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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若然晴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九月过半,曾经浩浩荡荡裹挟四方的流民起义军逐渐被各方势力绞杀,其中天水贼事更是被魏帝亲自派遣史官前往记录,史官从天水乱起开始记载,史料记得详细。


    《朔桓王本纪天水贼》中记载:二十四年,陇右大饥,流民起义。天水贼首朱大方、朱二脑袋者,屠户也,刀斫税吏,是年起兵,号曰“见绸衣者即杀”。自天水焚掠而东,沿途裹挟流民,屠戮世家巨室,啸聚十万众。骋受命讨贼,率黑水骑三千并玄甲锐卒二万众,屠,汾水为之不流。


    史家几刀笔,竹纸染墨迹,但从历史洪流中把视角真正拉回这个世道,便只剩下“残酷”二字。


    在屠刀中幸存的近三千女众,有两个首领,一个是朱大方的妻子张金娘,一个是安定郡小白村的女屠户白二,张金娘是天水贼的“阿嫂”,平日几乎不往女子堆里走,她的威望几乎都来自朱大方。


    天水贼众覆灭后,这些女子被官军放走,过了汾水便闹起来,张金娘主张带她们去上党寻婆家,但有人要,便跟着走。白二不同意这点,她记路,从汾水出发回她的老家安定郡有一个多月脚程,这些女子多来自天水贼肆虐的沿途郡县,是可以回返故乡的。在上党或附近的河内郡找男人嫁,死路一条,她们如今是“贼女”,连大头兵都不肯要,指望有家有业的男人愿要?当牛做马死了也没人知晓才是!


    张金娘恼白二不晓事,一个月的脚程,不怕路上匪贼,就是不怕,那吃啥喝啥?讨饭回乡吗?何况她也不想回到天水去,当初起事时多么风光,杀了世族走的,回去对她这个贼头妻子也是个死,一个人走就更是绝路。最终女众一分为三,一路千余跟着白二归乡,一路五六百人跟着张金娘去富庶地方找男人,还有些自己有想法,哄散而去。


    一个月的时间,对四郡来说几乎是翻了天,姜命一至四郡,先定在张掖设临时四郡府,然后分配守军配额,将各县守军充盈至纸面实力。接着就“帮助”四郡的世族揭起反旗,编了许多反魏(主要是骂萧宏老头本人)的童谣家家传唱,又组织了新戏班,想要潜移默化把四郡弄成辽东那个样子就太远了,主要是“断其退路”。


    林一打完收手,在四郡之地留兵六千,这六千可不是普通的兵卒,是骑兵,精锐雪域骑兵,现在辽东那边也就两千多的骑兵驻守。她准备从居延塞打回雪域去,临行前姜命送行,道:“四郡,宝地也,主君回返后,可请部落之中有名望之人前来坐镇,就如同昔年封右贤王一样,但是……”


    林一咧开嘴,摆摆手,“这个我知道,你不要当我是只会用兵的野蛮人,四郡本是雪域故地,这样好的位置,这样丰美的土地,为何大单于部不迁在此地,而是要封个右贤王?太深入魏境啦!武威一断,四郡皆失,不适合把苏赫部搬迁过来。我准备在三个王子里挑一个过来给你压阵,人选回去后商量,放心,不管事的。”


    姜命自责:“是造化的不是,误解主君谋略,主君乃军神降世,便容易叫人忽略其他……”


    嗯,优点是不少,但是这一夸就不得了,直接把林一喜欢听彩虹屁的缺点暴露干净了,林一被夸得鸟脸通红,险些忘记是要带兵回返,都飞上天了才想起来,翅尖一拍鸟头又降落,死活不肯化为人形了,就这么飞在前面带兵走。


    呼兰霍兰骑在马上,头抬着看着盘旋在天空的大鸟,口中微微念诵着什么,他的两个同族兄弟好奇地凑过去听。


    呼兰因达浑,也就是野生驴子让狗停下刚把耳朵凑上,就听见呼兰霍兰像是唱歌一样背诵着刚才姜命的话:“主君军神降世,叫人忽略其他……军神降世……”


    噫!霍兰大哥在学夸姑娘。


    一直把大军送出合黎山,姜命才带人回返张掖,如今四郡郡守都在张掖,姜命旁事不提,先提赈灾。如今他手头有林一从魏帝那里骗来的国库粮二十万石,四郡今年本身不怎么缺粮,这笔粮用来赈灾的话,肯定不是在四郡分发。他调配了大量人手,选在刚刚经历过流民作乱的金城陇西安定天水一带放粮。


    倒不是故意和魏朝对着干的,而是人家流民起义的地方本身就是蝗灾的重灾区,不是把人逼得吃不上饭,有余粮的郡哪个闹起来了?这四郡的位置和四郡,就好像辽东和辽西。


    辽东过得富庶,今年蝗灾虽然损失不少,但是和土豆套种的,蝗灾起来被吃了一些土豆植株,可土豆食用的部分是根茎,是埋在土里的,几乎就等于没遭灾。在自身有余力的情况下,姜命支援了辽西一部分,这当然不是白给。


    需要和崔殊交接的就是这部分政策了,姜命是打着不动刀兵,收拢人心,把辽西给争取过来的主意,所谓不战而胜之,他担心崔殊不了解他的意图,会认为他这个辽西人偏帮辽西什么的,影响下一步布局。


    崔殊也顺利交接了思路,他觉得姜命还是保守了,想把辽西争取过来,光是施恩怎么行?得挑拨啊,得分割阶层啊,得自下而上啊!


    反正这些都暂时和姜命无关了,现任辽东郡守崔殊准备给辽西弄个大的,谁说一个郡不能吞另一个郡对吧。


    苏赫忽律跟出去一趟,跟回来一趟,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往黑帐里躺,就听说舅舅拔都终于咽下了那一口气,看着二王子马上红了眼睛,他的谋士们还安慰呢。


    “王子,拔都汗临终前回光返照,听说是你求了情才叫他得了善终,临死前一直叫你的名字呢!”


    “是啊是啊,他可想着我们王子了,我们过去看的时候,他还很担心王子在魏朝那边吃了亏,问王子的安危。”


    苏赫忽律大哭道:“是我不好,别说了,我没有见到舅舅最后一面,叫他惦记着我。”


    几个络腮胡谋士心疼得不行,这个揉揉他的头,那个拍拍他的背,其实还挺想把王子抱怀里哄哄的,但是抱不得,苏赫忽律从小时候就不给抱,谁张开胳膊推谁一跟头。


    王澈路过,他路过其实很正常,因为现在他的帐子不跟着乌苏放了,就安置在核心帐区,和苏赫忽律隔着一条路而已,而他每天的活动范围不超过一个帐区。


    他坐在轮椅上,现在推他轮椅的不是侍从了,而是他从雁门带回来的堂哥王澜,王澜初来乍到不久,还挺感动的,压低声音说:“我记得二王子不是因为母家的缘故不受宠爱吗?他对克烈部的感情可真深,哭都不背着人。”


    王澈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看了一眼王澜。


    苏赫忽律还在哭,抽噎着让谋士们带他去舅舅的墓地看看,谋士们安慰他,让他先去梳洗换衣裳,好好的一个王子,跟着大军出去一趟都瘦、哦也没瘦……都黑、啊也没黑,总之就是看着憔悴了些,楚楚可怜的。


    苏赫忽律走后,王澈让王澜把他推到阳光好的地方晒晒,这才懒洋洋地说道:“拔都死前说的是,‘苏赫忽律,死了没’,枭雄一世,落到最后任人宰割还死不掉的下场,难道还会感激吗?”


    王澜不理解,反正他觉得落败的枭雄能得一个善终是很好的事情,何况那拔都大汗死前还有美人不离不弃,真是羡煞旁人。


    王澈不置可否。


    林一回到雪域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庆功大会,这趟夺取四郡可没抄几个世族,但是也没成本啊!军粮是魏朝友情赞助的,这趟带出去一万八千,伤亡有些,但是几乎没有影响这个整数。


    得知失去两百多年的六谷之地重归雪域,苏赫王部这边庆功欣喜不提,就连许多小部落都欢喜极了,距离近的就想着动身搬迁了,当然这得往上打申请,只要真的离得近,林一就给批。


    回来时雪域已经开始下雪,忙活了一段时间后,也快到了雪域真正的雪期,大雪封冻,不过今年和往年大不相同。


    为了省时间,今年苏赫部建的都是大通间,一列一列的排屋竖立在河谷两侧,从黑石部落运来的大量黑石堆积如山,每个大通间住百人以内,大多数以家庭为单位分的铺位。没有像专门供给老人小孩的两人一铺制,而是一家子一个大铺,有的孩子多的需要横七竖八挤着睡,但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外头白雪皑皑,大通铺里温暖如夏日,小孩子在铺位之间跑跳,为平时住得很远的小伙伴如今就睡在邻床感到新奇,雪域的小孩子通常不是三五成群,而是像骑队那样二三十人一个小团伙,有的家庭会为了小孩子的团伙而选择特定的大通铺。


    林一寒暑不侵,但是她特别喜欢大通铺的气氛,总是这间溜达到那间,哪里热闹往哪里挤。


    她怀疑可能是基因里带了不少群居鸟类的习性,当然她现在是不承认自己的基因里,可能掺杂的鸡鸭属性最多。


    第112章


    这个冬天,当然对魏朝来说还没有过冬,今年气温一直很反常,十月年关都还没有下雪,甚至有时候还会突然升温,跟秋老虎一直没过去似的。


    朝堂诸公并没有因为暖冬的舒适而好过,从流民乱起,魏帝萧宏就急得嘴上起燎泡,等到雪域那边攻打雍西四郡的消息传来,更是气得两眼一翻。别误会,老头没事,老头身体好,气晕了一个多时辰后顶着一脑门金针醒过来,然后就开始三天催十次战报那么地关心前线。


    流民无有远见,天水贼来势汹汹,但没有选择西进夺取武威,而是向着关中平原进攻,不仅路途遥远,而且一路经过的郡都有扎根千年的大郡望,最初得到消息时虽然焦急,但萧宏也知道流民无法长久,迟早会被世族消磨消化干净,也许坏事变好事,他可以从中取利也说不定。


    可万万没想到,雪域趁机南下,攻占雍西四郡,不知道怎么打得这么快,萧宏难得下定一次决心掏朝廷的钱来组织粮马守卫四郡,就得到消息,四郡已失。


    萧宏养尊处优一辈子,是个体面的老皇帝了,得知四郡一个月内就被雪域人攻打下来,忍不住气得直跳脚,什么卖尻的,蛮牝犬,吃恁爹信球,全是粗鄙之语一连骂了好几天。有臣子体察圣意,上书请战,被老头抓起来扔牢里去了。


    凡事叫得凶,那是在撒气,真想打战,那就是胸有激雷而面不改色了,那口气是憋着的,不会泄出去的。


    打,怎么打?雍西那地方就近要调关陇驻军,调了关陇驻军还得给军粮,驻军一走,刚刚平息下来的流民之乱又得起,请战?请个球球!


    萧宏想到给出去的那二十万石粮,那可不是二十万石!运粮途中有折损的,运粮兵要吃用的,就算是就近调的,也有折损的,该死的苏赫二王子,骗朕的钱!朕的钱!


