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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绿蚁红泥(一)

作者:鱼在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风将落叶扫入街角,告知世人冬日来临。


    素问将丹药按瓶码好,又塞入布条防碎,准备中午交给李重美府兵来取药出城赈灾,等到下午,明月奴会去准备下一轮要用的药,素问则开门问诊——从皇后召见之后,李重琲带来的麻烦随之消散,安平医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除了按时给方灵枢配药炼丹,素问在惠训坊多半都是这么度过一天。


    今日上午也与先前一样,到了中午却有了变化:今日来取药的不是李重美府中的普通兵士,而是长史亲自来了。


    刘岩未穿官服,只带着一个随从出行,很是低调。在门口晒药的明月奴愣是没辨别出他并非病人,直到人进了医庐,呼着白气道出开场,才将医庐例外几个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叶医师有礼,在下左卫上将军府长史刘岩,奉上将军之命,今日前来,一是取药,二是拜贺叶医师。”


    素问站起身,看了一眼刘岩身后侍从捧着的箱子,奇道:“为何事拜贺?”


    刘岩道:“冬至将至,宫里十分繁忙,殿下担心会疏忽,怠慢了叶医师,特地让在下早早赶来——殿下知道叶医师喜欢清净,也不在乎金银珠宝,因此让我带了一套医具来。”刘岩说着,令侍从打开箱子,放到素问面前的桌案上,继续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都出自宫中能工巧匠之手,比市面上大多数医具要好用些。”


    “殿下有心了,多谢。”素问说着,示意刘岩入座。


    刘岩摆了摆手,笑道:“叶医师忘了?在下今日主要是为取药,若是准备好了,我就拿走了。”


    明月奴闻言,放下手中的簸箕,去柜台后将装着药瓶的竹筐搬出来,交给了刘岩的侍从。


    刘岩果然不多留,带着侍从便要离开,不过临行之前想起一事,又道:“钦天监预测这几日会有雨雪,叶医师这里缺炭火么?”


    素问摇头,道:“人道是‘瑞雪兆丰年’,只是不知这一场雪又要夺去多少性命。”


    刘岩是个聪明人,当即明白了素问的意思,便道:“既如此,原准备给叶医师的份例,在下就折成粮食,拿去赈灾了。”


    素问笑道:“我本就不该拿,这是上将军的恩泽,刘长史去办便是。”


    刘岩笑着应声,这才带着侍从离开。


    明月奴打开礼盒,果然见盒子左侧有一整套医具,而右侧丝绸布上则是一枚令牌,他将令牌拿起来,奇道:“阿姐,这个做什么用?”


    素问抬眼一看,发现竟然是出宫那日被自己拒了的令牌,她心知李重美仍旧坚持送来,想必是认为自己有朝一日用得着,便道:“放回去,收起来罢。”


    明月奴将令牌端正地摆了回去,关好了盒子搬到柜台后,收到柜子中,一边问道:“阿姐既然用不惯别人制出的用具,为何还要收下?”


    “上将军认为我如今在帮他的忙,若是什么都不收,他反倒不安。这箱礼物是他费心准备的,就当是领他的好意了。”素问说着,掐指一算,有些感慨,“来时还是酷暑,不想转眼间就到了冬至——人间看待冬至堪比过年,我们要不要给他们准备礼物?”


    明月奴知道素问口中的“他们”都有哪些人,没好气道:“礼尚往来,没完没了,我们也别去送了,准备些放在家里,他们若是来,回一分礼便罢。”


    “你说得在理。”素问点头,沉吟道,“不过还是要想一想,每个人喜欢的不一定相同。”


    明月奴撇嘴,正想说什么,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爰爰给打断了。


    爰爰带起的风刮起一阵浓郁的花香,等她站定,香气随之一定,柔和地向四周漫延开来,充斥着整间屋子。


    “腊梅花?”素问目光落在爰爰手上的小枝桠,不禁问道,“现在是开梅花的时候么?”


    爰爰沉浸在兴奋之中,道:“这是九皋山真武观后院的腊梅!不知为何,今年开得格外早一些,满山的梅花都还没结花骨朵儿,全靠着它的香气呢!”


