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强取。
妧枝匆匆回到院子,关上院门,担心后面有人追上。
隔壁商唯真的院子开着门,今日她似乎不想出去。
婢女刚好从另一处回来,眼睛疑惑地看着妧枝,不期然目光好奇对上。
妧枝收回眼帘,什么都没发生般坦然自若地进去。
商榷安真是跟疯了一样来纠缠她,问的话好生没道理,这骊山行宫处处都是危机,妧枝已经明白待不得了。
她不喜欢这里,风景再好,周围都是些算计她的人,旁人是避暑,她却是遇难。
茶桌上,壶里的水已凉,妧枝喝了几口,呼吸方才平缓下来。
那满面危机的神情也逐渐消散,下人听见动静过来,“妧娘子回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妧枝凝了凝神,回应:“我今日想下山了,有些东西要收拾。”
从商榷安口中,妧枝得到历常珽今日出门的消息。
原来他是另有安排,为了她,他当真去找圣人求情了。
他这样为她考虑,妧枝万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隔壁屋,婢女悄悄步入商唯真的房门。
平日脸上挂着微笑的商唯真,今日一副忧郁愁容坐在另一角的窗边,她手中拿着一支笔,因出神笔头上的墨汁早已滴溅在纸上,脏了纸上其他字迹。
婢女小声说道:“娘子,妧娘子那边刚才急匆匆回来,现在好像正在收拾东西。”
商唯真骤然清醒,听见妧枝的消息,秀眉轻蹙,“收拾东西?她要离开行宫?”
婢女点头。
两个院子紧挨着,有点动静并不会遮掩耳目,反倒互通得一清二楚。
商唯真:“她为何要走?是闯了什么祸事,心虚了?”
婢女闻言神情惊愕,却不敢在这时接商唯真的话,像是难以置信这会是她能说出来的。
商唯真笑容早已敛去,“出去瞧瞧。”
那张被划得认不清字迹的纸张被抛弃在桌上,顺势起身的身影有着说不清的干脆利落。
历常珽从外边回来,看到下人正在搬运行李,登时一愣。
此时又见商唯真走出院门,这位商娘子他并不多见,知晓她的身份,但因商榷安的关系,即便是亲表兄弟也十分疏远。
因此对商唯真一样保持远离的姿态,“商娘子。”
“历郡王。”
商唯真和婢女站在门前,历常珽与她们打了个招呼,便往里走。
两女目送着他,直到历常珽稍微回头,才发现她们还在那看着,此时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怪异。
但他没有多想,而是进屋去找妧枝。
“阿枝。”
“常珽。”妧枝正在装自己的衣物,放入箱子里,落上一把小锁。
历常珽正好看见,他走近问:“阿枝,怎么想到收拾东西?”
他今日去求见叔父的事并未告诉妧枝,莫非是妧枝能未卜先知。
他带有一丝温和的微笑,并无怪罪之意。
妧枝望着从门口进来的历常珽,有一丝恍然,他生得俊朗,可也是儒雅的君子,每次见到他,妧枝都觉得备受照顾,不会心生压力。
而只要商榷安一出现,带给妧枝的滋味就十分有强迫性。
她笑起来,不想让自己在他人那里受到的气影响到历常珽,神态轻松自然,主动伸出手让历常珽握住。
也很娇婉柔情地走进他怀里,语气与在外面时很有些不同,“我猜今日一定有人送我归家去,所以提前收拾东西,给他一点惊喜。”
历常珽感受到柔软的娇躯接近,妧枝与他想象中不同,她本是对人都清清淡淡的女子。
但好像他们议亲后,自从妧枝接受了他,走进她心里,她对自己人就会十分主动。
这会他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贴得太近,怕冒犯了未来妻子,却又舍不得这怀中馨香。
“难道你与我心有灵犀,这般默契?”
“郡王以为呢?”
妧枝笑问,和历常珽四目相对,直到他笑着环住她双肩,“你说得对,我的确要送你下山。”
“骊山行宫虽好,但若是让你住的不舒服,就不必一直强行待在这里,你想离去亦是正常。”
历常珽以为是妧枝自己想走。
然而妧枝看着他,并不是很想隐瞒,“是有人告诉我,你去向圣人求情了。”
历常珽:“是顾曲?他怎会知道,我可是谁都没说。”
“不是他……”
妧枝收敛嘴边笑意,却没吐露出姓名,也许她不知该怎么和历常珽提,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的离奇经历。
等她离开骊山行宫,回到京都,就与那些人都不会再见了,也就没有干系了。
不提,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罢了。
历常珽似是察觉出什么,他妥帖的没有追问,而是将妧枝反应记在心里。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我来一起帮你。”
妧枝点头,等回了京都,有机会她想再将一切同历常珽和盘托出。
二人以后说不得就是相依为命的夫妻,妧枝是嫁过人的。
她知晓上辈子嫁给商榷安是什么下场。
这辈子和历常珽,她不想再重复一遍,做一对怨偶。
当然也不要有什么隐瞒。
收拾好后,妧枝同历常珽走出院门,另一边在屋檐下搬了张椅子出来坐着的商唯真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讶异道:“还真是要走了?”
……
历常珽与妧枝一起上了马车,沿着山道离开。
京都也离此不远,两个时辰的路程,赶在下午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城中。
正值正午,妧家府宅。
门房打开大门迎接,并派人去告知,“大娘子和郡王回来了。”
妧枝随同历常珽去行宫伴驾的事,府里的人人皆知。
只是没想到她此去没多少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平氏带着妧柔起身迎接,目光打量从远处归来的女儿和未来女婿两人。
“这是圣上都回京了?阿枝,你和常珽都不用伴驾了?”
历常珽道:“世母。”
“圣人还在行宫,我此番是陪阿枝下山,先送她回京的。”
“山中虫蚁太多,人多且杂,还是山下舒服些。”
未免平氏责怪,历常珽率先替妧枝解释道。
妧嵘出事后,平氏尚且不知他那些所作所为,此人如今还在狱中,平氏常想让人帮她打听妧嵘还能否得救。
这次得知妧枝要和历常珽去伴驾,更有机会面圣,还想让妧枝若能得上面眷顾,期望她能为父亲求个情,请圣上看在君臣一场,对妧嵘网开一面。
妧枝察觉出平氏意图后,并未感到不悦,也没有与平氏争吵,只道:“有机会的话,会提一提的。”
这一世平氏未曾见识到妧嵘与薛明烛私通后的嘴脸,已经发生的事不为人知,告诉平氏也无意义。
索性,不如就让她对妧嵘抱有一丝幻想,将来也好过些。
如今她一回来,平氏自然能察觉出问题。
只是现下不提,听了历常珽的话道:“回来就好,山中不住也罢,你们赶了一路一定也辛苦了吧?我这就让下面做些好吃的来。”
“晚食你可也在这里用?”
历常珽婉拒道:“麻烦世母了,晚食就不必了……吃完午食,我便又要启程赶回骊山。”
在历常珽当场求情后,圣人虽允诺了让妧枝离开行宫的条件,却并未放历常珽走。
是以,只有等圣上回京,历常珽方能结束这趟骊山之行。
说着他朝妧枝瞧去,妧枝朝他回以安抚的微笑,对平氏道:“阿母去安排吧,我再做些吃的,让常珽带回去。”
“到了山中,即便不见,你可得想我。”
未料长女会当面和女婿调情,平氏听得颇为脸热,只觉不好在这正堂再待下去。
于是拉着小女儿从这急忙出去。
在屋内还能听见她对妧柔道:“你这阿姐,怎么回事……太孟浪了。”
妧枝回眸,和历常珽对望,露出一丝得意而狡黠的笑。
“故意的?”他问。
妧枝:“你吃过午食就要走,剩下的时辰难道不该与我多待一会?”
她不想被打扰,这种另类的强势,让历常珽感觉到心中猛跳,看妧枝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情深。
晚霞过后,到底有旨意在身,不能违抗圣命。
历常珽虽有浓浓不舍,拖到近乎傍晚,但还是得离开京都,否则到了叔父那里,只恐对妧枝印象会更不好。
“我该走了。”
妧府门前,妧枝送别历常珽,平氏等人只送到半路,就识趣往返走了。
娇丽而貌美的娘子目送俊朗的男子离去,很有些依依惜别之意。
历常珽重重握了握她的手,松开道:“等我回来。”
妧枝点头,一直站在屋外,目送历常珽乘坐的马车消失,这才不舍地走回府里。
傍晚,霞光残留几分璀璨,宛若泼洒的水粉一般。
妧府的门刚过不久,忽然再次被人敲响。
妧枝尚未走远,三两步之后停下,以为是历常珽落了东西回来,她抱有一丝期待和欣喜,连往日仪态都不顾。
第一次提起裙摆,小跑上前将门打开。
然而门前来人让她看了一眼,扒在门框上的指尖微微绷紧,笑容也从嘴角边消失不见。
变得嫌恶。
一道高大有别于旁人的修长身影出现在此,“又是你?”
妧枝手一指,“出去。”
对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手一抬,便抵住她想关上的门。
再后来,朝着她靠近。
妧枝厌弃的瞪视着那道不顾阻拦,跨进门槛,甚至离她越来越近的身影。
直到忍无可忍,开口将要呼唤。
下一刻,她面色出现愕然,瞳孔视线里的人影倏然放大,一阵晕眩,像是不可置信,连最后一丝话音都无法透露出来。
戛然在嘴边。
……
平氏今日见到未来女婿送长女归家,观他二人感情甚笃,日益亲密,只觉未来喜事将至。
也许等下次历常珽回京,就是妧枝出嫁之日。
她得赶紧请人加快缝制嫁衣。
日头已黑,晚霞褪去,她放下家中账目,看到小女儿困倦到揉眼,“阿柔困了?我去叫你阿姐来,让她照顾你梳洗去,她送郡王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她走到院外,妧府宅门大开。
庭院里的灯笼照耀着前面,依稀可见,却早已没了妧枝的身影。
唯一遗落在地的,是一只有意无意似被留下的发簪。
第62章 独占。
黑夜惶惶,宅院里烛火明亮。
廊檐下奔走的下人分工明确,呈上吃食和酒水,珍果糕点,脚步轻巧动作谨慎。
柴房处燃起烟,烧水的动静驱散夜幕的遮掩。
枕戈快步走下台阶,和神情肃穆的同僚碰面,像是彼此不知该如何开口,硬是僵持半天,才说一句,“那位娘子……和大郎君在里面。”
“大郎君他,这般可要劝?”
私自掠走他人的未婚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作为下属,略觉不妥,还是有所担忧这般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枕戈压低嗓音道:“若是能劝,我早已经劝好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大郎君对这位起了心思,明明当初……”
提到此事,枕戈万万想不通,当初明眼人可见,大郎君可是万分反对和妧家的亲事。
对妧家这大娘子,并未有一丝放在心上。
后来这位大娘子做的事,的确叫人刮目相看,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场面。
披甲猜测:“大郎君心思难测,也许当时有妧嵘那样的父亲,他觉得那位妧娘子在其中同流合污了,不适合议亲?方才没有表明心思?”
“而今妧家清白干净,这位娘子也不是不可接纳的……”
“那商娘子呢?”枕戈突然道出声。
二人一同怔愣在原地,纷纷看向同一方向的屋中。
大郎君的私事,身为下属不好多议,可若就这样放任下去,难免牵扯太多。
只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妧娘子和他们郎君到底生出什么纠葛,竟这般扯不清?
屋里,气氛更是在夜色裹挟中诡异和迷离。
桌上摆着不少下人刚呈上来的美味佳肴,屋中两个身影一个安坐在桌旁,另一个却离得远远的,靠坐在床榻边,似是对桌边闲适喝茶的男子避之不及。
妧枝对此刻这般处境,仿佛还像做梦一样,难以回过神来。
今日她跟历常珽从骊山回来。
傍晚她送他归去,再次打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妧家门前的人。
她缓缓扭头,看向那个在耐心等她平静下来,正轻松自在摆弄手中茶盏的人影,商榷安察觉到她看过来,他向她邀请道:“想好了吗?过来用些吃的吧。”
他和妧枝以前见过的样子都不大一样,像是摆脱了一层外壳,没有了往日的倨傲冷漠,更多的是随心所欲心想事成的自私和畅意。
坏的浑然天成,阴郁加身。
妧枝:“你将我带来这里做什么?”她未曾起身,更不想动弹,而是保持距离跟商榷安离得远远的。
面容警惕而憎恶。
“让我走。”
“不可能。”
商榷安在桌旁抬头,他手中握的不是茶盏而是酒,十分正经心安理得地驳斥妧枝的要求。
他眼睛一眨不眨,深邃透满索求地看着她,“我不会放你走,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待在属于我的地方。”
“属于你?”妧枝感到天大的笑话,禁不住起身嘲弄,“你与我是什么关系?我已经有自己的议亲夫婿,你与我无名无分,凭什么将我扣留在此地?”