    老头气了有两天,后妃那边又传话来请,本以为是妃子想他了,毕竟也有些天没去后宫,萧宏觉得还挺宽慰的。但到了后妃殿里,温存话没说上几句,那世族出身的妃子就轻柔缓和地说起被他关在牢里的臣子了,那是她族弟,大世族!关几天得了显着你了,咋?还准备给弄死?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可意思就这么个意思,萧宏气得饭都没在世族妃子殿里吃,出门下令放了人,就直奔两个舞姬小才人的宫里去泄火。


    那世族妃子在他后头翻白眼,好像谁稀罕老头的宠似的,太子都封完了。


    朝堂上皇帝恼,朝堂下官员也常聚会,这时下流行清谈,许多年轻的世家子弟也会在这种清谈场合出道,展示口才辩才急智诗文等。这日范阳崔氏的两个子弟由长辈引入一场清谈聚会,听了半个时辰的玄,一名十六七岁的崔氏子崔元被长辈引入话题,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如今雍西为异族所据……”


    席间诸公有半数皱起眉头,主家姓王,乃大儒名师,笑着打断道:“崔小友,此间静室,金气扰人,不谈时局兵事,只谈天说地,清谈人生而已。”


    崔元不解,仍是说道:“雪域贼狼子野心,去岁占辽东,今秋下四郡,对我中原呈钳角之势,此时危急存亡,为何诸公避而不谈?”


    带他来的长辈拉了拉他的衣袖,崔元抿唇坐下,但按葫芦起了瓢,崔元的堂弟崔语霍然起身,接着堂兄的话说道:“我兄弟二人初来洛都,有幸入此间来,想听的无非是诸公对雪域的看法,如何应对,并不是为着‘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来的!如今倒是有些‘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之意了!此等清谈,误国误民矣!”


    他脾气大,摔了一盏风氏瓷就走,崔元马上跟上,但是舍不得摔瓷,他手里这盏风氏瓷非常精美,属于孤品,上粉下白,合拢杯盖时是一朵莲花模样,只能重重一摆放,兄弟二人离席后,众人的心情也都没有被两个没有眼色的小辈影响,主家打趣对带二人参加清谈的崔氏长辈说道:“崔公家中小辈,一个比一个鲜活,就如异人那孩子……”


    崔氏长辈脸色不变,心里沉重,崔殊也是他的侄子辈,自小天赋神异,取名为殊,殊于他人之意,早早被确立为宗子,内定成为崔氏下一辈的掌舵人。入仕后也是锋芒毕露,却遭到魏帝蓄意打压,流散边关后再无消息。


    这是崔氏之痛,此时被打趣一样说出,自然是对崔元崔语兄弟恶言恶语拂袖离席的体面反击了。


    两兄弟离开主家的郊外别野,一人骑一匹红马踏野而去,路上,崔元问堂弟:“今日得罪人了,本就是游学,看来洛都不好待,我想北上雁门,看看塞外风光,阿语你呢?”


    崔语拍了拍马脖子,沉声说道:“兄长,话已经说开,我不妨直言,魏朝气数要尽了!朝上衮衮诸公不谈兵事谈幽玄,此上行下效也!君王无道,诛我良才,对世族下得动屠刀,面对外敌却卑躬屈膝。雍西失土,竟不许百姓议论,朝堂缄默,不亡岂有此理?”


    “阿语,你和殊堂兄关系近,心态上偏激了些。”崔元说道:“还没有那么远,关陇未失,沿边一带仍然是我魏土,我想北上雁门,就是想要看看大魏是否仍然有救。”


    崔语不觉得自己偏激,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是崔殊教他的道理。


    两人回去之后就收拾东西,给长辈留下书信,然后前往雁门。世族子弟出行游学,其实自身没必要携带大笔钱财,每到一地去拜访当地世族,报上自家姓氏郡望,就能得到盘缠住处,他们从范阳来到洛都,基本上就没用过钱。


    崔氏起源于姜姓,自先祖崔季子下衍,目前主要分三支大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和范阳崔氏,三支均位列一品世族之门第。而无论是哪支崔氏,族中子弟到哪里都是座上宾。


    冒充世族是冒充不来的,世族子弟有世族子弟的眼界学识,外貌礼仪也是辨识标志,因为自家子弟也会外出游学,世族之间基本上有不成文的规定,最多是待遇的高低差别,不可能出现将人拒之门外的情况。


    一场大雪覆盖大半雪域,湖河封冻,林一在温暖的大通铺里窝了十几天,忽然想起北都那边。


    她最开始打下塔塔尔部后,把韩小六和崔殊放在那边坐镇,韩小六军事思维很不错,她准备培养培养的,崔殊则是用来辅助韩小六治理北都的。因为韩小六这个人吧,他对政务案情这些东西都不太行,但是!崔殊好像先被她叫回苏赫部,后又被她平换到辽东做郡守,现在、貌似、好像,整个北都都在韩小六手底下了。


    他不会把北都玩完了吧?


    林一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大通铺出来,没多远就看到格桑在雪地练兵,雪天人穿得厚实,动作起来很费劲,但健妇们往往都有一个壮实的好身板,而且都很努力。教头是赵春儿,她声音细弱,每说一句话,格桑就大声重复一遍,让军中姐妹都听得清楚。


    “大多女子身形天生比男儿矮小,力气也差了一些,不需要气恼我的话。这不是缺陷,强壮者难以敏捷,敏捷者力量不足,这都是先天的差异,就像母鸡偏肥,公鸡肉多一样,女子的身体不适应搏杀。但是练习更多的技巧可以补足身体上的差异,学会使用兵刃,甚至可以借助女子的弱势来更好地隐藏自己,看准时机就可一击必杀。”


    赵春儿说着,对格桑大娘特意拉来的阿克点了点头,高壮的阿克才升任亲卫队长不久,当着一堆姐姐姨姨的面,可没有半点放水的想法,得到示意,举起拳头直逼赵春儿的面门,脚下已经拉开绊她的架势。


    格桑眉头皱起,但是赵春儿反应极为灵敏,稍微偏头避开阿克的拳头,脚下顺势一个小跃跳在阿克膝弯,像个灵活的猴子一样拦腰抱住阿克的腰,高大的雪域勇士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就被五指按住了脖颈,如果赵春儿拿着刀的话,他现在脖子已经被切开了。


    格桑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像被制服的不是她亲儿一样。赵春儿从还在晕乎的阿克身上跳下来,认真地说道:“最适合女子的兵刃,绝不是大开大合的长兵,而是匕首,短刀,弓箭等,像格桑大娘这样力气胜于正常女子甚至男子的,不在我说的范围之内。学习使用适合自己的技巧和兵刃,绝不要正面和人拼力量,我所设想的娘子军,不是一支正面拼杀的队伍,而是探子斥候侦察一类的军种。”


    林一立刻忘记了韩小六,嘎嘎嘎地鼓起掌来,她发誓没有她教过赵春儿特种作战理论,完全是赵春儿自己摸索出来的想法,林一先前只想过女骑兵这种方案,完全没想到女军可以用来特种作战,这是绝对的人才,人才!


    女军们看到林一比看到格桑都亲切,纷纷要拉她来做指导,林一信心膨胀,咧开大嘴,踢了一脚教学用具阿克:“去!叫一帐亲卫来,我要打四百个!”


    阿克揉了揉屁股,认命去叫人,身后,健妇们顿时发出欢呼助威之声。


    远在不知道哪里的韩小六遥看苏赫王部的方向思念着故地,眼中饱含泪水,大萨满还在他身边围着他跳神,那白色的眼睛时不时像狼一样转动,念诵着听不懂的雪域古语。


    被遗忘的这些日子,他是一点都没闲着,起初听信崔殊的撺掇,自贝加尔湖北出,一统安加拉河流域诸部,他和崔殊两人合作无间、热火朝天,搞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外置大脑崔殊被召回苏赫王部,分别时将谋二人抱头痛哭,依依不舍。


    送别崔殊,韩小六开始自己操作,沿叶尼塞河三千里南北纵深穿插,攻占了克特、埃文、鄂温克和尤卡吉尔等沿河部落。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这些部落都很奇怪,被征服后就前呼后拥跟着他了,比猎犬都要听话,热切地带着他去打宿敌,让宿敌也被征服,然后他们现在每天做的事就是到一个地方,打一个地方,再到一个地方,打一个地方。


    你说他一个江淮人,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什么叶尼塞河霸主、天神之鞭、冰原来的征服者呢?


    第113章


    四天后,林一在叶尼塞河上游地段找到了正在骑马打仗的韩小六,他又瘦又矮,很明显在北都的这段时间没有贪污,带着一行千把人呼啦啦地在和一群叶尼塞土著打仗,而且很快打赢。


    韩小六打赢后是有一套流程走的,先是大萨满带领一众骑兵唱起颂歌,然后拔掉土著部落的旗帜,换上林一的凤凰踩狼旗,然后再竖起大篆体的韩字军旗。韩小六本身也算个寒门(?),他家传有半卷孙子兵法,也知道自己的姓氏大篆小篆隶书如何写,其实远在江淮那边的老家,他家里虽然没有田种,但在城区有一个大屋,这也是祖上阔过的证明。


    林一盘旋在天上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还不如不观察。


    夜晚,叶尼塞河的霸主、天神之鞭,冰原来的征服者出了帐子准备撒尿,被拍了拍肩膀,熟悉的鸭子嗓在耳后响起,“六儿,你咋弄这来嘞?”


    韩小六撒尿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眼泪一下子就在脸上划出两道冰痕,呜呜直哭,“我也不晓得,可敦,可敦!我想家去,他们每天带着我去打架,这不是打仗,是打架!”


    是的,白天林一看到的骑马打仗,真就是雪域小孩子的那种,手里一根棍,谁把谁杵下马就算赢,打了一个多时辰没有死者,最多有一两个被杵断肋骨的,所以说她才觉得奇怪,让韩小六看着北都,他咋跑来找土著干架?


    深夜,大羊皮帐子里,林一和韩小六,还有大萨满,三人对谈,点了一盘肥油脂照亮,时不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闻起来还怪香。


    大萨满起手歌功颂德,“我王!韩将军自入夏以来,征战安加拉,震慑叶尼塞,扩我雪域版图……”


    林一让他先坐下,“别嚷别嚷,要扩也该往南扩,你们往这边山地沼泽扩啥扩。”


    大萨满有些不满林一对韩将军这样的态度,这些日子的所向披靡让老头有些膨胀来着,然后就看到*天神之鞭哭得稀里哗啦,说了一连串他不大听得懂的魏语,不应该啊,他学过的啊。


    大萨满仔细听去,听见些甚么“浪你马”,“让你先骂”等江淮一带的小众方言。


    好不容易等天神之鞭哭累了,林一拍着他的背,询问他这些天的经历,韩小六抽噎着说:“我早先是在北都那国待着的嘛,是崔殊跟我讲,说边上一些小部落很不讲理,应该锤锤,然后就打起来了嘛,他们神气六国哇呜国机的,我怎甘不着气!然后打完,他又说向西,西边其实没什么好打的,我喊的千把个人,我们一人一巴掌都把西边这些土人获死的了……”


    仍然是比较难懂的淮话,但是林一大致分辨出来了,就是崔殊撺掇的,缺德军师一向有土地不足恐惧症,哪怕在北都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都想着搞扩张,也就好在没弄个万骑远征军什么的,那样林一就要把韩小六和崔殊两个一人一巴掌获死。


    韩小六反正是想回家了,他连北都都不想待,想要回到苏赫王部去,回到阿娘身边去。林一也琢磨,把韩小六放在这儿可惜了,这种级别的扩张能力,恁应该南下去扩,去把朔方五原那些郡扩回来。


    次日,听闻这个多出来的女人要把他们的天神之鞭带走,土人们呜呜渣渣就是不肯,离了韩小六,哪个能带着他们打扁宿敌啊!也许这些叶尼塞河的土人行为语言都比较难懂,倘若换算一下的话:山里的野人蛮族,长期和其他部族看不顺眼,此时天降一个大将军,先锤他们一通,又让他们带着他去锤别人,自己都已经挨打了,怎么能不让宿敌去挨两巴掌?何况早加入的已经混得很好了,谁懂这种带路党的快乐!他们又没有国家的概念。


    林一大手一挥,没事,我们先走,你们后跟,放弃这条麻麻赖赖的河,都去圣湖落户安家!俺那边能种土豆!


