着他:“带走你的东西。” 冼君同看到桌上不小心忘拿的冰糖葫芦,拿起放入袖子,行礼离开,听到对方道: “再见,朕会杀了你。” 冼君同低头:“臣谢陛下这次网开一面。” 他下酒楼二楼时,一个急切冲上来的人却飞蹿上楼,速度之急切,差点把他带翻。 但冼君同没有在意,也不知道他离开后,面对侍卫跪地禀告消息时,帝王眼中掀起的巨浪,他只继续下楼,回到中庸放风筝的草地。 可他一眼就发现中庸竟没有继续放风筝,而是脸色苍白地坐在一个茶摊休息,身上沾了不少泥污,一旁还放了只破损的青雀风筝。 冼君同心漏了一拍,赶紧走了过去,抱住中庸,“怎么了?” 还不等青令说话,一旁的白星就气愤至极地道:“公子放风筝时,不小心被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撞倒,风筝都摔破了,我们本来找对方家里人给个说法,结果公子心善,拦住了我们,那小孩就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只是个孩子……”青令靠了上来,脸色却腊白得不像话,没有什么血色,虚弱道:“没多大事的。” 看着这样中庸,冼君同心疼极了,本想叫大夫,青令却摇头:“只是摔了下,用不着叫大夫,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顿了顿,他突然悲伤极了,甚至落下泪来,“小南哥哥,我突然心好怕,好想回家,我们参加完公主的晚宴,就马上回慈安堂吧……” 中庸过去极少突然如此情绪变化这么大,冼君同看着心如刀绞,当机立断抱起他,“我们现在就回南云城。” 青令还以为自己听错:“可是公主与郡王的婚宴还需要你……” 冼君同却说:“青青,我这辈子从来以国为先,为公忘私,就让我任性这么一回吧,狄狄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 青令听了,更是趴男人怀中轻声啜泣不止,没一会儿就哭着睡了过去。 冼君同派人兵分三路,一边命人去郡王府告诉狄狄二人有事要先回南云,一边则让人去他们昨晚落脚的山庄收拾遗落之物,他们则上了马车,打算直接出城。 马车在城门口慢慢排着队,只要让城门口的将士按例巡检完有无违禁之物,他们便能离开南兰城,回到南云。 抱着怀中的中庸,冼君同心中后悔不已,当初王君命他们夫妻二人一同来南兰参加公主及笄礼时,他就该第一时间替中庸拒绝,白白让青令受了这一场惊。 抱着怀中纤瘦温软的躯体,冼君同莫名联想到自己当初把中庸带出北朝皇宫时,对方在自己怀中小小的孤若无依的模样。 但好在,当初被偌大皇宫困得怯弱的雀鸟,已经被他与南方温暖的土地养得很好,也会一直在这里活得很好,再也不会被带回那座冰冷的皇宫…… 突然,马车一个踉跄。 “唔……” 抱着似被惊醒的中庸,冼君同赶紧低声安抚:“没事,青青,没事的,继续睡吧……” 待中庸重新在怀中进入安眠,冼君同才捞开车帘,在车外一阵喧哗之声中,问外面的白星:“发生何事了?” 白星也一脸疑惑道:“不知怎么地,城中突然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城进城。” 话音一落,无数铁寒兵甲如浪潮般涌了出来,把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瞅见兵甲上展翅欲飞的桀骜鹰隼花纹,冼君同瞳孔一缩。 这是北朝曾经创下百人便一夜灭一国都的赫赫杀名的玄甲卫。 而铺满他眼前的,挤占整个人街道的,绝不止一百人,而是将近千人! “吁——” 冼君同心中大震之时,突然听到一声马啸之声响起,紧接着,他看到好似从人群劈开一条道的马上,一道似染上无数血色的高大黑郁身影,大喝道: “诸位百姓莫慌,我北朝陛下来此参加郡王府与贵国公主的婚宴,却有一只心爱的雀鸟,被心怀不轨之人给盗走了,故而奉旨封城搜索……” 李沐风低眸扫视,正好与马车内露出半边身子的冼君同对视上。 “还请诸位配合,容我等搜查一二!” 几乎同一时间,郡王府的花园之中,躺在灼热火炭中的沈问明痛得蜷缩成一团。 而凤冠跌落,嫁衣脏乱的狄狄瘫坐在地,给吓得失魂落魄,看到一双绣着金龙纹的黑靴踩着漫天飘散的殷红花瓣,来到自己面前。 她一抬头,却惊恐撞进一双倾泻出几乎遮天蔽日的阴鸷癫狂黑沉巨浪的黑眸。 “告诉朕那让你用火盆催花之人。” “否则,郡王府上下尽皆赐死!” 第69章 “冼君同,你竟敢偷走陛下的美人,还据为己有!” 看着一个个百姓瑟瑟发抖地接受玄甲卫的搜查, 李沐风把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了从先前开始便停在一旁,一直没有动静的马车。 他刚走过去,却被对方侍卫拦住。 望着眼前的刀剑, 李沐风心头掠过一丝怒意。 自他执掌玄甲卫起, 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 北朝上下, 已不知多久无人再敢在他面前造次, 没想到在这偏僻之地,反倒被几个家养的侍卫如此不长眼地对待,他当即便抬手:“来人……” “请慢!” 一道声音突然打断,循声去看,却见一位眉目疏离的男子下了马车, 来到李沐风面前:“这位将军, 我乃南业相爷, 方才下属多有冒犯, 盖因家妻身体不适,还请将军见谅。” 南业相爷? 李沐风一挑眉,“你就是冼君同?” “正是。”冼君同行了一礼, “没想到将军居然知晓我这一介小相,敢问将军威名?” 虽说南业只是西南的一个小国, 可南业的这位被称为“君子相爷”的冼相爷,却是天下闻名,哪怕是在千里之外的北朝, 也素有美名,眼前这位北朝将军能叫出他的名字, 也不足为奇。 哪知李沐风却冷笑一声:“原来相爷竟已经忘了我?” 冼君同闻言拧眉,认真打量眼前之人,“敢问将军……” 李沐风负手而立,“冼相爷不记得我也正常,毕竟当年你当年随南业王太子入我北朝为质,却能得到国子监所有祭酒博士的一致褒奖,甚至可以与当时尚是太子的陛下成为好友,哪里还会记得当初一个你根本看不上眼的御医之子呢。” 冼君同一听,迟疑道:“你是…李沐风?” 李沐风打断地道:“冼相爷能记得小人,还真叫小人荣幸之至。” 冼君同立即坦荡至极说了声抱歉:“此乃在下之过。” 而看向眼前光风霁月般的人物,李沐风眼底却泛起一股阴毒之色。 他方才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可对方却还是在他提醒之下,才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了自己的名字。 可即便忘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却又能如此毫无介意地认错,反倒衬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心中耿耿于怀多年的小人! 就和他当年满怀壮志来到国子监,想要在这里一展才华,却被这个区区质子伴读硬生生抢去了所有喝彩与注视,还把他所有不服气都衬成了阴险而没有肚量一模一样! 尤其是现在对方还拿着所谓“家妻”身体不适来做不通过检查,便直接出城的借口时,李沐风更是心中愈发下意识觉得,这人身上只不过披着一层君子皮罢了,那些所谓的君子行径也统统刺眼至极,想也没想便大声斥道:“相爷,封城搜雀乃是我北朝陛下亲下圣旨,你难道是想要抗旨不遵吗?!” 他又阴狠看过去:“还是说,我们陛下心爱至极的雀鸟,便是你给盗走的?!” 哪知之前一直随和友善的冼君同竟眉眼一凛,竟也硬气起来,狠狠甩袖道:“李将军,你莫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本相爱妻身体不适,不宜见人受惊,你若执意要检查,便是要与本相成为此生不死不休之敌!” 说完,他的侍卫刚亮出刀刃,将冼君同与马车一并围起来,李沐风自然也不甘示弱,手下兵甲齐刷刷围了上来。 城门口下的气氛一触即发,眼看马上就会血流成河。 李沐风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毕竟对方身为一国宰辅,如若动手,事后还发现一切不过是场误会,可能会引起两国麻烦,而他们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而就在他刚打算收手,一道身影纵马而来,翻身下马,飞奔而来,可跑得太快,腿脚却有些不平衡。 看见来人,李沐风皱了皱眉,却还是行礼:“靖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沈元聿气喘吁吁道:“李将军,我是转告陛下口谕,陛下让你只要凭画像搜查,倘若不是,勿要伤害百姓,放他们走便是……” 李沐风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嘴上还是说:“微臣知道了。” 沈元聿刚还要再说什么,却看到周围的百姓,“陛下还有一事要我口述给你,你随我来。” 沈元聿来得太及时,以至于李沐风没能借此机会一洗年少的怨怒,但还是冷哼一声:“好。” 话音一落,那先前宛如鬼军降世的玄甲卫顷刻间如退潮般放下手中兵刃,不少先前以为自己命绝于此的百姓骤然放松,甚至抱着家人放声痛哭起来。 而看了一眼将士手中画像的冼君同也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没真的发现马车内的中庸,那些将士并不认识中庸,画像中的中庸也是抹了药膏的模样,而非真容,只让检查一番的话,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等等。” 突然落下的两个字瞬间吊起冼君同的心,他循声看去,却见先前及时喊停兵乱的沈元聿此刻竟直直盯着自己。 只一瞬,冼君同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如果说先前李沐风如果执意发现马车内的中庸,他们还尚且有一条生路,毕竟对方应当不认识真实容貌的中庸,即便发现有异,手中也每天其他证据,没法马上下什么断论。 可沈元聿不一样。 冼君同清楚记得,三年前,他与沈元聿曾经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面是北朝为公主狄狄举办的接风宴上,他为了不暴露自身身份,带着南清暂离宴席,却意外在外面的花园撞见过沈元聿与青令。 第二面则是他把中庸从东宫大火中救出,并马上要带离北都时,却正好在城门口与突然丢下使臣队伍,孤身返回的对方! 冼君同并不怀疑对方身为天乾的记忆力,毕竟他都能记住年幼时曾经见过的李沐风的名字,对方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才三年前见过两面的自己! 这种种巧合,即便对方不知晓中庸的真实样貌,也会引起对方怀疑。 而怀疑一旦产生,后果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果不然,对方走了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李沐风闻言眸光掠过一丝暗光,也走了过来,故意问:“靖王殿下,您认识冼相爷?” 得知对方身份,沈元聿也是一惊,看向冼君同,“你就是南业的君子相?” 虽心中惊惧对方会发现自己最大的秘密,可冼君同面上却还是不显:“回靖王殿下,臣正是冼君同,没想到殿下幼时见过臣一面,现在还记得臣。” 冼君同在赌,他在赌对方可能会把他的眼熟,视作幼时的几面。 “不对。” 沈元聿皱着眉扫视眼前的人:“我们应该还在哪里见过,而且就在最近几年…你是不是三年前曾经在南业使队中?” 沈元聿的这句话,彻底让冼君同的心跌了下去。 一旁的李沐风闻言,立马扭头,宛如毒蛇一般死死盯向冼君同:“冼相爷,您三年竟来过北朝?还是随南业和亲使队一起?” 身为一国宰辅,却隐瞒身份混入和亲队伍之中,来到别国,此事一旦暴露,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冼君同则试图最后一博,“三年前,王君忧心公主年幼,这才让臣奉王命,送公主北上……” 突然,他身后的马车中却发出了一声宛如薄纱般叫人易碎心怜的啜泣声。 三人身体猛地一顿。 李沐风眼中掠过一丝不可思议,而沈元聿则已经瞪大眼,喃喃道:“这声音……” 冼君同马上站在马车的入口前:“二位,家妻身体已经十分不适,现在既然封城是个误会,还请二人能放我夫妻二人出城……” “你给我滚开!” 李沐风好似陷入疯魔般一般抽出剑,直指冼君同的脖子,“好啊!冼君同,你竟敢偷走陛下的美人,还据为己有!你整个南业国哪怕灭国,也承受不住陛下的怒火!” “什么美人!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冼君同却冷笑:“我看你们北朝就是早有灭我国之狼子野心,所谓美人,也不过是你们寻来的借口罢了!” 见冼君同如此毫不露怯的坦荡磊落的模样,李沐风一时间也有些犹豫,突然,沈元聿则从另外一侧飞一般冲上前去,想要捞起车帘,一看车中之人是否为他梦中潜入阴曹地府却遍寻不得之人。 “你敢看?!” 可一道淬血怒吼却硬生生喝住他的手。 在被压倒的侍卫中心,已经被李沐风横剑于脖前的冼君同,不顾脖上流出的鲜血浸透衣襟,呲目欲裂:“沈元聿,如果你掀开发现我妻并非你们要寻的帝王美人,这便是无凭无据欺辱我与我妻,届时我冼君同便是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冼君同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让沈元聿一时震住,可还是咬了咬牙,低低说了声“抱歉”。 然后一手抓住那车帘。 第70章 “可原来,他竟是独不愿来朕梦中罢了。” 抓住车帘, 沈元聿本能就要揭开,只要一下,他便能确定车内之人是否是自己念念不忘三年的人。 可才掀开车帘一角,沈元聿却猛地脸色大变, 捂着鼻子, 从马车上狼狈跳下。 李沐风与冼君同两天见此皆是一愣,紧接着便听到面上浮起一片红的沈元聿喘着气指着车内:“里面的坤泽发情了!” 下一瞬, 冼君同面色大变, 一把推开李沐风, 才钻入车内,一股寡淡的混杂着君子竹的兰花信香直扑而来。 冼君同一把抱起平躺着昏迷不醒的中庸,入手却是滚烫至极,他慌神低声喊:“青青!醒醒!青青!” 中庸似是被他唤醒,意识模糊地在他怀里低低哭喊:“呜…小南哥哥…我好难受…好难受……” 天乾的本性在潜意识暗示了解决办法的冼君同一边强忍心中慌痛, 一边柔声哄道:“青青乖, 让小南哥哥咬一下就好了……” “我好难受…好难受…呜!” 后颈被注入大量信香的中庸被前所未有体验过的感受刺激得身体痉挛起来, 十指颤颤抓住男人肩头布料, 单薄的两片肩胛骨在男人掌心止不住的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中庸的反应才逐渐平息下来,又昏睡过去, 身体虽还烫着,可已不如方才吓人。 而马车外, 服完药的沈元聿与李沐风走了过来,二人脸色还泛起不正常的红,明显是受到了刚刚“坤泽”信香的影响。 沈元聿率先对车内行了一个大礼, 惭愧道:“冼相爷,抱歉, 刚刚是我们搞错了,令夫人的确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惊扰令夫人,是我等冲动了,但令夫人的确与我等要寻之人相似之处颇多,唯一一点不一样的,是我们要的人,他只是个中庸,” 冼君同心中对这二人愤恨入骨,可也知此时车中突然出现信香的中庸还安危不知,不宜再与二人纠缠,遂冷冷道:“这下二位总该放我们夫妻出城了吧!” 面对冼君同这般甩冷脸,李沐风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咬紧牙,“不行!我们还是要……” 这时,突然一人骑马而来,来到李沐风与沈元聿面前,道:“靖王殿下,李将军,陛下已下命撤军。” 李沐风与沈元聿闻言一愣,直到对方来到二人耳边低语数句,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圣旨来得太及时,以至于李沐风没能借此机会一洗年少的怨怒,冷冷望着眼前的马车:“放行!” 看着马车走远,沈元聿叹了口气:“你我方才差点坏了陛下大事!” 李沐风却一句话都没说,径直翻身上马。 “收兵!” – 兵甲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满地仆从与一地狼藉。 安抚完失魂落魄的狄狄并让侍女带下去休息,沈问明这才转头来到已经被人扶起坐下的一道佝偻的身影前,不禁埋怨道:“母妃,你怎么会把这么危险的催花之法交给狄狄,你要是再晚来一点,儿子差点真以为自己和狄狄会死在这里……” “那催花之花并非我教给狄狄的。” 已是两鬓泛白的余太妃示意左右退下,这才在坐下后,吐出这句话。 沈问明一惊:“不是母妃?那是谁……” 余太妃却突然问:“你可见过与南业相爷同行而来的夫人南公子?” 沈问明脑中立刻浮现那一张貌若仙人的脸,“今早迎接冼相爷的时候见过一面,可这……” 他突然回过神,“难道是……” “应该就是他。” 余太妃闭起眼,“狄狄之所以不愿意说,可能就是为了保护这位南氏公子。” 沈问明大为不解:“狄狄她怎么这么糊涂,为了这么个外人,宁愿拿我们整个郡王府做代价,也要保护那个人,再者,她即便说了那人身份又如何,陛下难道还会拿这位南公子怎么样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余太妃却摇头:“你可知陛下为何如此执着这催花之法是谁所教?” 沈问明老实答道:“儿子不知。” 余太妃叹了口气:“陛下应该是为了九皇子。” 听到这个人,沈问明有些惊愕:“为了他?!” 三年前那场东宫大火,烧了整夜,却只死了两个人。 一位是一个是那其貌不扬,无能无才,但幸得帝王隆恩,即将迁离东宫,娶妻成家的九皇子,封北卫王的沈青令。 一个则是传闻中容貌绝世,迷得太子沈长冀东宫藏娇,不惜饮下毒酒,也要抗旨帝王拒纳太子妃的美人阿泠。 可这不过是宫外坊内流传的消息,而在皇宫宗族中,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东宫大火中死的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九皇子沈青令,就是那位太子宠爱入骨的美人的阿泠! 虽所有人都知九皇子并非皇室血脉,而是被先皇强抢入宫的美人臣妻的原配夫君的遗腹子。 可身为未来北朝之主,昔日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的东宫太子,却为这么一个身份卑微脏劣的懦弱皇子而痴狂入魔,甚至不惜蛰伏一年,为之弑父复仇,这实在太过让人匪夷所思。 沈问明已经被这一切震得脑子轰轰响,马上问:“可这催花之法又与九皇子又有什么关系?” 余太妃眸子遥遥看向了花园里那棵只数个时辰便开了满树花瓣的小树,似是看到了某段回忆:“陛下所赐之树名为‘望夜雪华’,乃是九皇子亲母南夫人当年嫁给青柳相爷,北上时,从南方带到北方的稀罕树种,当年被先皇强抢进宫后,曾被种满了整个南月苑,至于这用火盆催花的法子,也只有当年寥寥几个人知晓,我之所以会知道,也是因为…反正也是一场机缘巧合。” 余太妃叹了口气,道:“我猜已故的九皇子应该也是知道这催花之法的,所以陛下得知这花树突然开花,才会误以为九皇子尚在人世。” 沈问明总算搞清这其中因果,可马上就皱起眉:“既然这催花之法只有母妃与南夫人你们几人知晓,那冼相爷的夫人南公子又怎么会知晓?” 余太妃:“你忘了,他与南夫人都姓南,还都同出南业,这应该不是巧合,想来他与南夫人是同族中人,那知晓这催花之法,便也不足为奇。” “不对。” 刚点着头的沈问明又察觉到一点:“倘若只是同族之人,那我们向陛下说明这其中干系便是,母妃你又何必冒着日后会被揭穿的欺君之罪的风险撒这么个弥天大谎?” “如果真的只是同族之人,那的确也不足为奇。” 余太妃迟疑道:“可你不知道,这位相爷夫人与当年的南夫人生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人已经像到……”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喃喃道: “像到我幻视看到他后的陛下,会重演先帝当年杀相夺妻的程度了啊……!” – “陛下身体不适?” 赶回来复命的沈元聿与李沐风才到苑外,便被拦住。 惜月迟疑了下,道:“是,陛下服完药,已经歇下了。” 不能面圣,二人只能先行离开,一出苑门,一位身形纤瘦的中庸便走了过来,柔声唤:“听闻殿下被一个坤泽信香惊扰,臣已让人备好汤药。” 过去沈元聿最是待对方柔情,可不知为何,今天闻到马车那坤泽的信香的他,此刻有些不愿与之多说,只勉强笑着夸了句,“宛青你有心了……” 一旁却突然传来一声不屑轻笑,“陛下当初瞧都瞧不上一眼的赝品,你倒是眼巴巴捡了,护在手中,宝贝得不得了。” 此言一出,那名唤“宛青”的中庸脸色蓦地一白。 “李沐风!” 沈元聿终于有些忍不了:“你嘴巴给本王放干净点!本王再如何,也是堂堂亲王,岂容你个将军如此口出狂言的!” 说完,便愤愤带着宛青离开了。 独留李沐风站在原地,低着头,握紧拳头,抬起的眼中射出的目光,像淬上了毒蛇的毒汁。 – “陛下。” 端着药的惜月走进门中,望见正在窗边凝看一物的人,见她进来,对方把东西收入贴心口衣裳内,可还是让她不小心看到了,不由一愣。 九殿下逝世后,很多贴身物品都一并葬在那场大火之中,连让他们陛下事后能睹物思人的东西都没有。 唯剩这枚脚镯。 此前她一直以为这枚脚镯被帝王藏在太极宫某处,自己这才未曾得见一回,可没想到,帝王竟是放在贴心口的地方,即便南下,也一直贴身携带。 尤其是,惜月还注意到插在桌上瓶中的一枝凋落得差不多的花枝。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帝王特意选来送给郡王府礼物的花树上折下的。 ——帝王每攻占南方一处城池,便会将这么一棵花树种下,但无人知晓帝王的用意。 虽不知道这花树为何会突然开花,可这种种一起堆在眼前,之前还疑惑帝王突然对郡王府起兵刃的她,此刻敏锐地察觉到,这极有可能是与九殿下有关。 待帝王一口饮尽那稠苦无比的汤药,惜月刚要端着碗离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问: “他来过你梦中没有?” 虽然对方没有指明“他”是谁,可惜月一下子就明白对方在说谁。 不像靖王把当年太后特意寻来的中庸带走,当做那人替身,无论太后想尽办法,文武百官再如何苦苦哀求,这位帝王三年里竟是不曾妥协过一分一毫。 偌大后宫,愣是三年不曾添过一个人。 真真冷清到了极点。 外人只以为威武神明,战无不胜的帝王是为了创下不世之功,才摒弃这儿女情爱。 只有他们这些伴君御前的人才知道,这只不过是痛失爱侣,不得不苦苦守着亡妻唯一的一件遗物的老鳏夫,在用这漫漫日岁,来惩罚着当年没有保护好此生挚爱的自己。 而眼前这句,是三年里,帝王第一次主动提起中庸,惜月低头如实道:“前些日奴婢梦见过九殿下一回,让奴婢好好照顾好陛下,还说……” 帝王听了,倏地一笑: “那他怎么不来朕梦中亲口告诉朕。” 惜月顿时汗如雨下,“陛下,九殿下他……” 然而帝王的声音陡然一转,悲凉露出,自顾自道:“之前朕还一直心存幻想,觉得他从不入朕的梦中,是他尚在人世,而不来寻朕,也是因为害怕还会有人害他,这才躲在南方的某个北朝无法插手之地,只有朕把这‘望夜雪华’种遍南方每一处,让他看到了,才会放心地让朕找到,可原来…” “他竟是独不愿来朕梦中罢了。” 70-80 第71章 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握住了中庸 离开南兰城后, 中庸便一直没有醒过,全程只在冼君同怀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一会儿嘴里委屈呢喃着什么,一会儿又无意识难过地啜泣着。 冼君同看到这样的中庸, 心如刀绞, 只能不断用茶水沾湿了,擦着中庸烫热的身体, 尽可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至于中庸身上那好像坤泽的混着一些君子竹的浅淡兰花信香, 自从出城, 便开始慢慢消散,因为本就不怎么浓,没多久,就彻底闻不到了。 好像是完成了它保护中庸的任务,便就此要离去了一般。 中庸突然有了信香, 可又消失, 这让冼君同心中莫名不安, 只能让侍卫再快一点赶回南云城。 侍卫一路马不停蹄地飞奔回南云城, 终于赶在闭城前赶回。 “你赶紧去请城西医术最好的廖大夫,无论怎么样也要请他来!” 可正当冼君同一边心急如焚命人去请大夫,一边抱起中庸要下了马车时, 却听到白星叫了一声:“相爷,有人要找您和南清哥哥……” 冼君同此刻已经心急得不行, 差点失控指骂对方分不清见客的时候,却在转身看到慈安堂门口站在的人时,猛地一怔:“您不是……” – 中庸陷在了一场诡谲的梦中。 他感觉到有人在找他, 可他不仅看不清方向,还感觉自己在这黑暗中越陷越深, 眼看自己就要被抓到,带回更恐怖,更冰冷的地方。 突然,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从黑暗中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他猛地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慈安堂自己房间中。 “青青……” 闻声一转头,中庸看到守在自己身边的冼君同,男人眼底发青,满脸胡渣,好像好几天没睡了,眼中还一片没来由的悲伤。 马上,青令听到一声叹息,发现房间中竟还有一人。 “族长……” 中庸正疑惑对方为何会离开青族,突然出现在此,却同样从对方脸上看见一层哀伤,他心底猛地浮出一股极强的不安,稍稍一动,下.体隐隐作痛,鼻尖则蹿上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冼君同按住他,声音发颤,“青青,别动,你才……” 一股莫大的失去极重要之物的感觉冲上心头,青令心跳极快,哑声问:“小南哥哥,我是不是……” 冼君同一把抱住他,眼眶湿润,强忍悲痛道:“青青,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青令愣了一下,视线径直越过男人的肩膀,直直落在了自己被褥下平坦的小腹。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的中庸只觉一股钻心的疼要把他从身体内部撕裂,他率先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小南哥哥…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啊……我们盼了那么久的孩子……我们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甚至都还不知道他来了……” 紧紧抱住怀中已经崩溃得不知痛苦而挣扎的中庸,眼眶湿红的冼君同心中痛得肝肠寸断,他想说什么,可一想到青易之前告诉他的话,他只能咬住牙,不断抱着中庸颤着声哄道: “青青,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 但冼君同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毫无说服力,毕竟中庸怀子,何其困难,千年的医书上都罕有几例,青令的这个孩子,他们一直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他们甚至都已经没有希望了,就更别说还会不会有的下一个孩子。 其实与中庸一样,才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就要马上面对他的离去,冼君同也悲痛欲绝,险些病倒。 可一想到中庸尚在床上,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而醒来,他只能强撑着自己坚持下来。 他不能让他的妻孤身一人面对这丧子之痛。 而听着怀中的妻的那一声声哭声,他的心亦再度经历了一场凌迟酷刑,可他还是逼着自己不能露出软弱的神情,而是要做中庸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柱。 “青青,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的…” “可再有孩子…也不会是我们的这个孩子了啊……小南哥哥…这是我的报应……可这明明是我的报应…为什么要报给我的孩子……” 冼君同不明白中庸为何认为这个孩子的失去是对他自己的报应,这一切明明是他这个父亲的过失,若要报应,也该是他一人承担,可为什么最终一切痛苦却唯独让他的妻儿承受。 然而中庸已经听不进旁人的一句话,他整个人已经彻底陷进了这个,连孩子悄悄来了都没有发现,就已经永远失去的痛苦自责的漩涡,无法挣脱,除了在冼君同怀中不断哭喊捶打着对方,直至最后力竭昏厥过去,再也做不了任何别的事情。 而现今还陷在丧子之痛无法自拔的中庸尚且不知,距离他失去孩子后,又永远失去自己的爱人,而自己则重新落入那人掌中金笼,重演父母悲剧,其实也只有短短不足数月光景了。 第72章 “冼君同带回来的是个赝品,也是真品!” 意外失去孩子之后的那一个月里, 青令整个人都过得浑浑噩噩,也就丝毫察觉不到慈安堂外的任何变化。 直到冼君同有一天要出门上朝前,来到房间内,抱住镜子前的中庸, 道:“青青, 我听说今天城东徐记糕点出了一批芙蓉糕,味道极好, 你想不想尝尝, 我下朝回来给你带一份, 可好?” 中庸本来还是想像之前一样拒绝,却突然看到镜子里的男人,一时愣住,慢慢转过头,望着眼前的人, 一点点扫过男人的眉眼鼻嘴, 最后落在鬓角, 从中捻出一根, 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小南哥哥,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冼君同似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白头发,但很快勉强挤出一抹笑, “青青难道是在嫌弃小南哥哥二十有八便芳华不再了?” “哪有……” 青令蓦地没了声,突然想到三天前是冼君同的生辰, 往年他们的生辰,双方都会认真准备给对方的礼物,而这一次自己陷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 竟然完全不记得了,几乎同时, 这一个月里对方无微不至的关怀细节都与愧疚一同涌上心头,青令涩声道:“小南哥哥,对不起,我居然忘了你的生辰……” “只是一个生辰罢了。”冼君同上来吻了吻他,“青青与我还会一起过好多个生辰,不是吗?” 青令咽下喉咙的艰涩,点了点头,“嗯。” 眼看就快到上朝的时间,侍卫已经在外面催了,冼君同这才恋恋不舍地吻了吻中庸的唇,登上马车,进宫上朝。 先前只要他稍微松手不管慈安堂,慈安堂和里面孩子们就会乱糟糟的。 而回到慈安堂的青令,望着慈安堂的每一处和每一个孩子,发现每一处竟都收拾妥当,孩子们也都一个个整整齐齐,身上干干净净的。 就在青令以为孩子们都长大了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扒拉住他的双腿,仰起头问:“南清爹爹,我们可以来找你玩了吗?” 青令一愣,他记得这个女孩子叫“秀秀”,是两个月前才来和同胞哥哥的慈安堂。 秀秀才来的时候,特别胆小,经常夜里尿床,青令给她洗过好几次床铺,后面不尿床了,他还为此高兴过,直到后面白星告诉他,秀秀夜里不再尿床,是因为他哥哥夜里不许她睡着,自己也陪着不睡,好提醒妹妹。 青令当时马上找到了秀秀,经过他温柔的疏导,这才知晓原因。 原来是他们兄妹俩是随父母逃离战火,才来的南业国,可这一家人才到,夫妻俩便突发疾病去世,留下这么一对年幼可怜的孩子,后面被好心人送来了慈安堂,后面哥哥听了外面的人的坏话,担心妹妹夜里总尿床,担心他们会因此被赶出慈安堂,这才兄妹俩夜里不睡觉,只为能不再尿床。 后来,还是青令单独带着秀秀一起睡了七八天,夜里适时提醒秀秀如厕,慢慢的,秀秀竟真的不再尿床,只是后面越来越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只小小跟屁虫。 而方才听到秀秀这么说,青令刚觉不对,想问一问对方,为什么之前不可以和他玩时,她却被另外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小孩拉开,是秀秀的哥哥。 也只比秀秀一岁的哥哥此刻有些生气地低声责怪:“大爹都说了南清爹爹这些天身体不舒服,要养身子,你怎么还想着找小爹爹玩!” 秀秀被说得眼眶红红,低下头,“对不起,可我真的很想小爹爹……” 青令这时才反应过来,蹲下身,问:“是大爹让你们这些天不要打扰我吗?”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犹豫了下,怯弱地点头。 这下,青令也才终于知道,在他打不起任何精神的这个月里,为什么慈安堂上下竟都收拾得极为妥当。 难怪他的小南哥哥会生出白发…… 想清楚这一切的中庸,心中一阵酸楚。 “南清爹爹……”“小爹爹……” 突然,此前慈安堂中还在不远处观望的孩子一个个走了归来,一边喊着中庸,一边抱住了他。 透着一个个温软的小身体传来的热度,青令流出泪来。 冼君同告诉过他在南兰城昏过去后事情,他也就知晓了自己差点被发现,却因为突然释放的类似坤泽的信香而逃过一劫。 之前南清已经为了让自己逃出北朝皇宫,替他死在了那场大火中,现在他那未出世的孩子为了让自己不再落入那些人的魔爪,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他,他现在又怎么还能自暴自弃呢? 他的命,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啊。 而望着眼前这一个个鲜活的小生命,中庸心中下定了决心,他要振作起来,不仅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 他不能再让他的小南哥哥替他承担本该是他承担的责任,也不该让慈安堂的这些已经失去双亲的孩子,再担惊受怕地苦苦守望着他的归来。 青令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笑着对着孩子们说:“孩子们,想吃芙蓉糕吗?小爹爹现在就带你们去买!” 孩子们一阵欢呼。 青令与白星带着所有孩子出了门,因为城东离慈安堂有些远,他们锁上门后,便一起坐上了马车。 刚开始青令还兴高采烈和孩子们唱着歌,可慢慢的,察觉到街上安静得诡异的他们不自觉停下了歌声。 