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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五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四十一章 看着那些鬣狗对着我的珍宝垂涎三尺


    抖什么?


    是愤怒, 是崩溃,是悔恨,是妒忌, 还是如同要溺毙般的绝望?


    是这些年强压着的情绪终于要炸开,还是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肮脏念头在身体中横冲直撞?朗秉白死死咬住后槽牙, 却止不住浑身神经性的战栗,像是有无数蚂蚁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朗月现坐在浴室的大理石台面上,浴袍下摆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少年人白的晃眼的腿弯。他屈起的膝盖正深陷在朗秉白颤抖的腰腹间,将衬衫都顶出皱褶。


    朗秉白双手撑在朗月现身侧,那是一个牢牢将朗月现禁锢住的姿势, 他的指节用力到泛着青白,像是要把台面按出个坑来, 把骨骼都嵌进能把弟弟困住的方寸之间。


    可明明人就在臂弯之间,弟弟就在自己的怀中,朗秉白却还是觉得胸口空的发疼,胸膛中翻涌的空洞几乎要撕碎将其困住的肋骨。


    朗秉白抬眼看过去, 弟弟纤长的睫毛近在咫尺,几乎要扫到他鼻尖。那睫毛真是长的离谱,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眨眼时晃的人心慌,与幼时攥着自己衣角的模样分毫不差。


    小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是谁,看到小月第一眼的注意力绝对会被那双极长的睫毛吸引。像个洋娃娃,很容易被沾湿,哭起来水灵灵的,眼睛像玻璃樽里的琉璃。


    每次做了什么错事, 委屈巴巴地仰头望过来,就这么拿他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你,一句话也不用说,所有原则都会在瞬间碎成齑粉,简直要被他看得心脏病发作。


    朗秉白一直觉得,他弟弟长成这个样子,多亏生在钟鼎之家,不然不知道会因为这般过于出众的容貌给他自己惹来多少麻烦。


    他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弟弟的眉眼,那双眼睛依旧与小时候别无二致的漂亮,眼尾却已经蔓开秾丽的艳色,身上还带着男人的齿痕,裹着染上了情欲的玫瑰香气。


    朗秉白的心脏突然咚咚地狂跳了两下,这两下震得他耳朵都疼。


    他惊觉,原来弟弟已经长大到可以彻底离开自己了。


    这么些年来,他始终认定自己可以永远以哥哥的身份守在朗月现身边。只要朗月现需要,他连命都能豁出去,朗秉白将自己所有心血都浇灌在朗月现身上。


    他以为自己对弟弟的爱早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护中长成了血肉的一部分,是无条件的,不求回应的。


    直到朗月现与别的男人衣衫不整的场面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刺破了朗秉□□心维持的平静假象。


    这些年他骗自己骗的多好啊。每每为弟弟整理衣服时指尖的战栗,那些刻意避开弟弟沐浴水声的焦躁,半夜给毫无所觉的弟弟盖被子蹭到脖颈就触电似的缩回来的手。


    那些被粉饰成兄友弟恭的妄念,不过是被他自己经年累月编造出的自欺欺人,不堪一击的理由罢了。


    现在那截莹白的脖颈上印着别人的牙印,他才彻底看清自己这些年攒了多少腌臜念头。


    而此刻惹了一群鬣狗觊觎的小孩还无所觉的翘着脚被他困在身前,百无聊赖的膝弯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在他颤抖的腰腹上。


    “哥,你到底带我来干嘛啊。”朗月现不老实的用膝盖顶他哥紧绷的腹肌,想把人往外推开些,“我好累,想休息一会儿,别把我困在这,我要去睡觉。”尾音拖长还裹着醉人的酒气,眼尾洇开的绯色像浸了水的玫瑰花瓣。


    朗秉白的拇指按在那截印着齿痕的莹白脖颈跳动的血管上,看着自己弟弟依旧是漫不经心不当一回事的散漫模样,妒火刹那间焚穿五脏六腑,疯狂暴戾的欲念已经开始撕扯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突然笑起来,原来自己早就是条被朗月现拴着铁链的疯狗,还假装能守着骨头过一辈子。


    这么多年的光阴给他背德的爱意找到了一个“哥哥”的借口,可现在朗月现都要把他给丢弃了,骨头要被外面的野狗叼走了,他还顾什么人理伦常。


    “累?为什么会累?”


    朗月现挑起一侧的眉毛,笑容逐渐变淡,他并不喜欢突发状况,预料之外的事会让他觉得很麻烦,而朗秉白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


    他眯起眼打量这个陌生的哥哥,从一开始见面便一言不发,但凡张开嘴就是一句怼一句,语气也不似平常那般温和,浑身还控制不住的细细发着颤,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若是旁人这般发疯,朗月现早就一巴掌过去了,可对着朗秉白,他终究还是放软了嗓音。


    朗月现又扬起一个笑容,醉意还没过去,他脑子还晕乎乎的,说软话时声音也变得含糊:“我喝多了嘛,今晚喝了好多酒,想睡一会儿。”


    朗月现长大之后就很少用这种腻腻乎乎的语气说话,此时刻意的撒娇,活像是小时候发烧时往他怀里钻的动静。如果是平时的朗秉白,估计命都要给他了。


    可今夜回应他的却是朗秉白骤然压下的阴影。


    太近了,冷冽的雪松香气混着朗秉白独有的荷尔蒙气息劈头盖脸砸来,朗月现皱着眉想躲,他本能地后退,可这一微小的动作却仿佛是直接激怒了朗秉白,他一把扯住弟弟撑在台面上的手腕,将人狠狠扯了过来。


    腕骨几乎要在哥哥掌中发出脆响,他混沌的醉意终于被疼痛惊醒三分:“你弄疼我了!”却在抬眼的瞬间愣住。


    朗月现从未见过兄长这般神情,朗秉白的领带早已扯得松散,向来熨帖的衬衫皱得像被揉碎的宣纸,眸底翻涌的暗潮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却又裹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痛楚。


    “十九年。”朗秉白的声音在发抖,掌心抵着弟弟后颈将人按在浴室沁凉的墙面上,朗秉白将自己身子嵌入朗月现的双腿之间,两个人此刻贴的极近,几乎严丝合缝,少年绷紧的腿根擦过西装裤挺括的面料,朗秉白额角青筋刹那暴起,“十九年了,我每天看着你笑,看着你胡闹,看着你在各种人身边周旋。”


    “看着那些鬣狗对着我的珍宝垂涎三尺。”


    朗秉白抬起手,指尖陷入少年乌黑的发梢,食指勾开浴袍领口,冷淡的玫瑰香混着酒精的气息扑面而来。太近了,近到能蹭到弟弟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水汽,近到能看清他锁骨红痕旁的小痣。


    这颗痣本该只有他知道。


    喉结滚动间扯出破碎的喘息,“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朗月现终于察觉到危险,瞳孔剧烈收缩,哥哥滚烫的吐息灼烧着耳廓,某种可怕的猜想在被酒精凝住的混沌中逐渐清晰。他猛地推搡对方胸膛:“朗秉白你他妈清醒点!我们是…”尾音被暴烈的亲吻碾碎在齿间。


    那是个一上来就带着血腥气的吻,朗秉白吻得又狠又急,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压抑的爱意全部爆发出来,他根本不像在接吻,倒像要把人生吞下去。


    朗秉白几乎是啃咬着他的下唇,他捏住朗月现的下巴,拇指粗暴地撬开牙关,逼着他张开嘴,舌尖蛮横地顶开牙关急迫的去缠他的舌头,另一只手狠狠扣住朗月现的后脑勺,不允许他有一丝后退。


    朗月现后脑压着朗秉白的手掌重重磕在瓷砖上,剧烈的震惊让他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开始疯狂挣动。可朗秉白钳制住他的手掌像焊死的铁箍,越是挣扎就越被往滚烫的胸膛里按。


    后脑勺被铁钳似的手掌固定着,下巴也被掐得生疼,他抬脚去踹对方膝盖,反而被挤进两腿之间。


    “唔!……”


    朗月现刚张开嘴想骂人,滑腻的舌头就再次顶了进来,发狠地扫过上颚,激得他腰眼发麻,吞咽不及的唾液不断从嘴角溢出。


    朗秉白突然松开钳制弟弟下巴的手,转而掐住他细腰。朗月现眯起眼睛,看到哥哥暴起青筋的脖颈,紧紧贴合的身躯传来不正常的高热,箍在腰上的手臂勒得他肋骨发疼。


    当他试图偏头躲避,立刻被追过来的唇舌堵得更深,湿漉漉的水声在浴室回荡。混乱中他尝到越来越重的铁锈味,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嘴唇。


    朗秉白尝到血腥味才惊觉被弟弟咬破了嘴唇,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抖。怀中的躯体温暖鲜活,那是他用十九年光阴,血肉和所有的爱浇灌出的玫瑰。


    原来这背德的果实尝起来是这种滋味,混着自我厌弃的甜腥,比想象中更令人战栗着迷。


    湿润的唇瓣再次碾上来时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朗秉白终于在鲜血中恢复了理智,却并没有舍得离开朗月现被他吻的温热的唇瓣,只是将激烈粗暴的撕咬转成了安抚性的吮吸。


    朗月现完全被当下发生的事情冲昏了头脑,本来就醉醺醺的现在更是陷入了混乱,他甚至觉得眼下是不是自己喝醉了睡过去后,做的一场过于荒诞的梦境。


    而唇上被咬的隐隐发烫的触感清晰的告诉他,这明显不是梦。朗月现被朗秉白气的眼前发黑,西装布料摩擦着裸露的膝盖,朗月现屈起的腿被压得发麻。


    在朗秉白动作轻缓下来之后他终于在两人之间挣开半分空隙,抬起腿狠狠一脚,直接将全身心陷入痴迷的朗秉白踹飞了出去。


    两人纠缠的太厉害,浴袍的腰带不知何时散开,被扯得七零八落,朗月现大敞着领口,喘着气抹了把刺痛的下唇,指尖沾着血丝:“朗秉白你疯了吗?我是你亲弟.…”


    “你不是。”


    大理石台面泛起森然寒意,朗秉白借力撑着台面缓缓起身,喉结滚动着咽下血沫。


    他慢慢地用袖口擦过唇角,再抬眼时又是那个端方持重的兄长模样。唯有那些被扯歪的衬衫领口、皱得不成样子的衬衫下摆,泄露了方才的疯狂,在两人之间扭曲成荒唐的倒影。


    朗秉白抬起眼直视着朗月现,这个秘密在心口蛰伏了二十八年,此刻顺着尚且残留着弟弟温度的唇角蔓延开的血腥气破茧而出时,他竟尝到解脱的甘美。


    朗家为了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朗家长子,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朗父这么多年的心血和期望,他们两个人花了这么多年精心构筑的伦理高墙,终究抵不过朗秉白内心对于朗月现再也无法克制的汹涌情欲。


    所有的一切,都要为了他的私心让步。


    朗月现满腔的怒火都因为这句话凝固住了,他愣在原地。


    朗月现从未在朗秉白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他看不出哥哥眼睛里有任何的玩笑,那素日沉稳克制脸上,有的只是满满的怅然和经年的隐痛。


    第四十二章 要是我就想找别人睡呢?


    20xx年5月7日, 中东地区卡维拉共和国阿达尔山脉。


    代号“铁砧行动”的国际联合反恐作战已进入第四个月潜伏期,中国陆军“雾锁”特战队正蛰伏于山岩之间。这支王牌部队的任务,是摧毁极端组织深藏山脉的化学武器库。


    夜视仪泛着幽绿冷光, 被称为史上最年轻有为的特战队长,25岁的朗延明紧盯着半山腰混凝土工事的轮廓。耳机突然传来沙沙电流声:“GPS被干扰了, 给我三分钟重新标定。”


    这个总把全家福塞在防弹夹板里的通信专家,李宿松的沙哑声线里带着惯常的轻快,此刻正趴在两公里外的观察点。


    朗延明记得三天前在搜寻到恐怖分子武器仓库集中营后,特战队第一时间开始紧急召开下一步计划。


    当时作战会议结束后,李宿松特意留下,坐在愁眉不展的朗延明身边, 指着照片里举着变形金刚玩具的小男孩说:“等阿白六岁生日,我要带他亲眼去看变形金刚。”


    紧接着就被朗延明一巴掌呼到头上, 战术帽都被呼歪了:“兔崽子,谁教你在战前说这种晦气话!快呸掉!”


    李宿松坚决不愿意呸:“队长,我发现你这人,顶迷信了, 老子就是要带儿子去看变形金刚,谁说也不好使。”


    给朗延明气的直接给人一脚,让赶紧从他帐篷里滚出去,别待在这气他了。


    朗延明其实也明白,李宿松是看他对三天后过于仓促的行动没有信心,故意留下来玩笑耍宝,为了开解自己队长,给他逗乐的。


    帐篷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朗延明咬着烟蒂望向雾霭中模糊的月轮。李宿松不知何时又凑过来,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朗延明看他一眼:“能不能滚。”


    李宿松笑的弯腰, 拉扯着朗延明非得让他坐下陪自己看月亮。


    “说真的,老大,人总得有个念想。”


    “有念想才能活,你看我,要是没有阿白,我早就死了。”李宿松摩挲着胸前的防弹夹板,指指自己鼻子,“活死人见过没,就行尸走肉那电影。”


    朗延明点点头:“电影没看过,不过戚玲跟你离婚那阵,我确实见过。”


    “……”李宿松白他一眼,生了他队长三秒钟的气,又接着说:“我不怪她,我这个职业,她能跟我这么多年,还给我生了阿白,我知足。”


    “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跟假洋鬼子拿着绿本出去过向往的生活了,我应该祝福人家。”


    朗延明沉默一瞬,大发慈悲的将眼睛从月亮上挪开,拍了拍战友的肩:“想哭就哭。”


    下一秒李宿松“嗷”一嗓子就把头砸在朗延明肩膀上开始干嚎,朗延明让他别光打雷不下雨,李宿松便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


    两人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月亮,李宿松又开口:“任务那天,让我去前线。”


    朗延明想都没想:“不可能。”


    李宿松就笑了:“老大,总要有人去的。”


    “我说了我去。”


    “你去不了,你去了没人指挥了,你是队长啊。”


    “你还知道我是队长?”朗延明又要打李宿松的脑袋,被他“哎呦”连声叫着佯装躲开。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说真的,”李宿松正色道,他声音很好听,低沉,不疾不徐,缓缓而谈。只是平日里说话老是不着调,也没人知道他正经说话其实是这副模样:“心思太重了,很累的,老大。”


    朗延明从烟盒里又磕出一根烟,点上,也不抽,由着它明明灭灭。


    “我知道这次情报来的太急,不一定准确,所以你不想让大家去冒险,但是上面已经等不了了。”说起三天后派谁去前线探路,李宿松掰着手指头,把特战队的队员们挨个算给朗延明听。


    朗延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出来了,谁都不合适,就他李宿松能去。


    朗延明懒得跟他多废话,一把按倒他,从他怀里掏出那张他显摆了一万次的照片,在他眼前晃:“看到了吗,这是什么?这是你儿子,你不要命,还不要你儿子吗?”