    土人面面相觑。


    然后马上放弃了韩将军,转投鸟大王宽阔的胸怀。他们住在叶尼塞河,不代表不知道东边(对比他们而言的)富庶,可是你们猜他们干啥祖祖辈辈住这边?塔塔尔部对比苏赫王部可能比较怂,但人家打周边的野人群落不比父亲打儿子费劲啊。


    转天叶尼塞河沿岸就开始了人类的大迁徙,林一则先带着韩小六回到苏赫王部,韩小六他娘韩黄彩早就分上了大通间的铺位,而且还当上了那间大通间的管事。她真的很擅长管理,雪域人脾气冷硬,原先都是一个帐篷住一家子,大家离得远远的,现在一个大通间近百人,每天矛盾少不了,通间管事便应运而生。


    基本上这些通间管事都由骑队长来担任,一个高壮的男人又有军职在身,通常就会很有威望,而韩黄彩……她找工匠磨了骨牌,教大家打牌玩,每天她这边的通间都是最和谐的,她也教人吵架,嘴皮子上吵干净了,不就不打架了嘛!


    韩小六满心以为能见到一个温柔关心他的老娘,他好想吃老娘做的炖肉。然而天神之鞭满怀期待地掀开通间的牛皮帐帘,然后合上,再揭开,就看到三五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雪域勇士围着他娘转。这个问手里的骨牌怎么打,那个说自己的铺位有些潮,还有一个不要脸的敞着胸怀,我就问你,大雪天的你冷吗?你有冷到敞着扔子张开手臂大笑着说话,就差把我老娘抱怀里的地步吗?


    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韩小六气力不足,险些被推一个跟头,回过头刚要说话,就看到万骑长克托,克托本来不耐烦的脸色一下子春暖花开,咧嘴笑道:“是六儿啊,你回来了,你娘一定欢喜死咯!”


    韩小六眯眼看他,雪域人不说欢喜这个词,中原也不这样把欢喜和死咯一起讲,这词是江淮话里的。


    韩黄彩听见动静看向门口,马上就欢喜地跑了过来,先给韩小六头上来了一下子,然后就对克托笑着说:“阿塞万骑又来看老太太呀?她好着呢,哎哟也不知老太太怎么就这么欢喜打牌,大冷天要阿塞万骑来回跑。”


    韩小六又看向克托万骑长,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你姓阿塞,我以为你就叫克托来着。


    阿塞克托的脸有些黑红,反正正常人看不出来他脸红了,嗓子细声细气的,带一点江淮的调调,“诶,我娘欢喜就让她玩,比从前在帐子里没人跟她讲话好得多的啦。小六他娘,你看孩子风尘仆仆的,进去讲,叫他暖暖身子,也看看我们这边盖起的暖房。”


    他又故作不经意地道:“等春天化雪,大汗说要建一批新屋,是独门独户的那种,按照这些年对部落的贡献优先给我们老骑兵盖,我能分三屋一堂两个羊棚一个牛棚和马场,都是大汗看重!就是我的牛羊啊马啊都比较多,可能羊棚牛棚还得自己多盖几间,嗨!我身子壮,多吃些累没得事!”


    天神之鞭没吃上老娘炖的肉,习惯性开口喊老娘的时候还被韩黄彩打了一下头,怎么说话的!现在老娘搁这儿也是一枝花了,什么老不老的!


    这会儿人都挤在砖屋里,但原先的黑帐也没有放弃,大部分停用的就仍支起来,种些土豆苗,议事大帐则还在使用,因为本身材质很好,现在的砖屋还撑不起来议事大帐那样的面积,出入也方便。


    苏赫阿那白天在议事大帐处理事务,晚上睡帐已经换成了抹了白蚁土的砖屋,很小的,类似辽东那种稍微体面的村屋,东西头一间放置藏书杂物,一间用来睡觉。林一十个晚上有七回会来和他睡,有时候外出,像她这种鸟也有夜巡捕猎的食性,绝对没办法定时定点回家。


    今晚夜已过半,苏赫阿那放下手中的书卷,从西头屋走到东头,亲卫已经把炕烧得暖烘烘的,炕头这边的不能睡的,太烫,苏赫阿那整理了一下狼皮褥子,在炕尾刚刚枕下,就感觉外间风动,一个鸟头探了进来。


    苏赫阿那拉平了一天的嘴角陡然上扬,林一就着鸟身上炕,屋子和炕都是加大的,能让大鸟在上面滚两圈,林一也不怕热,在炕头卧下,嘎嘎粗的嗓子说着今天拉韩小六一个来回的事。


    “打西边!我把他打到西边!你都不知道,那边那个叶尼塞河,上游是山地和峡谷,就有个盆地,那么点点大,中游大河谷和林地,还有很多很多的沼泽……”


    林一嘎嘎直笑,“小六哭得鼻涕泡都结冰了,都说雪域苦寒,结果那边觉得雪域富庶得流油,我准备把他们迁徙到圣湖那边去,反正土豆也能养活更多的人,就是北都那边需要新的镇守了,四郡镇守是好事,北都那边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去。”


    苏赫阿那听她说了半晌,伸手摸了摸鸟腹上柔软的绒毛,“四郡那边,让乌苏过去吧,阿铎在骑兵之中多少有些声望,他若起意和姜郡守对着干,有些麻烦,忽律想得多,不适合中原,乌苏就很好。”


    林一点点头,对这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她感觉三个王子放在一起,姜命可能都不会嫌麻烦。


    不提政事,林一被撸得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苏赫阿那疑惑地问道:“嗯……这是什么?”


    林一睁开鸟眼,苏赫阿那指了指她翅膀上的白色管状物,白管束缚着黑色的鸟羽,其实不光翅膀上有,背上,鸟头上,羽毛的缝隙里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白管,仔细看起来还有些艺术感。


    林一一骨碌坐了起来,翅膀开合,慌得一笔,这是啥,这是啥?羽管?这不是百鸟先民的鸟形才会长的东西吗?她这种基因产物的身体除了脚皮,不会有“生长”这种概念的啊?


    第114章


    羽管也叫羽鞘,鸟类的新生羽毛在长出来时,就被包裹在羽鞘里,等到羽毛成熟,翅鞘就会干燥变脆,捋开羽管,内里的羽毛就会展露出来,成为新生的羽。


    林一没见过自己的羽管,爆羽管那是小鸟崽身上才会发生的事情,她从下了流水线起就是心智成熟的大鸟了,源生战士耗损率高,平均寿命三年,她也没见过别的源生战士长这东西,这会儿翻来覆去地察看自己身上。


    苏赫阿那也掌灯靠近了些,没靠得过近,怕失手点燃她的羽毛,但这光亮足够让他看清林一身上的羽管了,伸手仔细抚摸,这些羽管都是新生不久的,根根刺手,长在丰美的黑羽缝隙里。


    “别怕,别慌,摸起来会不会疼?”苏赫阿那询问。


    林一飞了一天自己都没看自己一眼,当然也没有感觉到不适,最初的茫然慌乱过后,她伸手拔了一根羽管仔细查看,根部有血,这还真是那种新生的羽管,不是虱子之类的寄生物。捏开羽管,里面是一根花纹绚丽的彩羽,不是她自身羽毛的颜色。


    这会儿大半夜了,林一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一头的羽管,背上翅膀上也全都是,很莫名地想起了小鸟崽……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步入星际版图的百鸟帝国当然已经突破了自然寿命理论,正常的大型鸟类寿命八百年以上,小型鸟类的下限也是三百年左右,这是自然寿命,它们还有更换机械零件,上传脑意识等延寿途径,一个星际生命的死亡,往往不会死于病痛,而是一直活到脑意识疲惫到无法运转的程度。林一还听说过百鸟帝国有好几种经典全息游戏会给已故玩家制作模拟智能,他们的亲属或许当天参加完葬礼,回家进入游戏世界,还会迎面走来一个模拟了这只鸟生前一切性格行为习惯的智能。


    啊,这些和林一没有关系,她也没有登入那些游戏的权限。想起这些也不是为了回忆她的源生战士的生涯有多悲惨,而是说,她似乎、貌似、有可能真的是一只小鸟崽子?


    百鸟帝国制作源生战士是为了投放使用进入星际战场,能被星际文明争夺的战场必然是重要的宜居或者资源星球,不可能使用歼星舰这种破坏力巨大的设施。虫族军队也持相同意见,所以争夺通常就是批量下耗材,源生战士本身的人鸟双形态就是会让人折寿过半的禁忌技术,再加上经常看到战友死亡,林一一直觉得自己的寿命不可能太长,十年星际征伐,还有来到雪域的两年,她最多感觉自己还在盛年的样子。


    难道……我真的只是一只小鸟?


    隔日,议事大帐内,林一找来了自己的外置大脑,王澈先给林一把脉,壮得跟头熊一样,以王澈的医学水平看不出她有发病的可能性。


    接着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林一的鸟身,时不时上手抚摸她的胸羽背毛和头毛,也观察爪子,然后沉吟片刻,难得有些犹豫地给出判断,“以前只注意到可敦的鸟形高大,现在来看的话,似乎确实有一些幼鸟的特征。”


    林一瞪圆了鸟瞳,身边的苏赫阿那也皱紧了眉头,严肃地向王澈投来视线。


    “首先最明显的特征,可敦的羽毛过于蓬松厚软了,成鸟的羽毛不是这样的,蓬松的鸟羽也叫雏羽,微绒,抚摸起来比较柔软。其次是喙,可敦的喙部是嫩黄色的,还有这个头型很像是鸡,小鸡喙嫩黄,成年的鸡通常黄褐色深……”


    王澈示意已经呆滞的王澜把他往前推一推,王澜没动弹,林一自己凑了过去,王澈就双手捧住鸟头,仔细地掰开林一的喙看了看,再次确认道:“成年的鸡嘴会伴有结痂和层纹的磨旧感,更加宽平,小鸡嘴尖而喙薄,色嫩黄,这是很明显的小鸡嘴。”


    他还提供了一些佐证:“可敦经常会不受控制地发出嘎嘎叫,但正常的鸟类鸣叫的次数不会那么频繁,幼鸟爱叫是为了吸引亲鸟的注意力,得到更多的食物,这是乞食行为,我记得可敦进食前或等食时会大声嘎嘎,这也不符合成年鸟的习惯,成年鸟更加谨慎,通常会更加安静地进食。”


    其实最大的证据就在林一自己拔下来的羽管里,羽管里的新羽颜色绚丽,不同于她自身五彩斑斓的黑羽。而黑羽其实更符合雏羽的特征,幼鸟的雏羽通常不那么齐整,颜色也偏向于伪装色,更加暗沉。林一的新羽几乎就像是黑羽在阳光下透出的五彩纯色,很明显是要换成羽了。


    林一把翅膀举到眼前,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苏赫阿那已经是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脸色显得不大好,他客客气气地送王澈出帐子。


    “是要换羽了,不是病变,实是好事。”苏赫阿那眉头拧起,听上去不像在说一件好事。


    林一咔咔一顿变形回人身,光着就准备扑过去啾啾几下,她有二次发育的机会了!这么好看的颜色,这叫一彩遮百丑,她指定丑不了嘎嘎嘎!


    但是苏赫阿那退了一步,他和林一相处久了,知道不可能推得开她,这会儿退一步向左,手虚虚抵在林一的额头上。


    林一露出一个迷茫但不失色批的笑容,很得意地张开双臂,“庆祝庆祝。”


    抵在额头上的手没有挪开,苏赫阿那深吸一口气,说道:“等到……换羽结束吧,小一,你是只幼鸟,对人来说,也就是没长成的孩子。”


    林一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鼻尖,“我?”