捞起车帘,望向窗外,映入入中庸眼睛的,不再是南云城过去挤满各式部落着装,操着各种古怪口音的热闹熙攘的街景,取而代之的是凋敝的门市,许久不见清扫的街巷,以及路上无不一脸忧惧,拖家带口,像要搬家的百姓。 青令的直觉告诉他,有一个巨大的旋风正在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中酝酿,刮过来时,会彻底摧毁他珍视的一切,隐隐的不安顷刻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公子,我们到了。” 这时赶着马车的白星提醒他们到了徐记糕点铺。 青令有些担心外面的环境,于是没让孩子们下马车,自己一个人进铺子,付完钱,他便买了足足两大提芙蓉糕要离开,迎面却撞上一个路人,差点被撞倒。 对方说着抱歉便匆匆离开,见芙蓉糕没坏,青令便也没计较。 可坐着马车回到慈安堂,正要掏钥匙开门的他却突然发现腰间的钥匙与钱袋都不见了踪影。 “肯定是刚刚撞公子的人偷了!”白星义愤填膺着跑回去寻那小偷去了,青令没拦得住,只能带着孩子在慈安堂门口等着。 最后还是冼君同下朝回来,见他们一大十多个小的排排坐在门口,无奈而宠溺拿出自己身上的钥匙,给他们开了门。 白星恰此时也回来了,只是一看那垂头丧气的模样,便是没有寻到那小偷,青令安慰着在门口取出一块芙蓉糕放在他掌心:“别不开心了,快吃吧!” 白星立马两眼泪汪汪:“公子,你待我是天下第一好。” 冼君同闻言一掀眼皮,白星一见,马上补充:“与相爷不相上下!” 冼君同一时失笑,赶着啃着芙蓉糕的孩子们进了慈安堂。 而在他们进了慈安堂,合上门时,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阴暗街巷中,一道臃肿的身影,一边朝一旁的人丢出一袋沉甸甸银两,一边回想自己好不容易调查到的南清尚流落北方时那被称为无锁不开的“幽锁雀”的名号。 “没想到冼君同从北方带回来的,竟真的是个赝品。” 可旋即,目光盯着慈安堂的他就又嘴角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但也是天下无二的倾世真品!” 第73章 殉国 “今天的芙蓉糕已经吃完了, 剩下的,我们明天再吃哦。” 拿温热的帕子给一个个吃糕吃成小花猫的孩子擦了擦脸,青令转头看到冼君同正一瞬不移地望着自己,待孩子们跑出去玩, 他放下帕子, 主动吻了上去:“怎么了,看到我这样, 不高兴?” 冼君同摇摇头, “当然高兴。” 青令却从冼君同眼中看到了一丝艰难不决, 他心里咯噔一下,“今天朝上发生什么了吗?” 冼君同一点点握住他的手:“北朝今天已经向南业正式宣战,并一下攻上了南业最北方的七座城池。” 青令脑子嗡了下,“可南业与北朝不是……” 冼君同叹了口气:“那薄薄的一纸联姻怎么拦得住人家数以万计的铁蹄?”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这七座城池, 都是北朝在南兰城暗中接应下夺下的, 而南云城说不定明天就会兵临城下。 北朝铁骑下, 所有防御皆是螳臂当车。 青令联想到今天上街时看到的那些举家逃离的人, 一时有些呼吸不过来,攥紧对方衣角,“那我们也要逃……” 冼君同抱紧他, “你和白星先带孩子们逃去南汉,那里深林茂密, 人口散落,还带着瘴气,北朝军队即便到了那里, 也不会花什么大功夫,那里的部落族长曾经欠我一个人情, 我写一封书信,你带过去,他们会保护你和孩子们的。” 青令却捕捉到一处,“那你呢?” 冼君同露出宽慰的笑意,“别担心我,南云城的百姓还需要尽数疏散,完成这些,我自会南下来寻你们。” 虽然冼君同都已考虑妥当,但青令却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他们马上要逃难的境况,尤其是前半生从来没有定下来的心,好不容易在这里安定下来,可马上就要逃离,忍不住红了眼眶。 冼君同把他抱在怀中,给他擦眼泪,“别哭,青青,你一哭我的心就痛,是我没用,护不住你和孩子们……” 青令赶紧憋住眼泪,“小南哥哥,你别这么说,其实我早就觉得总住这里太久,也住得没什么新鲜感了,你看,我们去了南汉,就能换个新地方住了,孩子们也能见到新的人和新的风景了,不是吗?我们先去落脚,到时候你一来,就能看到我们把新的慈安堂全都安置好了。” 冼君同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中庸抱在更紧,好像要把自己所爱之人的身形永远镌刻进心中一般。 北朝的铁蹄不知何时便会踏落南云,他们早一天离开,便能离战火越远。 慈安堂的孩子们得知他们要离开,虽心中不舍,可绝大多数已经习惯逃难的孩子们不仅没有哭闹,还帮青令一起收拾。 慈安堂离要收拾的东西本就不多,最重要的是那一个个孩子,只一天,他们就把东西搬上了牛车。 之所以不坐马车,是马车从来就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时局动荡,用马车极有可能会暴露自身身份,惹来麻烦,故而他们才选了两匹牛车。 第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冼君同便把青令和孩子们送上牛车,把提前写好的书信给了他。 青令没有拆看,而是把信封贴在心口,声音低哑道:“小南哥哥,你要快来找我们,我和孩子们都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冼君同却捧住中庸的脸,目光一点点地扫过,“青青,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后悔的事情,便是和你在一起。” 青令吸了吸鼻子,“我也是。” 冼君同眼眶红了起来,可马上便转过身,不再看中庸,“好了,青青,时间不早了,你们要出发了,再晚,路上就人太多了,疏散百姓的任务很紧很重,我之后便不送你们出城了。” 青令心中还有千万句话想对眼前人说,可到底说不出口。 白星甩了计鞭子,牛车便轱辘轱辘滚了起来,加入与无数要逃难的百姓队伍之中。 青令则一直转头望着街尾越来越远的身影,他本想向对方笑一笑,毕竟对方以往看他笑,都会放松下来。 可自始至终,对方都没有回过一个头。 青令突然心慌起来,但还是被他马上强行压了下去,他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毕竟他现在还有这么多孩子要他保护,一旦他如果露怯,孩子们也会受影响。 再者,几天之后,他们就又会重逢,然后永远不分离,不是吗? – “相爷,夫人他们已经走远了。” 一道有些还带了点儿稚嫩的声音轻轻提醒,冼君同这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转身还要再看一眼对方,却只看见无数逃难百姓的身影,一时间脚下竟有些站不住,还好被站得最近的一位年轻侍卫道:“相爷,您没事吧。” 周围侍卫都有些惊慌,但冼君同却迅速镇定下来,他让人拿上来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与在场侍卫人数一致的锦囊。 “我为相十二载,除却留给夫人安置慈安堂孩子们的一部分钱财,其他的积蓄尽数在此,已平均分好,你们每个人领一份,带着家人再往南逃去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相爷!” 所有人皆是一惊,热泪盈眶,有人说不走,要和他一起留下,冼君同却笑着道:“你们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更不能看着你们丢下家人陪着我在这里守一座孤城,走吧走吧,你们只要还活着,南业就还不算真的亡了国。” 说着,他便拿出木箱的的锦囊,一个个放在每一个侍卫手中。 每一个侍卫红了眼眶,最后齐齐跪下,磕了头,这才低着头一个个离开。 待人走得差不多,冼君同看向身边留下的两个人,惊讶道:“你们怎么不走?” 一个面容还有些青涩的少年握拳道:“相爷,我并非南业国人,是您与夫人保护了我和我的家人,现在我的家人现在已经南下离开,他们已经有人保护,而我想留下保护您!” 一旁的人没有多说,低下头,声音枯哑:“属下亦是。” 冼君同没想到会有人留下来,更没想到是两个才来他身边不久的人,眼眶微湿,“好,有你们二人相陪,我也不怕了,那便请你们二人替我更衣。” “是!” 换上一身宰辅青袍,冼君同坐着马车来到王宫,挺身掠过无数瑟瑟发抖的朝臣,俯身跪下:“王君,臣来迟了……” “相爷,你再不来,王君和我差点都以为你也逃出城了!” 突然从一旁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让冼君同皱眉,看向来人,斥道:“王昌邑,你……” 高台之上的人却打断他,急不可耐地问:“好了,君同,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与昌邑斗了,你之前说你有办法保全我们王室上下,到底是什么?” 冼君同坦然道:“请王君下旨,让王室上下以身殉国!” 王君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冼君同,你疯了吗?!你所谓保全王室的方法就是自杀!” 冼君同却毫无畏惧:“整个南业王室上下受南业百姓供养三百年,而今国将不国,身为王君的您难不成还想和百姓一样逃吗?” 不等王君破口大骂,一旁的王昌邑便率先跳出来,大声指责道:“冼君同你简直大逆不道!现在竟敢逼王君自刎!你信不信我把你勾结北朝意图卖国的事情通通说出来!” 此言一出,王宫之中俱是一惊。 可众人见冼君同却不为所动,似是问心无愧,不少平日里就只支持冼君同的臣子站出来,指责道:“王昌邑,你莫要信口雌黄!什么卖国,相爷及冼氏一族可是为我南业鞠躬尽瘁了几百年,岂容你这般污蔑!” “我、我没有胡说!” 王昌邑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其实冼君同他的……” 突然,一个人突然跑进王殿,来到王昌邑身边低语数句,王昌邑顿时大惊失色,一脚踹了上去,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一个带着那么多孩子的中庸你们都看不住!” 冼君同的心猛地一跳,皱起了眉,“王昌邑,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王昌邑还是没有彻底老实了,爬上高台,“王君,我们赶紧逃吧,再不逃就真的会死的,其他南国被北朝攻下后,王室可都尽数被活埋了啊!” 草包王君被吓得不轻,登时就下朝跑了。 而此前请求王室殉国的冼君同却并没有拦,其他大臣都看向唯一能够主持这乱局的人。 冼君同则对着殿中其他大臣:“诸位若要逃,现在都可以走。” 有人问:“相爷您呢?” 冼君同摇摇头,“我冼君同生是南业宰辅,死亦该是南业亡魂,王君已逃,国破之时,倘若连我也逃了,我愧对冼氏宗祖,唯有以身殉国,才对得起已经死在北朝兵刃下的南业将士与百姓。” 顿了顿,“如果我的死,能够阻拦北朝铁蹄多一刻钟,多救一个南业百姓南下逃离,那我的死,便是值得的。” “相爷!” 殿中齐齐响起悲怆一声,无数人跪了下来,“我等亦愿意陪相爷守南业国门!” 冼君同没有说话,而是率先走出王殿,带着南业的臣子们,一路头也不回走出王宫,穿过街巷,逆着人流,来到北城墙。 期间亦有臣子畏死,偷偷溜走,而冼君同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无数本来要逃难的百姓望着这道挺拔如竹的身影,都忍不住驻足,目光悲凄地远送他一步步来到城墙之上,独身面对高墙之下的如黑云般包围的大军。 望见为首的马上之人,冼君同行了一礼,“北武陛下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国亲临战场,君同为南业感到荣幸!” 在李沐风与沈元聿前方,骑着黑色大马的沈长冀一身黑色甲胄,道:“冼君同,你是朕年少时少有能与朕匹敌之人,亦是这南方诸国王室大臣中,唯一在朕玄甲铁蹄下还宁死不屈之人,朕惜你相才,不忍杀之,朕承诺,只要你开国门臣服,朕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奉你为北朝右相!可如果你不臣服……” 他伸出手,沈元聿奉上长弓,李沐风为之搭弓,沈长冀的目光与箭尖一起指直指城墙上那一道身影。 “朕的箭术,你是知晓的。” 冼君同摇了摇头,“陛下的好意,君同心领了,可臣及其祖上已许诺冼氏一族永世侍奉南业王室,请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望着城墙上狂风摧不断的如松如竹的身影,李沐风眼里流露出一丝阴狠不屑,咬了咬牙,来到沈长冀身边,“陛下,这冼君同如此冥顽不灵,哪怕留下,亦是个祸害,还不如一杀了之!” 沈长冀望了身侧一眼,目光冰冷,李沐风登时心一慌,低下头,“是臣多嘴了。” “好,既然你不愿降,那朕亦不再留情。” 沈长冀拉长弓弦,道:“但朕可以满足你临死前一个愿望,除却不能停下攻城,其他愿望,有什么想留之物,有什么想护之人,朕无论如何都会替你实现,算是全你我少年时的一番情谊。” 愿望? 听到沈长冀这么一句话,冼君同倒是一愣。 他幼时随尚是王太子的王君前往北都为质时,没有怕过,回国后扶持王太子与其他王子斗争时,没有怕过,后面孤身深入内斗部落时,没有怕过,即便而今即将以身殉国,他亦不曾生出一丝害怕来。 可听到沈长冀那一句“想护之人”,他迟疑了。 他想到了已经逃出城的中庸。 他的妻,是世上最善良的,最美好的人,他愿意付出一切,也不愿意让他再受一点儿伤害。 他后悔当年幼时离开北朝时,为什么没有想尽办法也要把人带走,让他的青青,在那宫中白受了那么多磋磨与苦楚。 冼君同曾经认为自己能够护得住他的青青,可直到现在,他才知自己的无力。 他这辈子做过三件错事,当初许诺带中庸离宫,没有做到,现在许诺陪中庸离开南下,也没有做到,而另外一件事…… 冼君同看向城墙下的人,喉咙艰涩:“臣有一妻,姓南,名清,臣这辈子亏欠他良多,倘若陛下日后遇见,还请看在臣的面子上,放了他。” 幼时便满心满眼都是国与民的冼君同头一回开口服输,沈长冀本以为对方会借此机会求自己饶过南业王君,可没想竟是为了自己的妻子,这让沈长冀生出一丝惊讶来,但还是道: “好,朕会放了她。” 掌中长弓绷出声音,紧接着,在箭簇撕裂长空的声音猛地啸唳后,是一片万籁俱寂。 直到高墙之上的那道身影,如崩断的弦,仰面朝后倒了下去。 紧接着,一声凄厉叫喊撕裂了天穹: “相爷——!” 中庸猛地从一个满是哭声的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一直睡在他身边的秀秀揉着眼睛醒来,却呆住,望着他,问:“南清爹爹,你怎么哭了?” 青令一摸脸,发现自己竟在梦中不知流了一脸的眼泪,虽心慌得不得了,但他还是安慰小姑娘,“我没事……” 他们赶路了整整一个上午,临近午时,他们便停下来休整,带孩子们吃完干粮,青令实在没胃口,想休息一会儿,便趴在牛车上睡着了。 青令发现白星也缩在一棵槐树下睡着了,也十分心疼,白星也不过十七岁,赶了一上午路,也是累极了。 不忍打扰对方好眠,他便给白星盖上一件衣裳,打算让他再多休息一会儿。 而就在他来到溪边,打算给水壶打一些水,却突然看到路两侧逃难的百姓都在啜泣着烧白纸,隐隐还听到他们嘴中在还念着“相爷”二字。 他心一颤,赶紧拉过一人,问:“相爷是发生什么了吗?” 对方满眼泪光地啜泣问:“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都说…相爷他…他要殉国了啊……” 相、爷、殉、国。 四个字宛如一计重锤砸在中庸头上,他直接跌在地上,耳朵嗡嗡。 对方要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这一刻,中庸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了,拼了命就要朝好不容易逃离的方向跑。 他不明白,为什么冼君同明明许诺过自己,让他带着孩子们先逃到南汉,安顿下来,他疏散完南云的百姓,便也找过来。 可为什么,那些百姓都告诉他,冼君同要殉国了呢? 中庸一路奔走,甚至考虑不到自己能不能靠双腿走回南云城,哪怕撞到不知谁的马车,整个人飞倒在地,身上痛得几乎要站不起来,他也一边强撑要站起来,一边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他听到一道声音:“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咦?你不是冼君同的……” 听到冼君同的名字,青令马上抬起头,发现马车上坐着的竟是南业的王君,对方见到他,一脸惊愕。 可中庸顾不着那么多,见到对方,他扑了过,抓住对方,惊惶无措地问:“王君,相爷他人呢,他有没有跟着你们一起来,我听百姓说他要殉国,这是不是真的?!” “冼君同他……” 就在王君迟疑时,一张布满惊喜的油腻猪脸从马车内钻了出来,看到中庸,眼睛猛地一亮,眼看王君要说出话来,他立马大喊道:“南清公子,我是王昌邑,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但还好,王君和我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替冼相爷找到你了!” 一听到冼君同,青令眼睛惊喜万分:“是君同他让你们来找我的?那他现在人在哪里?我听百姓说他殉国了,这肯定不是真的,对不对?!” 王昌邑马上安抚好像马上就要崩溃的中庸,语气坚决道:“当然不是,冼相爷怎么可能会殉国,这都是那些刁民乱说,冼相爷在南业素有美名,北朝又岂敢杀他,只不过……” 见对方迟疑,青令心慌得不得了:“只不过什么?” 对方被中庸抓得手臂上的肉都快抓掉,强忍痛意,吸了口气,“北朝皇帝说相爷三年前偷走了他的一件至宝,倘若相爷他不交出来,对方便把他……” 一旁的王君满眼诧异不解,而中庸却是一下子愣住。 旁人不知对方口中这所谓至宝,三年前唯一被冼君同亲自带出东宫的他,又岂能不知! 他立马跪下,哀求道:“王大人,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北帝陛下,我知道那件至宝在哪里!只要我去了,他一定会放了君同的!” 王昌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暗光,面上却装作大义凛然的模样,扶起中庸,道:“冼相爷为国为民而孤守城门,在下早已钦佩万分,相爷夫人既然开口,在下自然万死不辞,赔了这条命,势必要将相爷从北朝魔爪下救下。” 说着,他朝中庸背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感激不尽的中庸刚要开口再问一些关于冼君同的情况,鼻嘴却猛地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一股诡异的香气蹿进鼻腔肺部。 再下一刻,他眼前便彻底黑了下去。 第74章 被献上的臣妻 王昌邑第一次见冼君同, 就不喜欢这位百姓口中有口皆碑的“君子相”,后面对方和那个素来不怎么真面目示人叫“南清”的人,在和亲使队一起中保护那个便宜公主,而处处和他对着干时, 他更是对这人所谓君子行径厌恶到了极点。 直到他因和亲一事办事不力被贬到偏远之地一年后回来, 突然发现当初被冼君同找回来的人与记忆里不太一样时,他的直觉告诉他冼君同和现在这个南清隐约有什么不对劲。 最开始他不是没有调查过这个南清, 可当他派人去南兰城, 向唯二见过南清的南衣公主打听时, 对方却坚决告诉他,现在的南清,就是当初的南清,是他自己记错了,再加上冼君同已经和现在这个南清成婚,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王昌邑这才压下心中怀疑。 如果自此便是如此, 王昌邑倒也不会再做什么。 可后面冼君同与他冲突越来越多, 王昌邑想了很多办法把这个人除掉, 而自己则不受影响,可惜都失败了。 直到当他与冼君同夫妻二人一起被王君派去参加南衣公主与南兰郡王的婚礼,他意外撞见了北朝靖王沈元聿身边的中庸, 除了脸,其他身形气质都酷似冼君同的那位中庸爱人, 多年前的疑虑再次爆发。 更别说后来北朝皇帝突然降临南兰城,还派玄甲卫封城,虽事后解释是误会, 可这些却都在王昌邑得知冼君同夫妻二人未参加婚礼便离开时,都进一步加深了他对那个南清的怀疑。 既然南衣公主那边咬死南清自始至终是同一人, 王昌邑想到了从南清在北方被冼君同找回之前的节点。 他花了大功夫,终于找到了那所谓曾经认识被冼君同寻回的南氏遗孤的人。 王昌邑本想带对方来南业辨认现在的南清是否为昔日的南清,奈何对方解释说南清的脸时常改换,无人知晓他的真容。 也就是说,即便他把证人带回南业,也没办法证明现在的南清便是真正流落北方的南氏遗孤。 正当王昌邑要为此绝望时,他突然想到,据对方所言,南清尚在北方时,曾是一位盗贼,化名“幽锁雀”,因为任何再难打开的锁,在他面前都能完好无损地被打开。 这给了他另外一种分辨现在的这位已经嫁给冼君同的南清,是否为当年的南清的思路。 他故意让人扒走中庸的钥匙,如果对方能用开锁之术把钥匙打开,那便是真正的南清无疑。 可如果不能。 那现在顶着南清的名字的人到底是谁,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最终结果,是他赌对了。 就在他为找到终于能扳倒冼君同而狂喜时,北朝曾以席卷之势,几乎扫平整个南方的铁蹄却降临南云城下。 王昌邑一开始的打算,原是怂恿让王君把冼君同和他的那位妻子抓起来,到时候他们便可靠着这位被冼君同私自带离天子身边多年的娇雀获得赦免,同样冼君同也会获罪,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他。 哪知属下来报,冼君同竟会一大早把整个慈安堂偷偷混入百姓之中送出城,而自己独自留下,打算殉国。 这下,王昌邑心知自己彻底完了,不得不和王君一起南下逃难。 但老天是如此眷顾他王昌邑! 那位天子心中念念不忘多年的娇雀竟然自己一人返回,还被他们给撞见!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便听懂了他那临时编出的谎话,坐实自己的猜想后,还表示愿意用自己换冼君同一命! 而望着车驾帐内被迷晕了的中庸,王昌邑已经开始幻想无数金银财宝与奴仆杂役正在朝自己而来。 到时候,只要他把这个中庸献给…… “王爱卿,我们把冼君同的妻子这样,是不是太过了,冼君同他再怎么,也是幼时为寡人在心口受了一剑的人,后面又助寡人登上王君之位,更别说他现在还……” 一边的王君似内心纠结地迟疑问。 王昌邑马上道:“王君,您怎么能这么想,您是南业的王君,如果您没了,那南业才是真正的没了希望,更何况,臣刚刚已经和王君把这个中庸的身份说清楚了,他本就是北帝最宠爱的美人,如果不是冼君同当初把他带走还独占为妻,北武帝也就不会对我们南业动手,明明是冼君同害得南业与王君您遭此大难,您怎么还可怜起了他来了呢?王君,为冼君同那等人,不值得!” 被王昌邑这么一番颠倒是非,王君心头的良心谴责竟真的减轻了,眼看马上到南云城最近的南央城,他没有再阻拦王昌邑,而是闭起眼,咬牙:“那接下来都交给你了!” 王昌邑立马招呼人:“臣一定把这事办好的,不负王君的期望,只是待会见了儿北朝将领,王君您一定……” 话还没说完,突然,只听到逃难的百姓中谁尖叫一声:“北兵来了!大家快跑啊!” 无数拖家带口的南业百姓顿时吓得挤涌南央城的城门口,无数惊叫声响起,似发生了人踩人的事件,若非王君的护卫亮出兵刃,车驾都差点被这些百姓撞倒。 一声马啸之声划破天际。 像被斧头悍然劈开的人流中央,一匹黑色大马带着身后无数玄甲飞驰而来。 王君已经吓得差点跌倒,反倒是王昌邑看到玄甲,激动得浑身发抖,好像那些杀人无数的杀神是能带来他无上荣华的神。 “吁——” 李沐风轻夹马腹,拉住缰绳,挑着眉地望着眼前高大车驾上的人,而骑着马紧跟上来的沈元聿认出了王昌邑:“是你?” 王昌邑立马行了一个大礼,谄媚至极道:“靖王殿下还记得臣,臣三生有幸。” 看出了王昌邑身后人身份的李沐风轻蔑道:“你们怎么不逃?难道不知道我北朝待其他南国宗亲,无论是投降还是抵抗,结果都是活埋处置?还是说,你以为你认识我北朝王爷,便可求得一条生路?” 面对李沐风这话,沈元聿狠狠皱眉,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王君已经是吓得说不出话,王昌邑心中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转头道:“只要北武陛下愿意接受我们南业王君继续成为南业此地番王,不要对我们南业王室赶尽杀绝,我们王君可下旨,让南业百姓尽数俯首,奉北武陛下为帝,同时献上我南业其他各部族的地图,有此地图,玄甲铁蹄可彻底踏灭那些负隅顽抗的南族部落,另外……” 王昌邑让四五个人抬来一个巨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金银财宝,照得这白天都好似亮了几分。 也不知是浸了多少南业百姓的血。 王昌邑还讨好道:“只要靖王殿下与将军能让我们见一面陛下,除却这些珠宝,臣还可以把南业王室埋藏珠宝的位置告诉二位。” 沈元聿刚想泼盆冷水。 毕竟要是想要地图,他们照样可以把他们杀了后拿到,南业百姓的臣服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在北朝长时间的暴力镇压下,任何抵抗都是无力的,那些已经亡国的南方诸国便是前车之鉴,至于这些金银珠宝他们根本就不…… “好!” 沈元聿不可思议地瞪了过去,只见一旁的李沐风却拿剑挑起箱中一串璀璨的宝石项链,他怒问道:“李沐风,你要做什么?你难不成还真的贪图这些金银财宝?” 李沐风却骑马来到沈元聿边上,轻蔑地笑,“殿下,您在富贵堆里长大的,还是陛下胞弟,自然看不上这些铜臭之物,但臣可不一样,臣愿意上这战场,图得便是这些啊。” 沈元聿愤愤哼了一声,“本王会把这些事如实禀告陛下!” 说完,便拽着缰绳,驾马往回跑了。 而待沈元聿一走,见这黑甲将领答应,王昌邑刚要上前继续攀些关系:“将军果然与寻常人不同,难怪能——” 垂眸看着脖颈前的锋芒,王昌邑一点儿都不敢动,生怕对方一个手抖便刺穿自己的脖子,“将、将军,我们刚刚不是说好……” “你手中要献给陛下的,应该不只有那所谓部族地图吧?”一边握着剑手中剑,李沐风一边漫不经心把玩着项链,道。 王昌邑还想狡辩,嘴角僵硬哈哈地笑:“怎、怎么会……” 脖颈突地一痛,王昌邑立马激动大喊道:“还有!还有一个人!我们还有一个人要献给陛下!将军,求你了,您可千万小心拿剑啊!” 一个人? 握着剑的李沐风挑了挑眉,目光看向车驾上,越过吓成鹌鹑的王君,最后落在了朦胧车帐中隐隐勾勒出的一道似正睡着的纤瘦身影上。 不知为何,李沐风看到那身影,突地心一跳。 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冷哼一声,“陛下不会接受任何美人的,更别说还是你们南业国的人。” 王昌邑马上道:“那不是一般的美人,那是陛…” 差点把话全部说完的他及时改口:“那是冼君同唯一的妻!” 冼君同的妻? 李沐风突然明白了王昌邑为何会觉得沈长冀会放过他们。 毕竟冼君同来北都为质时,是沈长冀这么多年唯一能看得上的对手。 更别说沈长冀还答应过冼君同,会放过他的妻。 李沐风甩了剑锋的血,王昌邑马上吓得瘫在地,捂着脖子,心有余悸地大口呼吸,好似一滩肉泥。 李沐风驱着马朝那王君车驾靠近,南业的王君早已匍匐跪拜,浑身发抖不已。 李沐风没有理他,而是想起一个月前曾经闻到的那股混杂着兰花与君子竹的坤泽信香,身体微热,他下意识想用剑挑起车帘一角,马上便能一窥这车驾中人的模样。 “将军!” 拿帕子捂着脖子的王昌邑跑了过来,“此人是献给陛下的,倘若将军你要……” “胡说什么!” 李沐风大声呵斥,拽马远离,“本将军怎么会觊觎陛下的人,我只是想看一眼你们是否在这美人身上藏了什么毒药匕首,届时伤害到陛下,你们整个南业都不够给陛下陪葬!” “臣自然知晓将军您是为了陛下!” 王昌邑马上磕头,抬起脸,挤出一个油腻的笑,“臣只是想说,此人性格刚烈,现在被臣拿药迷了,倘若不小心惊醒,非要寻死,将军便就不好给陛下解释了……” 对方这般说,李沐风也就不好再纠缠,只是丢下一句:“陛下申时会来此,你让人好生准备着,到时候可别让这人扫了陛下的兴。” 便让下属抬着那满满一箱财宝走了。 王昌邑松了口气,却又想到方才李沐风最后那一句话,猛地拧住眉,马上招来人,低声吩咐道:“你们……” 李沐风回到南云城的王宫,立马单膝下跪,“陛下,臣回来了。” 王殿中只吐来威仪一句:“你现在该在南央城。” 感受到王殿中落下的龙鳞琥珀信香,李沐风闷哼一声,还是咬牙道:“陛下,南业王君已表示愿意在下午申时南央城举办受降仪式,只要陛下愿意到场,此后南业永世为臣,有了他,接下来的南国五城,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 过了许久,李沐风都听不到王殿中一道声音,正在他心慌之际,殿中再次落下四字: “下不为例。” 下一刻,龙鳞琥珀的信香撤回,浑身大汗的李沐风差点跪不住,只能一掌撑地,虚弱道:“谢、谢陛下……” 待李沐风安然无恙地离开,王殿中的沈元聿有些愤懑问:“皇兄,李沐风他手脚不干净,这一次敢在臣弟的眼前收受贿赂,之前指不定贪了多少,背着皇兄你做过多少……” 沈长冀睁开眼,淡淡道:“元聿,你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我……”沈元聿一时噎住,最后还是低下头:“是臣弟冲动了。” “下不为例,你亦是如此。” 沈长冀起身。 “为朕更衣。” – 南业王君即将受降北朝武帝,此事一出,无数逃难的南业百姓尽皆愤慨不已,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大骂:“国君卖国求荣,可耻至极,不配为君!” 末了,还会加上一句饱含痛惜的一句:“只是可惜我们相爷呜呜…相爷夫人他知道了不知该……” 而当无数南业百姓赶来南央城北城外,被漆黑铁甲拦在外围,只能怒视着最中央被李沐风保护在身后,似是无脸见人的南业王君与一脸激动急切的王昌邑。 李沐风目光扫过周围被玄甲卫挡住的躁动百姓,最终落在了身后的东西是,诧异的同时,鄙夷地笑了一声:“王昌邑,我该夸你办事利索呢,还是脸皮够厚呢?” 把为守国门而死的孤臣留下的妻献给敌国帝王,也能被对方装饰的如此冠冕堂皇,哪怕是自诩早已把良心出卖才换得如今地位权势的李沐风,此刻也不禁在这小国之臣的脸皮前甘拜下风。 王昌邑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还多得李将军先前的点拨,否则臣哪里想得到这些。” 李沐风心中冷笑一声,别开了眼,不再出声。 突然,南业百姓都感觉到地在震动,且越来越激烈,还以为灾祸突然降临的他们惊慌欲逃之时,却发现这震动并非地动,而是军队兵马的行进之声。 绣纹着黑龙的旌旗出现在山岭拐角处,下一刻,数不尽的黑甲骑兵如黑云般覆盖了过来,无数百姓吓得摔倒,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骑兵护卫簇拥着一辆足有普通房屋三层楼之高的巨大车驾一点点逼近。 而在那巨大车驾上,只坐着一人,龙袍加身,冕旒垂肩,容貌威仪,抬眸间似有雷霆落下,无人敢直视。 这便是初掌乾坤,便横扫南北,结束天下已千年分裂之久局面的北武帝。 已经被王昌邑事先提醒数次的南业王君颤颤巍巍走上前去跪下:“天威浩荡,圣德无边的北武陛下,蕞尔小国的南业君主前来受降,臣恳愿陛下接受我代南业所有百姓,永世为北朝臣民的请求,倘若陛下不弃,草芥之身为陛下之忠诚会如葵藿之心,永世不变。” 他从内侍掌中接过一卷古老的牛皮纸,谦卑至极奉上,瑟瑟发抖道:“此乃南业三百年所绘西南共一百零九个部族位置及地形图,还望陛下不嫌。” 此言一出,周围南业百姓无不怒目而视,可面对周围玄甲卫手中的凛寒兵刃,到底只能咬牙忍住。 而沈长冀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抬了下手,便有人从南业国君掌中取走了地图。 可马上,取而代之的便是他脖间一柄冰冷剑身。 面对剑下吓得魂飞魄散的南业国君,沈元聿冷冷道:“卖国求荣者,怎堪为我北朝臣民。” 同时,他还看了眼不远处的李沐风与王昌邑,本意是想给对方一个警告,哪知却看到了他们身后那盖着黑布的造型巨大车驾,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那是…… 南业王君被吓尿裤子,却还是看向身后,涕泗横流地求救道:“王、王爱卿,怎么还不把那东西打开救寡人啊!” 王昌邑立马跪下:“陛下,我们王君除却南业部族地图,还有一稀世之宝,要献与陛下!” 沈元聿猛地皱眉,快速看向王昌邑身边的李沐风,发现对方面色不变,似是早就知道此事。 见帝王没有开口阻止,似是有些兴趣,王昌邑便壮着胆子,命人将黑布拉下。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莲花造型的车驾展露于在场所有人眼前。 王昌邑又禀告道:“陛下,此物中藏着南业宰辅冼君同身上最大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句话一出,巨大帝王车驾上的帝王眉眼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冼君同身上最大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单是沈元聿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今日高墙之上面对兵临城下,还是那般如松如竹的身影。 可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几乎是在场每一个人的想法。 而几乎是同时,那好像是被所有人的目光一瓣瓣剥开莲瓣的莲花车驾上便徐徐绽开,一片片,一瓣瓣,最外层的大花瓣剥开,然后是里面稍小的,最后露出的,是里面的白纱花蕊…… 可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便看直了。 ——因为在朦胧的白纱蕊心之中,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似在沉睡着,身上月白色衣衫轻薄,一头乌发顺长如海藻般披散于脑后,赤裸纤细的雪白双足与双手各被一对脚枷与手枷束缚。 ——似被卑劣凡人设法受缚而被迫囚在人间的仙子。 虽因为蕊纱阻挡,故而看不清模样,可单看那朦胧身形,便世间无二的美人。 