谈及身份,商榷安不说话了,也不与妧枝争辩。
他只饮了一口酒,说:“我们没有和离。”
妧枝听出他话里的含义,眼神震惊到难以附加。
“这辈子我不曾嫁给你。”
“我不是你的妻。”
商榷安抬眸看看她,并不表示愤怒,而是微微扯唇,勾勒一笑,“总会是的。”
妧枝忍无可忍,眸光淬火,像是万分不能理解商榷安怎么会变成这副无耻模样。
她与他争辩不过是纯费口舌,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他坐的那桌饭菜,妧枝提不起半分兴趣,看都没看一眼。
然后愤然起身,向外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怎么和家里解释你和谁待在一起?”
商榷安不曾阻止,只是在妧枝即将踏出门槛时低语。
“一个有了婚约的女子,和其他男子在夜里独处一室超过两个时辰。说得清吗?”
商榷安有恃无恐看着她,妧枝对他置之不理。
然而背后的声音追着跟来,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你可以不怕,仗着那位小郡王相信你。那其他人呢?”
圣上对妧枝因妧嵘的事,心中还有芥蒂。
甘府老太君虽喜欢她,可若坏了名声,到底对她和历常珽有影响。
做外孙儿媳,有损名誉。
妧枝这才在外面即将下台阶处回头,不可思议瞪着屋里动都未动分毫的男子,“你想毁了我?”
她瞳孔微颤,黑白分明的眼珠有几分可怜。
商榷安放下杯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怎么会这么做?你不要这么想。”
他过来拉住妧枝衣袖,连人带肩搂到怀里,“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待在谁身边才是最好的,你乖点,不要走。”
“历常珽,我和他是表兄弟,此人优柔寡断,他不适合你。”
“只有我跟你,妧枝,你看看我,你跟我多相配。”
长子,长女。
从年少起就肩负家中重任,被父母所背叛抛弃。
多么同病相怜,却靠着自己活下来了。
商榷安低头俯身,手捧着妧枝的脸,在轻抚她鬓边的发丝间,距离她的唇越来越近。
就在下一刻,“啪”的一声。
妧枝抬起手,快而准地给了他一道耳光,“你休想。”
巴掌的红印在不多时就浮现在商榷安脸上,他被打偏了脸,下颔微微倾斜的姿势,手中控制妧枝的力道不放松分毫。
未怒且沉默着看向她,如黑洞般幽邃的眼珠燃起一丝暗光,他轻笑,“打得好。”
“你越打,就欠我越多。”
妧枝还想抬手,然而这次商榷安没有给她机会,而是攥紧了她的五指,从她指缝穿过去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
掌心贴在一起的温度让妧枝万分嫌恶,她不愿与商榷安有半分亲近,可对方的肌肤和体温就是如影随形怎么都摆脱不掉。
商榷安:“既然你不愿陪我吃饭,那我们就做点别的。”
妧枝蓦然被他控制在怀里,打横抱起,商榷安懂得钳制之术,妧枝头一次从他这感受到强迫的力气,她与男子的力道相比天壤之别。
无论是挣扎还是扭动,都无法从商榷安手上逃脱。
“商榷安,你放开我,放开!”
妧枝惊叫,上一世她跟商榷安成亲,那天夜里他可是万分不愿碰她的。
妧枝胆大,她自认嫁给一个男子,就要不在意他心里有谁。
她只是和他做夫妻,管理和他的家务事,这是当初她想进门时跟商榷安提的条件。
所以回了新房,按照惯例二人要行周公之礼,妧枝并无异议。
她在家中在平氏和喜娘教导下,学了一些房中术。
她以为商榷安也该清楚,他们是本分夫妻,尽到彼此夫妻责任就好。
可当她在他面前主动褪去衣裳,他对她却恍如见到什么可怕之物一样,将她骤然推开,拒之千里。
如今,他却忽然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还妄图玷污了她。
“住手……”
妧枝被放倒在榻上,任由她乱踢或是乱动,商榷安对她的控制都不受丝毫影响。
他轻松地便钳住她两只细腕,举上头顶,而膝盖抵开她的裙摆,商榷安俯身,在妧枝头上细细打量着她,目光如炬。
而身下的女子充满抗拒,满脸不情愿,且蜷缩着想用腕肘抵住他的胸膛。
二人的呼吸像火一样,呼出来都感觉缠绵。
在商榷安盯着妧枝面庞的下一刻,她紧闭的双眼带着恨意微颤,然后有两道泪痕不约而同从眼角顺着耳边滑落。
打湿了她的发丝,也将底下的被褥浸染成深色。
他可以感觉出看似怨愤的气势之下,只要他有一点动静,妧枝都会轻轻发抖。
她在害怕。
“骊山行宫,你与历常珽住那么多天,对这些事难道不该很熟悉吗?”
商榷安:“那天夜里,你把我当成了他,既然能当着他面脱衣,在我手中,为何又怕?”
妧枝依旧紧闭双眼,不肯面对那张可恶的脸。
她和历常珽虽然同住一个院子,可是屋子里相隔着一堵木墙,根本不在同一个屋。
且他为人正派,二人都打算等成亲之后再做这种事,那才是名正言顺地行夫妻之礼。
商榷安俨然有所误会,以为他们早就突破世俗枷锁,提前有了肌肤之亲。
不过眼下,商榷安看着妧枝这般反应,似乎也有了不一样的猜测。
“你是不是……”
冲动之下,他想要仔细看看妧枝是否还是清白之身,于是抽走她身上腰带,动作之快,叫妧枝阻拦不及。
她赫然惊恐万分睁开眼,双手向前抵挡。
好在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来了,脚步声清晰可闻。
似乎知悉里面应该发生些不该见到的,到了门口却不再进来,而是禀报,“大郎君,出事了。”
妧枝的腿恰好挡住商榷安的动作,他微微一顿,令她如受惊的猫,反应迅速推开他,躲到床榻一旁。
商榷安盯着妧枝那双已然泛红透着憎意的双眼,毫无歉疚之心,而是默然收回了手。
他垂眸打量指尖,幽幽看她一眼,“你我夫妻多年,对这种事不该陌生如此。”
“罢了,一回生二回熟,你我的确很久没这么亲密过了,等往后我再让你熟悉起来,不再怕我。”
他没有再强迫妧枝,从榻上起来,盯着她的同时收整好自己的仪容,“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在此好生歇息,晚些再来看你。”
妧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满是厌恶地别开脸,神色微微发白,宛若病恹。
她不稀罕商榷安来看她,一点都不需要。
妧枝只想离开这里,但她被掠来时早已昏了过去,方才走出去,在漆黑的夜色下,也只窥见深宅大院一角。
勉强能够分辨出,这不是在濉安王府,就是不知商榷安目前将她安置在哪儿。
第63章 没学过好。
骊山行宫,昨日还堪称热闹富有人气的院子,如今有着天壤之别。
屋里灯火通明,然而商唯真孤坐在椅子上,面对蹲在一旁照顾她的婢女的话充耳不闻。
她盯着屋外夜色,不禁问:“我阿兄呢?”
商榷安不在此处,婢女回道:“娘子稍安勿躁,大郎君有事要办出去了,这会说不定正在赶来路上。”
“天色太黑,山路不太好走,总要小心为上。”
“是吗?”
商唯真苦涩地笑了笑,不禁瞧着外面,望眼欲穿。
而在山下的庭院里,离开了那间屋子。
树木旁站立着两道身影,下属向商榷安禀告,“大郎君,行宫传来消息,商娘子下午外出,不小心摔着腿了,现在不利行走。”
“御医呢?”商榷安:“请人看过了么。”
枕戈:“商娘子一出事,我们的人就去请御医了,御医说是崴脚伤及筋骨,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气氛沉默之后,见商榷安竟无表示,枕戈欲言又止下,还是开口请示。
“大郎君,山中不好养伤,可要接商娘子回来?”
这换做往日,枕戈已经听见大郎君的命令了。
然而这次。
商榷安道:“让人好生照顾唯真,有什么需求尽管满足她。”
枕戈面露凝重,不再感觉讶异。
若是按照商娘子的心思来,那就只有一样。
那就是想大郎君回去看她,然而大郎君如今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骊山行宫定然也就顾不上了。
山巅处。
历常珽在夜色中带着人上山,路上有侍卫接应,好在没有遇见什么凶猛野兽。
他回到和妧枝一起住过的院子,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白日里还充斥着妧枝身影的屋子就已经倍感清冷。
他不禁来到妧枝房中,推开门,想象着她在这里或躺或站的样子,比在外人跟前灵动。
对他没有那么凉薄,都是柔情姿态,历常珽心中柔软一片,竟待着不想走。
下属来道:“郡王,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历常珽:“将床褥搬过来吧。”
面对下属微惊的眼神,他道:“今夜我在这里歇息。”
下属去办,就在等待间,历常珽仿佛听见隔壁院落的动静。
他凝神听了一下,似是有哭声。
正好手下抱着被褥进来,“那边怎么回事?”他问。
顾曲道:“是商娘子,白日里好像崴了脚,御医来给她看诊。大晚上了,她说要找兄长,但是商密使似乎还未回来。”
“那位娘子正忧心……”
提及商榷安,历常珽忍不住皱眉。
濉安王府的事,他作为小辈不好置喙,当年商榷安在京中所有经历,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对方拒人于千里,不愿意要任何施舍,不管是濉安王府还是其他来接近他的人,都被视为别有居心。
历常珽也就和他保持互不侵扰的距离,即使是亲戚兄弟,也不过是个知悉身份的陌路人。
同朝为官,对方很有手段,位高权重,在骊山行宫凑巧被分派住在一个位置,两边难免会留意彼此。
但私心里,历常珽并不希望与这对非亲生的兄妹多接近。
尤其在发生了许多事情之后,那位商娘子明显对商榷安有情。
而商榷安对妧枝却好似不安好心,历常珽拧眉想了一阵,微微松了口气。
好在将妧枝先送下了山,让她远离这些是非。
对于下属的禀告,历常珽道:“既然是他人的宅事,那就不必多管。安寝吧。”
下属点头,在帮主子熄了灯后,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山上风声寂静,草木混迹在黑暗中,枝叶难辨。
夜半。
商榷安从别处回来,走到安置妧枝的房门前动手推开那扇门,然而手放上去一触,便察觉出了不同。
房门后有阻力,似是被什么东西挡了起来。
“把今夜房里伺候的下人叫过来。”他没有再推,而是停下手,侧身吩咐其他人来。
不多时一个略有些不安的婢女被枕戈带到这里。
威势深重的清冷男子令人感到压迫性。
商榷安问她,“说说,我走之后妧娘子在里面做了什么?”
婢女慌张道:“妧,妧娘子她不肯用吃食,让我们把东西撤了下去,还吩咐奴婢给她找一把锁来。”
说到此,商榷安神色已有微微变化。
“大人说,不让我等怠慢了妧娘子,有求必应,所以奴婢把锁拿给了她。之后妧娘子就将房门关上了,还命令我们谁都不许进去。”
“事情就是这样……”
婢女说完依旧惴惴不安,担心被责怪。
然而她看到大郎君很高深的凝视着眼前那道紧闭的房门,似乎并未感觉到愤怒,而是当场作罢。
冲他们挥挥手,“都下去吧。”
枕戈也在内,被商榷安示意不用在此侍候。
于是默契的跟婢女一同退下。
之后,留商榷安一人看着厚实的房门,若有所思,他已明白里面也许不像婢女说的那么简单。
刚才推了一下,门口不仅有锁,还有其他重物抵挡在后面。
看来妧枝并不想他深夜造访。
屋内,床榻上蜷缩着一道身影。
在商榷安有事走后,妧枝试图从房里走出去,然而很快有人将她请了回来,盯着她,不让她离开这座院子半步。
为了不再跟商榷安碰面,妧枝将门上了锁,还推了桌椅等物挡在门口。
她回到榻上,思忖着该如何从这里脱身。
一定要逃出去,她不是商榷安拘禁的笼鸟,更受不了与他纠缠不清。
她趴在床褥上,在冥想间昏昏欲睡。
直到混沌的意识忽然听见屋外说话的声音,妧枝倏地清醒,商榷安回来了。
但幸好,她提前做了准备,此刻在外面他开不了门。
就在此时,屋内忽然出现嘘嘘索索的动静。
她猛然爬起身,却忘了房中没有点灯,而她睁眼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漆黑。
忽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坠地,夜晚的风声从外面吹进来。
下一刻,远处架子旁,一道烛火被人点亮。
霎时间妧枝眼中看清屋中场景,面目可憎的清冷男子正往灯台里点着灯,在他背后,是微微摇晃,被破开后的窗户。
商榷安悄无声息朝她投来视线,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她已经醒了的动静,他身如鬼魅,“怎么锁门了?”