    是在说鸟形两米八人形一米八的我吗?我横向翼展更大!哈哈哈没长成的孩子不可能是在说我嘎!


    但是苏赫阿那无情地点头,把她又往外推了推,坚决地道:“这些时日,我会住回睡帐里去,幼鸟换羽是大事,不可胡闹。”


    二次发育的喜悦都被这绝情的话语给冲散了,林一嘎嘎直叫,试图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过夜权,但苏赫阿那不为所动,甚至因为这频繁的鸭叫更加坚持了。


    林一垂头丧气往外走去。


    昨夜又是一场厚雪,亲卫在帐外三五成群地扫雪,她看亲卫艰难扫雪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夺了一把扫帚,一口气扫了几个帐子,又气咻咻地丢掉扫帚往前走,高大的背影时不时发出几声嘎嘎怒叫。


    雪域席卷而来的大风雪同样将雁门关覆盖,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崔氏兄弟轻车简从来到雁门郡中。


    杨氏老宅占地面积很大,越北的建筑就越偏向于大而阔,不似南边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精致,别有一番开阔气象。但是两兄弟扑了个空,杨裳平时不住在老宅,而是在雁门关沿边一线住军营,江骋倒是从太原那边回来不久,可惜今天也不在。


    问了宅中下人,管事的见崔氏兄弟二人身着白锦貂裘,面白如玉,礼仪周全,也不敢怠慢,忙请二人入内客厅饮热茶暖身。边引路边说道:“可是不凑巧,都尉不在,少将军带着少夫人出门游玩去了,好在天色不早,应当快归家了。”


    崔元笑道:“不妨碍,客随主便。”


    崔语轻声说道:“雪天出门游玩,杨少将军兴致不错啊。”


    管事一听就知道这位公子脾气大,有些为难,还是压低声音道:“不知两位听没听过我们少将军在太原的事,平天水贼于汾水,大胜十万!这太原郡就、就陪送了一位千金来,少夫人恼呢,摔了多少好瓷器……今儿好不容易才哄好起来,去雪猎了!”


    崔元崔语对视一眼,太原那事他们是听过的,当时他们人在洛都,听闻天水贼事平定,还想打听一下那位太原将军之事。但很快。就传来雍西被雪域攻占,洛都的风向马上就变了,说什么金气不详,不许提战事,他们又初来乍到来不及结交人脉,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在太原克敌的不是太原的将军,而是雁门过去的杨少将军?


    崔语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很感兴趣地问道:“杨少将军,助太原克定贼寇?我兄弟二人走的不是汾水路,是从中山那边过来,还没有听闻少将军之事,可否说说?”


    说起这个,管事与有荣焉,从西河郡流民犯边说起,到江骋御敌于外,追敌至太原,又是如何杀得天水贼溃败等等,崔语越听眼睛越亮,崔元喝了几口热茶,思绪却不知偏到了哪里。


    昨夜江东亦小雪,几家世族烤着炉火煮冬茶,有朗朗青年席间言谈,提及国事,也是扼腕叹怒,高呼曰:帝不足勇,任贼裂土分地,久之则王气无存,我等英豪子弟,岂能从之!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有青勇披蓑衣下村去镇,呼朋唤友,一腔热血不曾凉。巴蜀之地,风气截然不同,巴人尚武,蜀地闲适,古人谓之“巴有将,蜀有相”,两地世族难得坐在一处,青梅煮酒,大论时势。


    时势造英雄,按剑待出鞘。


    第115章


    雍西虽为雪域故地,但气候截然不同,至少段凛在居延塞感受到的边关苦寒,和雪域冰原的极致严寒有天差地别。


    今年有了砖屋火炕,比往年可好过太多了,段凛一天出屋三趟,打饭还有解决人生大事,除此之外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哪怕他第一天时就知道王部里有几个魏人存在,他认为,这是不一样的。


    俘虏,仅仅是俘虏,他是战利品里的活物,而非是那些北上来到雪域的通敌叛国者,他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亲口投降。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反倒是一件比较难堪的事,因为段凛已经意识到魏朝的末路将近,那么大一个雍西四郡,说丢就丢下了,狗被抢走了骨头还会上来咬一口,而堂堂的大魏强国竟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忍了。


    好笑得就像现在的段凛一样,上不去下不来,明明当初当着那么多的人面,那样霸道地说要他,只要再给一级台阶,他就会顺势应下,但……来到雪域之后,他就被忘记在这间砖屋里,邻居都是些犯了小罪行被抓进来的牧民。


    鉴于在雪域,比较严重的罪行基本都是用刀子解决,被关在段都尉同屋的犯人也都基本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左边铺位是个偷羊贼,也许还不止,因为段凛用他不怎么熟练的雪域语知识听过他和右铺交流羊屁股的二三事。右铺是个老瘸子,因为摸了姑娘身子被关进来的,据他自己愤愤不平地说,只摸了两把,他就被好几个青壮冲过来硬生生打瘸了一条腿,还得关半年。


    然后他的左铺就很同情右铺,开始传授他如何用羊解决……当然前提羊得是自己家的,不然就会像他一样待在这里。


    那天听到这里的时候,段凛忽然就不想在这儿待了,他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就会被看成这种人,而同屋甚至都没有一个杀人放火抢劫的,几乎全是这种货色。


    又是一个平凡的雪域早晨,从臭烘烘的大通铺睁开眼起床,到时间统一外出洗漱,当然很多人并不洗漱。段凛走出砖屋几步,含了一口刚化的雪水,就听见有人叫他,通间管事是个面相冷厉的老人,用很熟练标准的洛下音说道:“段凛,乌苏王子叫你去见他。”


    段凛疑惑,擦了擦嘴,“是三王子殿下吗?”


    扎哈额真没有再开口,只是把他带到空旷的雪地上,给他指了不远处的一个白羊帐,段凛只好谢过老人,朝着帐子那边走去。


    白羊帐里有两个人,一个坐着轮椅的,长相极为俊美的青年,段凛一时之间都怔愣了,怀疑自己大白天看见了天仙化人。


    还有一个面相很年轻的少年人,见他掀帘进来,少年笑容和煦,还行了一个世家的礼节,“段都尉,俺马上要去上任了,任雍西郡公……恁家是在张掖,所以俺家先生说,可以给恁带一封家信,顺道。恁觉可好?”


    段凛迟疑,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王澈,王澈揉了揉眼睛,困倦得很,“顺手为之,不必多想,殿下远行不管事,也不必你信中为难,给家人去封报平安的信。”


    段凛点点头,郑重其事,对着两人行礼。


    一封家信百二十字,竹纸折叠,外层再包一张干净的旧纸,乌苏把这封家信揣进怀里,想了想,说道:“段都尉,最近一段时间,恁要是想出来的话,就出来吧,可敦可能……没什么空来见你。”


    段凛沉默,他这是被彻底遗忘了吗?以致于那个女人劝降到一半,就不再想要他了?


    乌苏看他脸色不对,连忙找补说:“可敦事情很多的,这次可能有别的事要忙,不是故意撇着段都尉的。”


    眼见乌苏解释的话越描越黑,王澈打了个哈欠,“早上才飞走的,嘎嘎乱叫,背了两个大麻袋,可能出去十天半个月吧……”


    段凛自动把“飞走”视为一种世家的幽默,沉默着点点头,没有要自行离开俘虏监狱的意思,等二人离开后,去打了饭。回到砖屋里,段凛刚坐下,就见又有人被扭送过来了,吵吵嚷嚷的叫他听见几句。


    哦,是个偷牛粪的,通常偷牛粪不会坐牢,但这人偷的数额巨大,要关十天。


    年关刚过,江山覆雪,林一象征性穿裙裳走在一条荒路上,她身上唯一和世族贵女不相似的地方就是肩上扛着的两个大麻袋了,好在这里没人。


    此地胶东郡,林一主要是想到海边看看的,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打从十天前,她就没能摸到男人了,不光是苏赫阿那,他甚至把幼鸟的事给传播开了!现在连亲卫都开始躲着她走了,鸟大王震怒!她都没有想过摸亲卫,窝边草怎么能吃?她的道德水平哪有那么低,尤物冤枉她!


    可是那些羽管死活就是不成熟,林一也很难办啊,她对鸟人的成长速度也没有概念,万一真的能活个四百年什么的,幼崽期不得抵一个苏赫阿那?那可真的完蛋了。


    何况幼不幼崽这种事,是王澈能说了算的吗?反正林一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个成熟的大鸟了,现在只是身体发生了一些二次发育之类的事而已。


    背着四百斤的麻袋,林一往海边走去,没走几步,身后马蹄声呼啸,有个很近的响动从背后传来,林一一百八十度回过脑袋,就看见十几匹马远远近近从她身后窜出,最近的青年骑在马上伸手要去夺她的麻袋。


    林一两手一扔麻袋,直接连人带马给掀在地上。


    “毁败了哇!介娘们夹手,细锅儿野完蛋了啊!”浓重的胶东口音传来,十几个响马呼啸串联,很快呈现出一个包围的骑兵阵型,但忌惮于被林一按在地上的“细锅儿”,响马们光咧咧就是不上前。


    林一瞅瞅这个细锅儿,发现长得实在有些丑,淡眉毛细眼睛,尖嘴猴似的,在一众响马里扫了一圈,指了指一个披头散发的浓眉青年,“恁先来!”


    响马们纷纷迟疑,有个粗嗓子喊:“大锅!”


    大锅沉着地策马上前几步,开口竟然是很正宗的官话,“女郎气力不凡,我老四兄弟一时有眼不识泰山,不如这样,老四的马你带走,就当扯平如何?”


    马,这可是响马的重要财产,别说地上的老四不乐意,其他人也都嚷嚷起来,“大锅,这么多人怕介娘们迈?围起来弄了!”


    林一挥起一只二百斤的麻袋就把那个嚷着围起来弄的响马砸进雪地里头了。


    响马们原本挺有章法的骑兵阵顿时又向后退了一大圈,那大锅看起来更谨慎了,跳下马来,行了个绿林礼节,“女英雄!恁也是练家子,山不转水转,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放我兄弟一条路,他平生只好抢劫,不曾有污秽心思。看女英雄孤身一人,也是落魄,我乃大泽山扛把子甄及,这些年也有几百个喽啰帐下听令,今日请女英雄上山,便坐一把交椅如何?”


    林一把踏在那细锅儿身上的脚收了回来。


    大泽山是个位置非常微妙的地点,不临海,但靠海,以山为盾,是很典型的土匪窝子,也很好分类,有马的是大小首领,没马的是喽啰。


    今天这十几个首领出去就是雪后猎物好抓,出去打猎的。回来的路上看到林一一个落单女子,肩上扛着很大的麻袋,不等大锅甄及开口,那老四就认为是些什么轻便昂贵的皮子布料之类,伸手去飞马抄夺,然后就被按地上了嘛。


    土匪也是人,雪天没吃的了也在煮麸皮草料,他们甚至比一般的流寇还要惨一些,林一看到的几乎都是皮包着骨头的瘦猴,相比起来甄及这个大锅吃得还挺好,他打了两只兔子回来吃。


    当然兔子现在归林一,一只烤一只炖,林一也就打开了自己的麻袋,把里面切好腌好的盐牛肉拿出来分。


    土匪们眼睛雪亮雪亮,甄及看起来矜持一些,“女英雄,使不得,使不得!这牛肉珍贵,哪有刚上山就叫兄、姐妹分自家家当的,这不应当!”


    但是老三老四已经齐齐伸出了黑手,去抓牛肉吃了。


    林一摆手,“嗨呀,不是啥好东西,俺吃腻了,来,都吃点,外头站着的也来分分!”


