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从未想过和他重修于好……
偌大的庭院阴影重重,外面天色漆黑一片,深夜各个屋中灯火都已熄灭。
妧枝回头看了下她出来的院子,远看还有微光,她不敢再耽搁,一路脱掉外面的里衣,丢在路边,照着白日里熟记的路线奔逃。
在商榷安回来前,妧枝就收拾好了自己,将外出的衣物穿在最里面,否则带着这身衣裳,怎么都说不清。
路上她因太黑,在廊檐下差点摔了一跤,匆匆爬起来来到与人约定好的后门,夜风轻拂起她的后背,待到忽然有声音在唤她,“妧娘子,在这,快过来。”
妧枝才感觉出自己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背后衣裳都被湿濡透了。
历常珽所派来的人一身夜行打扮,指引妧枝来到墙下,“妧娘子从此处出去,往外跑,跑的越远越好,郡王就在巷口外等着。”
妧枝被送上梯子,“那你……”
“小人自有脱身之法,娘子快走吧。”
妧枝鼓起勇气,在高处回眸眺望这困住她的府宅,在浓浓夜色中树木阴影,让这深宅大院宛若张开口吞吃她的野兽,静静蛰伏。
就在妧枝将要顺着梯子往下离开时,忽而一声暴呵惊破局势,“有贼!府里进贼了,来人!捉住他们……”
巡逻的看护仿佛终于发现异常,快速从别处赶过来想将人留下。
而妧枝早在听见声音后,稳住心慌,让颤抖的手抓紧扶手,速度从梯子出下去。
她听从刚才的话往巷子外跑,这处僻静之地没有多少人家,路却很长很长。
风扑在她脸上,让她忘了呼吸,只想着要走,不能再被抓回去。
不能让他人的苦心功亏一篑。
“阿枝。”
“阿枝!”
在历常珽带来的马车中,他在听见车夫禀告有动静后,探出头。
一眼就看到朝这边一路奔逃的女子,她像用力浮出水面挣脱水藻的羁鸟,衣袂猎猎,向着他靠近,再靠近。
历常珽跳下马车,同样快速迎上去,“阿枝……”
长夜漫漫,音讯难断。
安宁宅有个好名字,商榷安当初愿意拿下这座宅子时,他尚且年轻,朝廷新贵,前途无量。
从罪臣继子,一路走来上京,许多官宦是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踏入权利中心的。
令,他只听高堂之上那唯一一人之令。
公,他秉公办事,在原则之内与那些重臣周旋,像一头鬣狗,将人引至他布下的陷阱中,抓住漏洞,截获把柄,让他们声誉扫地。
越是瞧不起他的,他总是盯的最长,并不急着报复,却只要在对方一时疏忽,或是放下戒心以为万无一失时,再如幽魂一样窜出来。
时日一久,他的目光仿佛成了其他臣子头上的一把刀,代替高堂之上的那位,更令人提心吊胆。
私,他从下九流上来,一路顶着刀山火海回到他该有的身份和地位。
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若他想在朝中立足,自然不能脱俗,旁人敬他三分,他便给人三分便利。
他属下的人忠心,不都出身富贵,甚至是草芥,他给了他们一条命,还有像他一样的罪臣之后,为他办事。
多的是人畏他,也想拉拢讨好他。
这座房产便是他得到的最贵重的奖赏。
如果没遇到妧枝前,他曾想,今生便在这座私宅安身立命,接了唯真过来,像以前在商朔老家那样,和这个妹妹往生继续相依为命。
可是计划突变,他身置官场,带来的不止是权利和地位的变化,还有被觊觎的婚姻。
商榷安被下属紧急救醒,拿了能解迷药的药丸兑水喝下,片刻后醒来揉着依旧发胀酸涩的额穴,对屋中发生的一切有所了解。
他拿起下属捡到的被丢弃在路上的衣物,靠近还能闻到身体主人留下的余香,掀开的眉眼宛若出鞘的刀剑,锋利无边。
愠怒像燎着的焰火,让他睫羽之下的眼珠泛起幽光,“逃了?”
枕戈回应,“他们的人早已安排好潜入府中,看护留了一部分人没喝碗里的茶水,一直等着他们现身,如今已经派人追上去了。”
马车中,在离开商榷安宅子的路上,历常珽选择了混淆耳目,让提前扮成妧枝的人影坐在另一张车中,分开走。
经过奔逃,妧枝的呼吸还是热的,后背一片湿汗打湿了她微薄的衣裳,发丝也紧贴在脸颊边。
她被紧紧揽在历常珽的怀里,手脚尚处于劫后余生的细微颤抖中,她差点,差点以为就要被后面的人抓住了。
历常珽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宝物,用袖子为她抹去汗珠,同时柔声安抚,“没事了,阿枝,不要怕。”
他还来不及观察这几日不见,妧枝模样如何,只能借住车内烛火的光芒,短促打量她,她像受惊的动物,面容苍白,眸光黑亮却有一丝惊恐。
“常珽。”
她叫了他一声,似是在确定真的是他,她不是在做梦。
历常珽回应,“是我,阿枝,你受苦了。”
他不确定妧枝在那座宅子里经历了什么,只是在看见她脖子上的一两道痕迹后,脸色倏地变沉。
就在此刻,车外的马夫道:“郡王,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
是商榷安的下属,披甲带着护卫们直接策马追赶,看来是发现了另一辆马车不对劲。
一行人飞驰着对着他们的踪迹紧追不放,并且带头的喊:“前面的留步,快放了我们夫人。”
“锦瀚郡王,切勿一错再错,掠走我家主母!”
历常珽的下属在马车外回击,“胡扯!妧娘子乃是我们郡王的未婚妻,何时成了你们商密使的夫人!”
披甲不苟言笑,厉声道:“妧娘子已与我家郎君私定终身,她才是郎君的人!还请郡王,速速放人,否则别怪我等动手了!”
“不知廉耻。”马车中听着两方言语的历常珽骤然低声呵斥。
妧枝在他怀中一抖,更没想到还会被人追上来,她听见外面交锋的动静,很快马蹄声愈来愈近,所在的马车被慢慢逼停。
披甲挡在最前,周围的同伙将历常珽的人团团围住,“还请妧娘子下车归家,亦或是等大郎君过来,接妧娘子回去。”
历常珽对这话感到勃然大怒,只是多年习惯,并未被激的失去理智,他代妧枝冷斥,“你太放肆。我与阿枝明媒正娶,你们郎君当初议亲时,可是推三阻四,真是狼子野心,背信弃义之辈!”
“滚开,今夜阿枝将跟我走。”
车外,披甲未有丝毫被斥责的羞愧心虚,而是回话道:“那就请郡王亲自与大郎君说吧。”
……
妧枝待在历常珽身旁,在这紧张而凶险的气氛中,历常珽始终护着她,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妧枝却是在想,商榷安会如何对待他们?
她给他下药,在他面前装得温顺无害,虚与委蛇骗了他整整一晚,他会轻易就放过她吗?
如同妧枝所想,在静默对峙的局势下,一股动静从不远处快速赶到。
地上马蹄声整齐有素,妧枝虽没出去,看不见外面,却还是能听到商榷安的下属对着来人叫了声,“大郎君。”
商榷安来了。
空地上,离开巷子和周边的人家,这里只剩河道和密林,围绕着妧枝和历常珽等人的是他的下属,手中高举一片耀眼的火把。
商榷安冷冷看着被迫停在道路上的那辆藏人的马车,“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帮你出来?”
他一来,周围完全变得幽寂,其他人悄无声息。
现场只闻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倒映着每个人的面庞,凝重而肃静。
“妧枝。”商榷安叫着她的名字。
那么冷,短促有力,饱含情绪。
就像他此刻的视线,充满被欺骗后的郁愤和克制,怒火与心头暴戾的冰山相撞,难以平静。
车里,妧枝刚要动,便被历常珽按住手腕,他摇头,不想妧枝下去。
妧枝沉默,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再想要出去。
然而商榷安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如鬼魅传来,阴沉冰冷,“为什么骗我?还给我下药?”
“你在背弃我,妧枝。”
“亏我那么相信你。”
他以为他诚心悔改,体贴弥补,她会对他有所改观,至少她答应了,自己也提了条件不是吗?
结果转头就奔逃到别的男子身旁,商榷安万万没想到,终有一日对付人的下药手段会被妧枝用在他头上。
她就这么听话,万一给她的是毒药,她也会听信历常珽的倒入他的茶杯里,引导他喝下去?
这是背叛,而背后谋划之人该死。
久不见马车中有反应,商榷安也无耐心再等下去,他示意披甲等人动手。
而一道“住手”呵止住正要行动的下属。
历常珽探身出来站在马车上,神情沉重且肃穆地看着外面火光照耀下的众人,也看到了只身坐立在马背上的商榷安。
二人目光如同光影透着对彼此的敌意与杀气相撞,作为被掠走了定亲的未婚妻的历常珽,难以理解商榷安为何要针对妧枝,那般固执。
他警告道:“阿枝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榷安,不要再伤害她了,她与你并无瓜葛,也无关系,你再这般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不会纵容你这般对她。”
商榷安冷漠注视着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的历常珽,横扫一眼,淡淡地将他无视过去,对着马车里的人问:“妧枝,你说呢?你和我到底有没有关系?”
上辈子,床榻之上水乳交融。
下了地,府里下人尊称一声“大夫人”。
到了人前,见了他,叫他一句“主家”。
是夫,是妻,历常珽焉能说他与妧枝没有干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便要在此自作聪明!
十多年前,京都雪天,商榷安仿佛又回到了那以一敌百,独自站在所有上京赶考中的学子眼中的那一日。
从楼上铺天而来,一盆掺杂石子的雪水浇到他头上,伴随着的是京中权贵们的笑声。
那些自诩高贵的王孙子弟,当街嘲弄着要将他赶出京都,免得有辱他曾经作为王府子弟的名声。
李氏子弟当时也在酒楼当中,他并不在意历常珽是否会对他出以援手,亲兄弟都不曾搭救,更何况表兄弟。
可这不代表他就是高洁的,商榷安憎恶的也不是他,而是当时的整个豪门权贵。
而历常珽不过夹在当中的他连人脸都不记得的小小一抹灰。
他怎么敢议论妧枝与他人的事?
商榷安露出一抹血腥的笑,盯着靠在门窗旁不小心露出的衣角,继续道:“当年你要进我的门,你求我,说要做我的妇人。”
当年草玄堂的夏日,妧枝那抹被晒红透着汗意的脸庞迷惑了他。
他数度想问,怎么会动摇呢?
“你我同床共枕十余载,低头不见抬头见,即使相敬如宾,难道就能否认你嫁过我?”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还有的面色惊骇,弄不明妧枝与商榷安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
商密使说的绘声绘色,字字都像真实发生过。
可是若做了十年夫妻,那岂不是多年前妧娘子就早早嫁给过他?年岁又对不上。
“够了。”历常珽阻止商榷安继续胡言乱语说下去,“别再胡说八道。阿枝及笄后也就正当与你弟弟议过亲,婚约已退,一身清白,何曾嫁过你。”
“商榷安,别再污她清誉!”
话语声停,商榷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目光越过历常珽,专注看向那道逐步从马车中走出来的身影。
她朝他看过来,却在历常珽身边站定,“你走吧,商榷安。”
“你说的这些,没有人会信。”
是借尸还魂,还是重生一遍,都是世人无法想象的离奇。
妧枝刚才听着,都觉得当年过去好遥远。
她记得商榷安看她的眼神,那天也是这般暑气,白日里旁人几乎不敢出门。
她笨拙而诚实地编织着好话,他的目光沉默而默许,仿佛打动了他。
可是就算她承认他们曾经的关系又怎样?她曾一人在那条路上孤独了很久,走了很久。
她不想走回头路了。
商榷安冷冷听完妧枝的话,他不再与她固执己见,重续从前,“带夫人下来,让锦瀚郡王自己回去。”
“动手。”
他一声令下,披甲等人便上前要控制住其他人,而有两个属下竟趁此摸到了他们的车马边。
只见妧枝挺身挡在了历常珽跟前,护着他,那清高疏冷的容颜也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染上焦急担忧的神色。
“不许动他。”
妧枝看到了有弓箭手在商榷安身侧,瞄准了历常珽,她愤然而紧张地朝他瞪过来,宛若化身凶狠的母兽,有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在乎,“我没有伤害过你的唯真,你不要动他!”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示意他身旁的弓箭手,“我也从未想过和你重修于好,你要射,就射这。”
第72章 争锋夺爱。
妧枝挡在历常珽身前,与那双直勾勾深沉逼视她的眼睛对视,她能瞧见他此时的表情,虽冷冽却不可思议。
他没有再说话,发号施令,只是盯着妧枝,整个人都被郁气笼罩,握住缰绳的手背绷起青筋,身形僵硬。
为了历常珽,妧枝不惜与他作对。
很长时间里,弓箭手没等来商榷安的示意,逐渐将手势放下去,而妧枝成了在场唯一指挥的人。
她道:“都让开。”
披甲下意识看向商榷安,寻求命令,而妧枝依旧警惕不要让周围潜伏的危险有可能伤到她身后的男子。
她让之前被商榷安的下属拉下马的车夫上来,“我们走。”
两边人都不知是否该听她命令,而车夫习惯于在主家吩咐后驱马。
挡在跟前的队伍在死寂般的气氛中,被马车渐渐分开一条路,历常珽带来的下属紧跟着一同离开商榷安等人的视野。
护城河上,还有船只来往,夜深人静,沿着巷子马车驶进了最深巷一户人家。
门房早有被交代,半夜不敢睡得太深了,于是倚在屋檐下角落里守着。
“开门,你家娘子回来了。”
门锁被碰响,下人如被惊醒即刻站起身。
平氏在房中夜不能寐,怀中小女儿已经睡熟了,她将孩子放回榻上,突地外面属于儿子的声音欣喜道:“阿母,阿姐找到了,找到她了。”
妧枝被历常珽从马车上扶下来,在看到平氏前身形有一丝摇晃。
她今夜刚经历一场无比惊心动魄的风波,与历常珽死里逃生后,便偎依着他休息了一路,此时出现在平氏眼中的妧枝,宛若湖里的水藻。
她衣着单薄,纤瘦而缥缈。
“阿母。”妧枝叫了她一声。
平氏眼眶泛红,盈出湿润的光泽,让人快请他们进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历常珽带来的下属被请进屋安置。
妧枝被送回房间,引起的动静让妧柔被惊醒,起来跟婢女说要找阿姐。
于是妧酨便带着她,一行人都到了妧枝房中。
“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伙房烧水给你梳洗一下?”