妧枝吃惊中透着哑然。
她连回商榷安的话都不想,锁门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翻窗进来了。
商榷安等屋子里的光线被拉满到清晰可见后,朝妧枝走过来。
她不由防备地从榻上跳下来,连鞋都顾不得穿。
可见她对之前他的唐突之举意见之深,害怕他会再次将她困在榻上任性妄为。
他在短暂的距离中站定,打量受惊中的妧枝,一派理所当然地解释,“我只是想让你清楚,锁门起不了作用。”
“真正要动你,根本阻挡不了我。”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门口处的桌椅一眼。
妧枝刻薄道:“你和他真是天壤之别,同是表兄弟,品行却如衣冠禽兽,堪称低劣。”
商榷安任其评价,在看到妧枝眼里的鄙薄不满时,神色平静,煞有其事地认可道:“我自幼在乡间长大,什么腌臜没见过?没学过好,邻里寡妇通奸,公媳扒灰,丈夫染指妻妹,自然是比不上坐在明堂内室长大的郡王爷。”
常年来,历常珽都是为人外道的儒雅君子。
的确,和他相比,商榷安却见过更多不堪的东西,乡间能有什么好的?
可比京都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们更寡廉鲜耻,心怀不轨。
黑白不分。
妧枝不带喜色的盯着商榷安,未表露一丝同情怜悯,“即便如此又如何,你生长在外,与常珽何干,又不是他令你沦落那番境地。你少讽刺于他。”
看着妧枝为不在此处的历常珽说话,如此护着,商榷安忽地默然。
“是和他无关。”
“和我自己有关。”
商榷安在妧枝面前道:“是我自作自受,天生该有那样的下场,我应得的报应。”
“成为弃子。”
妧枝一下安静下来,商榷安的身世她有听说,多年大夫人让她更加清楚在濉安王府,濉安王和王妃对他的态度。
当年商榷安以一七岁孩童的身份替濉安王顶罪,被过继给罪臣商朔,无异于将他从族中除名,从此成为庶民一辈子不可能翻身。
但她却对商榷安在来京都之前的日子半分都不了解过。
平氏带她来京都前,妧枝也住在老家乡下,但好歹丈夫是考生,走仕途。
家中也属于小乡绅,药铺生意也好,再怎么都不会像商榷安那样,耳濡目染,周围都是腌臜。
可这都不是他绑她来这里的理由。
妧枝别开脸,无情道:“我对你以前如何度过的乡下过往没有一丝兴趣,更没有对不起你。”
“常珽也是,他是个宁静淡泊之人,无意与你作对。”
妧枝不希望因为她,牵扯到无辜的人。
可商榷安似乎越因为她为别人说话,越一意孤行,“他是君子,我乃罪人,君子怎会与罪人计较。自然是我与他作对了。”
妧枝听出他是在用她的话来堵她,当下看商榷安的眼神都透着荒唐和愠怒。
“你。”
“我?”商榷安了然知悉妧枝的心思,却偏要曲解,且道:“我会把你从他身边夺回来。”
“不要试图逃走,或者躲避。”
“我也不希望你为难。”
商榷安没再朝着妧枝的位置向前进,他转身朝着她堆叠了一堆杂物的门口走去。
将那些桌椅通通挪开归位,并用从不知哪儿来的钥匙将锁链打开,丢出门外。
然后回身站定,眼也不眨看着她。
“明日,我会宿在你房里。”商榷安:“期望不会再有这些东西扰我对你的好意。”
徒添麻烦。
第64章 渴求。
城中暑期正热,而骊山总有一片清凉之意。
晨曦,历常珽从屋子里醒来,枕边仿佛还留有一丝上一位居客留下的香气。
他枕了个好眠。
但当他洗漱完,穿戴好衣物从院子里出去,隔壁的人影却好像等了他多时,特意将他叫住。
在雕花镂空的窗前,历常珽诧异站定,“商娘子?你叫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在他对面的院子里,商唯真和婢女站在中间,朝这边靠近。
她的腿让她行走多了几分不便,但还是固执来到这,并且历常珽还看到她的脸上出现倦容,像是一夜未睡一样。
眼下发青,她很是莫名其妙盯着他。
历常珽谨慎再次开口,“商娘子?”
他提醒她有话就说。
商唯真却忽然对他道:“我阿兄整夜都未回来。”
历常珽眉头微动,不显得惊讶,而是若无其事道:“商密使吗?我和他来往不多,并不知道商密使踪迹。”
“抱歉了,商娘子。”
他以为商唯真是在向他打探消息。
而历常珽对商榷安的确关注不多,没办法帮她什么。
商唯真却看着他,问:“郡王对妧娘子了解多少?很了解吗?”
历常珽正想走的冲动被按捺住,他扭过头奇怪的观察商唯真,似是不解,“商娘子为何这么问?与阿枝又有什么干系?”
他神情微微严肃。
商唯真却好似不惧分毫一样,笃定道:“那么,郡王是清楚你家妧娘子,和我阿兄有往来了?”
“郡王这样都不介意吗?”
历常珽眼神一变,已然察觉出商唯真的意图,直接了当道:“还请商娘子慎言,阿枝何时与商密使有过瓜葛?”
“我听说当初原本是要跟我阿兄议亲的人是她!”商唯真:“这还不算瓜葛?”
“既然妧娘子和我阿兄还有过这样一段往事,却欲盖弥彰在人前装无关系,结果那天夜里又拉着我阿兄的手就跑了,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
眼见商唯真越说越过分。
历常珽彻底冷下脸,“商娘子,议亲之事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且你兄长早就拒绝过妧娘子。阿枝和他也就没有继续下去,谈何欲盖弥彰?”
“不要再说了,如果你还要当着我的面羞辱我未来妻子,即使有商密使为你撑腰,我也不会客气的。”
商唯真住了嘴,看上去并没有真的想要结束。
她固执地站在墙边,对历常珽道:“这样最好,既然你说你未婚妻和我阿兄没关系,那就请郡王看好她。”
“不要再与人来往,免得清誉不保。”
历常珽顿时审视商唯真起来,而说完这句话,商唯真如同打了胜仗,扶着婢女搀扶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她无法放下心中知晓妧枝居然和她阿兄议过亲的芥蒂。
明明认识,她怎么还在她面前装成那副清高冷淡的模样?
真是虚伪,看来这个女子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真性情。
“阿兄当真一夜都没回来吗?”商唯真再次向婢女确认。
婢女心惊胆颤地点头,同时安慰她,“枕戈说,大郎君有事要忙,让娘子照顾好自己。”
商唯真却抬眸,眼眶红红道:“我要他回来。”
“你去找他们说,让我阿兄回来,我身子不舒服,受了伤,他怎么能不来看我一眼?”
“娘子……”婢女为难。
往日大郎君的人吩咐他们做事很容易,但想找大郎君还需得通过枕戈等人。
可这些得力助手都忙得很,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
山下,妧府一夜过去,还未见到妧枝身影。
平氏心中一阵阵发凉。
她问了昨日门房的情况,“不是说,你瞧见大娘子送郡王出去,然后呢?”
平氏当时与女儿都回了正厅,给长女和未来女婿留下独自相处的空间。
未料想,那么久了妧枝都还没回来,也没见到她人。
当她找去,只有一支簪子留在地上。
而门房惭愧说:“小人该死,小人当时腹痛,没忍住就去了趟茅房,回来并没有见到大娘子的身影,还以为大娘子和郡王一块走去巷子口了。”
平氏让下人去找,找遍了整个妧府也没见到妧枝的人。
那一刻,她便意识到是出事了。
枯坐一夜,待到天亮平氏这才将人重新喊来,让下人们再去城里找。
“先别声张,悄悄的找。”
平氏吩咐,好好的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娘不见了,传出去总会让人多想。
且担心生出流言蜚语,平氏眼下根本不敢报官,然而等到下人出门后,忽地门口又来了一拨人。
“可有人在家?”
门房上去开门,打开一看,面露震惊,只见官府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得了消息。
进来道:“有人报官,说你们家有娘子丢了,我等来了解些情况。”
平氏愕然,她,她没有想立马将消息传出去啊。
山中,一匹骏马快速穿梭在林间。
到了骊山行宫,来人手持信件和牙牌向门口的侍卫表明身份,“我乃甘府的管事,有急事想要求见郡王。”
在山中的林子里,臣子们分散坐在各处。
有的闲谈,有的研墨作画,有的手持钓竿在一旁溪流处垂钓。
而人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圣人所在的位置,都在观棋,今日圣上来了兴致,要求君臣对弈,于是召来臣子下棋。
眼下当今最受圣宠的商密使便坐在圣人对面,捻着棋子手谈。
而历常珽则与甘贯轩待在一起,看他垂钓。
“郡王,历郡王。”
忽然有人唤他,历常珽循声抬头,讶异地看过去,接着就发现来人竟是甘府里的管事。
而甘贯轩也惊奇不已,“常伯,你怎么来了?”
甘府管事马不停蹄赶到,在山林之中发现历常珽和甘贯轩的身影,急忙上前喉咙里还喘着奔波劳累的粗气,“郎君,郡王,不好了。”
“妧家大娘子不见了!”
历常珽瞳孔一震,仿佛听错了般,“你说什么?”
管事:“今日一早,有人来府中传递消息,说是妧大娘子走丢了,我等见他不是妧府常来的下人,便以为是有人故意在作怪,于是将人赶了出去。”
“好在老太君听了下人的话,感到不放心,于是遣人去妧府走了一趟,结果妧大娘子当真不在府中……”
“说是昨天夜里,妧大娘子就没回来过。”
“这不可能。”历常珽矢口否认,“昨日是我送阿枝归家,还在府里用了饭。”
管事小心翼翼,“就是说,是郡王走后,妧大娘子才丢的。”
历常珽哑然,初听此事倍感荒诞,以为是谁开的玩笑话。
然而祖母做事一向仔细,且甘府的管事亲自前来更不可能是在说谎,那就说明,他走后妧枝真的在妧府出事了。
他骤然紧张,而甘贯轩在旁安抚道:“可有仔细找过人?是在哪丢的,会不会是妧娘子去了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忘了与家里说一声。”
这个不知道的地方,自然是甘贯轩示意历常珽,会不会妧枝去的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秘密之地。
然而历常珽摇头,“阿枝不会乱走的。”
那就是真丢了,得到回应,甘贯轩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既然妧娘子不知去向,那还是赶紧加派人手去找吧。”
历常珽早已在甘贯轩出口之际转身,向外走去,他连圣人那里都顾不上禀告,只说:“我去找,若有事,帮我和圣上说一声。”
然而他们此处的动静已经引起旁人注意。
在历常珽路过时,还有臣子见他面色不佳,忧心忡忡的模样主动问:“历大人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历郡王看上去,很着急啊。”
棋盘边,沉迷棋局的圣上还在沉思,商榷安坐在他对面,彼时视线不经意透过人群,从一条缝隙中朝行色匆匆的历常珽看过去。
不停有细碎的议论声从附近传来,从大概中商榷安已经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没有避讳,许是直觉,又或许是冥冥中有所感应,历常珽在经过这一边时,忽然朝中间方向望过来。
他看到商榷安手执一颗黑棋,圣上在他对面思虑该如何落下白子,而商榷安仿佛早已预见这盘棋的结果,不为此担忧,气定神闲。
连向他回睇过来的黑眸,都深沉富有压力。
历常珽起先什么都没想,只对对方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皱了皱眉,想到一早那位商娘子向他口不择言的情况。
然而下一刻,他好像被人敲响了一道警钟。
一个声音道:“我阿兄,整夜都未回来。”
……
下了山,夜色降临在城中,晚风中带有一丝夏日的酷暑,气息温热,汗意微浓。
商榷安回到私宅中,他走进庭院,在下人问好声中问:“娘子呢?”
