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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六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不详来讯。


    历常珽未能回到圣人寝宫,他带来的消息,已经令太子等人放弃劝降那些臣子,而是下令开始清剿他们。


    而他则被带到别处,在另一座殿宇中,历常珽刚被推进去,就发现这里竟还关押着些噤若寒蝉的其他臣子,连甘贯轩都在其中。


    见到他来,甘贯轩眼神一亮又一暗,“常珽,你怎么进来这里?!”


    周围臣子则顷刻间围上来,向他打听外面的情况。


    “历郡王,秦大人那边可有消息?圣人怎么样?太子呢?殿下可有悔意?”


    历常珽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才知这么多日,因他们被困在圣人寝殿那边出不来,多日不曾上朝,朝中臣子都担心有个万一,于是主动入宫请柬,让太子放人。


    结果一概被当做逆党,不站在太子那一边的通通都被关进这里,等待听候发落。


    有的臣子本就是墙边草,为了明哲保身,没被关押多久就投靠了那边。


    现在剩下的人便只能期望还有人能站出来主持大局,有的更寄托希望于圣人能够苏醒,好歹老臣秦钟等人还在,就还有机会。


    然而没想到历常珽会突然被送进来,适才才有甘贯轩惊讶的一问。


    而被追问的历常珽看着这么做包含期待的面孔,虽有不忍,终究还是和不知道外面情形的臣子道:“太子一意孤行,秦老那边大势已去,不肯顺从殿下。圣人危在旦夕……”


    他话未说完,就已经有人痛哭流涕,“完了,完了……天将亡之!”


    忽而一道声音呵斥,“哭什么?哭有何用?”


    “秦老那边还有宁将军,他们若不能抵御,很快就会到我们了,到时大家都得死,还不如大家一起冲出去!”


    也许是悲怆的气氛和历常珽带来的噩耗让人心生绝望的怒意,有了这样的鼓动,众人还想再临死之前拼搏一把,于是都涌挤向殿门,撞向上面的锁,“把门打开,让我们出去!”


    “对,出去,跟他们拼了!”


    历常珽阻挠不及,就见甘贯轩来到身边,悄悄递了把武器防身,“拿着吧,以防万一。”


    就在此时,因殿门前聚众颇多,殿门竟被众人齐力撞开,而外面看守的官兵不过两两,见此情形,尤其面对愤怒的大臣们的怒嚎,当下持刀呵斥,“进去,没有殿下命令,谁都不许出来!”


    然而看见外面驻守的人不多,臣子们信心大涨,哪还肯听旁人威胁。


    “去找秦老,去救圣人!快走!”


    眼看这么多人不听从命令,且蜂拥而出,守卫只能分开一个追一个去禀告,“重钦殿的大人们逃了,快去追!”


    东宫闻讯,瞬间派遣追兵过来。


    而臣子们四散开来,历常珽与甘贯轩也在当中趁乱逃了出来,二人却不是去往圣人寝宫方向,而是想出宫,向外面的臣子传递消息。


    可就在躲开一行追兵之时,历常珽与甘贯轩刚到另一处廊檐下,就被另一边迎面而来,手持武器的队伍逼到死角,“两位大人,何必想不开与殿下作对?还不如随我乖乖回殿里向太子请罪,还能饶你们一命。”


    “圣人还在,尔等就敢逆谋,这等重罪我等可不敢苟同。”


    甘贯轩忍不下这等挑衅,张口回击。


    追兵首领也不再劝服,索性太子已有决议,过了今日就会迎来新的主人,这些不肯听话的臣子,即使降服也无用,于是示意下属,“动手!”


    太子出发带上拥护他的众臣前往圣人寝宫,意欲扫清最后的阻碍。


    薛瑥甫同商榷安一左一右前后跟随,不知何时对方慢慢暂缓下来,朝着商榷安靠近,二人并排。


    看着即将迎来的曙光,薛瑥甫舒展眉头,用以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商榷安道:“商密使还是有先见之明,比有些俊才可是聪慧多了,知晓抉择明主。”


    商榷安寡言看了眼薛瑥甫,并不答话。


    薛瑥甫肯领着大臣支持太子,与太子生母有着不可推脱的干系,太后是薛家人,皇后亦是薛氏族中的女子出身。


    他肯如此尽心尽力谋划,自然是为了薛氏的荣耀,辅佐有一半薛家血脉的太子登基,筹谋多年,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刻。


    “看来今后,为了殿下,本官与你也该握手言和了。即使政见不合,在太子登基这事上,你我都是统一的。”


    商榷安眼也不眨,依旧冷淡,他突然回京,都以为他支持太子,是为了积累报复当年圣人将他过继给他人的仇恨,这才拥立新君。


    对此,商榷安没有过一丝解释。


    而面对薛瑥甫这般试探,商榷安也不曾给过他回答。


    只是在最后一刻,商榷安倏然问:“日前,在长京道上,出现一伙人盯着妧家马车行刺,是你下的手?”


    薛瑥甫但笑不语。


    过了片刻道:“那样一个粗俗的女子,何必值得商密使再去留恋。”


    “明烛死了,这些人岂敢有资格逍遥快活。”


    说着,他朝商榷安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英雄可不该为一个美人而惋惜。”


    等到了圣人寝宫,为了再次确认商榷安的忠心,薛瑥甫当场让商榷安上去,“秦老也曾是商朔的老熟人了,当年也照拂过我们商密使吧。就由榷安,你来进行最后的规劝,如何?”


    太子往一旁看了一眼,认为薛瑥甫不过是与商榷安计较往事。


    倒也不必怀疑商榷安对他的忠诚,无人知晓,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相识了。


    不过,他也想看一看他会怎么让这些不肯服从于他的臣子认命。


    在薛瑥甫的建议下,商榷安并未表现出一丝抗拒和推诿,当寝殿的臣子以秦钟为首出来后,商榷安看到了夹在当中的濉安王李侀。


    都知晓他的身份,其中不乏目光朝商榷安投射过来,端详他的态度,是心软还是对这位父亲恨之入骨。


    薛瑥甫更是微妙地看着他们。


    寝殿的臣子对这些人的到来充满鄙夷与不屑,目光仇视,“尔等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濉安王,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商榷安为何在此,他不是被贬了吗?定是早与这帮逆贼勾结,趁乱回京!”


    “榷安,当年殿前中选,圣人亲自为你加冠,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秦钟走到最前面,看向那个鹤立鸡群,最为修长孤傲的身影。


    商榷安被众所瞩目,坦然回应秦钟,“自然记得。”


    秦钟:“那你说,是什么?”


    “忠君之事,不负所托。”


    “好一个忠君之事,听听,尔等可还记得自己是食君之禄的人,圣上未亡,就扶持太子继位,尔等都是奸臣,都该万死不辞。”


    不卑不亢,中期十足的老者张口训斥,炽热的言语回荡在众人心头,然而被点名的太子根本无心听他们所言,尤其在即将成功之前,他不能再容许这些人向他扣上弑父罪名。


    就在薛瑥甫等人即将要为自己正名之时,秦钟忽然对商榷安喝令,“还不快将他们拿下,圣上已醒,命令尔等速速归降,榷安,还不动手!”


    只见场上局面瞬息万变。


    太子刚要呵斥,忽地就见身旁薛瑥甫被人一脚踹到在脚下,而另一道人影更快过来将他控制,他不可置信看向对方,“榷安,你,为何……”


    商榷安竟是临终叛变,他目眦欲裂。


    睇了眼地上同样被控制住的薛瑥甫,商榷安一行动,这当中随行跟着他们过来的禁军竟有大半行动一致,将利刃对准太子等人。


    商榷安眼神冰冷而悲悯:“殿下,臣一向与薛宰执不和,你不知道吗?”


    太子如何肯信,商榷安背叛他的理由竟是如此,“这不可能,圣人那么对你,你难道不恨他?你……”


    “你是为了那个女子?”他似是反应过来,薛瑥甫做过什么,太子同样知情。


    更何况商榷安为了一个女子,与历常珽反目成仇,早已不是秘密。


    然而在将他推给一旁的禁军束缚起来后,商榷安便已经退到一旁,冷眼和同样被绑起来的薛瑥甫对视。


    在那双几乎恨不得啖其血肉的眼神里,商榷安承认,“当年之事,圣人的确亏欠于我,可时至今日,为权利最重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予我权势,我便效忠于谁。”


    薛瑥甫:“难道太子许诺给你的不够多?”


    商榷安盯着他道:“不够,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子虽好,待他不薄,到底是薛家人,有半个薛家血脉,而商榷安归根究底,他姓李。


    他要权利,却不稀罕坐上那张天下之主的位置,那个位置谁都能坐,而为人之臣,却有着改变天下的权势,觉察先机,扭转乾坤,才真正令他感到渴望。


    在将寝宫这边解决后,商榷安带人重返东宫,将此次谋反的余孽在眼皮下捉拿收押起来。


    而就在此刻,有人抬着伤者从他眼前路过。


    看见尸身本该正常,但熟悉的衣角让商榷安余光微顿,“等等。”


    他将人叫住,绕到另一旁,去瞧对方的模样,只见数息以前,还气息正常的历常珽,脸色惨白的躺在担架上,而他身上尤其下面部位的衣角,已经染上大量血迹。


    气息微弱,生死不知。


    商榷安蹙眉凝神,让人召来下属,“这是怎么回事?”


    忙完其他事宜赶来的枕戈再飞快扫了眼担架上的历常珽时,将了解到的情况,凑到商榷安身边低声道:“历郡王与甘大人躲开追兵时,遇到了东宫的护卫,两边兵刃相交,甘大人遇刺,历郡王为了帮他挡下一刀,不幸……不幸伤了身子。”


    第92章 拒之门外。


    京都局势变化多端,城内宵禁依旧未曾解除。


    妧枝在写好信的第二日,便派人将信送到郡王府,另一边又请人跑了一趟,去她昨日待过的官驿,找商榷安的人,问车马的消息。


    然而这两边给她的回应都像石沉大海,波谲而诡异。


    郡王府那边的下人回话道:“郡王入宫去了,已经好几日不曾回来。娘子的信暂且只能留在府里等郡王归家,而今戒严,那边已不能轻易靠近了。”


    妧枝是知晓历常珽忙,一听历常珽在宫中没回来过,便觉得不妙。


    但郡王府上的管事又说:“日前郡王差人传过消息,他与其他大臣都在一起,暂且没什么要紧,若是有事,他会再派人传话过来。”


    还能传讯,就代表人还活着,妧枝心中不安缓和片刻,然而秀眉紧锁,还是放心不下。


    她只好关注那日遇袭后的车马,结果派去的下人去了官驿,回来也道:“大娘子,那边的说,那位大人已经不在官驿了,只将咱们府上的车马留在了那,车轱辘也修缮好了,可以将马匹赶回来。至于车夫,也已经将他收殓好了,可差人将他接回去下葬。”


    妧枝让人妥善去安排好了,添补了许多金银善款给车夫家中,眉心依旧感觉到炽热发烫,眼皮不住跳动。


    她从下人话中感受到了不详,商榷安不在官驿,他的动向打听不到十分神秘,就和历常珽一样,让人对京都城里的局势提心吊胆。


    是以后面的日子里,妧枝还是会往外跑一趟,去郡王府打听消息,让人留意历常珽出宫没有。


    然而一日两日,她跟他的婚期都过去。


    历常珽依旧未能出现。


    秋日,天气渐凉。


    一大早上,门墙外街吏鸣锣示意,传遍大街小巷。


    妧枝和平氏等坐在家中,等下人去外查看,随即就见近来待在府里规矩的下人喜出望外回来道:“主母,大娘子,宵禁解了。”


    “近来在附近经常出现的那些骑兵,都不见了。”


    “当真?”平氏一下站起来,满脸高兴。


    “阿枝,太好了。这是不是太平了?赶紧,可以出去看看了。”


    妧枝随同她起身,但也并未当真迈出大门,而是用了梯子,站在墙头观察一番街上的情势。


    与她们举动相似的不只一家,街吏也还未走远,妧枝听见有其他人家走出来问:“这位大人,是不是以后那些骑马带刀的大人,都回军营了?”


