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恒放缓了步子,英华忍不住疑心陛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陛下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端倪。
英华心里焦急,但面上却不能显现出来,只能老老实实跟着走过去。
走至台阶下时,众人停下,侍候在侧,却见陛下忽然几步跨过,匆匆上去后毫不犹豫,一手推开了大门。
楠木雕成的朱门雄壮有力,推开时骤然发出一道吱呀声。
众人都惊立一旁,不知作何反应。
英华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一双双眼睛全都看向大殿后深黑的一片,但下一刻,只见陛下飞快进了殿中,反手关上了殿门。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只在这里作木头人状。
殿中光影昏暗,唯有内殿中烛光晕开了些许亮光。
元恒沉着脚,一步一步走进去,碧纱橱上平日里挂起来的纱帘被了放下来,遮住了里面似乎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停在纱帘前,静静等了一刻,又猛然把纱帘掀开。
里面空无一人。
“承意。”
元恒骤然转身,是太后在他身后唤他。
太后未作正装,在自己殿中只是稍稍拢了拢头发,颇为随意,“今日怎么来得突然?”
元恒沉默了一瞬,才慢慢开口说道:“只是来看看祖母。”
太后转身朝着正堂走去,元恒忽然问道:“听闻李仆射也来了,不知他在何处?”
眼前裙袍摆动,如行云流水般过去,毫无停歇,“他刚刚走了。”
元恒微微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那上面是方才被大门上的绦环勾出的丝线,冒出个头来又被他抹平。
他跟着太后离开了内殿。
太后在桌前坐下,元恒坐到她对面。桌上文书奏折分门别类地摆着,但分明序中有乱,这里出个角,那里折个痕,并不像往常一样整整齐齐。桌子跟前还有一道水渍,像是茶水撒出来又被擦干的痕迹,但仔细一瞧好像又瞧不出来什么。
元恒收回目光,敛着眉说道:“我欲问改田并税一事,李仆射首提此事,若是他也在倒是更巧了,我正好问问他。”
太后以手支颐,“不巧了,他刚刚才走。你若是着急,便叫他回来,他应当还没走远。”
元恒便道:“不必了。”
他看着眼前的祖母,她精神矍铄,但头上已经生出华发,再强大的人也抵不过岁月侵蚀。
他的祖父高宗皇帝大丧时,内庭宫眷与朝中诸臣聚集在灵堂前哭丧,众人面前生起一堆大火,皇帝生前御服器具尽数投入火中。
众目睽睽之下,太后奋不顾身投入火中,誓要以身殉夫,所幸左右动作快,将她救下,在场众人无不叹服她的衷情。
元恒那时尚且年幼,被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只觉得害怕和无措。但听周围人所说,这似乎是件值得称赞的事。
后来他养在太后膝下,稍长大一些再回忆起此事,心里却在想,这恐怕是太后教给他的第一课。
如今祖孙二人相对,虽不是血亲,但无论是面貌还是作态竟都一般无二。有那么一瞬间,元恒甚至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里顿时涌起惊涛骇浪,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朱门大开,殿外众人被这声响吸引过去,但见陛下快步下阶匆匆离去,身后随侍也匆忙跟上去,又留下这座太和殿静静地矗立在这里。
英华长长舒了一口气,差点站不住身体,扶住身前的柱子。
她匆匆进入内殿,只见太后老神在在,手里还拿着本折子在看。
太后掀起眼皮,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慌什么?”
英华拜倒,“是臣不够稳重。”
太后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我与陛下乃是一体,他下我的面子就是下他自己的面子。”
英华应和:“陛下是个孝子。”
太后轻笑了一声,似乎不以为意,“我教他汉学,本也没指望他能学到多少。可他现在竟比我还要推崇汉学,你知道为什么吗?”