奴仆禀告了声,“在屋内。”
商榷安朝着房屋走去,寂静的夜中,清晰可闻房里倾洒的水声,一瓢又一瓢。
他没有停步,一直到浴房前,未曾关紧的缝隙可以窥见里面的光影。
然而他还有另外一个绝佳的位置,打开半支着的窗,他能将内里所有环境纳入视野。
沉浸在沐浴中的女子站在浴桶中,婢女为她擦拭着肩背,而她挽起的发丝,有些湿漉漉的贴在秀颀的脖颈和背部。
腰脊下的两窝宛若旋涡,隐入下面的水中。
那样纤细的距离,一只手就能丈量过,自然而起的欲念像燎原的火,风一吹便沸腾干燥。
妧枝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朝着窗外看去。
然而看到的只有空荡无人的墙影。
第65章 无耻之尤。
商榷安来到卧房中等着她,他坐在榻上,尤能听清隔壁洗澡的水声。
上一世他也这样等过妧枝。
“妧氏呢?”他从外面回来,往常在暮色刚晚之时,妧枝都会过来送些吃食给他。
即便不吃,夫妻之间二人关系冷淡,那也会奉杯热茶,问一句,就当是每日打过招呼了。
但那日妧枝没有像平常那样在家中。
他问了下人,下人道:“妧家出了事,大夫人回去了一趟,还未回来呢。”
“郎君可要用些吃的,夫人吩咐,郎君回来就把吃的奉上。”
商榷安站在屋内,不曾答应,也不曾说不要,于是下人去准备了。
而他为数不多的踏入了妧枝的卧房。
她显然是惊慌失措跑出去的,观摩一圈,他发现了她桌上散乱的针线,椅子未好好归位。
那盆里放的是绣到一半的鞋袜,他丈量了尺寸,应当还是给他的。
做妇人,妧枝的确够格,她信守承诺,将这个院子维持的很好。
与濉安王妃那里和各方的关系都维系的很体面。
他等在那里,竟坐了她的床,周围都有种她身上独有的馨香。
一直到妧枝回来。
她在屋外,下人禀告她说:“大夫人,大郎君回来了。”
但是她的反应平平,“我知道了。”
她没有多问,似是另有烦心事占据了她的思绪。
下人却依旧喊住她,“夫人……”
当时妧枝已经没有了耐心,她今日方知妧家出了很大的事,极其严重,她到了府里还未扭转好心情,更一时忧思过度,想着如何处理妧府。
于是呵斥,“我说我听见了。”
“他回来便回来了,你们伺候好他,我还有事要忙,有什么需要,就同我婢女说罢。”
她没有再进屋内,连进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迫不及待想再回妧家一趟。
“替我收拾衣物,我回娘家小住两日,很快就会回来。”
她说的很快,自然是在濉安王妃发现后,事情暴露了,自然而然才回去。
她很忙,开始为那破败不堪千疮百孔的妧府奔前走后,越来越晚,越来越多次往外面走。
对偶尔归家的商榷安彷如视而不见。
她实在无须为那已成定局的娘家奔波,商榷安在府里多次,下人次次都会到妧枝跟前禀告。
但她始终没有求到他面前。
薛府对想方设法想要为母亲扳回一局的妧枝已经注意到了,她不知她那般行事有多惹眼。
草拟罪状,还去了趟官府,一家一户的打听与妧嵘在一起的妇人姓谁名什么。
为了不让她找到薛明烛头上,自然得多加遮掩。
回到家,心心念念的就是母亲受了多少伤害,妧酨那个没用的阿弟又撑不起那个家,无法替自己母亲姐妹出头。
还有担忧她最小的妹妹,得照看着平氏,别让她想不开寻短见。
无论下人在她跟前提多少次他,妧枝心中自然只有妧家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垂着眼帘,微微走神。
一直到外面有香风送进来,妧枝进了屋,看见他坐在床榻上,专门等候她的一幕。
下人为他通风报信,“大郎君,妧娘子回来了。”
商榷安抬起眸,一眼就锁定在梳洗干净的妧枝身上。
她穿着洁净的衣裳,发丝半干,面色红润带着几分沐浴后的湿润之气。
锁骨以下引人遐想,商榷安命令,“其他人都出去。”
“你过来。”
这声过来,无异是唤妧枝。
然而站在不远处,妧枝一动不动,居高临下看着他,冷若冰霜。
商榷安威胁道:“你不过来,是想我过去找你?若是如此,可就不是眼下这么简单。”
妧枝:“我方才在浴房,是你在窗边偷看我沐浴?”
她倏然问,犹如被揭破般,商榷安没有说话,一时无言且幽幽的盯视着她。
妧枝便当他是默认,耻笑道:“无耻。也不知你何时这般下作,当初那副生怕被玷污的样子呢,怎么干起这副勾当来。”
“你就不怕商唯真知道?”
当初信誓旦旦,只对商唯真好的商榷安,此刻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他不再眼里只有需要被怜惜商唯真,而是映入了别的女子的身影。
甚至,他还起了欲色。
妧枝不动分毫,而商榷安从她的话中站起来,朝她接近,他从未和她正面讨论过商唯真任何事。
从前不想,今日更不想。
商榷安:“那又如何。”
他只用这一句话来对付她,然后便想上手来拉她,而妧枝根本不让他碰自己,甩开手便往一边走去。
“什么叫又如何?”
她察觉到商榷安对她亦步亦趋,像对着头顶吊着的肉垂涎欲滴的鬣狗,不肯轻易放过她。
阴影压过她头顶,商榷安将她逼到一个角落里。
妧枝回身面对,言辞犀利,“就算上辈子你我圆过房,下了榻照旧夫妻,这一世,我可没有分毫干系与你。”
“连议亲,也是你我心照不宣推拒,你想睡我?想我做你养在外面的别宅妇?然后呢?你再娶商唯真,让她做你的正房夫人?”
她美目如刀,潋滟中暴露三分锋利,逼视商榷安,要将他此刻心绪看透,看到彻底。
“你晓得我最厌恶的是什么。”
妧枝不可能做旁人豢养的女子。
妧嵘背叛平氏,对妻子不忠,若她这样不清不楚跟其他男子在一起,那她与薛明烛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容许自己比别人低贱一分,尤其是商唯真。
上一世,与商榷安不清不楚的是他们自己,带着孩子过来无异是种挑衅。
如今身份颠倒,换做是她,怎会甘愿!
狭窄的小角落,妧枝被他圈在中间,商榷安对她俯视观察打量,眼中不仅有欲念欣赏,还有更深的摧毁欲望。
他依旧是不想和妧枝提有关商唯真的事情,而是沉声道:“那你想怎么样。”
似乎条件可以由她提。
而妧枝道:“我这一世是清白的。”
上一世的处子之身,妧枝给了商榷安。
这一世,原本是要给历常珽,若他们能顺遂成亲,那当然毫无异议。
但眼下她面临棘手的难题,商榷安更透过她的眼睛,懂了那句话的含义。
他仔细凝视妧枝,她刚沐浴完,整个人都有种清爽的馥郁,他的血液和喉咙亦感觉干烧般滚烫。
完全,或许从未忘记,他记得与妧枝床榻上细枝末节的记忆。
竟是如此清晰。
她是清白的,历常珽没有碰过她,他犹自觉得兴奋,呼吸微促两分,抿紧了唇,目色幽暗,像是在压抑自身。
“我相信你。”
妧枝冷冷勾唇,她要的可不止是相信,“然后呢?你莫不要以为,如此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将你阿妹的事拨走。”
“我要你解决了她,才能碰我。”
“否则……你知道我手头是染过血的。”
商榷安听着妧枝的威胁,他当然清楚妧枝做过什么,她性子烈,连妧嵘的情妇都能杀,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唯真又不在她眼前,她动不了手。
但她也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至于如何解决,自是不要让她背负别宅妇的罪名,和他媾和在一起。
但那之后,商唯真又如何自处?
商榷安将她置于何地?
在他凝神思忖间,妧枝发丝微凉,早已感觉到不舒服,清冷而傲气地将困住她的手掀开。
商榷安视线和注意力都被她占据。
妧枝连斜睨他一眼都不曾斜睨,而是挺着胸脯,款摆着腰身向床榻衣柜走去。
她安然无恙地侧坐在一边,在拿到干净的布巾后对镜子擦拭着发丝,不苟言笑,面含冷意。
可就是这般画面,总是勾动人欲望,暗藏诱惑。
在妧枝再次向商榷安的方向余光瞥去时,他已不在这屋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妧枝的门也不像昨日那样用些桌椅挡起来。
她这样无异于默许与商榷安的关系,且抛给他一个难题。
是选择商唯真,还是选择上一世的妻。
这一夜妧枝安然度过,商榷安没有宿在她房里,但他没有避讳与妧枝亲近的心思。
在不知不觉间,他对她多了许多小动作。
“你的茶汤,试试这个。”一早,商榷安和她一同用早食。
难得的他递了一碗给她,在妧枝接过去时却包裹住她的手指,不管是举动还是眼神,都充分透露出要征服她的暗示。
妧枝挣脱不开,又不想汤洒在手上,一直等,等到商榷安握够了方才松开手。
她瞬间抽离,差点让碗掉在桌上,而商榷安反应更快,稳稳接住。
妧枝毫不介意地抽出帕子,当面擦干净手,再丢到地上。
她如今穿着用具都是商榷安的,并不疼惜。
对方深深瞧着她,商榷安眼眸黑瞋瞋一片,捉摸不透,并未见怒。
“今日想去哪儿。”
妧枝未料他竟会不再去骊山,眼尾扫过来,疑惑被捕捉到,“你还会许我走动?若我要出门呢?”
商榷安:“我告假了。”
至于出门。
他道:“在院子里转转吧,我陪你。”
妧枝嘲讽勾唇,既然不能离开这里,她又何须商榷安来陪她,她求的不过是眼不见为净。
她更加出声讽刺,甚至主动询问:“昨夜我问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做?何时给我答案。”
商榷安逼迫她,她便也不让他好过。
“我被你掠来,名誉尽毁,你不出手动你的阿妹,还想让我服侍你,真当我会甘愿做你别宅妇人?”
商榷安依然镇定非常,在沉默的同时还能帮忙布菜。
妧枝提不起一丝食欲,继续道:“我不会给你太多时日,你留我在这一日,对我名声越不利。你若做不到,就尽快放我归去。”
她说的很有道理。
言之有物,商榷安凝神仔细认真听,待到妧枝说完,才舀了另一碗汤放在妧枝面前,容色不改,“先吃东西。”
“吃完再说。”
妧枝闻言,脸色瞬间惊变。
第66章 赐婚。
“你莫不是,心里放不下她,想要两女共侍一夫吧?”
妧枝咄咄逼人,十分谨慎。
她话语一出,室内当即一静,不管是在此伺候的下人,还是守在门口的下属,都为之一震。
商榷安道:“这与唯真没有什么干系。”
妧枝立时坐直了身子,“哪里无关?”
她眼睛闪烁着指责和嘲弄,未免二人重生的秘密被暴露,凑近了些,说的小声而尖锐,“你难道不是一直想娶她吗?上辈子你就怪我占了她的位置,你逼我喝下避子汤,洞房夜也要为她守贞,更后来还将她养在外面。”
“怎么,难道就因为上一世她沦落到那种地步,所以这辈子你也要我尝她尝过的滋味,成为别人的外室?”
商榷安看着她一言不发。
妧枝却认定就是如此,她气息怆然,苍凉一笑:“原来你这么恨我?可我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眸中透出恨意,眉目明艳,那么扭曲的神情,狰狞又如焰火,在商榷安眼中带刺而灼热。
妧枝不再和商榷安说话了,她退开些距离,也带走了丝丝香气,白无瑕疵的秀容回到原位,整个人又恢复安静和秀婉的模样。
焉能瞧得出刚才凑那么近,吐气如兰冷冷威胁的人是她?
商榷安对她的渴望更递增一分,他只说:“你想得太多了。”
妧枝听了,不再像刚才有那么大反应。
她听出商榷安是在搪塞和敷衍她,不愿与她讨论对商唯真的安排。
她了然无趣,不再瞥商榷安一眼,而是犹自拿起筷子,一点一点吃起来。
一直等到妧枝吃完,商榷安已经填饱了肚子,却还是看着她有意拖慢速度,消磨他的心思。
他本以为会因此不悦,但对妧枝,他的耐心出乎意料的好一些。
“晚食可有什么想吃的?”他有闲心问起这个。
妧枝:“你不放我走,迟早有一天常珽和我阿母会找上门来。”
她放下筷子宣告,然后面无表情起身,不愿再与商榷安待在一间屋子里。
手上递过去的软帕被无视掉,商榷安不甚介意地垂下眼帘,然后收回袖中。
他信步跟上妧枝,如同跟在猎物身后一样。
而身前的人无论是快还是慢,都摆脱不掉他。
妧枝冷着脸,四处闲逛着,不期望和商榷安距离太近,但也不好走得太过僻静。
她担心商榷安会对她动手,那双眼睛盯着她时,欲色总是无边无尽。
上辈子商榷安都不曾有这么明显,那是一个男子渴望一个女子赤条而裸露的目光,占有和势在必得。
而她不能让他得逞,常珽是她的未来夫婿,她这一世总算遇到两情相悦的良人。
不用再战战兢兢给人做被冷漠以待的大夫人。
妧枝心情慌乱,那闲庭信步的脚步声在她耳畔犹如魔音,昭示着对方可怕的存在。
她当然不能让商榷安破了她的贞洁。
就在妧枝避之不及不想让商榷安跟着她,四处乱走时,忽而背后的脚步声似乎停下。
妧枝未曾回头,反倒加快脚步,直到尽头再没有别的路,她提着一口气,往回看了一眼。
意外的是,方才不远不近老跟着她的商榷安却消失不见。
她在原地站定,附近是高高的围墙,没有树木供她攀越,且这里的屋子气氛古怪,周围都没有人来,不像前面开阔且干净。
庭院幽深,此处不仅草木无人打理,连个人影都没有。
妧枝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兆,不知等来她的是什么,干脆提步离去,趁此机会找找其他出路。
然而当她真正要走时,背后的屋子里却突地发生动静。
一声刺耳的异响接连出现在她耳边,妧枝登时顿住脚步,朝着响动处看去。
那道宛若指甲在不停刮磨房门和冲撞的动静让她禁不住定睛打量,直到下一刻一道影子仿若突然出现,透过封闭的门窗缝隙,睁大骇然的眼睛对她观察。
妧枝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失控大睁的恐怖眼珠,心中兀地一跳,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然而不过一瞬间,她好像看清了那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活着的人,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即使冲着她沙哑叫唤,亦只能透过努力张开的嘴,时而闪过的动作方能分辨。
妧枝不敢冒然接近,愣在原地半晌。
她从前对商榷安实则说不上了解,乃至他在朝堂的作为和作风,妧枝只曾听闻未曾亲眼见过。
更想不到,他在宅子里还关了这样的人,是囚犯还是得罪过他,被他动用过私刑?
