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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浅霜侵绿

作者:知一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医鹿山的清晨总是带着药草的清香。葛榆踏过沾满露水的草地,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宽大的衣袖被山风鼓起。他弯腰查看新栽种的黄精,忽然听见山谷传来不寻常的声响。


    葛榆皱眉直起身,常年行医的敏锐让他立刻循声而去。穿过一片茂密的忍冬藤,他在一丛杂乱的树丛中看见一团凌乱的彩云。


    不,那不是云。


    彩云中伸出一只染血的手,指甲如花瓣般透着淡淡的粉。


    葛榆快步上前,轻轻拨开缭绕的云气。彩云散开,露出张苍白如纸的脸。月白衣裙上绣着百种花卉,此刻却被血染红了大片。


    疏花元君在剧痛中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凡人?!她下意识想召出护体仙光,却因伤势过重只咳出一口血来。


    “别动。箭上有毒。”


    葛榆小心地扶起疏花,发现她背后插着半支断箭。


    猎户的弓箭怎么会射中天宫的神仙?不过眼下要紧是先带花神回医鹿山取出断箭,替她疗伤。


    “多有冒犯,元君暂且忍耐一下。”


    他告罪一声,将疏花打横抱起。


    疏花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动不了,只能任由这个陌生人抱着她穿过树林,走进不远处一间茅草覆顶的木屋。


    屋内药香浓郁,葛榆将她放在竹榻上坐,让虚弱的疏花暂且早在自己身上。


    “凡人的方法怕在元君身上不合适……多有得罪。”


    基近昏厥的疏花看着葛榆熟练地焚香净手,解开自己身前的腰带和衣襟,胸口朝下趴在榻上。


    疏花心下,此人应当不是普通医者,难道是人界修炼的医仙,名为葛……下一刻剧痛袭来,她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屋内点着安神的檀香。疏花元君发现自己趴在榻上,背后伤口被敷了药,清凉舒适。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仙力恢复了些许。


    “元君醒了?”葛榆端着药碗进来,见她睁眼,眉眼舒展开来,“正好。身子可有好些?”


    疏花元君戒备地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你是……医仙,葛榆?”


    “正是。”葛榆将药碗放在她手边,“此处医鹿山,元君中箭倒在林中。”


    “中箭……”疏花沉吟,“我循着花香一路至此,不想被凡人误认为林间的野兽。好在医仙及时发现,多谢相救。”


    “元君可在医鹿山安心养伤,若有需要,只管招呼山中弟子。”


    “多谢。”


    葛榆不便打扰,起身准备离开。疏花颔首致谢后,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不同天宫的仙,眼前的医仙更像凡尘间的男子,举手投足间皆与众男仙不同。


    手中的汤药温热,药汁入口的瞬间,疏花差点吐出来。又苦又腥,还带着诡异的辛辣。葛榆早有预料般递上一碟蜜饯:“良药苦口。”


    疏花连吃三块蜜饯才压下那可怕的味道。


    窗外忽然传来沙沙声,她转头望去,看见山坡上大片光秃裸露的黄土。


    “那里是……”


    “去年山火所毁。”葛榆顺着她视线看去,“因是天火,恐怕恢复还需几十年,或是几百年。”


    疏花元君心中一动:“可否带我去看看?或许,我能帮上忙。”


    葛榆想劝阻,却在她倔强的眼神中妥协,取来一件外袍披在她肩上。


    “切莫逞强。”


    天火烧毁的土地呈现黝黑,缝隙中甚至能看见点点火星。


    疏花用脚步丈量了一圈,终于寻到一处焚毁不算严重的。踩上泥土的刹那,地面立刻冒出点点绿芽。她惊喜地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更多嫩芽破土而出。


    “这是?”葛榆惊讶地看着瞬间破土而出的绿色。


    “树。”疏花元君微笑,“神树的生命力远比寻常花草强,但愿它能继续生长。待它长大,根系会慢慢净化这片土地,将土壤里残留的天火余力吸取干净。”


    她欣慰地起身,却忽然踉跄了一下,葛榆连忙扶住她。


    “今日先到此吧,我带元君回房那个歇息。”他不由分说将她抱回屋内,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疏花伏在他肩头,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药草与阳光的气息,莫名安心。


    “多谢医仙。”


    七日转瞬即逝。


    在疏花的神通与葛榆的医术共同滋养下,树苗抽枝展叶,青翠的生机已初见规模。


    “还未请教元君,种下的是何树?”


    疏花指尖轻点嫩叶,含笑反问:“医仙希望它是什么?”


    “我?”葛榆微怔,目光落向远处。风掠过他的鬓发,带起一阵清苦药香。


    他沉吟道:“若要根系深固,当择枝干遒劲之木……比如,槐树?”