    甄及很感动,然后不许喽啰们过来分,只给十几个首领匀了些,很抠搜地扎好麻袋还给林一,客客气气给她倒了热茶,这才很温和地询问道:“女英雄年纪不大,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妹子……大姐也行。”


    话到一半,林一就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甄及马上改口。


    他改口道:“听大姐口音是鲁地那边的?怎么大雪天孤身在外头?遇上豺狼虎豹可怎么办啊,大姐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正疯狂往嘴里填牛肉的老四差点给噎死,没噎死也在翻白眼缓气,就这一脚把他踩成王八的力气,这位大姐能有啥难处啊,把夫家给灭门了出来跑路迈?


    林一吃了口烤肉,冷怒着说道:“家里男人不晓事,我看他来气,就出来转转。”


    甄及更加小心了,才劝解了没几句,就看到匪窝子里有个络腮胡抄着手往这边屋里走,老四招呼道:“二哥,大冷的天你出来干啥?嫂子孩子热炕不够你忙活嘞?”


    络腮胡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嗨,女人家家不晓事,屋里头闷得着气,出来转转,大锅今天还带了姑娘回山啊?”


    甄及左看看林一,右看看自家老二,忽然脑壳一阵痛,欲言又止。


    要不然,咱回家赔个不是呗?


    第116章


    林一对土匪窝子挺满意的,胶东压根不算冷,按照古九州来划分的话,这里属于兖州,州是古时的划分,但一般不这么算的,魏朝实际是郡县制,而“州”,实际上是一个理论上的,不可能在魏朝实现的行政单位。


    拿林一现在占领的地盘来算,她在魏朝都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州牧”,因为她得到的是雍西和辽东,属于雍州的范围内,而雍州理论上下辖的单位是:关中三辅、弘农郡、上郡、北地郡、安定郡、天水郡、陇西郡、金城郡、雍西四郡(已下)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定襄郡、雁门郡、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郡(已下)。


    对雍州这只庞然大物而言,她只握巨弓两梢,未得弓腹。当然,不好妄自菲薄,因为雍州这个单位在古九州体系里属于最大的一州,它们包含了朔方、幽州和凉州在内,因为魏人视沿边一带的防御体系为一个整体。


    而现在的兖州下辖的单位也很大,为了防止被说是在充字数的原因,就不一一列举,总之这个州有十八个郡,胶东是其一。


    而对大泽山的土匪来说,他们唯一熟悉的地形就是胶东这一亩三分地,三山夹两湾,他们之中最远的有人跟着莱州湾那边的海匪渔霸上过最南边的刘公岛。


    甄及一边抠脚,一边给林一讲解他的辉煌土匪生涯(仅限胶东地区)。


    胶东的匪多,有山就有匪,有岛就有匪,一个村里不出几个“走失了途”的年轻人,那都不叫传统胶东老区。甄及给林一说到:“崂山、昆嵛山,海湾一带……有名有姓的匪窝子就数得着我甄及啊。大姐,*你来了就不要客气,住下,家里男人不晓事,我这里的兄弟随你挑!就坐一把老三的交椅,如何?”


    他挺喜欢用“如何”来结尾的,听起来有些文气,林一不在意这个,看了一眼臭烘烘的响马们,然后摇了摇头。


    “恁这些木一个比得上俺男人的,不要不要,恁自己收着。”她撕咬着一只兔腿,反而若有所思道:“这么多土匪,咋你们住山里海里?不去弄些田来种,光等着庄稼人种完然后抢过来迈?”


    甄及没有感受到杀气这种东西,他今天为了留下林一这练家子,也是出了血本了,拿了一坛子酒出来给众人喝,自己也抿了几口,感受着寡淡的酒气入喉。他不服地说:“我这里五百个兄弟,五百个里筛不出个俊男人来?可能瘦点,养养就好了嘛,行行行,可能大姐看不上土里刨食的,有机会咱去城里弄个白白嫩嫩的世家子回来!”


    说到种田劫掠这事,不等甄及开口,那络腮胡子老二就粗着嗓子说:“哎!你这娘们就不晓得事情,匪是哪里来?怎么说我们不种地?大锅从前有地,良田一百七十亩,还娶了个世族的旁支娘们,然后嘛,地是人家的了,媳妇儿也是旁人的了,他一刀攮死了人,就此落了草。”


    尖嘴猴老四咕嘟一口闷下酒,也说道:“我没得地啊,我爷去镇上买盐,被马车撞死咯,那主子嫌脏了车,说我们家买私盐,一家子五六口就是我一个人跑出来了。”


    甄及看了一眼屋里众人,然后不倒酒了,只给林一匀了半杯,就把酒坛封起来了。


    一群破家的财神,说起过往来就要喝酒,纯是为他这点子酒来的。


    林一也砸吧了一口酒,没啥味儿,那点酒劲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她盘腿坐问道:“三山两湾多匪,就没想过弄些好地方,窝在山里岛里,草草完此余生?”


    土匪们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风不对。


    林一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可不是帮助土匪打地盘,而是迅速过了过胶东的地形,然后是兖州的位置,周边的青州徐州等地。这不是她占飞地的老毛病又在蠢蠢欲动,而是来都来了,不做点啥子感觉上很奇怪。


    土匪们没什么大志气,但有一股子离经叛道的精气神,林一把人头拢到一起,声音沙哑:“胶东是个很好的地方,进可攻,退可上岛,整体上,这是一个半岛结构,而半岛是最容易割据的地形之一,不要看地方大,就觉得占不下来,大泽山有五百个土匪,你们知道五百个人能干啥吗?”


    老四声音一下子放大,激动说:“弄俩大村!”


    林一一巴掌拍在那丑脸上,训斥:“眼窝子浅!我打雍西那边的时候,最后一个县就留五百守军,五百人可以弄一个县!而咱们有了一个县,就可以招兵买马……这儿没马就算了,靠着一个县的底盘,我们可以收拢更多的兄弟,组织起来,通过这个县来控制周边的县,再进一步拿下胶东半岛。”


    她的话里甚至不怎么带煽动的成分,土匪们都懵了,甄及也懵,他算是土匪里难得的见识比较多的大哥了,偶尔夜深人静,会琢磨自己要是哪家世族的家主族长,不晓得有多快活,可他没想过打下胶东啊!因为胶东是真实存在的,好大好大的地盘啊!而且胶东半岛不是一个胶东郡,而是还有一个东莱郡,是两郡之地。


    林一直接用手指头蘸酒液在桌面上画简易军事地图,“这里就是咱们所在的大泽山,这里是即墨县城,胶东郡治,联络昆嵛山和莱山一带的土匪兄弟们,奇袭下即墨,然后转入平度,再闪击掖县,这里就形成了一道封锁线,我们沿线打援,这就切割了东莱方面和朝廷的联系。”


    她一只脚踏在桌上,嗓门提高了一些,“东莱,易攻难守,大面积的粮仓!夺下东莱,再转胶东,占着整个半岛,进可攻退可守,两郡之地,胶东半岛,和我辽东隔海相望,只要再打通渤海渔阳涿郡等地,你们就连在一起了啊!”


    土匪们仍是面面相觑,老二在这紧张的氛围之下,惴惴不安地放了个屁。


    林一抓了抓头发,看看这一屋子的匪首,外面的喽啰瘦得像几天没饭吃一样,这可能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她把脚放了下来,然后啃干净兔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问道:“俺今晚睡哪儿?”


    甄及留下了老二,安排林一去和老二媳妇儿睡,老二媳妇是个年近三十的妇人,带俩娃,面对林一时有一点拘谨,林一掏出盐牛肉,她马上就很热情亲切,把最好的麦秆堆起来给林一睡。


    啊对,没有什么床褥子,这年头穷人家里保暖的就是干燥的麦秆,芦苇什么的。世族用羽绒毛皮等物,就像是崔元崔语两兄弟,在雁门那样的寒冷环境下,一人一身貂裘,内里穿两件夹天鹅绒的夹衣就够过冬的了,甚至活动活动还会出汗。


    崔氏兄弟受到了杨裳非常热情的招待,雁门再怎么说也是沿边郡,不似中原人物风流,即便是杨裳这样的都尉,崔氏兄弟应对起来也不怎么热情,反倒觉得杨裳性格有些外放,并不是枭雄之象。


    崔语更关注江骋,他观察江骋的表情和眼神,偶尔像个同龄友人询问他一些问题,江骋一一作答。


    崔氏兄弟商量了一段时间,便决定在雁门暂居下来,崔语还挂了个主簿的虚职,有了官舍作为落脚地,每隔半年还能收一次俸禄,崔元则是还打算观望观望,而且觉得堂弟有些操之过急。


    今夜小酌,崔元便借着酒醉提了提,崔语看着雁门寒月,沉吟片刻,说道:“杨少将军,其志不在小,你我兄弟有时会幻想一个明主,他要知人善任,霸气豪迈,最重要的是能力,攻城下地,善于治理,或者他的性格还要更好,得民心,得军心……但是阿兄啊,那些太远了。我们从范阳到洛都,北上绕行一大圈,见过很多世家子弟,世族规训人哪,他们大多像我们兄弟,没有为人主公的野心,只想靠着智谋于乱世安身,寻个明主,投些资本,坐等收获而已。”


    崔元拧起眉头。


    崔语啷当一声摔碎酒杯,“但是鸿羽将军有志气,有野心,我与他谈论乱世,你道他说什么——为何天下久而必分,分而必合?天下久则人多地少,天下合则人少地多,乱世开篇,多的那些人,他尽屠之!以杀止杀,以战止战。”


    饶是转述,崔元都被惊得向后退了一大步,被这话语里的杀气和血气惊得腿软身软。


    “阿兄,结束乱世的,不一定是明主,也等不来霸主,所以更可能是暴君,天下合之后的烂摊子,也许可以等一个太子或者太孙来弥补,我们这一代,想要乱世尽早结束,没得挑了,你想乱上几十年,任那异域入侵吗?”


    崔语夺过崔元的酒杯饮了一口,遥敬天上雁门月。


    次日,崔元离开雁门郡,道不同,即便是血缘堂亲,也不相为谋,他仍然寄希望于一个更好的明主。


    第117章


    胶东的气候很好,至少对比雪域来说。


    在十月历法的星球,一年之中最冷的是冬晚月和春三月期间,现在年关刚过……林一发现过年这种东西,雪域好像不怎么普及,毕竟那时候太冷了,对雪域人来说,最大最喜庆最热闹的就是夏秋季,其余时候最舒坦的是窝帐子里。


    土匪们待的胶东至多零下十度,但是冬天也窝着,因为活动多了就饿,饿了也没吃的,少活动就等于半个冬眠。


    大泽山的小喽啰们一般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拉紧裤腰带勒住干瘪的肚皮,喝完寨子里分发的,一天一顿的三合面窝头,吃完不管饱,然后就是溜达溜达,看能搜罗些啥进嘴里。


    三合面是统称,没有固定的调配,通常是麦粗粒调和豆子面,加麸皮一起合成面,捏成窝头上锅蒸,鸟人比人更能吃出粮食香,林一挺喜欢这种对人来说很拉嗓子的窝头,一口吃半个,是一只很好养的鸟大王。


    就是吃到第十七个窝头的时候,把大锅甄及都给惊动了,他赶来的时候,两个喽啰哭着抱着林一的腿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听也听不懂。


    林一把最后一块窝头放进嘴巴里,往上顶出个饱嗝来,“恁来了?正好,给俺问问他俩哭啥?正吃着,突然冲过来嗷嗷哭,是受了啥委屈迈?叫他俩跟大姐说。”


    甄及咽了咽口水,踢了一脚喽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林老大天生神力,饭量大些有什么好害怕?”