只一瞬,沈元聿便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竟是君子相当日唯一放下身段求帝王饶过的爱妻…… 可旋即,沈元聿便释然了,是君子相之妻又如何,反正他皇兄已经答应放过对方,对方当做救命稻草般献上,难不成对方认为他皇兄有那等癖好,会如此不耻地看上他人之—— 仅剩的“妻”字,在白色蕊纱徐徐展开,露出里面那人绝世真容的瞬间,轰然在沈元聿脑中炸开,把他炸得七荤八素。 “肃静!” 而周围南业百姓见到莲台中心之人,突然爆出出躁动,李沐风几次下令镇压,还是听到无数人在喊:“是南清公子!”“是相爷夫人!” 就在他一边惊叹这位所谓的“相爷夫人”的南公子居然能惹得这些南业贱民看到他,比看到他们王君受降还激动时,一边转头看向莲台,望见看到那人沉睡的面容时,也不禁呼吸一窒,发自内心嫉妒起冼君同怎么会有如此娇妻美眷。 “噗通——” 突然的重物落地声吸引李沐风的目光,而看到是沈元聿失魂落魄得从马上落下,李沐风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再次抬头,却在帝王车驾上看见一道已站起身的高大身影。 李沐风猛地意识到,自己先前为了那一箱珠宝而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故而当王昌邑与南业王君被冲进来的暴民带进人堆惨遭暴打而痛苦向自己呼救时,他理都没有理一个眼神,而是全程阴毒而痴迷地凝望着莲台上的那个人。 定鼎二年,北朝接受南方最后一位国王归顺,自此南北合壹,天下一统,改国号“秦”。 而这位创下千古不世之功的大秦帝王,却也在那一日,从高高帝撵上走下,从失魂跌坐的胞弟身边走过,一步步来到莲台前,俯下身。 ——只为紧紧抱起自己失而复得的无二珍宝。 第75章 他在求“朕”,求“朕”放过他的夫君! 黑甲林立的青瓦石台之上的巨大王殿前, 惜月带着人快步走上百阶青梯,经过王殿前的兵甲好几次搜身,这才轻声拉开殿门,放了她们进去。 昔日奴仆遍地的偌大的南国王殿中, 此刻空空荡荡, 唯有一轮巨大宛若明月落下的圆窗下,一道坐在床边, 一动不动俯首凝望着床上人的高大身影, 被镌刻得好似亘古不变。 惜月暗中吸了口气, 低下头,带着人走了过去,越靠近,惜月的心就越是怦怦跳,最后终于在床榻下一丈远跪下。 “陛下——” 可诡异的是, 她们一行人跪了好久, 都没有听到帝王说一个字, 惜月鼓起胆子抬头, 却见在外面不威自怒的帝王此刻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她们的声音般,只在一瞬不移地凝望着床上的人,好似他少望一眼, 对方便会突然消失不见般。 惜月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毕竟帝王这般情深不改,上一次见,还是四年前。 但一想到那正被帝王如此一眼都不舍得移开的人的身份, 惜月就觉得难以置信。 可这也怪不得她。 毕竟,谁听到后宫空荡多年的帝王, 把被献上的已亡小国宰辅唯一的爱妻抱回自己寝宫,会一点儿都不震惊呢? 可惜月的震惊与旁人不一样。 ——她是世上真正少有知晓帝王冷落后宫多年原因的人。 也正是如此,她更加无法接受帝王会这样做。 可不敢如何,她身为帝王身边的贴身侍女,不管私心能否接受,现在她理应尽她义务。 她站起身,取一块帕子,在温水中浸湿又拧干,低着头,一边来到帝王身边,一边低语道:“陛下,请容奴婢先给夫人擦——” “啪——” 手里的帕子蓦地脱手落地,望着床上正昏睡之人的睡颜,惜月只觉脑子被重锤一砸,下一瞬天旋地转,差点站不住,“陛下,奴婢这是在做梦……” “不是梦。” 被其他宫婢扶住的惜月听到床榻上响起帝王这么一句,好像是说给他听,却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对方握住床上人的手,无比珍视地贴在脸上,俯首低语: “是朕的小鸟,又飞回到朕身边了。” 惜月下意识要为自己的主子失而复得至爱而激动,却猛地想到一事,“可奴婢怎么听他们说,南业王君献上的还是南业相爷的夫——” 被一个冰冷眼神封住喉咙,惜月登时清醒,慌不择路跪下,磕头道:“肯定是误传,九殿下怎么会与那南业相爷有什么……” “即便真的有什么,朕也不计较了。” 帝王深深凝望着床上的人,“只要阿泠他能回来,能回到朕身边,朕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无论是冼君同把朕的阿泠偷走,还是哄骗他成了自己的……这些,朕都可以不计较。” “只要阿泠回到朕身边。” 惜月暗暗觉得不敢相信,隐隐觉得此刻的男人与过去她认识的那个帝王,有哪里不同。 惜月不敢多想,取出两把钥匙,“奴婢为九殿下取下手枷与脚枷吧。” 先前以为帝王抱回的只是君子相之妻,故而得到钥匙的惜月没有第一时间提出要取下中庸身上的两道枷锁,可现在,知晓对方乃是她的九殿下,她自然第一时间想把两个折磨侮辱人的东西从中庸身上取下来。 咔哒一声,中庸细细手腕上的木质手枷脱裂成两半,让其他宫婢拿走。 惜月又来到床尾,两只雪白的赤裸双足被一只脚枷锁住脚踝,她莫名联想到小时候渔民出身的长辈讲给她的半人半鱼的鲛仙的鱼尾。 可用钥匙一打开那脚枷,惜月一眼就看到中庸右脚脚踝上的一圈颜色稍淡的印记。 ——那是中庸被困东宫金笼太久,所戴脚镯留下的,永远不可能消除的疤痕。 惜月的心猛地一跳。 “唔……” 突然,床头一声轻轻呢喃,意识到中庸即将醒来,惜月马上带人退下,把空间都留给这一对分别多年的爱人。 可殿门合上时,脑中闪回那脚踝疤痕的惜月却心中隐隐不安。 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惜月带着宫婢们一离开,床上的中庸就睁开了眼。 头还晕乎乎的,眼睛也模糊着,只能隐隐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勉强找回昏迷前一点儿记忆的青令本以为是王昌邑,可视线甫一清晰,随之浮现的,竟是一张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威严而英俊的男人面孔。 青令脑子蓦地一片空白。 望着眼前人苏醒后见到自己第一眼却宛如吓到的眼神,给此前一直无比期望着中庸醒来的沈长冀,还以为中庸被王昌邑骗来时受了惊吓,伸出手,想要和四年前一样去抱住他的小鸟,给他的小鸟安慰。 可还不等他触到中庸,中庸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顾自己才醒,身体无力,马上从床上爬起,直接在床上跪了下来磕下重重一头,随后仰起头,拽住衣衫,凄惶无助地哭喊着:“陛下…你饶了君同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四年前在东宫…是我求他带我走的…也是我让他和我在一起…求你…你要杀人…就杀我一个人吧…只要你能放了他…求你…求你放了他……” 沈长冀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浑身冰冷得像掉进冰窟,沈长冀伸出手,捧起中庸哭得发颤的小脸。 曾经只消自己随便勾勾手,就给骗得傻傻剖出整颗心献上的小玩意儿,如今却凄惶无助地在他掌心淌着泪,一声声地哀求他—— 不,是哀求“朕”。 求“朕”,放过他的夫君! 早在中庸醒前便早已根据中庸与那人为人推断出某种答案的沈长冀,此刻宁愿眼前人骗自己都好! 告诉他,与冼君同的一切,都是对方的逼迫,把那些错推到对方身上,这样,他还能自欺欺人,二人之间的感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而不是一边喊着自己“陛下”,一边把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只为给冼君同开罪! 这简直比告诉他他们二人是真心相爱还要让他发狂。 昔年的小芽,而今已经长成一颗茂盛大树,覆盖他整个头颅外层的根系几乎进一步刺穿他的头,几乎要把他撕裂成两半,可沈长冀咬紧牙,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句: “你、叫、我、什、么?” 没有得到任何预期的同意还是拒绝的回答,而是得到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青令一愣,而多年前曾经因为困在金笼中太久,只能依靠对方,而瞬间学会的读懂对方情绪的本能顷刻从记忆深处苏醒。 也告诉了他,他方才是哪里说错话了。 他不该叫对方陛下的,这太生疏太陌生,把他们两个人隔成了一上一下的帝王与臣妻。 他们的关系曾经在无数个深夜中那么的亲密过,也理应一直这么亲密下去。 所以,他应该叫皇兄。 更甚,是叫夫君。 而且还该是他唯一的夫君。 中庸这近乎求生本能的能力告诉他,只要叫这么一声,沈长冀便会饶过他方才犯下的过错。 可明知最优答案的中庸,此刻却像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字般低下头。 这个逃避的举动,顷刻就把沈长冀先前还勉强压制的头疼瞬间崩裂,脑子里那棵大树进一步往脑子深处扎。 帝王一怒,便是一场祸及九族的灾祸降临。 当然,这股怒火,沈长冀当然舍不得发在眼前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身上,就在他要拂袖离去时,一只细白的手却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发着难耐的颤,似极痛苦的声音一点点钻进耳朵: “皇、皇兄…我好难受…呜呜…好像有好多火在烧我……” 沈长冀猛地心一慌。 虽然已经知道当年那场东宫大火烧死的另有其人,可对于天乾而言,那已经成了他永远都挥之不去的噩梦,更无法再接受大火第二次带走他的小鸟。 先前的愤怒尽数消失不见,天乾一把抱住浑身滚烫的中庸。 “阿泠,你怎么身上这么烫——” 可他刚想询问情况,却蓦地没了声。 见怀中人脸上红得异常,心中突然有了某种猜测的沈长冀,中庸嘴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哼唧声,身体立刻像菟丝花一样依附了上来,啜泣道:“好、好烫…皇兄…呜呜…有好多火在烧我…可不知道怎么了,你刚刚那样…我就…唔唔!…皇兄…皇兄……” 哪里来得什么大火,看了眼掌心的男人心中掠过一丝阴郁。 不过那个南业降臣为了让把臣妻顺利送上敌国帝王龙榻,事先给他的小鸟喂了催.情.药罢了。 这个仇肯定是要给他的小鸟报的,可…… 望着怀中似喝醉般的中庸,嘴唇比记忆里濡红柔软得千倍万倍,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伴着勾人的兰花香,只一点儿,便引得天乾的龙鳞琥珀失控。 他的小鸟离开了他多久,他就整整素了多久。 他碰不了除他小鸟以外的人,也不想碰。 可不说自己还是本身就性.欲旺盛的天乾,哪怕是正常的男人,也不可能素了整整四年,而在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在自己怀中情.动时,自己还能毫无反应的。 捧起中庸小小的后脑勺迎向自己,轻而易举打开中庸那柔软的唇关,吃咬那小舌,扫掠只能凭借记忆回味的甜美滋味,沈长冀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把眼前人的每一寸肌骨都吞吃到腹中就好。 随着月牙白的薄衫与玄黑龙袍一件件从床榻上交叠滑落,沈长冀在中庸修长白皙脖颈上一路吻下,在上面留下一蹿灼得中庸哭喘不止的火花,男人深色的掌中似有晃动的雪白羊奶。 “阿泠…我的阿泠…我一人的阿泠……” 在男人难以忍耐的粗喘呼唤中,另外一道柔弱得快听不见的啜泣声突然如断了的弦般蓦地中断,可马上,就又随着愈来愈激烈的床脚嘎吱嘎吱声,在空荡王殿中显得愈发惹人怜惜。 宛如落月的巨大窗前的几度影画变换。 一会儿是一道身形高大健硕的男人单脚站地,单脚跪床的动作*。 一会儿是一道披散长发的纤瘦的身影似在海浪上吃力地来回起伏**。 一会儿是一团宛如蚕蛹般的剪影,下一刻却分裂交叠出两道相拥着的身影,身形纤瘦的那道在高大的那道怀中,一会儿如鹤一般扬起细长脖颈,一会儿又伏在宽厚肩头颠簸哭吟。 无论外头天黑了又亮,窗前影画却不曾停歇变化片刻。 第76章 “你保证,以后永远做皇兄一人的妻。” 王殿里的人三天都未曾踏出一步, 期间只有饭肴甜汤被送进去,空掉的碗碟送出来。 但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三天王殿中发生了什么。 而偌大王殿中,交叠丢满地的玄色龙袍与月白色衣衫之上,长到快沾地的黑瀑般乌发在被褥间若隐若现, 白得可以看到脸上绒毛的脸上黑睫轻颤, 紧接着,一双如琉璃珠般的眸子缓缓睁开。 在适应头顶那轮宛如坠落明月的圆窗的刺眼白光后, 青令感受到紧紧环在自己腰身的一条男人赤裸有力的手臂, 微微抬头, 正好撞上了男人正深深凝望的墨沉黑眸。 “醒了?” 中庸的瞳孔极快速的放大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点了点头。 三天里与对方几乎不带停歇的欢.爱记忆,以及后颈的刺痛,不用人提醒, 中庸便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 虽然发生这些事情时他意识有些不清, 可但事先便已有了心理准备, 故而此刻很快掩下了心中的难以呼吸之态。 而望着怀中满是自己信香与痕迹的乖顺中庸, 还有些感觉自己在做梦的沈长冀忍不住一手捧起怀中人的脸,又吻了上去。 中庸怔了下,可马上很自觉张开了嘴唇, 让对方伸进来,不知腻味地来回吃着自己的舌。 最后中庸满脸红晕喘着气被放开的, 分开时二人唇间还拉出一条细亮银线。 沈长冀先下了床,捡起一件用金线绣着龙纹的黑袍穿着,让外面一直等候的惜月送水进来。 不多时, 热水便被送了进来。 送完水,其他人都出去了, 沈长冀把青令从床上抱下来,放进桶中,自己也随后进来,打湿了澡豆盒,给中庸一点点清洗身体。 “南业王殿的浴池太旧太小,阿泠,只能先委屈你。” 沈长冀一边给他轻轻搓着小腿,摸到中庸小腿内侧的两个小小圆圆的疤痕,不由皱眉时,一边道:“皇兄已经让人去太极宫里开一处浴池,等我们回了北都,就能修好了。” 听到又要回到那个飞雪占据全年一半时间都地方,闭着眼的青令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正给他洗着脚的大掌一顿。 “怎么了?”沈长冀问。 青令刚想说没事,可马上就对着沈长冀红了眼眶,伸出手臂,带着哭腔:“皇兄,你快抱抱我……” 尚未篡位登基前,在每一个失去中庸的午夜梦回被火光中哭喊声惊醒的沈长冀都只能攥着中庸最后留给自己的这句话,反复提醒着自己大仇未报。 而再次见到中庸这么伤心地说出这句话,沈长冀的心都快停止跳动,立即丢下手上的东西,一把在水中把他的小鸟抱在怀中,用全身的体温去暖着怀中纤瘦的躯体,轻声问:“怎么了?” 青令靠在他的胸膛上,慢慢摇着头,可马上啜泣道:“我只是有点儿怕,怕回到那里后,还有人要放火杀我……” 一听这话,沈长冀顿时心如刀绞,把怀中人搂得愈紧,一边吻去中庸脸上的泪,一边低声哄道:“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到阿泠了,阿泠相信皇兄,好不好?” 青令点了点头,又在他怀中靠了好久好久,久到沈长冀都以为中庸睡着了,刚想尽可能不扰醒对方将其从水中抱起,却又听到怯瑟的一句:“皇兄,我们回去之后,你就放了他吧,好不好,他不会威胁你什么的……” 沈长冀本要揽起中庸的手猛地在水中顿住,三天都不曾疼一分的头再度痛了起来。 中庸方才突然的示弱一下子有了解释。 好啊,好啊,故意提起他们二人的过往,甚至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原来都是在给那个冼君同求情了! 他真就那么喜欢那个冼君同?! 沈长冀突然想到,在他最开始打算把中庸骗到手时,装出来的,便是和冼君同一模一样的正人君子的模样,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是中庸可是几乎都快对那样的自己心动了! 或许中庸就是格外偏爱仰慕那样光风霁月,磊落如一的人。 可关键的是,他沈长冀却与冼君同是完全截然相反的人! 而自己得出的这个推断,几乎快把沈长冀给逼疯到无法思考。 “好。” 许久等不到沈长冀回答,已经快要绝望的青令突然这一个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蹭地坐起,“真的?” 可见到沈长冀猛地黑下去的脸,青令马上意识到自己冲动了,转而低下头,心慌结巴找补道:“我、我给他求情,只是想着要不是他,我就再也见不到皇兄了……” 明知中庸这话掺着假意,可天乾却见不得中庸在自己面前因伤心落一滴泪,马上抱住,“阿泠,他一日不死,南业的旧民便一日不会是大秦的子民。” 青令心一攥紧,仰头:“可……” “但皇兄可以为了你不杀他。” 青令一愣,却见沈长冀一点点摩挲着自己的脸,“我会将他永远监禁,但前提只是你要答应皇兄一件事。” 他深深凝望着怀中水雾氤氲的中庸,“你与他曾经有过什么,皇兄都可以不问,但你要忘了那个人,心中只能有皇兄一人,永远做皇兄一人的妻。” 中庸身体一僵,随后慢慢地靠进天乾健硕的怀中,把头靠在男人火热颈窝,低低发出一声“嗯”。 得到了中庸的承诺,沈长冀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出了。 把中庸抱出水桶,再擦干水,穿好素白的内衫,才小心抱上床,抱着中庸,失去中庸的四年来,沈长冀心中第一次充盈起来。 “阿泠,吃些东西好吗?” 虽然这三天也吃了些东西,但沈长冀还是觉得中庸比三天前要瘦了一些,“也让惜月给你脖子上点药。” 三天三夜,青令都记不清对方标记了自己多少次,像是要把过去四年的通通补回来一般,又像是要把除自己之外的天乾曾经在中庸身上留下的痕迹彻底覆盖。 青令想到了冼君同,他以前庆幸自己是中庸,不会被沈长冀永久标记而被迫留在对方身边,可现在,他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是留不住伴侣信香的中庸,悲哀地想到,现在已经背叛了对方的自己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属于对方的一点儿东西了。 而望着青令的这副黯然失神,似是想到某个人的表情,沈长冀头又开始痛起来。 为什么都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了,还是要想着那个人?! 那个冼君同就那么好?! 可沈长冀马上强迫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小鸟的错,他的小鸟太善良太单纯,要怪都怪那个人! 没关系,沈长冀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他的小鸟已经回到他身边,再也不可能与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他不能让自己吓到他的小鸟。 惜月进来了,刚对帝王行完礼,便敏锐地注意到帝王起身后,身边床头兽雕断掉了一只,似是被人硬生生掰断。 虽心中疑惑,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来到中庸面前,行了一礼,微笑道:“九殿下,还容奴婢为您上药。” 时隔四年见到惜月,青令发现对方的容貌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举手抬足间多了天子近侍的威仪从容,他微微转过身,方便对方给自己上药。 而望着榻上被帝王深深宠爱了三天三夜,脸上泛起好看红晕的中庸,惜月心中一直悬起的石头放了下去,看来先前是她多想了。 但将中庸脑后还微湿的乌黑长发撩开,惜月的瞳孔放大了一瞬,脸颊微热,心中惊叹自己杞人忧天,陛下待九殿下的情意,不仅丝毫未因九殿下这几年曾与旁人在一起过而有半分减退,反倒经过四年时间的发酵,变得愈发醇厚了。 她小心上好药,再给中庸纤细的脖子上缠上一圈圈的白色绷带。 菜肴此时也端了上来,满满一桌子,皆是中庸从前在东宫时爱吃的。 沈长冀陪他一起吃。 这时,惜月突然禀告道:“陛下,靖王殿下求见,说是想见九殿下。” 沈长冀眼睛都没抬一眼,把筷间的鱼刺挑出来,然后夹在中庸碗里,“想见元聿吗?四年过去,他应该很想见你,你若想见他,皇兄可以回避。” 青令筷子一顿,低下头,“靖王殿下是皇兄的亲弟,而我是…是夫君的妻,叔嫂私下见面,于理不合。” 这一声“夫君”顿时喊得沈长冀眉眼郁色一扫而空,又往中庸碗中夹来一只剥了壳的虾:“那就都听阿泠的。” 再绝口不提沈元聿多年未见,有多么想见他的事。 惜月才要退下去,便听到沈长冀又开口:“还有,告诉元聿,朕带回来的,自始至终都是南业南氏遗孤南清。” 惜月一愣,见一旁的中庸的手一顿,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惜月似是明悟了什么。 过去中庸曾为天乾名义上的弟弟这一身份,让当年除夕晚宴上的天乾即便为对方饮下“毒”酒,也无法将自己与中庸的真实关系公之于众,反倒让中庸受了不少“狐媚太子,□□东宫”的异样眼光与压力。 而现在帝王的这句话,无疑是表明了他对于中庸的态度—— 他要中庸。 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改变这一决定。 即便自己留下足以夺走他国臣子之妻的千古骂名,被史官口诛笔伐,也不愿让中庸顶着引诱帝王“兄弟”相.奸的名头。 “奴婢明白了。” 惜月退下了。 宫婢迅速将饭桌收拾好,将殿门关上时,看到见中庸放下筷子,似是用好了,沈长冀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朝龙榻而去,而怀中的中庸则动作有些僵硬地慢慢把头贴上男人胸膛上。 而王殿外的百阶台阶下,听完惜月复述的沈元聿脸色煞白,差点站不稳,身后的中庸伸手来扶,却被他一手挥开,中庸登时脸色惨白。 而自始至终,沈元聿却没有回头看一眼,五指抠进扶栏,只失魂落魄地仰望着那修筑在百级石阶上,似有天堑阻隔的王殿。 第77章 帝王的战利品 “陛下!在南业王君的带领下, 再加上南业各部族的地形图,除却还有部分部族冥顽不灵,还在负隅顽抗,南业已有八十九个部族已臣服在我大秦铁蹄之下!” 李沐风单膝跪地, 震声向他前方的高大身影回禀。 沈长冀是第四天, 才走出的王殿。 帝王一扫先前阴郁,身上的龙鳞琥珀前所未有的浓郁, 却又不见先前一靠近便令所有天乾近乎窒息的压力。 而其中原因, 凡是天乾, 不可能不知。 见帝王不语,李沐风低下头,吸了口气,主动提及道:“虽南业诸部族臣服者众多,但近来南业民间暴民对我大秦的抵抗情绪不仅不见消减, 臣调查到似乎与南业王君献与陛下的君子相之妻有关, 毕竟君子相已经被陛下……” “先杀带头者, 倘若再闹, 悉数镇压。” 无情丢下的短短一句话让李沐风猛地一凛,抱拳道:“臣明白了。” 再抬头,却见沈长冀已经没了踪影。 回到王殿之中, 第一眼没有看到中庸,直到惜月提醒人在□□, 沈长冀一眼便看到中庸正在□□屋檐下的软榻上睡着,他走过去,俯身从后面抱住, “在看什么?” 青令回过神来,小声说:“在看外面的花, 等明天回北都,就再也看不到了。” 望着庭中迎风舒展的各色鲜花,沈长冀眉头微微皱了皱,收紧双臂,把头埋进中庸的颈窝,闻着那与混杂着龙鳞琥珀的淡淡的兰花体香,他的心稍微平复,“回到北都,我让人想办法造个四季皆暖的暖房,到时候你想看什么花都可以,都可以移植过来种下,想何时看花都可以。” 既然南方的花儿,在太冷的北方是活不了,沈长冀想,那么他便把花儿养在用一直烧着热炭保暖的房中,这样花儿便也能一直活下来。 青令却犹豫了下,摇头道:“一直烧炭保暖太浪费了,我看不到花儿也没关系的。”突然似又想到什么,说:“皇兄去和你的人交代了吗?南业的百姓都是很善良很友好的人,你不要让人不要为难他们。” 见青令似有困意还要叮嘱自己,沈长冀一边轻轻嗯了一声,一边把人打横抱到王殿中,放在床上,盖好被褥,刚要起身,却被拉住,中庸似有些纠结:“皇兄,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和他见最后一面,就见一面,我就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见沈长冀脸沉了下来,青令立马后悔自己方才的开口,虽然沈长冀说不在乎他与冼君同的曾经,也已经答应不杀冼君同,可他怎么还能这么贪心。 而当中庸红着眼睛正要把头缩进被褥,“算、算了,我不见……” “明日。” 青令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眼中溢出欢喜的光。 沈长冀望着身下的人,突然俯下身,像想吻他,中庸下意识躲开,对方的唇僵在半空,青令突然后悔起来,“皇兄,我……” 沈长冀却坐起身,道:“阿泠,皇兄既然答应你,给你时间忘了那人,便会做到。” 见青令呆住,沈长冀又道:“再不睡,皇兄就不让你见他了。” 青令一听,赶紧逼自己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而望着床上睫毛上湿漉漉睡着的中庸,沈长冀凝看了许久,这才松开攥紧的拳头,掖好被褥起身,来到殿外,对惜月交代了几句。 惜月听了,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随后又低下头。 “是,奴婢这就去办。” – 第二天一大早,青令便醒了,收拾好自己,沈长冀都看在眼里,但没有说话。 可一直到中庸登上帝王回都的车驾,他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心终于有些慌了,抓住沈长冀的一片衣角:“皇兄,你不是说让我和他见一面……” 沈长冀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青令立马看去,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前一道身形眼熟的身影,中庸立马站起来,胸腔里的心瞬间狂跳起来,踮起脚,竭力想看清对方,身上有没有受伤,最近过得好不好,可惜因为太远,他看不清脸,只能隐隐确定是对方,但眼泪还是湿了眼睛,忍不住朝前迈了一步,只想和对方一起离开。 而他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沈长冀眼中眼中汹涌起嫉妒的浪。 “可以了。” 沈长冀突然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怀中,中庸吓一跳,怕自己与沈长冀的亲密被冼君同看到,马上挣扎,同时马上去看冼君同,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不远处的冼君同一动不动,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与沈长冀的亲密举动。 青令心中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旁的惜月从袖中掏出一面小旗子,在空中挥了挥。 远处马车的那道身影便被身后好几个人“请”上了马车。 让青令心中觉得不对劲的是,对方自始至终,对方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心中怪异之感更甚。 而车驾下的沈元聿则痴痴地望着上面的一幕,李沐风则在另一侧,也看着车驾上的那一对身影,眸色晦暗不明。 青令注意到车道两侧的南业百姓。 大秦帝王的寒甲铁蹄征服了此处,此生却不再有可能重回此地,临走前,还带走了这片土地上最爱他们的人。 前来相送的百姓无力把人留下,只能不远千里赶来,挤满街道,含泪跪拜磕头,只为给北上的他祈祷此去平安,再无痛忧。 青令爱这片重新养育了他的土地,更爱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活生生的人。 此刻愈发不敢看。 “皇兄,我想先去休息。”青令哽咽说。 沈长冀本想说出口的话收回去,让惜月带他去车驾后。 – 初冬落下的第一场雪落下,一举实现高祖未统一南北之憾的大秦帝王终于率兵回到北都,捷报先至的三日里,便有城中妇人便用红绸扎好了牌楼,而当军队真正归来时,沿街的阁楼窗口不断抛下香囊,彩纸混着飞雪落在战旗上。 长街两侧的百姓挤得密不透风,孩童骑在父亲肩头挥舞彩绸,白发老者颤巍巍捧出新酿的米酒,满城都回荡着"英雄归来"的呼喊。 而从南方带回的一众稀世无二的战利品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当属坐在他们帝王怀中,貌若天仙的纤弱中庸。 因为这位中庸的夫君的身份太过有名,再加上最后是被他们的陛下亲手…… 总之当百姓得知此事时,几乎没有人敢相信,可看着那般貌美的中庸亦被他们的帝王收入囊中,或震惊或悲哀或兴奋或淫邪的念头在每个人脑中浮想联翩。 但也有一些年龄稍大的百姓,见到了车驾上中庸的容貌,难以置信地幻视了已故去多年某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同样还有他身边的帝王,亦与多年前的帝王身影隐有重合,在联想到多年前似曾相识的往事,心中一片惊愕恐惧。 走过街道,来到北都皇宫宫门前,中庸的心都要呼吸不过来,沈长冀见了,伸手把人抱入怀中,安抚道:“马上就到家了。” 回家? 青令头晕得厉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走下车驾时,更是差点摔倒,还好被沈长冀一把搂住,亲昵异常。 这一幕远远便落在了宫门下早早迎候着的一行人眼中。 昔日的元后,而今的元太后仍旧是一身黑白尊贵凤袍加身,眉眼似还如四年前一般年轻貌美,可细看,被梳起鬓角却藏着几根白发。 远远望着两人携手走来的一幕,她难掩心中高兴,“朱兰,先前本宫听闻皇帝宠爱这南公子三日不曾出殿乃是误传,而今,本宫却信了。” 不等朱兰开口,她又得意道:“虽说这南公子曾是君子相之妻,还是中庸,但只要皇帝宠爱他,这就都不重要,毕竟史书上亦有中庸产子的记载,更重要的是皇帝和他二人还年轻,只要皇帝可以一直宠爱这中庸,接下来几十年未必就没有可能给皇帝添嗣,届时太子之位还会不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坐,就不一定——” 声音突然哑灭。 朱兰察觉不对,抬头朝前方看,却也顷刻身体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喃喃道:“是南夫人……” 元太后看着被沈长冀牵来的中庸,脑子轰轰,连沈长冀给他请安介绍中庸身份时,突然失控走上一步,一把抓住中庸的手臂,“你、你也姓南?!” 青令吓得猛地身体僵住,沈长冀赶紧把他与元太后分开,把人护在身后,“南清才来北方,还不习惯,您别吓到他。” 望着帝王背后中庸垂眸时的故人之影,再联想到对方曾经嫁过人之事,元太后只觉天旋地转,死死抓住天乾的手,歇斯底里大喊:“不行,皇帝,你们不能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带回的这个中庸与先帝——” 沈长冀顷刻冷下眉眼,把人甩开,“母后,朕的事,朕自有分寸,不用母后多操心。” 说完,便带着中庸离开。 只剩下元太后被自己的贴身侍女扶着,恍若失智般大喊:“他们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那个南清和南夫人一模一样!皇帝和他在一起,会重蹈先帝覆辙!我绝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元太后,青令统统不知道。 他被沈长冀带走一处陌生的宫所,可走进去,他莫名觉得里面庭院中种的一片枯树有些眼熟,可不等他想起,却突然两声“九殿下”,一转头,青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年,小齐子……” “殿下!” 二人齐齐拜下,青令赶紧扶起二人,却看到两双泪蒙蒙的眼。 小齐子啜泣道:“殿下,奴才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殿下。” 小年也扑了上来,“殿下,小年这些年真的好想您呜呜……” 青令也哽咽:“我也好想你们……” 沈长冀见这一主二仆激动团聚,先离开了,留给了他们单独叙旧的空间。 “殿下,您怎么四年不见,一下子变得这么好看了,就和话本里的仙子一样。”小年虽然大了四岁,可说话还是透着一股天真,很明显这四年中被保护得很好。 小齐子也擦着眼睛,道:“是啊,殿下,我和小年刚刚要不是看陛下牵着殿下,都还不敢认殿下。” 青令笑着解释道:“其实我一直是这副模样,不过以前为了避免麻烦,都是拿药膏抹了脸,故而你们觉得我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 二人恍然。 小年坐在地上,亲昵地把脑袋枕在中庸的膝上,问:“殿下,您这四年去哪里了,为什么还在世上却不回来啊?” 提到离开北方的四年,青令很自然就又想到冼君同,不免心中难受,故而只简单说了这来龙去脉:“东宫大火那日,有人来救南方进献的一只雀鸟,便顺带把我救了出去,之后我便一直呆在南方。” 小年点了点头,擦了擦眼睛,“殿下,我和小齐子之前还以为您真的没了,每年二月十一的那天,我们俩都还偷偷给殿下烧纸。” 小齐子听她这么说,赶紧用手肘撞了下她。 青令察觉到不对,“为我烧纸,为什么要偷偷的?” 小齐子拉了拉小年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小年对小齐子哼了一声,“你不让我说,我就要说。” 转头便告诉中庸,“陛下一直不相信殿下您没了,一直觉得殿下您肯定还活着,是还怕有人想杀您,才在哪里躲了起来,一直等陛下找来,所以也就不肯我们在您祭日那天给您烧纸。” 青令一愣。 离开北都的这四年,中庸不是没有想过沈长冀,最开始一年尤其频繁,直到后面嫁了人,再加上要照顾慈安堂的孩子们,这才慢慢不再想起对方。 可他没想到沈长冀竟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已“死”,一直在想着自己。 小年恨不得献宝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殿下你知道吗,陛下不仅相信您没死,还让我们来到南月苑一直伺候这些花树,因为东宫烧掉了,陛下说,这些花树是与殿下唯一的记忆了,等您回来,再看到这些花树开的花,肯定会很开心的。” 青令这下完全呆住了,抬头环顾四周的花树,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这地方眼熟了。 ——这是沈长冀曾经夜里带他来过过生辰,赏过夜花的地方。 可马上,青令就捕捉到一处地方:“小年你刚刚说这里是哪里?” 小年歪了歪头:“是南月苑啊。” 青令很小的时候就从梅嬷嬷口中得知,他的母亲身怀有孕被抢入皇宫后,就被帝王关在了一个叫南月苑的地方。 换言之,那个地方,是他母亲生下他养育了他一年地方。 是唯一能证明他也曾是有母亲疼爱的小孩的地方。 青令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想回到他母亲曾经呆过的地方看一眼,奈何南月苑是帝王禁地,紧挨天子居所,等闲人不得入内,他也只能作罢。 可他没想到沈长冀竟好多年前竟偷偷带他重回过此地,还是在他生辰那日。 小年又附耳过来,低语道:“还有还有,陛下不让我们给殿下您烧纸钱,可每年殿下生辰,陛下都会来这树下枯坐一晚上。” 青令呆住。 沈长冀回来时,听小年与小齐子说中庸独自一人坐在树下,走过去,捧起中庸的脸,发现满手都是泪,他心疼无比道:“见到小年与小齐子,阿泠不该高兴吗,怎么又哭了?” 青令摇了摇头,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沈长冀一时间心猿意马,忍不住又想吻下来,却又吻了个空。 中庸低下头,攥紧手,“皇、皇兄,我还没有准备好……” ——没有忘掉别人,做好准备和他在一起。 听了这个答案,沈长冀的心在滴血,可脸上却还是一副包容的模样,笑着道:“不要紧,阿泠,我们还来日方长。” 中庸垂下眸,却又听到沈长冀道: “阿泠,有个熟人想见你,你想不想见?” 第78章 殉情 虽然青令事先也猜过沈长冀要让他见的熟人是谁, 可当他真的看到对方,却还得愣住了。 李沐瑶望着眼前模样与记忆里并不相像的中庸,眼角色却泛起泪花:“九…南公子,时隔四年, 沐瑶终于又见到了您了。” 说完, 便要跪下行一大礼。 虽然不知对方是如何知晓南清便是自己,可青令赶紧把人扶起, 却看见从她身后伸出的半个小脑袋, 他一怔, “这是……” 李沐瑶把孩子哄出来,“太子殿下,快出来见一见南公子,南公子可是有大恩于你的人。” 听到李沐瑶这句话,青令一时惊愕。 一是不敢相信这个小萝卜头竟是大秦的太子, 如果真的是, 那他与沈长冀又是什么关系? 二是不解自己离开北方四年, 小太子明显三岁左右, 为何李沐瑶会说自己有恩于这位小太子? 在被拉出来羞涩的孩子面前,中庸慢慢蹲下身,伸出手, 点了点小鼻头,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有些紧张的小男孩, 看到眼前漂亮温柔的人,不好意思地鼓起嘴,说:“我、我叫沈念青……” 沈、念、青? 青令一愣。 沈念青一说完, 便马上就又跑回李沐瑶身后躲起来,但还是总钻出半个脑袋好奇观察着这个好看不像凡人的中庸。 “公子, 念青的名字是陛下为您亲自取的。” 才于南月苑□□水中亭中落座,青令就被李沐瑶这句话一惊,看向李沐瑶身后一直躲着的小萝卜头。 是沈长冀给他取的名字? 这边李沐瑶也告诉中庸小太子名字的由来以及与帝王的真实关系。 四年前,帝王最疼爱的弟弟北护王死在了先帝曾设计的东宫一场大火中,帝王悲痛欲绝,为弟报仇,弑父登基称帝后,力排众议,执意把中庸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脉”立为太子,对这个弟弟的孩子视如己出,打算自己百年之后,把大秦帝位传位于他。 听完故事,青令呆住。 作为这段往事中的主角之一,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孩子,竟会是已经“死去”的自己的名义上的孩子。 更没想到,自己假死离开后,沈长冀为自己报仇,不惜做下弑父篡位这等大逆不道的大事,甚至还立了自己与李沐瑶名义上的孩子成为太子。 这边念青眼馋桌上的糕饼,李沐瑶拿了一块给他,他便立马仰起头喊了一声:“谢谢王妃姨母。” 青令不解,“念青他不是你的孩子吗?怎么会叫你姨母……” 李沐瑶笑了笑,“对外,太子殿下他的双亲一直都只有陛下这位父皇,以及已逝的九殿下这位父亲,我只是照顾他长大的姨母罢了。” “可是……” 见青令似乎要说什么,李沐瑶马上笑着摇头,道:“公子,现在太子殿下与我能活着,还能不愁吃喝,沐瑶已经知足了,其他的,沐瑶再也不求了。” 她又摸着孩子的头,笑:“沐瑶真的很感谢陛下与九殿下,没有你们,我与太子早就在四年前偷偷死去了,又怎么能活到今日?” 青令心中想了想,最终也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四年前那盘乱局,或许现在,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又想到一个人,问:“那你的那个他呢?” 他说的那个“他”,是指的李沐瑶曾经的爱人,也就是太子真正的生父。 虽然他没见过对方,但他知晓对方肯定与李沐瑶情深意切,不然不可能会有小太子的出生。 就和他与冼君同差点也有他们的孩子一样。 李沐瑶有些恍惚,苦笑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已经死了吧,再者,哪怕他还活着,我们也无法厮守。” 青令一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低下头,有些后悔自己开了这个口。 李沐瑶却说:“公子,您现在已经回到陛下身边,陛下总不用每日服三剂抑阳散来压制信香了。” 嫁给冼君同后,青令也了解了一些天乾与坤泽之间的事情,故而知晓抑阳散是何作用,但听到沈长冀一日需服如此多药汤,还是一时心惊:“他为何要一天之内喝这么多药?” 李沐瑶却很奇怪地道反问:“这四年来,陛下后宫从未有过一人,身为天乾,体内信香无法释放,才需要日服药,公子,你难道一直不知?” 青令一愣。 他去南方后,北方的消息他能不躲便躲,后面从冼君同口中得知沈长冀已登基为帝,也理所应当认为对方会后宫三千,子女成群,哪里会知沈长冀后宫空持四年,还立他名义上的孩子为太子的事情呢? 见中庸低下头,李沐瑶又道:“陛下待公子的心意,这四年中,一直未变,公子何不放下过往,跟从自己的内心走。” 见青令似有触动,李沐瑶这话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 而就在中庸陷入沉思时,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摸上了他的手,他回过神来,看到小太子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望着眼前的孩子,青令想到了自己曾经来过,又离开的未出世的孩子。 他不禁想,如果他与他的小南哥哥的那个孩子还活着,长大了,也会这么好看可爱吧。 这时,小太子突然鼓起勇气,说:“你是叫南清吗?” 青令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小太子张开手,掌心一把糖果,羞涩问:“你吃不吃,这糖很好吃的。” 青令自然不可能不给小孩子面子,接过一颗,剥开糖纸,吃了,果然很甜,他正要谢谢对方,却突然看到刚吃的糖纸上似是写着什么。 展开一看,一个端正“冼”字映入眼帘。 青令的心猛地一跳,马上强装镇定,又问小太子,“还有糖吗?” 小太子慷慨地把所有糖都给了他,青令手指发着颤地随便抓了一颗,剥开糖纸,里面的字霎时冲击地他要坐不住。 青令脑子已经嗡嗡响,指尖发抖地又拿了好几颗糖,尽数把糖纸剥了。 一旁的李沐瑶看到剥了一桌子糖纸的中庸背部剧烈颤抖,终于发觉不对,刚想询问一二,却突然看到走入亭中的人。 “给陛下请安。” “给父皇请安。” 结束朝事便立刻赶回南月苑的沈长冀匆匆丢下一声“平身”,视线便从正行礼的李沐瑶与小太子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亭中桌旁背对着自己的人。 虽然事先已经交代好李沐瑶此行要说的和不能说的,可沈长冀心中还是难掩激动。 虽然他早已承诺不会再强迫他的小鸟,而是会给时间让他接受自己,可每天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小鸟心中还在记挂着别的男人,他便妒火中烧。 他承认,他的确嫉恨着冼君同,凭什么他的小鸟之前那么依赖着自己,可现在整颗心却被后来的对方轻易私有! 他不服! 他事先让中庸见到小年与小齐子,后面又请李沐瑶带着小太子前来,便是要一点点攻破小鸟的心防,让他的小鸟知道他爱他,不仅不比那个人爱他少一丁点,还要多得多! 所以,一下朝,他便急不可耐地回到南月苑,便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小鸟是不是开始接受自己。 可当他炙热的目光落在见一旁的中庸身上,确猛地皱起眉。 自他来到,中庸便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背对着他坐着,而且身体蜷缩起来,似是很不舒服。 沈长冀觉得不安,马上走过去,喊了一声:“阿泠……” 中庸僵硬地转动身体看了过来,却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似是看到了厉鬼一样猝然尖叫。 沈长冀霎时一惊,想要去抱他的小鸟,可中庸却竭力远离他,一时不察,还顺带扯翻了桌布,盛着糕点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整个人倒在碎片之中,身体蜷缩着颤抖,撑在瓷片的掌下渗出血来。 “阿泠!” 沈长冀给骇得心停止跳动,飞奔而去,想要把他的小鸟从危险中抱出,可才俯身伸手欲抱,中庸猛地一个回身,手掌抹过自己脖颈,沈长冀只觉一疼,下意识抬手,便已经夺过中庸掌中瓷片,可中庸却也趁机逃离。 “陛下——!” 窥见方才一幕的李沐瑶与惜月贺宵齐齐白了脸色,而见帝王遇刺,暗中潜伏的暗卫瞬间出现,掌心兵刃亮出,便要直取湖边围栏处伤害帝王的中庸的性命! “走开!都给朕走开!” 沈长冀却一声厉喝止住所有人,明明自己脖颈源源不断流着血,可他却丝毫察觉不到,眼中只有已经坐上围栏,神情近乎崩溃的中庸。 男人伸出发颤的手,竭力温柔喊:“阿泠,你别冲动,湖边危险,快回来皇兄身边……” 可半边身子已经挂在围栏外的中庸却凄悲大喊问:“你早把他杀了,对不对?!你一直都在骗我,南云城破那一日,你就已经一箭把他射死了,对不对啊?!” 沈长冀浑身冰冷,他不知道中庸是从哪里听来的冼君同已死的消息,明明这消息他已经让人瞒了这么久都没有出纰漏,任何可以接触到中庸的人与物都被他再三检查防范,为什么中庸还是知晓了一切,是谁?! 可面对坐在围栏上,似小鸟般展翅,便会彻底离他而去的中庸,他已经无从思考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只能他竭尽全力想让自己冷静,逼自己赶紧想办法把中庸带下来,“阿泠!你听皇兄解释!我当日并非想杀他,箭头瞄准的也是他的肩头,可是——” “沈长冀,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多少次——!” 中庸突然凄厉地哭喊:“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以前为了把我困在你身边,一直在骗我,哪怕到现在,你都已经杀了他,还在骗我!我太累了,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你哪句话真哪句假了……” 他又看向虚空,似是看到了一道儒雅身影朝自己打开怀抱,嘴角露出笑容,手臂展开:“小南哥哥,你是来带我走了吗……” 说完,彻底失去平衡的中庸便已如殉情般,让身体自然朝冰湖上空倒去。 “阿泠——!!” 沈长冀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中庸的手。 可还是迟了一步。 一片衣角都没有触到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闭上眼的中庸似一只白蝶从他指尖飞走,扑通一声,就这么在他眼前直直坠入身后冰湖之中。 沈长冀想也没想,便已翻过围栏,跟着纵身跳入刺骨冰冷的湖水中。 岸上的惜月也回过神来,一边立马激动下令所有人下水救人,一边马上让人去叫御医。 “陛下!” 而正当剩下一半人下水时,突然几个暗卫簇拥起沈长冀破水而出,怀中的中庸一动不动,面色惨白,生死不知。 上岸后,浑身湿透的沈长冀放下怀中几乎什么呼吸都没有的中庸,口对口挤出腹中一小口积水,可中庸气息已近于无,好似一点儿求生欲.望都没有,真的已经要随自己已逝的爱人一起离开。 “阿泠!阿泠你快醒醒,你别吓皇兄啊!” 沈长冀前所未有的惊慌,手都抖得不行,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就失去自己的小鸟,恰此时御医来了,他立即抱着怀中人便冲回殿中,乌泱泱的人又涌了过去。 “快说,是谁让你做的!!” 而被这一个巨大骚乱吓得不轻的小太子突然被拽到一旁,以前从来温和美丽的生母此刻也近乎疯癫,指甲掐进他细嫩的手臂里,疼得他眼泪直掉,他尖叫道:“姨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沐瑶拿出一把糖纸,上面墨迹就快消失于无,但还能隐约看到“冼”“死”“帝”“箭”等字,她歇斯底里逼问道:“是谁给你的这些糖!” 小太子被吓得大哭:“不知道——我不知道——娘你抓得我好疼——!” 李沐瑶听了这答案,瘫软在地,小太子马上钻进母生母怀中,啜泣道:“娘…娘…你刚刚吓到我了呜呜……” 可马上,他就哭累再生母怀中睡着过去,隐约听到李沐瑶抱着自己喃喃自语道:“念青,你不要怪娘,娘这辈子欠了九殿下的,下辈子都还不完,如果九殿下这次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用陛下做什么,我会亲自取了你的命给九殿下抵罪,娘再陪你一起去阴曹地府给九殿下赎罪……” 才三岁的小太子听不懂生母说的这些话,但却感觉到了无比的恐惧,只能潜意识往生母怀里钻。 第79章 “他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大雪纷飞, 愁云密布。 北都皇宫之中人心惶惶。 那日下午南月苑中发生的事情,早已如一阵风般顷刻传遍了宫内宫外。 慈宁宫第一时间派了人来,却被玄甲卫的铁刃刀锋尽数挡在了南月苑外,即便太后懿旨也传不进去, 也就更别说其他人的耳目。 之后帝王接连罢朝三日, 同一时间从南月苑源源不断抬出的宫婢太监的血淋尸首,令人骇然失魂。 自出生起, 便得到帝王无理由偏爱的小太子以及生母北护王妃, 亦一开始被监禁起来, 非帝王圣旨,无人知其生死。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不少年龄稍大的老人,又恍惚想起,似乎同样的事情, 在二十多年前好像就发生过, 而当初最后的结局, 恐怖得没有人想再回忆第二次。 而帝王迟迟不出现, 朝中早已乱作一团,最后还是元国公带一众朝臣齐齐冒雪跪在宫门之下足足一整天,这才请得帝王再度身着玄黑龙袍登上金銮殿。 可紧接着, 臣子递上的时隔多日的第一道请奏,便是请帝王赐死那胆敢伤及龙体的君子相遗孀, 帝王却怒而拔金剑,直接在金殿上砍下了那进谏大臣的头颅,丢下剑, 站在血泊中,怒形于色放言道, 倘若日后还有人上谏要将那人赐死 ,便是公然要与他为敌! 直到有人突然来到帝王身边,低声耳语数句,帝王顷刻扭身便丢下所有朝臣离开。 余下所有人心有余悸,突然听到殿中惊呼一声,原来年事已高元国公突然仰面直挺挺倒下,被送回国公府后,很快就传出中风的消息。 而匆匆从前朝赶回南月苑的沈长冀一跨进殿门,殿中乌压压的御医便立即缩头,赶紧退至两侧,让帝王穿过,大步来到床边,正好看到御医署首席李文颀将床上正给昏迷不醒的人脖子上抽出最后一根银针。 看到床上人的脸色比自己先前离开时要差上不少,沈长冀心都停了几瞬,脱口便问:“发生什么了?” 李文颀额上一层汗,道:“臣启奏陛下,南公子方才脉象骤乱,气若悬丝,险入膏肓之境,虽然臣已急施金针渡穴,并用参汤吊命,暂时稳得形骸,但南公子脉象涣散如游丝,神光游离若残烛,全因心火尽灭,神志自绝,臣虽竭力维系一线生机,然生死之机终系于病者一念之间,若南公子七日内仍无求生之志,恐……” 沈长冀逼问:“恐什么?” 李文颀咬咬牙:“恐大罗金丹亦难回天矣……” 沈长冀瞬间如遭重锤,倘若不是惜月眼疾手快扶住,他怕是会再顾不上什么帝王之仪而跌倒。 他强撑着放下狠话:“朕命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他,否则,你们御医署便统统给他陪葬!” 李文颀一众御医顿时纷纷跪下,“陛下息怒——” 中庸每日要喝不下三碗汤药,沈长冀把人抱在怀中,惜月舀一勺稠苦的药汁送到中庸嘴边,却发现中庸竟含入嘴中的汤药没有咽不下一滴到腹中,尽数从嘴角流出。 惜月听到李文颀悲声道:“南公子气血枯槁,又拒饮拒食,这是在自绝生机啊!” 小年与小齐子听了这话,立马相互抱着哭泣起来。 惜月急得不行,却也没打算就此放弃,刚想问有何方法能让中庸喝药,却猛地听到殿中齐齐一阵惊呼声,望见周围所有人瞪大的眼,她立马朝床榻上看去,却震惊地看到已经含下一大口药的沈长冀,正嘴对嘴吻住中庸,强迫地把汤药灌入昏迷不醒的中庸口中,有棕褐色的汤汁蜿蜒从中庸嘴角流出,甚至沿着脖颈没入素色衣领之中。 但马上所有人骤然回过神来,纷纷背过身,只能听到殿中响起轻微的吞咽水声。 最后,虽然有不少汤药浪费,可比之原本那大一碗汤药,绝大多数都还是进了中庸肚中。 之后的几天,沈长冀几乎是寸步不离床上中庸半步,每一碗汤药都是他口对口地逼中庸喝下。 帝王几乎不睡,时刻盯住中庸病势变化。 可即便是世间最强大的天乾,这般耗下去,精气神也肉眼可见迅速衰沉下去,可他仍旧强撑着不肯倒下,眉眼间满是怕会永失所爱的惊惧失惶。 到第七天,精神恍痛的惜月都已经报着送中庸最后一程的心态走入殿中,却看到帝王紧紧握住床上中庸的手,额头贴了上去,眼眶微红,颤抖的嘴里念念有词,卑微至极祈求道:“菩萨佛祖,倘若你们这次不带走他,长冀愿意为你们修筑万座佛庙,供奉百年香火,只求,只求你们能垂怜我这一回,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惜月的心也痛起来,刚欲退下,却猛地瞳孔放大。 隐隐听到惜月在身后急又轻地唤了一声,沈长冀正抬起头询问,却蓦地看到一双病弱疲淡的琉璃瞳正望着自己。 沈长冀顷刻身体立住,不敢眨眼,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眼睛便会重新闭上。 可当他看到中庸的唇微微张开,似有话要说,沈长冀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 以为对方是想告诉自己可能哪里不舒服,或者是别的想要的什么,沈长冀立马起身附耳去听中庸的话,“阿、阿泠,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皇——” 下一瞬,声音与男人的身体一起猛地僵在空中,整个人似掉进无底的漆黑深渊。 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中庸用极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对自己吐出的竟然是: “他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第80章 “小南哥哥…我又梦到我们的小宝宝了……” 南月苑里的贵人醒了。 帝王为那人疯魔的模样, 没人见了不怕,听说这个消息,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南月苑中气氛却与苑外人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为帝王心上人脱离危险的庆幸欢喜, 而是另一种要人喘不上气的压抑。 沈长冀从低着头的惜月手中端来药, 用汤勺舀动再细细吹凉,随后送到闭起眼不愿看他的中庸嘴边, “阿泠, 来, 喝药。” 满是病弱之态的中庸偏过头,似是又要绝食寻死。 心被狠狠攥紧,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沈长冀压下起伏的胸口,道:“公子不喝汤药, 小年与小齐子你们伺候不力, 杖二十。” “陛下饶命!” “沈长冀——!” 在一旁的小年与小齐子发抖扑通两声跪地中, 怀中中庸猛地睁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浑身发抖,清丽的琉璃瞳中尽是对眼前人此般胁迫的不敢置信。 终于愿意睁开眼看自己,不是为了已死透的冼君同, 却又是为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沈长冀头疼得厉害, 可渴慕那双琉璃瞳,他心中又生出渴念,几乎就想马上吻上去。 可又被那满是惊错痛恨的目光刮得鲜血淋漓, 最后只能强迫自己冷下脸,“阿泠, 你必须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你的命,早就不属于你一个人的,倘若你出什么意外,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 言外之意,他若不喝药,小年二人会受罚,他若寻死,小年二人也活不成。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会拿小年二人威胁自己,可他也清楚知道,沈长冀是绝对做的出这件事的,含着泪咬牙道:“我喝…可你不要动他们……” “可以。”望着眼前的中庸沈长冀脱口便答,似是早已料到中庸会答应。 惜月马上端来汤药,青令一把接过,强忍药汤稠苦,一口咽尽,因为喝太急,最后还给呛住,咳嗽连连。 沈长冀赶紧一边替他抚背,一边让惜月端来蜜饯趁机喂到中庸嘴中,散掉苦味,可马上对方抗拒地远远推开,背对着自己躺下,似是又睡着了过去。 其他人离开,沈长冀脱了外衫,上了床,可他才从后面抱住那纤瘦的身体,那本该已经睡着的中庸却立马挣扎起来,嘴里喊着:“你滚!你给我滚!” 无论沈长冀如何解释他只是抱着他睡,暂时不会碰他,中庸也不听,在男人怀中拳打脚踢。 虽同是男人,可中庸力量还是远不敌天乾,再加上他病尚未痊愈,无论最后他如何抗拒,丝毫不能阻止背后的男人把自己在怀中越搂越紧,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中庸,最后只能认命般喘着气放弃。 中庸的气息慢慢在怀中平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长冀以为怀中人睡着时,他突然听到闭着眼的中庸声音低弱而坚定的一句话:“沈长冀,你现在不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给他报仇。” 中庸为那人跳湖殉情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沈长冀心痛得厉害,失去中庸的惊悸之感再次搅动他的头,他只能俯身吻了吻中庸微凉的耳垂,哑声说:“好,皇兄会等着那天。” 好像自己所有挣扎与痛苦,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玩闹,中庸的手在黑暗中一点点攥紧。 – 第二天上早朝前,沈长冀在侍女服侍下穿上龙袍后,又来到床榻前,捞起床帐,吻了吻里面似还在睡着的人,低语了一句:“阿泠,皇兄下朝后马上回来。” 然而床上人似还安睡着,没有给一声回应。 沈长冀收起心中失落,给中庸掖好被角,放下床帐后离开。 可帝王才走不多时,原本在外面处理事务的惜月突然看到小齐子着急跑过来,喘着气道:“惜月姑姑,您快去劝劝公子吧,他突然要回冷宫一趟,但他病还没好啊!” 惜月马上丢下手上的东西,马上小跑回去,却正好碰上无论小年如何阻挠也硬要拖着病体离开的中庸。 惜月立即上去,急问:“公子,您大病初愈,御医嘱咐您要好好修养,您要回冷宫,我完全可以等病好之后——” 脸上仍有病态的中庸却执意要往外走,“你们若想告诉沈长冀,直接去找他便是。” 中庸尚未出病,身体脆弱,惜月唯恐强行拉扯伤着他,只能一边让小年赶紧扶着青令去冷宫,别路上摔着,一边让小齐子去前朝通知帝王,自己也在后面跟着。 越接近冷宫,青令脚步越快,而真正回到了与嬷嬷一起生活的小院子,青令不禁眼睛湿了起来,推开门,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如他当初离开时一样,除却厚厚的灰尘,每一个物件都整整齐齐摆在原本的地方,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摸着房间里的一椅一桌,青令似是陷入回忆之中,“你们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儿。” “可是……”惜月有些犹豫,中庸却猛地回头,声音陡然变得悲怆不已,眼眶通红,“难道我在这儿回忆我与我嬷嬷的过往,都要让你们像犯人一样时刻监视不成?!” 惜月心一颤,赶紧拉着小年出了房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与小年在外面时刻关注房间内的动静。 但庆幸的是,房间内一直很安静,惜月还松了口气。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慢慢的,惜月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是的,里面是太安静了! 惜月心一跳,正要敲门,却听到院门口一声: “陛下驾到——!” 这时,一下朝便得到消息,便立即赶来冷宫的沈长冀环顾一周没看到自己想要的那道身影,马上问:“他呢?” 惜月马上把一切说明,沈长冀狠狠蹙起眉,当即便要推门而入,可一上手,便发现门竟被人从里面给锁上了! 惜月还想找人开门或是另寻进入的方法,沈长冀却已经把门撞开。 而一进门,他们便看到中庸竟是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沈长冀心脏骤停,冲回去把人抱到怀中,第一时间试探中庸鼻尖,发现还有呼吸,他的心这才堪堪落下,可还是马上把人抱起,让惜月传御医。 “南公子晕倒应该是情绪激荡所致。” 御医李文颀收回把脉的手,并将中庸的手臂放入被中,道:“虽无大碍,可还是要时刻注意不能受刺激。” 有了御医的话,沈长冀这才彻底放心,可马上就又把心提起来。 虽然他拿对方在乎的人的命强行把他留住,可沈长冀还是没有丝毫安全感,只能握住中庸的手。 在此之前,沈长冀虽知晓他的小鸟对那人有感情,可打心底还是不肯相信他的小鸟对那人的感情能有多深,而是觉得这段感情之中,肯定是那个已经死掉的人付出的更多。 毕竟他当初用了那么多手段,都还是差一点让他的小鸟喜欢上他。 可那日中庸跳湖,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的小鸟竟要为那人殉情! 越想,沈长冀就越心痛到无法呼吸。 明明是他先发现的他的小鸟的,为什么最后他却怎么都比不上那个后来者?!到底是为什么?! 而就在沈长冀为此想要想出一个原因,而想得头痛欲裂,心火摧烧之时,床上的中庸突然似是做了一个噩梦,捂着肚子,额上尽是汗,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沈长冀心惧至极,立马抱起中庸,柔声问:“阿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青令似还在噩梦中挣扎,但一被他抱住,就像被安抚下来般,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旋即往沈长冀怀里钻,眼角流出泪来,嘴里模糊怜惜地喊着一声声“哥哥”。 “皇兄在…皇兄一直在……”看着这样的中庸,沈长冀心如刀绞,刚要低声再哄,可中庸下一句哭喃哀泣的话,却如惊雷般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因为,他听到中庸在自己耳畔啜泣哭道竟然是: “呜…小南哥哥…是宝宝…我又梦到我们两个人的小宝宝喊我们爹娘了……” 80-90 第81章 “是我心甘情愿给他怀的孩子。” 四年前的除夕晚宴, 得知自己的中庸与那李家的坤泽女竟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沈长冀简直几乎快嫉妒得发狂。 那一刻,他真的想要把那个勾引中庸的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杀死。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上竟还有第二个人, 比他与中庸, 还要关系更亲近一层! 凭什么?! 他当初不是没有想过让中庸也为他们生一个流着他们血脉的孩子,毕竟男性中庸为天乾诞下子嗣, 并非没有先例。 那时的沈长冀还只当自己如此在意中庸与李家女的那个孩子, 是自己的身为上位者的不容他人染指自己的东西的想法作祟。 直到后来失去中庸, 明白自己对中庸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的他,却听到一起民间传闻。 说男性中庸与天乾结为夫妻,本是罔顾纲常,若能产子,必定是与爱人的深爱感动了送子观音, 方才给他们送来这么一个孩子。 从来不信这些的沈长冀在那一刻怔住。 继而心痛得直不起背。 原来, 他与中庸之所以没有孩子, 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他爱中庸,而中庸却不爱他罢了…… 沈长冀当初不是没有告诉自己,中庸之所以不爱他, 是因为对方本就不是该和天乾在一起的坤泽,他再如何强求, 对方也不可能爱他丝毫,除非他不是天乾。 当他没想到他的中庸之后会和另外一个天乾结为夫妻。 失去中庸的痛苦让他不愿意细想二人的感情,哪怕青令之后为对方殉情跳湖, 他也还为自己在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为了他的小鸟殉情, 他也可以做到,这又能证明什么? 直到中庸方才那一句宛如惊雷般的睡梦呢喃。 月检度假福肺 “你——刚——刚——说——什——么?!” 被手腕不舒适的握感逼醒,一睁眼,青令便看到了眼前正胸口剧烈起伏的男人,从牙缝里艰难蹦出六个字。 他刚刚说了什么? 瞳孔呆了一瞬,可马上想起了自己的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的他,眉眼间的温度退下去,平静道:“陛下你不是都听到了?” 中庸这般平静到让人害怕的反应让沈长冀一慌,可他还是勉强稳住状态,强颜欢笑道:“我不介意的,毕竟你与李家女也有一个孩子,我不介意,我不介……” 中庸突然开口道:“陛下,当年其实是我骗了你,我与沐瑶小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为了救她而撒的谎,小太子也不是我与她的孩子,但……” “不,阿泠,你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心觉不妙的沈长冀头痛欲裂,隐约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引得他更加头疼。 而望着男人一边痛不欲生般按着脑袋,一边大喊着命自己住嘴,中庸像是没听到一般,犹如对身上的男人拉起斩首的沉重铡刀,继续轻轻地开口: “我与他,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铡刀落下。 “是我心甘情愿给他怀的孩子。” 头颅滚滚坠地。 男人先前所有的强势顷刻瓦解,几乎是败将一般俯下身,一把将床上的中庸拥入自己怀中,几乎是发狂一般:“不可以——阿泠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怎么能有他的孩子——你这辈子有孩子——也只能有你与我的孩子——!!” 裂帛声中,青令白了脸,他咬住唇落下泪来,却又被沈长冀吻尽,耳畔尽是对方的似发疯癫狂又似卑微到尘埃的声音:“阿泠,你也给皇兄怀一个孩子好不好,怀一个你和我,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好不好,阿泠……” 可自始至终,他身下汗淋白皙喘吟的中庸都只合上眼,偏过头,没有回应他一声。 第82章 “阿泠,你再看皇兄一眼,再看皇兄一眼……” 粗老的手指从中庸细白的手腕移开, 满头大汗的御医转过身,向身后人摇了摇头。 虽然一早猜到很有可能是这个结果,可沈长冀的心还是又坠了回去。 御医匆匆离开,沈长冀来到床边, 抱住中庸, 勉强笑道:“才一个月,还怀不上, 很正常, 皇兄再想想办法。” 中庸垂着眸, 一言不发,似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取过桌上未完成的竹圈绣纹,继续绣着。 中庸从冷宫回来后,便让小年寻来针线绣的, 整日便是绣这些东西。 中庸除了每日等他下朝回来, 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沈长冀倒也没有阻止。一个月下来, 中庸已经绣了十来个香囊了。 中庸自幼冷宫里长大,冷宫中世态炎凉最是严重,几年下来只能捡几身别人不要的旧衣裳, 改改好再自己穿上,故而中庸对这些针线活熟悉倒也很正常。 每个香囊上都是一种沈长冀没有见过的花, 栩栩如生,想来是中庸去了南方后亲眼见过的。 沈长冀趁机道:“阿泠,皇兄之前听说西域有一种透光之物, 名为玻璃瓷,有人尝试在玻璃瓷所铸造的房中种植花草, 即便外面是数九寒天,花房中的花草亦生长得繁盛娇艳,皇兄今天已经让人开始铸造玻璃花房,还让人去南方搜寻各种稀罕花种与花匠,想来几个月后,花室便能修筑完全,届时,你即便是在北都,也能看到南方四季不败的鲜花。” 中庸头都没回,只冷漠地说了一声,“臣妇谢谢陛下。” 臣妇…… 陛下…… 听到这两个词,沈长冀的太阳穴突突,自那日之后,中庸对他与自己的自称便改成这两个词,好像在提醒他,他对他夫君的忠贞无可更改,也在提醒着他们二人之间,即便身从,心也绝不可能从的绝无可能。 