平氏对失踪归来的长女嘘寒问暖。
妧酨:“阿姐没事就好,实在是担心死我们了。大家都撑着不敢歇息,幸而常珽阿兄将阿姐找到了。”
如今妧酨已将历常珽认定为亲姐夫,言语间对他十分信服。
妧柔:“阿姐,抱。”
妧枝揽过妧柔,一家人团聚在一块,久别重逢感慨万千。
一道身影正在此时正打算静悄悄地走,然而挪动的举止被一道目光瞄住。
“常珽。”
妧枝叫住他,历常珽回头和她对望,他道:“夜已深了,你早些歇息,我……”
妧枝:“是不早了,你就在此住下,不必来回奔波。好吗?”
两双眼睛对视,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气息,平氏在旁有所察觉,同样劝道:“阿枝说得对,太晚了,家中还有多的房间,常珽你不必急着赶回去。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妧酨:“让常珽阿兄同我住一个院子。”
面对一双双殷切的视线,尤其是妧枝,那双美目含愁,歉意又不舍得看着他,本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历常珽顿时感到足下有千斤重。
“好。”他答应道。
在平氏确认了妧枝安好无恙后,她让婢女带妧柔回去休息,再一同去了妧酨的院子里,给历常珽准备留宿的物品。
原本围着的众人忽然一空,房中便只剩妧枝跟历常珽二人在一起。
这正合妧枝心意,他们有惊无险地回来,虽给平氏等人报了个平安。
可是关于被商榷安追上来的事却一字未说。
但到了这时候,趁着没有他人打扰,单独相处时,妧枝知道她该给历常珽一个交代了。
她和商榷安的关系,不可能再继续隐瞒下去。
“你想不想知道,他今日那番话是从何说起?”妧枝走向历常珽。
她看出他对今夜之事,很难不说没有心存芥蒂,商榷安如要造谣,信口雌黄,那她定然会恼羞成怒想要撇清关系。
但是当时妧枝并没有否认。
这是历常珽在脱险后,送妧枝回来心中一直记挂的心事,本打算好好在此之后琢磨一番。
没想到他的心事,轻易就被妧枝看穿。
他的确很在意商榷安今天夜里那番倾吐,旁人或许以为是胡言蜚语,但据历常珽对商榷安的了解,他本人行事若无九分把握,不会轻易行动。
且如果要做,势必会捏住人七寸,寸寸致命,不留一线生机。
那番动人说辞,若无真实情感,不会轻易吐露。
而他又不想毫无根据地怀疑妧枝。
妧枝在历常珽注视下,抬起眼眸:“我与商榷安,是上一世夫妻。”
“……”
清晨水露,打湿院子里的草木,在枝叶花片上凝结成珠。
天亮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妧酨的院子里,住了一位他未来的姐夫,他颇为兴奋,尤其是这位姐夫待他和颜悦色,满是耐心。
长姐失踪,姐夫焦急非常,不但派人去找,还会兼顾到他们家里,照看他人心情。
妧酨只觉姐姐不容易,从前听从媒妁之命,历经三番,才遇到锦瀚郡王这样的好人家。
他自然也是要待这位姐夫恭敬有加,免得堕了姐姐的面子和名声。
今日他起的很早,有心表现,为母亲平氏分担主持这个家的家事。
他先是问了院子里的下人,常珽阿兄醒了没有,结果下人道:“锦瀚郡王还在房里,没听见吩咐的动静,还在休息呢。”
妧酨觉得昨夜常珽阿兄带他阿姐归家,定然也是辛苦了,未能早起亦是正常。
他学着这些年长之人的做派,故作老成的挥手,“好,你下去吧,在他起身之前不用打扰他,让常珽兄长多歇息会。”
然后他去了妧柔和妧枝院落,得知姐姐也没出房门,于是接了妹妹,便一同到前院里用早食。
母亲平氏还在伙房叮嘱下人,安排郡王和姐姐醒来后要用的吃食,前院再无别人。
不多时,府宅大门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敲响。
门房赶去将门打开。
妧酨察觉有异,放下妹妹,走出正堂,透过隔墙的窗洞,看清大门外的情形。
他率先瞧见家宅外来了许多人,还抬了许多东西,门房阻拦不及,轻易就被掀开,然后比妧酨见过的送聘阵仗还要大,几乎进来一批人便有箱子不断抬进来。
妧酨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他上前试图问:“慢着,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为何这般突然闯入我家?还有这些抬的都是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瘦弱的身影终于引起那堆人后面的来人注意。
一个下属模样的走到他跟前,面含笑意,彷如对他十分亲切,拱手便是熟稔招呼,“妧小郎君,晨好啊,令堂和令姐可都在家中。”
妧酨不及来人气势,游刃有余,他显得太过青涩,甚为茫然面对当下这副情况,“你又是谁,我好像未曾见过你,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枕戈笑着安抚,引着妧酨看向门口缓缓踏入进来的另一道身影,将他拢到气度不凡的来者跟前,“妧小郎君,可别见外,焉能说不认识,大家都是熟人。这是我们大郎君商密使,在濉安王府,炙羊席上还曾见过你呢。”
枢密院商密使,朝中权势不亚于宰执的权臣,岂是妧酨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能拉拢上关系的。
他纵然读书不好,却也没笨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对方为何一副这样亲昵的架势要和他认识。
他朝着进来后负手而立,略显得深沉冷漠的人瞧去,因其气势而惊,更对那双漠然睇视过来的冷酷目光感到压力。
“他……”
商榷安看着眼前被下属捉来的妧酨,他身形一如上辈子所见那样瘦弱,见到他历来是既敬畏又喜笑颜开,讨好以对。
但现在他用陌生且畏惧观察的眼神,避开商榷安,“我阿姐还在入睡……阿母倒是起来了,你们是有什么事?”
这一大帮人将家宅门口堵的严严实实,阵仗非比寻常,妧酨担心是来找麻烦的。
然而他听见这位散发着余威,眼神沉郁,面无表情的大郎君轻描淡写道:“我来向你阿姐下聘。”
妧酨如若听过这种道理,且被对方震慑,更抗拒不了对方下属在他肩上控制着的力道,难以挣脱,强颜挤出微笑,“这,这不可能,是弄错了吧?我阿姐已经定亲了,她夫婿是常珽兄长。”
他身旁,男子的下属同样笑道:“妧小郎君,就让我们密使大人,做你姐夫如何?”
“这,这……”
“不行,常珽兄长才是我的姐夫……”
看着油盐不进的妧酨,商榷安想到在木荷堂里第一次与妧枝对峙,她质问他,她弟弟再也不会喊他姐夫了,他高不高兴。
商榷安的确对他感到厌烦,唯唯诺诺,说明妧枝这个弟弟永远活在自己母亲和长姐羽翼之下一无是处。
但是妧枝要嫁给谁,都轮不到这个弟弟说了算。
他示意枕戈放开他。
下一刻,从后院结伴走过来的身影忽然一顿,妧枝瞧见前庭来了数不清一堆闲杂人等,在空地上放置了贴着红封的贵重箱子,登时眉心一跳,当场呵斥,“谁准你们进来的?”
“妧酨,还不快过来。”她又召唤弟弟,十分戒备,不想妧酨与商榷安等人凑做一堆,免得落入其手。
而被下人通知急急赶来的平氏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一时弄不清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妧枝和在妧酨院子里留宿一宿的历常珽并排站在一起,隔着空庭台阶,和入了门内的商榷安目光对视。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妧枝回到妧家,仿佛当着么多人的面,有了与之抗衡的底气,傲然冷视着他,而身旁的历常珽,昨夜一夜未回郡王府。
他是在这座宅子里留宿的,商榷安就知晓了这一消息,他枯坐在安宁宅内,油灯枯竭,他却到了天亮,都未倦累的眨过眼。
整个人好像要浴血沙场一样,神情竟比睡过觉还要精神,周身凛冽。
然后吩咐下面的人,将他准备的东西通通都送来妧家。
他目光只盯了妧枝一瞬,很快的,就转到了她身旁的历常珽身上,他衣着洁净,不是昨夜那套,也不是崭新,应该是平氏为他准备的妧嵘旧衣。
听妧酨说,他来之前妧枝还在睡,历常珽与她结伴一起,他们昨夜是在同一间房内就寝么?
还是同躺一张榻,亲密共眠。
平氏在当中最为年长,在家中来了这么多人,尤其她所见,站在众人之后保持着距离的上位者,乃是濉安王府曾见过的濉安王长子,商榷安。
顿时更加惊奇,不知怎么会引他上门,弄出这样大的场面。
令妧家的宅门大敞,无法悄悄息事宁人,且这样大的动静,已经叫街坊四邻都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
平氏为了儿女主动上前,而那头,在见到平氏从不远处过来,商榷安终于也动了一步,往前走,与平氏见礼。
“夫人康健,在下榷安。”
平氏受宠若惊,登时觉得意外,眼前商大郎君和她曾在王府里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
初时一见,疏离冷漠不说,为了东林寺拒亲一事,平氏私下都为妧枝鸣过不平。
然而今日,这位商大郎君虽然气势还是盛气凌人,可对她却多了许多礼貌。
“是濉安王的长子,商密使商大人吧?”
平氏小心谨慎问:“不知突然登门,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王府那边有何交代……”
妧嵘入狱,多得是曾经有交集的人家落井下石。
但好在妧枝聪慧,领着他们来了新宅安置,又有常珽做依靠,到底没叫他们孤儿寡母流落街头。
对历常珽,平氏从陌生也变得满意。
日渐熟悉之下,只听面前商榷安却道:“夫人可直呼晚辈姓名,我来此,是为了履行当初妧侍郎与濉安王府立下的约定,娶亲。”
平氏神色与方才的妧酨无异,都极为吃惊,“什么?”
商榷安说完恢复安静,默默谛视着眼前的一切。
同时,平氏得不到解释。
却在妧家门口又来了一波人的时候,听见人道:“京都知府来了。”
“知府大人?”
一群官府的人也从外面走进来,只是还未靠近就听见声音道:“有人报官,说是贵宅的大娘子失踪多日,后来被商密使所救,这几日里妧娘子已经与密使大人私定终身了。”
不管是宅内还是宅外,此言一出顿时掀起一片哗然。
为首的京都知府竟当众向平氏靠来,拱手恭喜道:“平夫人,妧大娘子找到了就好啊,本官今日是来为商密使做个见证的,恭喜夫人喜得贵婿,有女如此,可当真争气!”
平氏与妧家的人皆一头雾水,搞不清当下状况。
然而京都知府的话,又印在所有人脑海里,让听清的人都以为妧枝和商榷安要成亲。
可是,可是她长女已经同历常珽定亲了啊!
在越来越多声音共同道贺,引导着舆论的同时,商榷安穿过人群,走向站在正堂门前,并肩而立的一对男女。
他慢慢拾阶而上,一双眼睛盯的是两个人,在历常珽将要拉着妧枝让她躲在他身后时,同样伸出手将她攥住,让她无法向历常珽身后靠近。
三人成夹角争锋之势,商榷安无视在他一旁的历常珽,虎视眈眈盯着妧枝,在逼迫妧枝毫不情愿对上他的视线目光之后,“你以为你可以走,我就拿你全无办法吗?”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礼。”
妧枝眼神多了丝怨憎和屈辱,她不想与他有牵扯,想向着历常珽靠近,却被商榷安这边的力道拉扯着无法成功。
商榷安弯下腰,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你恨我啊?恨也是好的。”
他更是勾唇微笑,双眸流动着浓炽的热意,就像昨夜见到妧枝拼死也要护住历常珽时,滚热中更多的是胀痛之意。
“绝不,绝不让你嫁过去。”
第73章 陷阱。
在昨夜妧枝告诉历常珽真相以前,他永远不会相信人死还能复生这件事。
而妧枝和商榷安还有那样一层关系。
整夜他躺在在留宿的屋子里并未安眠,反倒是静想了一夜,于是到了早上,未能像往日那样早起。
说不介怀,自然不是真的。
但当妧枝来院子里找他,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那谨慎细微对待的模样,与对商榷安两种姿态。
很是敬重的望着他,就如昨夜说的那样,“我知说这些,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如此,没有半分作假。”
“今生我与他再无可能,当初拒婚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行径,我亦不想再嫁给他,才从中择了他那两个弟弟。”
“至于对你,我原是不想耽误你的,”妧枝细细凝视他说:“我活这一辈子,未曾想过再嫁人,能让我阿母弟妹平安,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而今他这般乱来,我更加不想连累于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心中已有你,再无他半分。”
意犹未尽的话,尚在无言的对视中。
妧枝是想劝历常珽,若他觉着不喜她上辈子跟商榷安做过夫妻,且此人如此不安生,他们的亲事也可以暂缓或是取消。
但她又觉得这不公平,她没做错什么,凭何要让她来舍弃这得之不易的安宁幸福?