    李宿松突然就静下来了,也不挣扎了,由着朗延明拿着照片放在他面前,月光掠过照片上稚嫩的笑脸,李宿松眼神蓦地柔软,看了一会儿就看乐了:“我儿子真帅,随我。”


    朗秉白也笑了,给他把照片又塞进兜里:“老实点吧,小兔崽子。”


    李宿松乐不可支,抱着照片躺在地上翻了个身,怀抱里紧紧搂着那张照片。


    然后呢?


    朗延明说他也记不清了。


    他总是说到这儿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后来从战场记录仪中得知,那场过于仓促的反恐行动情报的确有误,锁定的不是化武仓库,而是敌人的指挥所。


    而中国特战队伍派去的前线人员在第一时间极其冷静且专业的在频道中汇报了所有敌方具体信息,并在发现情报出错后故意暴露位置吸引火力,给上方的反恐部队武装直升机进行人肉定位。


    当朗延明带队冲进被炸塌的指挥所,在文件柜里找到化学武器地点分布图时,李宿松的单兵电台已经整整沉默了四十三分钟。


    医护兵从废墟里挖出半截烧焦的战术平板,锁屏画面父子俩的笑容刺得人眼眶生疼。


    朗延明指挥得当,一举拿下了敌人的指挥所,找到了化学武器分布地点,接连迅速剿灭恐怖分子大本营,伤亡极少,“铁砧行动”大获全胜。


    那场战役死的只有他的通信专家。


    庆功宴在联合司令部举行那天,法国将军给朗延明别上代表着联邦军事中等级最高的军事奖章。授勋词里称赞他“果断更改作战方案”“最优秀的特战队长”“守护了联合国众多民众的英雄”,并邀请他成为国际反恐协作组中方代表。


    银星勋章压得军装发沉,年轻的队长在镁光灯下慢慢低语。站在他身边的队员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刚刚被称作“国家英雄”的队长对着联合国众要员,用中文说了一句非常大逆不道的话。


    “还不如你们都死了,换他回来。”


    朗延明回国后功绩卓著,光荣退役,拒绝了国家给的直通政治中心的核心干部职位,接手了妻子家的企业,毅然决然下海经商。


    多年之后,已成为国安部长的“雾锁”战队的老战友同他在家里聚餐,两个人喝了不少,不由自主的开始聊起往事。


    老战友也是喝多了,胆子大起来,开始跟朗延明聊起他从不愿与人提起的,二十年前的那场反恐行动。


    “李宿松阵亡前最后通话是加密频道三级权限内容,我听到了。”


    朗延明躺在庭院躺椅间,指间雪茄明灭一如当年烟头。


    “我以为这家伙最后的话会不断念叨他儿子,没想到,竟然是对着你认错。”


    “李宿松说,他知道,如果他不去,一定是你去。”


    “他不想让你死。”


    “他说他太胆小了,他说接受不了再失去重要的人,他希望你原谅他,做出这个任性的决定。”


    老战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后靠在躺椅上:“那么你原谅他了吗,老大。”


    夜雾不知何时散去,清冷月华倾泻在他已然开始霜白的鬓角。朗延明没接话,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是我这个队长不称职,咱们雾锁这么多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傻子,我还没护好。”


    过了好半天,朗延明才睁开眼睛,伸手指了指天空。


    “你看,雾散了,月亮就出现了。”


    “该原谅的……”他望着天际渐晰的月光,“是没教会那混蛋,活人才能看月亮。”


    ——


    朗秉白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手指还在发抖。他跪坐在地毯上,抬头望向对面陷在沙发里的弟弟。


    朗月现已经整理好松散凌乱的浴袍,膝盖抵着茶几边缘,安静的听完了他所有的话,睫毛都没颤动分毫,像尊冷硬的雕像。


    朗秉白喉咙发紧,看着弟弟死水般的沉默,心跳快的几乎要冲出喉咙。


    “我生父和父亲在军校就是朋友,毕业后他先是当了父亲的警卫员,后来又因为专长被调去当通讯兵。”冰桶里最后一块方冰正在融化,朗秉白盯着那点闪烁的水光,“最后一次见他是我六岁的时候,从那以后,父亲就把我带在身边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地毯纹路:“我们的父亲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对我非常好,好到让我觉得亏欠。”朗秉白声音突然低下去,“但是我对朗家一直没有归属感,刚来到朗家的那几年,我甚至不怎么开口说话。”


    “直到你出生。”


    朗秉白甚至要比朗父还要提前抱到朗月现,九岁的少年浑身绷的笔直,像块僵直的木板,任由朗太太将襁褓放进他的臂弯,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唯恐伤了他。


    怀里的小娃娃裹在淡蓝绒布里,小拳头软软抵着他的胸口,他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这个崭新的存在会毫无芥蒂地接纳他。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与往事毫无瓜葛的小生命,会成为他扎根朗家唯一的土壤。


    朗秉白作为战友托孤的孩子,无论朗父对他有多好,他心里始终有一道坎。可朗月现不同,从睁开眼就把他当真正的哥哥。这些年来,朗秉白将自己全部感情都投注在朗月现的身上。


    只是不知道从哪天起,这份感情开始变得如此偏执。


    朗月现依旧沉默,他正在用拇指反复摩挲威士忌杯壁上的水珠,仿佛那是件需要精密擦拭的仪器。


    他很难形容内心的感受,胸膛里像是塞了团带电的云,劈啪作响的闷雷震得他头晕目眩。视线失焦地飘着,突然定在朗秉白卷起的袖口处。


    那里有几道比肤色更浅的浅色疤痕。


    腕口那几道浅疤是之前为了给自己道歉,做蛋糕时不小心划伤的。靠近肘关节处还有一道更深的白色疤痕,那道月牙形的伤疤却在此刻刺得他心头一跳。


    对于这道伤疤,朗月现印象很深刻。十二岁那年过生日发烧,身体不舒服就忍不住闹脾气,烧得双颊通红的朗月现任性地把母亲特地给他做的草莓蛋糕推得老远,非要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现烤的红茶栗子蛋糕。


    蛋糕店几乎位于首都的另一边,外面正下着大雪,路上到处都在堵车,一来一回不知道得多久。朗父刚板起脸想训他不懂事,转头发现朗秉白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


    那天朗秉白开车来回跨了三个区,回程时却被大雪封了路,朗秉白的车被困在离家两公里的路口,他把车停在原地,自己拎着蛋糕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赶。


    结果雪天路太滑,他不小心一个踉跄,条件反射伸手往旁边一扶,胳膊擦在了路边护栏上,刮了很长一道口子,可手上拎着的蛋糕盒连歪都没歪一下。


    朗秉白不让家里人跟朗月现说,可朗月现还是知道了。


    半夜退烧药起效时,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轻手轻脚来掖被角,摸到绷带时眼泪突然决堤。


    小孩委屈巴巴的缩在被子里,眼睛哭的通红,看见朗秉白就往怀里钻,搂着腰在哥哥衣服上擦眼泪。


    给朗秉白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足无措地温声说着好话。受伤的人反倒抱着他哄了大半宿,任由他攥着手指睡到天亮。


    朗月现从小到大一直觉得,朗秉白是全世界最称职的哥哥。


    可那个他记忆中最好的哥哥,此刻领口处那道被指甲抓破的痕迹,是刚才强吻他时自己留下的。


    朗月现突然捏碎了杯中的冰块,碎冰渣深深刺进掌心。


    “说话。”


    朗秉白的声音终于裂开条缝,他被朗月现的沉默快逼疯了,再也维持不住平静:“骂我畜生,告到父亲那里,找人打断我的腿都行。”


    朗秉白往朗月现的方向膝行着往前蹭,衬衫顺着动作绷出宽阔背肌的轮廓,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弟弟的膝盖:“别这么……”


    朗月现猛地踹翻了茶几,冰桶连带着茶几上的威士忌红酒全部滚到了地毯上,融化的冰水瞬间在地面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站起身带起一阵威士忌冷冽辛辣的味道,侧脸笼着寒霜,看都没看朗秉白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朗秉白踉跄着从地面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扑上去,从后面一把将弟弟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他一直知道朗月现是个多么冷情的人,如果自己不是朗秉白,不是仗着这层血缘,朗月现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他太清楚弟弟的性子,看到朗月现此刻决绝冰冷的神情,如果放朗月现走掉,这辈子恐怕他都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


    朗秉白冷汗一下就浸透了衣衫,他怕极了,发狠箍住那截劲瘦腰身,语无伦次,浑身颤抖:“不……小月……哥求你,跟哥说说话……别走,别走……”


    “放手。”朗月现声音像淬了冰。


    箍在腰间的手臂反而又收紧几分,身后人抖得厉害,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后颈,“别走,哥求你说句话……”


    “你说,会永远保护我,站在我身后。”


    朗秉白把头埋进朗月现颈窝里,嗅到冷淡的玫瑰花混着橙花的香味,听着朗月现很轻的冷笑:“你现在告诉我,那些关心都是处心积虑?”


    朗月现偏头露出漂亮的下颌线,长睫在眼下投出阴霾:“那过去的十九年算什么?你他妈当我是什么?朗秉白,你耍我玩呢?”


    后背传来急促的摇头,朗秉白的高挺鼻梁硌得他肩胛骨生疼,布料摩擦声里混着几声哽咽:“不是……你是我的全部……”


    朗秉白一味摇头,哪是什么爱情能说清,朗月现早成了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朗月现是他所有感情的集合体,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倾注在朗月现身上,弟弟的任何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住他的所有情绪。


    他本来也以为自己能守住哥哥的位置,可当他目睹了朗月现和其他人颓靡欢好的场景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


    朗秉白的声音轻的能被呼吸吹散:“我忍不了……”


    每当朗月现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时,眼尾微翘着漾开独属于他的温柔,就仿佛全世界中,朗月现只有看向他时,才会露出这么让人心动的神情。


    朗秉白每次接收到那种目光,他都幸福极了。他贪恋着弟弟对他独有的态度,却不知他得用多大力气才能压住眼底翻涌的欲念,克制住想亲吻那抹嫣红的冲动。


    此刻那截白皙后颈近在咫尺,朗秉白借着搂抱的动作,将嘴唇轻轻贴上去,在他的颈侧轻拱,指尖无意识摩挲弟弟腰侧:“那些觊觎你的人,我甚至想把他们都杀了。”


    朗月现能够如此依赖他,是因为朗秉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微不至的贴心照顾,从小到大都是亲自照料朗月现的所有大小事情,事事替人打点周全。


    让朗月现对自己体贴入微的行为从潜意识中觉得习以为常,逐渐习惯于哥哥会为他打点好一切,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哥哥的全身心照顾。


    如果朗月现终有一天要跳出他的怀抱,一定会发现外面的风雨竟是如此凌冽而残酷,他便会再次回到哥哥的怀抱,永远永远,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朗秉白突然觉得好恨,他做了这么多谋划,爱了朗月现这么多年,他只是想这辈子短暂的几十年能和弟弟永远在一起,可总有一些混账却妄想摘走他精心浇灌的玫瑰。


    朗秉白突然掰过他下巴,眼底烧着晦暗不明的暗火:“你不能不要我……哥的命都在你手里。”


    朗月现猛地张口咬住朗秉白虎口的瞬间,温热的吻同时郑重地落在他额头。


    血珠顺着牙印渗出来,朗秉白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把手指往他齿间送了送。


    “我要你看着我,”朗秉白由着弟弟将自己的手咬的鲜血淋漓,眼神却越发柔和,“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要喝酒要撒气都冲我来,外头那些脏东西碰你一个指头都不行。”


    朗月现松开他的手,唇上还沾着他手上的血渍,听了他的话,皱着眉抬眼看过去,朗秉白却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嘴里喃喃道:“脏了……哥帮你弄干净。”


    闷哼声被撞碎在彼此齿间,朗秉白反手扣住他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袖口早被血浸透,正顺着往下淌。这个吻比之前更凶,带着铁腥味和某种濒死的绝望,直到朗月现咬破他的舌尖。


    朗月现揪着他的头发往后扯,简直要被气笑了,舔了舔带着血渍的虎牙。


    “要是我就想找别人睡呢?”


    皮带扣“咔哒”弹开的声响里,朗秉白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腰带上按,手指哆嗦得解不开金属扣:“用我……哥什么姿势都能……”


    朗月现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仰头看着在记忆中永远都需要抬头仰望的高大男人,对方绷紧的肱二头肌在衬衫下隆起夸张的弧度,泛红的眼眶里此刻正翻涌着赤/裸的欲/望,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沉稳模样。


    他这时才彻底看清,朗秉白是真的没有把他当做兄弟。


    那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了他,什么沉稳持重,什么绅士成熟,都他妈是假的。


    朗月现一把甩开他的手,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他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冷冷嗤笑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指尖戳上朗秉白剧烈起伏的胸膛,衬衫早被他的冷汗浸透,“就像条发情的野狗!”


    “我知道。”朗秉白抵着他额头笑,嘴角流出的血滴在弟弟雪白的浴袍上,指尖抚过少年挺直的脊背,“只要你需要,朗秉白可以是哥哥,是盾牌,是踏脚石。”


    “也可以是你的狗。”


    “那就把我当条狗吧,”朗秉白嘴唇贴着朗月现突突跳动的颈动脉呢喃:“让我去咬那些围着你转的……”


    被猛地推开时,膝盖撞上翻倒的茶几尖锐的棱角,朗秉白毫不在意,扑上去拽人手腕,在他再次握住朗月现手腕的那一刻,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朗月现第一次对朗秉白动手,微凉的巴掌落在脸上时还带着威士忌残留的醇香,朗秉白捂住脸,怔怔的看着弟弟。


    朗月现此刻看着他的眼神,是朗秉白这么多年从未在弟弟眼中看到过的眼神,就像在看以往任何一个胆敢觊觎他的肮脏家伙。


    “发情也要看主人心情。”朗月现甩了甩发麻的手,唇边勾着的笑轻蔑又戏谑,指尖狠狠按在朗秉白被打得渗血的嘴角:“再敢伸出你那个脏爪子,我就弄死你。”


    第四十三章 你们老大想抢你饭碗


    云蔚酒店在临近午夜十二点之际, 将所有客人请到了顶层的宴会厅。


    宴会厅依旧是富丽堂皇的模样,水晶酒杯碰撞的脆响混着钢琴声,八层高的黑丝绒草莓蛋糕立在香槟塔旁。


    客人们刚举起酒杯, 却发现吊灯忽然暗了下来,晚风略过露台, 大家听见头顶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仰头望去,穹顶的玻璃天幕正像花瓣般层层绽开,露出午夜深紫色的天空。


    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刹那间第一朵金红色烟花恰好在头顶炸开,碎金似的火星几乎要落在人们睫毛上。


    在惊呼声中,人们纷纷涌向落地窗, 侍应生端着托盘在人群缝隙中穿梭,香槟杯中的气泡如同绚丽的烟花沿着杯壁簌簌上升。


    烟花最盛时, 整个首都的夜空都被照亮,整个天空像打翻了珠宝匣子,翡翠绿的流火拖着长尾略过云蔚酒店的大楼,蓝紫色的光球在云层中绽成满天星斗, 烟花瀑布在众人头顶上倾泻而下。


    在朗月现生日的这夜,所有人在夜风中看到了一场极其绚丽盛大的烟花秀。


    某朵玫瑰金烟花炸开的瞬间,红裙女孩突然撞了下旁边人的胳膊:“哎?你看见朗哥了吗?”