她不由地想的更深,她一路慌张往里面走,只为躲避商榷安。
他是否知情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让她有意发现这个,好给她一个最好安分些的警告。
若是不听话,她的下场也许和这些人一样。
“妧娘子。”
忽然,背后有人喊她,妧枝阒然扭头,只见商榷安的下属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来,在附近悄悄凑近,“妧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妧枝皱眉面对枕戈,以为是发现了商榷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因此跑来劝诫她的。
“既然不该,那就放我出去,否则他这座宅子,可困不住我半步。”
妧枝没觉得稀罕,她对商榷安的私事没有一点兴趣。
然而枕戈道:“这,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里面关着的人惊扰了娘子……”
妧枝冷冷瞥过去,问:“你们郎君还敢私自刑讯?真是个好臣子,看来根本不将本朝律法放在眼里。”
枕戈用一种莫测和透着深意的目光忽而古怪的看着她。
妧枝:“难道我说的有错?他将我掠来此处,害我未婚夫及家里人担忧,他若是有良心,就该让我走。”
“妧娘子……”
熟料,枕戈道:“大郎君,他都是为了您啊。”
妧枝误以为幻听,语句忽定。
然而枕戈却让开到一旁,“妧娘子若是不信,你去看看吧,只是可要小心些,免得叫里面的伤着你。”
妧枝心头疑惑加深,倍感莫名。
里头的人与她有什么干系,枕戈却说商榷安是为了她?
妧枝犹疑,冷着脸朝那间藏了人的屋子走去。
在刚才露出眼睛的地方,妧枝对着小孔看去,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道影子呆坐在地上,不顾肮脏,衣着好似多日未换,却能从那乌糟的形象中看出一些异样。
发现外面来人,有眼睛在观察自己,里面的人忽然动了起来,向妧枝爬来。
她惊骇发现原来她听见的异响,不只是对方挠门,而是拖着双腿撞击房门的动静,“啊……啊……”
来人口不能言,高高扬起的脖颈露出好大一条蜈蚣般丑陋的伤痕,双手高举似是要借助凳子爬到窗前跟妧枝可怖对视。
十指拼命想抓住她一样,露出被拔光的指甲,狰狞的血肉早已结痂成疤。
看到脖颈那道伤,妧枝宛若遭遇雷击,瞬间记忆如潮翻涌。
她猛地朝枕戈确认,“是她?”
大雨和肆意的嘲笑声,戏谑与尖叫,最后化为她手里的铜剪。
鲜血如瀑四溅,黏腻而浓臭。
妧枝抽离开那间窗户,退至一旁,任由里面的声音还在沙哑地乱叫些什么。
就听枕戈道:“薛夫人乃是丞相之女,薛宰执最小的爱女,动了她可就得罪整个薛府,还有她的已故夫家。”
“大郎君知道,妧娘子那天夜里是逼不得已,方才下此狠手,为母报仇,可到底不好跟薛府交代,为了妧娘子,大郎君命我等好生将这位处理了。”
“人,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妧娘子手中。所以,暂且将人救活了,让她说不了话,十指筋断,退不能行,薛府要人时,还能给个交代。”
枕戈话中,字字都是商榷安为妧枝考虑。
然而妧枝却听出不同,商榷安的确考虑周到,薛明烛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若不是她脖子上的伤,就连是她也差点认不出。
十指连心,商榷安却连她指甲都拔了,还断了手筋脚筋,这是防止她有逃走能力,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禁于此,本该保守秘密,又为何偏偏让她知情?
如此雷霆手段,是想让她欠他恩情,还是用做要挟,将来她若不肯答应他任何条件,就将人还回薛府。
届时就都知道,薛明烛是在她手上出了事,遭了大难,妧枝罪不可恕,连累整个妧家都要替她一起受罪。
枕戈在让妧枝看过屋中情形后,上前挡住里面朝外窥探的视线,他出声劝,“不管娘子在想什么,我倒是有一句话想说。”
“大郎君对娘子……和别的到底不一样,大郎君没有别的恶意,还请妧娘子不要怪罪了他。”
妧枝一时不语。
枕戈:“此地不宜久留,娘子还是快回去吧。”
妧枝沉默着,面色发凉且复杂地看了屋子最后一眼,即刻离开这里。
薛明烛竟然还活着。
商榷安帮了她手中却握着她的把柄。
他们称得上是同流合污,而商榷安明显更棋高一着。
今日或许他是故意让她发现薛明烛存在的?
难怪她提及商唯真,他却有恃无恐避而不谈,若她始终不答应与他无媒苟合,是否真的会以薛明烛来威胁她?
妧枝往回走着,有些分不清来时的路。
到了一个交叉口处,伺候过她的婢女来寻,发现在路口处的妧枝,疾步上前来将她扶住,“娘子去哪儿了,大郎君吩咐,若你逛好了园子就多歇歇,可别累着了。”
妧枝:“他呢?”
婢女见她头一次追问大郎君下落:“大郎君有事出门了,妧娘子有什么事,可回屋等他,指不定大郎君很快就能回来了。”
雅正的屋中,香炉点燃熏香。
光影明亮,映衬着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身影姣好而宁静。
商榷安站在她身旁,和商唯真静默相对。
异父异母的兄妹二人不再像从前一样,商唯真近来短短一两日,似乎流干了她这些年最多的泪。
她打破沉默,双手捧起从骊山带回来的旨诏,问商榷安:“圣上赐婚于你我,阿兄,不接旨吗?”
第67章 发现。
商唯真从行宫下了山,在昨日商榷安去了院子看她,面对一夜未归的商榷安,见到他白日里出现,还依旧在骊山伴驾。
商唯真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悄然松了口气。
这证明她阿兄还记得正事,他们还在骊山伴驾,夜里亦有可能的确是去办事了。
然而在看过她脚上的伤后,商榷安道:“唯真,收拾东西吧。”
商唯真惊讶的看着他。
“你受了伤,在山中不好休养,我送你下山。”
商榷安:“京都还有要务,枢密院不能没有长官,圣上也已经准许我先行回城。”
“……”
是隔壁那个女子一走,兄长就要跟着离开,还是真的有政务要忙,商唯真在那一刻不确定了。
回到京都城内,商唯真步入濉安王府,商榷安却言有事处理,于是又一夜没回书行居。
看着宝箱里带回来的旨诏,商唯真终于没忍住,踏出最后一步。
她面对商榷安,打量今日的他,“阿兄这两日都宿在外面,从哪里来的?”
“我前日问了张贵妃,说她阿兄刑部的张大人,都说近来朝廷在休沐,公式不多,否则圣人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期去骊山避暑。”
商榷安:“怎么问这么多?刑部和枢密院非同一机构,处理事务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他语气颇好。
但商唯真依旧想要知道答案,“我只想要知晓,阿兄夜不归宿,都睡在何处?这些都不能问吗?”
“还是阿兄有了别人,不好和我说?”
她定定看着商榷安,商榷安不见心虚羞愧之色,而是冷静回视商唯真。
“是谁?”商唯真心沉到最底。
“是她对不对?”
“阿兄,你为了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那我呢?”
被从竹庄接到京都来时,商唯真以为商榷安察觉到了她的心意,愿意回应她的真心。
可不过短短数月,情况竟与她想的天壤之别。
难道她这些时日感受到的情意是假?商榷安竟对着别人移情别恋?
“你我从未有变。”
商榷安:“从前是如何,今后还是如此。”
他未曾瞒过商唯真,她会察觉亦是正常。
然而商唯真并不满意,“从前今后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要我永远做你阿妹?”
“你明知道,我对你……我以为阿兄你对我也是一样,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
商榷安观她情绪激动,耐着性子平静安抚,“所以我说,你永远是我阿妹,我对你不会变。”
商唯真反应化为不可置信。
他从她手中拿过那卷旨诏,未曾打开看一眼。
反倒是道:“张绪之妹在后宫为妃,一直想为张家和她兄助力,她想拉拢你。”
“唯真,不要和朝堂其他人牵扯过度,这份旨诏,我替你退了去。”
他那模样,冷静到残忍,仿佛商唯真在与张贵妃是在胡闹。
他纵容,却也利落做下选择。
沉静而深沉的眼睛,是商唯真看不透却清楚感受到划清界限的情绪,“你永远是我妹妹。”
“我不要做你阿妹!”
即使商榷安说还会向从前那样如此,商唯真依旧不肯满足。
她一直在等,等商榷安会打破他们的身份说要娶她。
明明感觉就快了。
是妧枝,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女子,商唯真沉默而挣扎地看着商榷安对外吩咐,如何将这份旨诏退回骊山。
将一切的错都归咎在他人身上。
商榷安回眸,看到的就是商唯真魂不守舍失落至极的样子。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
他挣扎过,的确本不该对妧枝动情,但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唯一能许诺唯真的,只有会像从前那样对她好。
不管是她要嫁人,还是一辈子不嫁,在他职责之内都会照顾她。
“好生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即使夺了旨诏,商榷安依然温声交代,他见此处商唯真不再有什么需要,也许独处一会儿更好。
于是从房中出去。
那妧枝在他私宅内并不安分,其本身也是个不稳定的存在,商榷安更不放心将她丢置在那里。
然而在商榷安走后,商唯真好似心中难受。
一时泣不成声,呆坐在地上捶打自己的心口,婢女一声声担忧安抚,即使传到外面,也始终不见再有人进来。
商榷安出了府,在马车中打量手中的盒子,并未即刻交到下人手中,似是另有安排。
等到了街道巷口,人群最繁华处,忽然有人当街拦下他的马车。
车夫乃是枢密院下属,装扮轻简,却士气凛冽,锐利看向对面,“来者何人,为何阻挠?”
一条大街上车马来往,都是错开有秩序的经过,唯独对面却直接挡住他们的去路。
只见一道人影从车中站出来,迎面直上看着商榷安的队伍,眉头紧蹙,审视非常,“让你们大人出来,本官要见他。”
里面商榷安可以清楚听见历常珽的声音。
他找上前来,要与商榷安当面对峙。
枢密院的下属不肯听令,“原来是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在下是密使大人的手下,只有密使大人有吩咐,方才听令,其余人等,可没有权利指挥枢密院的人。”
历常珽观察着对面情况,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失礼了。”
他豁然跳下车,朝着商榷安这边的车马走来。
枢密院下属倏地起身,同样下去要将他拦住,“历大人这是做什么?同朝为官,见到上官应当恭敬行礼才是,为何这样不敬。”
“历大人,你再往前一步,冒犯了密使大人,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历常珽将对方威胁置之不理,他带的人也过来当前,两边队伍将这条街上目光都吸引过来,原本热闹的大街为了看清发生了什么事,连嘈杂的声音都少了不少。
“本官不过是想问你家密使大人一些私事,寻求解惑,难道密使大人是见不得人吗?”
历常珽盯着马车内,言辞比往日多了些许犀利。
只见内里的窗帘微动,似被风轻轻吹起。
而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道:“历郡王好大的排场,当街阻拦本官,造成拥堵,若有人员伤亡,此番责任看来郡王是想一人承担了。”
接着,商榷安这边的下属派人上前驱散看见此景想凑热闹的百姓。
历常珽向马车更进一步道:“我来找你要人,你若不想与我谈论,今日我便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车中人称赞,“郡王好气魄。”
话声微顿,也有一丝寒芒夹杂其中,冷然回应,“那就请郡王上来说话了。”
历常珽上了马车,两边人手不约而同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挡在车前的马夫将其调转方向,而后面的马车见状,亦驱使马匹跟上,有边走边谈的架势。
街道中不再有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却留下数不清的锦瀚郡王与密使大人不和的谈资。
在一处河岸旁,两辆马车同时前后停住。
历常珽直视车中稳坐不动的身影,他上来就见商榷安好整以暇正对着他,那即使平起平坐也缺乏感情的冷目,从他上来后就呈现居高临下的态度。
历常珽在他冷漠的注视中,沉声道:“阿枝在何处。”
商榷安静静一言不发,傲然以对。
历常珽再控制不住,“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商榷安:“你如何肯定是我将她带走。”
“你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竟也看不住么?”