每一次听,都像是在沈长冀心上剜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这时,沈长冀又闻到中庸身上那股特别的香味,这香味时有时无,可每次出现,都能脑子里的那颗树的根系听到某种信号般开始在里面搅动,比之前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不想吓着中庸,暗中紧紧攥着拳头的沈长冀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容,道:“阿泠,你好好休息,皇兄去办些事便回来。” 说完,便近乎落荒而逃般起身离开。 而先前任何反应都不给的中庸,却在沈长冀离开后,竹圈上的手指却慢慢蜷缩起来。 听到假山后传来动静,守在外面的惜月走上前来,呈上帕子,“陛下,北护王妃携太子殿下求见。” 接过帕子的沈长冀擦拳头上的血的动作一顿。 “传。” 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的李沐瑶与太子殿下很快被带了过来,等了不多时,殿外响起一声“陛下驾到——”,她刚要带着孩子下跪请安,却猛地闻到从她面前掠过的一阵血腥味,面色骤然一变。 见胆怯的沈念青白着脸往自己身后缩,李沐瑶亦是紧张得不得了,但还是鼓起勇气:“陛下,臣妇特来求见,是来恳请陛下,收回念青的太子之位。” “为何?” 想到那坠落于湖的凄绝背影,李沐瑶内心煎熬,咬住牙,“陛下,臣妇多年前为了一己私欲,曾经在瞩目睽睽之下隐瞒过一件事,犯下了欺君之罪。” “臣妇四年前与一人珠胎暗结,暴露之时,是九殿下站了出来,而他为了护住我与腹中的念青,谎称臣妇腹中孩子是他的,而臣妇也因贪生怕死,没有出口否认。” “臣妇罪该万死。” 终于把压在心口这么多年的话说出来,李沐瑶如释重负。 如果当年她知道自己追求真爱追求自由的代价,会是另外一个善良的人替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她哪怕是死,也不会让除夕夜上的事情发生。 这些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李沐瑶都承受着良心的煎熬,寝食难安,如果不是年幼的念青生父生死不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早就寻了死。 知道她的九殿下没有死时,李沐瑶只觉得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 可她没想到,她的九殿下会再次因为自己母子俩而坠湖殉情,那一刻,李沐瑶是真的崩溃。 终于,李沐瑶做出了决定,这一次,她也要保护她的九殿下一回,哪怕最后的代价是她们母子俩的性命,“陛下,九殿下是清白……” “倘若夫妻俩想要孩子,却一直没有成功,可能是什么原因?” “什、么?” 李沐瑶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在幻听,可下意识抬头看到那沉凝的面孔,她马上回过神,低下头,紧张道:“据臣妇了解到的是,如果是夫妻二人迟迟没有孩子,大多数人一般是认为妻子的那方身体可能…” “不可能是他的问题。” 这么一句否认让李沐瑶瞬间改口,磕磕绊绊道道:“那、那就极有可能是另一方,也就是身为丈夫的那一方身体可能有缺陷,可能需要喝药调理……” 说着说着,心中冒出某个猜测,李沐瑶下意识抬头,却见帝王沉凝着若有所思的模样,可下一秒对方就冷冷看向她: “你先带着太子回去吧。” 回过神的李沐瑶心有余悸低下头,“…臣妇遵旨。” 随后劫后余生地抱着年幼的沈念青磕头,一起离开。 殿中唯余沈长冀长久坐着,半晌,让惜月去将御医请了过来。 “不知陛下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而早已得知自己女儿与外孙才面见天颜,自己就马上被召见,带着满心忐忑紧张前来的李文颀,却在听到帝王所说的话,忽地一懵。 – 宫内宫外最近都流传一则传闻。 几乎每个人听了后,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传闻实在太过离谱,离谱到觉得哪怕是话本先生也编不出的情节。 但御医署上下疯狂在各种古籍残本中搜罗调治不育的药方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男性中庸产子,本就是几乎是不可能,只有古籍中载书的几个残例。 先前帝王为那人不惜血溅金銮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没想到短短这些天,帝王已经执迷对方到了要让对方为自己诞下龙嗣的疯狂地步。 可唯有在南月苑中的人,才知道,此传闻不仅不假丝毫,而且,这个故事不为外人得知的部分,才是最恐怖的。 地道外守着的惜月迟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刚想进去,却听到石门打开的声音。 “陛下。” 双手呈上汤药,托盘一轻。 听着轻微急促的吞咽声,惜月忍不住头皮发麻。 一开始,帝王还只是夜夜宠爱临幸中庸,即便深夜也不曾停歇,并且每日白天还请御医给中庸诊脉,确认中庸是否已经怀上龙嗣。 可随着日子渐渐过去,中庸的肚子确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帝王慢慢开始陷入了一种对中庸诞下二人血脉的执念疯魔中。 帝王开始让御医给配制药方,都是用于调理难以受孕的方子。 可与外人认为的不一样的是,这些药方其实不是给中庸的。 是的,没错。 寻常百姓人家若迟迟没有香火延续,都是要负责生育的一方服药调理身体,而在南月苑中,所有人都知道,喝药的并非中庸,而是堂堂一国之君,身为天乾的帝王。 整日灌下无数调治身体的稠苦汤药,尝试各种针灸等方法。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中庸能怀上二人共同的子嗣。 太过难以置信。 托盘上轻轻“咔哒”一声,帝王已经把药喝完。 惜月让人把碗拿下去,又呈上特意熏好的衣裳。 沈长冀脱下满身血腥味的龙袍,一口饮尽汤药的沈长冀把碗放回托盘上,转而咽下糖丸,除去口中苦气,换上常服,经受熏香几轮熏蒸,直到身上再无一丝血腥味,他才走出花园,来到南月苑。 走入殿中,从身后抱住那纤瘦的身影,埋进怀中人盈满兰花香气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 唯有抱住自己的小鸟,自己近日愈发频繁发作的头疾方能平歇下来。 视线扫过一只绣到一半的香囊,沈长冀眉头一皱,“阿泠今天绣的是什么花?” “回陛下,臣妇绣的是兰花。” 又是这个自称…… 沈长冀头又突突地痛起来,脑子里那棵树宛如吸取他愤怒为养分般继续深入根系,他勉强压下,把怀中人抱得更紧:“阿泠也给皇兄绣个香囊好不好,花纹要龙鳞松,可好?” 中庸沉默了会儿,道:“臣妇没见过龙鳞松,绣不出来。” 沈长冀头痛欲裂,却还是咬牙笑道:“那就普通的松树……” 青令还是绣着掌中的兰花,“臣妇不会。” 沈长冀呼出一口气,“那、那皇兄便要你手里这个。” 说完,便一手去拿中庸掌中即将完工的香囊,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青令猛地一躲,眼神有一丝逃避。 沈长冀心中咯噔一声,不顾三七二十一把中庸掌中香囊抢到。 青令还是他夺回他手中的香囊:“你快还给我!” 可中庸反应越这般在意这个香囊,沈长冀越觉得这香囊有古怪。 乍一看,手中香囊的确是绣着白色的玉兰花,可马上,沈长冀就看到尚未绣完的香囊内侧似乎还有另一种颜色。 他把香囊一面翻了出来,里头半边清雅的青竹霎时如利剑般冲入眼中,顷刻刺得沈长冀眼睛鲜血淋漓。 沈长冀又想起中庸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绣着的香囊,立即夺来一旁绣好的十来个香囊,尽数拆开,头痛欲裂地发现,这每一个香囊的内层绣的不是什么花草,统统都是竹子。 还是内外相依,似天生一对的竹与兰! 帝王怒不可遏,拿着这些香囊来到中庸面前,一把抓起中庸的手臂,“他都已经死了,你居然还想着他?!” 青令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胸膛剧烈起伏的男人:“我是他明媒正娶,一起拜过天地的妻,是他与我未出世孩子的母亲,而你沈长冀,你又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不许我想他?!” 沈长冀蓦地脸色一白,继而咬紧牙关,“你问我是你什么人,你是我四年前被他骗走的美人,你是我亲自取名的阿泠,你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他冼君同不过是个卑劣至极的小偷罢……” “我不许你那么说他!!” 望着眼前中庸满脸泪怒不肯妥协的倔强模样,沈长冀心剧烈抽痛,咬牙把中庸的手一把丢开,转头便丢下狠话,道:“阿泠,你莫要以为我是非你不可,我……” 扑通—— 身后传来沉闷一声,沈长冀一转头,却看到先前与自己剑拔弩张的中庸已经仰面晕在床榻上,不省人事,他的心差点停止跳动,撕心裂肺大喊让外面的惜月传御医。 御医李文颀匆匆忙忙赶来,在帝王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中冒着汗轻轻搭上了中庸清瘦白皙的手腕。 可马上,他就猛地拧起了眉,眼中一会儿凝结出一层惊色,一会儿又凝出疑惑。 沈长冀猛觉不妙,逼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李文颀却马上起身,跪下磕下头,“启禀陛下,南公子他是有孕了……” 阿泠有孕了?! 沈长冀蓦地被这天大的喜事砸得差点站不稳。 他的阿泠怀了他们的孩子? 他的阿泠怀了他们的孩子! 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险些被这喜悦冲昏头脑的沈长冀,在这一刻,只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马上他就意识到不对,“早上也把过脉,为何当时没有诊出来?” “这是因为……” 见对方低下头,沈长冀心猛地一跳,“因为什么?!” 李文颀咬咬牙:“陛下,早上的确是拔不出脉象,即便现在也时隐时现,而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南公子所怀龙胎可能与寻常胎儿不一样,臣猜,公子怀的可能是昙婴……” 沈长冀一愣:“昙婴?” 李文颀艰难解释道:“古籍有载‘昙魂入梦,托腹三月而消,盖父母业障未偿耳’,也就是注定…注定无法诞生阳间的孩子!” 沈长冀如遭雷击,如若不是一旁的贺宵及时扶住,他恐怕就真的要瘫倒在地。 “果然,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就和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一样,来了,也保不住,因为这是我的报应。” 这是,床上传来极平静的一声。 中庸不知何时醒的,但明显是听到了方才御医所言,可让人震惊的是他眸中一丝波澜都不起,似乎丝毫不在乎他腹中即将离世的孩子,还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报应”。 “阿泠,为什么……” 沈长冀不理解中庸的冷漠,明明他之前了解到当初中庸第一胎意外掉了后,他那么痛苦不堪。 中庸突然又说:“沈长冀,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爱你吗?其实在四年前,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沈长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原来在四年前,他的小鸟便爱上他了。 沈长冀艰难开口:“可你当初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要听从他嬷嬷的话执意要离开他? 青令却像是一下子猜到了他想问的,“沈长冀,其实四年前,嬷嬷临终前告诉我的,根本不是让我离开皇宫,离开你。” …什么? 沈长冀猛地呆住。 中庸琉璃瞳倒映出他惶惧的神色,中庸极平静地说了他听到了一段几乎能把他就地格杀的话。 “你一直以为她是在要挟你放我出宫,其实当初她是让我留在你身边,要我和你在一起,这样好来彻底毁掉你的名声,来报复沈氏皇族,而如果我做不到,她就诅咒我此生绝嗣无后,可我还是做不到害你,只因为,我爱你。” 因为爱他,所以不愿意让所爱之人受到伤害,哪怕最后是自己断绝子嗣,也不想毁了他的地步。 而他呢,当初的他对他做了什么。 ——他在他最爱他的时候,差点彻底毁掉了他! 还强迫他,逼他留在自己身边,可同时,他也让中庸背上了绝子的诅咒。 “不……” 而看着眼前近乎崩溃的男人,青令平静地给出眼前人致命一击: “沈长冀,其实这个孩子是你杀死的。” 如果不是他强求这个孩子出生,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尚未出生便背上那恶毒的诅咒,也就不会变成昙婴。 想明白这一切的沈长冀僵僵地瞪大了眼。 这一刻,沈长冀终于知晓青令之前为何任由他强迫也不吭声了,原来,他是在报复自己。 他害得他丧夫丧子,那他便也要让他,也体会丧妻丧子之痛! 沈长冀心疼得无法呼吸,几乎昏厥过去,可马上他想到一点。 不,还没有,他还没有都失去…… 帝王跌跌撞撞走过去,手发颤地握住床上人的手,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没、没有,阿泠,那天我没让任何人碰你,包括我,也没有真的做到底,我只是吓你,我怎么舍得让别人……” “还有意义吗?” 中庸冷漠地吐出那两个字。 当初到底是吓,还是真的做了,现在再来讨论,还有意义吗? 伤害已经造成。 中庸亦收回了眼神,闭上了眼。 沈长冀彻底崩溃。 继失去唯一的孩子后,他又再度失去了那么爱他的爱人。 殿中跪倒一片的中央高台上,在所有人面前,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卑微地在爱人面前低下他的头颅,疯狂喃喃: “阿泠…你再睁眼看看皇兄好不好…再看皇兄一眼…就一眼…阿泠……” 似被逼疯的疯子,又似卑微求爱的乞丐。 可自始至终,他身下的爱人,都没有再睁开眼看他。 哪怕一眼。 第83章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孩子慢慢死去 对于这南月苑历史上第二位主人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众说纷纭。 有人说陛下是想从这位旧国臣妻口中探知到南业秘密,这才把人留下,更有甚者,说这位南公子是坠入凡间的仙子, 陛下将其囚下, 是为了延续大秦国运,即便之前传闻帝王让御医署配制调治受孕的药方, 也没人说是他们大秦帝皇待那臣妻是一见钟情。 直到南月苑里的贵人怀上龙嗣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 所有人就都闭口不言了。 帝王而今虽已经二十有八, 可在南月苑那位之前,后宫简直干净得不像话。 而今,对方不过入宫一个月,便已经怀上龙嗣,可见帝王宠爱的程度。 并且帝王还遍发皇榜, 悬赏万金, 只求天下名医, 只为保南公子平安, 与其腹中龙胎安稳降生。 同时令人咂舌的奇珍异草源源不断送入南月苑中,众人心中忍不住想,这南月苑中的人, 到底是给他们的陛下使了什么迷魂咒,竟能得到帝王这么多宠爱。 当然, 也有人不禁暗中唏嘘,说起四年前东宫中也曾经有一位备受宠爱的美人,只可惜在深宫之中, 人心易变,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 不见旧人哭。 更遑论帝王。 可他们想不到,彼时的南月苑中,他们眼中杀伐果断,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人,此刻却捧着一盅鸡汤,在中庸面前,单膝跪地,放下所有身段,仰着头哄着眼前人喝一口。 “阿泠,吃点东西吧,听惜月他们说你今早才吃了一点东西,更别说你还怀着孩子……” 青令睁开眼,眸光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地睨着身前男人,道:“沈长冀,这个孩子注定要死,你又何必现在虚情假意地演这副父子情深的戏给我看,更何况,我对你的态度,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了,永远不会改变,不是吗?” 沈长冀脸色蓦地一白,转而勉强笑道:“阿泠,你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的孩子,而且我已经发皇榜征寻天下名医,里面肯定有一人能救我们的孩子……” “自欺欺人。” 青令偏过头,不再看他。 望着眼前不肯再给他一个眼神的爱人,沈长冀头疼得几乎能把他脑袋撕成两半,只能强忍着痛苦,低下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异样吓到对方,握紧颤抖的拳头,匆匆丢下一句:“好…既然你现在不愿意见我,你好好休息,我晚一些再来见你。” 说完,便跌跌撞撞离开。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身体软软倒下,一丝温热的血溅到脸上,沈长冀终于清醒,长舒一口气,将手中染血的长剑丢到一旁的侍卫手中。 接过长剑的贺宵看着灯火下尸体惨状,不禁心中一阵胆寒,命人赶紧将地上的死尸拖下去。 终于发泄完,沈长冀的头疼稍微得到缓解,走出地道,惜月在外守着,神色等得明显有些焦急。 “他喝汤了吗?” 而帝王一出来,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么问。 惜月递上帕子,道:“劝了劝,公子最后还是喝了一小碗,现在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 确认中庸吃了东西,沈长冀松了口气,头稍微痛得弱了些,可还是无法彻底消除,额头上冒出汗。 望着帝王被头疾折磨到如此,递上汤药的惜月欲言又止,“陛下,您的头疾,要不这药……” “无碍。”沈长冀接过汤药,一口饮尽,一边将药碗递过去,一边嘱咐道:“别告诉他。” 接过碗的惜月心中担忧并没有下去。 昙婴是个注定无法出生的孩子,只能等其在母体腹中自然死去,可即便如此,也很有可能也会一并带去母亲的生命。 故而为了能保住中庸,在李文颀的建议下,沈长冀每日汤药,好用压制自身狂暴不安的信香,尽可能柔和地安抚孩子。 因为那汤药长期服用对天乾害处极大,原本李文颀建议是每天一帖汤药,但帝王执意要三餐皆服用。 而他做这一切,只是希望中庸腹中的那个孩子,希望它可怜可怜它的父亲,让它不要一并将它父亲唯一的妻也从他身边带走。 这种直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在母亲腹中失去生机,还要担惊受怕唯一的妻也会因自己的私欲一并失去生命的痛苦,进一步刺激了本就严重至极的帝王的头疾。 再加上压制信香的汤药与治疗头疾的药冲突,帝王不得不先舍弃治疗头疾,代价是夜里疼到睡都睡不着。 想到帝王离开地道的越来越晚的时间,以及身上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惜月心中不安越发严重。 “另外,陛下,玄甲卫最近……”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人急急来报: “陛下,不好了,南公子他被太后……!” 第84章 “沈长冀,我不想我的孩子和我以前一样。” 小年和小齐子刚悄悄进殿内看了眼青令入睡情况, 见睡着的中庸面色微白,心疼不已。 他们才给掖了掖被褥,就听到殿外传来喧闹之声,一出去, 就看到外头有人想闯进来。 小齐子立即上前:“你们做什么, 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无旨擅闯南月……!” 一个年岁较大却气质不俗的嬷嬷站出来, “滚开!太后娘娘你们也敢拦, 不怕死吗?!” 身穿绣金凤袍的女人从她背后走出, 眼角细纹虽浅,却还是透出历经风雨的威严。 小齐子和小年立马白了脸,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拦住眼前的不速之客,可还不等他们说一句话, 就被朱兰让人强行控住, 一起带了进去。 望着满庭院的望夜雪华, 虽未开花, 可还是让元太后眼中溢出怨毒之色。 穿过庭院,推开殿门,元太后看到听到动静正从床上坐起的中庸。 一身单薄白色内衫, 头发披于脑后,一双琉璃瞳映出眼前来势汹汹的一行人, 脸上带着病弱之态,不仅不有损其容貌颜色,反倒给其添上几分惊心动魄的易碎脆弱感。 此等绝色, 难怪帝王如此宠爱痴迷。 这是几乎每一个跟着闯进来的人心中的第一想法。 而望见那张与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元太后却一时恍惚, 还以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可扭头看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鬓边染白的脸,她才惊醒,自己没有回到二十多年前,眼前人也并非她少女时越想将其比下,却反被那皎白月影衬得内心阴影愈发明显的人。 注意到元后反应的朱兰心中浮上一层阴影。 自中庸入宫,元太后曾经想尽办法想把中庸带出,见一面,可尽数被帝王拦在外面。 直到这次,得知中庸怀上龙嗣,元太后突然身体一晃,差点坐不住,马上带人闯进南月苑。 朱兰上前一步:“南公子,你见到太后怎么也不下床行礼!” 中庸闻言从床上下来,也没有披衣,就这么衣着单薄地来到元太后面前,“南清给太后娘娘请安。” “你也姓南,那你和南溪有什么关系?” 元太后开门见山问出困扰她一月有余的困惑。 南溪,或者说青溪,是他的母亲。 看着眼前人,中庸心中默念着,嘴上却问:“娘娘希望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朱兰心一慌,立即呵斥打断:“大胆!太后娘娘问你的你不先回答,你还反倒来问……” “朱兰。” 元太后挥手止住了婢女的行为,上前一步,道:“如果你是南溪的转世,是来报仇的,那我要告诉你,你报仇报错了人,你恨的人,已经在四年前被你现在正在报复的人给杀了,理由和你现在的一样。” 青令瞳孔一缩。 元后眸光在眼前的中庸脸上慢慢扫过,道:“可我知道你不是她,那我也就必须杀了你,还是因为你的那个理由。” 她挥了挥手,一杯毒酒被朱兰端了上来。 “这酒喝下,没有任何痛苦,你喝了,很快就能与你九泉之下的夫君团聚了。” 毒酒往前近了一步,中庸抬手端起。 小年和小齐子大喊:“公子,不要喝——唔唔!” 两个小侍从让朱兰叫人强制捂住嘴,可眼泪还是从眼眶流出。 而中庸看着面前的酒,却迟迟没有喝下。 元太后有些急,“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先前不是跳湖自杀过,可惜失败了,现在,我帮你,你为何不喝?你难道贪图这皇宫的荣华富贵与帝王的恩宠,不想死了?” 青令却看向她,琉璃瞳中映出眼前女人看似冷酷无情的脸,“太后娘娘,你当年为什么要告诉我娘饭菜有毒,明明您的第二个孩子是因为我娘没的。” 元太后闻言一震,指着中庸,“你难道是她的…可你不是已经……” “太后娘娘,青令很感谢您这些年容忍我在冷宫偷偷活着。” 突然,她看到中庸眸中掠过什么,低语着什么,因为声音太低,元太后只隐约听到“还不能死”“我还有”“对不起”零星几个词。 说完,他猛地仰头,竟是想饮下毒酒,元太后心一慌,下意识想伸出手阻止,“等一……” “阿泠——!!” 一只大掌先于她死死握住中庸的手,夺过毒酒,狠狠砸在地上,顷刻湿了一地。 看着怀中的中庸无力合上眼,晕了过去,沈长冀心怕得无法思考,注意到中庸嘴唇微湿,一把将中庸打横抱起,径直往外跑,同时嘶吼大喊:“传御医!快给朕传御医啊!!” 不敢耽误一丁点救治的时间,帝王直接抱着怀中人去了御医署。 唯独留在殿中的元太后失魂落魄地被朱兰扶着,拉着婢女的衣袖,崩溃摇头说:“朱兰,我差点害死她的孩子,还有她孩子的孩子啊,她在地下不会原谅我的,永远不会……” 朱兰眼眶也溢出泪来:“娘娘,南夫人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九殿下的,九殿下他不会有事的……” 帝王抱着人冲进来,御医署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虽然小年和小齐子告诉帝王他来得及时,他们看到中庸其实并未饮入过多毒酒,同时太后那边还让朱兰送来解药,可待中庸服下解药后,诊完脉的李文颀还是颤抖地告诉帝王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中庸腹中龙嗣时隐时现的脉象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不可探察,可能不足十日,便会彻底消失于世。 帝王听完,先前如不可估测的高山的肩膀顿时如枯槁地垮下去,上半身倚靠在床上人身上,半晌,才敢声音发颤地问出三个字: “那他呢?” 李文颀低下头:“其实昙婴越早一天离去,对母体损伤越小,所以目前这种状况,可能对南公子而言,是最好的结果,后续如果调理得当,微臣料想应该受损不大。” 他一说完,房间中便陷入无边死寂,好久之后,才响起三个字: “…都出去。” 房间内的人如潮水般退去,独留床上床前二人。 沈长冀握住中庸的手,只能感受到中庸的温度,他才能感受到对方还没有彻底离自己而去。 头也疼得愈发厉害。 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动作多久,直到掌中手指轻轻一颤。 强忍着头痛的沈长冀唰地抬起头,床上那双琉璃瞳蓦地撞入他眼中,引得他心一颤。 “阿泠……” 中庸望着他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只平静地问:“它是不是没了?” 沈长冀脸色一白。 为什么,同样是他的孩子,中庸肯为了他与冼君同的那个孩子,不惜让自己的身体付出那般大的代价,也要他受一遍丧子之痛,却唯独对他与他的孩子如此薄情,甚至是无情。 可马上,他就想明白了。 因为中庸恨他,连带恨起了他们的孩子。 是他这个父亲犯下了这不可饶恕的错,才害他们的孩子得不到母亲一丝的爱怜。 可越想,沈长冀的心越痛,头也疼得他额上冒出大汗,可嘴上仍旧尽可能地压低音量,好不吓着对方:“没有,我们的孩子还在……” 青令把头转过去,突然说:“沈长冀,我不想我的孩子死之前和我以前一样,连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 沈长冀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阿泠你……” 中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我要这天底下所有人一起送我的孩子走,一起哀悼我可怜的,尚未睁眼看这世间一眼的孩子。” 第85章 暴君妖后 【本章部分剧情可能会引起生理不适, 请做好心理准备,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此字数不影响收费】 帝王突然下旨封南业南氏子清为后, 并于七天后的除夕举办封后大典, 命天下各路大臣回都,共襄盛事。 朝中并非无人提出异议, 可无论官职大小, 统统被帝王贬谪, 再加上北都近期不知从何刮起一阵风,说北都皇宫之中消失大量太监宫女,乃是因帝王被妖妃蛊惑,陷入疯魔,见太监宫女不顺眼, 便带进去虐杀, 食其内脏, 以作泄愤之用。 自此朝中再无人敢说话。 可所有人心中都害怕龙椅之上的人会成为一代暴君。 同一时间, 太后自请迁居城郊行宫的事情,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浪花。 大秦帝王为大秦选择的第一位皇后曾经是他人之妻,还是名气极大的君子相的遗孀, 此事根本瞒不住,或者说, 也没人想要瞒,包括这坊间轶事中的两位主角。 抛开中庸的特殊出身,对于这位备受帝王宠爱的未来皇后, 每一个回北都的官吏几乎是铆足了劲,想要准备一份能得到皇后青睐的大礼。 而从来白雪皑皑的北都皇宫也被红绸包裹, 一片喜悦洋溢。 曙色初分,随着太监一声嘹亮的“日月合璧,帝后同寿”,文武百官整齐位于主道两侧,万民殿前,一身玄红龙袍的沈长冀佩剑立于高首,帝王之仪,威势逼人,高不可攀。 贺宵看着帝王额前一层薄汗,心中不安,低声唤:“陛下……” 沈长冀握紧拳头,吐出两个字:“无碍。” 在古雅的编钟声中,长道尽头,手持巨大羽扇的侍女缓缓打开,露出后面那一张面颜绝世的脸,身后数个梳着发髻的七八岁女童牵着长长后摆。 望见那人,先前一片威赫的帝王眼中霎时淌出汹涌似海的深情来。 中庸一步步朝王殿下唯一站立的男人走去。 凤衣沉重,即便惜月搀扶,中庸仍旧吃力,可走到一半,险些被衣摆绊倒,还好被身后跟着的惜月及时扶住。 见中庸微白的脸上一片细密的汗,惜月忧心地低声问:“娘娘,您没事——” 忽然,耳畔炸开一阵惊呼声。 惜月抬头,却见原本该在王殿前等待皇后上前与之携手的皇帝已经走下,来到中庸面前,将其打横抱起,再拾阶而上,行至殿前才放下,看着眼前的中庸,沈长冀眸光柔和,低语道:“阿泠,你今天好美。” 中庸移开些视线,没有说话。 沈长冀眼中一黯,太阳穴突突了几下,忍下去,从惜月捧上的托盘上拿起亲授紫泥凤玺放在中庸掌中,随后牵起他一只手。 面向殿台之下,百官伏地山呼千岁,声浪震得王殿震颤。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日是封后大典,夜里则是除夕晚宴,文武百官,尤其是白天没有资格出现的各郡来臣,此刻也尽数入座中。 而同时,南月苑中,看着镜前梳妆的中庸,沈长冀心疼,单膝下跪,握住中庸的一只手:“阿泠,你若太累了,晚宴可以不去,好好休息,我答应你的事已经会做到。” 望着镜子里的对方,青令再次转过头:“我要去。” 费这么那么一番波折,今晚,他无论如何都要去。 沈长冀面色微白,握紧手,“好,如果你今晚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 “我给娘娘带来的,可是南平郡最大的苍山壁雕刻的观音佛像!” “切!你这算什么,我带来的,可是南海的珍珠!而且我这一颗,可足有鸡蛋一样大!” 他们一行人说得起劲,这时,有人看到角落里满脸不屑的臃肿身影,有人阴阳怪气问道:“对了,王大人,您是皇后娘娘出身的南业郡的郡守,算是娘家人,您这次来,可准备进献给皇后娘娘什么东西?” 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先前身为君子相遗孀,却能被帝王看中,带回皇宫,就是这恬不知耻的南业旧臣的手笔。 虽说天下统一,所有人都是大秦子民,可作为原本北朝的来臣,他们与生俱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尤其是那些南方人。 虽然他们内心也不喜帝王为何会立南方出身的中庸为后,可看着眼前这个出卖旧国同僚的人,更让他们耻与为伍。 王昌邑感受到了他们的鄙夷,却毫不在意,在他看来,中庸明明是托了他的福才能成为皇后,甚至还怀上龙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才应该是中庸的贵人才对。 看着其他人拿出的各式珍宝,他撇了撇嘴:“切,你们这些算什么!我带来的东西如果一拿出来,皇后娘娘哪里还会看得上你们带来的这些俗物!”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好奇起来他到底带来的是什么,想要一看究竟,奈何王昌邑就是不拿出来,藏着掖着。 就在众人心中不屑至极时,殿外的太监尖细喊道: “皇帝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纷纷跪下。 青令被沈长冀牵着,穿过无数匍匐的身影,一步步朝高台之上走去。 一时间,中庸有些恍惚。 四年前的今天,也是在这里,沈长冀在这里只能靠饮下毒酒,才能拒绝北景帝赐婚,而另一边,为了救李沐瑶的他,却又阴差阳错被北景帝赐婚。 可现在,他却以沈长冀的皇后的身份,与对方一起接受众人的跪拜。 走上高台,沈长冀没让中庸坐在次低一位的凤椅上,而是直接拉着他坐在龙椅之上,紧挨他的身边,并且握紧了他的手。 “众爱卿平身。” 沈长冀一声,脚下宛如蝼蚁的众人齐呼“谢主隆恩”,才一个个站起入座。 青令一眼看到台下带着小太子的李沐瑶。 自上次他坠湖,之后沈长冀再没让她和他见一面。 可一眼,中庸就注意到李沐瑶身形消瘦了不少,脸上亦有憔悴,望向自己时,眸中满是悲惧自责,想说什么,青令笑着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用她说什么,自己都明白,对方眼眶一红,险些就这么落下泪来。 “阿泠。” 手被握紧,青令看向身侧,沈长冀的神情明显紧张与不悦。 青令却低下头,避开了男人火热的视线。 面对中庸的逃避,沈长冀心口一窒,头疼得他另一只手抓得龙椅的扶手变了形。 突然,沈长冀立马强势把中庸搂进怀中,同时目光扫下台去,而台下抬头看得入神的沈元聿猛地撞进帝王这一双如渊的黑眸,好像灵魂都被摄去,浑身冷汗直冒,慌不迭地低下头。 这时,沈元聿注意到身边的李沐风。 虽然李沐风没有说过,可沈元聿感受到了对方已经认出了中庸的真实身份。 同为天乾,沈元聿能感觉到对方也对中庸有非分的想法。 不同于自己内心知晓与中庸绝无可能,还一直单相思,甚至要找替身来自欺欺人。 对方在从南业回来后,再也不关心一点儿关于中庸的消息,甚至还一连娶了好几房貌美的坤泽侍妾,刚才也都没抬头看台上一眼,似是一下子想通了。 可沈元聿却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各郡开始纷纷献宝。 “陛下,这是微臣代南徽郡进献给皇后娘娘的墨宝……” “陛下,这是南波郡进献给娘娘的玉雕,名为玉树琼枝……” 一开始大家还暗暗较劲,比着谁能先一步得到皇后娘娘的一句夸奖。 可随着一众眼花缭乱的稀世之宝从皇后面前掠过,皇后却自始至终神色淡淡,好似对这些全然不看在眼中。 就在所有人开始汗流浃背,如果今晚没有一件东西能博得皇后青眼,他们这批人在帝王眼中势必就成了不尊重皇后的对象,不说日后升官,今晚之后还能保住现有官位都不知道了。 “娘娘,臣率南业郡诸百姓,将一件礼物送于娘娘!” 