    旁边的人闻言转头向四周看了看,正看见云蔚酒店的老总捂着手机弓着腰满脸堆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似有些急迫,后颈的不断留下的汗珠在烟花的照耀下泛着七彩的微光。几位侍应生也拿着对讲机各处转悠,还在满场找人。


    十二点整,一道银河般的银白色烟花从云层中倾泄而下,在坠落前突然爆裂成无数跳动的光点, 这些光点组成了一串生日快乐的英文花体字。夜风中漂浮着硝烟与浓郁的花香,让人恍惚中像是跌落进了玫瑰花海中。


    直到最后一簇烟花在云层里熄灭,人们终于发现,这场盛大宴会的主人竟然早已不见了。


    ——


    C大宿舍楼天台上,朗月现拎着从便利店买的冰镇啤酒,依靠在栏杆上,他漫不经心地眯着眼,俊美鲜明的轮廓浸透在夜色里,中和了几分过于锋利的美貌,显出几分凉薄的距离感。


    远处天空中炸开的烟花落进他琉璃珠似的透亮眼睛里,晃出五光十色的碎影。他静静站着,周身满满的疏离感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宿主……”系统的声音突然弱弱响起,“虽然你现在可能不想听,但是那个……咱第三节点的积分到账了。”


    朗月现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易拉罐被捏得轻微变形:“你们老大这次倒是反应很快,是因为发现我哥居然喜欢上我了?”


    系统在脑海中抖了抖,不敢接话了。


    它到现在都没法消化刚才看到的画面,整个统都傻掉了。


    系统第一眼看见还以为是宿主喝下去的酒精已经影响到自己的数据海了。原书里本该爱上主角受的主角攻之一,死死抱着反派死活不撒手,乞求着要当他的狗。


    这人设崩得连它这个见多识广的统都CPU发烫,更别说被哥哥疯狂示爱的宿主了。


    那可是宿主的哥哥啊,即使不是亲生的,怎么说也是当了二十年哥哥的人。这没法劝,感觉说什么都很难被开解。


    “那个……要不要我再兑点夹心草莓糖?我前两天还看见新出的竟然有酒心款……”系统正手忙脚乱翻着商城,突然被朗月现打断。


    “叫你们老大来。”


    系统瞬间卡壳。全维度主系统那庞大到看不见边际的数据海里,每分每秒都有上亿条信息在流动,它这种基层小系统平时连主控室的门框都摸不着。


    可看着宿主被夜风吹得泛红的眼尾,系统一咬牙刚要硬着头皮去闯一个试试,整个系统突然“滋啦”一声。


    就像初次进入世界剧情那天的强制接管,所有数据流瞬间凝固。


    “你找我?”


    一道低沉冰冷的男性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取代了系统那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


    朗月现挑眉,颇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家蠢系统还真能把这位请来。


    “解释。”朗月现也不多废话,晃荡着快要见底的易拉罐:“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主系统沉默了一瞬,回道:“主角人格发生重大变化,但世界线完整度没有过多偏离,该维度世界意志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完整度?”朗月现气笑了:“我哥现在满脑子怎么跟我□□,你跟我说完整?你们那破小说里可没这段!”


    “检测到该主角行为并未触发世界意志的审查机制,维度系统应当尊重主角人格完整。”


    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情感模块偏差不影响任务进程。相反,朗秉白的转变让你的存活率提升了很多。”


    啤酒罐“哐当”砸向铁栏杆。朗月现撑着栏杆的手背青筋暴起,夜风把他的额发吹得凌乱,卷着碎发扫过发红的眼尾。


    他比谁都清楚,朗秉白的转变对自己摆脱原书必死结局能起到关键作用。但是他从情感上实在是接受不了,陪伴了自己十九年的哥哥突然爱上了自己。


    朗月现知道自己本质是个多冷漠的人,唯一能让自己产生感情的也只有自己为数不多的家人,仅剩的温情全给了家人。结果最依赖的哥哥却在今天红着眼告诉他,他已经爱了他许多年。


    朗月现甚至不想管什么所谓的狗屁剧情,什么必死的结局,他只想找回那个会摸着他的头说“哥在”的朗秉白,他想让记忆中的那个哥哥回来。


    可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朗月现沉默半响,仰起头将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到底压住了冲到嘴边的脏话。


    朗月现望着远处未散的烟花残影,弯腰从地上又拿了一罐新的啤酒打开。冰凉的泡沫涌上来时,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系统告诉自己前两次的节点积分全部到账时,自己一直没想明白,究竟是改变了什么关键点,能在世界意志都觉察不到的情况下,还能成功改变剧情的关键核心。


    此时此刻他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朗月现屈指敲了敲发烫的太阳穴:“我的意识觉醒,到底改变了什么?”


    主系统低沉的磁性声音在他脑海中震了一下:“据我的数据海检测,在主维度投放系统至小世界的那天,所有主角的意志,全部脱离的原书世界意志的掌控。”


    朗月现露出个果然如此的冷笑,他第一次还是怀疑这件事,还是在与盛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这个原书中温润如玉的完美男神,世界意识爱的中心,实际是个无比厌恶着这个世界,善于伪装的恶劣家伙。


    他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本以为盛衍那种厌世冷漠的性格是触发了原书中什么隐藏剧情,结果是因为拥有了自己的独立意志。


    原来系统的到来竟然使他们所有主角都脱离了控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以按照自己真正所想要的去度过完整的人生,不被世界意志所操控。


    所以说,朗秉白那些疯话不是剧情bug,对他的爱也是完全处于本心。想起这件糟心事,朗月现就烦躁地的按了按眉心。


    “但世界意志会不择手段修补剧情。”主系统突然又开口补充道:“主角虽然觉醒了自己的意识,但那些并非受到系统唤醒的额外觉醒者,除了思想,在其他方面仍会受到世界意识的规则操控。世界意志会用任何手段修正剧情,所以你还是要小心。”


    朗月现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主系统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需要我接管系统权限吗?”


    “代替原系统进入你的脑海,我可以帮你开启全部权限,包括所有你需要的道具库和绝不会出错的完美攻略路线。”


    朗月现:“?”


    低沉的男声在脑海中共振,朗月现差点被啤酒呛到。他搓了搓发麻的耳垂,脑海中闪过自家系统哼唧唧撒娇耍宝,给自己兑糖果的模样,和现在这个冷冰冰,说话声音让他幻视自己哥哥的磁性男声重叠在一起,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朗月现果断拒绝了主系统突如其来的好意:“不用了,让小东西回来吧,我该问的都问完了。”


    空气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远处宿舍楼的喧闹,主系统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朗月现以为对方掉线时,刚想问问小东西回来了吗,主系统又突然出声,再开口时朗月现甚至奇妙的从他那冷硬的声音中听出些别样的情绪:“嗯,有需要随时找我。”


    朗月现微微勾唇,露出一个简直令人目眩的笑容,口中随意答应着:“昂,好。”


    主系统突然卡壳似的:“……我走了。”


    朗月现:“?”


    那语气莫名像被雨淋湿的大狗,朗月现颇为无语笑了笑,想说怎么我还需要给你搞个欢送会吗,系统那熟悉的童声便冒了出来。


    “宿主宿主!我刚刚又被强制关机了。”系统急得直转圈,哭腔都出来了:“你们聊了好久啊,好想你哦宿主,怎么老是强制休眠,老大是不是要开除我?你们聊了啥啊?”


    系统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惶恐的倒吸一口冷气:“老大是不是真的要炒我鱿鱼?”


    朗月现摩挲着冰凉的易拉罐,看最后一点烟花碎屑坠入夜色。


    朗月现把空罐子捏出细碎的咔咔声,懒洋洋道:“嗯……倒也没有。”


    “他只是有点想抢你饭碗。”


    系统:“?”


    ——


    首都金融圈最近被一家新起之秀搅得沸沸扬扬。迈切斯特风投集团这个成立才不到两年的新贵,年初还只是业内看好的潜力股,却硬生生把同行们口中寄予厚望的“三年上市计划”压缩成了现实。


    这个首都金融圈闪闪发光的超新星,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在首都金融中心站稳了脚跟后,便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和困难火速上市。


    要知道当初大佬们在十分看好这家公司的前提下,也是说起码要三年才能上市。毕竟是新公司,没有稳固的地基,结果人家提前一年半就敲了钟。


    集团创始人陆存远在交易所敲钟的那天,不少投行老总盯着大屏幕直揉眼睛。那枚烫金的集团logo下,明晃晃写着“上市用时35个月零8天”。


    据迈切斯特内部传出来的消息,前不久HR收到一份长达十几页的企划书,之后三楼风控部突然多了一个长得很帅的高个年轻人,一加班就是一整夜,整天拎着个掉了漆的保温杯在茶水间晃悠。


    结果那周陆总开完晨会出来,红着眼眶激动地要把全公司的咖啡机都换成最贵的那款,说是要给功臣提神。


    陆存远自己也想不到,三个月前随手翻到的那份企划书,能让他一直聚精会神地看到凌晨三点,第二天晨会上当着十二个部门总监的面直拍桌子:“都给我看清楚,人家实习生写出的数据分析方案比你们花了半辈子做的量化模型还周全!”


    这传言在圈子里越传越邪乎。有人说亲眼看见陆总身边多了个当成宝贝的年轻人,走到哪带到哪。在各种谈判桌上,拉着个穿连帽卫衣的* 男生跟对面的老总谈笑风生。


    还有人说集团几位负责人开例会时,那份惊为天人的风控方案,扉页上分明印着实习生的粉戳。


    最让圈内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某位圈内金融大佬在酒局喝高了拍着桌子怒骂陆存远这家伙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让他挖到这么个神人:“那小子我见了,一张口,我手底下四十多个基金经理愣是没人敢问第二遍问题!”


    迈切斯特风头正盛,这股得意的春风到底还是刮进了朗父耳中。朗父也颇为好奇那是个什么人才,便托人递了消息,说是要请他们喝茶聊天。


    那可是首都金字塔尖朗氏集团的邀请,光把消息放出去就足够为刚上市的公司造势了。


    消息传到迈切斯特时,陆总这个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华尔街海归,当场把领带扯松了半寸,挂掉电话时手都在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头冲助理喊:“快,把那份行业分析报告再打几份精装版,还有我的西装,需要新定制的!”


    说起朗氏集团,这家横跨金融、地产的行业巨头,近期也有让商圈扬起轩然大波的重磅消息。


    在朗延明已然退出集团核心多年,接班人即将彻底接棒的当口,突然上演了出人意料的权利更迭。


    董事长朗延明以雷霆之势,收回了长子朗秉白手中所有实权,对外宣称朗秉白得了一场急病,需要静心修养一段时间。


    几年前公开表态要退居二线的董事长此刻正坐在朗秉白的总裁办公室签发文件。这位半退休的掌舵人素来以侍弄花草为乐,此刻却沉着脸宣布即日起由自己重新执掌集团事务。


    老爷子的兰花剪子刚放下,转头就收了大少爷的权柄。明明前段时间同周家的签约会上还在为朗秉白作为朗氏集团的继承人造势,突然风向一转,仿佛之前那场风光无限的权力交接从未发生过。


    被“因病静养”的朗秉白还住在西郊盘山区的郎家老宅,但别墅外却新增了安保哨,这几乎是明着软禁的行为成了首都商圈近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耐人寻味的是,目前还在上大学,朗延明几乎从不带到公共场合社交,向来低调的次子朗月现开始频繁出现在父亲身侧。


    此时,朗父正带着处于舆论中心的朗月现一同前往和陆存远约定好的茶馆。


    黑色迈巴赫后座里,朗月现正仔细调整父亲胸前的领带。


    朗父垂眼向下望,他的小儿子天生生了副极具冲击力的样貌,高眉骨压着上挑的眼尾,皮肤奇薄,唇红齿白,简直俊美到几近张扬。


    本是倨傲潇洒的长相,此刻长曲的睫毛低垂着,在父亲眼下却投出几分温润的阴影。朗父深深看着朗月现,又想起不久前小儿子生日当天的那一幕,喉间溢出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第四十四章 我只要小月,别无所求


    朗月现生日这天, 朗家老宅凌晨四点就亮起了灯。厨房飘出熬高汤的香气,花匠指挥着帮工把成筐的白玫瑰往廊下搬。管家在前院来回穿梭,袖口沾了晨露也顾不得擦:“左边花架再抬高两指, 对,就卡在滴水檐的下面。”


    朗太太亲自核对晚餐菜单, 捏着菜单在餐厅转了三圈,钢笔尖在纸上勾了又划:“桂鱼要现杀现蒸,最后再做也来得及,蟹粉豆腐少加点姜末,乖宝不爱吃姜……”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嘱咐:“冰柜里那盒松茸别忘了拿出来给乖宝煲汤。”


    地窖木门吱呀作响,朗父举着手电在酒架前踮脚。管家忙不迭的在下面扶住梯子, 劝道:“先生,您让我来找就好了, 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朗父径直取下外侧的那瓶勃艮第,眼角笑纹里藏不住得意:“这臭小子惦记我这瓶酒都半年了,今儿就让他喝个够本。”


    往常生日这天朗月现都会早早回家,今天却一反常态。


    日头爬过飞檐, 庭院石桌上那盏白毫银针已经续过三回水了。“小兔崽子跑哪去了?以前这个时候早就回来开始闹腾了。”朗父端着茶盏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杯盖碰得叮当作响。话音刚落就被汽车引擎声打断,朗父探头却见只是送鲜货的货车,气得他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撂。


    正主直到暮色四合才晃进大门,朗父听见动静手一抖,茶水溅在青瓷杯沿上:“往年不到晌午就缠着你妈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今年倒学着踩着饭点回家了?”