    一个最多也不超过十三四岁的小喽啰还是张嘴嚎啕,林一能从他的嘴巴里看到嗓子眼,少年声音尖锐,“她一就锅人,吃了一锅,没得吃了……”


    喽啰方言味儿重,林一要是能听懂刚才就听懂了,所以甄及把两个喽啰提起来往外丢,面上赔笑道:“大姐不要和他们顽,这俩是年关吃不上饭的佃户人家爷奶送山上来的,新来的不晓得做事的规矩,去去去,一顿不吃饿不死,刮点榆树皮子去。”


    本来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是甄及的话林一是听得懂的,她砸吧了一下嘴,看了看两人哭嚎的样子,明白了。


    带出来的盐牛肉还有一麻袋没动,林一给拎出来,朝甄及招招手,“去,叫人多掰点柴火来,这二百多斤肉再炖出些汤来,够大伙儿饱吃一顿了。”


    这可是放了盐的牛肉!


    甄及号称“胶东镇三山”,大泽山扛把子,还是忍不住没客套,赶紧让喽啰去掰柴烧水,想了想,狠了狠心,又对外追着嚷:“明儿不过了,把麦子拿出来炒炒吃,不许磨细了,磨得费劲还不抗吃!”


    里外一传,喽啰们都喜得跟什么似的,好似今天过大年。就最开始的两个少年喽啰还是抽噎,别人都有一个窝头垫底了,明明大姐是为他们拿牛肉出来的,咋跟别人一起吃啊!


    今天的大泽山分外热闹,明明就是一人半斤肉都不到,喝汤喝个水饱,再加一捧炒麦子的事,但是人人都喜上眉梢,见到林一迎面走过来,喽啰们都点头哈腰,万分尊敬。


    “林大姐吃过了,哦哦吃过了哈!窝也吃过了。”


    “大姐真是体面人,呱呱叫!以前就听人说山大王入伙自带粮,能请一个匪窝子吃到饱啊!这辈子活了三十年头一次见。”


    “恕我直言啊,林大姐这三儿的座次低了,凭什么啊,依我看,二锅就该腾个位子。”


    “牛肉是这个味啊,吃了半天了嘴巴里还是带香,可香死了!”


    林一一一摆手打招呼,很随意的,她习惯了,大泽山这边的匪窝依山而建,山里有个大空地,最辉煌的时候,有整个胶东半岛的土匪和海匪聚在这里商量着干票大的。


    甄及回忆道:“有小二十年了,那会子我还没上山,是个少爷,听人说胶东的匪贼聚集到一块儿,准备攻打东莱王氏。”


    一个喽啰惊道:“成了不?”


    甄及看这喽啰跟看傻瓜似的,也不说别的,向林一解释道:“东莱郡王氏,还有胶东郡王氏,都是千八百年下来的,老辈子在胶东封王的,哪国分的王就说不清了,那年王氏跟土匪干仗,把人头朝城门口堆,走商的过路的看着就怕啊,我也怕啊!”


    他还是怕林一心里头有什么割据半岛的心思,他是真的怕,那年几千个土匪打一个郡的郡望,死了不知多少个数,现在他妈的五百个捉襟见肘的喽啰,想打胶东和东莱两个郡?那可是几十个大小世族啊!


    林一摆手,“你坐下,坐下说话,你看你,又急,这名字谁给你起的,真急啊。”


    甄及愣了愣,啊?急的是我?


    林一理直气壮地把甄及按坐下去,抄着手在土匪们聚集的地方来回走,这个问问,那个问问,没多久嗓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卖东西要被抓,买东西要被逮,然后坐牢做苦役,自家有地要自愿卖,家里没地要给人种地,自己想吃粮吃不上……这世道对吗?”林一揪着个瘦高男人喝问,“你晓得背着孩子上山,你被抢走的媳妇儿咧?不要了?被抢走的你就不要了?”


    瘦高男人吓得左顾右盼,我、我吗?


    林一瞪着他说:“你!给你个机会,你去不去抢回来,你那从小一起长大的漂亮媳妇儿,哭着放你上山,叫你别回来的好媳妇儿,你要不要抢回来?”


    男人眼睛一闭,狠下心来,大声地说:“要!窝死了都跟她睡一坑!就算她身子叫地主三爷家傻娃弄了……”


    林一给了他一脚,走到一个矮胡子面前,把他也揪起来,“贩私盐!贩私盐有错吗?朝廷的是官盐,世家的是精盐,偏你自己挖的盐不能卖?盐是人命根,官盐卖贵凭啥不能卖私盐?结果你爹被打死了,你叔被打死了,你老娘哭瞎了眼,说,你有什么错!”


    矮胡子火起,跳起来大嚷,“额木错!额木错!额错在价低得能杀人,然后额全家就挨杀头嘞!”


    林一也把他搡到一边,顺手又抓起一个来,这次不等她开口,那男人就涨红了脸,怒声高呼道:“我无罪也!我家鹅吃了宗家鼠,被打上门来,一次赔两三亩地,一次赔两三亩地,我赔到最后连爷奶坟头都扒开了,赔出那块风水好地……我祖上就不是王氏血脉吗?我祖上就不是远来胶东分王的贵胄吗?世族同气连枝啊,他们吃我绝户也!”


    土匪们面面相觑,都很震惊,老二看向甄及,甄及看向那男人,脸上也露出个迷茫的表情,大泽山的喽啰里,还有这么有来路的?


    林一把这男人脚底离地提起来,声音比他还大,“敢朝我嚷,你咋当时不给他们一人攮一刀呢?你看甄及,他为啥是大锅?因为他是你们匪窝子里第一有血性的男人,他敢攮那一刀子!”


    这王姓男人颓了些,呐呐地说:“当时……还想活。”


    林一把他放下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渣,哑着嗓子说道:“恁们上山来,就是想活,都是上过绝路的人,但是你们就想这么活着吗?裤腰带勒到肋巴骨,一天吃俩窝头就树皮草根,等哪天病死饿死,化在山里一捧土?这条烂命,就不想拼一拼?不想着翻身了?”


    五百个面黄肌瘦的喽啰在寒风里打着颤,不是冷,是被她说得血热到几乎晕眩。


    “你们有啥?光脚的怕上穿鞋的了?打到世家窝里,死也溅老爷一身血,好不好?跟着我,我不死,你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死不了,要是有上辈子拉屎不洗手,这辈子手气奇差的倒霉鬼……别笑啊!干仗没有不死人的,全甲的骑兵也会被一箭射到眼窝里,俺给个话撂这儿!有娃的给你娃拉扯大,有爹娘老子的,养到老死打一副好棺,了却生前身后事!”


    “兄弟们,还有大姐妹子的,我看到了,别躲着,进了山的都是绝路人,你们怕啥?我就问大伙儿,愿不愿意跟我干!跟着我!林老大!把胶东干下来,把兖州干下来,把咱们自家的地抢回来?愿意的就吱声!”


    喽啰们抖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哪个先应的,带着哭腔的,压抑着极大兴奋的,一声颤音:“好……”


    随后整个匪窝都沸腾起来,光比谁的嗓门大了。


    老四喊得声音最大,喊完摸摸身上的伤又冷静了,回头撺掇撺掇甄及,“大锅,介新老三都快抢过你的把子了,她咋这能说呢?”


    甄及没应声,老四一回头,看到甄及浓眉大眼的,眼眶含着深沉的泪水,这样子简直像是想要那个啥。


    就说书的经常唱的那个……以身相许还是啥玩意儿来着的?


    甄及拨开人群,纳头就拜,什么老三不老三,什么抢不抢把子的,现在我老二了,你老五了!这把子要换老大扛了!想我半世草莽,今生只识得这一个英主!要是怕死错过了,余生就只剩下匪窝子里啃窝窝头,想着自己这条烂命当初要是舍得抛……不,不!绝不!老子要跟她!老子跟定她!


    第118章


    当老大这种事,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没当过老大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算师有时候会算“王气”“紫气”这种东西,但归根结底这是一种人格上的魅力,排你前面领窝头的人压低声音说晚上咱们出去干大事,你第一反应可能不是杀人,而是他准备伙同你去偷更多的窝头。


    但一个慷慨的,带了二百斤加了盐的牛肉,把你嘴巴和肚子填饱的人过来和你说,走,跟着她干事去,你会想到更多的肉,从而听从她的话。


    哪怕肚子里没吃到肉,带你去领窝头的人和带你去吃肉的人也是不同的,前者是同伙,后者是老大。


    大泽山这种破地方,一天能给发一个窝头的甄及是老大,现在来了更强的林老大,跟谁还用说吗?大部分的人并不怕死,只怕孤零零的死,当人处于群体之中的时候,死亡这种概念其实离得很远很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群体性狂热。


    史官往往没当过老大,会很轻易写“驱市人为战”“啸聚万余”“募勇三千”,实际上能搞起这些的,都是身负“王气”之人。


    晚上,林一就带着甄及骑马出山去勘探周围情况了,虽然甄及也能说给她听,但林一每次打仗之前必须是要亲眼看看地方的,然后她回来开军事会议,地图也是自己手绘,在打仗之前把所有有利自身的东西聚集起来,这才是军事的奥义。


    “咱附近是两个大村,窝子村和三溪村,三溪那边不怎么来往,窝子村其实……”甄及话没说那么透,就是通匪村呗。


    大泽山匪们有不少还是窝子村出来的,春天会回村下地,冬天山里断炊了,也有回家里头过个把月的。这种村子一般过得还行,因为穷没油水,欺负到他们头上还会招惹土匪,不划算。匪窝附近还能安生种地的,基本上都是通匪村。


    林一观察了一下窝子村的地形,又去三溪村看了看,这会儿她的马已经撑不住了,林一就把马和甄及的马拴在一起,让甄及骑马,她走路。


    甄及慌得不行,他已经认了老大了,怎么老大下马他骑马?这不应当啊!


    林一按住他的腿,“行了,别闹,周围看过了,地形还可以,恁先回去,俺明天早上回。”


    甄及忙道:“夜里头孤身一个,很危险……”


    林一压根就没理他,甄及这个人吧,他有点头脑,能带五百个人在山里过活,冬天还能每人每天发个窝头,是有点本事的,但是他说话常常不过脑子,是挺急的一个人,然后往往话说出去了脑子才转起来,又急忙补救。


    下属不太得力,看来得弄个人来带带,林一撵走甄及,想了想,在天神之鞭和呼兰霍兰之间琢磨了一下,为了防止她回来之后天神之鞭迷路到莱州湾,还是霍兰人老实些。


    而且说实话,在匪窝子里头,韩小六那瘦猴身板不大容易起威信。


    一月份,雪域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今早从暖房里睡醒,呼兰霍兰例行……没什么事情做,和大部分部落不一样,呼兰部落是族老与族长共治,倒不是说族老有多老,最年轻的女族老今年才四十呢。而是族长通常是呼兰部落里的武力第一人,从很多年前就有呼兰先祖琢磨出了拳头配脑子的配置,族老通常是部落里脑子最活泛的一批。


    早饭羊奶配两碗青稞,呼兰霍兰来到黑帐,里头已经有妇人在打羊毛线,这是从苏赫部落那边传来的手艺,呼兰部落还得到了几架织机。羊毛衣非常保暖御寒,但是呼兰霍兰不穿,羊毛很脏,搓线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去油,或者说保暖有时候也靠这些,然后穿身上就带一股羊味道,呼兰霍兰试过一次就不穿了。


    他也不知道鸟的嗅觉怎么样。


    在雪地里撒一泡隔夜尿,呼兰霍兰离尿坑远了些,直接把身上白熊皮衣解了,内里细麻的衣裳一撸到底,然后开始洗雪澡。


    他肤色深,但不是那种黝黑的,还算黑皮,雪里映着肌肤的光泽。他很高,有的人高但是骨架撑不起来,就会像细竹竿,但呼兰霍兰的高大是整体的,所以胖时就像一座山,胖得触目惊心……但现在,多余的脂肪褪去,显露出线条流畅的虎背熊腰。年轻的族长肌肤弹性好,丝毫没留下胖过的褶皱,其实他少年时也是这样,冬天吃肥壮,夏天消瘦回去,然后冬天继续屯脂。


    但是,胖不好看,女人喜欢好看的。


    呼兰霍兰很有毅力,在冬天也维持住了正常的体型,可是自从雍西战后,她没有再来看过他。


    洗完雪澡,身上仍然不冷,呼兰霍兰敞胸露怀,熊皮半披在肩上往回走,其实也没几步,现在部落到处都是砖头屋,就不生火炕,进屋也比帐子挡风,有女族老迎头看到他,还笑着道:“霍兰啊,苏哲用糖炒了米,等会儿来家里吃点——别!别穿!”