历常珽冷静打量他,面对商榷安的出言嘲讽,他有理有据道:“我送她下山那日,行宫的人都道,你那天也回了都城里。”
“其次,你与阿枝并非不熟,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看得出你对她态度非同小可。你有什么目的应当心里清楚。”
“最后,你阿妹说你近来很古怪,夜不归宿,白日行宫伴驾,夜里却不在骊山,即便回了都城也不在府中。”
“商榷安,不必再装了,即便你否认也无用,而今这世上能这般针对阿枝的人,再无别人只有你。”
一道掌声暌违响起。
商榷安出言夸道:“不愧是郡王,能有如此奇思妙想,看来工部并非没有人才,只是不在审查司倒是可惜了。”
“你……少再左顾言它。”
在下一刻,历常珽道完后,商榷安下颔微抬,顶着阴郁眼眸,彷如深渊,“妧枝不见,你连她人都看不住,纵使定亲,又有何用?”
“你来寻我,又有何用?”
他背靠座椅,在马车中气定神闲,且凌人冷漠的模样,让历常珽眉头压的更深,一时无法评判他到底是否背后主谋。
然而这几日查探的情况和他掌握的线索来说,定然与商榷安脱不了干系。
“我只想知道,你明明拒了与妧家的亲事,为何又不肯放过她。她哪里得罪你了?”
提起此话,商榷安显得异常沉默。
就在历常珽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商榷安奇异地看着他道:“你不该来问我。”
“我与她的关系,不是你所能干预的。”
他更加漠然且高深地反问:“她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与她之间,曾比任何人都更亲密么?”
此话仿佛一道惊雷,在历常珽心中炸响。
商榷安的态度,如同他今日找来,是在自取其辱。
而商榷安更有资格谈及妧枝,相比较而言,历常珽不过是他们当中的外人。
他连他们之间丝毫过往都一无所知,有什么资本来找他质问?
若要谈及妧枝于商榷安的意义。
“她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她更不该出现在他眼中。
在短暂静默后,历常珽已经更加确信妧枝就在商榷安手上,只是不知他将人藏身在何处。
他虽心中震撼,却明白商榷安就是想有恃无恐,让他清楚他与妧枝的关系非比寻常。
是以才毫无顾忌,根本不惧他发现什么端倪。
得到的答案无果,历常珽准备离开此地,与其继续费这些口舌,还是加紧救出妧枝要紧。
她一个女子,待在心怀不轨的商榷安身边越久,就越危险。
“若是让我找到她,或是让她有丝毫损失,我历常珽发誓,这一生都将与伤害她的人为敌。密使大人,莫要以为你在京都城内,就可以只手遮天……”
历常珽走时下了最后通牒。
商榷安独坐在车内,分毫未有一丝影响,如若在等放马过来,冷峻目送他离开。
第68章 有所表态。
历常珽回到妧府,先给为长女失踪而担心的平氏报了个信。
“世母,我已有阿枝下落了。”
平氏连日失去丈夫,眼下能依靠的女儿不见了,即使是对历常珽除了打起精神,几乎没有笑脸可言。
“阿枝?她现在何处?”平氏问,屋中妧酨妧柔都聚集在母亲身旁,期望地看着和姐姐有婚约的男子。
然而,历常珽罕见沉默,片刻后道:“具体在何处,我手下人还在搜寻,可以确定她还在京都城里,还请世母多给我两日时机,应当很快就能救阿枝出来了。”
平氏:“救?是不是阿枝有危险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害她?”
这听起来的确匪夷所思。
平氏瞧着与商榷安也是毫无交集的样子,整个妧家从开始与濉安王府议亲,商榷安都出面不多,根本没成事。
真正议亲的对象乃是他的弟弟们,未料想,最后却是他把人藏起来了。
他对妧枝动的心思,令人无法苟同。
是见色起意,还是心怀不轨已久,难以琢磨。
但可以肯定,他想要独占妧枝的心思不假,甚至不畏惧历常珽找上门。
此话暂且还不能与平氏等说,以免他们知晓后,更加着急。
且为了妧枝名声着想,历常珽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盆脏水往她身上泼。
“阿枝处境如何,还不能做太多定论,只能尽量在她遭遇不测前,将她尽快挽救回来。其余的,等她回来再说。”
平氏听着,历常珽的话有安抚人心之力,也有道理,她点点头,“那我再多派些人去找,你若用得上他们,尽管吩咐吧。”
她将府里的下人交给他,历常珽也不客气收下。
他看向一旁的妧酨妧柔,一得知长姐出事,妧酨这几日连学馆都没去。
他今夜成了罪臣之子,往日的官学都不再接收他,只能转为私学,历常珽帮他托了人,找了位先生,才能继续读书。
私底下,二人还算颇有联系。
在历常珽看向他以后,妧酨走过来道:“常珽阿兄,我,我也认识一些走街串巷的子弟,请他们帮忙打听我阿姐消息,若有人看见她了,定会跑来告诉我。”
“若是常珽阿兄去找,我想跟你一起……”
历常珽道:“好,一有你阿姐的消息,我会叫人带你过去,但在家中你还是要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你阿姐在的话,定然也想看到你为她分忧。”
此话让妧酨郑重点头,不在原来的官学以后,他身边多是平民子弟,气氛倒比从前和善。
但也有所差别,那里头既有玩世不恭之人,也有气氛好学的学生,却都没有看他唯唯诺诺,曾经在官学待过就欺负他。
许是听说他家里遭了难,近来倒还安慰他,眼看着他气色渐佳,人前也稍微敢抬头挺胸了。
就在此时,历常珽派出去的下属有了回信,“郡王,有人发现妧娘子的踪迹了。”
京都城内,想找人,时而如石沉大海,时而仿佛冥冥中注定,又有几分运气。
历常珽派去的人里,找到了他记忆中前往过的私宅。
那是唯一一个叫历常珽有预感会有妧枝的存在。
曾经,他想出手买下那座宅子,然而屋主人却拒绝了。
若商榷安的确是将妧枝掠到了那,那说明他实在是蓄谋已久,而非一时兴起了。
妧枝不曾总待在屋子里。
商榷安不在,她对所在的私宅没有丝毫心安之感,这不是她的归属,她的家是与平氏弟妹在一起的家。
将来,她和历常珽也会有个新家。
婢女跟在她身旁,为了防止她私自逃离,一直寸步不离。
妧枝没有放弃,她的遮掩无用,想离开这里的心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若什么都不做才会令人生疑。
只是出了院子,去了前庭,妧枝方才觉得这个地方有了一丝熟悉感。
这竟是她数月前曾来看过的宅子,因要价之高,妧枝为此典当了她的嫁妆。
事后被历常珽知悉,于是带她去看了其他新宅。
不曾想她看过的屋宅的主人居然是商榷安。
他可知晓她当时想购置这座房产?上辈子妧枝管着大房的账簿,但商榷安的私账却是他本人在做,未施予旁人接触的权利。
妧枝也就对他的资产一无所知,她根本不知他还有这样的房子,当年商唯真从濉安王府搬出去,商榷安是否就将她安置在这?
想到自己所待的许是这二人曾经的爱巢,妧枝眼中冷意更甚了。
“妧娘子,前面不能再去了。”
婢女适时地出言提醒,妧枝停下脚步,她知道一日窥探不完,且她刚想起这里是在何处,也就不再那么好奇着急想要出去。
突然,远处另一道声音对旁人道:“前面的,走错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妧枝顺着方向抬起头,目光追逐一个下人打扮的身影,府里的护卫正在警戒,同时告知误闯的下人哪些地方不能擅闯。
婢女也被吸引,同时说:“昨日送菜的菜农生病了,换了他儿子来,是个莽撞的,连哪里不许进都不知道。”
妧枝对那一幕感到平常,但是不经意却与对方对上目光,虽不认识,但那陌生的眼睛却盯着她好一会,这才在护卫示意下,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她疑惑,且保持着清醒,不曾声张。
心中的犹疑却越来越重了。
她在家门口消失,平氏这时不知该多着急,为了她的清誉,兴许一时不会马上报官。
但若迟迟不出现,总会求助于其他人。
历常珽肯定会得到消息,立马从骊山行宫下来找她,刚才所见,会是他派来的人吗?
妧枝没有打草惊蛇,静静注视着来人被护卫赶走,然后院子恢复清净,而在婢女提醒中,她也从前院走回了房。
天色将近黄昏,霞光日丽,不管树叶还是屋檐下的庭院里,都被镀上温暖的橙光。
早上说了告假,结果一整个白日都未再出现的商榷安,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妧枝独站在庭中,盯着前面假山旁的池水,仿佛正在出神。
商榷安朝她走近,目光落在那道窈窕身影,脚步越发轻巧无声。
然而在他在妧枝背后站定伸手间,面前的女子十分自然地回身朝他警惕地看来,明显不想他碰。
商榷安上前,悬在半空的手拐了个方向,去轻碰妧枝脸颊边的鬓发和耳垂,即使引起她的不悦,依然问道:“在想什么?”
妧枝往后微仰,想要躲开商榷安的手,却被他强制按住削肩,他抬起了她的下颔,指腹轻抚略带一丝顺滑,揉过她面颊。
虽然面无表情,气势清冷,眼里藏着的幽深欲望却让人避不开它。
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无法一概而论,光是搭在她肩上的手,妧枝便感觉到沉重起来,商榷安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他好似特意请了有武艺的人习过武,懂得些拳脚功夫,只是光看他眉若刀裁,俊面如玉的面孔时,如若被骗了。
他本身的力道便很大,揉入要捏碎她一般。
妧枝为了不让他碰,搭上他的手腕,想将他扯开,但不过蜉蝣之力,甚至只在对方手上留下一片温柔而细腻的触感。
叫人眼眸一暗。
“你去哪儿了。”不得已,妧枝问。
商榷安:“唯真找我,她腿受了伤,叫我去看她。”
他没有隐瞒,显然在他把控之下,追问他下落的妧枝叫商榷安感到满意,于是为表诚意,他也将自己今日行踪告诉给她听。
妧枝当即皱眉,看他的眼神犹如不解,更有冷意,“看来你已在我和她之间做了选择。”
“什么时候放我离开?天色不早,我此时出府还能看清回家的路,就不送了。”
她也不用收拾行李,本就是被掠来的,身无一物,妧枝向右要走。
却被商榷安抓住衣袖,四目相对,商榷安在原地纹丝不动,指尖用力,令她挣脱不开,方才问道:“谁告诉你,我选择了她?”
妧枝惊讶不已。
她没想到权宜之计,让商榷安去动商唯真,竟叫他雷厉风行。
他怎会没有一丝犹豫?
商榷安:“我这两日没有看她,她有些不安,今日正好也是与她说清楚,日后如何自处。她若要嫁人,我还会以兄妹相待。她若不肯,我也会另寻他人将她好生照顾。”
妧枝神情变得凝重而严肃起来,她感觉到商榷安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而她心上也宛若压了一块大石。
“你怎么会这样和她说?你上辈子,莫不是和她在这座私宅里住,还共同生养了一个孩子,你……”
你怎会舍得?商唯真难道不是他最心爱的人吗?
商榷安:“我和唯真,从小相依为命,的确一起经历过许多,彼此看重,视为家人。”
也有许多妧枝不知道的事,有些苦难令他无法就将商唯真赶走,弃之不顾。
只能从良心上,今后再为她另觅良人补偿她。
但在上辈子,商唯真得到过许多,认真理论起来,商榷安都不曾欠她什么。
时至今日,他想要妧枝,原也是想与商唯真从头来过,可事实非他所想的那样,他到底对眼前这个女子,无法松手。
至于唯真,只能尽量妥善安置。
商榷安:“她不会再是你我之间的阻碍。”
“你也无须再担心我想两女共侍一夫。”
妧枝骤然沉默,面上不见一丝高兴,心情反倒更加沉重下来。
能叫商榷安对向来珍视的好妹妹说出这番话,简直不可思议,甚至证明他的认真,以及向她示好的态度。
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姿态,令妧枝难以适应,商榷安还贴近了她,出手搂住了妧枝腰身,充满占有欲,“你提的条件,我都做到了,是否该你回赠我好处,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所谓诚意,便是作为交换,商榷安答应妧枝的条件,而妧枝也要满足商榷安的要求。
没有了商唯真,妧枝方才同意商榷安动她,否则她不安心。
他便给她这份安心。
如此她才不会闹,不会逃,想着离开这座宅子。
而现在,该妧枝有所表示,是从,还是不从。
第69章 营救。
妧枝抵住商榷安的胸膛,“你太着急了,我还不知这件事是真是假。万一你诳我,我怎么办?难不成要我为你背负骂名?”