    “去看告示榜,即日起解除宵禁,城里一切无恙,诸位可以安心出门了。”


    妧枝闻言一动,接着对平氏道:“阿母,我出门一趟,你在家等我。”


    平氏还未来得及反应,妧枝便已经从长梯上爬下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同去的还有妧府的下人陪伴着她,平氏见此这才放心。


    到了告示榜前,那里已经围了许多更早得到消息的人。


    妧枝与下人挤进去,议论声萦绕在耳畔,谈论的不止有今日解除宵禁的事,竟还有宫中的消息……


    “太子不孝,意欲逼宫,听说好些大人都被困在宫里出不来。”


    “瞧,这上面不是写着,近些时日城中戒严,是有贼子作乱,谋害忠臣吗?”


    “可真是骇人听闻,好在已经平息了……”


    妧枝看着榜上的告示,几乎与身边人谈论的一样,她眼皮不安地在跳,尤其在看到有臣子被困后,想到多日未能出宫的历常珽,登时心上一紧。


    “去郡王府。”


    待看完告示,妧枝转身出了人群,朝郡王府的方向走去。


    街上果然在得知宵禁解除后恢复了往日的人气,车马比平日多了几番,百姓也不再面露忐忑,左顾右盼,生怕惹上麻烦。


    一起都在向着好的局面发展。


    等到了历常珽府上,妧枝亲自扣响大门,等了片刻,方等来王府的下人。


    来人将门打开,在看到妧枝的那一刻,门房神情顿时有变,甚至手往内收了收,欲盖弥彰地唤道,“妧,妧娘子?”


    妧枝:“我今早听闻街吏宣告,解除宵禁了,所以来瞧瞧。郡王可曾回来了?”


    王府下人瞬间面露难色。


    妧枝敏锐觉察出异处,直截了当问:“怎么,郡王还在宫中,没出来吗?”


    此时,王府正堂忽地传来说话声,人影和脚步都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其中一道低沉的嗓音令她不禁抬头望去。


    她在走出来的人当中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身影,妧枝惊讶到忘了说话,与大夫交谈的商榷安就这般赫然抬眸,一眼觑见了她。


    双目对视,妧枝浑身涌现出荒唐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听见御医道:“大人不必再送了,郡王的情况我等回去后另想方法医治,尽我可能,让他痊愈。”


    商榷安:“有劳了。”


    妧枝确信这不是眼前错觉,她在震惊中上前,“你为何会在此?常珽出什么事了?”


    那御医不认识她,不好告知历常珽此刻情况。


    而给人以压迫感的商榷安无声地凝视着妧枝,竟未有一丝幸灾乐祸,而是沉默地与她相对视。


    妧枝见得不到答案,干脆朝着她知道的历常珽住处走去。


    在看到管事站在附近之时,妧枝问:“郡王可是在房里?”


    “妧娘子……”


    管事还未答应,就看到女子窈窕的背影离开了这里,而在送御医出府的路上,商榷安将人托付给下人,脚步一转,跟在了妧枝身后步入王府后院。


    房门前,顾曲见到妧枝走来,正要吩咐婢女前去煎熬。


    后脚便收了回来,想要拦住妧枝,“妧娘子,你,你怎么来了?”


    妧枝势要将历常珽的情况了解清楚,于是不顾阻拦站在了历常珽的房门前,她语气还似平常一样,轻缓舒柔,“常珽,你在吗?我是阿枝,来看看你。”


    顾曲张了张嘴,在看到了从妧枝身后的路上,又回到院子里的商榷安后,在他的示意下,默了下来。


    “常珽?”妧枝忍不住推开门,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走进去,在屋中瞧见躺在榻上的历常珽后,妧枝还是眼皮一跳。


    本该明亮的屋中,窗门紧闭,不露一丝光亮,略显得阴暗,而床幔亦都被放下来,只可窥见榻上躺着的一道身躯。


    妧枝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拉开床幔,小心探视进去,看到了唇色苍白,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历常珽躺在那里,她几乎难以置信,甚至不敢发出声打扰,身形一晃,被小心跟来的顾曲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顾曲压低声音道:“妧娘子,郡王还活着。”


    妧枝充满惶然而难安的眼神不断闪烁,透着一丝期望,等待答案。


    然而,在远离了床榻旁时,妧枝被扶着坐在椅子上,听顾曲说:“那日自郡王进宫后,属下也没了他的消息,后来才知宫中生变,太子囚禁了许多臣子,逼迫他们屈服,顺从于他。”


    “后来大臣们一起逃了出来,郡王和甘大人遇到了太子的追兵,二人相继受了伤,而郡王为了保护甘大人,替他挡下一刀,受了重伤……是商,商大人派人御医为两位大人止血,将人护送回郡王府。”


    窗前可以窥见庭院里略显沉默伫立的身影,商榷安朝着妧枝的方向对她看来,他看到她的脸,在房中显得忧郁而苍白,眼神里的伤浓得化不开,摇摇欲坠,如同碎掉一般。


    ……


    此次风波退去,京都风雨化为宁静。


    在太子等人被擒后,百姓都知朝堂之上,圣人虽恢复清醒,有所缓和,然而还是难以支撑到上朝,于是只有在清醒时议事,其余时候都由新继任的宰执代为处理。


    历常珽此次护驾有功,亦少不得加官进爵和赏赐,但是在郡王府内,无人去提这份荣耀。


    上空仿佛有乌云笼罩,明明天朗气清,却让府内上下都显得闷闷不乐。


    御医在为历常珽把脉诊治后,开了新的调养方子,“郡王好生歇息,再过月余,身体上的伤便可恢复,这几日亦可下榻走动。”


    “多谢御医为我家郡王费心,有劳了。”顾曲送御医出房门。


    正好这时,从另一个屋檐下,一个女子端着药汤从不远处走来,身后还有婢女跟随。


    只是到了屋前,顾曲顾不得再送御医,而是主动上前接过女子手中的汤药,道:“妧娘子,还是我来吧。”


    说着顾曲将汤药送了进去,而房门虽还开着,眼前的女子却站立在房门外,像是被拒绝入内,只能这般静静等在门外。


    妧枝发觉有人在看自己,侧目过去,发现是常来王府看病的御医,于是微微向对方点了点头,却见对方颇有些惋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从此处和下人一起离开。


    自从锦瀚郡王伤到要处,这位妧娘子就在这王府里住下了,日夜照顾。


    可是这对锦瀚郡王来说,怕是毕生之痛,难以承受,以至于连带着曾经情投意合过的未婚妻,都开始生疏。


    御医走后,妧枝笑容渐淡,直至抹平,目光忧伤地看向不能踏入的房内。


    而在她身后,与御医错身而过,从外面的进来的另一道人影,正凝视着她,将这些时日妧枝守在屋外的身姿纳入眼底。


    第93章 做夫妻。


    商榷安朝着妧枝走来,在风平浪静过后,只要妧枝在郡王府一日,商榷安每日都会来此报到一回。


    他不顾他人眼色,甚至妧枝的抗拒,也要接近她,“天凉了,记得多穿衣裳,少碰凉水。”


    他捞起妧枝暴露在外,撸起衣袖的手腕,像结冰一样。


    商榷安皱眉,妧枝一下便将他甩开,退开半步不让商榷安靠近。


    她亲自为历常珽熬了药,在伙房忙碌,所以衣裳穿得轻简,看上去极为单薄,而手也的确因凉风所致,肌肤温凉。


    这也是她体质向来如此,一受冷便会变得体寒。


    被商榷安碰过的手腕仿佛还有滚烫的余温,看在他救了历常珽将其平安送回郡王府的份上,妧枝对他并没有恶言相向,但还是不冷不热。


    “不劳你费心。”


    妧枝看向屋子里,不希望她跟商榷安的动静被里面发现,如今历常珽出事,妧枝根本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和其他男子勾勾搭搭。


    尤其商榷安。


    他太理所当然,郡王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然而这一切,苏醒过来的历常珽竟未表现出任何不满。


    妧枝:“你不应该再来这里,这是他人府上,若是没什么事,请你出去。”


    商榷安觑着妧枝,余光同样瞥着屋内,知道她在意担心什么。


    在历常珽受伤以后,妧枝就搬来府上伺候他,如今未婚夫就在里面,他这个外人和旁人未婚妻在一块,岂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也无怪妧枝视他如洪水猛兽,不想他靠近。


    “我只是来看看你。”商榷安:“并未想过做些什么。”


    妧枝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在这不受一丝委屈和欺负,大可不必为我费心思。”


    对面油盐不进,拒之千里。


    商榷安少有解释,得到这般反应,也不再言语,他平日来此就只为见妧枝一面,如今目的达成,也不继续骚扰她,而是陪她站在一旁等待着。


    像这样不做其他的事,商榷安这般做法不止一次。


    在他光明正大登门后,哪怕无人理会他,只要妧枝所在的地方,商榷安都会安静地待在一旁自处。


    每日郡王府里的下人都会看到这般场景,妧娘子对这位商大人是万分不会理会的,实在无奈之下才会赶人。


    而守着她的商大人总会在不远处单独待着,既不妨碍其他,也不与除妧娘子以外的交谈。


    妧枝见赶不走商榷安,只得暂时先回屋子,换身衣服暖和暖和身子。


    这样可以避开他一会儿,见不到她,对方自然会离开。


    而历常珽那,还有下属在守着,一时间也用不上她。


    妧枝转身便走,商榷安并没有再去她跟前碍眼跟上,他目视着她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被树影遮挡去向,随后将目光落到历常珽所在房屋里。


    他走了进去。


    历常珽自受伤以来,恢复意识后便如变了个人,他不肯轻易下榻,更不愿走出这座房门,面对妧枝。


    如今他自觉已是废人,于是连朝堂都不上了。


    商榷安一进屋,看到的就是历常珽喝完药,透过窗悄然窥探妧枝刚才离去的方向,而他的下属则在旁收拾桌子。


    见到商榷安来,讶然道:“宰执大人。”


    历常珽收回目光,在看到商榷安的那一刻,面容多了一丝扭曲的抽动,漠然看着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室内一静,顾曲不敢动弹。


    而商榷安立在原地,负手而立,他盯着气色看上去恢复了许多,却还是颇为虚弱的历常珽,“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似有所觉,历常珽撇开目光,不肯正面以对。


    商榷安:“没有人对不住你,别再那么对她。”


    这个“她”不由分说,彼此心知肚明。


    历常珽对刚才外面的举动听得一清二楚,商榷安的纠缠不舍,妧枝的避之不及,他面露一丝苦笑,“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让她这么死心塌地?”


    “我落得这般下场,你该庆幸才是。当初我劝你对她好些,放过她,你执迷不悟,现在倒来劝我了……可笑。”


    商榷安:“你该知晓,若不是为了她,追兵到时,你绝无活下来的机会。”


    那日情势相当凶险。


    甘贯轩不服东宫近卫的劝说,宁死不降,他们区区不过两人,即便会些拳脚功夫,也难抵对方人多势众,且武艺更加高强。


    也就是危急时刻,另一伙杀进东宫的禁军遇见他们,才在历常珽和甘贯轩危在旦夕那一刻将其救下,挽回一条性命。


    否则今日,历常珽已不是重伤的程度,而是绝无性命还能在此刻说话。


    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妧枝魂不守舍,不离不弃也要照看他。


    历常珽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他苦笑之后,抬头面对商榷安,多了几分锋利,“是,所以时至今日,敢问宰执大人,你可有要求趁机向我提?”