    这话转折有些快,呼兰霍兰有些莫名其妙,雪域的寒冷不是开玩笑的,就算准备进屋了,他也在展开熊皮衣准备套上了,但族老的智慧不容质疑,他停下动作,然后顺着女族老目眦欲裂的表情回过头。


    天空上一只巨鸟盘旋,似乎在找个落脚点,呼兰霍兰马上认了出来,雪域没有第二只这么大的鸟。


    林一一落地就看到呼兰霍兰大步朝着她走来,身上穿条皮裤子,肩上搭着白熊皮衣,但是穿和没穿一个样,或者说披了那点简直更加骚情。他整个的上半身都露在外面,宽阔的肩膀,强壮的胸膛,腹部的肌肉线条起伏如龙,随着走动,那股肌肉的爆发感越发强烈。


    两米八的大鸟马上热情的迎了上去,一侧翅膀展开少许,把青年拢在身侧,口吐人言,“嗨呀!这么冷的天,雪地里头,怎么不多穿点,真是就是笨笨的,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呼兰霍兰只觉得迎面一股热烘烘的热气,鸟的翅膀底下非常干燥暖热,也有气味,但比羊膻味略淡,有些像是下了雨后的毡帐。他脑子顿时就不会转了,任由林一把他夹在翅膀底下往不知道哪里带。


    女族老心里大喜,连忙招呼林一说:“可敦这边来,我们砖屋盖得都矮,就霍兰的屋子又高又阔……他个头高嘛,住矮了憋闷。”


    嗯……一米九的个头,其实不用住三米多高的砖屋。但是林一挺高兴的,她现在很适应鸟形,可是能容她走动的地方并不多,苏赫部落的黑帐是本身就很大,然后辽东郡守府重建的时候专门挑了高度,现在有个这么高的屋子,她也就懒得回人形了。


    进了屋,林一抬高翅膀,呼兰霍兰还沉浸在她羽翼下的温暖,女族老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离开林一的翅膀。


    “我准备去杀羊,再杀个骆驼。今天是……我阿父死掉的日子,魏朝、好像庆祝这个。”呼兰霍兰干巴巴地说:“今天很丰盛,在呼兰部吃吧?”


    女族老眼前一黑,帮他找补,“那、那是忌日,可敦,魏朝的忌日,都是大摆宴席请客吃饭的,难得可敦今天过来……”


    林一其实挺高兴的,她就是准备再弄点吃的补充消耗的,但是刚要笑就听见“阿父死掉的日子”“庆祝”,嘴巴就闭上了,她总觉得和呼兰霍兰的沟通怪怪的。


    但是吧,她咋听说魏朝的忌日,也就是先祖去世的日子,那天是禁止酒宴和热闹欢庆的呢?


    啊,不管魏朝的先祖怎么想,总之呼兰的先祖很高兴啊,下了好几天的暴雪在中午的时候停歇,天朗气清,雪地被清扫出来,很快就烤上了骆驼。


    炙烤驼峰和羊奶配着吃,这可比王澈琢磨出来的喝油好吃得多,而且能源也补得很快,林一不啄食了,脖子伸长,嫩黄的鸟喙张着。呼兰霍兰就坐在她边上,时不时把食物切成均匀的分量一把把填进去,忽略掉他乌黑的眼眸里闪动着光辉,这画面其实挺像填鹅……


    林一吃完两个驼峰,打了个饱嗝,直到这个时候,呼兰霍兰才小心地询问道:“可敦的羽毛里有很多羽管,是要长新羽了吗?”


    他挺委婉的,因为林一现在的形象是这样的:黑羽里夹着大面积的毛毛糙糙的白羽管,而且没有一根羽管出新羽,羽管和黑羽的比例差不多是3:1,羽管3,黑羽1,她远远地看起来像一只黑白花的芦花鸡,当然呼兰霍兰没见过芦花鸡,但他养过鸟。


    林一鸟瞳动了动,谎话张口就来,“啊对,我每年都会长一批新羽,这不是雏鸟换羽,就是……就是为了防寒保暖的,羽毛换得快。”


    呼兰霍兰点点头,又询问道:“这次,可敦寻我,有用我的地方?”


    林一嘴巴张成菱形,像是个笑,翅尖拍了拍呼兰霍兰,“嗨呀!就知道你上道!领你去干大事,干不干?”


    呼兰霍兰也笑,点点头。


    第119章


    胶东半岛有两个王氏,东莱王氏和胶东王氏,两家是一个祖上,周朝时期灵王太子姬晋之后,只是东莱王扎根更深,胶东王则逊色一些,但两家同为东莱和胶东的郡望。除此之外,最出名的琅琊王氏也溯源至姬晋这一脉,属于王氏的主要源流之一。


    林一载着呼兰霍兰来到胶东半岛的时候,特意绕路去看了看这两家郡望的祖宅,这没啥意义,打起来的时候这些宅邸还不如一段城墙管用。但,有一些族中的强盛分支已经在仿中原、河北和关中等地区现在比较普遍的世族坞堡,建立了一些营寨围壁之类,往往垒石砌墙,比城墙修得还坚实,就是容量小一些,普遍不能容纳超过千人藏身。


    在没和魏朝开战之前,林一作为一个外星鸟,所设想的世家大族差不多是千八百个人,占据一个郡大多数农田,压迫农人为他们种地,自己过着奢华富贵的生活,而处理世族就是把这些人拉出去砍头……当然,辽东那边确实是这样做的,因为辽东其实没有真正的“世族”。


    但胶东半岛这自古富庶之地,王氏耕耘数千年之久的地盘,世族的含义非常非常不同。


    清晨,林一和呼兰霍兰走在街市上,这里是即墨城,胶东郡治,往来多海商,而这些海商卖的往往是干货冻鱼。倒不是说大城百姓不爱吃鲜海货,而是海商卖鱼获其实卖的不是真的鱼。


    “闺娘,买鱼啵?鲜亮儿刚上海里捞滴!若要咸泛儿滴,得添三成银儿!都是顶好滴海物!闺娘?”一个卖鱼的老婆婆吆喝着,偷偷摸摸把咸鱼翻面给她看。


    咸鱼正面只是普通的干鱼模样,但翻面过来却是抹了一层厚厚的海盐,卖鱼老婆婆压低了嗓,“闺娘,俺跟嫩说,嫩得早些儿买,过午衙役就来查喃。”


    林一摆摆手,她不吃这个,老婆婆又说:“恁价男人个高又壮,咋能不切盐,便宜嗷!”


    呼兰霍兰摸了摸身上,掏了一把用来切肉的铜刀,反折了刀把,刀刃揣回去,纯铜的刀把递过去,简单地道:“两条。”


    老婆婆嗖得一下就收下了铜刀把,挑了两条抹了厚厚盐巴的咸鱼递给呼兰霍兰,还不住地夸:“这闺娘长得好看喃,找个男人也好,这壮实的,模样也俊,舍得钱花!”


    林一皱巴着脸看着两条咸鱼,她要吃鱼自己下水就捞了,鱼这东西不用做熟生吃也好吃,反而是抹了盐又干巴的,是真不好吃。


    呼兰霍兰走路姿势很僵硬,提着两条鱼像提着两个死不瞑目的人头,迎面出街市口就看到衙役呼喝搜罗着,回头一看老婆婆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看到比人群高出一截的林一和呼兰霍兰,衙役们反而就当没看见,绕着两人走。


    转了一个早上,回到大泽山,林一把呼兰霍兰介绍给土匪们,甄及都懵了,看看呼兰霍兰,再看看自己和一众喽啰们……不是,这大锅就是*传说中的猛将身板吧?他怎么感觉寻常五六个人上去根本弄不动这位大哥?


    事实上,高估……土匪们了。


    呼兰霍兰听得懂魏语官话,但胶东方言就只能听得懂一些词汇了,好在他说官话,土匪们也能懂,林一把他放下来,他把咸鱼也放下来,然后朝众人伸出三根手指向上动了动:来呀。


    呼兰祖训第九条:族长打服所有人。


    林一也不管,找了窝窝头两兄弟(因为她吃十七个窝头而嚎哭的那俩个少年匪),反正打架也不会打这两个细豆芽,把咸鱼交给他们,待会儿她把早上在野外弄的几个猎物拖回来,今天也是吃大锅肉的一天。


    然后她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看呼兰霍兰吊打大泽山匪的并不精彩的画面。


    有马的土匪都是首领,从大锅甄及到十七锅老姚,老姚闭着眼睛往上冲,挥舞的是王八拳,呼兰霍兰都没用两只手,一肘向下锤在他肩膀上,老姚就惨叫一声坐雪地里头了。


    十六锅咽了咽口水,手里一把干雪,想先撒霍兰眼睛里再扫堂腿,然后就挨了一腿。


    十五……


    十四……


    到老四的时候,这狗人眼珠子转了转,回头对林一说:“林老大,这实在是不成嗷,你男人壮得很,下手又黑,你就看着他打人喃?咋就知道心疼自家男人喃?”


    林一嘎了一声,刚要说话,呼兰霍兰给了老四一掌,把他打雪坑里头了。


    老四咧嘴点头哈腰,拳头打得疼,巴掌下来就分散力道了,他就是觉得脸有些热乎麻麻的,疼倒是不怎么疼,跟那些至少挨了一记重拳的家伙完全不同,这位大锅手下留情了!


    这种车轮战,甄及平时压根不屑为之,但今天他每看着倒下一个兄弟,心里就咯噔一下,是真的咯噔咯噔一只咯噔,终于老二也惨叫一声后退,呼兰霍兰乌黑的眸子对上了他的,甄及吞了一口口水,也回头看了看林一。


    林一摊开手,“恁是大锅,干啥一个人和他打,上,都上!五百个人还摁不动他一个?”


    甄及马上就艹了一声,合着没说规则啊!他谨慎地没上前,然后登高一呼,“兄弟兄弟!大伙都上,今天妈的……爹的都给我上!摁住他吃雪!”


    换个人也许就要骂骂咧咧了,但呼兰霍兰并拢的腿微微分开下压,重心下沉,是个半马步的姿态。众人一拥而上,他分神看了一眼搞事的林一,眼睛就弯了起来。


    五百vs一个,结果是真的会有B选项!


    首先一个人的目标小,围上去的最多六七人,其他都只能在圈外,反而这种一拥而上最容易搞误伤,没有兵器的情况下,无力的拳脚对呼兰霍兰的伤害等同于无,反而是他一拳一个,拳头落下胳膊后抵,肘弯就能再带走一个。


    群战无非是体力消耗太大,围殴到最后,雪地一片灰,呼兰霍兰喘着粗气把甄及举起来往厚雪里一扔,他身上的衣裳都被众人扯掉大半了,脸上身上各自带着几道指甲红痕。他大步大步走向林一,精赤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带着红潮,第一次在林一面前声音放大,“我!赢!”


    他那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情动的光泽,雪山和光膀子男人真是一种绝配。


    林一眼神飘移了几下,“啊对对。”


    她忽然绕开呼兰霍兰的身子,羞恼地上前几步,指责甄及:“一点章法都没有!五百个人打出五个人的效果,今天饭后都开始加练,加练一个月!”