妧枝脸上俨然是不会承担这般后果的神情。
她巴不得和商榷安撇清干系。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让唯真亲口告诉你,我拒绝了她?”商榷安细问,然而神色告诉妧枝,他提这个方法,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还没有下作到那种地步,且他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没有不成的。
妧枝此番就是不信任他,低估了他的诚意。
商榷安容色变得不悦,手中力道收紧,妧枝感觉到他的压迫性,与他身体贴近,匆忙开口,“不是。”
“我的确没办法马上相信你说的话,但也无需见你的唯真。”
妧枝张嘴刺他:“毕竟上辈子,你与她感情深厚,常住在这座私宅吧?我当然心有防备,你总得给我些接受的时日。”
提及上辈子,商榷安顿时有所了然,他上一世的确不常回濉安王府,那座王府从来不是他所认可的家宅。
商唯真有一日说,她想住进安葬商朔的山中隐居去,商榷安见她兴致不高,且身体每况愈下,忧愁不断,这才将她挪出王府,送到外面疗养。
这是不可抵认的事实,“要多少时日,你才愿意放下过往。”
商榷安问。
妧枝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暂且不会逼迫她,“我也不知,那要看你。恩怨易结,心结难解。”
垂下眼帘,妧枝不打算给商榷安一个确切答案,但也算各退一步,有所商量。
“你知我看重名声,还有我不想住在你与她住过的宅子,这里我并不喜欢。”
她没有忘记,借机敲打商榷安,“你让我回去,或是换个居所,总不能将我永远藏在这里。”
商榷安对这一要求却并不理会,毫不留情拒绝,“此事以后再议吧,眼下你对我心结太重,早些接纳我才是首要的。”
妧枝闻言,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满。
只是不愿直视商榷安,微微偏头看向它处,算是听从了商榷安的安排。
她一安静,就显得乖了,不带刺也不张牙舞爪,从远处看,只会觉得一对登对的璧人紧抱在一起,静赏风景。
翌日,商榷安不在府中,妧枝没有追问他的去向。
她被困在院子里,为了避免她闲来无事,总想着出去,商榷安命下人为她准备一些礼单亲自清点。
妧枝看着婢女还带来了其他外人,手执笔墨,要与她一同对账的意思,诧异问:“这是什么?”
来人妧枝不曾见过,姿态却对她恭恭敬敬,主动解惑,“娘子不记得了,数月前,娘子曾在金福钱庄典当了一些嫁妆,乃是钱庄掌柜帮你办理的,在下是钱庄的东家,今日来是与娘子对齐您的嫁妆。”
屋中堆来一个个大箱,仆役放下便候在一旁。
妧枝瞧见此景:“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我嫁妆典了就是典了,可没有要现在就赎回来。”
金福钱庄的东家笑道:“娘子是不曾吩咐,但这是大人的交代,密使大人已经替妧娘子您把嫁妆都赎回了,今日都在这里面,妧娘子,快来看看吧。”
说着,他命钱庄的仆役将箱子都打开了。
然后一旁账簿先生念着妧枝典过的东西,请她过目。
“这是娘子的金莲玉枕……”
“这里还有一对双飞翼的凤钗、金雀头冠……还有数匹上等绫罗蚕丝……”
“五十年的山参、黄芪当归……”
妧枝对自己典当出去的东西知根知底,当听见还有“古董紫檀金丝拔步床一张”“牡丹螺钿花纹漆器”还有同样不等的衣柜、妆奁等物之时,眼皮一跳。
当即道:“这些可不是我有的东西。”
金福主簿念出来的每一物都不是妧嵘跟平氏能准备得起的,且还有另外多出来的箱子打开一看,无一不是贵重物什。
文房墨宝,琴棋书画,还有精心打造的妧枝刺绣能用的工具,都是纯金制的。
妧枝朝钱庄东家看去,这一看就是谁的主意。
金福钱庄的东家说:“密使大人待娘子可是有心了,知晓娘子不易,便从我们钱庄订了这些贵重物品,就当是都赠予给娘子的。”
那些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斥着羡慕和讨好之意。
这些好处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密使大人位高权重的爱慕,连嫁妆都考虑上,妧枝俨然在他人眼中成了对方放在心里的人物。
可惜,这位妧娘子除了开始表现讶异,即使听见钱庄东家这样说,也不过是神情冷淡道:“我只要回我原本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收。”
“这……”
未料想马屁拍错了地方,妧枝态度坚决,东家担心再劝只会惹她不悦。
十分人精,好话答应道:“密使大人一片心意,娘子既然不喜欢,那我就先命人放回箱子里,等过了密使大人那得了首肯,就将东西拖回去。”
妧枝:“如何处置是你们的事,清单上我只认属于我的东西。”
“是是,那就先不打扰娘子歇息了。”眼见气势不对,金福钱庄的东家立时安排仆役将东西都收拾起来,别再惹了这位娘子的眼。
屋中很快恢复清净,妧枝看到伺候她的婢女眼中,对她满是不解,似是在说她不知好歹,多少人想要密使大人这份宠爱,结果她却分毫不领情。
没有多余解释,妧枝只说:“我饿了,伙房还有吃食没有?”
婢女:“娘子稍等,我去瞧瞧。”
妧枝却忽地起身,“我跟你一起。”
婢女惊讶想要婉拒,然而妧枝道:“我要自己做些吃的,你不让我去,怎知送来的合不合我口味。”
想到大郎君身边的人交代,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满足这位娘子的要求,面对颇有气势的目光,婢女只得带上妧枝,同她一起去到后厨。
二人从院中走出,到了伙房附近,妧枝目光游移,似在打探。
在后厨最近的忙碌的人中,竟发现了昨日前庭看到的人影,见到她来,正在劈柴的下人更是意想不到,颇为吃惊。
但很快便收敛神情,婢女对伙房地形熟悉,人也见过不少,在看到陌生面孔出现在此后,“怎么来了新的伙计?”
伙房里的厨娘道:“可不是新来的,这些木柴送来的晚了,来不及劈,正好有人在,就请了往日送菜的佃农帮忙。小灵娘子,你怎么来了?”
被念到的婢女朝妧枝看去,“妧娘子饿了,要来瞧瞧这里还有什么吃的。”
说着,她微微一愣,只见妧枝竟突然朝着木柴处走去。
“多砍些木柴,待会我要用到许多。”妧枝道。
正在劈柴的下人闻声怔了下,随即在妧枝示意的目光中,反应过来道:“是,一定。”
“敬听娘子吩咐。”
在婢女过来前,妧枝小声问:“你认得我?谁派你来的?”
下人余光时刻留意着附近,“娘子可安好?郡王在外面一直搜寻娘子已久,终于找到机会让我等潜入此处。”
妧枝想不到她不过试探一问,此人当真是历常珽派来的探子。
从昨日对方送菜被护卫叫住,她便觉得对方出现的颇为古怪了,于是一直记挂着此事,想来此碰碰运气。
妧枝按下激动:“我没事,只是一直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
“娘子放心,郡王已经知晓娘子被藏身在这里,只是此处戒备森严,只有让那位大人放下戒备,就有机会救娘子出去……”
下人飞快地道。
妧枝瞬间反应过来,问:“什么法子,要我怎么做?”
在婢女过来前,二人商定道:“我有东西就放在树下花盆底下,娘子待会可趁人不注意,将其拿走。”
对方做了个摩擦指腹的动作,从小跟随平氏耳濡目染,修习过药理的妧枝瞬间明了。
“我走后,夜里三更,会有人在宅院后门等候娘子,娘子千万别误了时辰。”
妧枝在对方低下头,回到木柴前继续劈柴时,若有所觉地侧过身。
只见方才去了伙房里头的婢女走近了问:“娘子怎么还在外面?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疑惑的目光在她和劈柴的下人之间回荡。
妧枝神色镇定,一如往常,“我让这伙计劈多些柴火,待会做吃食要用。”
“要劈的不粗不细,恰到好处,柴火才旺。”
入夜后,庭院内外点满灯笼。
暮色宛若冰凉靛蓝的清波,悬挂在天幕,商榷安从骊山回来,手中还提了一篮食盒。
宫中赏赐的点心樱桃酪,他记得妧枝是爱吃的,方才在张绪之妹恳求下没有推辞。
“妧娘子今日如何?”他边走近院中,边问着。
府里的下人回道:“妧娘子今日似乎兴致不错。”
商榷安阒然顿住脚步,如同听见什么天方夜谭般,扭头朝说话的下人瞧去。
他眯起眼,冷静的俊眸多了一丝审视,“我听错了?”
下人说:“大郎君没听错,今日金福钱庄的东家得了大郎君的吩咐,过来了,带了妧娘子的嫁妆归还于她。”
“妧娘子高兴着呢,将嫁妆都收下了,只是大郎君送的那些额外的贵重之物,妧娘子没有收。”
商榷安眉头微皱,又轻轻舒展。
这种做法,即在情理又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这样,之后呢?”
下人道:“妧娘子后来去了伙房,大郎君快进屋去吧,妧娘子因高兴,做了一桌好菜要答谢大郎君呢。”
商榷安眼神闪烁,睫羽轻眨,以为下人不过是夸大其词,顺着他心意说些好话。
然而脚程不由自主加快。
等进了屋,他看见坐在一桌酒菜旁的婉约身影,就如同上一世一样,无论他何时归家,妧枝都这样等过他。
原来今日妧枝高兴是真的。
下人所言非虚,兴致也是真的不错。
第70章 骑虎难下。
论起来,商榷安很久没有吃过妧枝做的饭食。
濉安王府各有管事负责各房的伙食,大房还有自己的灶房,妧枝会亲自动手准备吃的,是因为她尽全力在做好自己的本分职责。
一个安守本分,全身心照顾好自家丈夫的妇人。
她的厨艺是平氏教的,擅于拿捏好咸淡,的确合人胃口,让人吃着满意。
但后来的那几年里,她并不时常做。
偶尔才下一次厨,心思都铺在里娘家上。
商榷安提着食盒进屋,让下人把盒子里的糕点拿去冰镇,等过一会就吃。
他立在桌旁,打量满桌佳肴,也看向安心等待他的妧枝,“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怎会想到亲自下厨?”
妧枝一直等着商榷安从外面进来。
她道:“你不让我出府,我只有做些吃的打发闲余。”
她也没给他好脸,始终不远不近疏离的模样。
商榷安来到了她的身后,妧枝不起身迎他,他不介意,只是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很有力量且舒缓的按住了她。
妧枝有种仿佛身子都被揉搓过的错觉。
商榷安在她上方道:“你能这么做,我很高兴。”
“金福钱庄的当家你看到了?”
他是问妧枝今日见到的人,但实则是指那些嫁妆。
纵使下人说,妧枝是因为他帮她把嫁妆赎回来归还她而高兴,可商榷安还是想从妧枝口中亲耳听到她承认。
“是,都瞧见了。”妧枝今夜脾气格外好。
有问必应。
“那怎么说?你觉着满意了?”他想起交代金福钱庄的当家,送来的不止是嫁妆。
还有别的等物。
妧枝偏头抬眸看他,商榷安往下俯瞰,就见到那双眸子里彷如盛着春水柔波一样:“我只收下嫁妆,其余的让那钱庄东家领了回去。他说要禀告等你首肯了才行。”
“那你为何不要?”
商榷安撑着妧枝削肩,如同将她揽在怀中一样,而屋里灯火明亮,佳肴还冒着热气,美人虽冷,却另有一番摧折欲。
“我倒是不懂你送我那些东西的用意。”妧枝:“是贴补我,还是补偿?”
贴补是指妧枝嫁妆不够多,比起真正有身家的人家寒酸。了些。
补偿是把上辈子没对过她的好,这辈子重新算上。
商榷安:“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嫁妆?女嫁男聘,我给你的那些,自然是一小部分聘礼。”
妧枝忽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般热的天气,她竟有了一丝凉意。
“什么,聘礼?你要求娶……”她笑不出来,掐着手心,忍着不露出太多慌张。
商榷安说:“我不是有言,你我都没和离,即是夫妻,这辈子也该如此,不成婚哪来的名分?”
妧枝深觉这个话题太危险,睫毛轻颤,坐直了身子,微微与那双搭在她双肩的手想要拉开距离。
“算了,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我饿了,我们还是先用饭吧。”
商榷安能清楚感知出妧枝身子避开他的弧度,他炽热的手掌在她身体留下滚烫的温度,透过衣物贴在肌肤上。
顺着肩颈往下,可以窥见她被束紧的纤细腰肢,上辈子他憎恶过濉安王府,不想有一个孩子,将来有可能受外界的摆布。
既不是世子之子,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生出来的子嗣是冠商还是冠李,都会引起纷争难题。
这辈子妧枝没有喝避子汤,而他有心与她重续前世旧缘,弥补上辈子的无心之举。
这次倒是可以有个孩子。
妧枝能明确感受到商榷安在旁俯视她的目光,充满深意,也藏着忄青欲,像火舌一样碾着她一路打量。
他就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本是宽敞的空间一下变得逼仄起来,好在商榷安没有再和她纠缠那些娶不娶嫁不嫁的话。
如同拉家常般,跟还在上辈子似的,商榷安贴着妧枝举筷,“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妧枝:“我自己来。”
商榷安不经意道:“你总是这么逞强,难道不许我多照顾你一些?”