    他一个废人,商榷安大可趁机横刀夺爱,更可以强势命令要求他不得接近妧枝,任意讥嘲奚落。


    但商榷安只冷冷看着他,道:“我知你所想,我的确也想那样。但妧枝一心扑在你身上,是你说过,她想要安宁。”


    妧枝的安宁,商榷安暂且不打算破坏。


    到今日,她看到他除了一如既往地冷淡,却少了些许憎恶,这是商榷安觉得这般做唯一得到的算好的结果。


    他便默认了这种方式,一直忍耐至今。


    商榷安:“若你后悔了,这辈子便打算就一直这样,那就尽管那么对她。”


    历常珽可以将浑身戾气都发泄在妧枝身上,而一个人永不可能永无止境容忍下去,商榷安等得起,等妧枝回心转意那一天。


    在商榷安冰冷的忠告中,历常珽却罕见沉默以对,一直到对方出了房门,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待到妧枝过来时,商榷安已经离开了郡王府。


    但他留下的东西还在这里,是些很不值钱的玩意,名贵酒楼的点心,和登鹊楼里散发芬芳的脂膏。


    妧枝看了一眼,就让婢女拿下去和同伴分了,她是不会收受这些勉强称之为心意的东西的。


    换了衣裳,妧枝比先前暖和许多,肤色也回暖了。


    她走到房门前,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试探道:“常珽,药喝完了吗?屋里可有需要我帮忙收拾的。”


    她等待回应,实在想进去看看历常珽情况。


    从他醒来以后,妧枝就很少能和他面对面,都是中间隔着下人传话才能听见他的回应。


    今日妧枝也不抱希望,但她不急,也有耐心等历常珽心情缓和后,多试着与他搭话。


    想来他应该就不会那么抗拒见她了。


    屋中出现动静,只见顾曲收拾了残局端着汤碗从里面出来,朝妧枝恭谦点头,神情有几分复杂,道:“妧娘子,郡王……请您进去。”


    妧枝诧异,更有一丝惊喜,但她按捺住心头悸动,面带一丝温婉柔情的微笑进了屋。


    意外的是,历常珽并非躺在榻上,而是起了身,站着等她。


    他衣着整洁,除了重伤过后,缺失了些血色的面孔,瞧着虚弱,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妧枝一进来,历常珽就瞧见她了,隔了数日,从宫变到身受重伤,恢复至今,这是历常珽今日第一次正脸面对妧枝。


    她很小心,看得出待他心思体贴,脚步轻轻,走的也慢。


    从他出事,妧枝好似瘦了一圈,更加清冷单薄,惹人娇怜。


    只是相对视时,二人从前柔情蜜意的相处,如同已恍如隔世。


    妧枝却未感觉出生疏,只想着历常珽受过伤,要熨帖于他,“常珽。”


    她柔声且轻缓地唤着他的名字,历常珽声音微微沙哑,“阿枝。”


    有了回应,妧枝陡然高兴许多,她担心历常珽因此和她疏远,而妧枝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常珽。”她小声道,走到历常珽身边。


    然而,历常珽竟往一旁退了一步。


    妧枝有所察觉,微微失神,随即打量观察他的神色。


    触及那双明亮的美目,历常珽人生灰暗的一角仿佛被发现了,他失态道:“别……别这么看我,我,我如今很不好。”


    他背过身去,像是再难以面对她了。


    忽而,他感觉背上一热,一道娇躯轻轻贴上来,妧枝主动靠近过来,她若无其事,如同不知道历常珽怎么了,却又了如指掌说:“常珽,阿母近日问我们,是不是该把延误的婚事给办了?”


    “我答应她,仪式从简,就在近期。你说好不好?”


    历常珽听着那柔软的嗓音,游离的神思一怔,竟是不敢相信,“你……你不介意?”


    “阿枝,我如今,是个废人了。今后亦都不能……不,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艰难说完这些话,比他想象地更加温柔,妧枝似是把额头贴在了历常珽的背上,她道:“你已经给了我许多了,常珽,今生若不是有你,阿枝的心宛若枯木,是一方残缺,并不完整。”


    “常珽,我想和你此生都在一起,做夫妻。”


    ……


    房门外,去而复返的商榷安立在屋檐下,恰巧听着屋内的温柔言语,人似木石,许久未能反应过来。


    第94章 夜深到访。


    为了出嫁,妧枝从郡王府回到妧府。


    婚仪一切从简,她跟历常珽的婚期因朝廷动荡而耽误,现在局势稳定下来,也就不像日前那样,什么都要精细,也不需要大办。


    平氏为此也很同意。


    妧枝不在家中的时候,她偷偷去了寺里,找大师算了一卦,实在是长女婚事太多波折,平氏想算一算,这次还会不会有波澜。


    好在,卦象显示,一切稳妥,属于中上之签,不是大凶也没有大吉。


    妧枝在家中待嫁,该忙的都已经忙完了,而今她清空思绪,只一心为今后为人妇的日子做准备。


    入了夜,洗净了身子,妧枝独自待在卧房里,等着将头发晾干了准备入睡。


    忽地,门被敲了敲。


    “谁?”妧枝手中捏着书,侧身躺在卧榻处,桌上还摆着一盘果脯解馋。


    她看向屋外,房门处站着一道影子,开口说:“大娘子,主母让伙房煮了些蜜糖水,已经放凉了,让我给你送来。”


    “进来。”


    婢女依言推开门,进入卧房内。


    妧枝目光还在书上,未曾挪开,她身躯的弧度像延绵的山峦一般,吸引着人的视线。


    纤细皓腕,丰腴腰臀,一个女子最韵味标致的姿态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不受影响的将书翻页,“放下吧,我待会喝。你也不用守着了,明早再收拾。”


    天已经黑了,妧枝亦差不多快入寝了,婢女放下蜜糖水,随后在妧枝吩咐中,从她房里又退了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妧枝,并无别人。


    当门再度推开时,那轻微的响动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等到了她的卧榻旁,妧枝已经换了个姿势,她趴着,即使听见了脚步声,却未曾立马抬头。


    而是以为又是婢女进来了,她道:“什么事啊,菘羽。又忘了什么东西吗?”


    婢女没有回话,妧枝适才感觉不对劲,她疑惑地回头,腰身拧到一个卷翘而曼妙的弧度,她不知此刻模样在他人眼中何其遐想。


    只知道目光触及高大的伫立在卧榻旁的人影时,当即一惊,神出鬼没的商榷安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妧枝捧着书,如临大敌,“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周身没有别的位置,退无可退。


    商榷安不可能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他身份特殊,妧府里的人都见过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他单独进来?


    只有他另辟蹊径,用了旁门左道的手段。


    他没有避讳否认,“我翻了墙,没有人知道我进来找你。”


    他还避开了其他人,免得惊动平氏等人,又要引起一场恐慌的风波。


    商榷安盯着她,“我有话和你说,说完就走。”


    妧枝警惕看他,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所说的话。


    她待在卧榻上,很想从此处下去,穿上鞋履,离他远些,然而商榷安就挡在她跟前,身材又颀长高大,穿鞋就是向他靠近。


    妧枝只有收拢了身姿,失去了之前的放松,“你想说什么?”


    商榷安将她所有的小动作都纳入眼中,他没有逼近,而是对着卧榻,与她当面问:“我问你,你与我,当真再无可能?”


    他全神都在贯注,不想错过妧枝任何神情任何反应。


    哪怕只有一丝犹豫。


    但他也没有当下就想得到她的回应,在妧枝即将张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商榷安隐隐有所察觉,打断她,“我想你不要武断决定。”


    “我此次来,是想向你求和。我知道,你与我上一世纠葛不清,你受了委屈,怪我娶你却不曾好好对待过你。你想不想知晓,上一世我如何看待你,又为什么那么做?”


    妧枝触及商榷安的眼神,他很执着,似是在告诉她,哪怕她不想知晓,他也会说。


    就如所料般,他酝酿顷刻,沉声道:“我想你知道,若我真的对你无意,即使那天你亲自来草玄堂见我,说上数遍好话,我也不会被打动娶你。我自小被送给商朔做继子,从李氏的族谱里除名,自那以后就不再是李家的人,即便李侀想认回我,我亦对回到濉安王府毫无兴趣。”


    “数年来,我在商朔教导下寒窗苦读,你以为我是天之骄子,可我早就不是这京都城里的王孙贵子,你有母亲,我亦有母亲,但我母亲心中早已没有我这个孩子。京中权贵妇人的取舍,那便是只要能保存自身利益,不惹来麻烦,即使放弃一个长子,亦算不得什么。毕竟没有长子,还有次子。”


    “我不肯与濉安王府的任何人相认,李侀便以唯真要挟我,使我回归王府。那些年里恰逢我与朝堂上的人争锋四起,而李侀为了扶持我,在背后被不断分担打点,彼此间有利可图,我便没有当即与他撕破脸皮,但也并非全然顺从屈服于他。”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盯着妧枝,眼里似有滚烫热度,“他让我与妧府联姻,我从未见过你,又如何会答应肯娶你?”


    妧枝不解:“那你为何又改变主意?”


    商榷安默默看着她,仿佛有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他道:“我与你见过以后,李侀便督促我尽快与你交好,我那时并不反感,但他之所以想我娶你,一是想我服从于他,永远留在濉安王府,以免我独立门户。二是想利用妧嵘,帮李含翎李屹其都进入朝堂,走上官场。以我多年在外被遗弃的经历,你以为他这般安排于我,我会甘心听命?”


    “自是不可能,所以那时连带你,我……”


    他并不甘心连今后的人生都被李侀掌控。


    但他更难以抗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对他的吸引,妧枝有着和他一样,对亲生父母的乖顺。


    可承认妧枝对他的吸引,无异于向李侀低头,又一次被他掌控,商榷安如何肯再让幼年的耻辱发生。


    他盯着妧枝那张白净秀美的面孔,他告诉自己,待在平氏身边安静老实的妧枝瞧着并没有多么特别,他极力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冲动,无比漠然且冷静地挪开了眼。


    妧枝根本不知当年还有这么多经过,她只知道,商榷安于她,不过是父母之命。


    她到了年纪,该嫁人而已,父亲替她相看一门亲事,她去瞧瞧,看看商榷安值不值得她嫁,仅此罢了。


    她摇头,并不为商榷安所说这些动摇,“那又如何,即便你当时……你说对我有意,可后来为何还要送来避子汤给我?你毁了我,商榷安……”


    说起此事,商榷安并没忘记,他道:“那时你嫁进来,王府里都盼着你尽快与我交合,生下一子,只要有你和子嗣在,李侀便能无所顾忌,拿捏住我,我不想也不愿让我的孩子成为傀儡。”


    看着妧枝朝他投来失望的目光,她抚摸着腹部的样子,商榷安心中五味杂陈。


    若要问他是否后悔,在他得知这辈子妧枝自己向平氏讨来避孕的方子后,商榷安便知这是她回赠以他的报应。


    她不会再孕育他任何子嗣。


    “我总是迁怒于你……”他很低沉:“我总想着,你不该是因李侀而出现。”


    若是他与妧枝有一段姻缘,那不该是由旁人而牵线,更不要掺杂他人。


    “那孩子,并非是我与唯真的,那时她已结识了他人,不小心有了身孕。为了名节,我便想将他带回来养,你那时郁郁寡欢,我以为有个孩子会逗你开心些。”


    不曾想,妧枝那时已经积郁成疾了,她呕出一口鲜血,令整个在场的人都为之慌乱。


    而商榷安更注视着她,像心口一处被挖空了,莫名的慌。


    妧枝更是感觉荒唐的看着他,她摇头,“真是无可救药。我若是想要,自然是要我自己生的,要别人的做什么?”