她愿意与历常珽共渡难关,但若他不愿意,妧枝亦是不怪他丝毫的。
反倒真心想为他打算,为他好。
舍不得他受一丝委屈。
历常珽当即选择拥妧枝入怀,“我怎么会怪你。”
嫁给商榷安,是妧枝不得已的经历,如今从头来过,她极力想挥别过去,奈何却有人不肯放手。
历常珽当场,在商榷安拉扯住妧枝的臂弯不放时,松开了妧枝,再上前横插抵挡在妧枝与商榷安跟前。
他对商榷安动了手,按住对方手腕,“松手。”
商榷安在妧枝耳边说完那些低语后,已有放松之势,历常珽一来打断,他反倒将妧枝握得更紧了。
然后侧身跟历常珽面对面,二者如今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审视和敌意。
但在看到历常珽第一眼,商榷安就像意识到什么一般,超乎敏锐地问妧枝,“你都告诉他了?”
那样的秘密,妧枝都倾吐给另外一人。
连带他那份,这是对历常珽付诸了多么大的信任?
超越他,而今为了家世,依靠起另外一个男人。
荒谬。
商榷安目光从历常珽、妧枝,以及他们所在的这座宅子乃至平氏等人身上一一扫过。
在此意识到,妧枝的安宁有了别的人选。
不再是他商榷安。
历常珽看着他道:“放手吧,榷安,你攥疼她了。”
商榷安觑见妧枝紧皱的眉心,自然知道她疼,可只有她疼,那张脸对着他时才有别的情绪。
“你我表兄弟一场,我从未想过和你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历常珽继续说:“今日之事,你若不想再闹下去,让阿枝背负骂名,就痛快松开她,我可以跟你相商,你怎样才能别再纠缠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代她赔给你。”
“别再让她吃你给过的苦头了。”
商榷安闻言纹丝不动,只是在冰冷的静默中,微微侧转再度看向妧枝,低浅而轻淡地问:“是吗,这就是你同他说的?我给予过你的,全是苦头?”
当年许多事妧枝只看到表面。
她不在官场,不知道,为了她那攀炎附势自命清高的父亲,留下一条性命,保她能父母双全,他在背后运作了多少。
甚至因此他也受了些许牵连,有个乱臣贼子的岳父,身为枢密院密使的他首当其冲也受到多方关注。
那时妧嵘尚且没与薛明烛闹出那等事来,等到他们撕破脸皮,闹得妧家鸡犬不宁时,商榷安都无心去理会。
且她一心只想着还平氏一个公道,薛府那边待薛明烛的事,亦觉得是桩丑闻,只想息事宁人。
妧枝闹得越大,阻止她的人就越多。
她当然不清楚是谁帮她暗中摆平的那些麻烦手脚,更不明白濉安王府有王妃看管,为何还会纵容放任她派人出去,差遣调查。
可最终是她自己放不下,偏要为那些人去烦恼。
弄得最终积郁成疾,芳龄永逝。
到头来,他就成了那罪魁祸首了?
商榷安未理会历常珽的表态,他从始至终都不承认对方跟妧枝的亲事。
他没有休妻。
她亦没有和离。
哪来的再嫁再娶?
松开对妧枝的控制钳制,也不再一心想要从妧枝那里索求一个答案,商榷安目无喜色收回目光,与他二人成了楚河汉界,立场分明,“这是我和她的家务事,任何人都没有插足的资格,更无权在此置喙。”
他不再试图与妧枝拉近距离,而是冷眼看着她跟历常珽。
而平氏那边已经被京都知府的三言两语,糊弄得几乎信以为真,妧枝失踪这几日是被商榷安救了,是以二人已经相处出感情。
妧府聚集了太多的人,平氏在妧嵘下狱后再未历经过这么大的岔子。
她还是朝商榷安的方向走来,“商密使,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啊……”
不仅妧酨曾经稀罕他这个姐夫,平氏上辈子也十分看好这个女婿,极力撮合他与妧枝夫妻和睦。
但如今这些人都没有从前记忆,看他的目光也充满距离,并且有些抗拒、犹豫,小心谨慎说:“我夫君从前他是带着阿枝和濉安王府议亲过,但是此事没成……”
“如今阿枝已经和锦瀚郡王议亲了,常珽和阿枝都有婚约在身,所以不适合再跟商密使婚配。”
平氏诚惶诚恐,生怕给儿女惹了麻烦。
字字句句,都彰显历常珽跟他们的关系才最亲近。
商榷安感受着和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待遇,滋味五味杂陈,然而神情还算淡定。
他对平氏到底没有出言威胁,大放厥词,竟还宽慰平氏,“夫人不必有压力,事在人为,亲事即使妧世叔不在此,对我来说尚且算数,不会有变。”
他一意孤行,下定聘礼,无论平氏露出哪种举棋不定,尴尬为难的表情,都没有改变主意。
商榷安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宣誓主权,让人知晓,妧枝的未婚夫婿可不止有历常珽一个。
而他很快就不再是了。
闹剧随着商榷安带来的人离去而渐渐熄火,庭院里只剩箱箱聘礼丢置在此,街坊四邻也都看了场热闹,在妧家的下人去关门时,笑而不语回到自家院子里。
在场的只剩妧枝历常珽等人,平氏甚是难为情的看向长女跟未来女婿,今日这事可不止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更是让他们二人陷入困境。
尤其商榷安一来就这般阵势,更让作为妧枝真正的未来夫婿的历常珽难堪。
“阿枝,怎生是好?”平氏向女儿求助。
和历常珽对视一眼,二人十指交握,妧枝安抚平氏,“阿母,我不可能嫁他的,我的夫婿只会是常珽。”
这是在向平氏表态,也是妧枝自己的心意。
她给了历常珽极大的肯定,“我会想办法阻止他。”
这场闹剧不过是商榷安想向他宣战,而妧枝跟他的亲事是过了明路的,合情合理也不应该由商榷安来掺一脚。
“这些时日,事情未彻底解决之前,你且不要一个人出门,或是跟我回郡王府。”
“直到成婚那日,我再送你回来。”
历常珽决定将妧枝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妧府显然不能保证妧枝的安危,她就是在自己家门口被掠走的。
商榷安想对她下手,自然是阻拦不了。
但若是在郡王府,多少都不会让人轻易接触到妧枝。
妧枝看向平氏,似乎也理解历常珽这般做法,平氏同意的点头,“那就……去小住些时日,我去帮你收拾些衣物?”
“麻烦阿母了。”
当日,放置着那一地的聘礼不管,妧枝和历常珽立即离开妧家,去到了郡王府。
京都对那日发生的事,随着流言蜚语盛起,越来越多人对此有所耳闻。
传至濉安王府里,李屹其皮笑肉不笑,在濉安王和王妃面前道:“我早说,她跟表兄不清不楚,是个见风使舵,爱慕虚荣的性子。好在我没与她议成亲事,不然今日让人瞧不起的可就是我了。”
有个那样名声的未婚妻,到底是不光彩的。
退了亲的李含翎听着兄长的话,更是阴着脸,“到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又勾搭上我们的兄长,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当时最先议亲的时候,怎么不知商榷安非娶她不可?”
这话的话头指向了这个家中权威最大人影,濉安王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俨然也不知情,什么时候妧枝与商榷安会发展至此。
明明两个人怎么打探,都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濉安王妃:“今日常珽派人送信过来,与你说什么了?”
因为妧枝,王府与甘家都少了往来,更甚者历常珽那边也都暂且与这位姨母断了关系。
但这次一早,居然会有郡王府的人上门。
濉安王沉默半晌,这才吐露,“他来送礼,且让我约束好榷安,让他不要纠缠妧嵘的女儿。”
……
御史台的长官御史中丞姓唐,曾受理过不少案件,以纠察弹劾百官整肃纲纪为己任。
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有一把出乎意料的弹劾白简出现在面前。
“情况若是属实,那本朝官纪可有的肃清了。”
在屋中一旁难得来一趟的宰执薛瑥甫坐在一旁喝着茶,闻言一笑,“要找到我们商密使的污点可不容易,如此郎君,向来可都是滴水不漏,百密无一疏。这次,怎会犯这样的糊涂?”
“那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年轻人,总会被乱花迷住了眼。”
“糊涂啊……”
两个老者你一句我一句,最终相视一笑,只见窗外云卷云舒,风云变幻。
妧枝搬进郡王府,几近在明面上表示,她就是郡王府今后的王妃。
她不可能破坏两者婚约,而去答应嫁给濉安王府的长子,商榷安。
她的态度干脆利落,行事手段泾渭分明,可在这京中,所有听闻此事的人都在翘首以盼,这位娘子最终会花落谁家。
郡王虽也是富贵出身,但那位商密使同样是濉安王的继承人,且他如今身在高位,权势不可同日而语。
论地位,怎么选倒是更多人以为,若是选择了密使大人,应是更有前途。
夏日荷花开了满池,郡王府里,妧枝搬进来不过四五日,避是非图清净,远离纷争,彷如过了好几年。
商榷安那边一直未再有动静。
据平氏和妧酨弟妹的来信,妧枝了解到他们将那些聘礼都曾试图送还,结果到了濉安王府都吃了闭门羹。
不得已,只能将东西重新抬回来,暂置一旁。
而外面,似是因为历常珽忽然弹劾起商榷安,如今闹得满城风雨。
不管结果如何,妧枝都已做好与他共同面对的打算,只要历常珽不弃,她便不离。
今日听说是御史台审案的日子,历常珽被请去问话,暂且不在家中。
妧枝亲自剥了一些莲子,想做清热解毒的莲子羹等历常珽回来喝。
这府中清幽,因有看护和下人在,高墙大院都窥探不到内里的情形,妧枝于是放下了戒心。
她在日头正盛中,将莲子羹放去冰镇,随即像往常一样去了历常珽为她准备的卧房歇息。
屋中纱帐因风撩动,有道轻烟却慢慢飘了进去。
躺在床榻之上的妧枝褪了衣履,身着清凉的小衣,玉臂横陈,蒲扇还在身边,却对忽然多出来的香烟气毫无所觉。
第74章 不是会哭,会叫痛的人,……
御史台中,历常珽正在接受唐校之的审问,他将留在妧家的聘礼拟成清单,又带来了证人证词要弹劾商榷安,寻求一个公正。
“郡王和妧家的娘子,是什么时候婚配的?”
“今年清明过后,我上门提亲。”
“在此之前,郡王又如何与妧娘子相识?”
“家中长辈先认识,我是后来与她接触,觉得有缘,这是我与阿枝的婚书……”
“……”
窗外是一眼望去刺眼明亮的炎夏,历常珽和御史台的官员一问一答。
没有风,有的只是无声的喧嚣。
在一间幽静透着一丝光亮的屋子里,妧枝仿佛睡了很久,她原先觉得夏日很热,常珽不在,她做好了吃食在府里等着他。
但时日尚早,还不到隅中,她可以回屋躺下歇一歇。
然而她渐渐熟睡了过去,烈日照旧悬挂在外边,可她却觉得周身有一种清净,还有一丝不该出现的凉意。
那么古怪,怪异,但她睁不开眼皮。
在床榻的一旁,一个男子的身影正注视着眼前的风景,一举一动。
女子紧闭的双目下,有眼珠在游动,似是想尽力睁开双眼,却不得其法,昏沉的意识拖累着她。
让她半醒半寐。
微张的红唇娇艳似火,血气十足,宛若剥了皮的石榴籽,肤色也很白,无一点瑕疵。
皮肉在没有太多衣裳遮掩下,尽显生香活色。
手也软踏踏,来人将她像充作木偶,抬手放下,捏着手腕把玩,然后失去支撑,垂在榻的边缘。
侧躺着的身子可窥见玲珑的曲线,皓腕玉腿,朱唇惹人尝。
男子的影子背着光,低头俯身,似停留在脖颈呼吸处窥香,果然在女子眼皮下的眼珠滚动时,下一刻闭上眼,静悄悄品尝。
先是轻轻含,然后喟叹一声,扣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得寸进尺地攻城掠池,唇齿深入交缠。
另一只手自然而然也往它处游走,肆意作乱。
妧枝一会感觉清凉舒适,一会觉得呼吸乱了,仓促不及,如在水深火热之中被拉拽着不断下沉。
像溺水渴望呼气的旅人,但她发现无论怎么叫,喉咙里都好像发出不了正常的声,反之流淌出来的是一些令人羞红了脸庞,细碎又禁止出现在闺房的轻轻吟哦。
这不对,她不应该听见这些羞人的动静。
且她好像感觉到是从她喉咙里在发出,可是她却无法从浅眠的意识中真正苏醒,只有感官受到的触摸被清晰的传递过来。
是谁在抚摸她?又是谁肆无忌惮闯入她的房中?此刻她真正还在郡王府吗?