    朗月现径直掠过回廊,朗秉白从廊柱阴影里往前挪了半步,又硬生生钉在原地。


    这次朗秉白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地库前接他,而是遥遥地站在朗父的身后。管家接过他搭在臂弯的外套, 笑着打趣道:“小少爷可算回来了,大少爷下午在露台转了好多圈,太太新栽的月季都被踩秃了两株。”


    “快别提了,这事到现在还瞒着你妈呢,都没敢让她看见。”


    往日和他插科打诨的小儿子却异常的安静,那双回到家总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毫无波澜,只笑了笑,懒懒回了句“昨晚玩累了”。


    朗父纳闷的转头看向朗秉白,想询问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却发现朗秉白脸色煞白,微微蹙着眉,神色欲言又止,目光死死盯在弟弟身上。


    朗秉白站在阴影里,看着弟弟鬓角沾着的夜露在灯光下化成晶莹的光,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伸手去擦。


    饭桌上的松鼠桂鱼还冒着金灿灿的热气,朗月现也一改刚刚那副提不起劲来的冷漠神情,突然又活泛起来。


    朗月现收了父母送的礼物,顺势窝进朗太太怀里,发稍蹭过母亲的珍珠耳环,撒着娇嘴甜地夸这幅新首饰真衬她:“妈,您常去的那家苏绣换老师傅了,我今天回来时特地走那看了看,手艺不差,针脚细着呢。我给您订了件披肩,是您喜欢的样式,正衬您这幅新的南洋珍珠。”


    朗父竖着耳朵听母子俩絮叨,在一旁看的眼热,故作不屑的从鼻腔里酸溜溜哼了一声,朗太太笑得开怀,假意嗔怪的拍了拍小儿子的手背:“快起来吧,你爸醋坛子都打翻了。”


    朗月现这才起身,转手舀了勺蟹粉豆腐浇在父亲碗里:“上回拍卖会您看中的老茶饼,我托人从英国带回来了。”


    “就会拿拍卖会的边角料糊弄你老子。”朗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翘到一半又强行压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一旁的朗秉白还是一味地沉默,连脸上的笑意都颇为勉强。


    朗父下意识缓和气氛,话音拐了个弯飘向长桌另一端,特地提醒道:“阿白给弟弟准备的礼物怎么还没拿出来?”


    朗秉白浑身一震,筷子在瓷碗上磕出清响。他没敢抬眼去窥弟弟的神色,垂眼看着自己面前分毫未动的米饭,喉结滚了滚:“在……楼上,我现在去拿……”他声音哑得厉害,可话没说完就被截断。


    “不用了。”


    朗月现的声音平淡无波,连看都没看朗秉白一眼,拒绝得干脆利落,转头又扬起笑容给朗太太夹菜:“妈尝尝这个,赵叔的手艺又精进了。”


    朗秉白眼中扬起的光倏地灭了。


    饭后,朗月现陪着朗太太在客厅看电视。朗父在妻子的眼神示意下,带着朗秉白去了书房。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书房门刚合上,朗父也没多废话,直接开口就问,语气里还带着些不认同:“你看你都把小月惯成什么样了,动不动就给你耍小性子。没事,你跟爸说,回头我说说他,一天天让惯得无法无天的。”


    朗月现进门后眼睛盯着博古架上的那个缺口,他八岁时在父亲书房内学围棋,不小心撞碎了要送给当时一位能给朗父帮上忙的大人物的钧窑盏,朗父当时抄起戒尺又放下了。


    朗秉白知道,从小到大,除了和朗月现有关的事,无论自己做错什么,朗父都不会舍得打他。


    此刻书房里常年点着的檀香熏得人眼睛发涩,朗秉白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声音几乎像挤出来一般沙哑:“不怪小月,是我。”


    他原地站了许久,这么高大的个子此刻神情无助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孩童。看得朗父颇有些心疼,刚要张口安慰几句,就看见朗秉白突然在他面前跪下了。


    是很正式的下跪,双膝着地时,地板传来沉闷的咚响。上半身直挺挺的,眼睛直视着朗父,神情严肃又郑重,眼睛却红的像是要流泪。


    给朗父吓了一跳,赶紧走近几步伸手要拉,却被朗秉白的下一句话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爸,我爱小月。”


    “我爱他。”


    楼上房间内突然出来几声剧烈的声响,似乎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门上。


    朗太太一惊,正要起身去看,被朗月现一把拦住。


    朗月现神情都没变,似乎早有预料。他眼睛还盯着电视,淡淡说道:“不用管。”


    *


    朗秉白的膝盖死死硌在地板上,书房的灯在父亲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盯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那团黑影映在地板上不住地发抖。


    “再说一遍?”朗父的声音像生锈的刀。


    “我爱小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爱他。”朗秉白能感受到自己喉咙里有血上涌的声音,“他离开我去上大学的这段时间,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安眠药从半片加到三片……”


    砚台砸过来划开眉骨的时候朗秉白反而松了口气,突然有种解开了心结的畅快感。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守着“哥哥”的身份过活,可事情全然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他在亲眼目睹了弟弟同别人亲密,将来甚至可能会爱上某个人后,朗秉白心里无时无刻不像是有一把烧红的烙铁在翻搅,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如果守住这个秘密需要亲眼看着弟弟走向别人,那实在太痛苦了,心里时刻翻涌的酸苦简直比死都难捱。


    朗秉白知道自己此举从潜意识里可能就带着一点自毁倾向,故意想要在父亲面前彻底破坏这禁忌且全然不计后果。


    他盯着父亲抽搐的右手,额角的血顺着睫毛滴落,却遮不住眼底疯长的执念。


    朗父抄起砚台砸过去时到底还是心软了,这下了狠劲的一下要是正中脑门,朗秉白连跪都跪不住。


    朗父气的手都在抖,看着连躲都不躲的朗秉白额角伤口涌出的血流出来划过眼尾,睫毛都被染红了,朗父又开始心疼。


    可心疼了还没有两秒,朗秉白又张口说道:“我是真的爱他,求父亲成全我。”


    看着不把自己气死不算完的大儿子,朗父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朗秉白,扶着书桌直喘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混账东西,那是你弟弟!”


    “户籍可以迁出去。”朗秉白睫毛上的血珠啪嗒坠地:“即使您把我移出户口,您也永远是我父亲。”


    朗父:“……”


    这是替他连办法都想好了,朗父握着镇纸的手青筋暴起,他低喝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成人,用尽所有心血栽培你,器重你,我连朗氏都要交给你,你对的起我吗?”


    “朗秉白!他是你弟弟!”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啪!”


    台灯被朗父高高挥落的手扫落在地,玻璃灯罩在朗秉白脚边炸开,他的右脸火辣辣地疼,朗父的手掌还在发抖,朗秉白咽下满嘴血腥仍跪的笔直。


    “您记不记得有一年夏天?”朗秉白抹掉嘴角血丝,慢慢转过头,血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衬衫领口,“小月急性肠胃炎,发高烧到将近40度,您和母亲在国外商议合作,是我守了他三天。”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疼的连吃一口饭就要吐出来,就好像得了病的是我。可那天半夜他抓住我手腕说胡话,钻进我怀里说哥你别走。”


    朗秉白破碎的笑声从齿缝溢出来:“就好像他身边能依赖的只有我了。我紧紧搂着他,他滚烫的呼吸扑在我颈窝里,多可笑,我竟然因此感受到了无法自拔的愉悦。”


    “闭嘴!”


    朗父突然剧烈咳嗽,朗秉白跪行两步想去扶,却被一脚踹在胃部。他痛的蜷缩了片刻,很快又挺起了身子。


    “昨晚我同小月说了这一切……”不断滚落的温热的血滑进嘴角,咸得发苦,“小月说,哥,你让我恶心。”


    朗秉白实在接受不了从小总跟在身后要哥哥抱的乖小孩,如今连个眼神都吝啬。从进家门到吃饭,冷漠到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朗秉白觉得自己快要被他逼疯了。


    昨天晚上朗秉白被弟弟狠狠打了一巴掌后,回过神第一件事还是不管不顾地想要去牵弟弟的手,伸出手却落了个空。


    那一瞬间他手都抖了一下,弟弟避开他的动作仿佛直接从他心上活生生剜下去一块。


    他倾尽所有,从小爱到大的孩子,怎么……怎么连碰一下都不给了……


    朗父又扬起的手僵在半空,那双眼睛通红地看着他,带着深刻的痛意和执拗。


    “可是爸,我真的没办法爱上除了小月之外的人。”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有别的人要同我度过余生,光是这么想想,我就觉得恶心。可只要小月给我发条消息,哪怕只是问我吃没吃饭,我就无法抑制的开心……”


    “这么多年,我试过放弃,可是只要看到小月同别人交好,我就嫉妒的几乎要发疯。”


    “明天就去给我看医生。”朗父的表情都因为暴怒扭曲起来:“去看医生,去吃药!你这是有病你知道吗!”


    “我不是,我只是爱他。”朗秉白压抑的嘶吼扯得喉咙生疼,“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


    “你要毁了这个家吗?”


    朗父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朗秉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声音也低了下来,几乎带上些恳求:“你只顾着自己,朗家你都不要了吗!”


    朗秉白抬起头,眼角的血顺着他俊朗的面容滑向下颌,在脸上拉出狰狞的血痕。他眼眶通红,那血像是他落下的血泪一般,将朗父震在了原地。


    “我爸拿他的命换了你的命,你们朗家天生欠我一条命。”


    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气,朗父听了这句话,眼神都涣散起来,他踉跄后退,靠在桌子上捂着心口,不可思议的看着朗秉白。


    “你拿你爸的命……来要挟我?”朗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现在是要拿宿松的命逼我?”


    朗秉白看着朗父的神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晃得厉害,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扎进皮肉中,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硬生生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从来最厌恶那些自甘堕落,颓丧不堪的人,此刻却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选择用酒精,用尼古丁去麻痹自己的神经。


    心理上的痛苦要远比□□上难以忍受的多,可对于父亲的愧疚和永远失去弟弟相比,那种痛苦程度简直不值一提。


    他止不住的颤抖,几乎不能呼吸,朗秉白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却不后悔。


    “您教会我要知恩图报,现在我只想要小月,过分吗?”朗秉白声音颤抖着,像只被揭开伤疤的幼兽,用卑微的语气,轻声如同呜咽一般:“求求你们,没有小月我活不了的。”


    门边传来一声嗤笑。


    “你注意点,就算不是你亲生父亲,你也别这样不管不顾的气他。”


    朗月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他斜倚着门框,嘲弄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讥讽出声。


    紧接着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响动,指尖明明灭灭的火星映得朗月现的侧脸忽明忽暗,他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


    “哥。”熟悉的称呼裹着薄荷烟味飘来,朗秉白浑身触电般一震,却听见弟弟依旧是那种吝啬于好态度的嘲讽语气:“你要逼死父亲,还是逼死我?”


    朗秉白挺了整晚的脊梁终于在身后的声音响起时不堪重负的弯了下去,眼眶被泪水挤得酸涩不堪,他俯下身,额头和泪珠一起重重的砸在地板上。


    他恍惚又看见那晚烧得滚烫的小孩搂着自己,眼泪渗进他后颈,带着哭腔说:“哥我害怕,你能不能别走。”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哥在呢,永远在。”


    朗秉白的声音从他深深弯下的脊梁处清晰地传进两人耳朵里:“我只要小月,别无所求。”


    第四十五章 那双小狗眼委屈起来,想装看不出来都难


    朗父常去的这家茶馆开在极深的小巷中, 是他早年间创业时结识的一位相熟好友开的,两人都喜欢喝茶赏花,颇为几分意趣相投。


    车子开不进窄巷, 到了地方后司机只能在外面等着,朗父和朗月现步行往胡同口走去。


    朗月现很早就随着父亲经常来这家开在二环内某个深巷中的茶馆。青砖墙上爬满枯藤, 胡同口有棵歪脖子槐树,朗月现小时候顽皮还从上面摔过,额头蹭掉一层油皮。


    他爸还没说啥,反倒给那个茶馆老板气的要把那树给砍了,最后还是朗月现于心不忍,才保下了那颗年岁很长的老树。


    茶馆老板家中早年也是当地望族, 凭着父辈的祖荫过了大半辈子清闲日子。等到近些年家里生意不景气了,他这个老牌富二代依旧不着急。


    茶馆老板还有个英年早婚的姐姐, 他作为次子也没有什么上进心,享了一辈子福的富二代,对他来说能继续喝茶听曲就行,潇洒惯了, 不愿意为俗世烦心。


    即使后来朗父主动提起要帮他一把,老板眼皮都没抬就回绝了。


    开茶馆也是因为两个人都喜欢喝茶聊天才开的,没准备靠这个挣钱。没想到朗父有次过来喝茶时被拍到了,凭着朗家巨富的影响力,第二天巷子口便被各类豪车堵的水泄不通,就算藏得这么深也被找到了。


    那段时间胡同口是门庭若市,气的老板半夜打电话狠骂了朗父半个多小时,朗父没办法只好找人帮忙处理了这事。


    不过茶馆的知名度已经打出去了,茶馆老板一天只接待两桌客人,据说现在想来喝茶得提前两年预约了。


    朗月现下车时就看见胡同口已经停着辆黑色豪车, 车牌号数字很扎眼。茶馆在胡同最里端,巷子外墙爬满了凌霄藤。不起眼的斑驳红色门板褪色的厉害,推开油亮的黄铜门把,迎面就是坠了满架子的紫藤花。


    踩着渗着些潮气的青石板,穿过几道月亮门,便能闻见浓郁的茶香和沉木香味。进了门庭就看见一位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在角落围着暖炉拉二胡,琴声懒洋洋的。


    朗父轻咳了一声,男人连头也没回,往里屋一仰下巴:“人都等你半天了,赶紧去吧,到底是你架子大啊。”


    朗父把木盒放在八仙桌上:“给你带了你上次念叨的老茶饼。”


    男人还是无所谓的随意答应着,二胡声都没停:“搁那儿吧,谢谢啊。”


    朗父“啧”了一声,撇着嘴又无奈地说道:“……小月也来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琴弦嘣地走了音,男人懒散的样子像是完全被唤醒了一般,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转头当真看到朗月现之后眼睛都亮了,男人看上去和朗父年龄相仿,是位颇为清瘦高挑的中年人,模样很是斯文端正,眼镜链子一晃一晃的,末端坠着颗极其润透的黄翡。


    男人一身雅正气度,看上去很像古画中温文尔雅的先生,行动间却带着与他外貌和年龄不符的轻佻欢快。他把二胡往藤椅上一扔就扑了过来,硬挤开朗父后一把握住了朗月现的手:“小宝啊,你都多久没来看你唐叔了?小没良心的,唐叔白疼你了!”


    朗月现笑眯眯地问好,朗父不甘示弱的又挤进来:“唐临晖,你觉得你这态度合适吗?”


    唐老板理都不理自己的多年老友,看不够似的一个劲地盯着朗月现:“我家小宝真是越长越好看,前两天家里聚会,我那个被夸的天花乱坠的便宜外甥跟小宝完全没法比。对了,前段时间唐叔托你爸给你送得生日礼物收到了吗?”


    朗月现点头笑道:“收到了,很喜欢,谢谢唐叔。”


    唐老板不住点头,看着朗月现毫不吝啬的露出令人目眩的灿烂笑容,心满意足的不行:“喜欢就好,你不知道,唐叔挑这个礼物可是挑了好久,那个灯罩是用整块和田玉磨薄的,外面的山水画是我特地托了名家大师刻的,光工期就要三个月……”


    话还没说完,朗父就强势的插进二人之间:“可以了可以了,还有人等着我们呢。今天的茶,你亲自来泡没问题吧?”