    甄及躺地上,算是回过味来了,这被带来的大锅可能并不是老大的男人,不然这个时候过来骂他干啥?把这狗男人拽屋里头去啊!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林一回了两趟雪域,去了一趟辽东,为接下来胶东半岛的事做好一切战前准备,她当前不会纯靠着五百土匪起家,她分别和在雪域的王澈还有在辽东的崔殊进行了非军事领域的问计。


    崔殊建议她再冒一个身份,对于半岛这种地形而言,一个外来者很难话事,这一点早在打辽东时林一就已经注意到了,师出要有名,有名之师能得乡民爱戴,她用萧玲珑的身份,也确实兵不血刃拿下了一些地盘。除此之外,他建议在战时拉拢一些中小世族,拉一批打一批,将世族之间的阶层直接化为矛盾。


    王澈没有在这方面给建议,但他认为适当地可以烧毁一些东莱和胶东的粮仓,而且打速战的话,要有足够威慑性。他非常懂世族,当一个世族遇到极大威胁的时候,族中会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你越强,世族里的投降派就越多,因为世族永远有退路。除非你是只要抢掠不要治理的流民,否则到最后,你仍然需要世族的官员来治理地方。


    他话说得委婉了,但字里行间只透着两个字:屠戮。


    天水贼之乱后,各地流民起义的情况立马减少,这就是因为江骋的刀子太狠了,他不收流民,不要降兵,旗帜鲜明,作乱者屠,流民惧怕当地守军效仿,因此乱局有了安定下来的迹象。


    林一日常当王澈放屁,每个人的屁股位置不一样,但王澈压根就没屁股,你向他问计,他就斟酌利弊,提出最有利的东西,是个纯纯的功利机器。他不站世族,也不站平民,他甚至自己都不站,每天坐轮椅上装瘸玩。


    但是卧龙凤雏的计策日常可以结合起来看:冒一个师出有名的身份,打速战,手段要狠,拉一批打一批,对世族同样使用“围三阙一”之法,让他们以为有退路可走,内部先进行一波分裂,再逐个击破。


    林一被自己(?)的计策给感动到了,她这个漂亮的鸟头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能得出这么好的战术方案?


    那么什么身份比较合适呢?再薅萧玲珑一波吗?可是王权偏远之地,连萧老头自己来了都可能直接溶于水,公主的身份好像也不咋管用。


    正直可靠的林一摸着男人的腹肌,琢磨了起来。


    第120章


    大泽山匪们今天的晚饭是几只兔子,两只野鹿,加入呼兰霍兰用铜刀把换的两条厚咸鱼,每人分得一碗汤,还有加倍的窝窝头。


    就这些人瘦巴巴的样子,林一实在是很害怕他们出去打仗,没打死人之前自己先累垮了,好歹先把脸上血色养出来,她不着急这些,她光是打猎就够养活这些人了,何况还要加上呼兰霍兰呢。


    吃完晚饭,土匪们横七竖八坐着躺着斜着的都有,实在是吃撑了,久饿肚子的人饭量会变小,林一就看到负责打饭的一个女人,她个头矮得刚过马背,乍看身形还以为是小孩子,看脸才晓得过了三四十岁了,像这样瘦小的土匪有不少。


    今天山雪平息,傍晚时分就有不少村人上来说话,有的是给家里人送些粮来,有的空着手,还等匀半个窝头喃。最心疼娃的是一对老夫妻,就是那对窝头兄弟,两人吃了顿饱饭正歪着打嗝,就被塞了一包袱的冬枣和甘薯。


    林一看到甘薯,马上支棱起来,指着问道:“老人家,介是哪里来的?介在胶东已经种上嘞?”


    她不可能认不出甘薯啊,这玩意儿的种子还是她偷、拾来的,当初在雪域种不起来,那会儿手里只有辽东,她就搬运了不少回,让辽东种上了土豆、甘薯和苞米。这东西放在别的地方,林一或许以为可能她遗漏了,没发现魏朝本土也有这玩意儿,但是胶东啊,和辽东有海路可以走的。


    老夫妻看她高壮,脸白皙长得好,吓了一大跳,但是看到甄及又缓过气来,那老头就按住老妇人,上前一步点头弯腰地说:“回女大王的话,这是甘薯啊,俺家老大跑船的,从辽东运的一船货,他给自家留下点吃,结果这好种嘞!切一些种下去,冬天差不多能管饱……”


    林一就咧开了嘴巴。


    窝窝头两兄弟连忙掏出一只甘薯来,在衣裳上擦了擦孝敬给林一。


    林一就意思意思吃了一个,老两口挺高兴的,土匪也是个活计,到哪都得把上头人打点好了,这位女大王一看就不一般,能记住他们家两个小孙儿,这才是大事。他其实让让两人把一包袱都拿出来才好,但是窝窝头两兄弟把包袱抱得很紧。


    找了个石头当墩子坐,林一又问道:“看来家里年景还行,能管饱,恁俩咋还把孙子送山里头来?前几天的事,娃娃饿得直哭!”


    她是有些鹦鹉天赋在身上的,学不来大篆小篆那种东西主要也就是因为先学了简单的隶书,然后就回不去了,现在学胶东话已经像模像样,而且听得懂了。


    老两口有心奉承,两人都是赔笑,还是那比较撑场面的老头回的话,“女大王不晓得,上山有时候是避祸事的,俺们是窝子村的,隔壁的三溪村,前些时日出了事儿!”


    窝窝头两兄弟本来在分冬枣甘薯,听了这话脸上的笑都拉平了,哥哥王栓子握紧了拳头,弟弟王柱子忙塞了颗枣在他嘴里。


    “咋个说?他俩惹啥事了?打死了人?”林一马上看了看两人。


    那老妇人嘴快,忙道:“哪里话!俺孙儿乖得很,是隔壁三溪村的白家出的事儿,闺娘你不知,三溪村的村长白家旺,他家里头闺娘一个,心气高得很,瞧不上村户人家,想往城里头嫁,然后嘛,那天可巧在水边拾了个男人!”


    林一嘎了一声,露出非常感兴趣的表情,“拾到男人?拾回家了?那男人愿意吗?”


    要不说女人之间才是最好聊的,老头想插话都没插进去,老妇人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又摇摇头,“白家闺娘生得不丑,她自己愿意,男人哪有不乐意跟女人睡觉的?唉!祸事就这样来的!不过她也就是不丑,要是你这样的漂亮闺娘,可能后来就不那样喃!那男人被拾回去的时候,他穿的衣裳就跟别人不同,一眼望得出来,是世家的公子爷!”


    林一又嘎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世族棒打鸳鸯了?”


    “哪里是!”老妇人皱巴着脸,眉毛飞舞,怒气冲冲,“这话也就在匪窝子里讲讲,那男人不晓得是哪家的,他昏在水边可能撞着了,脑子不灵便,吃饭睡觉说话还是正常的,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叫哪个,他还记得家里在哪,即墨城!”


    “然后白家闺娘就铁了心要嫁,她不嫁也没法子,她叫那男人哄着睡了啊!事传得很凶,他家长工一早上起来就看到男人从闺娘屋出来走,到处说。白家旺没得办法,他可能自己也想攀点,拾了人不到三天,他就办起酒席来,吃得不错,头天杀鸡杀猪的,好几个村都有人去,俺都说了不去不去,去了要出礼的喃!可是俺家老头非说叫娃去见见世面,吃顿好的,嘿!可差点送了命嘞。”


    老妇人一手按着林一的肩膀,一手对着两个孙子指指点点,“吃了酒席回来的路上嘛,就遇到一伙世家兵,那公子爷见到自家人脑子就好起来了,你猜他说个啥?”


    林一真猜不出来,窝窝头两兄弟脸色都不是很好,哥哥王栓子声音哑哑的,带点哭腔:“说——村女辱我,今日酒席宴下,举凡宾客,鸡犬不留。”


    或许是印象太深刻了,王栓子把那句话学得非常像,不是胶东方言,而是很纯正的四声八调洛下音,绝对世族的口吻。


    然后就是一场屠杀,窝窝头兄弟因为离席比较早,是在白家院子门外听见这话的,弟弟当时还下意识地回头看,就看到世家兵拔出寒光闪闪的刀剑四处挥砍。白家小娘第一个被砍中面门,血溅盖头,然后是吃席的宾客,四处都是哭叫人声,他们两个当时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转头就跑,有一骑盯上了他们,但是没带弓箭,一人一马就在后面追。


    村里地不平,两人特意往兔子窝多的地方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听见后面一声惨叫,马在兔子洞折了蹄,那世族部曲从马上摔落,疼得一时起不来。那时候两兄弟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有些呆滞地一人去夺刀砍,一人去举石砸,把那部曲活活给打死了。


    林一长出一口气,赞许地点点头,“杀人灭口,他见过你们的脸,放了他死的就是你们,既然宾客都被杀死,那唯一可能认得你们的就是那个世族公子,他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找你们……这样你们其实不用上山的啊。”


    老两口叹气摇头,“哪个敢冒险哪,家里这两根苗苗,万一叫人捅出去了,他们可算是被通缉了。”


    林一脑子里头灵光一闪。


    打半岛这种封闭地形,外来人的身份可能会引发群起而攻之,尤其“雪域异族”的身份更加敏感。当然世族怎么想她暂时还没考虑,可是村里农人这些占绝大部分人口的成分,他们可不能被组织起来抵抗她啊!那么什么身份会让他们不仅不会起敌意,反而还能暗地里同情一把呢?


    林一揽过窝窝头两兄弟,嘴巴砸了砸,流里流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栓子,柱子,俺长得像不像白小娘?”


    两兄弟和老两口都愣了,不远处几个土匪首领也看了过来,甄及挠了挠后脑勺。


    但是窝窝头两兄弟被揽着,意识还挺清醒的,马上摇摇头,因为被揽得太近了,两人头还撞了两下。


    林一继续循循善诱,“那天的宾客都是白家的相识,也就是说,没去的通常不认识白小娘对吧?村里大户的闺娘一般也不下地给人瞧见是吧?所以现在的活口就是你们两个,还有那家世族公子爷和部曲,他们是一方,我们是一方,剩下的死无对证。”


    两人还是没听懂,睁着两双清澈愚蠢的眼睛看着林一。


    林一一人给了一巴掌打在脑壳上,瞪起鸟瞳,怒声说道:“俺拾个男人,水边啊!他那不是一个翻身就淹死的吗?这叫救命之恩,又睡了觉对吧?俺一个黄花大闺娘,委屈了他咋?这负心寡情挨千刀的狗男人,杀我全家老小,亲友宾客,俺侥幸未死,如今带着一众兄弟攻打即墨城,俺发誓要拿回属于俺的一切,为那日……那日多少宾客来着?”


    王栓子张大嘴巴,但下意识地在林一威势凛然的眼神下回答道:“一、一百六十多口……”


    林一放开他们,一脚踩在灶台上,登高一呼,“好!为那日一百六十口子性命讨一个公道!大泽山众兄弟!谁愿随我去战?”


    远远近近的土匪们其实没听到老两口说的三溪村事,反倒是林一的嗓子嚷得大,不少人聚拢过来群情激愤,怒气汹涌。


    “原来老大是三溪村白家的那个小娘!真是惨绝人寰,打!打他妈的狗世族!”


    “老大说得对!咱们不做狗熊,人死鸟朝天,溅他一身血,不过老大这命真是有些……唉!”


    ……


    甄及可是看完全程的,他看了看林一一脸怒色,都傻眼了,一回头看到明明是林一带来的呼兰霍兰也在人群里,握紧了拳头也跟着怒吼起来,双眼充血通红,凶戾如虎狼之怒,整个人都对那个世族公子爷充满了仇恨。


    不是,哥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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