    商榷安此次便应声道:“我知道,这回我再不会那么做了。”


    他身躯前倾,妧枝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商榷安已经俯身到了她跟前,他们距离极尽,近乎贴面。


    而商榷安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渴望,一直在窥视她的唇,再靠近一些,他就能对她吻上。


    妧枝反抗,“你做什么?退开些,别过来。”


    商榷安:“我只问你,你与我可还再有机会?阿枝,我绝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你,不要嫁,我求你。”


    “我求你——”


    他不想惹来妧枝生厌,虽靠得很近,几乎压在妧枝上方,却不敢碰她,唯有紧紧攥住她多余的衣角,宛若抢来一点生机。


    妧枝惊愣后,才反应过来商榷安应是听闻她还要和历常珽成亲,这才深夜到访。


    她仰视着她头顶上的俊眉修目,从未见过商榷安这副神色,他总是临危不乱,当然待她也是高高在上,可时至今日,竟能亲口对她说出“求她”的话。


    她总是想着,这一世不会和他再续前缘,她也是恨他的,若不是他的不坦诚,他们当初不会闹得如此下场。


    妧枝蓦然松了口气,她在今生这场对弈中,终究是赢了。


    她亲口对商榷安道:“我要嫁给常珽,我不能负了他。”


    说罢,她把衣角从商榷安紧拽的手中抽走,并推了一把他的胸膛,让他不受控制一震,拉开彼此距离。


    “你走吧,今生就算我们已经了结。走吧,商榷安。”


    他能从她眼中看出她的意志坚定,不是说笑,即使历常珽如今成了那副模样,她都不打算离弃。


    她可以对除他以外之人深藏怜悯,对他却毫不留情,如此狠心。


    商榷安:“若是,我杀了他呢?”


    随即,他看到的是妧枝露出幽幽愤怒之火的眼眸,“那就为我也准备一副棺椁,你不妨试试。”


    第95章 你不喜欢他。


    从妧枝眼中,商榷安确定了她的心意,她心系历常珽,没有分毫动摇。


    无论他硬也好,软也好,她做下的决定就不会变了。


    商榷安:“何必这般执着。你嫁过去,此生他亦给不了你什么,若不是你,他这辈子也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了。”


    妧枝上辈子死的早,他人命运她所知甚少。


    听出商榷安话里的不对,她蹙眉问:“你说什么?”


    商榷安并不想那么快给她解惑,他凝视打量妧枝片刻,对面前的软玉生香心生渴望,他一点都不希望眼前女子归属旁人,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该被他占有才对。


    但在妧枝不悦地察觉到他目光时,商榷安道:“上一世,你走后不久,宫中也生变了,太子谋反,你那位常珽在圣上身边,为他挡了一刀,当场毙命。这辈子他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妧枝斟酌他说的话几分真意,然而她从前与历常珽止步于雪中送炭,对他的前途并未留意,再去追究真假也没有意义。


    宫变既然发生,历常珽又是臣子,首当其冲要在危险之际保护圣上,商榷安所言也非并无可能。


    话已说清,妧枝指着门口,“出去,否则我叫人了。”


    这般威胁实则对商榷安没什么用,他屡次登门,次次都让人只有惊没有喜,即使妧家的下人都来了,又能如何,依然劝不走他。


    但这次妧枝不打算放任他乱来,若商榷安还不走,她便要行赏,让下人给他些厉害尝尝。


    打出妧府就是了。


    可惜商榷安在争辩过后,无论如何都求不到妧枝回心转意。


    他便这次依了妧枝的话,缓缓走到门口,“我不会放弃的。”


    妧枝:“你想做什么?商唯真呢,你不打算管她了?”


    商榷安:“为何还要提她?我当初拒绝这门亲事,只是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让悲剧重现,以为与你避开就能扭转乾坤,试过之后……待唯真始终没有那丝与你在一起时的心动。”


    妧枝用怀疑的目光看他。


    商榷安神色认真:“京都有变,我将她先安置在从前田庄了,等她寻觅到良人,就会送她出嫁。”


    妧枝如今知晓孩子并不是商榷安的,对商唯真芥蒂已消,却并不关心她今后如何。


    她冷淡道:“我知道了。你怎么还不走?”


    都这般坦诚以待了,妧枝还不心软,未施予他好脸色,商榷安默然无声站定片刻,随即拉开房门从此处离开。


    妧枝担心他是作假,离开卧榻,将门窗都检查一遍,又上了锁,这才靠在茶桌旁松了口气。


    今夜商榷安看她的眼神,透着欲望和侵蚀,与在他私宅时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才能让他死心,明白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白日妧枝并未告诉家里,昨夜商榷安来过。


    她想已经说的很清楚,商榷安应当不会再来了,但到了夜里,以防万一,妧枝还是将门窗锁上,让婢女早早去歇息。


    这些锁,只有等她翌日起了才会打开。


    奈何,妧枝还是听见了门窗锁动的声响。


    今夜较早,深秋凉意更重,屋内的香炉已经熄灭,妧枝如昨日一样在卧榻处歇息,读书着了迷,直到房门处出现细微动静。


    许是发现门锁打不开,便又去试了窗户边的,一样被关的十分牢固。


    妧枝被惊醒,观察着对方举动,看着外面人影将每一处都试了一试,最后如同无计可施,站在门外叫她,“开门,阿枝。”


    妧枝闷不吭声,她知道商榷安能耐,可她这次请了锁匠,配了十分难解的锁。


    没有钥匙,商榷安根本进不来。


    “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妧枝不想惊动旁人,唯有在商榷安再次叫她后冷声驱赶。


    修长身形出现在离妧枝卧榻最近的窗边,隔着窗纱只能瞧见影子,“开门,你不开门,我就不会走。”


    “无赖。”妧枝:“注意你的身份,你我无名无分,为何还要夜闯我闺房?”


    商榷安在外道:“那我白日里来,你总是要见到我的。”


    妧枝无论昼夜都不想见他,“你休想。”


    该说的都与他说了,商榷安不肯听从,妧枝也别无办法,好在她提前有做准备,任由商榷安在屋外如何恳求劝解,妧枝都不为所动。


    她干脆继续看起手中的书,左右屋内都上了锁,商榷安定进不来。


    哪怕听见对方依旧不肯懈怠地尝试,妧枝都充耳未闻,渐渐她看入了神,心思也不在留心外面。


    而当她感觉到异样的目光仿若凝成实质,出现在她身上,一切已经晚了。


    一声锁被撬开的动静并未引起当时分心的她的注意,而商榷安对这些下九流之手段轻车熟路。


    他见过锁匠开锁,且他们还告诉过他想要解开并不难,商榷安对有用的技巧都愿意尝试,他有天资且年少就聪慧,这些巧技并不难。


    他试探开门,在外面待了许久,不过是为了让妧枝放松防备。


    他总是记得她在闺房里,没有外人打扰时独处安静的模样,就和曾经嫁给他后,在濉安王府里他们的房中一样,静谧而温柔的做着他的妻子,曼妙的身躯总是若有似无地勾着他的视线。


    他在外当差,上朝堂,看见别的女子,亦总会想起她。


    她的身影在他脑海无处不在,只是嫁给他便是如此,商榷安不知道若是一开始就与妧枝情投意合,他会昏头成什么样。


    他可还会有雄心壮志,国家大事?


    不,他只会关在屋里整日拉着她媾合。


    妧枝震惊且不可置信商榷安竟然能破开她请锁匠造的锁,“你怎么进来的?”


    但好在商榷安并未鲁莽到破坏门窗,他夺过妧枝手里的书丢到一旁,令她全副心神都只能投放到他的身上。


    “雕虫小技尔。”他轻简而意有所指道。


    与妧枝相比,他纯粹占了个王府长子的身份,过了多年落魄日子,远非是妧枝这样勉强算是贵女的小娘子可比。


    他见过她所没见识过的,且混迹于三教九流,只是在步入京都仕途后,多年的权贵将他熏陶的清贵倨傲,以为他一尘不染,实则人间百态,不堪污浊他都经历或亲眼所见。


    “你不让我进来,又能奈我何。”


    妧枝瞪他,他昨夜才想过不想惹她生厌,今夜却又旧态复发,似是走投无路,只能让她恨他厌他,方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商榷安:“不要嫁给他。”


    妧枝:“休想。”


    商榷安:“好,既然你不肯收回决议,那我只能每夜造访,你何时改变主意,我便何时不在夜里惊扰你。”


    他也知晓是惊扰,妧枝被偷袭的突然,她在商榷安跟前毫无缚鸡之力,她的推挡阻挠都被他四两拨千斤,以刚克柔了。


    他轻易就能化解她的挣扎反抗,妧枝愤恼,她出了一身热汗,面容霞红,倏然她失去力气阻止商榷安靠近,如认命般平躺在卧榻上,屈起的膝盖被商榷安拉拢到两边夹住他的腰间。


    而妧枝闭上眼,微微气喘,“你这是想逼死我。”


    商榷安垂眸俯视着她,对她身上的一切变化,哪怕睫羽轻颤的次数都在心中默默数念:“你不该这般想的,我只是想你重新考虑这桩婚事,若是没有你,何来我商榷安?你也该为你阿母他们考虑考虑,失去你,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妧枝睁开眼,商榷安说对了,她的死不过是用来威胁阻挡商榷安的借口,她如今重头来过,样样都好,人生也顺意了,怎么会因为他而真的放弃性命。


    可她不能对不起常珽。


    像是清楚她的顾虑,商榷安道:“你没有那么喜欢他,阿枝。”


    妧枝:“你在胡诌些什么?”


    商榷安:“你不过是视他为你的恩人,上一世他对你和你家里雪中送炭,这一世你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提醒他救了他那祖母。而与李含翎他们的亲事,他又再一次帮了你,在周老夫人的推波助澜下,这才促成你们的亲事。


    这当中种种,和他对你的相助,这才造成你喜欢上他的错觉。是以你不肯与我亲近,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但凡你与我有一点僭越,都是对他的背叛,这会使你觉得自己忘恩负义,我说的对与不对?”


    妧枝看着商榷安的神情,仿佛在说他是不是疯了。


    然而商榷安固执认为,他醒悟太迟,或者说,他有意避让不想沾染前世的悲剧,妧枝泣血那一刻,他心中生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意,后来在每个夜里延至四肢百骸。


    他亦不想再重来害她一回,可到底逃脱不掉只要见她一次,就被吸引一次的感觉,这才错失了先机,让上一世不该有交集的历常珽走到了她跟前。


    妧枝注视商榷安半晌:“我与常珽,情投意合。”


    商榷安眼底的期许瞬间暗淡,俊容阴郁下来,他不想再听妧枝剖白心迹,而是为她做主,“我知你是为了报答他,但他上辈子就在宫变中丧生,你若放不下对他的恩情,我代你向他报恩。他活下来,你的恩情早就还清了。剩余的,你想他高官俸禄,还是顺遂一生,我来帮你达成就是。”


    的确如商榷安所说那样,初始妧枝不过是在历常珽的解救相助下,才答应和他的亲事。


    他助她良多,对她温柔体贴,若要选夫婿自当选他这一种。


    妧枝道:“可我如今,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的眼睛和商榷安的眼眸长久对视,他死盯着她不放,在浓烈而滚烫的热意中,那双黑眸对妧枝生出扭曲的爱与恨,“你最知该如何逼疯我了,我有时亦是真的恨你,阿枝。”


    他俯身而下,妧枝感觉到他解开她衣带的手正不断摸索和探进,并且他的膝盖正巧抵着她蓄力,“住手,商榷安!”