    唐老板这才又想起里屋还有人在,顿了一下,瞥了朗父一眼:“哦,我说怎么突然把小宝带来,原来是要借我的手艺撑场面。”说罢潇洒的一挥手:“行,看在小宝的面子上,今天你说什么都好使。”


    紧接着又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风风火火往外跑:“差点忘了烤核桃酥,小宝最喜欢吃我做的核桃酥了,我先去准备上,你们等我到了再喝茶。”


    朗月现扭头看着一溜烟没影的唐老板,颇为感慨:“这么多年了,唐叔这脾气一点不变样啊。”


    朗父带着朗月现往屋里走,说道:“是啊,还跟个老小孩一样,随心所欲的。上个月非说池塘里锦鲤太胖,连夜给鱼搞了个减脂餐,真是闲出屁了。”


    朗月现:“……”


    陆存远确实一早就到了,他正坐在包厢内临窗的紫檀木茶桌前,拿着桌上的茶壶翻过来看底款。朗父撩开门帘的玛瑙穗子哗啦一响,惊得陆存远差点脱手砸了杯子,慌忙起身相迎。


    朗月现抬眼看了看这位首都顶层富商圈内风头正盛的新贵,是个年纪不大,看起来顶多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五官端正的脸上带着温和笑纹,看上去性格很好,倒是没看出那种传闻中雷厉风行,一年半就能给公司做上市的精英型领导做派。


    朗月现面对来人,只略一点头算作招呼。朗父同躬着身小跑过来,姿态放得很低的陆存远握了握手,笑着打趣道:“你可小心点,这屋里的杯子都是老板的宝贝,打坏了一个可是要紧事了。”


    陆存远不由地咋舌,赶紧接话道:“可不是!我刚看了看底款,这种杯子也能舍得拿出来接待客人吗?”


    几人进了房间,朗月现自觉坐在茶桌的主人位,朗父抬手示意还站着的陆存远落座:“价值几何倒不是主要问题,主要是老板絮叨啊,这里最贵的就是老板那张嘴,你要是摔了杯子,惹他不高兴了,他能烦的你不得安生。”


    朗月现净手后便自觉拿起茶具,开始泡茶前的准备:“还是喝你的老本行?”


    朗父应道:“你看你唐叔准备的什么,应该是我常喝的那款。”


    朗月现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带着块百达翡丽,他随手解了表放在一边,热水冲进茶壶时溅起的水珠正落在表盘上。


    那边陆存远瞬间坐不住了,他惶恐的半起身伸着手试图阻止朗月现,说话都有些磕巴了:“这……这怎么好劳烦二少亲自泡茶……我去,我去找旁人来……”


    “坐。”朗月现没当回事,一抬手制止了他,说话时眼皮都没抬,行动间潇洒的要命,淡淡回道:“老板暂时有事,我来就好。”


    陆存远被他这一下弄红了脸,心脏都猛的多跳了几下。


    朗父也笑着拍了拍陆存远的肩膀,让陆存远放轻松:“没事,你别这么拘谨,咱们就是普通喝个茶,聊聊天。”


    陆存远后背激得一身冷汗,却也只能强忍着又坐了下来。


    朗父又问:“对了,那个年轻人呢?没一起带过来?”


    陆存远赶紧回道:“哦,他还在上大学,说是今上午有一节课推不掉,我看了时间也差不多,就没催他,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朗月现垂眼摆弄着茶具,八风不动默默听着,只唇角勾起了些弧度。


    他余光看见朗父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接这话。老爷子心里估计也是同样想法。


    能够得上和朗氏集团董事长聊天的机会可是绝顶难求。连陆存远这种八面玲珑的人都紧张得手足无措,却还是纵容那个实习生可以上完课再过来,甚至甘愿独自担着在朗延明面前迟到的后果。


    外面说陆存远是把那个年轻人看得跟个宝贝一样,看样子的确如此,传闻不虚啊。


    白瓷茶盖里腾起金丝猴魁特有的兰花香,朗月现握着茶夹的手突然顿住,他抬头向外看去。


    门帘的玛瑙穗子掀动发出清响,来人绕过屏风,抬眼时正撞上朗月现看过来的眼睛。


    程澈穿着一身非常利索整洁的西装,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额角还沾着急忙赶来带出来的薄汗,窗外竹影扫过他清瘦的侧脸,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向朗父鞠躬问好,抬起头的瞬间,眼神不由自主的便粘在朗月现身上挪不开了。


    朗月现没关注到程澈异样的眼神,还在眯着眼盯着程澈发梢翘起的一小撮卷毛。


    他想到前段时间全国名校金融投资模拟赛期间,他们俩每天要研究各种投资策略和虚拟金融报表到凌晨三点,第二天还要准时去上课。


    这人居然还能在同时校外兼着职的情况下再写出一份让风投老总赞不绝口的企划书,简直恐怖如斯。


    ——


    朗父饶有兴致地打量对视的两人:“你们认识?”


    朗月现手腕微倾,将茶壶悬停在茶海上面,看着最后一道清亮的茶汤坠入公道杯,这才淡淡开口:“同班同学。”


    “哎呦那可真巧。”朗父笑着接过儿子递来的茶盏,又饶有深意地看了看穿着妥帖的程澈:“怪不得陆总当个宝贝,的确是个块好料子。”


    陆存远手一抖差点洒了茶水,他扭头盯着自家实习生,眼睛瞪得溜圆。


    这个为了每个月多赚公司五百块钱伙食费,天天蹲茶水间啃自带素包子的年轻人,居然和朗氏集团二少爷有私交?


    想到程澈操盘时精准得可怕的预算,还有此刻面对朗家人对话时比自己还自然从容的仪态,他后知后觉地倒吸凉气。


    “老大……”陆存远借着身位遮掩凑过去耳语:“以后你坐我工位,我蹲你脚边行吗?”


    程澈:“……”


    程澈脱下羽绒外套挂在门边的黄铜衣架上,正了正西装前襟落座在陆存远旁边。朗月现适时推来一盏温热的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天青色的茶盏映衬下白得泛着冷光,程澈慌忙用双手捧住茶盏,指尖与对方在杯沿处一触即分,感受到了对方微凉的体温,便忍不住又抬眸看了朗月现一眼。


    朗月现这次接收到了程澈递来的眼神,男人深棕色的瞳仁湿漉漉的,看向自己时莫名泛起些明显幽怨的委屈意味,活像是被人抢了肉骨头的小狗。


    程澈那双圆滚滚的狗狗眼要是耷拉下来,想装看不出来都难。


    不过即使升起些念头,朗月现也并未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毕竟最近几个月他几乎没怎么去学校,和程澈自从比赛过后都没再见过面,程澈可怜巴巴的样子肯定和自己没关系。


    父亲让他在学校休一段时间的假之后,他就在集团总部隔壁买了套大平层,每天帮衬着父亲开晨会看报表到深夜。顺便感慨几句,这工作量真不是一般人做得了的。


    怪不得都说朗秉白是商业暴君,先不说他在工作上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在朗父将集团交给他后,凭借极其优秀地在判断金融市场走向上的强悍直觉,无比出色地将接手的所有交易利益最大化,把朗氏发展的实力愈发雄厚。


    单说他敢单枪匹马撑起整个朗氏的魄力,这强悍的心理素质和工作能力也够他学上个十年八年。


    朗月现到底还是年纪尚轻,他自觉对比朗秉白在对朗氏的用心程度上,的确自愧不如。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经验还是能力,朗秉白做的确实无可挑剔的优秀,让人佩服。


    清冽甘甜的茶香在包厢里袅袅升腾,朗月现手腕轻抬,露出的那截腕骨白玉一般,滚水注入茶海激起细密的水珠,有微小的几滴溅出来,在他指节上烫出淡淡的红痕。朗月现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显得非常专业,优雅至极。


    陆存远偷瞄了好一会儿,眼珠子都要掉进* 朗月现面前煮茶的银壶里。直到程澈屈指在茶桌面上轻轻扣响,他才回过神,手忙脚乱从公文包抽出报告递给朗父。


    程澈借着调整坐姿的幅度,顺势不着痕迹地侧过身,肩背肌肉在西装面料下绷出流畅结实的弧度,像堵密不透风的墙,连朗月现泡茶时垂落的额发都私心遮的严严实实。


    朗月现挑眉看向突然正襟危坐,姿势刻意端正的程澈。他今天穿了一套非常正式的深灰色西装,并不是朗月现之前送给他的那套高奢定制西装,显然是套成衣。


    估计是陆存远为了这次的会面特意给程澈订的。虽然剪裁得体,但程澈肩膀异于常人的宽阔,肩线处还是略紧了些。


    朗月现微微勾唇笑了笑,又往对方杯里续了七分满的茶汤。这人不知道怎么,从进来坐下就开始不停的牛饮,好像渴的要命。


    陆存远还在拍着朗父的马屁,夸这猴魁实在是难得一遇的珍品,余光就看见他带来的人端起茶盏一个牛饮又仰头灌下去一杯,顿时眼前就有些发黑。


    “小……小程啊,”陆存远嘴角微微抽搐:“这道金丝猴魁要含在舌尖慢品……”


    陆存远本来看到程澈今天终于没有再穿他那个一成不变的卫衣加牛仔裤经典休闲套装来和自己的重要客人会面,感到颇有几分欣慰。寻思小孩终于懂得给自己长脸了,结果在这等着他呢。


    程澈被茶水呛的满脸通红,他哪里尝得出什么兰花香,满心都是朗月现身上传来的香味,他只是借着端茶杯的举动掩饰自己忍不住看向朗月现的目光。


    实在是想他想的没办法,端茶杯遮掩的次数有些多了,听见陆存远这么一句,才意识到自己又在这些人面前出丑了。


    有时候阶级之间的差距最明显的不是在金钱上,其关键在对于周围能接触到的事物方面认知水平的高低。


    果然有些东西不是换套衣服就能改变的,就算今天为了见阿月和他的家人,特地穿了陆老板给他买的平时都不舍得穿的昂贵西装,依旧也掩饰不了自己同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异。


    朗父军人出身,为人豪爽不羁,虽然喜欢喝茶,但是也搞不来文绉绉那套,他看着年轻人慌张的放下茶杯的模样哈哈一笑:“别拘束,茶嘛,想怎么喝都行。”


    程澈耳尖红得能滴血,双手捧着青瓷盏乖乖点头,一副非常惹老一辈人喜欢的乖顺懂事的姿态,惹得朗月现又多看了他几眼。


    远处飘来烘烤核桃的焦香,唐老板端着核桃酥走了进来,朗月现便自觉的净手让开主人位。


    和来接手的唐老板错身而过,唐老板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朗月现的耳垂。朗父刚要伸手拿点心,被唐老板毫不客气的打了手,接着将核桃酥专门搁在朗月现面前,顺便瞪了朗父一眼。


    朗父:“?”我又怎么了?


    出了名护犊子的唐老板就是不想让朗月现给外人泡茶喝,所以才提前说好让他们等等自己再喝茶,谁知道还是让自家小孩上手了。


    朗月现这一手漂亮的茶艺就是唐老板亲自教的,真正的茶艺大师施施然落座,茶香袅袅间众人开始了正事商谈。


    朗家父子手上拿着迈切斯特的上市分析报告,朗父边翻看着边询问程澈一些操盘细节,程澈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但眼神却总往斜对面的朗月现身上飘。


    每当程澈说到关键处,朗月现总能接上几句非常精准的补充建议,巧妙的补上程澈预设计划中的下一步。给陆存远听的心惊肉跳,拿出手机躲在桌子底下开始偷偷疯狂记笔记。


    朗月现对于各项风投数据分析方面甚至比负责提出策略进行实操的程澈还要厉害,这种商脉金融直觉几乎可以算是天赋了。


    陆存远在一旁听的叹为观止,嘴中不由得说道:“我还以为朗总已经是商业投资界的天花板了,没想到二少竟然也这么……”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陆存远几乎是瞬间意识到出错了,冷汗顺着脊梁就流了下来。


    现在首都顶层圈子里谁不知道朗秉白是因为做错了事惹了朗父不高兴,才被迫退位在家软禁。在这个朗氏集团舆论众多的风口浪尖的时间点,他竟然直接当着朗父的面毫不顾忌的提起了让朗父不快的大儿子,还嘴快的说了这么一番完全不过脑子的话。


    陆存远反应过来之后瞬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整个包厢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唐老板手中轻扣茶盏的脆响。


    陆存远结结巴巴想要解释,他觉得自己这下算是把朗氏得罪透了,连牙关都在打颤。


    就在他盘算要不要干脆一点直接滑跪认错时,朗父却率先结了这尴尬的场面。他神色未变,转着茶盏笑了笑,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是啊,老大确实不错,只可惜,最近生了些急病,精神头不太好,只能在家休养了。”


    “呃……是这样啊……”


    朗父慢慢点了点头:“嗯,年轻人的一些心理疾病,问题不大,给他找了医生先吃吃药。”


    陆存远急着想将功补过,急忙讨好的接话:“说起心理……心理医生,我倒是认识几位……”


    话音未落,朗月现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他蹙着眉看向父亲:“你给他找医生了?”


    朗父瞥了眼小儿子,悠悠抿了口茶,“嗯”了一声:“怎么?”


    朗月现脸色冷了下来,在座的人都能看出他突然明显变差的情绪。


    “他没病。”朗月现搁下了茶盏,眉头微皱,声音没什么温度:“别给他找什么医生乱吃药。”


    第四十六章 他想,他看出来了


    被小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冷言顶撞, 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凝固,檀木座钟发出令人心慌的滴答声,剩下的几人只觉得那声音在骤然安静的房间格外刺耳, 都有些坐立难安。


    陆存远把茶杯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檀木椅背的雕花缝隙里,唐老板也是捏着翡翠扳指转来转去。朗父却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老神在在的淡定端着茶盏慢悠悠品茶,仿佛没听出来朗月现话中的不悦:“不找医生?生了病不治,像话吗?”


    朗月现一言不发,沉默的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指腹重重碾过杯沿浮着的莲花纹,嘴角抿起一道冷硬的直线。


    朗月现的眼眸漆黑, 冷眼看人时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他看着父亲,语气很克制,但话下那种隐隐的不满之意呼之欲出:“就算做错了事,也别折辱他, 这能叫病吗?”


    感觉空气都因为二少的态度凝出一层冰渣子,陆存远更是深深垂着脑袋,头低的像个鹌鹑,余光瞧见旁边程澈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又松开,恨不得他们俩都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中。


    这种家事也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听的吗?!二少爷怎么完全不避着人!