男子的手挑开了她的衣裳,妧枝觉得不该是这样,她肌肤之亲的对象,不该是在朦胧意识中的身份模糊之人。
可她无力阻止,稍微抬动手指的推拒,都像是在欲拒还迎。
常珽……饱含一丝委屈,妧枝微微拧眉,双目紧闭,眼尾流露出一颗眼泪。
仿佛知晓事情在往不可挽回,且失控中发生去。
看见那颗泪珠流出后,男子手上沾染微微湿意,亲吻的动作也跟着一顿,只看了一眼,神情莫测,又跟着闭上眼有意无视一般,动作冲动且凶狠起来。
屋外夏蝉鸣叫不止,历常珽坐在御史台中,莫名觉得心慌意乱。
他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而尚在审查中了解情况的御史中丞和一旁的薛瑥甫都敏锐地朝他投去目光。
然后道:“历大人稍安勿躁,此事事关多方声誉,可急不了一时,案件还需要办理,历大人很紧张吗?怎么瞧着,还出汗了?”
“天热,我的确心中静不下来,颇为浮躁。”历常珽抓着茶杯,嘲弄道:“见谅。”
“是在担心家里的小娘子吧?”
薛瑥甫忽然说,让历常珽目光瞬间向他看来,“宰执……”
按理说,御史台纠察弹劾官员时,不该有其他大臣在,但薛瑥甫乃是宰执,百官之首,各部都在他调遣管辖之内。
他要旁听,到无人敢有异议。
只是他提及妧枝,历常珽不期然想到失踪已久的薛明烛,薛府是否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罪臣妧嵘,曾经还在时,我倒是有所耳闻,他家中这个大娘子是个十分有主意的。”
薛瑥甫问:“常珽,你来说说,依你与这位妧大娘子的熟识之度,你觉得她性情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历常珽看着薛瑥甫,未能立马回应,似是在揣测他这般问的用意。
是想向他打探什么,为何会突然关注起妧枝?
妧嵘下狱后,薛明烛也音讯全无,莫非怀疑起与妧枝有关……
“阿枝,她是个性情温和不愿与人多生事端的女子。”
在薛瑥甫深沉目光的注视下,历常珽缓缓为妧枝说话。
在他的话语中,一如所想,包含着真心,称赞着心爱之人,一直到薛瑥甫终于露出微笑,表示:“原来在你心中,这个女子有这么多优点。看来常珽,的确用情至深啊……”
之后对方未再提及让他谈妧枝,神色都正常。
历常珽在这波谲诡异的气氛中,蓦然松了口气。
待到喝完茶水,趁着薛瑥甫与唐校之正在议事,历常珽借着在门口走走为由,出了去。
“来个人,帮我把我的长随唤来。”
顾曲一直守在御史台外,为了避嫌,历常珽的亲信都被隔离在外,没有吩咐,都不能踏入御史台内部一步。
直到有人来唤,顾曲飞快赶来见他,“郡王有何吩咐?”
历常珽向他询问:“你过来时,妧娘子可在府中?”
顾曲一愣,根据回忆道:“是……今日出来,妧娘子说要做莲子羹等郡王回去享用。我还看她在剥莲子呢。”
确认过后,历常珽提起的心渐渐安定不少。
在亲信疑惑的眼神中,他挥了挥手,“无事了,只是想问问她可安好……你去外边等我吧。”
“是。”
顾曲一走,历常珽也回到屋子里。
白日还有闲余,于他人来说宛如岁月静好,而于妧枝所言,今日当真是她此生最痛之日。
她的痛不亚于回到了上一世。
她曾经主动走上商榷安的床榻,却被他亲手推开。
后来他们圆房,他也是不温柔的,粗暴中不含一丝嘘寒问暖,只有激烈的碰撞,和粗沉的呼吸,和昏沉的夜色一直到天亮。
而今,青天白日,大好时光。
本该在郡王府小憩,等着历常珽回来一起品尝甜点,享受岁月安宁的她,却被带到了商榷安的榻上。
当妧枝逐渐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看到俯身在她身上的商榷安的那一刻,是多么绝望。
他们如同回到了上一世,衣不蔽体,而商榷安正处于蓄势待发之中,一直在扌兆逗于她,好让她能与他感同身受,得到快慰的滋味。
妧枝挣扎,伸手推拒,都在商榷安的控制之下,一一化解。
“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妧枝泪水溃提,不断用言语来提醒商榷安他的犯下的错,“住手,住手啊商榷安……”
“你不能这样对我……”她轻声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他怎么能在她这一世,将要得到幸福之际出手破坏,还要行此下作之事。
若被他占有,她怎么办?常珽怎么办?
屋外的光亮照进室内,还算早的时辰,让白日还有很长的时间流淌。
但身下人的哭声,呐喊,依旧阻挡不了商榷安这么做的决心,他俯视着那双令人心碎的眼睛,水花涤荡,却流露出无尽的怨恨之意。
曾经,那双眼睛里的目光,也倒影过他的身影。
那张柔软的唇里,呼唤过他夫君。
比柔胰还细腻的臂膀,挽过他的臂弯。
如今,通通都向着另一个人。
呼唤的也是他人姓名。
商榷安凝视哭红双眼的妧枝,指腹摩擦接住她滴下来的泪,嘴角弧度轻扬,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眼神也带有一丝冰冷的伤痛,“你恨我吧,妧枝。”
“只有恨才能在你心中留下我的影子,哭什么呢?你我难道不是夫妻?合该做这种事。我所求不过是得到我应得的,都怪你,为什么不答应与我重修于好?那日不逃,你早些答应,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妧枝指甲几近掐进他的肉里,凌乱了发丝,眼眶通红,更是泪流满面。
悲痛到哑口无声,只有嘴一张一开。
凑近了听,依稀能听见她呼唤的是旁人的名字,商榷安立时低声呵止,“别再叫他!住嘴,我让你别再叫他!”
“……”
他对上那道失去希望的目光,捂紧了妧枝的嘴巴,近距离下,二人面容呈现不同悲愤的神色,都如燃起星火,倒影出对方的身影。
“你以为只有你无辜吗?只有你恨?”
商榷安:“那当初为何又要出现在我眼中,无数次我让你离远一些,你又为什么不放过我?”
“不是会哭,会叫痛的人,才是无辜。我也遭受你许多连累。”他凑到妧枝脸庞,轻轻道:“我的人生也因你而毁。”
“而我,也不期待于你爱了。”
如果没有妧枝,商榷安的人生该是如何?
他应是娶商唯真,对她颇有照顾,哪怕那分情意远不到如今这样深重的地步,却也足够他们度过一生。
但他同样也违背了曾对另一个人的誓言,不仅是情意,也是过去与另一个女子同甘共苦过的日子,是背叛了他自己,当初那个从乡野泥泞中一路爬出来的少年。
他自以为到了京都不会被任何人而支配,而却因为一桩婚事向一个女子屈服。
他尽量平衡内心,却难以自控,一切反应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他也成了那类最不讲信义,违背原则最无耻之人。
而濉安王府,因妧枝的存在,他与他们保持着一丝最后的体面。
李侀,那从来未曾真正关爱过他的王妃,只要与他们父母与子相称一天,都是在对望着来路一日一日等待年少的他的背叛。
“好恨你啊,妧枝。”说罢,商榷安放纵自身,在最后一刻妧枝落泪重新奋起挣扎时,将她彻底占有。
第75章 安宁。
午后烈日依旧炽热刺眼,历常珽未料要弹劾要举证的过程竟这般漫长。
尤其他还要防备薛瑥甫向他打探有关妧枝的情况。
但好在事情总有始终,他挨到了最后。
御史中丞给他的回应是,“历大人这几日便在家中等候消息吧,圣上还在骊山,等御驾归京之后,自会有新的发落。”
“那还请御史大人费心督促,尽快处理。”历常珽并不意外会是这样的结果,圣人归京也不过就在这几日内,御史台已经将弹劾记录在案,必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就徇私枉法,败了名声。
然而就在他要走时,薛瑥甫忽然道:“常珽留步。”
历常珽讶异地看着他,“宰执有何要事吩咐?”
薛瑥甫开门见山道:“你那未婚妻妧娘子,若有空闲,可否为我引荐?我倒是有些话,想要问她。”
历常珽不动声色打听,“不知宰执想向阿枝了解什么,我可以代为转告。”
“还是当面见一见为好。”薛瑥甫却并不透露分毫,只一味地要求要见到妧枝才说。
“怎么,你难道是怕我找她麻烦不成?”他笑说。
历常珽如同嗅到什么危机,却还是同样回以微笑,与薛瑥甫打着太极,“这又从何说起,宰执多心了。”
对方:“你也不想我越过这位妧娘子,去找她阿母吧。”
历常珽当即面色凝滞,多了一丝僵硬。
说完,薛瑥甫不再和他多余寒暄,抚了抚长须,高深莫测的离开。
被迫记下此事的历常珽只好转身想着别的对策。
他心神不宁地往晚走,时辰尚早,今日倒是可以早些回郡王府。
顾曲说妧枝在他出门后做了莲子羹,她有一双巧手,心也灵慧,这般想着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历常珽迫不及待回到府中享受这样的温情。
然而天不遂人愿,今日气氛好似特别幽静。
郡王府荷花依旧在池中盛开,颗颗饱满,可到了妧枝的院房中,历常珽敲了敲门,“阿枝,在吗?阿枝?”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瞬,只见屋中空无一人,榻下遗留这一把仿佛不小心被弄掉的蒲扇。
窗幔轻扬,像他此刻的心绪一样,忽上忽下。
“来人——”
历常珽容色倏地变化,厉声招呼外面的看护,“妧娘子呢?为何人会不见了?!”
“娘子,娘子说她要回房歇息,身边人便没有近身伺候。”
“看护今日都在,只是都未发现异常……”
在郡王府场面颇为慌乱的同时,同样在京都的一间屋子里,商榷安从妧枝身上下来,空气中还弥漫着忄青欲过后的余温。
放置在屋里的冰块早已融化成水,他去吩咐人倒了壶适口的凉茶进来。
试了试口温,然后拿到榻边喂给她喝。
然而身上没一片好的地方的妧枝连多看他一眼的余力都没有,只余光扫过,然后冷漠而麻木地偏过了头。
商榷安眼神专注地打量她,肤如凝脂的妧枝身上都是他的痕迹,掐过捻过,宛若冰雪上散开的红梅,美艳又触目惊心,让人想要永久镌刻在脑海里。
可惜一道低哑的嗓音咒骂声打破死寂,“畜生。”
妧枝:“你会不得好死的。”
商榷安听出她平静语调中的怨恨,从在榻上那一刻开始,妧枝就没停止过咒骂过他,如他所愿只有厌憎。
憎到她嘴里所念的都只有他人的名字。
商榷安定定的站在一旁端着茶水,似化作了一块枯木,直到许久,什么也没说,转身从榻边离开。
门缝打开的声音昭示着他从屋子里出了去。
妧枝抬了抬头,目光乱转,没有焦距,随即像是累了般痛苦地闭上双眼。
她不再是那个清白又洁净的妧枝了。
商榷安在她身上留下污点,她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让历常珽看见。
这对历常珽无异于是残忍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亦什么都没参与过,却被她牵扯拉到这三人中扭曲而折磨的关系中。
这日妧枝杳无音讯。
她没有回去,亦不关心商榷安将她带到的是什么地方,从白日到晚上都滴水未进。
仿佛深切知晓妧枝当前心绪难以平静,绝不会想面对他,在占有了她的身子后,这天夜里商榷安也未曾再去见妧枝,免得打扰了她。
但这夜注定不会让人安生。
濉安王府暌违已久,迎来客人。
“我要见商榷安。”
历常珽站在王府宴客的正堂,面对的是濉安王和王妃,昔日的姨母外甥,成了当世的仇人。
濉安王妃还记得此前的仇,难以放下心中怨怼,“榷安?他在不在府中,谁都管不了。也不喜欢旁人探听他的行踪,你要见他,只能自己去找,常珽,我帮不了你。”
历常珽露出苦笑:“小姨母,我知你如今恨我,你想要解气,之后要我怎么做都可以。但如今,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他。夜深了,他不在府里能去哪儿?”
妧枝不见,历常珽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毋庸置疑,只是不知他如今将阿枝藏身在何处。
之前的私宅,历常珽也去找了,这次那门房倒是轻易打开门迎他进去,让他搜。
结果还是不见踪影,历常珽越来越心慌,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子时,他不得不破例前来王府质问。
濉安王妃依旧无动于衷。
她与历常珽的母亲是表姐妹,曾经感情深厚,可是随着人死,再深的感情都化为黄土。
都是为活着的人打算,当初她去甘府那么要个说法,还不是吃了大亏,昔日姑母如何对她的她记得一清二楚。
“你要见他,便着人自己去请,其他的与我何干。”
“姨父。”历常珽转头求向坐在椅子上,一直未曾吭声的濉安王。
李侀沉默已久,他似是对今日这局面感到匪夷所思,如何也不能理解区区一个妧嵘的女儿,竟然能将他们几家招惹至此,掀起如此轩然大波。
尤其是商榷安,次子顽劣,被抢了亲,会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倒也正常。
但万万想不到,会是最开始根本瞧不上妧枝的长子。
“去把榷安请来。”
濉安王妃顿时惊讶地看向他。
商榷安今日的确在府里,可是作为这个曾经的姨母,濉安王妃并不想那么快让这个外甥如愿。
奈何濉安王决心做主,一旁候着的下人于是走出正堂。
历常珽郑重行礼:“多谢姨父。”
在商榷安到来时,濉安王等人从正堂先行离开,煌煌夜色,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门口跨过门槛,冷眉冷眼未见分毫心虚的从外面走进来。
历常珽等候着,一见到商榷安现身,便如看见罪魁祸首,眼神警惕仔细打量着他,同时逼问:“你把阿枝弄哪儿去了?”