直到臃肿的身影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人,中庸袖子中的手悄悄攥紧,脸上却装出一副笑意,问:“是什么礼物?” 王昌邑一见他如此,心中狂喜道,果然皇后娘娘还记得他! 他立马让人打开箱子。 下一瞬,殿中齐齐响起吸气声。 ——被打开的箱中赫然躺着一身缀着各式雀鸟羽毛的嫁衣。 好似坠入凡尘的神仙的翩然羽衣。 见青令愣神,王昌邑便知道自己这礼物送对了,让人把箱子捧上高台。 看着箱子里的雀羽嫁衣,青令恍惚伸出手,可摸上的一瞬间,他的神色就微微一变,似是想到什么伤心事,合上盖子,吩咐道:“小年,你拿下去,莫要让任何人碰它。” 小年立即把东西接过。 见中庸眉眼间的伤色,沈长冀猛地皱起眉,意识到盒子中的这件羽衣很有可能与那个死人有关,心中妒忌的火又烧了起来,头也痛得像是有无数把刀在用力刺着他。 “此物甚得本宫心意。” 中庸对殿下的臃肿身影笑起来,“可想要什么赏赐。” 听中庸这么说,王昌邑已经开始幻想金银珠宝在自己面前招手,可他知道做臣子的怎么能索要礼物,马上卑微道:“为娘娘解忧,这是臣子的本分,臣怎么还能要皇后娘娘赏赐呢?” 可脸上油腻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青令刚想说什么,突然捂住嘴,似是想吐,沈长冀立马抱住他,关心问:“怎么了?” 青令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笑道:“臣妾没事,是我们的麟儿告诉我,它饿了,想吃新鲜的肉汤了。” 这还是中庸自到他身边第一次对他笑,沈长冀不舍得移开眼睛,嘴上马上道:“朕马上让御膳房煮一碗肉汤来。” 青令却摇头:“我们的龙儿说它不喜欢吃那些牲畜的肉。” 殿中所有人顿时起了疑惑。 皇后突然吵着说腹中龙嗣要吃肉汤,但又不要厨房的那些牲畜的肉,那他要吃什么肉? 中庸看向台下宛如一只蛆虫般肥肿身影,如蛇蝎观音般道:“我们的龙儿刚刚告诉臣妾,说底下这人很香,煮出来的肉汤,料想应该会很美味。”! 所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他刚刚说的肉汤难道是指的人肉汤?! 几乎每个人脸上惊恐万状,都以为中庸是不是疯了,沈元聿开口:“娘娘你是不是……”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中庸身边的帝王却只一瞬不移地望着怀中人,道:“来人,设镬!”!!! 在场所有人几乎以为自己疯了。 可殿外巨大到足以放下一头猪的镬被几个人抬来放下,烧起大火,沸水被倒入其中,滚出的气泡好似阎王地府的岩浆。 台下的王昌邑已经被吓死,瘫倒在地,□□处一片潮臊,冲着台上凄惧大喊:“娘娘,您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可是……” 中庸却冷冷看向台下的人:“王大人不是你刚刚说要为本宫解忧的吗?更何况,能用你的肉身为本宫的龙儿解饿,这是你的荣幸,你现在不应该磕头跪谢吗?” “不、不……” 王昌邑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这时,周围的太监已经把他团团围住,扒干净身上衣裳,将浑身白花花的他拖出去,不多时,扑通一声,殿外便炸开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叫声,以及漫入殿中的隐隐肉香,殿中所有人没有一个不浑身发抖着想要呕吐。 可当他们吐出胆汁,虚弱般抬头朝上看,却震惊地看到帝王将亲自剥好皮的葡萄送到怀中中庸嘴边,轻声哄道:“阿泠,来,肉汤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好,你先吃点别的。” 而中庸脸色微白,但还是张开嘴,将水淋淋的葡萄含入口中,转而被帝王爱怜至极地搂入怀中。 这一刻,几乎每个人都想到北都流传的那则暴君妖后的传闻,心中发寒,纷纷磕头,生怕下一个被丢进镬中便是自己。 艰难地嚼了几口,咽下葡萄,靠在男人胸膛上的中庸的脸愈发苍白,把脸埋进男人怀中,虚弱道:“肉汤我不想吃了,我累了……” “好,我们回去。”帝王吻了吻怀中的额头,立即将人打横抱起,从殿后离开。 台下沈元聿已经吓得没了魂,回过神,发生身上汗湿,扭头一看,却发现坐他旁边的李沐风不知何时便已离开,而殿外的镬中还在冒着令人作呕的肉香。 沈元聿又转头看向高台之上,想起先前他与兄长之间的不同反应,心中后知后觉漫上一股怅然痛苦之感,苦笑着摇头。 这一次,他好像是,彻底输了。 第86章 “我的小鸟,终于要自由了。” 太极宫。 穿过一路宫灯, 踩过薄雪,帝王抱着怀中人跨入殿门,再轻轻放在床上。 让所有人离开,沈长冀一个人替中庸脱下繁重的凤衣, 松开头上发带, 放下一头乌黑的长发。 恰此时,青令慢慢睁开眸子, 眼瞳慢慢转了一圈新婚布置, “你要做什么?” 沈长冀道:“阿泠, 就当送我们孩子离开,今夜你我便忘了所有,做就一晚夫妻吧。” 青令忽然问:“皇兄,你想看我穿那件嫁衣吗?” 沈长冀微怔,他有多久没有听到中庸唤他皇兄了, 更别说对方问他想不想看他穿那件嫁衣, 他几乎压不下心头激动, “好。” 沈长冀把人扶起, 对方却让他先坐下,“皇兄,你不要偷看。” 沈长冀点点头, 见中庸走到屏风后,打开盒子。 沈长冀几乎有些不敢相信此刻殿中的温馨。 自从南方回来, 他与他的小鸟便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他无法不介意青令离开自己的四年里与其他男人的关系与感情,又因为爱他的小鸟, 而不想伤害对方一丝一毫,可他越想与之重修于好, 最后带给他的小鸟的伤害就越多。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是不是他的爱本就是囚住他的小鸟的笼子。 “皇兄。” 一道轻问响起,沈长冀回过神来,抬起头,却蓦地怔住。 眼前一身青羽嫁衣的中庸好似画中走出来的,眉眼轻灵,似一只青羽雀鸟化身成人。 沈长冀把人拉到自己怀中,望着眼前的人,喃喃道:“是梦吗……” 中庸把手往里面缩,男人却已经把头靠在中庸颈窝,道:“如果是梦,皇兄愿用一切换此刻永恒。” 青令眸光微闪,听着把头靠在自己脖子处的男人自言自语般道:“阿泠,你知道吗,四年前,皇兄真的以为你死了,那一刻,皇兄是真的想随你而去,可一想到害你的人还活得好好的,皇兄只能用仇恨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但还好,你还活着,给了我机会补偿你……” 他抱住中庸,“阿泠,皇兄真的好爱好爱你,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还爱你,你是我的,你一开始就是我的,所以……” 沈长冀握出中庸袖中的手,将锐利刀锋直抵心口,轻声道:“待会儿记得一定捅深一点。” 青令瞳孔一缩,知道自己已经暴露,颤着手,咬牙握紧匕首,狠狠往沈长冀心口送了进去,痛苦哭喊:“沈长冀,你装什么装深情!你把他杀了啊!是你亲手把我的小南哥哥杀了的啊!” 中庸用尽全身力气,把匕首拔出来,后又捅进去了三回,这才最终力竭松开插在男人胸膛的匕首,大口喘气,眼睛不受控制地流着泪。 “陛下,殿中是发生……” 殿中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惜月刚想问,沈长冀却嘶哑大喊:“给朕出去!” 惜月和贺宵不得不停下闯入的脚步。 沈长冀心口血流如注,却还是抱住身体发抖的中庸,血染上怀中人身上的青羽嫁衣,声音枯哑:“阿泠,害你失去夫君,又失去两个孩子,是皇兄的过错,我愿意用命赔给你,只要你可以原谅……”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青令大颗大颗的泪往外流,“沈长冀,我告诉你,我不仅不会要杀了你,我要毁掉你的一切!” 他抓住男人满是血的掌放在自己小腹,“我现在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怀你的孩子!我之前告诉你有关我嬷嬷的临终遗言,也并非尽是真话,这些都是我为了逼疯你做的!” 沈长冀瞳孔猛地一缩。 青令满脸是泪地道:“嬷嬷她当初的确要我留在你身边,毁了你,但是不单是毁掉你的名声。我母亲生前留下一只蛊虫,这种蛊虫服下后,会有假孕的症状,而与之交.合的人会慢慢精神失常,受到的刺激越多,疯得越快,我之前假装怀孕,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要逼疯你,让你成为一个暴君,被百姓唾弃!” “你明不明白,我要毁掉你的一切!” 沈长冀想到了中庸坠湖醒后突然回到冷宫那一回,料想那次晕倒,便是那次服下的蛊虫。 青令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一切,沈长冀会想杀了自己,哪知沈长冀却捧着他的脸,问:“那你服下的蛊虫可会对你有害……” 青令一愣,别开脸,道:“沈长冀,你都要死了,还在和我装什么情深!” 沈长冀突然笑起来:“阿泠,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对吗?” 只有还深爱的人才知道往对方哪里捅最痛,知道怎么才能把人彻底逼疯。 青令一怔,咬住牙:“沈长冀,你现在问我我到底还爱不爱你还有意义吗?反正过不了今晚,你我都会死在这里……” 用妖后的姿态让沈长冀杀掉设计把自己献给沈长冀的王昌邑,同时让沈长冀在所有人面前留下一个暴君之名,再最后杀掉沈长冀,做完这些,青令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去。 “有意义……” 耳边炸开三个字,紧接着,不顾自己心口还在冒的血,沈长冀一把搂抱起中庸。 “沈长冀,你还要做什么?!” 青令尝试着挣脱对方,对方的力气却还是大得吓人,他只能任由对方挟在怀中,一起走出太极宫。 “陛下!娘娘!” 惜月看着走出宫殿,浑身是血的二人,尤其是插在帝王心口的匕首,骇得要死,刚想上前,却被沈长冀强行命令所有人都不准靠近。 驱离外人,沈长冀将中庸带到太极宫后的浴殿,扯断了浴殿柱子上的一只青雀造型的雕像的脚链。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中,青令看到墙壁裂开一道仅供一人进入的小口。 沈长冀的声音微弱解释道:“这是北高祖称帝后,特意给萧皇后偷偷出宫游玩而修筑的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我也是前不久让工匠修缮太极宫浴池时才发现的,我已经让人在外面为你准备好一切,你沿着密道出宫后,可以一路南下,当然,天下那么大,你哪里都能去。” 青令望着怀中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今夜没带自己回南月苑,而是来太极宫,竟是一早有意放自己离开。 沈长冀已经力竭倒在他怀中,声音越来越低弱:“青令,这一夜,我很高兴,不单是我们的孩子没有胎死腹中,我更开心你……” 顿了顿,他抬手去摸中庸的脸,笑着说:“我的小鸟,终于要自由了。” 而青令一听到那两个字,登时一把将人推开,激烈哭喊:“沈长冀,我从来都不是你笼子里的鸟!” 似是即将走到死亡尽头,沈长冀无力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抬起头,虚弱却又满心满眼看着眼前的中庸。 青令咬住牙,别开头不看对方,道:“你如果想死前对我好,让我永远记住你,沈长冀,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会离开这里,然后把你和这宫里发生的一切,统统忘个干净!” 说完,他擦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进地道。 望着那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沈长冀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只被匕首硬生生斩断的染血脚镯,笑起来。 我的小鸟,忘掉我吧,永远忘掉我吧…… 沈长冀无力地闭上眼,一段似是尘封记忆很久的记忆最深处浮现。 满是望夜雪华飘落的宫殿中,摇篮边,眼前是一个与中庸有七八分相似绝世面容,一身华服,可眸中已尽是一片灰暗的女人。 望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甜的婴儿,以及女人掌心锐利的金钗,沈长冀听到稚嫩的男童平静地问:“你要带他一起死吗?” 女人嘴角凄然一笑,“是啊,因为我快活不成了啊。” 言外之意,她自己都顾不上了,怎么顾得上这个孩子。 可没有母亲要的孩子,也是活不成的。 只能一起带走。 注意到眼前年纪轻轻便一脸深沉的孩子一直望着自己手中的金钗,女人柔声道:“放心,睡着后是不会痛的。” 视线低下,落在摇篮中粉雕玉琢的婴孩,一只手伸出,却被对方小小的手在睡梦中一把握住。 从出生起便几乎感受不到情绪的心间陡然流出一股特殊的感觉,他听到稚嫩的男童声又问:“他叫什么?” “什么?”女人一愣,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问:“殿下,你想要他吗?” 似是见摇篮边的人没有拒绝,而是继续看着摇篮里的婴孩,女人微笑起来:“殿下,你给他取个名吧,取了名,他以后就是你的了。” 感受着那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指,许久之后,沈长冀听到幼时的自己轻声道: “就叫…青令吧。” 石门轰隆合上,耳边传来惜月的惊呼声,身上最后一丝温度慢慢消失,但沈长冀漆黑眼前却有一道飞鸟掠过,划破黑暗,进而飞进自由与光的黎明天际。 第87章 “我会一直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别怕……” 青令不知道自己在镶嵌夜明珠的昏暗通道中走了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不断往通道里摸索着深入,以至于看到眼前那一线亮光时, 青令都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随着他越走越近, 那一点儿亮光随之越变越亮,直到近在眼前, 青令伸出手, 用尽全力往外推, 外头骤亮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爬出地道,看着四周荒芜的雪地,以及远远天际的黎明熹光,青令这下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确实逃出来了。 他逃出皇宫了。 喜悦如浪一般涌上心头,可短暂的喜悦之后,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莫名的空虚。 他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 也曾拥有过亲人爱人孩子, 可这些最后也都统统离他而去。 就在青令因为走得太久, 双腿无力软瘫在雪地大口呼吸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青令转头, 见到一个护卫道:“公子,陛下让属下在这里等您, 请公子上马车,属下这就送您离开。” 青令看到对方身后的马车,木木点了点头, 爬起来,坐上马车, 里头矮桌上放着一个包袱,他打开一看,是除了衣裳,还有一匝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厚厚银票,行走人间不被怀疑的身份文牒,还有一盒可以遮掩他容貌的药膏。 “公子,接下来,您打算去哪里?” 马车已经骨碌碌滚动起来,车外的人这时问,青令呆了好一会儿,他此前根本没打算自己杀了沈长冀之后还能活着,也就没想过自己离开皇宫后还能去哪里。 “我们先往南方去吧……” 就在青令打算开口说先南下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道叫声:“你们是谁——啊!!” 青令心一颤,一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已经被十多个骑马的士兵包围,而先前为他赶车的护卫已经晕倒在地,被人踩在地上。 打晕他的一个穿着玄黑铁甲的男人,容貌陌生,青令根本不认识。 难道是杀人劫财的兵痞?! 青令浑身冰冷,对那为首的士兵道:“你不要杀我们,我把我们所有的钱财都给你们,只要你放了我们……” 哪知对方不说话,而是骑着马往后退,来到从无数兵甲中骑马而出的男人身边。 看到马上那人的脸,青令一震。 竟是…… “臣李沐风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而望着马车中那道满是惊愕却愈发显得其绝世容颜的美人,李沐风几乎压不下心中的欲望狂喜,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行礼,“娘娘可认识微臣?” 他怎么会不认识?! 当初在冷宫,嬷嬷眼睛的药,都是李沐风受其父交代,给他们送来的。 可问题是,李沐风认识的是冷宫里的九皇子青令,而非现在是顶着君子相遗孀身份南清的自己。 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还这么喊自己…… 青令心中怦怦,面上强装镇定:“什么娘娘,这位将军认错了吧……” “认错?” 李沐风笑了一声:“娘娘之前不是曾收到过臣的帮助了吗?” 青令瞳孔一缩,“糖纸上的字,还有嫁衣里的匕首,都是你送来的?” “不错。” 看着眼前的中庸,李沐风笑起来,“娘娘,帝王遇刺,已然驾崩,但靖王让人封锁消息,以及所有南下的路,只为抓捕刺杀帝王的人,臣是来救您的。” 他真的死了…… 明明是自己往沈长冀心口捅了四刀,可当青令从别人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差点站不住。 可马上中庸就在脑子里反复告诉自己,是他沈长冀罪有应得,如果不是他杀了小南哥哥,他的小南哥哥现在还好好的,还好好陪在他身边,他沈长冀就该死!给他的小南哥哥赔命! “娘娘,娘娘?” 青令回过神来,艰涩地问眼前的男人:“将军,我与你无缘无故,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救我?” 李沐风笑了,道:“娘娘,臣是北护王妃的兄长,她猜到了您与帝王遇刺有关,遂求臣无论如何也要来救你的,而且她也已经告诉了臣,娘娘您的真实身份。” 他骑马靠近过来,在中庸耳边,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道: “好久不见,九殿下。” 听到对方用这么语气称呼自己,青令莫名背后生寒,下意识往后退,但马上反应过来,低下头:“对不起……” 而因为隔得近,轻易便闻到中庸身上混杂着龙鳞琥珀信香的兰花香,李沐风心里卷起一股兴奋的火,可看着对方马上远离自己,他忍不住攥紧拳头。 可旋即,他又露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一如多年前初次在中庸面前亮相时那般。 他让人将此前为中庸赶车的人带下去,见青令想要拦,李沐风立即道:“放心,我不会伤他,只是为了防止他告密,不过而今北都已乱,封锁南下的路已经尽数封闭,若无召令,谁都不能离开,事到如今,你先随我离开,暂时一避,待到风头已过,再谋其他出路。” 虽然奇怪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逃出宫,但满脑子都是帝王驾崩消息的青令,此刻无法思考,更别说对方手中还有那么多兵甲,他只能木木地点了点头,回到马车中。 可车帘一放下,青令就顷刻躺倒在地上,抱着小腹,咬住唇,额头满是汗。 他母亲留给他的蛊虫的同时,还留下一封信,说明了这蛊虫的使用方法,其中还写明了蛊虫带给母体假孕症状的同时,可能还会暂时有一些其他不舒服的症状,只不过会随着假孕结束而消失。 先前青令一直没用感觉到什么,可此刻,他却觉得极度不适,浑身发热,头晕眼花,明明假孕的效用只能维持一个多月,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为什么这个时候反倒有了不适的作用。 神志不清间,青令觉得这种痛苦好像他曾经经历过,并且夺走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不知不觉他昏睡了过去,却又隐约觉得好像有人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并在他耳边一声声温柔地在他耳边说:“我会一直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别怕……” 身体的热度退下去,可到后面,对方却收回手臂,想要离开他,青令想留住对方,却根本动不了。 直到一道枯哑的声音猛地叫醒了他:“公子,醒醒。” 青令睁开眼,见到是之前跟在李沐风身边的人,坐起身,“对不起,刚刚不知不觉睡……” 突然,青令注意到眼前人异样的目光,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一下脸,发现摸到一手的泪。 对方收下脸上的表情,声音依旧枯哑:“将军请公子下车,用些茶点,再继续赶路。” 青令赶忙擦了擦脸,起身走出马车。 青令不知道李沐风要把自己带到哪里,扫视周围一圈,有不少行人,只不过看到玄甲卫,纷纷退避开来。 此处唯有一处茶摊,青令下了马车,而李沐风不知去了哪里。 “公子,我为您取件披风。” 青令落了座,见他身上衣着单薄,枯哑的声音道。 小二前来上茶,青令正谢着接过,对方突然惊喜道:“…夫人?是夫人吗?!” 青令一愣,抬起头,望着眼前一张普通却陌生的脸,“…你是?” 对方立即激动解释道:“夫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赵龙,是秀秀和阿虎的哥哥,您和相爷还曾给我们兄妹三个施过粥,对了,我还曾经在相爷身边当过差!您当真的不记得我了?” 对方一提秀秀和阿虎两个名字,青令顷刻想起了对方,“你是秀秀的大哥?可听秀秀说你不是已经……” 赵龙有些羞愧道:“夫人,当初为了能让慈安堂收留秀秀和阿虎,我只能让他们俩撒谎说他们父母和我都已经没了,实际上我并没有死,而且后面还去了相爷身边当差……” “原来是这样。”青令恍然大悟:“可南业城破之后,你不是应该在南业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秀秀和阿虎呢?” 他当初为了救冼君同,不得已暂时抛开慈安堂的孩子们,后来被王昌邑献给沈长冀时,也担心他们会被沈长冀寻到,用来威胁自己,故而一直没有开口询问过他们的下落。 赵龙解释道:“南业国破后,我听说秀秀和阿虎都被带来了北都,便一路北上寻了过来,前不久刚在北都找到了他们,他们现在都被好心人收留,在一起过得很好,只不过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勉强在这城外支起一个摊子卖茶卖面为生,等攒到一些钱了,我再接他们到我身边。” 他又热泪盈眶问:“对了,夫人,相爷死后,我听说您被…被带进了北都皇宫,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夫人您了,怎么也没想到还会在这里见到您,要是秀秀和阿虎今天在这里,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可是我刚刚听人说北都突然禁严,似乎出了什么乱子,夫人您是怎么出的城啊?” 青令一呆,刚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突然,他听到背后响起李沐风有些不满的声音:“南清,你在和谁说话?” 青令刚要解释,可赵虎见到他身后的人,身体猛地一震,手指颤抖指着李沐风身边抱着披风的人,惊恐万分地尖叫道: “是…是你!是你!城破那天,是你推了相爷!是你把相爷推到箭口上的!!” “是你杀了相爷!!” 第88章 “因为…因为你这次可能是真的怀孕了……” 父母饿死前把最后一口干粮塞到赵龙嘴里, 并虚弱交代他,一定要带着弟弟妹妹逃到南边时,赵龙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会对他们兄妹三个好了。 直到他们逃到南业,遇见冼相爷与南公子, 他们三兄妹这才重获新生。 为了能让弟弟妹妹受到慈安堂的庇护, 赵龙交代他们两个,无论别人怎么问, 都不能说他们除了彼此还有其他亲人, 这样才能一直待在慈安堂, 收到南清公子的保护,恰好冼相爷身边招护卫,他便斗胆一试,冼相爷一点儿不介意他们并非他国之人,同意把他们留在他身边。 一开始赵龙是抱着想近距离陪着弟弟妹妹的想法, 才成了冼相爷的护卫。 可后面冼相爷与南公子待他与他的弟弟妹妹不分出身的好与尊重, 却深深触动了他。 所以当冼君同决定将南公子和慈安堂的孩子送去南方后, 而自己则留下守国门时, 赵龙也咬牙决心留下。 反正他的弟弟妹妹已经随南公子南下,有南公子的保护,绝对不会出事, 他虽没什么本事,可此刻也想勇敢一回。 除他留下之外, 还有另一个护卫留下,那人和他一样,也是其他国家逃出来的难民, 似是家中有妻儿,但都在逃难过程中没逃出来, 平时孤僻得过分,总一个人呆着,不和任何交流,长相也极度普通,唯一特别的,是他的声音极度枯哑,像是幼时被什么给毒哑了喉咙。 但赵龙没想到城破那日,对方也会为冼君同留下,还以为对方是面冷心热,还十分感动。 ——如果他没有看到城下帝王射出羽箭时,猛地被往前推了一把的冼相爷后腰的那只手的话。 赵龙这辈子也不会忘了那天,不逊眼睁睁看着父母饿死那天的痛苦,不管他如何用手捂住那箭口,都只能看着温热的血源源不断从冼相爷心口流出。 在冼君同倒下的时候,先前那推冼相爷已经消失无踪,赵龙近乎崩溃要去寻仇:“相爷,是刚刚那个人……” 可马上,他的耳朵被相爷拉到嘴边,似用尽全力道:“快…快逃…刚刚…看到的…这辈子都不…不能说…否则…你会死……” 赵龙身体猛地一震,知道冼相爷说的是对的,毕竟对方什么身份他都不知道,杀冼相爷的原因也不清楚,如果是为了陷害北朝皇帝杀冼相爷而不惜提前一月潜入冼君同身边,背后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如果他贸然将冼相爷之死有异公开,不说能否寻到仇,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赵龙浑浑噩噩趁乱逃出城墙,他本想去寻南下的南公子和弟弟妹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南公子,可走至半路,他就听到了让他五雷轰顶的消息—— 南公子已经被南业卖国求荣的官吏设计进献给了敌国帝王,被带去了北方,至于慈安堂其他孩子则不知所踪!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赵龙只身一人一路北上,可能是冼相爷保佑,前不久让他在北都负责收养孤儿的慈济院里,看到了他的弟弟妹妹,甚至还有慈安堂其他孩子,身上都干干净净,看样子是有被好好善待。 赵龙想着自己现在把弟弟妹妹接到身边也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便没有贸然上前相认,决心自己攒够钱,再把弟弟妹妹接到身边,如果可以,他还想把更多的慈安堂的孩子们接到自己身边,替南清公子保护慈安堂的孩子。 因为身份不明,赵龙在北都内找不到任何活计,只能在城外一个茶摊当伙计。 只是城破那日的画面每夜还是会潜入他梦中,让他惊魂梦醒,最后又只能咬紧牙,将那杀害冼相爷的人的面孔一点点咽进肚中,刻进骨子里。 可赵龙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能再见到南公子。 更让他没想到的,还会同时看到真正杀害冼相爷的凶手! “是你!就是你!!城破那日,没有你,我们相爷不会死啊啊!!” 顺着赵龙的尖叫声,望见李沐风身边人面色微白的脸,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此刻串联,青令只觉浑身血液凝固,眼前天旋地转,几乎要摔下长凳,浑身颤抖地指着李沐风质问:“李沐风,原来真正杀了他的人是你!!那他……!” “是的,沈长冀的确是无辜的。” 李沐风的这句话如一记重锤般砸中中庸,“你说什……不要!!” “啊——!” 染血的剑被声音枯哑的男人从赵龙胸口抽出来,青令想要扑过去,李沐风却一手拽住他,脸上所有儒雅温文,好似极体贴:“如果没有这个杂虫,其实我本来打算把这件事瞒你一辈子的。” “其实这一切是天意。” 李沐风抬手挑起中庸的下巴,淫邪的眼神如黏虫般一寸寸扫过中庸的脸,让中庸背上生寒,轻笑一声:“原本我一开始本来是只想杀个冼君同的,毕竟沈长冀一早给念青选好的托孤之臣便是他,倘若他不死,我李沐风这一辈子不就从给沈长冀踩在脚下,继续换成给冼君同踩在脚下了?!” 青令瞳孔放大:“所以你这才让人提前把人安插.到君同身边,好让他当众死在他箭下?” “不错。”李沐风道:“可谁能想到,冼君同当初求沈长冀放过的妻竟会是你。四年前你假死在大火中,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他沈长冀,可谁能想到,你不仅没死,你还嫁给了冼君同,后面还被王昌邑献给了沈长冀!但这也给了我千载难逢的机会!” 嗅闻中庸身上带着别的天乾的信香,他继续得意道:“但无论过程如何,沈长冀已死,而你现在……” “不也落入我手中!” 青令眼睛瞪大,似是没想到李沐风对自己竟抱有那样的想法。 而李沐风此刻却觉得畅快极了。 虽然明知道此时他不应该在中庸身上耽误时间,组织私军进攻北都才是正事,可此刻,看着眼前每一处不美得不像话的中庸,李沐风都觉得再大的风险都值得。 如果自己早些知道这只藏在冷宫里的美丽雀鸟,就不会让其还辗转在另外两个男人身下。 可终于,终于,这只柔弱美丽的雀鸟最后还是要落入自己掌中…… “你以后就跟着我,我称帝之后,绝不会亏待你。” 低头望着挟在怀中,垂着眸蓄满泪,却愈发美得惊心动魄的中庸,不同于坤泽可肆意蹂.躏的柔媚之美,这是一种永远无法让天乾占有的美,让李沐风心中翻起一股更大想要征服的欲望,俯下身蛊惑道:“我听说沈长冀曾经在东宫给你铸造了一个金笼,你放心,沈元聿不是我的对手,待我起兵杀入北都,我会给你铸一个更大的金笼……” “李沐风,你休想——!!” 怀中原本低头颤抖中庸猛地一声惊叫,天乾的本能让李沐风意识到后颈的危险下意识把反手一拧,“啪啦”一声,看着与中庸一起摔落于地的一支长筷,一股莫大的愤怒顷刻涌了上来。 他刚刚竟差点就给一个中庸给杀了!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沐风一把拽起已经无力抵抗的中庸,丢在桌上,手刚要放在中庸胸口,突然,一道枯哑的声音便阻止了他:“将军,好像哪里不对!” 李沐风一听,顷刻放下了桌上的中庸,转头看向了周围,只一眼,他就狠狠皱起眉。 确实不对。 太安静了…… 对,太安静了…… “把他带上马车!” 李沐风丢下这么一句话,自己翻身上马,悍声下令道:“去飞霞谷!” 中庸被强制送上马车,手脚俱被捆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车内。 飞霞谷乃北都东边的一处深谷,丛林茂密,人迹罕见,尤其是其中有一口断魂崖,崖底深不见底,传闻是人鬼交界之地。 即便是对宫外知之甚少的青令,都曾经从梅嬷嬷口中听说过,被堵住口舌的他不知道李沐风为什么要去那里。 可慢慢的,青令察觉出一丝不对。 马车一路上好像行进的太平整了些,根本没什么颠簸之感,好像此地并非世人所认为的无人踏足…… 马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青令被松了脚绳,给带下马车。 一出马车,极强烈刺骨的寒风便夹着飞雪朝他袭来,青令勉强睁开眼朝风口看去,却全身一震。 传闻中荒无人烟的飞霞谷谷底,竟是密密麻麻的帐篷,粗略一数,千顶有余,好似虫卵般尽数蜷缩在狭长谷底。 李沐风已经先行下马,来到营口,而有人早已等候于此,见到他,立马单膝下跪:“将军!” 李沐风马上将人扶起:“表舅,不是早说了吗,你对我,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要的,若不是将军,启丰现如今还在北疆开垦荒地。”容貌与李沐风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人卑微低声道,“更何况,将军日后率我等攻入北都,改国号称帝,那属下更应恪守本分。” 李沐风眉眼间露出愉悦之色,“那本将军就却之不恭了,其他平北军的旧将可都来了?” “都已经在营帐内等候将军共谋大事!” “走!” 刘启丰刚想点头,注意到想被一起带进去的中庸,犹豫道:“将军,这个中庸就不用带进去了吧……” 李沐风刚想说一个中庸不足为惧,却猛地察觉到刘启丰眉眼间的忧惊之色,立觉不妙,破声大喊:“撤退——!!” 同时将青令一把夺入怀中,一起翻身上马,朝山岭上飞驰而去。 随他一起来的部下也极快上马,可还不等他们握紧缰绳,却还是不少被周围营帐里射出的如雨弩箭刺穿胸膛。 扭头看见覆灭已过半数的亲卫,李沐风目眦欲裂,突然,身边贴身护卫枯哑提醒道:“将军,前面!” 李沐风一扭头,却见大批军队从雪堆里起身,要手持长矛堵住他的逃路。 为首的是沈元聿,大喊:“李沐风,你若现在投降,我必不杀你!” 李沐风冷笑:“沈元聿,就凭你!还远不够做我的敌人!” 说完,他抱起怀中人,大喊:“沈元聿你若不怕他死了,你尽管让长矛拦我们!” 看到李沐风怀中无法动弹的中庸,沈元聿顷刻大脑一片空白。 青令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不是应该……! 李沐风说完,身下速度不仅不慢一丝,还更快了,竟是要逼沈元聿做决定,是要中庸死,还是放他们走! 眼看李沐风逼近,沈元聿咬牙大喊:“李沐风你不要伤他!所有人速速退避两侧!放他们走!” 而就是因为沈元聿这道命令,李沐风带人冲破了这本是必死的局,不仅如此,他还命下属拔剑砍杀沈元聿带来的士兵,无数惨叫声响彻飞霞谷。 而被李沐风挟持在怀中的青令并非什么都不懂,他知道正是因为自己,沈元聿放跑了李沐风,连带这么多本不该死在这里的士兵失去生命。 李沐风已经带人冲出包围,只要再翻过眼前山头,便能逃出生天,虽然这次他让沈元聿暂时占得上风,但只要给他时间,他必定卷土重来。 