    她推打他的脸,然而商榷安毫无所觉,他朝她冷冷一笑,“我不会进去,只想让你知晓,我也能带给你快乐。你总不能老是怪我,给予你的都是痛吧。”


    说罢,他钳制住妧枝双手,推举到头顶。


    又为了不让她发狠咬他,改为扼制住她的脖颈,单手抵着她的下巴,一路从她耳根、肩头及更迷人之处往下吻。


    妧枝只能用余光看见那颗黑色的头颅匍匐在她身上,往下、再往下……四处点火,尽心尽力,在月退心最中间那一处,为她带来一片更燎原的火。


    那一刻,妧枝震颤,瞳孔都失了魂魄。


    第96章 出嫁。


    那天夜里,妧枝根本无法抵御商榷安对她所做的一切,她被他伺候了个遍。


    就在闺房中,以唇舎以手指将她拉入到忄青欲的漩涡中,难以挣脱。


    但婚事依旧得不到解决。


    妧枝执意要嫁给历常珽,彼时商榷安在伺候她体会到滋味以后,妧枝倒在榻上一阵一阵紬傗,汗意流淌,浑身肌肤通红,眼眸失神偏着脸,嘴唇微张。


    而商榷安则早已沾到了茶桌旁饮水漱口,嘴里依旧残留着妧枝的味道,他很不在意的感受着,回味且擦过嘴唇,“明夜我还会再来。”


    他想说不必锁门,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能破开阻碍出现在妧枝跟前。


    但余光所见,被他尽心服侍过的女子还在榻上反应不过来,商榷安心生怜爱,就这样默默注视了她一会,留给妧枝他今夜的杰作,便理了理衣衫离开。


    而妧枝在他走后,许久才回过神动弹,她身上汗意已经变凉,而商榷安喝过茶的杯子被她砸向地面,碎裂成片。


    翌日婢女醒来到妧枝房中看见地上狼藉,惊讶不已,而妧枝只以夜里渴了起来喝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为由搪塞了过去。


    但夜里妧枝的房中动静突然,且次数频繁,即使隔着院子,时日已久也会被发现端倪。


    且她与历常珽的良辰吉日就在眼前。


    伸手不过两天,在最后一天时,妧枝已不像之前那样惊讶愤怒商榷安的到来。


    今夜月圆,在商榷安再次伸手碰到她时,妧枝并未反抗,她甚至主动转过身来,双眼平静而冷淡地凝视着他,“明晚不要再来了。”


    夜里出嫁,她从早到晚就要开始打扮,妧府里都会挤满了人,一直到历常珽来接她去郡王府,以后这里她若无事就不会经常回来了。


    商榷安再无耻,总不能夜夜去翻郡王府的窗子,若真是那样,妧枝会再毫不客气捅他刀子。


    商榷安知她心意已定,心头闪过千般万般念头情绪,无非是考量阻挠她出嫁的成算有几何。


    应当是十拿十稳的,但这之后妧枝定然不肯与他罢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商榷安想让她恨他,却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恨”。


    他搂着妧枝在他怀里,抚摸她的脸庞,指尖抵达衣襟,没有回应她的上句话语,“今夜你想怎么过?最后一夜了。”


    妧枝松了口气,如果拿这几日的惊扰作为条件,安抚商榷安让他不要阻止她出嫁,那么暂且算是值得的。


    左右他一走,妧枝就会喝上平氏给她开的避孕药汤,这般也不用担心怀上他的子嗣。


    “我要养精蓄锐,明日还得打扮应付他人。”意思便是最好不怎么过,识相的商榷安来过后就走,最好。


    可惜商榷安看懂妧枝意图,却未满足她的心愿,他捉摸到她脚踝,“让我送一份新婚贺礼给你。”


    妧枝感觉到脚上一凉,商榷安为她系上一条金玉做的铃铛,能发出悦耳声响。


    商榷安:“今夜,我会让它响彻一晚上。”


    妧枝被放倒在榻上,她眼中商榷安眼眸堪称冷静到极致,甚至透露出一丝癫狂,然而动作却炽热而滚烫。


    他像是将妧枝的身子当做一幅画,在亲吻她的同时,让她白皙的肌肤盛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痕。


    在她想要阻止时,连带她伸来的手指都含在嘴里,像嘬骨一样用最深沉和最忄青欲的目光盯着她,直到脚掌,每根脚趾都无一放过。


    而这种被包裹在氵显润且炙热里的滋味让妧枝无一不在身颤,每动一下铃铛便发出动听的响铃。


    她遏制不住气息乱极,视野中商榷安不复君子模样,失礼沦丧,他在触及妧枝眼神后看着她的反应如受吸引般,俯身下来想要覆上她的唇,却在下一刻被妧枝躲开。


    她上身紧张起伏,半闭着眼想要抗拒的样子令人想对她付诸满腔疼爱,而商榷安并未纵容继续她逃避,而是抬起她的一条月退搭在自己肩上,欺身往前压下来,让妧枝不受控制惊讶地看向他。


    而他则如挑衅般逗弄着吻了她的脚心,舎尖氵显热的触感让妧枝发痒不禁想避开,眼神更无处安放。


    但这都在商榷安控制在内,他在玩了她足掌许久后,不失余力趁着妧枝分神,倏地扳过她的脸,趁机深吻,如此即使妧枝嫌弃,也终究被他得逞。


    “我想杀了他,我终究还是想杀了他。”


    让妧枝嫁给历常珽,商榷安依旧无法容忍。


    妧枝因他语调中的杀意一震,可在今夜无论说什么,除了叫他的名字,商榷安都不想听见。


    待她清醒时,这一夜就在这昏头涨脑和响铃中度过。


    妧枝十分担心商榷安会对历常珽做些什么,她拖着被掌控了整夜的身子穿好里衣,唤来婢女,“给,给郡王传信,让他小心。”


    那道属于商榷安终将失去心爱之人的狠厉杀意,始终回旋在妧枝耳畔,从白日起,她便开始担心商榷安会对历常珽动手,是在他府上还是,还是在他迎娶她的路上,妧枝万分不安。


    天亮,平氏就带人到妧枝房里准备了。


    “阿枝,醒了吗?改起了,吉时不可耽误,快快梳妆。”


    “大娘子醒了。”婢女前来开门,“主母可以进来了。”


    平氏一进来,就看见妧枝坐在妆台前,她先是打量一圈妧枝房中动静,近来下人总说夜里大娘子房中有人,但妧枝不提,平氏便不好过问。


    今日就是婚期,作为妧枝的生母,她更不想出什么岔子。


    现在一看,妧枝神色如常,房中好似也没什么变化。


    唯一不对的,是一声铃响,平氏走近,“什么声音?”


    妧枝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足下脚踝,面上一怔,随即愠怒,商榷安昨夜走时,根本没将他系在她脚踝上的铃铛取下来!


    他想她带着它出嫁,若是与历常珽洞房今夜便展示给他听,他与妧枝独处享乐过的乐章。


    可历常珽已经受伤,即使痊愈,今后也难有子嗣,妧枝只想今后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并未考虑夫妻之事。


    把这条链子带过去,岂不是在明目张胆朝对方宣示?


    “来人,拿剪子来。”在不明缘由的平氏眼里,妧枝拿到剪子将这条铃铛剪开,随即丢弃到一旁。


    平氏对上长女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里面的目光示意她不要多问,平氏便按捺住疑惑,也替她挡住了些许窥探。


    “好了,该梳妆了,黄昏吉时,郡王府就要来人娶你了。”


    今日妧府有喜,街坊四邻都来上门庆贺,即便妧家在京都没有亲眷,但客人还是能坐上几桌。


    妧枝在屋内梳妆,庭院里便由妧酨和妧柔出面招待客人。


    她身上被商榷安留下的痕迹不少,镜子里,透过微开衣襟就能窥见,妧枝拢了拢领子,不让那些痕迹露出来。


    除此以外,没有人知晓她昨夜跟谁一起度过,又发生了什么。


    妧枝第二次出嫁,装束与上一世没有不同,嫁衣鲜红,珠光宝气,她被婢女和喜娘收拾了许久,最后独坐在床榻上等候郡王府的人来。


    她一度担心,昨夜商榷安放的那些狠话,会阻挠历常珽前来。


    但当天色逐渐昏黄,一天下来妧府没有丝毫异样,平氏和妧酨等人都不同时辰进来看顾过她,也说了下外边宴客的情况,没有奇怪的人,非常平静,相安无事。


    妧枝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却又矛盾而疑惑,难道商榷安这回真的放弃,不会再来打搅她和历常珽了?


    若是如此,那的确算他做了件好事。


    此时此刻,外面来人敲门,彷如宣告般,“都打起精神来,准备好了,郡王府接亲的队伍来了——”


    “来了,来了……”


    到她房中陪伴她的一些邻里妇人都兴高采烈,妧枝受到影响,也带了几分笑意在嘴角边。


    管事推开门,“请大娘子出嫁。”


    妧枝被簇拥着由在外头紧张等待的妧酨进来,将她从房中背出来,然后送上停在妧府大门的王府喜轿。


    “阿枝。”平氏和其他妇人站在一起,被搀扶着十分不舍得看着她的身影离去。


    迎亲队伍一散,留在府里的客人便坐下开席。


    而在郡王府,迎亲队伍一路顺畅抵达归处,妧枝这一路都在等发生点什么,然而一切顺遂到令她意外。


    突地,队伍停下,有人敲了敲她的喜轿。


    妧枝听见历常珽叫她,“阿枝,到了……”


    终于……


    终于她与那些前尘往事要没有牵扯了,今后她就是这座郡王府里的主母,历常珽的妻子,往后余生她都将在这座宅子里度过。


    来娶她的历常珽将她背起来,妧枝趴在他背上,随他跨过火盆,随即到了红毯处被放下。


    妧枝手执扇子挡着脸,却也看清今夜来郡王府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吉时每一步都算的正好,一刻都不曾有耽误。


    她和历常珽朝着正堂走,观礼的客人都在两旁,妧枝目光一瞥,在距离正堂越近时她不期然看到一个身影,撞入她的视野。


    她震惊与之对视,商榷安就在观礼的宾客中注视着她,一直注视着她。


    第97章 你说,他们会洞房吗?……


    妧枝从商榷安那边的宾客面前经过,她连头都没回,心中却涌现出对商榷安深刻的忐忑。


    他竟敢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历常珽呢,他莫非没有发现他?这不可能。


    但在婚仪举行和结束的过程中,商榷安仿佛只是单纯来参加这场喜宴,与她目光交界后,居然什么都没做。


    在数不清的宾客贺喜声中,他只默默目送着妧枝被郡王府的下人送去了新房,然后独自走出了这座热闹的府宅,与喧嚣的背景形成对比。


    商榷安独自走在了长街上,夜幕降临,黄昏坠落后京都城里华灯初上,城民不再像宫变时那样,畏畏缩缩,整条大街上充满繁华的烟火气。


    曾经商榷安无数次想过,若是重来,他对妧枝是接近还是不接近。


    答案令他无法身心如一,他的身躯意志告诉他,若是不想在情感中被另外一人所掌控,那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觑见妧枝的内心却又心生动摇,而当看到她投注来的目光,充满怨憎与冷漠,还透露出厌恶,就在此分道扬镳,互不相识才是最好的结果。


    一意孤行,偏执自我,令他永失所爱,他一生中唯一心动迷恋的女子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商榷安在街头站定,许久没动,令隐没在人群中的下属见后,不得不出现以免他发生意外。


    而当枕戈等人悄然赶来时,见到的只有商榷安弯曲的脊背,一手撑着心口,嘴唇痛苦紧抿,仿佛胸膛内有一道伤口正在撕裂他的感受。


    “大郎君……”


    枕戈扶了他一把,料想他只是见到妧娘子出嫁不舒服,不曾想他连脚步都轻了不少,竟是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郎君若是……想,可以将……抢……或是阻止这门亲事。”


    跟随商榷安许久,忠心耿耿的下属已然明了他对妧娘子的感情,竟也不顾道德,只为了商榷安能好过而出谋划策。


    感觉到呼吸都难受的商榷安终于在许久之后,能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而胸膛内如有千斤重的憋闷始终萦绕其中,且夹杂着一丝时不时会撕裂的疼痛。


    他平缓了气息,重新直起腰身,“那就真的令她恨我到痛不欲生了。”


    枕戈:“大郎君……难道不是一直都想这般让妧娘子记着你么?”