他不知今日为何看着商榷安的感觉格外不同,他好似并不高兴,周身气势沉郁,连看他的目光都掺杂着别的东西,如同泥泞中再无希望的人,。
商榷安负手而立,眉眼沉静微敛,“你又如何肯定她就一定在我这?”
“人不见了,你只会向无头苍蝇闷头乱转吗?”
历常珽一口咬定:“阿枝不见踪影,与你脱不了干系。把她还给我。”
商榷安:“她不是你的。”
“从前不是,从今亦不是。”
历常珽:“是与不是,不是你说了算。”
商榷安今夜兴致不高,并无与他争辩的打算,他更像是不想面对历常珽,让他在此跟前碍眼。
“那你就去找。”商榷安:“既然你觉得是我藏了她,那就把她找出来。”
他从正堂出去,冷淡的背影即将消失在眼前。
历常珽不再二话,忽而加快步履,越过商榷安熟门熟路地往后院找去。
然而到了入口处,却突然有王府的下人上前拦路。
“郡王不可,夜都深了,后宅不可乱入。”
“让开,你家大郎君允我进去找。”
历常珽带来的人与王府的下人对上。
商榷安在旁不含一丝一丝愤怒和耻笑冷漠看着,像个事不关己的人,只沉默地打量历常珽。
“还请郡王莫要为难我们,后宅乃是重地,女眷在呢,实在不方便,郡王请回吧。”
历常珽与他人对峙,下人并未听了他的话便放人。
直到他僵持了许久,商榷安都不打算开口。
历常珽临走时看着他人愠怒地道:“你会后悔的,榷安,妧枝没有对不住你,你若不能诚心呵护她照顾她,就不要伤害。”
他路过不发一语的身影,在黑夜里,灼热的微风和摇晃的树影让商榷安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
他听见历常珽送了他一句:“阿枝想要安宁,你知道吗?”
世上最清闲的日子,莫过于三餐四季,有人照应。
上一世,平氏劝说:“阿枝,嫁过去,与你夫婿过个好日子,你照顾他,他爱护你,这便是最好的一生了。”
妧枝答:“那若是他不爱护我怎么办?阿母,我可以归家吗?我还是想与你和弟妹在一起。”
“傻瓜。”
平氏笑了下,好似也不知道答案。
走回到院子前,在通往商榷安的屋子必经之路上,一道人影伫立在中间,挡住商榷安的去路。
多日不见的商唯真从骊山回来明显憔悴许多。
衣鲜光亮的模样不再,痴痴地凝视着商榷安。
商唯真:“阿兄为何故意瞒着锦瀚郡王,说人不在此处?”
她听见动静,时刻吩咐婢女留意书行居内的情况,却不想今日里,她连商榷安的居所都随意进入不了了。
前院有了消息,商榷安前脚走,她后脚立时便跟过去,只不远不近听着那些对话。
“唯真,不要多管闲事。”商榷安道。
商唯真如同心都要碎了,朝着商榷安走近,禁不住抱上去,“那我呢?”
“阿兄,你真不打算要我了吗?”
她怆然泪下,十分眷恋深情地看着他,想要用二人共同拥有的十几年情意来挽回商榷安。
“她只是个外人,我才是真的爱你啊,阿兄。”商唯真:“多少年,我等了你多少年,从署郡到京都,那么多岁月,何故就叫另一个人把你占去了?”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商唯真固执地不肯放开他,可在片刻之后,商榷安还是拉开她的手,将她稍稍推开到一边。
他的脸色是商唯真前所未见的深沉复杂,仿佛对他从未了解过。
而他的话语又与往日无异,就好像曾经在老家一样,只有听了才知少了些什么,“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去吧。”
“我和她的纠葛,远非是你想的那样能轻易一了百了。不要再为我烦扰了,唯真。”说着,商榷安往他的书房径自走去。
第76章 对付。
妧枝经过一天一夜休整,不吃不喝已经有了些时候。
她知晓她被困在何处。
上辈子商榷安的居所不是她能畅通无阻进入的地方,且他卧房除了他本人都不让外人过夜。
妧枝昨日就是在这里失了身。
商榷安宛若对她有所顾虑,没来烦她。
但翌日一早,知晓她滴水未进很长时日,且精神不济,商榷安并没有继续纵容她这么下去。
推开卧房的门,妧枝和昨日一样,不着一缕,她还在那张发生过不堪的榻上。
仿佛知道自己脏了,也就甘愿让自己和那些污浊待在一起。
她像是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些微血丝,她的发早在昨天起就被卸下发簪,一切都柔顺的铺在榻边,露出她鲜明纤细的锁骨,可堪观察到被褥下隐约可见的弧线。
映在商榷安眼里,她的一切都坚韧而美丽,如同覆盖了一层黑白山水的色彩,令苍山哗然。
“起来用些吃的。”商榷安也没有很怜惜,他所有的一切都充满宣示欲。
妧枝对他不理不睬,商榷安便可以直接出手动她,他拉开她的被褥,伸进里面触摸妧枝的肌肤。
肉眼可见,在他动了以后,没有丝毫反应的妧枝难得的弹动了下小腿。
似是不可置信他竟然能那么无耻,明明伤害了她,在她那么无动于衷心如死灰的情况下,还能轻描淡写在她面前出现,为所欲为。
妧枝没有洗漱,她昨夜亦不曾梳洗,商榷安安排的婢女来了好几回,好言好语,甚至求着妧枝要帮她清洁身子。
妧枝都不听,她将所有的声音都排除在外,不让人来打扰她一个人的世界。
而今日,此刻商榷安并未纵容她,而是极为无礼甚至凶悍地闯入她的领地。
“什么都不愿意做,心藏死志,是在遗憾未能帮他守贞?”
商榷安对上那双终于肯施舍他几分忧愤的目光,道:“可惜了,你现在是我的。既然你不肯动,那就我来帮你洁净身子。”
妧枝挣扎,开始推拒。
她有意留着这副污浊的躯体,就是不想让商榷安再来碰她第二次,她更无心关心自己在旁人是什么模样。
若是零落在泥土上的片羽,那么脏也就脏了。
可是商榷安并未如她所愿。
他像是毫不嫌弃,更甚者将赤条的想要逃走瑟缩回被褥中的妧枝捞回他怀里抱着,那掌心滚烫夹杂着指尖一丝微凉,就那么硬生的擭着她的腰身,胸肩,不让她逃离半分。
“来人,抬水进来。”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隔着屏风无人敢看不该看的地方,唯有妧枝浑身僵硬地坐在商榷安身上,不敢再动弹。
说帮她清洗,商榷安便真的在其他人出去后,在房门关上之际将妧枝塞进浴桶里。
他动作并不温柔,略带几分粗鲁,在妧枝想再次挣扎离开他跟前时,那手腕宛如有千斤重,摁在她肩上,使得妧枝除了扭腰使不出别的力气。
她差点因腿软而趔趄倒在桶中,而水花四溅同样弄湿了商榷安的衣物。
他顶着睫羽上被沾染的水珠,眼珠黑瞋面无表情俯视着妧枝,有严肃也有薄情,“等沐浴过后,你再这般滴水不进,饿着肚子,我会让你永远也下不了榻。若你愿意一直这样的话。”
颓败萎靡中的妧枝闻言抬抬眼,微微泄露了一丝怨火,瞪了他一下。
然后不言不语地偏过头,只是这次即使商榷安掌心再次覆盖上她腰脊以下的位置,妧枝只是持续抗拒僵硬着身体,都尽量不去躲避。
她闭上双眼,依旧感到苦涩,不愿面对一句话都不想与商榷安交谈。
值得庆幸的是,商榷安在威胁过她后,也缄默着不再言语。
沐浴过后,妧枝被商榷安从浴桶中拉出,裹上布巾送回到榻上,这当中再未让她沾过地。
当商榷安要俯身掰开她时,要上药时,妧枝如被惊动的鲤鱼,打挺一般蹬他。
嘴里一时发不出声音,只有“啊,啊”如哑巴般反抗着呼吸。
但在商榷安的手指固执地钻进来后,她煞白的脸色,不多时变得红润,再次慢慢如胭脂覆盖,恢复到被热气蒸腾时的嫣红。
商榷安眸如星子,凌厉而幽邃地盯着在他服侍下神色屈辱,却千变万化的妧枝。
如同要将她摄魂制成傀儡般,在她痛苦抗拒,到无法言语只能散发一阵阵喘息后,眼里的光亮更如炬火,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都封存在脑海里。
而在下袍遮挡下,他也早已坚如烙铁。
等到妧枝再次在他手下绽放,商榷安这才冷着张脸看似平静实则莫测让自己进入妧枝身体里。
他们之间没有话语,全是混乱的气息,而隔着门外,诱人而遐想。
令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不敢靠近。
枕戈尴尬地拦住商唯真,不让她擅自闯入进去。
而妧枝的叫声恰巧溢出,那种濒死般快慰之感让人都知晓在里面她和商榷安在做什么事。
商唯真死死盯着那间屋子,枕戈劝她,“商娘子,还是走吧。”
“……”
曾经是商唯真看着商榷安的下属劝阻他人,生人勿近。
今日轮到她被拒之千里之外。
她难以想象那房中,商榷安与妧枝是什么情形,却偏要听,心如刀绞,折磨自身。
最后是婢女来拉她,方才将她从此处拉走。
妧枝再次失踪,还是在他府上不见,历常珽久违的对下人发了雷霆。
他将那日在府里的看护都解散走,可疑之人则交给官府,然而妧家那边他却是一时半会不敢让平氏等人知晓。
“常珽在想什么?真是罕见,你竟会主动登上我府,也是稀客稀客。”
凉亭中,薛瑥甫好整以暇坐在历常珽的对面,主动为年轻小辈煮茶,轻烟渺渺,然而心神不宁的人却无心享受这份闲暇。
历常珽:“我来找宰执大人。宰执不是说,想要见一见我那未婚妻,妧枝么?”
薛瑥甫:“哦,你肯让她出面了?”
历常珽:“她不见了,你想找她也无用了。”
薛瑥甫皱了皱眉,然而笑意依旧挂在嘴边,似是不大肯信,“好好的人,怎会不见,莫不是小郡王你金屋藏娇,怕人觊觎,才说不见了?”
“即是不见了又如何,掘地三尺找出来就是。偌大的京都,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历常珽并未理会薛瑥甫的调侃,而是忽然流露出一丝嘲弄,“若是那么轻易,像宰执所说的那样能找到人,那京都可尽在我掌握之中了,可惜……她是被人绑去的。”
薛瑥甫手中倒茶的动作一顿,看了历常珽一眼,随即微微一讶:“谁人敢绑郡王未过门之妻?那可真是目无王法了。”
历常珽毫不介意,直截了当告诉他,“实不相瞒,今日我登门就是为了告知宰执,若想见妧枝,可不必通过我了。”
“她不在我这里。”
“那是……?”