他没有看妧枝,而是自顾帮她夹了筷鱼肚上的白肉,神色冷峻,却透露出一丝埋怨般的古怪。
妧枝对这样的温情感到恍惚,在嫁给商榷安之前,她跟这位商大郎君倒没有像婚后那样相处冷冰。
那还是她与商榷安接触中,虽然她当时也不想嫁给他,但为了双方体面,妧枝还是礼貌与之相处。
商榷安对她倒也不曾恶言以对,偶尔会聊几句妧家的话,还问她在家中是不是经常照看弟妹,以身作则。
那时气氛比现在差不了多少,古怪得很。
但虽然不愿和她结亲,可是只要妧枝去濉安王府,或是在妧嵘要求下约见商榷安,他却是会次次都来赴约的。
时辰有长有短,那时妧枝私心以为,他还是没那么不好相处的,嫁给他亦不是什么坏事。
熟料会是物是人非千变万化成这样。
当真世事无常。
但她没有一丝心软,商榷安给她的鱼肉,妧枝一点一点吃下,就当给上一世的妧枝一次道别。
她跟商榷安从认识起就错了,何必再错下去?
看着倔强的女子接受了自己的照顾,商榷安为这难得一遇的安心饭食感到舒服,这样的气氛许久不再有。
也终于不是妧枝对着他一张冷脸,一如初见。
乖分的跟在父母身边,眼下也乖分的吃着他给她布的菜。
“今夜,我想和你一起歇息。”
妧枝手中筷子一顿。
却察觉出旁边商榷安盯着她的眼睛,“这两日我不曾强迫你,但是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哪怕不碰你,好歹让我上榻也行。”
妧枝不语,不像之前那样拒绝,也不说同意。
商榷安观察她的神情,眉眼和脸上一点情绪都不放过,妧枝都没有表露出丝毫厌恶。
这代表他们之间是有进展的,他理解为这是她正在接纳他的许可。
妧枝默许了。
商榷安锐利审视的目光顷刻软化下去,有多了一丝柔软满意。
到了用过饭,下人将吃食都撤下去之后。
妧枝早已坐如针毡,然而这才入夜不久,她不能像以往那样,缺失胃口,用小半碗饭就停箸。
为了拖延时间,她又逼着自己吃了不少,还多喝了一碗鱼汤。
在商榷安默默观察她,用肯定的语气夸奖她,“看来你今夜胃口不错。”
妧枝擦着嘴道:“我今日累了,要吃很多。”
这一桌饭菜都是她动的手,难免劳累亦是正常。
商榷安:“我带回了樱桃酪,你肚子还有余量吗?”
妧枝:“把它放在就寝之前再吃掉,我先去消食。”
她扶着桌起身,实在撑得有些难受,小腹胀满,脚步缓慢地朝庭院里走。
夜深,月上树梢。
妧枝为避免在屋中待着,商榷安会来扰她清净,然而预料之外的,仿佛知晓他的话给她带来不小压力。
为了不让妧枝最终反悔,用过晚食后,商榷安竟然并未来打扰她消食。
但妧枝还是在庭院里逛了一阵,又坐了一个多时辰,今夜风朗气清,虽已到炎炎夏日,却能从风里感受到一丝清爽之意。
若是可以,妧枝有打算就这么一直坐到子夜。
可商榷安并未给她这个可能。
婢女前来催促,“娘子快去梳洗吧,浴房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大郎君让人往里放了疗养的补药,能为娘子好好舒缓一番筋骨,去除疲累。”
妧枝才知对方还给她准备了药浴,商唯真历来身体孱弱,商榷安很关心她的身体,还为她请了宫中御医开药,商榷安对一些药理懂得不少。
知道药浴并不意外。
但妧枝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安排,是不想她像上一世那样,病到最后没几年好活么?
“他呢?”妧枝问。
婢女:“大郎君已经去他房中沐浴了,他说会在房里等娘子。”
平日无事,商榷安歇息的一向较早,而今夜尤其特殊,他不太想浪费太多时间,而是要登堂入室,与妧枝同床共枕。
他出来的早,妧枝还未梳洗完,商榷安也不意外。
让她多泡泡药浴,对身子有益。
他很耐心且抱有期待等在妧枝的房中,在空余间打发漫长的时间。
直到房里的灯火又被点亮了一次,商榷安问了下人时辰,当即皱眉,“妧娘子呢,怎么还未出来?”
他沐浴过,洁净了身体,身着里衣披了件靛青的锦衣外袍,乌发如墨,卸了发冠,缠了一根玉簪披散在身后。
样式轻简,通身清贵而气派。
妧枝迟迟不进门,商榷安以为她又要退缩,这次从榻上动身,想要亲自去浴房那边看看。
然而就在商榷安隐隐不满之时,一道洗得白里透红,浑身散发着还未消散的热气的妧枝从门口进来。
婢女帮她包着湿掉的发尾,她素面朝天,面颊却如染了脂膏一样宣红,绮媚娇艳,一袭洁白里衣长袍,裹着她窈窕曼妙的腰身。
整个人不再清冷不好亲近,而是多了许多暖意,暖到商榷安想要替她揭开外面的衣襟,去埋头轻嗅那曾勾引过他,缠绵悱恻的幽幽香气。
妧枝一见商榷安朝她走来,不禁干咽一口气,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的程度。
她的暂时妥协,被商榷安误以为她愿意跟他重修于好,甚至接受二人能同榻而眠。
“都出去。”商榷安上来,就当着婢女的面,将妧枝腰身一捞。
他的掌心炽热的贴在她的腰杆上,沉着有力,且他们腰下的距离同样紧贴。
妧枝慌中撑着他的胸膛,往后仰,免得胸前与他撞上,然而这样的姿势还是太过孟浪,一旁的婢女早已训练有素底下了头。
妧枝紧张道:“等等,我发还是湿的,让她帮我擦干了再走。”
距离子夜还不到时候,俨然商榷安已经按耐不住,想与她亲热一番。
妧枝只能找借口将婢女挽留。
可是商榷安道:“不必用她,我来帮你擦。”
妧枝否定,“不行,你手太糙,我不用你帮我。还是让其他人来。”
商榷安定定看着她,像在确认妧枝说的话有几分虚实。
他的手糙?的确,他掌心有茧,以前更多,那都是在商朔老家时,做了一些苦力活还有执笔书写磨出来的。
如今他位高权重,年纪轻轻步入仕途,官场沉浮十余载,也算几分养尊处优,手上虽谈不上光洁如玉,但即使有茧摸起来也不会太过难受。
不过妧枝有所求,为了不让美好的今夜半途而废,或是惹她不高兴,商榷安还是缓缓松开手,让婢女先留下为妧枝擦干头发。
他就坐在榻边,看着镜子前的她,充满耐心和势在必得。
妧枝对背后那道默默注视着她的目光感到心惊,她轻抿的唇终于渐渐显露出压力。
内心不再安然而是焦灼,希望时辰能走快些再快点。
商榷安:“好了。”
在婢女为妧枝擦干最后一缕发丝时,商榷安动身过来,赶走了婢女,占据了她的位置。
这次婢女不再逗留,识相离开,帮他们关上房门。
妧枝从镜子里看到从背后胸膛靠上她后背,将她拥在双臂里的商榷安,眼神里的忄青欲汹涌,不经意自然而然就富含侵占性。
“我……”
妧枝刚开一个口,商榷安就将她下颔对着镜子抬起来,屈膝跪在她身后,低头往下咬住她那两片嫣红而艳丽的唇。
略带一丝凶狠,渴求和暌违已久的迫不及待,妧枝被迫从口里汲取着津氵夜,和商榷安纠缠,像沸腾的油锅里落入了一滴珠水。
“等,呜呜……等等……”
对扣着她脖颈,用劲缠吻的商榷安对她的话音充耳不闻,一概忽视过去。
甚至还在此过程中,将妧枝扑倒在地,镜台上的妆奁差点因此在这钳制中被碰倒。
妧枝终于在商榷安将手差点伸入被撩的凌乱扭错的衣裙时,猛地从他脸下将他推开,“等等!”
她喘着粗气,面色绯红,商榷安在她头上双眼黑瞋略带一丝暗藏的猩红,宛如布有一道血丝,眼神占有欲十足,同样气息不稳,比起妧枝少言不语,只沉默地盯着她。
她仰头平缓呼吸,口中干渴,“你,你说好不碰我的。”
怎么能不讲信用?
商榷安哂笑:“那是在榻上。”
他动着唇,气息干热,眼眸却冷,俊容也像抹了胭脂般。
不在榻上,那便不作数了。
他俯身瞄准妧枝的唇,如同还想继续,吓得妧枝蜷起身子,抵挡住他,“你无耻,等等……我渴了,要喝水。”
她将脸偏过去,埋在臂弯里,看出她是认真颇为抗拒,商榷安黑眼微沉,却没有发作,而是思量了片刻,微微抬身。
妧枝问:“你带回来的樱桃酪呢,拿来,我要吃。”
商榷安盯着她,静默后,出声问:“你今夜很怪。”
妧枝心提到嗓子眼。
“为何饿的那么快?”虽是抗拒与他亲近,但找的理由也太多次了。
就这么不喜欢和他待在一块?
妧枝哑着嗓子道:“我想吃,你特意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吃的?”
“不给就罢了。”
她佯作心灰意冷。
商榷安见不得她如此模样,当下沉声答应,“你想要的,我如何不给?”
她此刻躺在地上,衣裳不整,鬓发微乱,商榷安即使瞧得目不转睛,依旧还是如妧枝所愿,暂且松开对她的强迫,从她身上起来。
妧枝待到商榷安身形离开,身体恢复力气,快速从地上站起来,她整理衣物,同时远离商榷安,走到一旁,“你去拿,不要麻烦下人。我要你亲自去拿过来。”
她语气如在泄愤,看来刚才这一唐突冒犯的举动真的惹恼到她了。
商榷安目视背对着他,整理着自己仪容生气不肯看他的妧枝,直到她肯回过头来,对上目光,商榷安这才答应,“那你等我回来。”
妧枝不予理会,等到商榷安出去,这才独自走到床前,掀开被褥,露出里面的小小纸包。
子夜将至,商榷安将樱桃酪端来房中给妧枝。
看见她人还在此,似乎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刚才一路过来微蹙的眉眼,也跟着舒展不少。
“给你。”
妧枝在桌边坐着,她将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发丝挽起,衣襟也系的紧紧的。
她眼神戒备地看着他,在商榷安又想在她身旁安坐下时,“你坐那边,别挨着我。”
她有脾气,还在防备之中,商榷安将樱桃酪放下,看着妧枝拿起勺子,却要等他坐到她对面方才肯开动。
商榷安依她话,悠悠转过去。
桌上放置了两个杯子。
妧枝尝着点心,像是真的喜欢,商榷安也不惊动她,望着她吃。
雪白撒了樱桃碎肉的酥酪沾在了那张他品尝过的唇上,舌尖扫过,商榷安眼神让妧枝感受到了被打扰。
她抬起眉,目光示意,“你喝茶。”
她命令他,商榷安为了令她放宽心,拿起杯子照做。
只是在茶水入口前,他微微一顿。
妧枝眼睛不离他动作半分,一见此景,手中勺子不由自主捏紧。
好在商榷安在下一刻,将杯中水送进口中。
看到他喉结鼓动,茶水流入进去,妧枝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片刻放松。
她悄然松了口气,但在短时间之内,药效未发作前,依然装作若无其事,专注挑着碗里的吃食。
然而余光还是时有时无瞥向商榷安,留意他的动静。
初时他没什么反应,到之后似是有一阵眩晕,他正集中神思,眉头紧拧,忍不住伸手按揉额边穴位。
接着看对面妧枝一眼,眼中如有出现重影,开始只以为是错觉,第二眼已然瞧不清她的脸。
商榷安意识到不妥,强自打起精神,控制身体不要倾斜,然而失控的滋味如山倒。
他用尽力气只能叫出她的名字,“妧枝……”
你做了什么?
他已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说,眼中的重影被不断放大模糊,最终留给商榷安的只有冰冷的视野。
失去意识。
药效起效了。
妧枝看着这惊险的一幕,猝然起身,与历常珽的约定就在此时。
不管眼前商榷安情况如何,妧枝仅仅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奋然不顾,朝着门外黑夜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