    朗父听了小儿子的语气,这才转过脸,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朗月现的脸色,目光扫过小儿子绷紧的下颌线。撂下茶盏时“咔哒”一声,惊得程澈睫毛一颤。半响后转过头笑了笑,慢悠悠道:“行, 知道了,先停几天看看情况。”


    程澈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朗月现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颈上突起的青筋,虽然不知道朗家出了什么事,但话里话外都能听出朗月现对他那位大哥的回护。


    程澈垂下了头,轻轻吸了吸鼻子,遮住了眼中满含的失落和不甘。


    朗月现轻叹了口气,刚一扭头,一块核桃酥直接递到了自己嘴边,他下意识张口咬住后,才抬眼看向对面。


    程澈声音平静温柔,脸色却莫名有些苍白,举着核桃酥的手指有些发抖。唇角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含着些寂寥,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甜吧,很好吃的。”


    朗月现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咬下了半块核桃酥,温热的呼吸扫过虎口,激得程澈后颈发麻。程澈把手收回来后,自然而然的将剩下的半块放进了自己嘴里。


    在学校的时候,但凡朗月现有任何吃不完,不爱吃的,都是程澈帮他解决的。二人甚至完全没觉得这在外人看起来颇有些暧昧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唐老板坐在主位,挑着眉,瞧着程澈将剩下半块酥饼含进嘴里,年轻人耳尖都透着红。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腕间的舍利珠串撞出闷响,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


    半响后他理了理袖口,撑着膝盖准备起身:“我去换壶新茶,正好尝尝你爸带的那个茶饼。”


    朗月现直接站起来,轻轻按住了唐老板的肩膀:“我来,老茶饼需要提前煮一下,我去准备。”


    唐老师笑得眯起眼睛,点头称好,朗月现便拿起大衣起身走了出去。推开雕花门时,寒风卷动着吹动大衣下摆翻飞的暗纹,程澈深深地望着那道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核桃酥的甜味在喉间滚动着泛起酸涩,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


    茶馆是之前的老四合院改建的,青砖灰瓦间还留着旧时的雕花门廊,穿过茶香袅袅的前厅绕到后院,豁然开朗的庭院里铺着青石板。朗月现走出房间时,檐角还有未化的冰凌正在往下滴水,他并没有立刻去茶室,而是停在了院子深处。


    程澈踩着院内的青砖追出来,转过后门外的回廊,差点被脚下的枯藤绊住。冬日暖阳争相透过四合院交错的房梁,在庭院里切出明暗相间的光栅。


    朗月现就站在那片最亮的光斑里,大簇大簇的正开得放肆白色绣球花坠下来,倒衬得他欣长挺拔的身影清秀的像株覆着新雪的青竹。


    他单手插在黑色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拂过层层叠叠的花球,雪白花瓣便簌簌落在他黑色的衣领上。他漫不经心的眯着眼眸,阳光从枝桠间漏下来,打在他垂下的长睫上,连嘴角呼出的白雾都透着股慵懒劲儿。


    在疏朗的光线下,隐匿在白绣球花丛中的侧颜俊美矜贵地像是沐浴着阳光的神明。


    惊为天人。程澈不知道是被阳光还是被眼前这人晃得眯起眼睛,在这充满冬日里温暖阳光,明亮的让人挪不开目光的一幕中,却只想把这道身影揉碎了藏在眼底。


    藏起来,这个念头像是满园花枝上的倒刺瞬间刺进他的血肉里。


    好想藏起来,谁也不要看见。


    那些窥探的视线,那些像蛛丝一样粘在他身上贪婪的目光,那些碍眼的东西,他恨不得全挡在自己身后。


    这样矜贵的人,那些垃圾怎么配觊觎他。他拼命的工作,想要向上攀爬,甚至企图跨越阶级鸿沟,只盼着能有资格去替朗月现挡掉那些他不喜欢的目光。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朗月现微微偏头,被阳光照的近乎透明的耳廓泛着浅红。那人被花团衬得多出几分温柔美好的眉眼转了过来,眼神中并没有一点意外,反倒是站在这就是在等待着他的出现一样。


    朗月现似乎轻笑了一声,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嘴角的弧度:“怎么不穿个外套,冷吗?”


    程澈完全被迷住了,他险些被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鸣,哪里还知道冷不冷。看见朗月现冲着自己笑,浑身血液都跟着烧起来。


    程澈着了魔般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目光不曾从朗月现身上移开片刻。就这么望着他,能远远地注视他的身影,程澈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漫开酸胀的甜。


    朗月现站在原地任由他靠近,看着他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把一串各色的宝石珠子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两人腕骨蹭在一起,带起细微的痒,阳光突然晃进来,那些各色的石头在两人交叠的手掌间闪成一片星河。


    朗月现饶有兴致的将手腕举起来,放在阳光下去看那串颜色各异的宝石手串。晶莹剔透的闪着明亮的光,彩色光斑在他鼻梁上晃动着:“这是从哪弄的?”


    七彩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的斑斓光晕,却完全比不上那人抬眼时眸中流转的光芒。程澈无意识蜷缩起手指,他听见自己声音发哑:“托陆哥帮我找的原石,我自己打磨的,喜欢吗?”


    他打磨宝石时,把那些棱角分明的矿石,私心一点点磨成能妥帖嵌进掌心的形状,就好像即将要收到这份礼物的那个人,也能被他这样深深藏进手心里。


    朗月现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挺有意思的,很漂亮。”


    朗月现看着宝石手串,而程澈看着朗月现的眼睛,宝石光芒在他眼尾勾了道旖旎的弧,此刻那些宝石水晶全然成了赝品,眼前那双晶亮的眼眸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真迹。


    他突然觉得那些他不分昼夜打磨了近半个月,号称净度最高的破石头根本不配碰这双手。


    就像在朗家人面前,自己也不过是个妄图跨越阶级,强装镇定的下等冒牌货。


    朗月现放下手随意插进大衣口袋里,抬眸间,那双世间自己唯一渴求的宝石珠子便同他的眼睛对上了。


    程澈看着花影在他侧脸摇曳,一时有些恍惚。朗月现似乎张开口想问些什么,却莫名顿了几秒,又旁若无人的转开眼神,问道:“怎么想起来送我东西了?”


    程澈人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就已经开始加速跳动了。


    他想,他看出来了。


    程澈往前半步挡住穿堂风,终于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膛炸成千万片水晶碎屑,每一片都映着他心底贪婪的渴望。


    他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平复了一下心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特别的,之前你生日,送不了太贵重的东西,现在想补个像样的。”


    朗月现便又将目光转过来看向他:“礼物不在于价值,之前你送我的黑胶唱片,我很喜欢。”


    程澈送他的生日礼物是朗月现喜欢的一个80年代末期,英国新潮乐队的早期黑胶。程澈不知道从哪得知朗月现喜欢,竟然给他找来了。


    这款复古黑胶市面上很难找到,乐队也很小众,就算找到了可能也需要人肉修复音轨,可以想象程澈是费了多大功夫才为他找来的这款老牌唱片。


    就像他之前救了程澈的那晚,劝解过他的那句话,程澈心思太重了。他以为董其铭的事情过去之后会缓解,没想到现在看起来心思似乎更重了。


    朗月现垂下头无奈的笑了笑。


    他也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目光扫过腕上的宝石串忽然打趣道:“那看样子,陆总给的待遇还算不错,宝石都能随便买来送人了?”


    朗月现其实就是随便开个玩笑,他看得出那些宝石的价值,不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能负担得起的。即使他现在是陆存远眼前的红人,但在利益至上的商人面前,这串价值不菲的宝石手串也一定让他付出了对等的代价。


    程澈却没有回答朗月现的调侃,他又露出了刚刚在房间内和朗月现第一次对视时的失落眼神,突然转了话头:“你生日过后第二天,周闻铮回宿舍了。”


    他声音低下来,仿佛隐忍着极大的伤心和愤怒,眼圈泛着红,喉头滚动半天,出口却是哑的不成样子:“他跟我说了,那天晚上的事。”


    何止是说了,生日宴会第二天,周闻铮不顾医生连声劝说要再观察两天,看看体内还有没有残留药物的劝阻,执意要出院。


    出院后第一件事也并没有找给他下药的陈臻也算账,而是将陈臻也的事全权交给手底下的人,他本人则直接回了学校宿舍。


    应昭有乐队排练,宿舍里只有呆呆的坐在床上,盯着朗月现送他的定制西装发呆的程澈。


    程澈生日宴当晚等到十二点烟花散尽都没能再看见朗月现。他心跳得很急,总有些隐隐的不安,给朗月现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他,只能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宿舍,推门的那瞬间他甚至保有一丝可悲的期望,结果不出所料的落空了。


    手机安静地像块死铁,他一边期待着朗月现在看到自己发的信息后能给他回信,一边神思不属的看着朗月现特地为他定制的那套他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昂贵衣服,最后蜷在衣服旁枯坐了一整夜。


    没有等来朗月现的信息,却等来了公孔雀开屏一样的周闻铮。


    宿舍门被“哐”地踹开,周闻铮左手还挂着滞留针,反手甩上门,环顾了一圈宿舍,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要是还有闲杂人等还要他多费口舌给人请出去,他要找的就是这个偷着觊觎他老婆,动不动就会装可怜,惹得他老婆频频心软的的死装绿茶。


    程澈理所当然的知道了前一天晚上朗月现和周闻铮之间发生了什么,周闻铮那仿佛将军打了胜仗的得意嘴脸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睛中挥之不去。


    “好看吗?”周闻铮扯开领口,唯恐程澈看不清他脖颈还有锁骨往下蔓延的暧昧红痕,勾着唇笑的格外餍足,“昨晚月月非要给我盖个章……”


    程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在那一刻浑身发抖,那套被他精心熨烫过的西装还整齐妥帖的放在他眼前。


    周闻铮随手扯过椅子坐在程澈面前,从口袋里扯出一条深蓝色的丝带,正是朗月现生日宴系在腰上的那根。


    “认得出这是什么吗?”周闻铮握着那条丝带在程澈眼前晃了晃,就像不舍得多让人看一眼一样又收回了怀里:“陈臻也那傻逼给我下了那种下三滥的药,猜猜看,昨天月月是怎么帮我解毒的?”


    他突然俯身靠近,尾音带着黏糊糊的得意,“他现在脖颈上,还留着我咬的痕迹。”


    周闻铮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要不是怕事情传出去了朗月现会跟他翻脸,他今天早上就该开个新闻发布会。


    眼下只能先让那些最碍眼的,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当自己情敌的家伙懂点眼色,赶紧给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头刚打完胜仗的狼犬恨不得把战利品挂满全身,就是要用他的气味沾染朗月现,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迹。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看见没?这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我的。


    *


    朗月现听到程澈这句话后闭眼深吸一口气,烦的当时阖上了眼睛。


    作为事情的另一位主角,他太清楚周闻铮的黏人程度。他刚租好房子的第二天,深夜办公完回到家,就看见门口坐着一只张口就要他负责的大型犬。


    “让开。”朗月现懒得理会他,用鞋尖踢了踢对方的小腿,密码锁“滴”的一声刚解开,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闻铮蹭着门框挤了进来。


    周闻铮就像给他的肉骨头打上了标记,走到哪跟到哪,好几次差点拌了朗月现的脚。


    朗月现烦不胜烦,突然伸手揪住他卫衣抽绳,反手几下给狗驯服了。膝盖顶着他胸口把人压进沙发,领带扯下来三两下缠住他的手腕,朗月现下手完全没留情,勒出红印子时周闻铮反而愉悦的笑出了声。


    这个俯视角度让周闻铮想起那晚,朗月现扯开领带带开的领口正是他留过印子的位置。


    “再犯浑就滚出去。”朗月现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不对,大腿外侧被什么异样的火热硬物抵着,他低头就看见周闻铮牛仔裤撑起明显的形状。


    于是威胁就从“滚出去”变成了把他那个看到朗月现就管不住的玩意儿直接剁掉喂狗。


    周闻铮为了他和老婆未来的幸福生活足足乖乖安分了能有一个小时,直到朗月现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那黏糊糊的视线又追着水珠往他锁骨下钻,烦的朗月现想给他眼珠子也蒙上。


    收拾完朗月现觉得有些饿了,拿起手机想让人送点东西来吃,屏幕上“哥”的来电显示突兀的在此时弹了出来。


    朗月现冷冷的看着,本想直接挂断的,手指却悬在红色按键上半响没按下去。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最终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由着他震动,也打消了让人给他送饭的想法,转身走向厨房准备随便弄个三明治对付一下。


    周闻铮看着朗月现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茶几上闪烁的通话请求,几乎没多思考两秒,把绑在一起的手腕伸过去直接点了接通。


    刚接通的十几秒没有人说话,周闻铮也没主动出声,但他能听见对面压抑还带着些颤抖的明显喘息。


    “……为什么不回家住?”


    朗秉白始终听不到弟弟的回应,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甚至还带着些微小的哽咽。


    “你厌恶哥哥到这种地步吗?……小月,哥求你,哪怕让我看看你,就远远看一眼……”


    “凭什么?”


    周闻铮嘲弄的语气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那边所有的声音,瞬间连呼吸都听不见了。


    “你凭什么看他?朗家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了一个觊觎他们儿子的白眼狼,你还好意思看他?”周闻铮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嗤笑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朗家的狗链子,拴不住会咬人的狗。”


    周闻铮事先并不知情朗秉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被朗父突然夺权软禁,他隐隐猜测可能和朗月现有关,这一通电话打过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朗家养了二十多年的狗装不下去了,这条伪善的看门犬终于撕破脸皮,露出了他心底阴暗不耻,贪恋弟弟的那一面,才惹得朗父震怒,朗月现离家。


    现在竟然还敢盼着看他?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朗秉白听到一声不屑的嘲笑声。


    朗秉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通过电流声传来的冷冽怒意不禁让周闻铮都多看了屏幕几眼。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是面对面,朗秉白的拳头一定毫不留情冲自己狠狠的挥过来了,“……你为什么在小月那里。”


    “还能为什么?”周闻铮丝毫不怵,甚至听到朗秉白毫不掩饰的怒气,整个人更加愉悦起来,“你那晚,不是亲眼看见月月和我做了什么吗?”


    “他腰上的指印,你没看清楚吗?”


    他语气中的笑意深深激怒了朗秉白,周闻铮如愿听到了对面骤然加重的愤怒喘息:“哦对了,现在后颈还有我新咬的……”


    “周闻铮!”朗秉白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你他妈怎么敢——”


    没想到这辈子有一天竟然能从朗秉白这种顶级伪君子口中听到如此气急败坏的脏话,周闻铮简直做梦都能笑醒。还没等朗秉白说完,他直接咧嘴笑道:“我老婆过来找我了,先挂了,大舅哥。”便草草挂了电话。


    朗月现端着三明治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周闻铮异常愉悦的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满脸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看到朗月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身后无形的尾巴摇来晃去。热切的凑到主人身边,看着朗月现端的盘子,皱了皱鼻子:“你怎么就吃这个?太简陋了,我打电话让人送点来。”


    说完便用被绑住的两只手握住了朗月现的手腕,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嘟囔:“看着一点也不好吃……但我老婆做的毒药我也吞。”


    第四十七章 可不可以……再亲一会儿


    朗月现被程澈的话勾出满肚子火气, 周闻铮那家伙从几个月前强行挤进玄关开始,就像块嚼过的口香糖黏在了他家里。


    他费了那么多劲都没把周闻铮这块赖皮糖从他家赶出去,直到现在还住在他家里。一旦态度强硬起来, 周闻铮就一副他怎么能用完就甩手不要他,被始乱终弃的卑微怨夫模样。


    周闻铮刚洗完澡, 浑身还湿漉漉的就被朗月现赶到了门口。有水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滴,黑色紧身背心湿了大半,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其下鼓胀的胸肌轮廓。


    周闻铮低声说:“你不要那一晚上过去就不理我了,怎么着我都是头一回,你可怜可怜我。”


    朗月现听了直接气笑了。他冷笑时眼角微微上挑, 这个表情让周闻铮就像被一只漂亮极了的小猫一爪子挠在了他心头上:“怎么,用了你的嘴一次, 你还准备赖上我了,那你想怎么样?”