“濉安王府,她被商榷安从我府上掠去了。”历常珽痛快道。
“若宰执能有法子助我把人夺回来,我愿意许下重礼,一点心意,孝敬宰执。”
对付商榷安的私宅,历常珽尚有办法,然而濉安王府那样大的地方,还有濉安王在,历常珽更无可能硬闯。
他只能借助与濉安王府旗鼓相当或更大的势力,来向商榷安施压,以此要回他重要的人。
这般姿态,倒如若投诚。
早已与商榷安这个后起之秀不对付的薛瑥甫在思忖片刻之后,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竟亲自端起茶杯递到历常珽手上,“慢慢说,喝茶。”
……
屋中,在再次承受了玷污的妧枝早已受不住商榷安的索取,失去力气。
她双眼带着两道鬓湿的泪痕昏睡过去。
一夜未眠,她眼底发青,早已被商榷安看穿,如今一度欢忄俞撑不住多久便失去意识。
轻抿的小嘴拉成一个委屈的弧度,睫毛凝结出泪珠,无辜又十分可怜。
盯着眼前人许久,一直到屋外有人轻轻敲响,说是有要事要禀告,商榷安才从榻上动身。
这一比较,他比被褥中重新擦拭过身子的妧枝看起来要衣衫整齐得体许多。
来到书房,他面上已不见忄青欲出现过的模样,只有微妙的气势透过眉眼,展露出一丝有过雨露交融的餍足。
“什么事。”
“大郎君,历郡王……薛府……”
几句话让枕戈将提前得到的消息向商榷安透露出,“还有,御史台那边,曾见过薛宰执过问了妧娘子的事,已经引起薛家注意了。”
纸包不住火,薛明烛一日不能现身,薛府便一日不会罢休。
到底是家中的贵女,这么久没有消息,以薛家的反应定然已经料想到是不是出事了。
枕戈并不认同自家郎君的做法,要为一个女子惹上大麻烦,同是朝中官员,宰执亦是权倾天下,更不消说大郎君今后更有可能会继承宰执衣钵。
与薛瑥甫闹翻并不是最好的局面。
但大郎君似是被那位娘子迷上头了,不仅不放人更不惜与薛瑥甫作对,还想彻底为她将此事摆平了。
在得知历常珽亲自登门拜访薛府后。
商榷安面上显得颇为平静,未提有关妧枝的样子,而是道:“薛瑥甫想要薛明烛的下落,那就给他一个。”
“他若有其他不满的,只管来找我。”
第77章 星火。
商榷安回到屋中,看了看妧枝,她还在安睡,终于因一场充足的欢愉而入了眠。
一片漆黑的眼睫阴影下,展露着体力透支的疲累。
商榷安坐在榻上,像入了怔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起身出去。
妧枝醒时,屋里并没有别人。
但若她一发出动静,屋外守着的婢女就会进来伺候她。
暮色昏昏,妧枝听见外面有道声音在说话,颇为熟悉,等过了片刻,声音离她房门越来越近。
妧枝终于回过神,听清了外面说话的人是谁。
商唯真跟守门的婢女交际,“你拦着我做什么?我会害了她不成?知道我阿兄在屋里藏了娇,我亦知道她是谁,熟人。”
“妧家的妧大娘子么,我们曾经也是交好过一阵的。说了不会害她,有阿兄吩咐又如何?我难道是什么泼妇,连这都容忍不了?再不让开,我可要生气了。”
婢女交涉无果,似乎只能纵容商唯真去到商榷安房里。
而妧枝此刻还在榻上,听着刚才那番动静,连起身的意图都没有。
她侧着身,始终保持着这一姿势,直到商唯真找进来,在房中搜罗。
最终停留在商榷安的卧榻之处,隔着屏风,在距离不远又不近的时候识相停步。
商唯真看到了榻上那柔软的黑发,架子上搭着的衣物属于商榷安所有,和榻上的人穿着的好像是同一件样式,靛青色的外袍,里衣好像也很宽大,并不符合一个女子的身形。
商唯真咬了咬唇,真正感受到什么才叫嫉妒,商榷安把自己的衣物都给妧枝穿了,让她睡在他的榻上,这证明他们做了那些男女之事。
“妧娘子不下来么?”商唯真:“屋中来了人,也不出来见一见我?”
妧枝依旧在榻上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一样。
她闭着眼,连商榷安都不想理会,更何况商唯真。
但她今日认了死理,过不去心中那关,硬要找妧枝讨个说法般,“你若不起来,那我可就进来了。我阿兄床榻是很好睡吧?害你这般念念不舍……”
“可妧娘子,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有婚约的人了?”
“你这么想知道,理应去问你阿兄。”妧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却接连被打扰到独处,心绪并不是很好。
商唯真的质问都是无稽之谈,她明知她是被商榷安掠来的,却说的好似是妧枝主动纠缠爬上商榷安的床。
借着她的亲事,提醒她是有婚约的身份,却背着未来夫婿与人媾和,想让她羞愧难当。
“出去。”妧枝不想见的态度明确,可商唯真亦姿态绝对。
她听了妧枝的话,不仅没有出去,反倒心一横,越过屏风步入进来。
这一来她就看到床榻上的妧枝,她果然穿着的是商榷安的衣物,很不合身,却昭示着他亲手照顾的宠爱。
而妧枝因商唯真的到来,从无动于衷也变得颇为不悦,不得不从被褥中挺起身,应对一脸醋意,饱含委屈和哀怨怒视着她的商唯真。
却不自觉流露出承受过欢爱的媚态,那向上细挑的眉眼,同样微恼,却因睡了很长一觉,眼珠锋利而湿润。
轻轻随意系上的衣襟可窥内里曼妙的腰身,脖颈处被吮吸过度的红痕让看到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种深刻的占有,在她身上留下烙印的男子是怎样激烈和霸道。
“你很得意是吗?”商唯真不禁问。
目光在妧枝脸上追溯,要纠察出一丝胜利者的得意,然而不满且厌烦看着她的妧枝眸色冰冷,没有一丝言笑。
“阿兄对你着了魔,像被魇着一样迷恋你,你是不是很高兴?你可以从你的议亲夫婿和阿兄当中,随意挑选哪个宠爱你。”
妧枝冷冷听着她的荒唐语,目光越过她看向另一旁犹豫为难,根本不敢过来的婢女。
她身上的衣物是商榷安在强行占有她后,又帮她擦了一次身强硬套给她的,想要连他的衣裳也要沾染妧枝的气味,亦或是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味道。
在妧枝抬手一指时,难掩商榷安的衣物带来的风流窈窕,却饱含阴郁的怒气,“滚。”
商唯真听不懂话,她便让婢女赶她们出去。
可商唯真道:“我来是有话和你说,我来跟你谈谈阿兄。”
“你了解他多少?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妧娘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抢走了我阿兄,他如今心中牵挂的全都是你了,你为何要这么做?可有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么?”
妧枝从未想过有商唯真对峙的一日。
她定定听着,在商唯真如何伤怀自己是怎么受到她的伤害时,妧枝朝商唯真走了过来。
她赤着双足,踩在地毯上,神情如霜,明明身量相仿,却好似高了商唯真一筹一样。
两边婢女生怕二人闹起来,既提心吊胆,又惶恐插足这样的事中。
在距离商唯真一丝距离时,妧枝停下。
她搭上商唯真的肩,看到了她眼中的憎意和畏意,“你很委屈吗?有多委屈?会比一个妇人,新婚之夜被冷落喝下一碗避子汤要委屈?还是懵懂无知自己丈夫心里藏着别人那样委屈?亦或是独自管着后宅,丈夫却和其他女子居住在别院私宅还要委屈?”
“商唯真,你得到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我不欠你什么!你更没有资格来指责我,懂吗?”
妧枝说完松开揪住了她肩头衣裳的手,再次指着门口,“滚出去。”
商唯真未料妧枝竟会向她动手,她愕然之际,因发呆被妧枝推开,神情恍惚地摔倒在地上。
而此时忽然,门口来了人。
婢女都受到惊吓,一时忘了扶起她,商唯真同样朝着门口的位置看过去。
商榷安站在那身形高大且修长,宛若一堵墙却藏身在阴影中,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来势汹汹地冷冷看着她们。
商唯真心里一悸,受了不少委屈,先是喊:“阿兄……”
屋子里只有她一道声音。
她被妧枝推了一把,逼迫她离开商榷安的屋子,她是什么身份,能比得上她跟商榷安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
婢女也都忌惮且小心翼翼地望着商榷安,担心被责罚,亦不知他是否会大发雷霆,尤其责怒赶商娘子走的妧娘子。
孰轻孰重,孰对孰错一看便知。
商榷安踏入门槛,步入房中,在所有人眼中扶起商唯真,出乎意料地没有安慰,而是偏着头问向妧枝,“怎么不着袜履?”
商唯真怔怔地看着商榷安松开她,走向另外一个女子,继而对着妧枝俯身蹲下。
他摸了摸她冰凉的双足,在妧枝宛如被烫着般瑟缩了一下后,抬眼深深望了她一眼,叮嘱道:“以后穿了鞋和袜再下榻。”
他借着这等姿势,握着妧枝的玉足不放,竟顺势摸到她小腿,在妧枝身形弯曲躲避时将她拉拢到怀里抱起来。
然后交代婢女:“带商娘子出去。”
商唯真听了几乎不可思议地望着商榷安,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阿兄,她,她推了我。”
她刚刚可是摔倒了。
所有人都瞧见妧枝亲自动手。
却听商榷安好声道:“唯真,我不是说了,以后不方便,不要再往这边来吗?为什么不听?”
“阿兄……”
竟不是为她讨个公道,商唯真眼中很快盈出眼泪,眼眶红红的看着他跟妧枝,像是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了。
妧枝毫无动摇地别开脸,如今商唯真所受委屈,可抵不过她上辈子一丝一毫。
她从前也是这副样子,可怜巴巴看着商榷安跟她,二人相互有情有意,却从来不说。
后来商唯真如愿以偿搬了出去,与商榷安同住一座私宅时心情大好,那时候她怎么不谈有没有对不住妧枝?
商榷安:“妧娘子许久之前就与我议亲了,以后我和她便是夫妻,你们都要当她是我的原配妻子看待。今天的事,我不想追究,但若有再犯,就不会像方才那般客气。”
婢女首当其冲向商榷安认错,未能阻止商唯真,才把人放了进来。
而商唯真对上商榷安的目光,她的阿兄对她态度还算温和如往常,只是再也不是那等柔情似水的模样。
或许从前都是假象,如今的他对妧枝方才至真至性,不掺一丝假意。
商唯真被婢女们请走,这回她没有再为自己声张,而是回头无声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被商榷安抱在怀里的妧枝没有一点骄横和欣喜的样子,但就是这般不带一丝感情的模样,却令人生出十分羡慕。
因为商榷安对她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纵容。
在这背后,像有一把锁链将他们二人从四面八方牢牢锁住,难以插入。
商唯真走后,妧枝对商榷安道:“放开我。”
她终于肯对他说话了。
不再是之前死气沉沉,丧失一切希望的态度。
也许是商唯真的到来,让妧枝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与她肢体相缠的人是谁。
而还有一个人,她真正认可的夫婿历常珽
还在等她,她不再甘于认命,尤其是被囚于商榷安的怀中。
比起方才,她多了许多活气。
面容恢复血色,那双清冷的眼眸重新燃烧出点点星火。
可是,商榷安却未曾听她的。
而是满是霸道的注视着她,下一刻几欲将她的唇咬破。
第78章 偏执。
妧枝如今折在商榷安手中,自身难保。
自从对她动了心思后,商榷安破了她的身子,妧枝少不得承受他的索求和欢好。
可她却是一万个不情愿跟商榷安同床共枕的。
奈何商榷安连入睡,都要将她紧紧锁在胸前,双臂坚硬如铁,下腿也被重重压实了,她没有丝毫可以躲避喘息的空间。
反倒是被侵占得不留一丝余地。
对方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抗拒,妧枝之前被他占有时伤心欲绝,心灰意冷,恨意加深商榷安都不在意。
反倒是自我的厉害,“你不喜欢那座私宅,难道是想留在濉安王府。”
上辈子妧枝就在王府里住惯了,但不代表她喜欢。
商榷安盯着她的眉眼揣测她的神情,“原先你去过的私宅唯真的确住过,你很介意的话,我另外安置一间宅院,你看如何。”
“等成婚后,你我以后就在别处安家了。”
妧枝:“我没有想过还要嫁你。”
同躺在一张榻上,商榷安与她四目相对,妧枝身上他留下的痕迹正新鲜,欲望的余韵尚在休憩,“就算你一直将我留在这里,我也不属于你。我要回家。”
此事揭过不提,商榷安如不受影响,静默着的眸光微闪,“回家的事以后再说,我会陪你一同上门看望你阿母他们。既然你还未想好,那么新的宅子我帮你安置了,你应该会喜欢的。”
妧枝与他多说无益,露出些许疲色,闭上双眼。
然而商榷安又起了兴致,他不在乎妧枝有没有力气给他回应,过后一度索取,精力充沛,且毫无餍足之意。
商唯真自来过一次后,果真不再踏入这里。
妧枝听说她想从此处搬出去,就如上辈子那样,就像是在说有她没“她”。
下属来禀告时,妧枝在旁看着商榷安,他却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打算,给商唯真另外安置的余地。
而是道:“你去问问,若是她不想留在京都,我可以派人送她回署郡去,那里环境清幽,还有田宅,不会亏待了她。”
署郡便是商朔老家,商榷安当年生活了很久的乡野之地,自是无法与繁华的京都可比,但也不是什么真正穷山恶水的地方。
妧枝如同从未认识过商榷安,亦或是周围人也一样,似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位商大郎君,他其实骨子里是个极为自我且冷漠的人。
多年情意让他对商唯真还保留些许体面,可若是真正触及他的利益,即便是相识多年的好妹妹,也依然可以放弃。
枕戈离去,这次没再回来说些什么。
看来商唯真那里也并非想回去署郡。
商榷安被妧枝盯着,他发现她看他的眼神目光,充满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他会那么对商唯真。
他却道:“你也说她上辈子得到的够多了。的确,人总不能太贪心。就像你不喜欢我这般对你,可我却放不开你。爱恨之间,我择另一端即可,又何尝不算一种圆满呢。”
妧枝透过他的双眼和神情,感受到一种病态的偏执,对他人的情感漠视到残忍。
在不对妧枝有一丝期望以后,无论什么人都无法令他对自身的做法产生动摇。
似是察觉出妧枝受到了惊吓,处于忌惮中,商榷安主动安抚,“你想回去看你阿母?我可以陪你去一趟。请他们到府里做客也是行的。”
显然后者更忠于商榷安的心意。
但妧枝明显很不赞同,她更疑惑商榷安为什么会突然允许她离开他的住处。
妧府尚且不知妧枝又无影踪,在郡王府就消失不见。
当日出府,妧枝还以为是商榷安弄虚作假,一时哄她的戏码,但在坐上马车后,亲眼看到外面正在倒退的街景,妧枝才意识到她真的跟着商榷安出门了。
她思索着从他身边离开的可能。
然而商榷安早已看透她的想法,“不要想着离开我,我能陪你回妧家,就代表我也能将你带回去。”
妧枝冷着脸,未将商榷安一番言语放在眼里。
等到了家门,其他人去叩门。
下人从里面拉开手环,惊讶地看着妧枝和另外一人,“大娘子?郡,郡……”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中不知如何称呼。
看清陪伴在妧枝身边的男子后,下人心中震撼无比,竟不是向来跟娘子在一起的历郡王。
而是上回来府里,当众下聘的商密使。
商榷安没有一丝尴尬,十分自然地与妧枝一同跨过府里的门槛,踏入庭院中。
“你们夫人呢?”