    商榷安黢黑的眼珠静默而凛冽地往不小心冒犯的下属身上一扫,爱恨有两面,非喜便是厌,他的确有意择取另一面,只因为他早已料想到妧枝对他不会再有爱意了。


    但不代表他就真的只想她恨他就够了。


    商榷安什么也没说,挥开什么都不懂的下属的扶持,继续往前走,没入人群消失了。


    而被冷冷睨了一眼的枕戈下一刻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头。


    同僚骂道:“蠢货,谁会一直想让人恨死自己呢。与其说恨,不如说是大郎君还在期望那位娘子爱死他呢。”


    郡王府的喜宴热闹不止,前院有许多甘府的亲眷前来帮忙招待,期间还来了一回宫里的人行赏。


    许是知晓历常珽受伤,妧枝还能不离不弃,令宫中对她改观不少,他们的婚事就连圣上都没有再次为难。


    历常珽在甘贯轩帮助下,被挡了不少酒,但也醉意熏然。


    宾客们如至而归,还感觉不够尽兴,依旧令郡王府的下人继续上酒,热闹声沸沸不停,而在甘府的亲眷吸引了注意力后,已经喝了许多酒的历常珽被悄悄带着脱离了宾客们,从一条拐弯的路上步入后院,来到他与妧枝的新房。


    妧枝坐在房内已经许久,她思绪纷乱,一时想到前来看她成亲沉默观礼的商榷安,颇为担心他会捣乱,然而时辰一息一刻过去。


    她问了婢女前院情况,得知在她被送进后宅后,那宾客里面就已经没有宰执大人的身影了,登时颇为意外。


    而历常珽还在前院待客,想来在这么多宾客还有甘府的亲眷在旁的情况下,商榷安定然是不好动手的,这无异是惹了众怒,或许自知自讨没趣而离开。


    这样这也代表他们的牵扯到此终结。


    妧枝提着的心逐渐放下来,她在房中耐心等待,直到屋外下人搀扶和叮嘱的声音响起,历常珽终于结束前院的应酬,到新房里见她。


    “阿枝……”


    历常珽扑上来,因酒意上头没站稳,在房门关上后,整个人都压倒在妧枝身上。


    二人在榻上相拥,妧枝带着微笑看着今日的历常珽,他们各自身着喜服,来祝贺的宾客无一不称赞这对新婚夫妻的登对。


    “常珽。”


    “你高兴吗,阿枝?”历常珽不胜酒力,意识却还残留几分,他搂着妧枝朝她吻了下来。


    妧枝:“高兴,常珽,你呢?”


    忽然,在短暂的亲昵过后,妧枝感觉到脸上湿了一片,不知何时她沾染上历常珽的泪,她睁开眼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历常珽竟哭了。


    他捂住妧枝的眼,并未再让她看着他,“高兴,我很高兴……阿枝,能娶你,是我这一世的幸运。”


    今夜洞房花烛,本该共享良宵,但历常珽受过伤,他在搂紧妧枝后,等到心绪平静倏地将她放开,“我去拿合卺酒,喝完早些歇息。”


    妧枝看着他的起身离去,历常珽还处于醉酒中,动作并不那么利索,倒酒时差点倒漏出来。


    等他回过身来,拿来酒杯递给妧枝,除了醉意,眼里还有温柔情意凝视着她。


    “喝吧,喝了,你我就是夫妻了。”


    妧枝反驳:“即使不喝,婚仪都举行了,成了婚不是夫妻是什么,难道你还想反悔?”


    历常珽笑了笑,“是我说话不中听。”


    妧枝搭着他的手,二人共同交杯喝下去,一股辛辣之意在喉咙中弥漫流淌,二人神色都有了变化,历常珽尚且还能自持,妧枝则面容浮红一片。


    待到历常珽要走时,妧枝拉住他,“去哪儿?”


    历常珽惊讶道:“我,我去放杯子。”


    妧枝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与自己的一同随意滚落到地毯上,“别走,我们洞房花烛夜,你难道不该珍惜良辰……?”


    她盯着历常珽,眼中坚定不改,“我们是不是该行夫妻之礼了?”


    历常珽惊讶到体内酒意蒸腾,似乎瞬间清醒,既不可置信又复杂地回视妧枝,直到他被妧枝的手拉着到榻上坐下,她解开两边床幔,遮挡住内里的光景。


    “可我……”历常珽内心挣扎,想到自己难处,苦涩道:“可我如何能行。”


    妧枝一句话打断他,“常珽,你就不想看看我吗?”


    她今夜嫁作人妇,上了妆容,带着情意看她,就如看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历常珽如受蛊惑跟妧枝对视,在她缓缓靠近下,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床幔中,历常珽的身影随着妧枝朝榻上倒下,一如妧枝所说,即是夫妻,该当行礼,她并不介意他那方面有损失,而他们依旧能完成这等仪式。


    “常珽……”妧枝褪了衣裳抱住他。


    历常珽不再纠结,同样拥抱回去,二人在这夜虽不完美,却仍旧水乳交融在一起,直至发出再无遗憾的叹息。


    ……


    京都城墙上,晨光熹微,一道青色衣衫的人影因凉夜终于消退而打了两个喷嚏。


    亲信哆嗦着摸了摸臂膀,禁不住看向另一方望着天色日出方向的背影,那道背影更加冷峻修长,像不怕冷一样。


    深秋之际,尤其深夜连战士们都燃起了火盆,而大郎君却不让任何人打扰,孤零零的在此逗留了整整一晚。


    随后不久,枕戈来到他身旁道:“大郎君,是不是该回去了,天,都亮了。”


    昨夜郡王府有多热闹,他们郎君这头就有多凄凉,因成全了妧娘子和锦瀚郡王,不忍破坏她想要的安宁,于是独自在这伤神,可再强悍的躯体也禁不住凉风瑟瑟。


    担心商榷安冻坏了身子,枕戈唯有劝他回府。


    良久,商榷安才转过身来,他俊脸仿佛失去血色,冰冷发白,可眼睛却仍旧黑亮深邃,周身气势低迷而沉郁,他问:“你说,他们会洞房吗?”


    枕戈当即哑口无言,一副惊骇的模样不敢随意答话。


    可商榷安却从他神情中看出答案,冷风吹拂起他的衣袍,他于晨光中淡淡笑道:“应该,她是个主动的女子,从前对我便是那样。”


    她实在好极了,认定了嫁的人,便会极其主动。


    他们即是夫妻……又怎会不相拥而眠?


    商榷安眼中流淌着惆怅的神色,其中的黯然神伤在他动身离开城楼这一刻,孤身寂寥的气息再无处掩藏。


    昨夜离开郡王府,在人满为患的热闹夜市中,商榷安不知为何一下不知归宿在哪,该去向何方,权势他有,可倾天下。


    但他失去了一个人,一个本该,他唾手可得的女子。


    人海茫茫,他再找不到像她那样一见就勾动他反应,让七情六欲都躁动的女子。


    于是唯有找人看着自己,夜不归宿,吹上一夜冷风,若不这么做,只怕他已经提着剑重返那座娶了他“妻子”的王府。


    就在商榷安走下城楼时,只听一道声音在背后模糊大喊:“郎君——”


    他身形摇晃,蓦然于天亮中跌倒下去。


    第98章 别离。


    郡王府的新房中,昨夜春宵帐暖,历常珽虽一时无法再行人事,但他与妧枝却有了一个不一样的洞房之夜。


    “阿枝,多谢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历常珽与妧枝紧紧抱在一起,仿若此生都无憾了。


    而经过温存,妧枝沉沉睡去,一直到天亮疲累渐消,而她醒来时周身清爽,看着她身上衣裳就知道定是历常珽帮她清理过了。


    她会心一笑,可床榻上另一旁的余温却早已变得冰凉。


    “王妃醒了。”婢女听见屋内动静,开始进来侍候她梳洗。


    妧枝点头,让她们伺候,而她则打量白日里房里的景象,竟有了一丝恍惚,只觉着新房和上辈子的有些像,都是赤红的一片,喜气洋洋。


    连窗上都被贴满红色的剪纸,桌上花瓶里则插着新鲜的枝叶,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问:“郡王呢?”


    她从起身后没见到历常珽,以为他有事出了去。


    毕竟在外看来他们可是新婚,虽然双亲不在,晨起妧枝可以不用去请安,甘府的亲眷也不会前来打扰,但历常珽也该前来陪伴他新婚的妻子。


    婢女在替她梳头时道:“管事方才来说,若王妃醒了,可去书房一趟。”


    妧枝心下一松,莫名的不安很快挥去,而在梳洗打扮过后,婢女也将吃食送来给她。


    整个王府对她就如对历常珽一般,恭敬伺候着,妧枝没有过多久留,她在房中用完吃的便起身去了历常珽的书房。


    而在那间摆满书籍的屋子里,妧枝悄然进去,为了不打扰历常珽而脚步放轻。


    “常珽。”


    她四处找了找,在屋中呼唤他,最终却只在书桌上发现一封留给她的书信。


    妧枝微露迟疑,将那封写着阿枝亲启的信给打开,在看到上面的笔墨后,迟疑化作了震惊,她开始抓着信纸从书房跑出去。


    在郡王府里寻找历常珽的身影,而似早有准备的下属就在路上等着她。


    “郡王呢?他在何处?”


    顾曲将她拦下,“王妃可有看郡王留给你的书信?”


    “圣上有令,边关需派遣文官上任,前军营主簿任其已满,郡王有意为国效力,自请上任,而今天未亮就已出发了。”


    “还请王妃不必担心……”


    他语速渐缓,目光不知不觉瞥向妧枝手上的被拆开的书信,想来刚才所说,王妃都应该从上面了解到了。


    但,那封信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封和离书。


    只见妧枝怔然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而她攥着手里的信件,在拿到它的时候,有一刻竟不敢相信这就是历常珽的想法。


    他在与妧枝度过一夜后,隐瞒了对将来的打算,就这般不告而别。


    “……他可有说何日归京?”


    顾曲依言看向妧枝手里留给她的东西。


    不必多问,妧枝已经有了答案,上面历常珽并未说何时归来,看来他对下属也未曾透露,也许是任其将满,亦有可能永不归京。


    而这封和离书,就是留给妧枝最后的后路。


    “给我备车。”妧枝道。


    顾曲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妧枝却道:“王妃的命令让你听不清话了?我说备车,郡王上任,难道连王妃都不带上了?”


    顾曲当即大惊,在对上妧枝的眼神后,又不得不遵从她的吩咐,“是,属下这就去。”


    对方走后,妧枝一时难掩忧伤的再次看向手中的书信,她没想到新婚之夜后,迎来她的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无论如何,她都须得历常珽给她个说法。


    京都大街上,一辆马车从深宅大院的府门外出发,而这次意外的是顾曲亲自驾车,妧枝则开了窗,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目光坚毅,像是有什么极为严肃的事困扰了她一样。


    这对新嫁娘来说十分不妥,在路过街边药铺时,一道出来拿药的人影看见这一幕,抱着药包惊讶了一瞬,随后在马车经过后,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


    到了京都的城门口,车辆被守城的官兵拦下。


    顾曲正给他们查看同行的牙牌,而妧枝则始终在旁目视前方,待到过了关卡,出了城后,马车停在宽敞的离京官道上。


    “王妃……”


    顾曲斟酌后,终究还是对妧枝劝道:“此去离京,要通关文书才行,历任臣子出关上任,都是不携家眷的,不若还是回去吧。”


    他们一行出来,妧枝根本未曾收拾行李,许是有历常珽交代,顾曲也未做丝毫准备。


    前路是铺了石子的大道,但再远去路就没那么平顺还走了,还得坐船,翻山越岭经过周折才能抵达边关,去了以后那里也没有地方能招待她。


    就如所想的那样,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妧枝知难而退。


    而妧枝也沉默地望着历常珽离开的方向,她还握着他留给她的书信,上面黑白分明,字迹清晰地写着:


    ……此去边关,是我志愿,京都朝堂风云变幻,已不适合我再留在此地,但阿枝你,尚且有大好时光。


    昨夜于我,乃人生中最圆满的一个良宵,我已别无遗憾。


    阿枝,勿追勿念,就当你我缘分浅薄,好聚好散。


    若愿和离,自当成全。


    自从宫变后,妧枝得知历常珽受伤,就已感觉出他性情有变,原先只以为他是在那场叛乱中受了惊,好生调养,陪伴在他身边就能抚慰他受到的伤害。


    不曾想,过去这些时日,历常珽始终无法放下宫中给他造成的阴影,这京都,已经成了令他终生难忘不可磨灭的阴影之地。


    这场放逐,兴许早有预谋。


    “王妃。”身边顾曲还在劝。


    此时,另有一辆马车忽而从后面驶出来,马声嘶鸣,抬起铁蹄后稳稳当当停在一旁。


    妧枝和历常珽的下属都朝这一插曲瞧去,而对方车上的窗户忽然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暴露在他们眼前,商榷安就坐在马车里面,面色微白,神情冷峻地看着他们,不知为何气势有几分抱恙似的虚弱。


    而他的亲信枕戈从另一边探出头来,“妧娘子。”


    他竟称呼的是妧枝未嫁前的称呼,商榷安始终沉默不动,枕戈问:“妧娘子,出什么事了?可需要帮忙?”