    明月奴扬眉:“阿姐让你去给方医师还书,你倒是本事大,偷偷回家去了。”


    “我当然没有这么大本事,这么远的路,我如何能半天之内来去?虽然我确实有些想家了。”爰爰气哼哼地反驳完,转向素问,语气立刻变得谄媚,“阿姐,是方医师,他前两天去九皋山了,今日大清早从真武观回来,带了这支早梅给阿姐。”


    明月奴抱着手臂,皱眉打量爰爰,质问:“你拿了方医师什么好处?”


    爰爰昂起下巴,道:“方医师很好啊,我夸得真心实意,为何要拿好处?”


    明月奴嗤笑:“不是要找李重琲报恩么?”


    “方医师很好与我要找重琲哥哥报恩有什么冲突么?”爰爰理所当然道,“何况重琲哥哥现在过得很好,并不需要我啊,我远远看着就行。”


    素问正在柜子里翻找花瓶,闻言一愣,不禁回头去看爰爰。


    爰爰似乎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奇怪,正在施展法术护住花枝根部。素问目光在那道盘桓在断枝处的莹绿光上停了一瞬,等她再看向柜里时,蓦然发现一尊细长的墨色花瓶藏在角落,素问将它取出,放到了桌上,爰爰跟着将花枝插进,略做整理,便忍不住拍手笑道:“真好看!”


    “梅花选得好。”素问道。


    明月奴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壶,将花瓶倒至七分满。


    爰爰睁大了眼,很是惊奇:“这是什么?这么小的壶怎么能出这么多水?”说着,她伸手点了一滴水来尝,于是更加惊讶,“这是什么水?怎么如此甘甜?”


    “悬鸦壶,我的法宝,能装下小半个天池的水。”明月奴有些得意,大发慈悲地解释,“水自然就是天池水了,昆、仑、天、池!你这种小妖,别说喝了,见都见不到!”


    爰爰“哇”地一声,连忙问道:“那你如何得来?能不能分给我一点?”


    “不能。”明月奴果断道,“一大半要给阿姐炼药呢。”


    爰爰立刻追问:“那剩下的一小半呢?”


    素问看向窗外,感觉到有人在靠近。


    “酿酒。”明月奴似乎毫无所觉,扬唇一笑,“你等着罢,还有一个月,让你瞧瞧仙酿的滋味,省得一天到晚没见过世面似的,总去元老头那里哄葡萄酒来喝。”


    “嗯?元老头是谁?”元度卿忽然从窗外冒头,狐疑地看着明月奴,“我倒是有葡萄酒,难道小奴儿是在说我?”


    “偷听墙角可非君子所为啊。”明月奴很是淡然,显然方才是故意说给元度卿听。


    爰爰深吸一口气,拍着胸口,抱怨道:“元大叔,你吓了我一大跳呢!”


    元度卿笑嘻嘻地缩回了头,转而从大门悠哉悠哉地晃进了屋,道:“以你们俩的大嗓门,河对岸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我在家也能听得到,谁稀罕偷听?”说到这里,元度卿哼了一声,问明月奴,“你有什么仙酿?难道不是说大话?”


    明月奴翻了个白眼:“你是谁?值得我费这个脑筋?”


    元度卿道:“你且嘴硬着,等酿好了,我非得来尝尝,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明月奴不理会他的激将法,甩下一句“想也别想”,便出门去继续晒药了。


    元度卿自然跟出去继续啰嗦。


    爰爰看屋里只剩素问和自己了,凑近素问道:“阿姐,你托我去找方医师借梅蕊雪,但是他那里没有留存,你若是不急,九皋山有很多梅花,等开放的时候,可以去守雪。”


    素问想到刘岩的话,道:“那这两天就可以出发了。”


    明月奴停下手,看向屋里。


    元度卿回头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当即叉着腰问:“小奴儿,你是不是想转移注意力?你就说说,那仙酿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明月奴看向元度卿,认真道:“总有一天,我要拔了你的舌头。”


    元度卿:“……”


    屋里,爰爰悄声道:“阿姐想何时出发?我去知会方医师。”


    素问莫名看了爰爰一眼,问道:“你不是在九皋山长大么?你带我去便是,何必惊扰别人?”


    爰爰有些失落:“也可以……”


    外间,元度卿忽然见鬼似的大喊一声:“你笑什么?”


    明月奴连忙收起笑容,看向远方,道:“图师兄来了。”


    马蹄声很快传来,元度卿回头看去,认出来人后,“喔唷”一声,扬声道:“还真是图太医!”