“夫人,夫人在房中陪柔娘子练字……”
“去看看你母亲和妹妹吧。”商榷安向妧枝示意。
然而难以忍受他这副熟稔姿态的妧枝根本不用他多说,就已经直接往后院去了。
曾经在他跟前,平氏和妧柔也并没有得到多好的待遇,只有寻常的姿态。
商榷安还以为自己是平氏的女婿,妧柔的姐夫么?若不是她是被他掠去玷污的,还要以为今日是来带她回门。
后宅平静无波,在妧枝搬去郡王府后,平氏心中也曾安然许多。
妧酨如今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大人,小女儿也日渐长大,平氏虽然操劳,彼此从前却舒心不少。
只是未料,长女突然回来了。
“主母,大娘子归家了。”
婢女来敲门时,平氏还在房中陪伴小女儿,等到前后两道身影从背后进来。
平氏刚还笑着要招呼,然而在看清人影后,彷如受到惊吓般瞬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商榷安牵着妧枝的手,令她无法甩脱,对吃惊地望着他们的平氏道:“岳母,家中一切可好?我来陪妧枝探望你们,她想家了。”
平氏慌张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不能这么叫……”
商榷安跟妧枝没有成亲,怎么能这么喊。
然而商榷安却好似习以为常了,既不反驳平氏,却也没打算改口。
平氏只好看向妧枝,眼神质询,她怎么会跟商榷安一起来?
“你出去。”妧枝终于开口。
她忍无可忍看了眼达到目的的商榷安,“你要是想逼死我,尽管在这留下来。”
商榷安来此就是为了向平氏表明,妧枝如今是他的人。
他希望这位上一世的长辈能明白,他始终是这个家里的大女婿,没有别人。
而他环着妧枝的腰的手轻轻松开,五指在挠了下她的掌心后才脱离,“那我在院子里等你。”
他守在门外,不打算让妧枝从他眼皮下走丢。
透过门窗看到外面那道高大的身影,平氏浑不知情,受不住惊吓问:“阿枝,这是怎么回事?”
妧枝神色不如在商榷安面前时那样冷冰,却也不见一丝微笑,沉声道:“阿母,你救我,你救救我。”
商榷安负手而立,在庭院里等待妧枝出来。
预想中,妧枝应该是不想离开妧府的,尤其亲人身边,母女叙话,也应该会谈及到他,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而非历常珽。
但是屋中罕见没有听见哭声,那是个有事会憋在心里,不想让人知晓就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她在想什么的女子。
她的憨真实诚也会骗人。
商榷安拧眉,却还是没有选择去房门前偷听,而是耐心在屋外等,一直到妧枝开门和平氏出来。
“你就这么走了?当真没有其他办法……?”
平氏说这话,朝商榷安看过来。
她忽然上前,向商榷安祈求,“商大人,求你放了我家阿枝吧,她已经有了婚配,实在不能给你做妻子。她和锦瀚郡王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不再适合嫁给别人。”
商榷安看到平氏几乎想向他跪下来,他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并不让平氏膝盖落地,眼神错开看向妧枝。
她就那样冷冰冰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商榷安一时无意去追究她在房里和平氏到底说了什么。
沉声安抚,“岳母何出此言,我跟妧枝也是有婚约的,甚至比那些人都要早。”
“可是……”
“原先我与她的确有些误会,但我诚心改过,愿与她重头再来,岳母何不相信我这一次,慢些将我拒之门外。”
商榷安倒是想做个能令平氏满意的女婿,上辈子她就很满意极力促成他与妧枝的婚事不是?
但如今,好像在平氏等其他人心里,最该与妧枝成亲的,却成了另外一人。
他不见分毫愠色,未曾因平氏的话而表露不悦,而是盯着妧枝,“我想我们该走了。”
妧枝纹丝不动,站立在房门处,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不愿离开。
商榷安只好主动上前。
在他往前走了一步时,妧枝便闪躲似得后退一步,直到他将她抓住,眸子里终于因她的抗拒燃起一丝焰火,带着笑道:“你想留在这里用晚食吗?下次吧,再过一个月是你生辰,我再带你回来看望他们。”
他手中巧劲令人无力反抗,而妧枝忽地亮出一把剪刀刺向商榷安,在惊呼和破开皮肉的闷声出现在耳边时,妧枝的手下一刻被人狠狠捉住,商榷安反应同样很快,在妧枝刺过来的同时他同样攥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双目互相看着对方,妧枝从商榷安眼中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眉眼并不温柔,而是痛恨阴郁,“松开。”商榷安道。
妧枝没有听从他的话,她只知道自己在被商榷安逼着离开这个家时,浑身充满抗拒不想跟他走。
他毁了自己,让她在这一世能重新来过的同时得到十足的痛苦,她甚至没有松开的想法,而是想着如何同样毁掉商榷安,于是手中更加用力把剪刀往商榷安肉里扎。
她感觉到剪刀正在往里深入,而商榷安表情终于出现一丝疼痛的异样,但却异常能忍,他还对妧枝道:“松开,别伤到你自己。”
“你今日不跟我走,明日呢?我可以在此留宿。你何日愿意,我何日离开,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弟妹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妧枝眼神炯炯,锋芒毕露,“你休想。”
她终于撤回那把剪刀,随意丢弃在地上,鲜血在上面流淌。
平氏已经吓傻了,正要上前将妧枝行凶的利器拾起来,商榷安忽地搂过妧枝转过身。
模样瞧着若无其事对平氏道:“您瞧她这点小脾气,是不是与寻常女儿家很不一样?”
没有责怪的话语。
平氏怔怔地听着,商榷安道:“吓着岳母了,我们这就离开,妧枝生辰那日,我会再带她回来。”
揽着妧枝,商榷安朝外走去,有了她的遮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时瞧不见他哪里受了伤。
若非平氏手上的剪子还留有鲜红的血液,还以为那样惊险的一幕是错觉。
在回去的路程中,马车外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两声微弱的惨叫。
妧枝被商榷安压在身下,撕咬般亲吻着她的嘴,指腹在那张柔软娇艳的面颊上掐出指印,“你和你阿母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对我下死手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半分?”
妧枝难逃商榷安的控制,她的挣扎从来都如蚍蜉撼树,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远非她能比拟,她轻易就被掌控起来,却无法脱离商榷安的怀中。
为了泄愤,妧枝的唇都被商榷安咬破嘴皮,能尝到血腥味。
她不肯告诉他房里发生的事,憎意和怒火填满双眸。
就在此刻,二人所乘的马车忽然在此停住。
商榷安的下属不见平日的轻浮,没忍住出声打扰,“大郎君,有人拦车。”
察觉有异,商榷安稍微与妧枝拉开距离,“什么人?”
枕戈的话音里略带一丝罕见的凝重,“是宫里……圣人侍从。”
第79章 公平。
商榷安从马车里出来,对面路的正前方,赫然站着一行宫里的队伍。
为首的侍从官在商榷安现身后,不卑不亢道:“还请商密使入宫,圣上在重阳殿邀密使大人一叙。”
商榷安站在高处打量清楚,在侍从官说完话后,道:“圣人提前归京了?”
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两日。
侍从官含笑点头,“既然商密使已经知情,那我等就先行在宫中等候密使了。还请大人,切勿让圣上久等。”
对方并未说召见商榷安所为何事,又如何就等在既定的回程路上来堵他,只交代完便领着人先走了。
商榷安目光深沉的目送宫中的队伍离去,直到旁边下属问:“大郎君,可要属下先送你进宫,再送妧娘子回府?”
商榷安回眸看向马车内,那心狠的女子到如今都一声不吭坐在里面,对外界毫不关心。
对他更是冷漠至深。
“先回府。”
枕戈答应,“是。”
说着就要吩咐车夫回濉安王府,然而就在转头的瞬间,枕戈无意间一瞥马车轴板上,商榷安所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好几滴血迹,登时顺着方向往商榷安身上看去。
“大郎君,你的腰……”
商榷安在枕戈如临大敌的惊呼中看向自己的腰,那里被妧枝用剪子捅伤过的位置因拉动间,又流出鲜血。
只是他今日衣着颜色颇深,即是被血晕染初始还以为是茶水沾湿了衣裳。
直到一滴、两滴……这般从衣角滴落在下属眼前,才发现商榷安竟是受伤了。
枕戈上来就想为商榷安看伤上药,然而被商榷安制止,“先回府,拿些药来,我自己处理。”
说着他回到马车内。
而妧枝听见外面的动静,哪怕知道了商榷安的下属发现他受了伤,看上去应该很严重,却也在商榷安进来后,神情冷艳靠坐在角落中,故意别开了头。
商榷安进来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哪怕妧枝不理他,商榷安依旧凑过去,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伤口上,要让妧枝感受一下她的凶狠无情。
“你让我伤成这样,等到了圣上跟前,岂不是叫我威仪受损,失了颜面。”
妧枝不想被他碰,更被商榷安这么一激,顿时想让他伤的更加严重些。
还能说话,看来她下手还不够狠。
然而看出妧枝想法,比她动作更早,商榷安在妧枝行动时瞬间抓紧她的手,将她拽住。
他似是因此而气笑,默然不语地凝视着她,目光凌厉充满威慑。
过了片刻。
妧枝才听他道:“我竟不知你挠人起来这么痛,再有下回,当心我给你剪了。”
妧枝知道他这是威胁,她太过有恃无恐,还拿出利器来反击他了。
商榷安让她伤着一回,不代表就有二回。
她收回手,这次商榷安没有阻止便放开了她,妧枝闻到满手血腥味,虽然面上不曾显露,但心中还颇为惊讶,她竟伤得商榷安这么深,这么久了他的伤口还未止住。
将妧枝送回到书行居,商榷安并未在府中久留,他上了些药,叮嘱人照看好妧枝,便离开去了宫中。
深宫迎回主人,即便人去了骊山,宫里上下依旧和离开前没有区别。
各司其职,上下打点。
商榷安在半个时辰内出现在重阳殿中,避暑回来的圣人瞧见他,上下谛视一番后,严厉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商榷安衣着未改,还是陪妧枝回家去的那套,只是身上明显血腥味溢出,圣人不过在他走近之后,就能敏锐嗅到不同。
年长者的威压散发出来,“你受伤了?谁能伤得了你?”
商榷安早已不是那个从乡野来的年轻人,他如今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周围又有护卫,多得是人帮他办事。
即便朝中政敌再多又有再多危险,也不该让他伤成这样,让血腥味暴露在空气中。
“多谢圣上关心,臣来之前上过药,现在已经没事了。”商榷安态度如常,衣襟处还能看到绷带缠绕伤口的痕迹。
“不知圣上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圣人道:“你这是早就猜测到朕有什么目的,方才带着一身伤过来,是想博取朕的同情?”
“朕问你,常珽说你带走了妧家那个女子,可有此事?还有薛宰执,他向朕告了你一状,说你言行不佳,带坏百官风纪,不仅强抢民女,还说你与薛府失踪的薛明烛有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这些指控,商榷安都应了下来。
“是,也不是。”
在对上圣人触怒的目光后,商榷安道:“我原以为圣上知晓,妧枝和我也颇有渊源。在历常珽之前,我与她早就有了婚约,只是因为其中误会,方才耽搁了这门亲事。妧嵘就在狱中,圣人可召他问话,是否如此。”
“这门亲,是经过我们两家首肯点过头的媒妁之言。我不过是与她再续前缘,倒也算不上强抢。”
“那薛明烛呢?这又是为何?”
商榷安上交了一份笔墨给他:“薛府已有不臣之心,陛下。若不是薛明烛,臣还搜罗挖掘不了原来薛家曾暗中与乱党也有联系,且薛明烛作为宰执的小女儿,却与罪臣妧嵘后宅私通。”
“据我所知,薛明烛的夫家,已故明威将军的家里人都以为她对亡夫忠贞情深,却不想原来明威将军在世时,薛明烛就与罪臣妧嵘私下往来了。这桩丑事薛宰执一直知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这一切若是让薛明烛的夫家知晓了会怎么样?”
在接过商榷安给的供词,阅览完上面所说事迹后,圣人神情明显有变,更加威严。
“此事若是属实,周家焉能善罢甘休,那一家可都是当仁不让的武夫。只想靠拳头说话。”
乱党一事刚刚平息,朝中暂且不适合再出波澜,免得人心不稳。
圣人睇视着商榷安,“薛明烛一事暂且作罢,继续盯着薛宰执,莫要打草惊蛇。还有妧家那个女子,你若是玩够了,就该还给常珽,他可不容易。好不容易终于有成家的心思,偏被你给搅黄了。”
商榷安却说:“小郡王找了陛下撑腰,可臣就容易了吗?”