    这下妧枝与顾曲都静默下来,气氛变得尤为古怪,历常珽刚新婚就抛下成亲的妻子去了边关,还愿意与妧枝和离,这可不能叫其他人知道。


    然而看了他们许久的商榷安却突然招呼她,“过来,我带你去找他。”


    妧枝顿时惊讶地看向他,在漠然的商榷安身上似乎发现了端倪,他好像已经知道实情,而身为宰执,如今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身在官场怎么可能不知道下官的行动去向。


    想必这种调动,商榷安就算知道历常珽离京了也无可厚非。


    可让人诧异的是,他竟并未阻拦,而有意要帮她?


    “咳,咳咳。”妧枝回神,朝着商榷安瞧去,他唇色多了抹鲜红,而面容显得更加白俊了,只是拧着眉,哑声催促,“不想去?还不快些。”


    “王妃……”


    妧枝动了下,顾曲想要将她叫住,而另一头枕戈已经下来过来接她。


    妧枝从马车上下来去了商榷安那,未能劝阻的顾曲只能作罢。


    而车内,待到妧枝上来后,商榷安不曾有片刻犹豫,便朝外吩咐,“驾车。”


    枕戈为此差点没赶上,最后还是抓住了马车一角快速跳上来,最后坐到了车夫旁。


    车门被他合上,一下只剩妧枝与商榷安独处起来。


    在坐了一会后,妧枝听见了新的咳嗽声,她这次终于不禁瞥去目光,却发现从她进来后商榷安便一直盯着自己,他而手抵着唇,眉头微蹙,俨然在隐忍。


    妧枝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商榷安淡淡道:“风寒。”


    妧枝记得他不经常生病,且商榷安体格颇为强悍,与朝中那些武将相比亦差不了多少,竟会因此而中招?


    但二人已经没有干系,妧枝不便再多问,且商榷安姿态仿佛颇为冷淡,在妧枝犹豫要不要宽慰一句时,他再次率先开口道:“嫁了人,开心吗?还没向你说声恭喜。”


    这般,妧枝一下想起他昨日在婚礼上前来观礼的事。


    没有破坏婚仪。


    四目相对,显然商榷安对她心中想法若有所觉,转而抬了抬下颔,更为深邃的凝视着她。


    若不是他语气中没有讥讽,开头那句话只怕会误以为他在取笑她。


    “不必……我,不必恭喜我。”妧枝回道。


    商榷安很快问道:“怎么回事,你与历常珽?”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可说,妧枝攥紧了手中的和离书,而这一举动早已被商榷安注意到,他瞬间抬手,“给我看看。”


    沉默良久,妧枝才下定决心递过去给他。


    成婚第一日就被抛弃,妧枝心绪也难以平静,同时她问:“你不是宰执,难道不管京都事务,就可以这样出关吗?”


    商榷安早在她伸手之际将那封信接过来,同时道:“他若是天亮前不久离京,此时也应刚走不久,离得不远就能追上。”


    说着,历常珽留给妧枝的信也被商榷安快速阅览着,看完商榷安瞬间看向妧枝,而她正同样等待着商榷安的反应。


    仅仅对视片刻,商榷安便不足为奇道:“看来宫中对他造成影响不小,圣人体谅他,适才允诺他离京。”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不曾停蹄,而在鹭洲的渡口处,一旁有一处不多客人的茶馆。


    前方是清澈的河水与遍布的山峦,四周散落着载着客人或清空的船舫。


    历常珽就坐在那,默默望着前方,直到船桨的声响令河水泛起水花,倏地一声动静,打断他的神游和心不在焉,“大人,船要开了,该上去了。”


    历常珽“啊”一声,从茶馆出来,就在即将登船那一刻,“常珽!”


    不知何时,妧枝竟赶到这里叫住他。


    这声呼唤令历常珽误以为是幻觉,而当又一声他的名字响起,历常珽终于回头。


    这一眼真正看到了妧枝出现在他眼前,而她身后还默默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商榷安就站在不远处,只觑着妧枝,并未朝这边靠过来。


    第99章 远走高飞。


    妧枝走向历常珽,青山绿水为景,船家的吆喝声就在附近,但无人上前来打扰他们。


    “阿枝。”被抓个现行,历常珽竟有一丝逃避,不敢面对追来的妧枝。


    “常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妧枝走到他跟前,把信始终拿在手上,示意道:“这可是你心里话?”


    历常珽盯着那封留信,下一刻苦涩一笑,“是,我所言,都在这封信上。”


    “可你若不想留在京都,可以同我说,何必?”妧枝看了眼不远处的渡船。


    她此刻竟有说不出的失望,可是更多责怪的话对历常珽也说不出口。


    历常珽行程已定,定是在她出嫁之前休养那段时日就下定的决心,妧枝本以为他一切都已经转好,实际上那不过是为了安慰大家,历常珽才做的无奈之举。


    他很想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尤其被重创以后。


    “阿枝,且听我说……”


    历常珽情不得已,只能哀叹一声,说:“远离京都,是我在遇见你之前就产生的想法,自从父母皆亡,我便无心朝政,奈何周旋官场一直不能随心所欲,便一直忍耐至今。直到遇见你……”


    若不是在濉安王府和妧枝相遇,历常珽早就有做打算离开都城。


    年前,他在甘府对甘贯轩无心说了句,“今日朝堂之上,有边关回来的将军,谈及塞外仿佛心胸开朗,我倒是想去看看那边风情具体如何。”


    很快甘贯轩便告诉了周老太君,他的祖母。


    “边关大漠孤烟,景色虽好却十分凶险,你以为是想去便去?若是去了回不来,你让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于是为了按住历常珽这份离京的心思,周老夫人便称病身子不舒服,日日都将历常珽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让他陪伴侍奉左右。


    年后桃花开了,天气暖和不少,正适合出门走动。


    听说了濉安王府的亲事,周老夫人便带着他登门,他们往常也会来往亲戚家做客,若是那天没有随周老夫人去濉安王府,历常珽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遇见妧枝。


    妧枝:“你后悔了?这辈子和我相识,你后悔了?”


    “不。”历常珽十分坚定道:“别这么说,阿枝,我怎会后悔与你认识?我只是,只是……”


    说到难处,他摇头苦笑,“我只是觉得,我已不配做一个人夫,而你还有许多可能。”


    “可我并不介意。”妧枝道:“昨夜,你我不是很好吗?”


    即便历常珽那方面欠缺,但二人同榻共眠,也感受到了彼此的温暖,妧枝便觉得这般就好。


    但显然,历常珽丝毫不那么认为,他只看着远处山水道:“也,不单单是为了那般。”


    “京都时局已定,可我时至今日,才发现我并不适合官场,与其在京都浑浑噩噩度日,不如去边关走一遭。只是这般,就要对不住你了……”


    历常珽回头看着妧枝,朝她一笑:“别怪我,阿枝,我努力过,也想过就此继续留在京中与你白头偕老,可去边关的念头一起,便如何也止不住。我想,我们应该就此别过。”


    妧枝沉默,她看出了历常珽神情中的悲哀与苦涩,他挺起的腰身已不如从前那样笔挺,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难以面对,唯有离开此地方能得到解脱。


    妧枝:“那我……”


    历常珽等着她说完,但妧枝只起了个开头,便将后面的话隐去了。


    她已追来此地,可历常珽态度依旧,心意不变,若她提出要随他一起去,历常珽是去上任,并非真的游山玩水,显然妧枝无法跟随。


    且他彷如明白她的心思,就这样在商榷安的眼前注视下,朝妧枝靠近,他将她拥入怀里,低头与妧枝说了些什么。


    只见妧枝惊讶不已,很快摇头,然而被历常珽制止住,随即变得无奈和默然。


    接着渡船那边终于开始出声催促,“大人,时辰到了,实在不能耽误了。”


    历常珽将妧枝的腰身松开,他还没有彻底离开,就已经开始怀念女子身上的香气了,而他们昨夜才新婚,妧枝刚嫁给他。


    可他不得不那么做,“我该走了,阿枝,就像我说的那样,若有空,我会写信给你,再会了。”


    “常珽。”妧枝跟上去想要再次挽留。


    但这次商榷安却执意踏上了船板,“回去吧,阿枝,回去。”


    他抬头和始终等待在附近的商榷安对视上目光,如同一个信号,二者什么都没说,随着渡船的驶离,历常珽的身影与妧枝离得越来越远。


    渡口上的船只重新填入空位,妧枝孤身站在岸头目送他的背影,一直到身边有人缓缓靠近,商榷安的下属凑过来道:“妧娘子,大郎君问你还好吗?可还要再此再待一会,多久都可以陪你。”


    妧枝怔愣,像是这才想起商榷安,她回头朝他看去。


    商榷安得了风寒,正抵着唇咳嗽,在察觉到妧枝的视线后,又将手放了下去,拧着眉眼眸瞧着黑亮而深邃,俊脸因体内的高热而微微泛起嫣红,神色却始终平冷且没有表情。


    不像是因历常珽的离开,而有半分的幸灾乐祸,或是袖手旁观。


    在妧枝走来以后,准备回到马车上,只听商榷安道:“舍不得?可要帮你把人调回京都?”


    仿佛只要妧枝说,商榷安就真打算那么做。


    而妧枝一时心情复杂地停留在原地,她看了看商榷安,最终还是摇头,“不了。”


    历常珽想走,是因为京都带给他的伤害太多,妧枝即使不舍,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他强留下来,否则旁人只会以为她是为了郡王妃的位置,才不肯放对方远走高飞。


    商榷安没再多说,他忍着风寒带给他的难受,揉了揉额头,连眼睛都烧的变了颜色,只是他没有继续在妧枝跟前表现,就道:“那就回去吧。”


    下属拿了个小凳子供妧枝踩着上车,不多时商榷安也坐了进来。


    马匹调转了头,妧枝还对着窗户,想要看一看历常珽离开的河道,然而渡船已行到山水之间,连船只的影子都变得渺小模糊,更分不清是哪一艘了。


    车内静默无声。


    妧枝看着窗外,商榷安也并未打扰她,只是中途咳嗽声响起,不免将妧枝的心神都拉了回来。


    “你……”路上商榷安咳成那样,妧枝不得不问道:“你怎么样?”


    商榷安回应她,“死不了。”


    后来即使再有动静,商榷安都把咳嗽咽了进去,听上去闷闷的,像是不想让人对他多留意。


    二人一时无话,妧枝倒还是留着历常珽给她的书信,她正慢慢抚平揉皱的地方。


    而商榷安则在另一旁与妧枝相隔了些距离,闭目养神。


    枕戈在马车外往门缝里偷偷看了一眼,将里面的情形瞄的一清二楚,一直到挺过漫漫长路,回到京都。


    已是黄昏时候,入了城门,内城里的街道上行人还有许多,街市上正热闹着。


    时隔许久,沉默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商榷安问道:“去哪儿?”


    这话颇为奇妙,妧枝昨日刚嫁人,而历常珽如今远走他乡,不知他们二人最后是如何交谈的,至今无人知晓妧枝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继续与历常珽再续前缘,还是回妧府。


    被商榷安盯着,妧枝却是道:“在前面,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回去。”


    商榷安:“不用我送?”