李沐风仰天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老天爷都在帮我李沐风!!!” 听着李沐风的笑声,青令心中一片悲凉,可突然背后响起连续数声沉闷砸地声。 李沐风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纷纷被绳子绊倒而重重摔下的部下,心陡然凉个彻底。 部署这么严密,绝非沈元聿能做到,是谁?! 咻咻咻—— 周围林间射出羽箭,箭箭射在李沐风马蹄之下,害得他不得不紧急勒马,可就是这么刹停的时间,无数兵甲从林间涌出,围了上来。 这不是要杀他,这是要逼停他! 一眼看出对方意图的李沐风咬住牙。 他绝不能输,他绝不能输!他还要做那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赌一把! 李沐风一拉缰绳,竟强行朝包围一角冲去,而眼看他靠近,那些士兵黄赶紧收起兵甲,被马冲得人仰马翻。 但李沐风已经冒险纵马朝极陡的雪坡上而去,身后还有寥寥几个部下跟上。 可马上,他就在此勒住马,瞳孔映出一片黑。 马蹄踏碎的碎石从悬崖边沿坠下漆黑深渊,也不知这下面多深,声音都逃不出来丝毫。 终于到了。 断、魂、崖。 李沐风带着中庸翻身下马,对着涌上来的士兵嘶吼大喊:“你给我出来!” 话音一落,面色极其难看的沈元聿从中走了出来,“李沐风,你放了他,我让你走!” 李沐风却冷笑一声,“沈元聿,你以为我是在叫你吗?快,把他给我叫出来?!不叫下午就杀了他!” 说着,李沐风把中庸置于悬崖边缘,只要他一松手,中庸必定粉身碎骨。 沈元聿顷刻吓白了脸:“住手!!” 沈元聿在那边惊恐万分,而正感受着悬崖下刮上来的冰寒之风的青令却有些恍惚。 他? 谁? 青令脑子里冒出困惑,可旋即,沈元聿身后的一个背着长弓的士兵伸手挡开了沈元聿,摘下黑甲盔,露出自己惨白没有血色的面容。 青令脑子嗡了一声。 是沈长冀。 看到来人,李沐风陷入疯狂质问:“沈长冀你果然没死!!” 淡漠无情的视线短暂在李沐风怀中的中庸面上停留,又掠过一旁的倒下的巨大树身,青令心中忽地一动,但下一瞬,对方已经与他背后穷途末路的将军对视上,冷酷道:“李沐风你现在才猜到,是不是太蠢了些?” 说着,他抬手示意弓箭手搭弓,“待朕下令,将叛军尽数剿灭。” 李沐风惊怒无比,“沈长冀你疯了,他还在我手里!” 说着,他还把堵中庸嘴的布团拔出来,好让他求救。 可沈元聿看都没看青令一眼,“他为了冼君同捅了朕三刀,朕欠他的,也已经还清了。” 李沐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同样这么一副表情的还有沈元聿,他紧张喊了声:“皇兄,你说什么,青令他是被李沐风利用才……” 沈长冀面上的血色更少了几分,冷酷的语气毫不动摇:“不管是不是利用,行刺都是事实,你刚刚为了他还害那么多士兵送了死,着实不该!” 李沐风难以想象先前视青令如命的沈长冀会如此翻脸不认人,正在他疯狂想着沈长冀是否是装的时候,怀中的中庸却突然情绪极度激烈:“沈长冀,你以为你挨了那三刀就还清了我吗?我告诉你,你休想,当初我在冷宫,你让沈元聿和何公公兄弟一起俩欺负我,然后假装自己是大救星出现来救我,又几次把我抓进笼子里,这些你难道就已经还清了吗?!我就不该心软,我以为你真心悔改了,可你竟然这么对我,我昨晚就该再给你胸口捅一刀!” 此话一出,没人注意到一旁的人身体猛地一震。 而李沐风怀中中庸动作太过激烈,再加上充满怨气是尖叫声太过刺耳,以至于他都快抱不住,就在他打算开口让其消停一会儿,突然手一痛,李沐风下意识松开,怀中中庸已经猛地往逃离崖边。 不好! 李沐风心中大喊,刚要拔剑,心口却猛地被羽箭射中,退后几步,差点摔下悬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指着中庸大喊:“拦住他!” 李沐风身边的侍卫正要听令拦截中庸,却看到沈长冀冲上前来,把中庸一把抱倒滚到一旁倒下枯树后,紧紧护在身下,同时听到对方宛如阎罗下判决的两个字: “放箭!” 咻咻咻——! 听着放箭声从头顶掠过,紧接着是响彻断魂崖的惨叫声。 看李沐风及其所属皆给射成筛子,气息皆无,沈元聿一边让人去检查生死,一边赶紧冲上前来,询问被沈长冀小心抱起的中庸,“青令!皇兄!你们可有受伤!” 方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青令还有些恍惚,刚想摇头,却看到崖边尸横遍野,他更是有种想吐的感觉,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 沈长冀下意识想要扶住他,可手伸出来却又收回,退后几步,克制地问:“没事吧?” 见对方离自己好几步路远,好似再也不想和自己有关系,青令低下头,“没事……” 注意到青令身上的血,沈长冀问:“你身上的血,要不要……” 青令解释道:“不是我的血。” “那就好。” 沈长冀说完这三个字,突然没了话,最后握紧拳头,道:“我马上让人送你离开。” 说完,便转过身,青令下意识想伸手,却看到对方身体一晃,幸好被贺宵及时扶住。 看着对方被自己伤得那么重的样子,青令喉咙艰涩,什么话都说不出。 对方好不容易愿意放自己离开,怎么最后反倒是自己…… “公子,陛下吩咐臣带公子离开。” 一个士兵来带他离开,青令正要浑浑噩噩离开,却发现发带被一阵风吹开,青令下意识追上去抓。 就在他及时抓到发带,没让其飘进崖底,忽然,崖边爆发一阵惊叫声,青令扭头一看却见身上插了七八只羽箭的李沐风竟忽然撞翻周围的士兵,朝自己冲了过来。 青令扭头要跑,却被对方抓住头发,痛叫一声,一眨眼,便已经被李沐风挟持站在悬崖边。 李沐风冲着沈长冀癫狂大笑,眼神宛如淬了毒的毒蛇:“沈长冀,你害我没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也要你尝尝这滋味!!” 说着,便要带着青令往崖底倒去。 “阿泠——!!” “青令——!” 已经远离崖边的沈长冀与沈元聿顷刻瞪大了眼,沈长冀几乎是拼了命朝他飞奔过来。 就在青令就要随李沐风摔下的时候,忽然最近是尸体中突然冲来一个人,在李沐风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强势分开两个人分开,并把中庸竭力往岸上推了一把,可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陪着李沐风一起掉进悬崖,就在这时,青令看到一双内疚的眼,以及对方枯哑的一声:“对不起,九殿下……” 青令猛地眼睛放大,可还不等他做其他反应,在李沐风的惊叫声中,他便眼睁睁看着对方已经抱着李沐风一起掉进崖底的黑暗中。 “阿泠,阿泠,阿泠别怕……”重新抱着中庸的身体,沈长冀不可松开一丝一毫,生怕自己再一松手,方才的恐惧一幕会再次上演。 贴着男人胸膛,听着对方的心跳声,青令的心就这么不知不觉定了下来,一动不动。 “青令你说,冼君同是李沐风身边这个人受指使杀的,可现在他又一命换一命救了你?” 沈元聿听到中庸的解释,是完全不敢相信。 被说沈元聿自己不相信,其实青令自己也不相信。 对方接受李沐风指示害死了冼君同,又残忍杀害了赵龙,青令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会忽然冒险救他的原因。 这时,沈元聿派去茶摊的人回来告诉他们,赵龙并没有死,虽然流了好多血,可没有伤到要害,只是修养好一阵子。 这完全出乎青令意料之外。 突然,三个字冲进他脑子中。 “他最后喊我的是九殿下……”青令慢慢道。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疑惑的沉默。 实际上,除却极少数人,没有人知道而今的南清是昔日的青令。 即便他刚刚在骗李沐风时透露出他曾在冷宫住过,可对方如何肯定他便是九皇子青令? 沈元聿挠挠头道:“只能等下面的人把尸找到了……” 尸体很快被找到,只是可惜尸体摔得面目全非,即便是再亲近的人,恐怕也已然认不出原本的脸的模样。 就在青令以为自己再也搞不清这个人救自己的原因时,一件东西却送到他面前。 玄甲卫道:“是从他衣服最里面找到的。” 沈元聿看了一眼,没看出上面什么身份特征。 可青令看到那东西时,却顷刻呆住,红了眼眶,沈长冀看着他的表情,似也猜到了什么。 – 绣着牡丹的帕子递过去的时候,李沐瑶登时红了眼眶,一把抓在手中,泪如雨下地问:“他现在在哪里……” 沈元聿让人抬来,李沐瑶丢开沈念青的手,蹭地扑了上去,掀开覆在上面的白布,顷刻跌倒,捂着嘴大哭起来。 青令走上前去,道:“他为了救我,和李沐风一起……” “姨母……”念青走过来,抱住她。 一日之内,失去最重要的两个人,李沐瑶心中万分悲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笑面对孩子笑,对着沈长冀道:“陛下,请您收回念青的太子之位,并让臣妇带念青和他回北疆……” 沈长冀默了片刻,“准。” 临走前,李沐瑶又看向青令,努力挤出一个笑,颤声道:“殿下,谢谢你。” 青令一怔,隐约觉得李沐瑶可能已经猜到了一切。 可李沐瑶没有多说,而是来到尸首前,掀开白布,伸出手摸了摸,凄苦地笑道:“你个骗子,说好回来的时候,会让我看到你的脸的……” 李沐瑶带着念青和尸体走了。 这场兵变最终以李沐风身死收场。 而一切尘埃落定,沈长冀也再次松开了握住中庸的手,还是那句话:“我让人送你走。” 即便冼君同之死的真凶不是他,也无法改变他认清害中庸不断受伤的真正原因,是自己疯狂窒息的爱。 唯有放手,才是对中庸的好。 青令也低下头,“…好。” 沈长冀转身让自己不再看中庸一眼,生怕自己就此改变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要放中庸离开的决心。 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或人还能把他们牵扯到一起…… “公子!” 身后猛地发出惜月的一声惊叫,沈长冀蹭地转身,却几乎吓死地看到晕倒在惜月怀中的中庸。 – 黑,好黑,除了黑,还是黑。 如果是以前,中庸无论如何都会要逃离这片黑暗,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自己回去。 可现在,他忽然没了继续逃离的力气,瘫坐下来,抱紧自己,闭上眼,觉得就这么一直下去也很好。 可忽然,黑暗中脸两侧被两只小小暖暖的手摸住。 青令猛地醒来,发现自己竟在南月苑。 “阿泠,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长冀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见中庸看向他,他心一慌,立即解释道:“阿泠,你听我解释,我并非是又想把你带回皇宫,而是因为…因为……” 这还是青令第一次见到沈长冀犹豫不决的模样,哪怕是他当初捅他四刀,对方也眼都不眨,可如今却显得极度患得患失,中庸声音微弱问:“因为什么?” 沈长冀低下头,攥紧拳头,咬了咬牙: “因为…因为你这次可能是真的怀孕了……” 第89章 梦的冰糖葫芦 “滇南瘴疠之地, 有遗民聚为隐族,善饲情蛊,其虫状若赤虱,施术者报复情人服之, 待交.媾时, 循阳脉上窜髓海,中蛊者初时目赤如醉, 继而妄见妄闻, 癫狂若失魂, 终成废人。然施术者亦受反噬,任脉虚浮,实为之假孕症,维之三月。” “娘娘,您说您先前昙婴的脉象是蛊虫所致, 臣翻遍典籍, 这是唯一寻得的一条记载。” 为首的御医抬起头, 看向榻上被人从身后抱到怀中的人, 谨慎道:“可根据娘娘您说的,此蛊乃一个月服用,按理说现在脉象仍旧会虚浮, 但实际上,娘娘您的脉象现在不仅不虚浮, 还极柔和有力,所以我等猜测,娘娘您应当是真的怀上了龙嗣, 而非蛊虫影响。” 听完御医的话,青令有些恍惚低下头, 沈长冀示意所有人离开,在他耳边低语:“如果你决定生下它,你可以带走它,也可以把它留给我,如果你把它留给我,我保证我会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而我唯一的请求,是如果你决定不生下这个孩子,那请再送它离开后,你现先留在宫中让御医调养好身体,待完全恢复再离宫,而总之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宫后有任何的负担。” 青令愣愣抬头,见对方神情轻柔道:“我说了会放你离开,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反悔,更不会可耻地拿孩子要挟你离开。” “阿泠,不论这个孩子你留不留下,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说自己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与中庸共同血脉的孩子,绝对是假的,沈长冀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卑劣,可他同样也知道,如果这个孩子需要用中庸这辈子的开心与自由去换,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而天乾的这段话,则让中庸一怔,旋即低下头。 这个孩子的出现无疑完全打乱了他先前所有的安排。 原本他与沈长冀理应分道扬镳,即便二人之间有关冼君同的死仇已经解除。 可这个流着二人血脉的孩子却强行地把二人绑在了一起。 但沈长冀的这番话却把他的所有顾虑都扫清。 青令偏开头,“我还想再想想。” 沈长冀敛了敛眼:“好。” 随后对方把他放回床上,自己则喊人进来,扶着他出去。 沈长冀挨的那四刀,青令的确是往心口上捅的,按理说是绝无活下来的可能的。 但实际上对方并未死,虽说明显看得出伤势很重,可中庸心中虽疑惑,此刻却也顾不上了,因为当务之急,他必须先决定自己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去留。 中庸自有记忆开始,他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种孤零零并非是指没有亲人,因为梅嬷嬷是他的亲人,可青令还是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心,都是因为身为仆人的忠心,换个别的人,梅嬷嬷都还是会这么关心。 中庸曾经心中疑惑,这世界上难道就不能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有一种无法否定改变的东西,可以把他们两个牢牢联系到一起。 可这世上唯二与他有这种联系的人,早已永远离开了他。 独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种紧密与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感觉,中庸并非从来没有体验过。 在从南兰城回来的路上,青令曾经短暂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小手在黑暗中牵住了自己,后来青令才知道,那是他与冼君同未出世的孩子。 尤其是他的那个孩子还是为了保护他才离开他,青令更感觉到这种血缘之间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青令本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下一个能与他有这种联系的人了。 谁能想到,他还会怀孕。 如果他与沈长冀之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多高兴这个孩子的出现。 可也正是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误会与伤害。 更别说,还有一个已经离世的冼君同。 即便冼君同并非沈长冀所杀,可这无法改变冼君同在中庸心中的地位。 “小南哥哥,我该怎么办……” 青令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不知不觉他哭着睡了过去,并梦到了幼年时在冷宫的记忆。 这一夜,他竟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他想到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在他印象中,小时候冷宫里的生活并不如长大后那么难捱,当时梅嬷嬷的眼睛还没失明,还能下床干活,自己也还没有用药膏遮掩容貌,冷宫里的一些曾经受过他母亲恩惠的旧人,也想办法帮他们,时不时给他送来一些吃的用的。 至今他还记得有个后厨帮忙的师傅很喜欢自己,每次给他们送东西来时,都会办法给他带一些糖和糕,有一次还带给他一串宫外才有的冰糖葫芦。 青令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了一颗,就不舍得吃剩下的,每天都拿出来看好久,甚至还给每一颗糖葫芦取了名字。 而因为放太久没有吃,最后一整串冰糖葫芦全被老鼠啃坏了,青令伤心极了,最后决定仿照嬷嬷故事里,给糖葫芦立个坟墓。 他选了初春冒出绿芽的湖边,却不小心掉进湖里,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可醒来时,却浑身湿透躺在岸上,而一转头,身边一串新的糖葫芦用直包住,静静躺在旁边。 梦醒来,他又回到南月苑。 “娘娘,您醒了。” 小年看他醒了,赶紧扶他起来,青令看了眼外面,发现外头天竟已经快黑。 青令接过小齐子端来的水,看到床头放着包好的一支糖葫芦,一时发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小年在他耳边小声说:“娘娘,您下午睡着的时候,陛下中派人来看过几回,我们听见娘娘梦里念叨几个名字,我们还以为是什么人,结果陛下说是冰糖葫芦,然后我们认真一听,还真是,陛下马上特意派人从宫外带回一串。” 青令拿起糖葫芦,剥开油纸,咬了一口,甜蜜的冰糖渣与酸翠的山楂染上口腔每一处。 “娘娘,可要传膳?”小年又道:“陛下见娘娘您没醒,也一直没有用膳。” 指尖一顿,青令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小年马上去传膳了,青令吃了糖葫芦,下床收拾了下,膳食端上桌时,沈长冀恰好也过来了,所有人都磕头行礼,而天乾却看也不看一眼,丢下一句平身,便跨入殿中,见到中庸的气色要比先前好些,他悄悄松了口气。 菜色都是按照中庸口味来的,只是考虑到他怀着孕,故而比寻常还清淡一些。 饭桌上两个人都没有主动说话,没有说起除夕那惨烈血腥的一夜,更没有说起中庸腹中的孩子的去留。 沈长冀夹了一只虾,剥好壳,极自然地夹到中庸碗中。 青令没有抬头,却也把虾夹起吃了。 二人误会解除后这一顿晚膳,就这么在默默无语间用完。 在场的惜月小年等人都在二人之间感受到一种很微妙却无法形容的感觉。 用完晚膳,守着中庸沐浴完,沈长冀接过惜月手中长巾,在榻上给中庸细致地擦干头发,中庸没有开口拒绝,低着头慢慢地吃着冰糖葫芦。 而待头发擦干净,沈长冀正要起身要回太极宫时,中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想让它也尝一口冰糖葫芦的味道。” 沈长冀后知后觉意识到中庸这句话的含义,强行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抱紧怀中的中庸,好一会儿,才无比珍视地吐出一个字: “好。” 第90章 孕期|“皇兄求你暂时把皇兄当做他好不好……” 中庸产子, 世所罕见。 为了能让青令腹中的孩子顺利降生,同时尽可能把中庸受的伤害降到最低,沈长冀同时给了御医署一个恩赐与惩罚。 若中庸与腹中孩子母子平安,御医署每个人赏赐万两黄金, 可若皇后与腹中龙子如有半分意外, 御医署尽皆满门抄斩。 御医署每个人都打起了一万个小心。 青令在南月苑养胎,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 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中庸怀孕了, 小年好像反倒比身为孩子父母的青令与沈长冀还要显得更高兴, 老早就开始准备给小皇子或小皇女缝制的小衣服。 小齐子也很开心,絮叨着自己要不要也给小皇子或者小皇女做个木头玩具,可惜被小年几句话打击得不轻,遂只能放弃,但马上把全部精力转到每天如何给中庸安排膳食, 能保证营养的同时, 还兼顾中庸的口味。 其实开始好一阵时间, 青令都不敢相信自己腹中多了个小生命, 因为像其他怀孕的坤泽或者妇人在孕期有的症状,除却身子重起来之外,其他一概没有。 好像是孩子感受到母亲对父亲不太寻常的态度, 连带自己也小心谨慎,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不想给母亲添麻烦,更不想让母亲不喜欢自己。 “陛下驾到——!” 在内监的细长声音中,沈长冀迫不及待跨进南月苑时, 一眼就看见被侍女陪着,躺在花园里睡椅上, 盖着毯子,沐浴着温暖日光的中庸,天乾心中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充盈。 帝王每天不管朝政有多么繁忙,都会三餐准时和中庸一起用,风雨无阻。 沈长冀刚想出声呼喊,可眼神却在掠过小年放下的绣品后,扫到中庸空闲的手时,蓦地一顿。 心中隐隐有什么念头要冒出头,可马上就又被他压了下去,脸上尽可能露出轻松的表情,坐在中庸身边,抬手给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轻声道:“阿泠,我带你出宫走走吧。” 青令开始还不明白沈长冀怎么突然要带自己出宫。 不多时,他们便乔装打扮,悄悄出了宫。 南北统一后,全国的人交流愈发紧密,中庸甚至听到了南方的口音。 在宫外下马车前,沈长冀给他戴上帷帽,随后小心抱他下来,并在人群中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一刻,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惜月贺宵则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来到一处宅子,上面挂着牌子,赫然写着“济慈院”三个字。 中庸隐约觉得这名字耳熟,好像哪里听过,直到沈长冀要带他进去,还未进去,他便听到了里面孩童的嬉闹声,心中忽然有了预感,可直到真的看见里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霎时红了眼眶。 “清清爹爹,我们好想你!” 明明中庸连帷帽都还未摘,可看到他的秀秀却挣脱白星牵她的手,扑到他怀中,带着哭腔喊着。 其他孩子也一起围了上来,纷纷喊着想他,哭成了泪人,青令摘去帷帽,看着那一个个小人,一时喉咙艰涩,还是笑着擦着眼泪:“我也很想大家。” “南清哥哥,与您走丢后,我本是想按你之前的交代,继续带着秀秀他们继续南下,没想到路上差点遇上乱匪。” 之前在逃亡的路上与孩子们分开,青令之后总是担心他们的安全,虽然冼君同当初留给他用于安置的书信他老早就留在行囊中,并交代白星,如果自己有什么意外,他就拿着书信,带着孩子们继续南下。 可白星毕竟才十七岁,让他一个人带那么多七八岁的孩子,还是太过危险,青令之后总时不时担心他们的安危,虽然之前从赵龙口中得知他们也来了北都,还被好心人收留,可内心还是有些不安。 现在一听白星他们遇到乱匪,中庸的心立刻吊起来。 而见青令表情紧张起来,白星马上解释道:“但你别担心,我们都没有事,是沈大人派人救了我们,之后还把我们带来了北都,因为沈大人特地叮嘱,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很好。”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青令的意料,而且听白星的话,他们竟全然不知沈长冀的真实身份。 中庸愣愣转头,看向不远处,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正给每个孩子分着糖饼的男人。 “清清爹爹,你肚子里是有小宝宝了吗?”唯一没有去拿糖饼的秀秀,用小手轻轻摸了摸中庸微微鼓起但并不明显的肚子,忽然懵懂地问,“我以前看别的婶婶肚子大了之后,就会有小宝宝出来。” 青令没想到秀秀能感觉到他怀孕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在她和其他慈安堂的孩子眼中,自己与冼君同才该是一对。 难道要他告诉她,自己怀了冼君同以外的男人的孩子吗? 望着秀秀干净的大眼,青令喉咙如同含了铁块般沉重,“我……” “秀秀,这是你的糖饼,快去大家一起吃吧。”沈长冀突然出现,蹲下来,对单纯的女孩轻声道,并把一个糖饼放在她手中。 “谢谢沈叔叔!”秀秀接过糖饼,羞涩地谢了声,跑了开来。 从秀秀喊沈长冀喊得这么顺口可以看得出,这并非她与男人第一次见面。 秀秀跑去小伙伴身边时,沈长冀则悄悄握住中庸的手,低语宽慰道:“别担心。” 青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慈安堂的这些孩子的嬉闹声,短暂地给中庸增添了很多鲜活的气息。 可惜中庸不能在宫外久留,走之前,他们都一步三回头望着留下的孩子们,极其恋恋不舍。 待孩子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中庸仍旧痴痴看好,脸上念念不忘,沈长冀从身后抱住他,“你若想见他们,我们时不时便可以出宫来看他们。” 青令怔了怔,继而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如今身份特殊,出宫太多,难免会给这些善良单纯饿孩子带来很多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 沈长冀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都听你的。” 把中庸抱下车辇后,知晓中庸待自己还心存芥蒂,沈长冀很快松开手臂,“走,我们进去吧。” 夜里用完晚膳,青令先去沐浴,出来后,照例由沈长冀给他擦干头发。 一派极温馨安宁的场景,让惜月等人看了,无不生出幻觉,好像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一直都极度恩爱。 之后青令在灯下继续看一本没看完的游记,不多时,同样沐浴好的沈长冀回来了,把他抱上床,盖好被褥,床帐放下,并把灯吹灭。 中庸看到床帐外的男人的高大身影远离,脚步声直至外殿才停,之后一阵躺上床榻的细微声音,然后殿中又恢复到了寂静。 其实沈长冀最开始是不睡在南月苑的,这一切还要从青令莫名开始失眠开始。 在中庸怀孕两个多月时,原本每天一闭眼就能睡着的他忽然怎么也睡不着了。 直到御医后面告诉他,可能是因为他腹中的孩子感受不到父亲的信香的缘故。 虽然青令是中庸,没有也闻不到信香,可这不影响他腹中的孩子需要父亲的信香。 不得已,沈长冀重新住回了南月苑,只不过还是没有与中庸同睡一张床上,而是睡在外殿临时设置的床榻上。 而自沈长冀住回南月苑,青令先前的失眠果就不治而愈。 按理说,这一夜应该与先前的夜晚一样。 可当青令迷糊睡去后,他竟做了一个梦。 梦里沈长冀抓住他的脚环上自己的腰,耳畔撒下的尽是对方满是欲望的粗喘声。 青令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稍稍一动,他忽然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在黑暗中不可思议地放大。 中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在睡梦中做了什么,可自己的手现在握住的,却又是如此不容辨驳,明明相较于天乾,中庸从来对那方面的需求极其寡淡,过去自己动手解决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现如今怀着孩子,竟会在睡觉时…… 青令的理智告诉他该停下,可鬼使神差的,他竟没有收回手*。 年少时寥寥几次需要自己解决,无不很快就能结束,可这一次,中庸却无论如何都…… 不知不觉,他身上出了好一身汗,手完全麻了,意识迷糊,可还是没能如愿。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可真的…真的好想…好想…… “阿泠。” 耳畔忽然响起的轻轻一声顷刻把中庸拉回现实,睁眼看到床边的高大身影,青令一下子吓得不敢动弹,“你什么时候……” 不知何时醒了的男人上了床,还掀开被褥,差点把中庸吓得魂飞魄散,抬手遮住自己,“你别看……” 而天乾出色的夜视能力让他轻易将床上的场景收于眼底,呼吸一热,心中同时生出内疚。 若非他今晚听到动静,他是不是就一直发现不了中庸的需求,伸出一掌,身下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喘,“唔!别……” 沈长冀却握住他想要阻止的手,低声道:“阿泠,让皇兄帮你……” 随后在中庸抬起分开的双腿中沉下高大健硕的上半身。 青令刚想伸手阻止:“别——唔!!” 身体霎时像虾米一样弹起,中庸立刻咬住自己的手指,防止声音外漏,好一会儿,他才放松下来,失神地大口喘息。 可这之后,身体深处越发叫嚣着什么。 “阿泠,御医说过,三个月了,就需要给我们的宝宝补充点信香了,现在我可以吗……” 在男人的喘息声中,青令移开手臂,隐约看到分开自己双腿的光.裸着健硕上半身的男人,没有拒绝,只是目光落在男人心口处有些打眼的白绷带上片刻,转头移开。 中庸的这个不愿多看一眼的小动作刺伤了沈长冀的心,可他现在更担心会让中庸如此会伤害了自己,取过放在床头的一条帕子,蒙住自己下边脸,只露出一双眼,自甘成为那个人的替身,痛苦低哑道:“阿泠,皇兄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但皇兄求你暂时把皇兄当做他好不好……” 见躺着的中庸则望着自己愣愣,好像真的在对着自己的脸,看着另外的人,天乾心如刀绞,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只能忍住。 可此刻他身下中庸想的是,这双眼他好像很久前在哪里见过…… 可不等他多想,他便被身上的男人一起拽入了情.欲的漩涡…… 一切结束,青令累得沉沉睡去,却又陷进了一个久远的梦里。 在梦里,他几次发现似乎有人在暗中保护自己,一次他假装要跳进湖里,果不其然,他这次被人救了回去,可他刚想看到对方模样时,对方却丢下他迅速逃离,小小的自己想追上去,却被石头绊倒,然后重重摔倒,然后伤心大哭,却也止住了那人逃离的脚步。 “别哭。” 这是对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他抬起哭得满是泪和鼻涕的脸,却看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唯一看得见,只有对方的一双黑色的眸子。 对方把他抱起来,然后掏出帕子给他擦掉眼泪,最后动作僵硬地从怀中掏出一串冰糖葫芦,声音生硬地说:“吃。” 小小的自己被这么冰冷僵硬的一个字吓一跳,立马埋头,开始啃起了冰糖葫芦。 看到他吃完一整串冰糖葫芦,把脸吃成小花猫,那双像是片黑色深渊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柔软,给他擦嘴。 小小的自己忽然对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却数次救自己的面具小哥哥生出了依赖与信任,在对方送自己回到家时,他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一根手指,对方脚下动作一顿,青令还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么擅自亲近,刚想收回手,对方却又握紧了他的手。 拉住对方:“小哥哥,我们还能再见吗?” 刚欲离开的对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眼前漂亮的小男孩:“你还想见我?” 自己羞涩地点点头:“想!” 对方深深地看着自己,“…为什么?” 小小的自己天真烂漫地说:“因为小哥哥给我冰糖葫芦吃,如果每天都能见到小哥哥,就每天有冰糖葫芦吃了!” 面具后的一双黑眸静静望着眼前单纯期盼的孩子,“好。” 见对方竟真的许下诺言,自己顷刻喜出望外:“小哥哥,那我告诉我的名字,我叫……” “青令。” 自己登时露出崇拜的目光:“哇,小哥哥你好厉害,居然一下子猜到了我的名字!” 对方能轻易知晓自己的名字,小小的自己不仅没有任何怀疑,反倒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哥哥生出更多的想要亲近的想法,而他刚想问对方的名字,就听到对方转过头,淡淡道: “你以后就叫我小南哥哥吧。”【`xs.c`o`m 网】 第91章【VIP】 第91章 “是不是只有他们活过来,你才肯爱我们的孩子?” “娘娘, 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芳香丸,还有芳香丸的方子。” 李沐瑶出发前往北疆前一天,带着小念青来见了一面青令,同时递来这两件东西。 望着眼前明显内心悲伤不已, 却还是一身华贵王妃打扮, 以竭尽全力维持着无坚不摧的母亲的的女子,中庸百感交集的同时, 亦心疼得不得了。 多年前他只为了对方给予的单纯善意, 不惜冒着让沈长冀误会心碎的危险, 也要撒谎承认自己与对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的关系,只为护住她们。 可多年后,对方孩子的真正的父亲,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把冼君同推向了致命的箭口, 将其永远带离了自己身边。 可这能怪李沐瑶这个弱女子吗? 她和自己一样, 也失去了爱人, 现在还要孤身带着唯一的孩子前往风雪飘飞的北疆。 他与她的命运何其相似, 每一步都是被不同的人的各种欲望汇集纠缠编织的阴谋一起推着往前走,根本没有选择的决定。 而即便此刻,李沐瑶仍旧没有改变善良的本性, 临走前,念着多年前自己曾经的喜欢, 最后亲手制好这芳香丸与方子,送给自己。 “沐瑶小姐,你的好意, 我收下了。” 青令伸手接过,李沐瑶却摇头, 苦笑轻声道:“娘娘,我做的这些,尚且不能抵过我犯下的半分错。” 