“郡王视圣上为叔父,可我亦是圣上的子侄。当年为了代父受过,至今仍被人私下议论,留在王府名不正言不顺。若不是为了给世人看,我与濉安王的父子之情,以及圣上与臣子的君臣之情,如何会一直留在那。只怕早已经独立门户了。”
多年君臣,圣人经过提醒,的确想起来商榷安的父亲,乃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是当年不满他才是帝位的继承人,于是拉拢朝中臣子,以表对当今圣上的不满。
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圣人方才将与此事有关的人都处置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宰执商朔,而对濉安王李侀不过是敲山震虎,让他安分守己。
于商榷安来说,的确是场被连坐的无妄之灾。
他根本无需来承受这场祸事,但谁叫他是李侀的长子,本该也是李氏宗亲王孙贵族。
“你这是在怪朕?”圣人出言问。
商榷安坦然道:“我只是期望,同样是与圣上有渊源的身份,能多受些公平对待。”
“那妧枝有什么好,值得你与常珽这般争着抢着要?”
商榷安:“非要说的话,那是我欠她的。”
从未见过商榷安会是那般神情,说是无动于衷,倒像是认了死理,走了弯路。
这世上哪有谁欠谁的,不都是各凭本事?
况且以身份地位来谈,一个罪臣之女,能容下他们一家的姓名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这般一看,倒像是商榷安对着那女子求而不得了。
圣人皱着眉弯,只道:“你与常珽都是朕颇为喜爱的后辈,朕不想看到你们为了争一女子闹得反目成仇。若是真的因为她而闹得不可开交,此女就是尔等再想要,朕也容不得她的。”
他把话放在此处,商榷安没有当即表态,答应好还是不好。
而是缄默着无声回应他的态度,一直到这场对弈中,由圣人开口,方才作罢。
“下去吧,常珽那边,朕会想办法给他个交代。”
面对这样的应允,商榷安也不见半分喜色,或感恩戴德,他一如寻常那样退出重阳殿,冷峻且俊秀的面庞覆盖上一层阴影,整个人都仿佛还置身在泥潭中,只露出上半身在人世中存活。
圣人见此只有不语,唯有叹息。
倒不是他偏要偏心,而是朝中臣子,商榷安作为他的子侄,又与亲生父亲不睦,李氏宗亲又不多往来。
用他最为趁手,亦只有他才能成为整个朝中六亲不认的刀。
妧枝在商榷安将她送回王府后,面对婢女小心翼翼的侍候,忽然道:“商娘子呢?她可还在书行居内。”
婢女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妧枝十分自然道:“我有事要找她。”
妧枝要见商唯真,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今日她向自己的母亲平氏讨要了避孕的方子,而想要拿到药材势必要经过商榷安下属的手。
这几日商榷安都对她纠缠不休,日夜都有交媾,妧枝很担心自己就这样怀上身孕。
她这一世到底不像上辈子积郁成疾,身体一直都很健康。
但要怀上身孕,为商榷安诞下孩子,妧枝却不愿意了。
只是想不到,曾经是对方逼着她喝下汤药,如今竟是她自己主动求着要药方。
平氏精通药理,她又是生育过三个孩子的人,很会调理妇人体质的问题,妧枝如想拿到药材,只有寻求第三者的帮忙。
她再次对婢女道:“带我去见商唯真,现在就要。”
第80章 避子汤。
自从在商榷安房中,和妧枝针锋相对自讨没趣,商唯真早已心碎憔悴到不行。
她难以理解,为何总是待她有几分宠爱的兄长说变就变,他与妧枝哪来什么交集,怎么就对她用情至深?
但事实告诉她,在亲眼所见商榷安待妧枝的不同后,这二人之间绝对有她所不知道却发生了的事。
也许在她初入王府的时候,商榷安与妧枝就已经有了不可说的猫腻。
“娘子,妧娘子来了。”婢女忽然走进来道。
将人赶出去,独自伤心的商唯真闻言恍惚,“她来做什么?”
“说是想见娘子一面,有事来找。”
婢女道,商唯真却忍不住起身,像只刺猬准备迎战,“不,她定然是来羞辱我的,上回在她那里自讨没趣,如今她肯定想来取笑我,多么自不量力。”
房门打开,商唯真打扮好自己,还上了一点妆,方才让婢女去妧枝那边说,她能够进来。
在屋檐下等了一小阵,妧枝没有太多不满,她独自走进曾经来过的房中。
商唯真一看到她,便周身都竖起防备。
她倒是没有立马恶言相向,而是做好准备,万一妧枝对她不礼貌,她也不会任由她来羞辱自己。
她扬起微笑,像以前一样,仿佛跟妧枝没有发生过矛盾,但却虚伪而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来看看我这几日过得好不好?那怕是要让妧娘子失望了,多少年,我与阿兄经历过多少是非,岂能是那一点龃龉能打倒的。”
妧枝打量她,不似日前那样咄咄逼人。
反倒是说:“你有这样的觉悟就好。”
商唯真脸色微变,她盯着妧枝上下观察,她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如同回到多年以前,她不过一介孤女,没有人庇佑的日子。
是商朔将她从族中要了过来,来给商榷安做个伴。
后来商榷安对她也一直很好,不是亲兄妹胜似亲生,更是宠爱有加,没有让她继续吃过苦日子。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有人得到了她想要的。
反观妧枝,她近来日夜与她兄长厮混,倒是光鲜亮丽,烟视媚行,莫非阿兄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清冷孤高的姿色?
妧枝没有避开商唯真的目光,她直接对婢女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你们娘子说。”
不管是商唯真的婢女,还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都颇为犹豫。
而商唯真也惊讶至极,甚是谨慎对待妧枝提出的要求。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出去。”妧枝发了脾气。
她盯着婢女的眼睛,气势更盛,是历来在家做主惯了的那等威严。
婢女见此,即便再犹豫,也不得不从房中退出去。
妧娘子地位不一般,且真的想做什么,也不是她们能拦住的。
大郎君只说不让商娘子来寻妧娘子麻烦,可未曾说,妧娘子就不可以来找商娘子。
“等等。”商唯真一见婢女当真听了妧枝的话,说走就走。
房门也轻微拉拢,登时充满不安。
比起她来,妧枝表现出来的可比一般女子都要凶悍。
“你做什么?”她不想露怯,只能尽可能与妧枝拉开距离。
看着商唯真向背后架子上的花瓶靠拢,妧枝知晓她远非看上去那么纯然无辜,亦懂得趋利避害,防范自身。
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妧枝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坐下,“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找你吵架,更不是为了跟你争执一个男人来的,你大可放心。”
“商唯真,你对商榷安的情意有多深?”
妧枝看着她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想对我炫耀阿兄如今待你有多好?”商唯真不满反问。
妧枝:“我听闻,你向枕戈说,想要搬出王府。怎么你不要你阿兄了?就这么愿意任由他弃你而去?”
商唯真匪夷所思的盯着妧枝,咬牙切齿:“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怎么会愿意就这样失去阿兄,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其他男子值得她另眼相待了。
而眼前的女子根本不理她此刻的愤怒,只说:“你帮我,我就帮你。”
“我不喜欢你的阿兄,我也有了想要相互终老的心上人,”妧枝说:“只要你帮我,我也会帮忙把你的阿兄还给你。”
商唯真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而是迟钝又重复了一遍妧枝的话,“帮我……阿兄,还给我?”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由妧枝口中说出,她不喜欢阿兄?她怎敢这般不知好歹?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可想好了,错过这个机会可就不会有下一次,我已有夫婿,他叫历常珽,为了他,我断不会嫁给别人。”
妧枝态度忠贞,商唯真被这件事冲昏了头脑,既难以理解妧枝为何不肯接受商榷安,又按捺不住动摇,难道那位郡王还能比阿兄好?
“你,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你又打算如何帮我……”
若是妧枝想逃出去,她在这府里可没那么大权利,就算出去了,说不得也会被阿兄逮回来。
而且阿兄如今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商唯真更难以确定这么做到底有几分把握。
她面带惶恐,却心动不止。
而妧枝看着她,一切都显得那么胸有成竹,运筹在握。
商榷安从重阳殿里出去,到了宫外,不期然看到一道专门等在不远处的身影。
二人四目相接,商榷安稳稳踏步,在经过历常珽身边时,被对方忽然叫住。
“站住。”
商榷安停下来。
历常珽相当隐忍而不悦地盯着他:“我得到消息,阿枝的母亲让人传话给我,说你今日带她去了妧家,又将人给带走了。”
“的确如此。”
“你难道不清楚,阿枝她不愿意跟你走吗?你却偏要威胁她,让她这般难过,你就高兴了?”
历常珽沉声质问,而商榷安却不予回应,而是道:“是你告诉薛瑥甫,薛明烛的事与我有关?”
历常珽:“他已怀疑上阿枝,欲要见她找她麻烦。此事你知情更多,且薛明烛的下落我与阿枝都不甚明了,该如何处置,你也脱不了责。”
若代妧枝处理薛明烛的是历常珽,他亦会选择为妧枝承担下去,但薛明烛是生是死,尸首不明,如今她又被困在商榷安那,妧家就只剩几个孤儿寡母更没有自保之力。
历常珽唯有这般选择逼商榷安出来,“你把阿枝送回妧家,不要再纠缠她,我会帮你在薛瑥甫那将干系撇清。”
商榷安有恃无恐,“若是我不呢?”
历常珽:“那就没什么好说,在你将阿枝还回来之前,你我都将势不两立。”
日光之下,历常珽的嘴脸忽地与被他藏在宅内的妇人重合。
身上的血腥气还能清晰可闻,那么狠。
商榷安似是笑了下,连话都没与历常珽说,便继续从他身边走过。
他倒是想问问,上辈子历常珽就曾见过妧枝了,他们二人他的下属对他说的,亦有所耳闻。
历常珽常到濉安王府上做客,王妃接待不了,便是妧枝去接待的。
那时候,他们两个,不……那时候历常珽是否就对妧枝颇有些不同了。
这般的怀疑,令商榷安心中生出择人而噬的痒意。
他回到王府,刚走到书行居,在妧枝身边侍奉的婢女就来到跟前禀告,他不在府中发生的事。
“你说,妧娘子主动去找了商娘子见面?”下属在旁听着,闻言代他向婢女确认。
婢女点头:“奴婢所说千真万确。”
“那她二人说了什么?可有发生……争执?”联想到日前妧枝动过手,商娘子的确不是妧娘子的对手。
且就算动手,大郎君应当也不会怪罪商娘子。
枕戈不由地朝身旁暗暗看了一眼。
商榷安未曾露出任何异样,只听婢女说:“妧娘子把我们都赶了出去,说了什么也不让我们听,不过,两位娘子在里面只是说了会儿话,并未大打出手。”
“那可真是稀奇。”枕戈倏地感叹,被商榷安目光一瞥,登时噤声。
商榷安:“妧娘子呢,现在何处。”
“娘子已经回房了。”
商榷安回到房中,从门口进去,暮色正是时候。
他看到妧枝静静待在房中,倚在窗前,像锁在笼中的鸟,看着上空它处。
就是这种乖分安然,对事态的发展又自有一番她的镇定安定的模样,如流水一样,流到哪儿它都能汇入江流,令人禁不住想要接近,看是否能将她破坏,就能看到平日里有别于她平静老实的模样。
摧毁的欲望,令商榷安只要走近,一见到妧枝便心生别样滋味。
他下面也已抬头,而整个人从暗中走出来,靠近妧枝时,因受了伤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未能得到好好歇息的商榷安面色微白,目如点漆,便像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倒叫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看来的妧枝面露惊讶,然后皱眉,抗拒往旁边一躲。
可惜她那处已是死角,即使抵着墙,也拉开不了多少距离,反倒是因商榷安的走近,这处窗都变得狭窄而逼仄起来。
商榷安一手捧起她的脸,不让妧枝偏过头去,面对自己,“今日高兴么?回家看了你阿母。”
不止看了平氏,妧枝还捅了他一刀。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却还是隐隐作痛。
妧枝不想理会商榷安,却由不得她奈何,想扭开脸视而不见也不行。
只能被迫捏着脸颊,眼神冷漠而不耐烦地瞪着他。
商榷安却犹自兴奋,即使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他也未有不满,而妧枝更发现了他与自己越贴越近,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身体抵着她的变化。
妧枝惊讶,他难道不怕死吗,还这般有精力想那等事。
“走开,别碰我。”
妧枝正生厌着,可商榷安却不肯罢休,一门心思想与她亲热。
“你与历常珽上一世就认识了么?他对你如何,你与他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往来了?”
妧枝不知他发什么疯,一回来就这般质问她,正要张嘴让他滚,然而借着巧劲,商榷安就将她下巴抬了起来,嘴角也擭住,像蛇一样往她唇里钻着信子。
他啃咬着妧枝的唇,令她有口难言,下颔酸涩,因闭不上而任由他摆弄,妧枝更是眸子委屈愠怒,宛若星子那样瞪着他。
商榷安却闭上眼分毫不看她憎恶的目光,尤为投入。
他的技巧纯熟且霸道,妧枝连带着都被他揉出火气,二人挤在角落里,气氛如同上了油锅,沸腾而炽热。
好在就在妧枝被商榷安抱上她所靠的桌台上时,一切发生不可控制,屋外忽然来了人道:“大郎君,商娘子来给妧娘子送补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