    妧枝坚定摇头,“不必,我自己回去。”


    若商榷安不答应,倒显得他不通情达理了,此时妧枝心绪较乱,她坐了许久的马车,也该下来走一走了。


    于是马车在下一路口,被一道声音喊停。


    “放妧娘子下车。”商榷安一吩咐,整个车身便不动了,而外面枕戈正在放小凳子下去。


    只见车门一打开,妧枝便从里面下来。


    她本想一走了之,然而顿了顿,还是回头冲里面的人影道了一声,“多谢。”


    今日若不是对方帮忙,她绝追不上历常珽,顾曲是他的下属,为了自家郡王,定然会帮忙阻止妧枝。


    而商榷安没有来添倒忙,倒是让人对他刮目相看一笔。


    说着,揣着信件,妧枝没入人群。


    而在她离开一会,马车中就陆续有人下来,商榷安注视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枕戈来到了商榷安身后,同样望着街上穿梭来往的人群,“如今就只剩妧娘子一人,大郎君又有了机会……”


    商榷安:“她嫁了人,还不知会不会和离,你怎知我还会娶她?”


    枕戈:“……”他也没说妧娘子要嫁啊?


    妧枝身影一下消失不见,商榷安跟着往她走过的痕迹走去,枕戈让车夫自行离开,同样快步跟了上来。


    而消失不了多久的倩影不多时又重现在眼前,只是隔着人群,商榷安始终未上去接近,而是不远不近的就守在后面。


    这番搜查和追踪的眼力,即使放在枢密院追踪消息的同僚身上,也不遑多让。


    一直到妧枝停下脚步,在巷落拐角处的商榷安也站住,透过街上未被熄灭的灯笼,可以看清妧枝所站的门前,上面还挂着王府的牌子。


    妧枝竟还是选择回到了她现在的夫家。


    枕戈顷刻朝商榷安偷瞄去,忍了许久咳嗽的大郎君负手而立,然后没有意外的哼笑一声,似是不甚在意,但掌心却倏然抠紧了。


    第100章 你这个无情的女子。……


    世间夫妻,成婚三日就会回门,探望妻子家中的父母亲戚。


    但历常珽已经离开京都,也就不存在继续守这规矩,而妧枝也成了光有头衔的郡王妃。


    没有长辈,且甘府也做不得主,妧枝可以自行去留。


    可历常珽离开的第一日,妧枝待在郡王府,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她像是自己的丈夫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也不在乎是否新婚,日常与在妧府无异,吃了喝,喝了睡。


    闲暇时余,就用些伙计和看书来打发时候。


    据商榷安得到的消息,之后的两日三日,都十分寻常,甚至回门那天妧枝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妧家,历常珽的下属顾曲跟随,只要她在郡王府的一天,这个府里的上下都认她是他们的王妃。


    而她以历常珽秘密出门办事为缘由,挡住了平氏的疑惑和询问。


    此番虽然让平氏等人惊讶,却又十分体谅,没有过多追究。


    待到妧家之行结束,妧枝便又回了郡王府,整日都不曾出来过。


    枕戈将那边得到的消息禀告给商榷安听,在一处新购置的宅院中,商榷安的卧房里,他合衣而躺,如今他已从濉安王府内搬出来,自立门户。


    这般分开,以他今日的地位无一人敢置喙,夜色深沉,枕戈办事回来得太晚了,但不敢耽误,于是将连日来的观察都在当下说了出来,由商榷安自行揣摩决定。


    而知晓妧枝近况的商榷安表现得并不着急,历常珽才走没多少时日,这般急吼吼地去接触妧枝,不过是自降身价。


    此女肯定会拒绝他,商榷安沉着冷静道:“让人看着点她,只要不出意外,她想做什么都成全她。”


    枕戈愣了下,但看商榷安怎么都不急的意思,也未有行动,一时猜不出他心中打算,只得点头应下,“是。”


    眼下妧枝定然心绪不宁,多在离京的历常珽身上。


    想到此,在下属走之前,商榷安道:“多安排些活计,免得她成日多想。”


    枕戈很快便明白了,从商榷安房中离开。


    要剥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注意力,自然需要其他身外事来牵扯他们心神。


    天下的消息,无论大小,枢密院的情报都能截获到,从往日机构升官成了宰执的商榷安身兼两职,想做些动作简直轻而易举。


    郡王府里,妧枝这些时日的确思绪低沉,尤其在亲自追到渡口,却无法将历常珽留下,对方依旧坚定离开京都,这让她眉头上笼罩了不少忧愁。


    是以她最近都在思考与历常珽的关系,是放手成全他的想法,还是不辞辛劳等他到经年日久。


    他自认已给不了她幸福,便想让妧枝寻个第二春。


    可妧枝并无这样的心思,她已经到了视情爱非唯一的地步,除了与历常珽结为夫妻,她不知还能有谁再走近她的身边。


    母亲与弟妹皆以安定,身边没有忧患,妧枝心意开始懒散,并不追求情爱。


    要强求历常珽回京,或是保留二人这段婚事,妧枝亦有些为难,她为历常珽考虑,他所经历的痛楚,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抚平。


    她也不是他,无法感同身受,说再多安抚的话,或是待在历常珽身边,也不过是增加他的痛苦,所以才在他要离开时不敢强留。


    而她也不想让自己在历常珽心中,变成那等一想起她来就会痛彻心扉的印象,这是妧枝对他的理解,也是对他的温柔。


    于是便僵持在此处,好在对方人不在京都,妧枝留在郡王府也无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妧枝想留多久,便留多久。


    她黯然神伤,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出去游玩逗留,但常待在郡王府不见生人,也会令她心情低落。


    就这般过了小半月,不知何时开始,平氏那边来了消息,让她择日有空就去庙里祈福。


    生母相邀,妧枝不可不从,她收拾心思陪平氏去了东林寺。


    故地重游,在香火鼎盛的寺庙中,妧枝仿佛回到了开春时候,只是这个季节渐渐天寒地冻,树木枯黄,在这心境也全然不同。


    从前刚重生时候,她抱憾病逝,心中充满怨念,只想改变过去,为自己和为家里复仇,而今仇怨已消,即使东林寺没有了春日茂盛的气息,却也让妧枝感受到了新生。


    很快,她与平氏排队上香,等出了殿门,就听见有人呼唤,“救,救命,我家夫人要生了,谁来帮帮我们?”


    妧枝与平氏过去,寺里僧人也意想不到会出现这种事,拿捏不好姿态,“佛门重地……不好沾染血腥,玷污了佛祖。”


    正考虑要不要留下妇人在此地生产,就听旁边一道柔和的女子声音不乏威严道:“佛不就是为普渡众生,又怎么会嫌弃被人玷污?小师父简直着相了,还是救人要紧。”


    那僧人看她衣着不凡,不怒自威,显然是富贵出身,加之地上的妇人不断哀嚎,且还有附近香客涌过来,只得听从妧枝的命令,将人暂时挪到殿宇空置的地方。


    好在平氏懂得药理,也通晓些医术,又有过生育经历,于是命人赶紧烧水,让妧枝与她一起照顾即将临盆的妇人。


    “阿枝,剪刀。”


    “给她喂口水,别让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剪刀妧枝很快去找人拿来,僧人不知去了何处,也许是去通知了寺里的主持,而整个大殿的门被微微合上,妇人的夫婿则在一旁不断宽慰她。


    期间烧好的热水被送到殿中,还有一些穿旧了的俗家衣物给他们拿过来。


    待到主持来时,只听一声凄惨的哀叫,接着一声哭啼,孩子便呱呱坠地了。


    妇人夫婿对着平氏与妧枝感激不尽,“多谢夫人,多谢娘子,若不是二位出手相救,只怕我妇人和我孩儿都活不下去……”


    主持对颇有微词的僧人一番训诫,同样在旁悲悯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慈悲心肠,定得佛祖保佑。”


    妧枝同母亲忙碌一场,待到呵出一口热气,才感觉到自己紧张到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过谦,妧枝与平氏得到妇人及夫婿的感谢,心中也快慰不少,在之后得知他们须得归家还让出了马车,让妧府新来的车夫将其送回家中。


    而母女二人从寺里出来,则有意在城中街道上走走,寻了个路边茶摊暖和身子,等待车夫回程来接。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默默驶过来,枕戈打开窗户,朝着刚坐下不久的母女二人问候:“平夫人,妧娘子,二位可好?”


    平氏惊讶地看着蓦然出现的马车,那里面枕戈背后还有一道人影,他让开来让她们看到许久未见的商榷安,他日益位高权重,威望无比,气候越凉越显得他宛若寒风中的乌雀孤家寡人,没了下属,便是形单影只。


    而他不加掩饰,目光从出现在此处起,就落在妧枝身上,察觉到平氏动静后才有所挪动,对着她问候,“世母安康,别来无恙。”


    平氏看看商榷安,再看看妧枝,一时不知该不该应。


    她尚且不知妧枝与历常珽分别的事,只知长女已经出嫁成了别人的妻子,而对妧枝执著不已的商榷安之后十分安生,没有阻挠女儿和女婿。


    这堪称罕见之举,而今在大街上碰见,她既担心又堤防二人会不会出什么事。


    “原来是宰执大人,别,别来无恙。”


    商榷安:“世母客气,可以叫我榷安。”


    平氏一脸惶恐,哪敢这么大胆,却发现商榷安眼神已经盯上妧枝,“天寒了,怎么只有二位在此,没有下人伺候?马车呢?”


    妧枝对商榷安的到来显得波澜不惊,“遇到一对夫妻,妻子怀有身孕,在寺里生下了孩子,走不得路,让车夫送他们归家去了。”


    商榷安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看在商榷安帮过她不下一回的份上,妧枝勉强说了缘由,而她和商榷安这般没有争锋相对,平和聊天的方式已经令平氏惊讶不止。


    “世母和阿枝真是慈悲心怀,但寒意渐深,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免得着凉。我送你们?”


    商榷安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令妧枝多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他狼子野心。


    平氏:“不,我我看还是不必了。”


    对商榷安,不管地位还是性子,平氏都心有余悸,只觉得他留有余威,不敢冒犯招惹。


    尤其长女现在身份不同,不想他们牵扯太深。


    然而商榷安看得并不是平氏的意思,他笑了笑,执意道:“世母客气了,我是顺路,那我下来接你们上去?”


    这下就连妧枝都添了几分诧异,拧着眉看着商榷安二话不说就从马车内下来。


    而平氏更是连连摇手推拒,却在商榷安当面过来后,只是被他请了一下,就像被掐了脖子般,噤声怎么安排怎么来。


    平氏踩着凳子上了马车,轮到妧枝,商榷安用目光凝着她,没有多说,而是侧身在一旁等待,毕竟平氏都已在车里了,留妧枝一个人,不上也得上了。


    下一刻,妧枝动了,她同平氏一样,上去了,而商榷安还为此在她身后扶了一把,二人四目相接,透过商榷安的眼神,气氛瞬间有一种特别。


    到了车上,平氏颇有些不安,“阿枝,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下车等自家的车夫回来吧?”


    话落,恰好商榷安同样进来,此话被听见,却没有露出丝毫表情。


    只有平氏尴尬不已,为了不得罪他,不敢再找长女说话。


    之后,商榷安根本没有谈及此事,反倒问她们,要不要用些茶点,马车中有专门用来放置茶壶茶点的箱子。


    为了帮平氏缓和心里的不安,妧枝代为答道:“多谢,阿母,尝尝吧,都饿了。”


    “哎,好好。”平氏道。


    妧枝和商榷安在马车中注视对方,路上气氛相当微妙,除了一开始紧张,待到平氏用了些吃食,便都平静了下来,还能与商榷安有来有往说几句话。


    就这般行到了妧府的门口,平氏被枕戈扶着下车,送进家门。


    妧枝还在车中,她刚要下去,就被一只手拉拢,令她衣上的腰带一紧,只见一回头就看到商榷安勾住了她的衣物,不肯放松。


    妧枝一脸了然道:“你果然本性难移,不够安分。”


    商榷安微微勾唇,“你猜到了就好,我不过是想留你多说几句话,亦要批判我的罪状吗?你这个无情的女子。”


    妧枝愕然,料不到商榷安会是这样说,很快有片刻晕眩,她被转过身来,一下跌坐进商榷安怀里,如铜墙铁壁,令她脱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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