英华不敢说话。
“他是个信奉强者为尊的人,谁能为他所用,谁就会百般受宠。他虽然年轻,但对这套权术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了。”
太后慢慢合上书页,轻叹一句,“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我们这位陛下是立志要做旷世明君的人,绝不会因为小事而破了这个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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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恒出门后只顾着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崇光宫。这是他父皇生前所在的居所。
殿中陈列依旧,只是一切御用器物都随着先帝崩逝而付之一炬了。
元氏皇族历任皇帝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活不长,于是成亲早,生孩子也早。他父亲也是年纪轻轻便走了,留下年幼的他。
故而他对父亲其实印象不深,只记得幼时父亲得病,背上生疮,看起来惊人可怖。太后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去给父亲侍疾,他茫然地回头,只看到太后坚毅的眼神。
他见到那满背的疮流着黄脓夹杂绿液,心里只觉得恶心。
然而不知为何,方才太后的眼神回荡在眼前,他忽然想起当年太后投火一事,那一瞬间仿佛有种力量叫他俯下身去,亲自为父亲吮吸出脓液。
吃进嘴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好像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难做。
父亲果然大为惊异,问他为什么。
他抬头看着父亲,说:“代亲之感,内切于心。”
于是他看见父亲眼中流出了泪水。
再后来,他接受了父亲的禅位,承继大卫国祚。
失去了父亲,他已经习以为常。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失去了母亲,那是他更小的时候,他现在甚至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据宫人所说,他的母亲是个貌美的宫女,被父亲一眼看上,从而有了他。但也正是因为他,这个貌美的宫女很快就丧命了。
他的母亲在他成为太子之前便受制而死了。
若是按照常理,在这样情形下长大的孩子定然会思念父母,感念生恩吧。然而他的念头若是说出去定然要被骂大不孝了。
世人都说父母之恩重于泰山,但其实他的父亲母亲对他来说好像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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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上了面纱的故人,他们的离去只是让他更快地走过了人生的一段路,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不过心里这么想,他的所做所行却看不出不妥。
譬如此刻,众内侍眼见陛下在崇光宫驻足良久,以为他触景生情,更加小心翼翼侍奉,就连他身边最信重的中常侍白准也不敢在此时上前打扰。
于他而言,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手把手养大他的祖母。
说是祖母,其实她的年纪并不算大,元氏皇族历代早婚才显得她辈分大。
幼年时祖母待他严苛,他视祖母为不可逾越的高山。如今他长到壮年,祖母逐渐老去,他们二人便是长成的猛虎和老去的虎王。
然而正是因为他将她视为老师,才不能容忍她有犯禁之举,这将他置于何地!
她们以为瞒得好好的,但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那是延熙五年的夏日,为了避暑,太后和皇帝以及宫中内眷全都搬去了行宫。
正是午后乏困之时,元恒在午睡中突然醒来,身边侍从都在忙着粘蝉,贴身的几个内侍也昏昏欲睡,他突发奇想要去找太后。
到了太后的殿中,门前守着的侍女们也都昏昏欲睡,元恒便从后面水榭的小道绕进去,那里有一扇窗户正对着水面。
他想从那窗户翻进去,然而走近之后,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祖母坐在上首靠着窗户,他的臣子,他的另一个老师李忠跪在那里,跪在太后的脚下,裙影摆动,羞煞桃花。
他们在做什么!元恒不知所措又愤怒交加,他想立刻冲上去阻止,可他耳边还有另一道声音在说不可以!他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他的皇位坐得还不稳当。
他就这样生生忍下,若无其事地回去睡觉。入睡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早日亲政,终有一天他不会受任何人的掣肘。
多年以后的今天,元恒再一次面临当初的境地,心境却早已变了。
若是这件事闹大了,受辱的不只是祖母,还有整个元家的名声。他并不愿祖母受辱,也并不想听到臣子嚼舌根,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他的家事。
但他为此遮掩,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此过去了。
又问起白准,“太后派人出宫去做什么了?”
白准立在身后只当自己是石头,乍被点到名,惊了一瞬,索性他早有准备,“陛下,太后是为冯家二娘子赐赏。”
元恒温和的脸上泛出一丝冷意来,为我择妻,却不问我,且看看这三人能争出来个什么吧。
微风吹过,零落一地花瓣,元恒拂袖一扫,转身离去。
白粉的花瓣飘零满城,落到了冯照的院子里,婢女们在院子里来回清扫,又漏出一块干净的平地来。
冯照靠在窗前盯着满地打转的花瓣,心里不停打着腹稿,若是见到了陛下该怎么说。
从前都是别人哄她,少有她哄别人的时候,更何况这还是陛下,一句话也不能出错。她上回的话往轻了说是情人拌嘴,往重了说便是有违圣心,全看陛下心里怎么想。
冯照心里烦躁,她不喜欢这种沦为鱼肉,任人拿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