    “槐花是……”


    槐花,正是司花名录中,专属于疏花元君的象征。


    疏花耳尖蓦地染上绯色。她低头拨弄幼苗,余光却瞥见身旁人正望着树影出神。


    “医仙的本名……”她轻声道,“可便告知?”


    “单名一个卿字。”


    “葛卿?”


    “元君呢?”


    “我的原名姓颜。”


    当晚,疏花元君在梅树下向葛榆告别。


    “百花宴在即,明日我必须回天宫了。”


    月光为她镀上银边,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葛榆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药草香囊,可安神。”


    疏花元君接过香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缩。


    “我……还能来医鹿山吗?还能来寻医仙,看望树苗吗?”疏花元君低声询问。


    “当然。元君若想,随时欢迎。”


    忽然,抬眸相视的瞬间,似有什么往心底扎根。


    “我就在蓬莱仙岛……或许,医仙会有去仙岛采药的时候……”


    葛榆怔愣片刻,垂下眸子,试探着捏住疏花的指尖。


    “会有的。”


    旋即,疏花化作一缕香风消失在月色中。


    葛榆站在梅树下,直到露水打湿衣襟。


    此后三年,葛榆以寻访珍稀药材为由频繁往返蓬莱仙岛。每次都会“偶遇”采集仙葩的疏花。他们在花神居所——百花秘境中相会,疏花教他辨认仙草,他则为她讲述人间见闻。


    这日,葛榆刚到秘境,就被疏花拉进一片牡丹丛中。


    “天宫有人来。”她紧张地传音。葛榆立刻屏息,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元君?疏花元君?”是个仙娥的声音。


    疏花元君示意葛榆别动,自己整理衣衫走出花丛:“找我何事?”


    “墨神大人派人来问,下月纳采之礼的礼服式样。”仙娥恭敬道。


    葛榆望见疏花背影一僵,随即说道:“按旧例便是。”


    待仙娥离去,葛榆从花丛中站起,脸色苍白:“纳采之礼?”


    疏花不敢看他:“天君百年前就将我指婚给墨神了。”


    沉默如重锤落下。


    “为何从未与我提及?”


    “因为……我不知如何告知……我不想与你分开。”


    葛榆忽然抓住她的手:“跟我走吧,去人间。”


    “你疯了吗!”疏花元君抽回手,“若被天君发现,你我都活不了。”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葛榆眼中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你不是说,不想与我分开吗?”


    疏花元君抚上他的脸:“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何况是仙?”


    疏花突然吻上消沉之人的唇。花香瞬间淹没了葛榆的理智,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蓬莱仙岛与人间、天宫的时间流速不同。”分开时疏花元君喘息着说,“蓬莱三日,天宫不过一时辰。"她指尖轻划,似有红艳牡丹在葛榆脖颈胸前疯长,“医仙可愿与我在此,偷渡浮光?”


    葛榆凝视她许久,郑重地取出一根红绳系在两人手腕上:“人间习俗,结发为夫妻。”


    疏花眼中含泪,拔下鬓边珠花系在绳上:“此簪为凭。若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哪怕沦为凡尘一粒,我们不再分开。”


    他们在花海中相拥而卧,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的秘密相会持续了又两年。葛榆每次都会带来特制的香囊,掩盖交合的气息。疏花则用仙法混淆天机,让巡界天兵察觉不到异常。


    直到那个雨夜。


    雨幕如织,将竹舍笼罩在氤氲水汽中。檐下风铃叮咚,却掩不住屋内急促的喘息。


    疏花元君在葛榆怀中突然干呕起来,脸色煞白。葛榆指尖搭上她腕脉,神色几变——先是困惑地蹙眉,继而瞳孔骤缩,最后竟连把脉的手都颤抖起来。


    疏花抚上小腹,仙识扫过的瞬间,脸上血色褪尽。


    葛榆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在雨声中转了个圈。


    “你别——”疏花笑着慌忙环住他脖颈“名字,可有好的想法?”


    葛榆将她轻轻放回榻上,指尖描摹她眉眼说道:“我想以你我二人之名各取一字。”


    “葛、疏?”刚出口,疏花噗嗤笑出声,“不成不成,会被有心无心之人捉弄的。”


    “不。是——颜卿。”


    葛榆一字一顿说出,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疏花虽喜欢此名,转念一想又怕此名暴露了二人的私密。


    “不如……颜转砚,卿化清。砚台承墨,清泉涤笔。”


    “一字如墨,一字清泉,愿他明辨是非,成为这乱世中的一盏明灯。”


    转眼五个月过去,疏花元君用仙法遮掩日渐明显的孕相,但侍女青蕊还是起了疑心。


    “元君近来气色不佳,可要请药王看看?”一日更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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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蕊试探道。


    疏花强自镇定:“无妨,只是修炼出了些岔子。”


    青蕊目光扫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没再说什么。但疏花元君知道,这侍女是墨神派来的眼线,处处都得小心提防着。


    可千防万防,此事最终还是被青蕊发现。


    情急之下,葛榆想到了同在蓬莱仙岛的好友,方大仙。


    “偷情偷到蓬莱第几宫了?”