    “那晚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可没……”


    话音未落,周闻铮动作快到朗月现完全始料未及,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毯上。男人高大健硕,每一处肌肉都十分结实,浑身散发着浓烈的侵略感。


    此刻却虔诚的低伏在他身前,发梢的水顺着他的肩膀缓缓流向紧致结实的腹肌纹路,那张线条分明的帅脸隔着衣服去蹭。


    这人仰头时喉结滚动的像急迫吞咽猎物的蛇,他探出舌尖故意扫过下唇:“这次还是我自己凑上来的,不过我又学了些新东西,月月,试试吧……”


    确实……朗月现想到这轻咳了一声,耳尖有些发烫, 在没有酒精作用的加持下,清醒状态下某些感官更明显了。


    他还记得之后有一天的雨夜,这人也是这样恬不知耻的跪在厨房,将自己抵在大理石台面前,说要给他表演新学的“冰火两重天”。


    “滚开。”他抬脚要踹,却在看到周闻铮这段时间频繁跪到泛青的膝盖时收了力道,突然有种自己真是个吃干抹净还不负责的渣男的感觉。


    那一脚没踹下去的后果就是害得他第二天开会差点迟到,后腰还留着被冰镇过的红酒瓶硌出的淤青。


    而且周闻铮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一手好厨艺,朗月现每天晚上陪着朗父工作完回到家,都能看见那个肩宽腿长,性张力十足的高大身影在厨房忙碌。


    此人长了张能去时装周走秀,帅的有些显凶的锋利相貌,偏要赤着上身,劲瘦的腰间套着草莓图案的粉色围裙,拿着锅铲在铁锅边发出各种热闹的声响。


    “你回来啦。”男人听到门响探出半个身子,露出上半身健硕漂亮的肌肉,和他这个人一点也不匹配的围裙带子在腰后系成蝴蝶结,这个款式还是他自己去超市挑的,“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小排,我尝了三次味,保证这次绝对不咸了。”


    朗月现扯松领带的手顿了顿,起初他还会冷着脸说“想当保姆滚出去当”,现在已经能熟练且平静的问出:“还有什么菜?”


    ……就当养了个会做饭的大型犬,朗月现盯着周闻铮熟练的颠勺时绷紧的背肌线条,这么安慰自己,也不总想着怎么把人赶出去了。


    程澈看到别的狗吃到肉,嫉妒的眼睛都烧红了,面容都扭曲起来,内心还想着怎么能把周闻铮那家伙弄死,面上却还是惯用的那副温顺的可怜模样。


    他看着朗月现没有回应他的话,只静静地看着地面发呆,失落地上前一步低声喃喃道:“阿月,我……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赚到钱,以后会慢慢往上爬,总有一天,我会……”


    “嗯?”朗月现困惑地抬起眼皮,是他听错了吗,这话题怎么又绕回迈切斯特了?


    程澈喉咙发苦,明明和朗月现有这么多私人时间,他却怎么也不敢像这些人那样大胆表达自己的心意。周闻铮那家伙连发梢都透着餍足的模样更是让他后槽牙都发痒。


    他嫉妒,嫉妒的要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配。


    他现在做出成绩了,迈切斯特就是他的第一步。他本来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在遇到朗月现之前,以后当一名风投顾问或者数学老师就是他最期望的归宿了。


    他现在拼了命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更配得上站在朗月现的身边。


    程澈知道方才对视时来不及藏起的痴迷已经暴露心意。他不奢求更多,哪怕只是分得那人余光中的一星半点,哪怕……哪怕只是一点点亲近,他就足以凭借这一点甜头在无数个夜晚反复回味。


    程澈突然伸手拽住了朗月现的衣角,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哀求,垂下的眼睛里似乎涌上些红血丝:“我……我会努力往上爬,我不会再那么没用,只能等着你来救我。”


    “所以,阿月能不能也看看我。”


    那嫉妒像是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从心脏一路爬到喉咙,疼得他口不择言:“不要只看着别人,能不能也……也给我点奖励。”


    朗月现闻言,挑起眉,似乎有点惊讶程澈这一番剖白。


    说出口的瞬间程澈就后悔了,他几乎不敢看朗月现的表情。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不管不顾的对着他胡言乱语,未免也太贪得无厌。


    明明得到朗* 月现偶尔的亲近就该知足,当个解闷的玩具,做条听话的狗,这些原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幸运。


    只要对方是朗月现,哪怕践踏尊严他也甘之如饴,不感恩戴德,怎么还敢奢望更多?


    “对不起……”程澈恨不得咬掉舌头,实在不该把精力分到争风吃醋上,乖乖做一条被狠狠踹上一脚也该摇着尾巴感激的狗才对,怎么敢厚颜无耻地去向主人奢求奖励?


    “奖励?”带着一丝轻笑的气息拂过耳畔,“你想要什么奖励?”


    程澈猛地抬头,朗月现的眼角还带着戏谑,像是对待路边蹭过来的可怜巴巴的小狗,脸上没有厌恶烦躁,只是好奇还带着点无所谓的纵容。


    程澈本来是因为嫉妒赌气,口不择言才说的这番话,没想到朗月现真的同意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程澈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幸福来的太快把他完全打蒙了。


    朗月现饶有兴致的打量他,这个在外人看来脾气好的离谱的家伙,不怎么爱说话,被欺负了也只会闷不吭声,唯独在关于自己的事上会激起他格外明显的别样情绪。


    最近没怎么见到他,入职迈切斯特之后整个人看上去似乎自信了很多,只是在自己面前还是那副只会摇着尾巴,等着主人摸头的可怜小狗模样。


    方才那抹晦暗神色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家伙此刻还在顶着那副小心翼翼的乖顺表情向自己要奖励,朗月现有些想笑,便好奇的想看他想要什么东西。


    见程澈俊朗十足的面容乖顺懵懂,失了智一般盯着他看,朗月现的嘴角微微弯起,浅浅一笑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程澈被这笑容迷得七荤八素,天旋地转,脑袋晕晕乎乎,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程澈呆呆的看着朗月现晶亮含笑的眸子,穿着薄西装的后背在这冬日里却已经泌出汗来。他忽然想起周闻铮向自己炫耀着朗月现情动时的模样,自己用尽全力挥出的那拳打在了周闻铮傲人的鼻梁上,他自己则是被一个膝击狠狠顶飞了出去。


    庭院里忽然起了风,绣球花枝哗啦啦作响,他盯着对方被阳光吻过的唇瓣,突然很想被对方用牙齿碾碎自己大逆不道,妄图觊觎主人的唇舌。


    他抖着手,红了眼,轻轻扶在了朗月现的侧脸。


    指尖触到微凉肌肤的刹那,程澈觉得自己像落在他身上的雪水在寸寸融化。


    “……我想吻你。”


    ——


    朗月现被那道滚烫的眼神烫的心头一颤。


    正午的风卷着庭院内白色花瓣扫过廊下,擦着两人衣角掠过去,程澈如擂鼓般的心跳清晰可闻,连带着呼吸都发烫。


    明明是裹着蜜糖似的暧昧话语,偏偏说这话的人还一副青涩的无辜模样。朗月现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眸中蓄着满满无法掩饰的深沉爱意,清透中燃着暗火。


    朗月现莫名心头微动,罕见的荡开一圈圈久不消散的涟漪。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是懒懒地勾起嘴角。


    “你胆子很大。”


    程澈顿时呼吸完全乱了。


    朗月现后撤一步,倚靠着雕花木栏,日光顺着他仰起的那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滑进松开的领口,青色血管浮现其上。他眯起眼睛上下扫过程澈,似乎在估量一件货品的成色。


    程澈僵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的由着他看。这种带着审视的打量他太熟悉了,与之前朗秉白、周闻铮等人做的没什么区别。


    但因为看他的是朗月现,程澈竟兴奋地膝盖发软,恨不得把自己包装的更精美些。


    程澈也把自己当做货架上可供人挑选的商品,他近乎虔诚地挺直脊梁,任由那道视线在身上游走,满心只想着,希望能让他满意。


    心脏擂鼓一样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程澈面色涨的通红,他隐忍着,手指紧紧攥住,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道痕迹。


    朗月现慢悠悠在脑海中对着面对此情此景一声也不吭的系统说:“这些金尊玉贵的主角,面对着反派,跪的倒是一个比一个痛快。”


    系统冒出来时游戏声效叮当作响,它用毫不惊讶,无所谓的语气回道:“正常,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世界意志是个没有脑子只会机械走剧情程序的蠢货,它察觉不了主角的变化,大不了最后都崩盘,世界重开。”


    朗月现唇角弧度渐深:“那就崩得再热闹些。”


    他睨着程澈红透的耳尖,对方惶恐又期待的神情似乎取悦了他,他带着一点想彻底摧毁些什么的残忍快感,朝程澈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


    程澈激动的踉跄着往前跌了一步。


    朗月现带着清冽茶香的气息随着轻笑扑在程澈的肌肤上。


    程澈这次仿佛真的闻到了传说中千金一两的太平猴魁催出的那股兰蕊初绽的甜香。


    朗月现作为天生强势性格的主导者,此刻程澈这种绝对服从,任人摆布的姿态实在是合他心意。


    男人结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清爽的皂香混着情动的荷尔蒙,带着一股让人迷乱的味道缓缓靠近。笨拙生涩的像只怯生生蹭着他裤腿讨食的小狗,让他亲他就只敢轻轻碰,双手僵直着乖乖垂在身侧,绷的铁直也不敢碰到朗月现一下。


    程澈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近在咫尺的唇瓣小口吞咽,唇瓣相贴时像含了片新雪。他试探着凑近,一开始只敢嘴唇张贴的缓缓轻蹭,抬头小心翼翼观察朗月现的表情,发现并没有厌恶的神色才敢慢慢含住,小心仔细地用舌尖一点点吮湿他的唇缝。


    从朗月现的视角看,仿佛一只抖着耳朵的狗在索吻,明明馋的尾巴乱颤,爪子却规规矩矩缩着老实。朗月现被取悦到了,难得起了兴致,大发慈悲的松了牙关,纵着对方的舌头缠上来。


    “唔……”喉间溢出满足的呜咽激得程澈浑身发麻,整个人兴奋到头昏脑涨,脑子早就烧糊涂了,身体却还是老老实实克制着,发抖的手掌虚虚悬在他腰侧,连朗月现的衣摆都不敢碰皱半分。


    这纵容如同催/情药一般,程澈鼻翼不自觉阖张,贪恋着眼前人身上的味道。他大着胆子,全神贯注去侍弄那截软舌,急迫的求着它能缠绕着回应,让自己能多含一会儿。


    吻到忘情时他太投入失去了平衡,膝盖撞上对方大腿才惊觉越界,倒像是急不可耐地投怀送抱一般,慌乱中整个人踉跄地跌进朗月现怀中。


    朗月现揪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居高临下看着那双被爱意和欲念涨得满溢的双眼。


    突然头皮一紧,朗月现猛地收紧抓着他头发的手,狠狠吻了下去。


    由朗月现主导的吻再没了小心翼翼,被勾出火气后滚烫的吻重重压下来,他狠狠搂住对方的腰,强势的吻回去,犬齿重重碾过下唇,舌尖横冲直撞,勾着对方的舌头纠缠吮吸,放肆的去释放内心骤然涌起的冲动。


    程澈呼吸滚烫,意乱情迷,抖得像过电的鱼。一心只知道努力迎合着朗月现,由着他的手卷起自己的衣服下摆,露出一截精瘦结实的蜂腰,汗津津的腰身在午后的阳光中下泛着层水光,当那双微凉手在自己身上乱走点火的时候程澈甚至还在想这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感受到紧……的身体处,某个……触感隔着布/料……上来再也忽视不掉,朗月现才微微分开嘴唇。


    看到被吻到泪眼朦胧,连呼吸都忘记的程澈,挂着将掉未掉的泪珠,懵懂的看向他,似乎在问,为什么不继续了。


    这种彻底掌控一个人的滋味很不错,朗月现觉得很爽,很满意。


    朗月现屈起膝盖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对方紧/绷的……,戏谑的调笑说他那……太碍事了。


    程澈二话不说将……狠狠往/下一……,用的力度连朗月现看了都眼皮一跳。(审核你疯了吗?不就亲了个嘴吗?)


    程澈面色通红,将东西用力压下,确保不会再碰到朗月现了之后,可怜兮兮地用还蒙着层水雾的眼睛又凑了过来,带着哭腔的气音混着喘/息,贴在朗月现耳边祈求着小声问:“可不可以……再亲一会儿……”


    ——


    赶走了程澈后,朗月现独自坐在庭院内的石桌旁,手指闲闲捻着片残破花瓣在桌面上画圈,突然慢条斯理地对着空气轻笑开口:“好看吗?”


    东侧木栏后的花丛突然簌簌抖动,像是有小动物从中经过,动作很轻巧,花枝晃动间却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从花丛背后映了出来。


    唐老板裤脚沾着几片绣球花瓣,捻着手中的舍利珠串,模样依旧斯文坦然,镜片后的眼眸中还勾着气定神闲的笑:“今年这绣球倒是开得精神。”


    朗月现屈指弹飞花瓣,抬眼看向男人,手肘撑在冰凉的青石桌面上托腮,懒洋洋地偏头:“坐。”


    石凳上铺着的苏绣软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斑驳的刻痕。


    那是朗月现小的时候被父亲训斥后,拿园里的凿子在上面刻的英文脏话。当时唐老板就蹲在旁边看他刻完,笑的烟灰都抖落在裤腿上。说他们小宝从小就这么带劲,自己可是头号见证人。后来这套桌椅成了院里翻修时唯一保留的旧物,被唐老板当个宝贝似的护着。


    唐老板也不推脱,施施然坐在了石桌另一边。


    朗月现问道:“我爸还在屋里?”


    “嗯,聊着呢。”


    朗月现摸出烟盒弹开,银质打火机窜出幽蓝火苗。


    朗月现眉梢轻挑,烟灰随着动作簌簌落在旁边的花泥上,他轻喟一声:“唐叔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趴人墙角的毛病?”


    唐老板将舍利珠串绕回手腕,拈起朵石桌上的白花,似笑非笑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拇指抚过花瓣的缺口,语气平静地像在问花期的长短。


    “玩玩而已。”


    朗月现吐出的烟圈撞碎在唐老板的眼中,他嘴唇上被深深舔咬的暧昧痕迹还没完全消退。


    唐老板摘下金丝眼镜擦拭,垂眸时遮住了眼底神色,缓缓道:“我是说,喜欢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朗月现愣了下,忽然笑出声:“谈不上。”他不慌不忙回话:“逗着好玩而已,分什么男女,图个乐儿。”


    唐老板低笑着点评:“长得还算不错,可惜……”他忽然倾身向前,沉香混着清茶的香味扑面而来,“连套像样的西装都没有。”


    “还不如我那个便宜外甥。”


    朗月现听了这话,只勾了勾唇,随手解开两粒衬衫扣子,眉目间还带着些刚刚尽情热吻过的餍足,“人家听话啊,乖得很。”


    “再说了,跟我比家底?”他嗤笑道:“唐叔这就说笑了。”


    “小宝,不是什么人都配在你身上留印记的。”


    烟灰突然断了一截,朗月现“啧”了声,连敷衍都懒得多敷衍两句,指尖在桌上轻敲:“好了,到此为止。”


    “该回去了,唐叔。”


    他起身,将烟头在花泥中按灭,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衣摆利落扫落桌上残花:“再晚些,我家老头子要着急了。”


    第四十八章 朗秉白睁开眼,看见了他活生生的血与肉


    几人走出茶馆, 司机小跑着绕到车边开门,朗父说要直接回集团,招呼朗月现先上车, 朗月现却站在原地没挪步。


    “还有事要办。”朗月现看了眼腕表,大衣下摆被风吹得掀起, 露出一截劲瘦腰线。程澈的目光追着那道弧度,直到听见对方说话,才惊觉自己盯着人看了太久。


    朗父也没多问,点了点头,随后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突然转向程澈:“小程住校?”