    素问脸色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马蹄声停下后,她没像往常那样迎出去,而是端坐不动,只是目光落在门口,看着拉长的影子靠近门槛。


    很快,一人跨了进来。素问抬起头,淡淡道:“师兄。”


    图南看上去很高兴,冲素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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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手,道:“跟我走!”


    素问抿唇。


    图南道:“愿赌服输,你是不肯认输,还是不肯放兰兰离开?”


    “只要有更好的路,我不会挽留任何一个人。”素问当即站起,道,“图师兄领路罢。”


    三天前,图南号称自己与方灵枢合办的善堂已经开起来了,他与素问打赌,赌兰兰在善堂三日,会选择留下,而不是回到素问身边。素问原先不信,现在看图南如此志得意满的模样,心里说不好是担忧还是欣喜,只能按捺住所有的情绪,与图南一起往城外行去。


    善堂名作“若水”,建在城南,毗邻方家田庄,平日里粮食布匹一应物品俱由田庄代买,银钱也自田庄分出,方灵枢的意思很明确——只要有方家在,就不会短缺善堂用度。


    素问没有进善堂,她只远远从高地看里间情形,从三个孩童脸上的神情来看,图南的叙述即便有夸大,也有九分真实。兰兰在善堂可以与同龄人笑闹,也能学知识本领,也许将来会有委屈哭泣的时候,但最重要的是,她是与凡人在一起,比起在安平医庐跟着他们要好。


    图南见素问神情松动,道:“这些孩子将来离开善堂,可以去方家的产业帮忙,也可以跟着我学医,如果他们愿意,再将所得投入一部分入善堂,帮助与他们当初一样无助的孩子,那就更好了,如此一来,善堂一定会越办越大,救助越来越多的人!”


    素问道:“若是孩子们长大后不愿意反哺呢?”


    “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主要财源还是方家,若是方家衰落,我也无力,那就只好关门了。”图南说得悲观,语气却很轻快,“当然了,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方家在众人不断的加入中,产业越做越大,我也收了许多弟子,开了很多医馆,我们还遇见了更多心善之人参与善堂之中,如此一想,是不是前途无量?”


    素问不禁笑起来,点头道:“不错,最差也就是失败,但现在救助的人是实实在在的,若是善堂有朝一日真能壮大,说不定能流传很多年。”


    图南点头,他眺望着远方,有些憧憬:“乱世么……总归有结束的时候,到了太平盛世,没有那么多孤儿,我们就将善堂变作学堂,教书育人。”图南想了想,又补充道,“要因材施教,不愿考科举的人,可以学医、学工、学做菜,还有女红,都是活命的本事。”


    素问看着图南,说不出泼冷水的话,那些连她都看得清的真相,图南不可能不明白,此时自诩清醒反倒矫情。赤子之心甚是难得,图南明知将来会撞得头破血流,今日还是要义无反顾,素问所能做的便是为他们准备好退路,以及最大程度的支持。


    因此,素问道:“图师兄入宫的时候,我可以来代为教授医术。”


    图南笑道:“你干脆自己收弟子,难道师父还会不允许么?”


    素问摇了摇头:“我不收,师徒情分都是羁绊。”


    图南忍不住问:“那师兄妹呢?”


    “自然也是。”素问道,“不过这没办法,是师父给我们安排的羁绊,躲不掉的。”


    图南冷哼:“看来师妹是不想要了?”


    素问笑而不语。


    图南顿时急得抓耳挠腮,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忽然问:“你与方灵枢的羁绊是躲得掉的么?”


    素问:“……不是命中注定的事,都是可以躲得掉的。”


    “若是命中注定呢?”


    素问摇头:“据我了解,不是。”


    图南笑道:“想去做的就顺应天命,天命不允你却也想做的,那就逆天改命!活人嘛,难道还能被自己逼死?”


    素问顿时沉默。


    一声轻笑传来,图南浑然不觉,素问却看到一道白光从怀里飘出,落到马头上,成了一个虚影。


    妤再道:“你何必与他们说这些?妖精不懂你的取舍,凡人也不知你的难处。”


    素问无法回答妤再,只能垂眸不语。


    妤再看着远处的善堂,轻叹道:“对不住啦,我如今这个模样,算不得什么好榜样,实在无法给你指引。”


    素问笑了笑,道:“也罢,等我下定决心,必然一条道走到黑,无怨无悔。”


    图南一愣:“何意?”


    妤再却是释然一笑,道:“你想明白就好。”


    素问不再多言,掉转马头往城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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