    方大仙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审视前来求助的葛榆。


    葛榆无心理会调侃:“不是说笑的时候。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不多此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事,你们终究还是得分开。”


    葛榆声音低沉:“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眼下,是保住疏花和砚清要紧。”


    当“砚清”二字脱口而出时,方大仙神色骤变:“砚清?”


    “我们为孩子取名砚——啊!”葛榆同一时间恍然大悟,“桑竹预言中的……南风的情劫?”


    方大仙急道:“速速带我去!你若不行,砚清交给我来养!”


    “……不行。”


    西雨即刻赶去寻找到青蕊,消除她的记忆。奈何晚到一步,青蕊已经此事告知墨神身边的侍女。墨神知晓,迫在眉睫。


    黑云压低,雷声大作。狂风暴雨顷刻浇下。


    绝世仙骨,降临世间。


    葛榆跪在榻前,轻抚疏花憔悴的脸庞:“别怕,总有办法的,我会保住砚清。”


    疏花元君听完沉默良久,最终含泪点头。


    生产那日,百花秘境内万花齐放,香气冲天。疏花紧抓葛榆的手,东婝在一旁忙前忙后,父子三人守在秘境入口。孩子哭声嘹亮,眉目像母亲,生来便有药香萦绕。


    “砚清……是砚清……”疏花元君虚弱地哭诉,“娘亲不能看着你长大……爹爹……也不能是你的爹爹……”


    葛榆抱着孩子心如刀绞:“砚清会明白的。”


    疏花紧闭双眼,泪流满面。


    方大仙的催促声在识海中响起:“时候不多,速速离开。”


    葛榆最后一次亲吻疏花元君,抱着婴儿跟随方大仙离开。踏出秘境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心碎的哭声。


    回到医鹿山,葛榆对外宣称在砚清是收养的孤儿。也从不许砚清唤自己父亲,只可称医仙。三百年间,葛榆与砚清形影不离,刻苦钻研。


    十岁那年,葛榆带砚清游历至清溪山。山中几位散仙难得一见绝世仙骨,争相要收为弟子。最终葛榆只同意让砚清在清溪山修习两年。


    与砚清一同修行的,还有一名年长他一千五百岁的仙,云枕书。


    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很快结为挚友。


    “砚清为何总唤我枕书君?都怪你,大家都这么生分地唤我。”


    “‘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此话所言,不正是你吗?”


    “这算是……夸我吗?”


    “当然。”


    “那——砚清君?”


    “我就不必了吧。”


    “为何?你也博学好书,何不为君子?”


    “君子应是心胸清明,道德崇高之人。我……”砚清沉下眸子,“我不是。”


    云枕书歪着头,“莫非你指那日,你说在书房见到的仙子画像?爱美之心,君子更甚!算不得。”


    “可若是脑中不自觉幻想与仙子循环之事,岂不龌龊?”


    “啊?你……想着仙子,去了?”


    砚清迟疑片刻,“嗯。”


    云枕书不禁感慨,“到底何方仙子?难道元君还要好看?我得去看看。”


    “元君?”砚清反问。


    “嗯,东婝元君,算是我的……心仪之人。”元枕书涨红着脸,不过立马摆手解释,“元君不认识我呢!我这等小仙,还入不了元君的眼。”


    夜里,砚清与云枕书潜入书房。可几番寻找,那日的画像再也寻不见。两人只好作罢。


    坐在清溪山大殿前的石阶上,望着满天星河。两人啃着手里的果子,有一搭每一搭地聊着。


    “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你见到的画像是哪位仙子。”


    砚清转头看他,“枕书君请讲。”


    “南风。”云枕书道,“东婝元君的妹妹。东婝元君的妹妹。虽年长我千余岁,但因从未离开蓬莱,倒像是同龄人。”


    “南风……”砚清轻声重复,这名字在唇齿间流转,莫名带着几分熟稔。


    云枕书又回身指了指殿内的神像。


    “赤方神仙的小女儿。说来,赤方神仙与医仙交好,你何不借修习之名,去蓬莱一探究竟?”


    砚清仰头望向星河,良久才道:“不必。”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笃定——


    “我有预感……终有一日,自会与她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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