青令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李沐瑶开口:“如果不是我不一开始向陛下坦白,念青并非你的血脉,陛下不会想立念青为太子,更不会选了冼相爷作为念青的托孤之臣,而身为念青大舅的李沐风便不会对冼相爷起了杀心,更不会让修影他……” 青令一愣,没想到冼君同的死,背后竟然有这么阴谋算计,忽然,他脑中隐约闪过先前李沐风口中也曾提过的“托孤之臣”一词,疑惑问:“沐瑶小姐你刚刚说君同是被选给念青的‘托孤之臣’,是什么意思……” 李沐瑶有些惊讶,“陛下没有向娘娘您提起过吗?” 见青令一脸茫然,李沐瑶略有深意地道:“既然陛下没有向娘娘您提起过,那臣妾也便不多嘴了。” 沈长冀回了南月苑后,刚想去殿中,却听惜月说中庸现在在花树下独坐着。 被火盆催出花苞的树下,中庸正坐在那里,沈长冀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握住他微凉的手,问:“怎么忽然来看花?” 中庸没有回头,“就是好久没看花了。” 沈长冀问:“北护王妃临走前说了什么特别的吗?” 中庸身体僵了僵,低下头,半晌才道:“什么都没说。” 沈长冀眼中闪过什么,把怀中人抱得愈紧,“…是吗。” – 几个月的时光过得飞快。 青令生产来得太突然,比御医预期得要早快十天,以至于原本还在上朝的沈长冀一听到消息,便想也没想直接丢下满朝文武便冲回后宫时,唯有留下的百官你看我我看你,直到得知是皇后娘娘临盆,这才恍然大悟。 沈长冀赶到时,他老早便四处找来的经验老到的稳婆,加上整个御医署,早已齐聚南月苑。 一走到门口,沈长冀便闻到了血腥味,差点直接冲进去,但所有人都拦住了他,稳婆御医说产子的场面污秽,而他身为帝王,万万不可沾染。 可这些话根本不能影响沈长冀,最后还是惜月上前提醒:“陛下,娘娘现在正在紧要的关头,我们什么也不会,若执意进去,恐给御医们增加压力和麻烦。” 沈长冀这才堪堪停下脚步,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坐立难安,中庸在殿中呆了多久,他便也在外面守了多久,无论旁人如何劝,他期间一口水一粒米都没沾。 太阳从东边一直挂到西边,殿中才传来微弱的哭声。 “陛下,娘娘生了,是个小公主……哎呦!” 稳婆才打开门,帝王便冲了进来,没看一旁被襁褓裹住的孩子,而是径直来到床边,俯下身,拥住那温暖的身体,他先前吊起来的心才彻底放下。 稳婆还是头一回见到第一时间不在乎污秽冲进产房,还第一时间不关心孩子,一头直奔妻子的情况,更别说这还是发生在天家之中,一时不敢相信。 反倒是一旁年龄稍小的惜月见到这一幕,丝毫不意外,带着稳婆和孩子过来,“陛下,让娘娘看看小公主吧……” 提到“娘娘”,搂着床上人才动了动,坐起身,看到了稳婆怀中皱巴巴的小女娃,稳婆赶紧夸道:“陛下,小公主的眼嘴鼻子可像陛下了!” 稳婆此话本意是想博得帝王对爱女的喜欢,自己也能分点赏赐,哪知沈长冀听了这话,眉头却皱起来。 还是惜月瞧出了什么:“小公主的眉生得和娘娘一模一样。” 明明小公主的眉头还浅得快看不出来,可此言一出,沈长冀的眉头疏朗开来,“宫中上下,赏。” 稳婆开心得不得了,而沈长冀此刻伸出手从她手中抱住小公主,转身来到床边,俯下身,对着闭着眼的中庸,小心翼翼轻唤:“阿泠,阿泠,你快看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是个女孩,他们都说眉毛很像你……” 方才沈长冀与人所有的话他都听在耳中,可心中早已做了决定的中庸睁开眼,却并未看孩子,而是径直迎上男人,虚弱道:“沈长冀,你之前说过,孩子可以留给你,而我可以……” “不说这些了。” 沈长冀忽然打断,声音却有些颤:“阿泠,你才刚生产,身子还需要时间修养,我不该这个时候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这时,沈长冀怀中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小声哭起来,像是没有母亲保护的幼猫。 青令蹙起眉,不太明白沈长冀为何会突然回避这个问题,可这次生产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也在无力再与对方细究争辩,闭上眼,沉沉睡去。 开始青令还以为沈长冀只是顾虑自己身体,不愿此刻提起这个问题,可当他后面好几次再度说起离开的事情,刚给孩子喂完羊奶哄睡的沈长冀,却在摇篮边,低声说:“阿泠,糖糖还小,我们能不能先不谈这个问题……” 糖糖是沈长冀给他们的孩子取的小名,最开始沈长冀本是想让青令取名字,奈何青令不愿意,仿佛他一旦给这个孩子取了名字,他的以后便要与这个孩子的未来进行某种绑定。 对于沈长冀的再次回避,青令开始觉得生气,可马上就又平和下来:“所以你又决定食言了?” 这个“又”字无疑刺伤了沈长冀,他垂眸望着摇篮里的孩子,阴影遮住他的眉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半晌,青令才听到对方轻轻说了声:“没有母亲要的孩子,是活不成的。” 面对沈长冀的食言而肥,青令原本气愤不已,却也无能为力。 对那个无辜的孩子他再如何也不可能下手伤害,青令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漠视那对父女的所有。 因为沈长冀并不限制他出宫,只是会让贺宵他们保证他每天日落前回宫,所以青令开始几乎每天都会出宫,去陪慈安堂的孩子。 而对于他与沈长冀亲生的孩子,他却吝啬地几乎不给任何陪伴。 他每次从宫外回来,基本都能看到沈长冀抱着孩子等候着他的回来,可每一次,他都当做没有看到孩子朝自己伸出的可怜巴巴的手。 而每次面对他的擦肩而过,抱着见到他愈发哭闹不止的孩子的沈长冀,什么都没有说。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一次青令正在午睡,睡梦中脸颊潮湿,一睁眼,却发现是那个孩子竟不知怎么爬出了摇篮,来到自己身边,爬上床,呜噫呜噫地亲着自己的脸。 “哇啊哇啊……!” 沈长冀回来时,发现床上的孩子正仰头大哭着,而另一边中庸坐得远远的,任由孩子哭,自己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 沈长冀赶紧过去抱起孩子,勉强哄住眼泪,交给惜月。 沈长冀从身后抱住中庸,痛苦道:“阿泠,糖糖很爱你,才努力爬到你身边,你什么时候才能分点儿爱给糖糖……” “不可能。” 中庸这冷冰冰的三个字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想起中庸怀胎数月时,明明自己会绣工,却从来不肯为他们的孩子绣丁点儿花样。 那个时候,中庸对孩子的态度,似乎就已经有了预兆。 沈长冀大口喘气:“难道你生下她,是为了报复我,因为你还在恨我……” 恨他当年对他做过的那些事。 可中庸接下来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沈长冀,我早就不恨你。” 那么多是是非非,纷纷扰扰,他早就已经不恨了,他从来不是个靠“恨”能坚持走到今天的人。 沈长冀愣住,声音沙哑:“那为什么……你可以把你的爱给那些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却偏偏就不给一点儿给我们的糖糖……” “可我也没有原谅你。” 中庸慢慢握紧手,道:“我更无法当做之前的那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去当你的妻,当你孩子的母亲。” “我与他也曾有一个孩子,我如果可以全身心地去爱你的孩子,那对他和它,是不是都太不公平了呢?” 沈长冀完全没想到中庸不肯爱他们的孩子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他怔了许久,旋即又陷入沉默,似是明悟了什么:“是不是只有他们活过来,你才肯爱我们的孩子?” 自始至终,沈长冀都没有提起“自己”,全部都只为了能为他们的孩子,想让他们的孩子也能得到一丝来自母亲的爱。 青令喉咙艰涩,却还是没有回头,坚硬着心: “是。” 青令起身离开,就在他即将跨出殿门时,却听到身后响起对方似做出某种决定的一句: “阿泠,再留一段时间,届时…我必放你走。” 可中庸失望得太多,暗自嘲讽这虚无缥缈的承诺,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地决绝离开。【`xs.c`o`m 网】 第92章【正文完】 对沈长冀父女这种漠视忽略的态度, 中庸维持了整整三年。 他们的女儿糖糖也便如此没有真正的名字一直过了三年。 青令并不知道糖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说话,等他意识到她会开口的时候,糖糖已经会在他脚边张开手臂,对他喊:“母后…抱…抱……” 要抱抱, 要抱抱, 要抱抱。 青令愣愣看着眼前融合了自己与沈长冀样貌特点的孩子。 而迟迟得不到母亲的拥抱,糖糖眼眶的泪越来越多, 直到一双手臂从后面抱起她。 沈长冀擦着她眼眶的泪, 轻拍着背, 这才勉强哄住了抽抽搭搭的糖糖,交给小年带出去玩。 见中庸望着自己,沈长冀露出笑,坐了下来,搂住中庸, “阿泠, 我们的糖糖很聪明, 已经会喊人了, 我教她喊‘母后’,她很快就学会了,不像‘父皇’这个词, 她总也学不会……” 青令没有说话。 哪有什么只学得会喊‘母后’,分明是对方一味只教孩子这个词罢了, 至于其中原因,他怎么会不懂。 青令淡漠道:“沈长冀,你不必如此的, 我生了她,却没有带过她一日, 我不配做她的母后。” 听到这个回答,沈长冀忽然咳嗽了两声,最后声音有些虚弱道:“你是生她的人…她咳咳…理应最爱你…唔咳咳咳…” 也是这时,青令忽然发现沈长冀似乎身体弱了很多,不单是先前对方抱起糖糖时,手便不自觉发颤,和自己说几句话,对方便时不时咳嗽起来。 印象中沈长冀几乎从未生过病,即便三年前他朝他心窝捅了四刀,对方也奇迹般没有死,可如今对方与自己说几句话,却虚弱得不像话…… 望着眼前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男人,青令不自觉皱起眉,“你的身体……” 沈长冀赶紧握住他的手,忍着咳嗽笑着宽慰他道:“没事,只是染了点风寒…咳咳咳……” 青令心中隐约觉得沈长冀在瞒着自己,可却没有任何思绪。 沈长冀拉他起来,给他围上披风:“你不是待会儿还要出宫去邻城的慈济院看那些孩子,是时候该出发了,我和糖糖会在家中等你回来。” 得益于如今他皇后的身份,如今慈济院根本不用操心没有钱财维持日常开销,故而北都越来越多无家可归的孩子被送到这里,慢慢的,慈济院已经有一百多个孩子,不仅如此,天下每个城几乎都建立了慈济院。 最开始慈济院还只负责收养因为战争灾祸而失去父母双亲的孤儿,后面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也被送到了这里,在慈济院,无论年龄,民族都可以在这里感受到童真与纯洁的爱。 因为慈济院,中庸如今在民间的名声也越来越好,已经越来越少人记得他三年前曾经当着文武百官让帝王给他煮人肉汤的南氏妖后,取而代之的是生下帝王唯一龙嗣,爱民如子,劝感帝王促进南北融合交流,民族团结的南氏贤后。 一开始青令的确是有意离开皇宫,可随着后面他意识到留在沈长冀身边,自己可以借对方的力量帮助更多的孩子,也便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对于沈长冀以及糖糖,青令心中还是没能跨过那道坎。 离宫后,青令去了邻城的慈济院,见到了那些早就期盼他的到来的孩子。 他给那些孩子讲故事,陪他们玩游戏,还和他们一起吃了午饭,最后给每一个孩子拥抱后,中庸才登上回去的马车。 在即将进入北都城门时,正在马车上休息的他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青令?” 卷起帘子,青令看到眼前的人,有些意外,道了声:“靖王殿下。” 沈元聿早在两年前便接受沈长冀的旨意去了南方,成为了南方一把手,贯彻沈长冀促进南北交流与融合的政策,之后一直没有回来,青令疑惑对方此刻忽然回来,而看着对方似又要出城,这是才回来便又要走? 见中庸疑惑,沈元聿却忽而道了句:“青令,我们聊聊吧。” 落座在城门的一处茶摊,沈元聿端起一杯茶,苦涩道:“青令,你我有多久没有这么说过话了?” 青令摩挲着杯身,淡淡道:“很久了吧,我记不清了……” 见中庸冷漠,沈元聿心中也隐隐作痛:“青令,对不起。” 沈元聿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多年前自己没有为了追捕青翎雀来到冷宫,导致中庸掉进冰湖,那之后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 青令明白他的意思,抿了口茶:“都过去了,你忽然回北都,又要走是有什么事吗?” 中庸转移话题的态度很明确,沈元聿便也顺着他的话,而面对这样的问题,他有些迟疑,最后答:“我回来是为了送两个人。” 沈元聿既然没有说他送的人是谁,青令也便没有再问,对方却有些反常地主动提起:“青令,你知道我皇兄他其实也很不容易,十五年前,父皇因为遇刺,猜忌皇兄何造反,不肯让他接手平北军,为此皇兄他只能自己去西疆训兵,为了能带回神策营,他亲上战场冲锋,数次性命之忧,其中有一次甚至心口被刺中,所有人都以为皇兄他会死,但最后他昏迷好几天,硬是挺了过来,可后面回来,他却连我与母后都记不得了。” 他看向中庸,忍不住说:“你别我多嘴,其实你和皇兄其实可以不用这样的,你不知道,皇兄他有多爱你,你假死离开后,皇兄他给你报仇,登基后还曾经打算……” “如果你接下来是打算给他说情,那我们便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 中庸却罕见地打断,决绝果然的态度让沈元聿一下子愣在原地。 而就在青令起身离开时,他身后却传来沈元聿的大喊:“青令,你去慈济院一趟吧,在那里,你会明白一切!” 青令登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可旋即,他便头也不回地弯下腰,走入车厢。 看着马车驶入城内,沈元聿胸口起伏渐渐平复,身后走来一人,道:“殿下,您为何只为陛下说话,九殿下甚至不知道您的腿也是为了他才……” 沈元聿摇摇头,苦笑道:“我做的事情,尚且不能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更比不上我皇兄为他做的千分之一,更何况,能看着喜欢的人幸福,于自己而言,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他看向身边的太监,“你说对吗,小成子?” 太监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旋即低下头,“殿下,我……” 沈元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以后我不会再回到这里,你也随我一起南下吧。” – 马车骨碌碌响着,先前感觉疲惫的青令此刻却如何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直回响沈元聿的话,他咬住嘴唇。 他怎么会不知沈长冀有多爱自己,可他不能允许自己接受这份爱意。 他若接受,他如何对得起已故的冼君同。 所以他当做看不见沈长冀眼中深情,当做看不到沈长冀为了不影响他出宫去慈济院,而在糖糖生病时,孤身照顾她的辛劳,甚至不愿意听到那些沈长冀为自己做过的的事情,就怕自己会心软。 即便他已经从其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推断出,登基为帝是沈长冀曾立念青为太子,并且选中冼君同为托孤之臣,是为了在一切处理好后,殉情于自己。 他不能心软,绝对不能心软,更不能按照沈元聿的话去…… “吁——” 换上车辇后才走了没多久,忽然停下,青令还诧异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掀开帘子,却看到车辇前一个年老的太监被颤颤巍巍驱赶着。 小齐子刚想把人赶走:“快走,快走,挡住娘娘的车辇,你十个脑袋也不够……” “等下。” 身后忽然出声叫停,小齐子转头一看,中庸走下马车,来到老太监面前,问:“王师傅你还记得我吗?” “是皇后娘娘……”老太监不敢抬头。 青令:“你抬头看我一眼。” 老太监闻声瑟瑟发抖抬头,映出中庸面容的瞳孔缩了一下,“南夫人……”可马上,他便又迟疑道:“不,你是……” 青令把人扶起,“那些年,感谢王师傅曾经愿意帮助我,否则我说不定早就饿死,也便活不到今日。” 王师傅听到这段话,登时老泪纵横:“九殿下,您原来还活着……” 多年前,中庸曾与梅嬷嬷躲在冷宫中时,实在活不下去时,会去乞求他母亲曾经施与过恩惠的宫中故人帮忙,眼前人便是其中之一,对方曾在厨房帮忙,所以中庸曾经向对方讨取过厨房不要的猪下水。 青令当年因沈元聿而坠入湖中,便是因为从眼前人手中讨得的猪下水掉在了冰面上。 这么多年过去,青令没想到自己还会遇见对方。 为了缓解气氛,中庸主动说起:“说来好笑,我前些时候时不时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和其他人很多我母亲的故人在我小时候经常来照顾我和嬷嬷,梦里你甚至还给我带过宫外的冰糖葫芦,可实际上,我以前在宫中,其实根本没有人喜欢,更别说……” 王师傅却迟疑:“九殿下,那不是梦……” 青令一呆,“不是梦,那为什么你们之后却……” 王师傅沉默了一会儿,道:“九殿下,其实当年我们会来照顾你和梅嬷嬷,并非我们自发之举,而是收到了一个人的命令,之后我们…也是因为那人忽然去世的缘故。”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青令的意料,以至于他几乎不敢相信,“…你们收到的是谁的命令?” 王师傅摇头:“命令是当时宫中的一位大太监给我们的,但他好像也是奉谁的命,太久远了,现在要找,估计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毕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青令却忽然捕捉到一个词,声音有些发抖:“你说确定对方是十五年前去世的?” 王师傅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个时间如此敏感,但还是答道:“是。” 心中忽然升起某个猜测,青令几乎有些坐不住,而与王师傅分开之后,他声发抖地下令:“去慈济院。” 再次出宫,直奔慈济院,青令迫不及待想要知晓沈元聿想要让自己去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当他来到北都的慈济院,一走进去,看到见到里面的人,却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族长?” 青族的族长青易似乎毫不意外会见到他,起身给他行礼,“皇后娘娘……” 青令赶紧上前扶住他,青族是他母亲的母族,也是他的亲人,见到对方,他不禁眼眶红了:“您和青族其他人还好吗?对了,您怎么会来北都?” 这倒不是他多问这一句,毕竟五年前青易告诉他,世外大乱,青族会避世不出,而如今对方不仅离开了深林,还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北都,这如何让他不意外。 “我与青族上下都很好。”青易笑起来:“我这次来,其实是他们想见你。” 青令一怔:“…他们?” 话音一落,他听到耳畔响起一阵鸟鸣声,一转身,一道青色身影飞到自己面前。 而看到最中间那道,青令登时惊喜极了:“青神?” 数年不见,青神不仅一如往常地活泼,自信美丽还更胜从前,似是这些年被照顾得很好。 而她明显是还记得中庸,立刻叫着亲昵飞到他肩膀上蹭他的脸。 多年前,他因为青神而被沈元聿盯上,掉进湖里,阴差阳错被沈长冀救上岸,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他又因为想在大火中救对方,而阴差阳错被同样来救她的冼君同和南清带出皇宫。 中庸好早前就觉得,在冥冥之中,他与青神的命运是联系在了一起的。 “吱吱——” “吱吱——” 又是两道雀鸣声,青令立马惊喜地看到了站在围栏上的两只与青神生得极像的青翎雀,正一起歪头看着青神与他。 ——那是青神的两个孩子。 青令没想到青神这次会和青易一起来,还带上了她的两个孩子,他被青神逗得脖子痒痒,说:“族长,没想到你说想见我的竟是青神他们,不过我也的确很想他们……” 然而,青易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仅是他们想见你,还有青书。” 青书? 青令不明所以,顺着青易的目光转身,却看到一个青族人朝自己走过来,他开始还以为对方便是青书,还疑惑自己好像并不认识他,哪知对方一转身,怀中还抱着一个约摸三岁的男孩。 只看那孩子一眼,青令就宛如身体被施法定住,直到孩子被抱来,放在他身前。 青易向孩子招手,道:“青书,过来。” 被唤做青书的孩子走了过来,中庸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上对方与冼君同极相似的眉头,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是梦吗……” “不是梦。” 青易轻声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这个回答几乎让青令天旋地转,他立马把孩子搂进自己怀中,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做梦,温软的小手抬起,一点点擦掉他的泪,青令却哭得愈发凶。 青易在一旁解释道:“当年青神提前预示于我,你与你的孩子有难,我这才赶来,及时用青族秘术救下了他,不知道你还记得可以渡让他人寿元的‘子母虫蛊’。” 青易这么一说,青令便想起了当年他母亲为了测试他父亲曾经说的那种蛊虫,他抱紧怀中的孩子,“难道他便是用这‘子母虫蛊’才……” 青易颔首:“不错。” 青令还是无法释怀地问:“既然当年明明已经救下了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愿意拿我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这正是冼相爷担心的事。” 青易道:“冼相爷不愿意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你们孩子的命,他最开始是想用自己的命去换的,可青神的给我的预示,如果这么做,你与你的孩子还会重蹈你母亲的覆辙,你与他仍旧是一条死路,反倒是一开始瞒下这一切,你们二人反倒还会有一线生机。” 青令怔住,低下头,“族长,谢谢你,方才是我冲动了。” 青易叹了口气,“我能够理解,但总归你与他都活了下来,不是吗?” 青令突然想起对方刚才提及青书是用渡让元寿的子母虫蛊才活下来的,他赶紧起身要跪,问:“族长,你救了青书,我无以为报……” 青易却扶住他,“你谢错了人,真正救青书的并非是我。” 见青令疑惑,青易解释道:“这‘子母虫蛊’乃违背天则之物,并非随便一用便能奏效,唯有对其活下来执念极深之人,方能渡让寿元给对方,一旦失败,渡命失败不说,双方都会遭到反噬,当场暴毙,这一般是血脉至亲才能做得到,我虽把青书当做自己的孙儿看待,可真正救了青书的人并非是我。” 青令一愣,现如今,这世上除却他与已故的冼君同,还会有谁愿意为了青书付出自己的性命? 忽然,他听到一旁传来一道有些啸厉的雀鸣声,他循声看去,却见一道黑色身影飞来青神和她的两个孩子身后。 青令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几年前曾经在青族见过的黑隼雀,是青神的伴侣之一,和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 可不同于青神和两个孩子雀羽翠丽,黑隼雀虽还与记忆里那般体型凶悍高大,可一只翅膀却被什么咬去了大半。 青易主动给他解释道:“三年前,青神的第一个孩子差点死在巨蛇口中,是黑隼雀与之殊死搏斗,才将其救下,但他自己也差点因此死掉。” ——是不是只有他们活过来,你才肯爱我们的孩子? 青令一下子被这段话猛地被砸中了般,同一时间那人近两年每况愈下的身影也冲进他脑中,让中庸几乎无法思考。 他把已经睡着的青书抱到青易怀中,艰难开口:“族长,我……” 青易却像是早便知晓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去吧。” 命小齐子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宫中,之后又换上车辇。 车辇还未在南月苑前停稳,中庸便已经跳了下来,顾不上小年来扶,得知对方正在殿中,他便飞奔进殿中。 一进殿中,看到床榻上正安睡着午觉的人,气喘吁吁的他差点站不稳。 青令慢慢走了过去,来到床边,看着床上安睡的人。 望见昏睡着仍旧拧着眉,脸色苍白的天乾,中庸忽然想到,以往男人从来是不午睡的,这是对方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弱才有的习惯,哀恸疲倦汹涌情绪顿时涌了上来,几乎把他淹没。 他轻轻脱了鞋,上了床,蜷起上半身,靠进天乾的怀中。 而睡梦中察觉到怀中的动静,沈长冀有些醒了,见到怀中缩成一团的中庸,他第一时间抬起手臂搂紧怀中人,确保最快用自己的怀抱给予怀中的小鸟安慰与保护,但因还没睡醒般,声音显得低哑地宠溺问:“就回来了?” 听到那自始至终透着无穷温暖包容的声音,青令哽咽地轻轻“嗯”一声,抬手回抱了过去,不多时,啜泣声传了出来。 沈长冀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当他把中庸的小脸捧起,看着上面的泪痕,他心都要碎了,低声哄:“阿泠别哭,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皇兄,皇兄给你出气……” 青令摇头,把自己尽可能埋进男人怀中,“没有人欺负我,是我想皇兄了……” 沈长冀吻了下来,把他脸上的泪一点点吻去,“别哭,别哭,皇兄现在不是在阿泠身边吗?” 青令止住眼泪,可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皇兄,你答应过我,要把一辈子赔给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我,这次,你不能再食言。” 他听到沈长冀宠溺地说了声“好”,而搂住自己的臂膀也抱得更紧,随后耳畔响起对方轻哄:“皇兄怎么会舍得离开阿泠,阿泠是皇兄最爱的人,皇兄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皇兄的阿泠……” 在男人不停歇宛如歌谣般的温柔许诺中,青令就这么含着泪睡了过去。 这次,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听到自己戴着面具的小南哥哥在教完他新的字和诗后,如以往一样拿出了他喜欢的零嘴,这一次还是他最爱的冰糖葫芦,并祝他生辰喜乐。 可当他兴高采烈地吃完,对方却告诉他,他需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小小的自己一听,连最爱的冰糖葫芦也吃不下了,抱住对方,哭着求道:“小南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青令了…呜呜青令以后不贪吃了,你别不要青令呜呜……” “没有不要你。”对方抱住他,哄他:“青令,我要一个很远的地方,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虽然那件事很危险,但如果办好了,我就有力量保护你了,就可以带你和你嬷嬷离开了。” “真的吗……” 自己啜泣问,直到在得到对方再三保证,才止住了哭声,忽然闭上眼,默念着什么。 对方问他在做什么,自己高兴地睁开眼说:“我刚刚许了一个生辰愿望。” “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偷偷告诉我一个人,不会不灵的。” 自己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告诉对方,指着天上飞掠而去的鸟,声音飘远: “我许愿我想变成一只小鸟,可以飞出皇宫,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小南哥哥你之后去了哪里,我都可以飞到你身边,保护你!” 视线升高,他似真的成了一只鸟,眼前被四四方方框住的天空先是变成了热闹熙攘的城镇市集,然后是高远辽阔的山岭湖河,再之后,是残破飘扬的旌旗下的兵甲尸山,一道熟悉的浴血身影持枪半跪于顶。 见到对方的自己还未开心,却见四周烟雾散去,伤势惨重的仅存几个的外族人手中长矛包围而上,其中正对面的一柄狠狠朝已经无法动弹的对方心口猛地扎了过去。 “不要——!” 自己想要喊,出口的却是一声尖锐厉唳雀鸣。 捅穿心肺的长矛拔出,却有一只身体被搅得淋漓破碎的雀鸟一起坠进血渍黄土。 青令猛地醒来,惊魂未定地伸手一摸,身侧却冷清空荡,他蹭地坐起,赤脚下了床,把静候一旁的小年等人吓一跳,“娘娘……!” 青令却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慌神问:“他呢?他去哪里了?” 小齐子与小年一愣,“娘娘您是找陛下吗?陛下他在后面的琉璃花房里……” 青令一听,立马要去,还是小年他们勉强才穿上鞋,披上披风,甚至来不及梳发,便追着已经走出殿外的中庸,急匆匆朝南月苑后而去。 琉璃花房建在南月苑后面,沈长冀曾经想带他去看他种的花,可中庸过去从未赏脸来过。 而此刻他急匆匆穿过满庭的望夜雪华,只为进一步看到对方。 守在外面的惜月一见他这般打扮而来,也是吓一跳,可还未说话,中庸便已经掠过她,径直走进花房。 恰此时夕阳夕照,琉璃花房中洒满茜色碎片,满是各种五颜六色南方花种的肆意舒展着枝叶,而在花海之中,一道高大身影如花农般扎起袖口裤脚,正弯着腰,握住锄头教一旁的小女孩念花的名字,还说:“你母后最喜欢花,糖糖也要会养花哦,父皇以后不在了,你就替父皇养这些花……” 而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转过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站起身,“阿泠,你怎么来——!” 声音却被一个忽然奔来的拥抱打断。 一旁的糖糖看见这一幕,似也意外,也喊了一声:“母后…父皇……” 而沈长冀似是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安,似猜到了什么,搂住怀中的人,轻唤:“阿泠,别怕,其实皇兄还可以陪你好久……” 中庸却这般颤着声音:“沈长冀,你如果真的死了,我就真的不会原谅你了。” 沈长冀听懂了他的意思,扶了扶他后脑的发:“皇兄怎么舍得死,怎么舍得把我的阿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皇兄要陪阿泠一辈子……” “答应我的,这次永远不准反悔……” “好,永不反悔。” “…真的吗?” “真的。” – 大秦五年,秦武帝力排众议放弃长年飞雪的北都,迁都南下,定都中京,三年后驾崩,传位于已故九弟,北护王的遗孤念青,胞弟靖王身为托孤之臣辅佐登基。 秦武帝一生褒贬不一。 百姓赞其一统南北,结束混乱数百年的分裂局势,统一文字,不拘一格采用各族人才为官,促进南北民族融合。 史官批斥其昏庸,坑杀活埋旧国贵族,牵连无辜者近万人,还有强夺他国旧臣遗妻,煮人烹汤等形同商纣之举。 后世亦有野史记载,秦武帝唯爱南后一人,为其栽花种满新都皇宫,以致秦国后世无论百姓贵族,皆以花为贵,爱花如命,且愈演愈烈,为花杀人之事时有发生。 对于南后及其唯一皇女青檀,史官记载寥寥,连何时去世,葬于何地也没有记载,后世推断此乃秦武帝有意抹去的结果,唯一记载在册的,便是由其主张兴建的慈安堂,后来成为无论哪一场战争中,著名的无辜百姓唯一停战区,无论是何方势力,也不敢轻易触动的慈济医院。 千年后,考古学家原本计划考古秦武帝陵,却不知何故忽然紧急叫停,自此便一直搁浅,有传言是因为学者们发现帝陵帝棺中只有一身龙袍,根本没有尸首的存在,恐引起外界历史推翻,遂被上层紧急叫停。 不过这些也都是传闻,其中真相早已埋于尘土之下,无人可知。 – 掌柜在慈济院对面的小酒楼干了很多年,从少年小二干到中年掌柜,其中他印象最深的,是每逢十一月初二,会有一对爷孙从千里迢迢的西南赶来,其中孙儿粉雕玉琢,温润有礼,浑身书卷气,丝毫不像什么小地方出来的人,来中京说是来探亲。 可掌柜疑惑,可慈济院都是孤儿,哪里来的亲让他们探呢? 后面,掌柜的就发现,同样是十二月初二那天,会有一对气度不凡的夫妇来到他们酒楼,指定要坐二楼靠窗的那桌,其中容貌清丽,身形纤瘦的人会一直看着窗外,而一旁身形高大的,则会一直握着他的手陪着他,二人往往会坐个一整天,直至傍晚,才会在夜色中坐上马车回去。 开始掌柜的还以为对方是来看风景,可后面他坐上那个位置,发现那里可以看到慈济院所有孩子在那里玩耍,其中就包括那个随爷爷一起来探亲的小男童。 这种“巧合”一直持续了整整五年,最后两次,孙子是别人送来的,说是爷爷去世了,可最后一次,恰好撞上帝王驾崩,掌柜的望着孤独坐在慈济院中大树下的小男孩从天亮坐到天黑,而靠窗的桌子一直迟迟没有人来,以为中京戒严,他以为那对夫妇不来了,而男孩会失望落空。 可傍晚时分,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了慈济院门口,那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同时还蹦下一道活泼俏丽的小身影,随之一起进入,这一次,掌柜的清楚地看到说是来探亲,实际根本没有见人的小男孩被那道纤瘦身影拥入怀中,然后和小女孩一样,被对方左右隔一手牵着,离开慈济院,来到马车前。 马车从里面被掀开帘子,一双有力的手臂把他们一大两小稳稳抱了进去后,马夫便驾着车远远驶离。 而那天之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掌柜的便再也没有在这里见到过了。 【正文完】【`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