    “是, 是的,朗董。”程澈喉咙发紧, 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朗月现身上移向开口问话的人。他余光里还能看见朗月现的唇色,比平时更艳几分,像沾着露水的红山茶,似乎还带着被自己咬出的细小齿痕。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发烫, 心脏又开始不安分地撞着胸膛。


    “那正好,顺路让小月捎你过去。”


    这句话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唐老板手中捻着舍利珠的手一顿,在场的几个人顿时全部向朗月现看了过来。


    被数道视线紧紧盯住,像是在等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似的。朗月现却仿佛视若无睹,只淡淡说了句:“我不回学校。”


    朗月现的声音和寒风一起刮过来,唐老板听后便把目光从容的移开,手中的珠子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转动。程澈好像这时才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吸进肺里的空气像是在胸口塞了整块未化的冰。他本想回一句不用麻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能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和朗月现接过吻到现在,程澈的心脏还在剧烈震动,内心还有股巨大的荒谬感在来回冲击,整个人像踩着棉花,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


    指尖残留的触感,唇齿间萦绕的兰花香,都在反复提醒他这不是梦。被主人奖励的感觉让他内心充斥着无上的幸福和满足,哪怕周围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了,目光只一味的盯着朗月现一秒都不舍得离开。


    陆存远赶紧往前插了半步,适时打着圆场说没事,他送程澈回学校就行,说话间远处传来引擎轰鸣声,朗月现叫的车停到路边。他等父亲的车驶离后,冲众人略一点头,并未多分给程澈任何多余的目光,坐进车里的姿势干净利落。


    直到红色尾灯消失在拐角,陆存远拍了拍程澈的肩膀他才惊醒。低头发现帆布包袋子已经被绞成麻花,指尖还在细微发颤。方才那个带着兰花香味的吻像枚火种,此刻正在他肋骨间安静地烧着,把他整个心烘得发烫。


    ——


    朗月现站在朗家别墅门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打火机的纹路。院前的枯叶被风卷着擦过裤脚,他忽然抬腿踹了脚铁艺栏杆,震得栏杆后的月季枯枝簌簌作响。


    管家开门时差点撞到廊内的瓷瓶摆件。“二少爷?”他慌忙去接朗月现脱下的大衣,下意识就往楼上看了一眼。


    “我妈呢?”朗月现边往屋内走边问道。


    “太太和周夫人约着去湖心雪苑了,那边送来一套新的绒花胸针,便说着要直接过去试试他们家新做的双面绣旗袍。”


    朗月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转身往楼上走去。


    朗月现停在二楼走廊时顿了顿,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推开了朗秉白的房间,甚至都没有事先礼节性的敲一下门。


    屋里空无一人,深灰色床单平整整洁的像是被刀裁过,朗秉白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依旧是记忆中沉稳整洁的样子,就像是房间的主人给外人的印象。想到这人平日端方持重的假象,朗月现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他单膝跪在床头柜前,拉开抽屉,五颜六色的药盒哗啦啦散出来。朗月现不自觉的皱起眉,一个个拿起来看。


    大多都是一些稳定情绪,含有少量镇定作用的各类安眠药,压根没有朗父所说的那些把他爱慕朗月现当作心理疾病去治的药。


    朗月现意识到父亲显然是在骗自己,懊恼自己沉不住气之余,还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朗月现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他推开门,走进卧室。屋内窗帘拉的不紧,几缕阳光从缝隙中漏进来,在床上堆成小山的衣物上照出缕缕光影。


    朗秉白整个人就陷在这堆积成山的衣服中间,怀里那件朗月现常穿的深蓝色睡衣被揉的皱巴巴的,领口蹭着鼻尖,呼吸平稳,正沉沉睡着。


    朗月现倚在门框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朗秉白睡得很沉,他似乎瘦了很多,露在衣服外的手腕细的能看清青色血管。颧骨在睡梦中微微突起,肩膀顶着衣服,甚至能看出些瘦削的感觉,倒显出几分他在学生时期猛蹿个头不长肉的影子。


    他侧卧着,这么高大的个子委委屈屈的蜷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朗月现的衣服,周围同样堆满了从朗月现衣橱里拿出来的衣服。


    朗秉白睡梦中还皱着眉头,显得心事重重,虽然在睡觉,但看着就给人一种很疲惫的感觉。


    朗月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在那看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叫醒他。


    浴室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人忽然蜷的更紧,仿佛极度不安一般将脸更深地埋进那团衣服里。


    *


    浴室门推开时带出一团白雾,朗月现抓着毛巾擦头发的手顿在半空中。


    床边的衣服堆不知何时拱成了环形,朗秉白正坐在这个用衬衫和毛衣围成的窝里,静静的坐在床边。


    “啪嗒”,头发上的水珠砸在地板上。朗秉白闻声抬头,后脑勺翘起的发梢跟着晃了晃。他眼底泛着青,下巴冒出胡茬,家居服领口歪斜着露出凹陷的锁骨,整个人像件被揉皱的丝绸衬衫。


    空气中飘着浴室传来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氛味,朗秉白忽然微微弯起嘴唇,笑了笑。他开口的声音非常沙哑,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有张口说话了那般,听得朗月现心头一跳。


    他听见朗秉白说:“长大了。”


    朗秉白喉结滚动时扯出沙哑的气音:“我们小月……”他右手无意识的揪住怀里的毛毯,“都长这么高了。”


    朗月现把湿毛巾甩到椅背上,发梢的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他看见朗秉白蜷起的手指关节发白,指甲修的有些过分短了,似乎有些明显焦虑的症状。


    “在之前的梦里……”朗秉白忽然伸手比划了两下,“都是小时候的你,才这么高,抱着小熊来敲我的房门。”他手腕悬在空中晃了晃,腕骨瘦得要刺破皮肤,“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会冷着脸说‘别碰我’的大人了?”


    朗秉白喃喃道:“长大了不好,长大了就会离开哥哥。”


    “你就会离开我。”


    朗月现突然意识到,朗秉白并不是同他在讲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他以为这是在做梦。朗月现看着围着朗秉白的衣服都是自己素日穿的多的,他喉头发紧,刚要开口,却见朗秉白撑着床沿摇摇晃晃站起来。


    散落的睡衣袖子绊了下脚,朗秉白踉跄着栽过来。朗月现下意识伸手去扶,被带着撞上衣柜门。


    朗秉白的身上没有了之前熟悉的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只有沉香的味道泛着苦涩钻进鼻腔,朗月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瘦削的肩胛骨硌得他胸口生疼。


    “别动。”沙哑的气音擦过耳畔,朗秉白把额头抵在他肩上,手指虚虚地攥着他后背衣料。


    “就一会儿……真好啊,梦里的小月…不会推开哥哥……”


    朗月现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抓住了衣柜把手。他看着对面穿衣镜里交叠的身影,眼睫微不可察的颤了几下。


    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只是月余不见而已,怎么瘦成这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朗秉白终于抬起了头,站在离朗月现咫尺之间,泛红的眼睛一寸寸描摹眼前人,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血里。


    “不过长大了也好。”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有些话,没办法对小时候的你说。”


    “为什么?”


    朗秉白突然问,眼中的悲伤似乎要凝出实质,淹没里面朗月现的身影。


    “为什么在你为难的时候,哥哥是第一个被你放弃的?”


    “为什么?”眼眶中的那滴眼泪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就这么顺着他的消瘦的脸颊滑落,砸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处。


    朗秉白的喉结艰难的滚动,左手还攥着朗月现的衣服下摆,“你顾忌所有人,那我呢?”


    “我试图站在你的角度与你共情,可是我越为你考虑,我就越难过。”


    “你为什么从来不为我考虑。”


    “那我呢?小月。”


    朗秉白忽然抬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弟弟的脸颊,又在触及前缩回了手指。


    朗秉白的这份痛苦好像影响到了他,朗月现竟然被两人间的氛围压抑的有些难以喘息,他刚失去耐心想要让朗秉白滚开,朗秉白却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第二滴泪砸在了朗月现的手背上,他被烫的一抖。朗秉白扯了扯嘴角,连鼻尖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寒冬在室外站了整夜的人。


    “每次吞那些药片的时候我都在想……今晚会梦到什么样子的小月呢?”


    “我不想吃这些药,可是不吃就睡不着……”声音突然哽住,朗秉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仿佛吞咽对他来说非常困难,手背上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睡不着就见不到你。”


    “无数个睡不着觉的凌晨,我和自己说话,求自己放下一些东西,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可是,小月,我是个一塌糊涂的人。”


    朗秉白忽然踉跄着后退半步,他胡乱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的水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亮光。


    “我犯过这么多错,只有爱你……是我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咳…”


    尾音呛在咳嗽里,震得单薄的肩膀发抖,朗月现下意识往前半步,又硬生生刹住脚。


    “盼星星盼月亮等你回来,结果……”


    朗秉白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临走前能多说两句梦话,也算……”


    朗秉白缓缓向着门口走去,摸索着去摸门把手,指尖在金属面上打滑,“最近的药吃的太杂……”他低笑一声,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上次对着你的幻象说话,还把李叔吓得不轻……”


    “去哪?”


    门把手“咔哒”弹回原位,这声音像平地惊雷一般,震得朗秉白浑身一颤。


    朗秉白保持着拧转的姿势僵在原地,指尖绷的发白。


    他不可置信的转过头,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只能描摹眼前人一个大致的轮廓,却足以让朗秉白回不过神来。


    他最近实在是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药,能辅助他睡眠的药物让他分不清虚实,导致他一直昏昏沉沉,精神上也有些恍惚,半梦半醒之间总是能看见小月在他面前出现。


    他突然抬手狠狠掐向自己小臂,这不是梦。


    梦里的小月不会问话,更不会用这种活生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朗月现见他怔愣着不答话,眉头皱得更紧,往前逼近半步:“问你呢,去哪?”


    “小月…小月…”朗秉白指尖发抖,颤巍巍试探着伸手想触碰弟弟的脸,生怕这又是场稍纵即逝的幻梦。


    手腕突然被狠狠攥住。


    骨头都快被捏碎的疼痛感让他彻底清醒,眼前人分明是真实存在的。


    朗秉白睁开眼,看见了他活生生的血与肉。


    他贪婪地盯着弟弟鲜活的面容,呼吸急促得像溺水之人浮出水面。


    仿佛从万米高空直坠而下,五脏六腑都悬到了嗓子眼。


    直到掌心传来朗月现真实体温的瞬间,才重重落回地面。


    全身过电般的战栗让他眼前发白,喉间溢出压抑的喘息。


    朗月现不耐烦地将人拽到跟前,微凉的手指抵住对方滚烫的颈动脉:“不说?我替你说。”


    “爸爸一怒之下关你禁闭,你倒好,装模作样在家闭门思过。堂堂商界闻风丧胆的商业暴君,什么时候学会逆来顺受了?”


    “你竟然肯乖乖被关在家里毫不反抗,仿佛真心认错了一般。朗秉白,这就不是你的性格,装的太过了。”


    “果然让我查到些猫腻。”


    朗月现的指尖缓缓在朗秉白颈侧摩挲,沿着青筋游走,唇角带着怒极了的笑意:“距大概估算,从你掌管朗氏集团开始,这五六年间,你光投资下层市场就不下数十家公司,控股超过51%的更是有5家企业之多。”


    “经你投资的企业完全顺应如今的市场走向,全部都大赚特赚。爸爸说的没错,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尤其是迈切斯特这一笔。”


    “陆存远捡到程澈是走了大运,但真正托起这家公司的,是你最后那笔救命钱。”


    “迈切斯特上市的最终应急资金,就是你朗秉白的入股资金。”


    朗月现拍了拍朗秉白的脸,“对吧?迈切斯特的第二股权人?”


    朗秉白听着精准到可怕的剖析,理智叫嚣着要安抚暴怒的弟弟,可剧烈的心脏却为这久违的接触欣喜若狂。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实感,让他恍惚间找回了活着的知觉,令他几乎喟叹出声。


    “所以,你有的是后路,随时能甩开朗家自立门户。”朗月现冷冷一笑:“以你现在累积的资产,就连朗氏也很难给你施压,是吧。”


    朗秉白张了张嘴,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后槽牙咬得发酸,生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压抑着的哽咽。


    朗秉白无法辩驳,弟弟每个字都戳中他的心思。父亲说的对,他骨子里就带着商人的精明,逐利避害和未雨绸缪几乎刻在了他的基因中。


    在发现自己对弟弟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时,哪怕还没打算摊牌,就已经本能地开始铺后路。


    他先是封了知晓父辈之间事件所有知情人的口,又悄悄有意识地在朗氏之外培植势力。从起心动念那刻就盘算着,若真有捅破窗户纸那天,必须要有足够媲美朗氏的资本护住心上人,有能够支撑自己毫无顾忌去爱朗月现的后路。


    迈切斯特纯属意外收获,刚投资还不到一个月,事情就败露了。禁足期间全靠心腹特助传递消息进来,谁料这步闲棋竟被弟弟顺藤摸瓜查了出来。


    他弟弟确实把他摸透了。正如朗月现所言,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可这次他偏偏赌气耗着,就想看看弟弟会不会为他回头,能不能在冷心冷情的弟弟心里占点特殊位置。


    那天实在熬不住给弟弟打电话,接通的却是周闻铮的声音。明知对方在故意刺激他,可脑海里全是朗月现和别人亲热的画面。


    那段时间朗秉白几乎完全没办法阖眼,闭上眼全是弟弟和其他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睁开眼睛也看不见朗月现,朗秉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只有蜷在弟弟床上才能勉强合眼,贪恋着被褥间残留的气息入睡,梦里才能见到活生生的朗月现。


    可是他一直等不到回心转意出现在他面前的朗月现,朗秉白觉得自己不会等到了,他终于死心联系特助准备离开。谁料就在要走的前夜,朗月现竟然真的回来了。


    可重逢还没说上两句话,又把人气着了。朗秉白急得手心冒汗,想说自己从没打算背叛朗家,只要朗月现愿意,他的所有身家都能拱手奉上,虽然这些确实是他离开的底气。


    话到嘴边打了几个转又咽回去,最后变成欲言又止的沉默。朗月现烦躁起来,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朗月现态度的冷淡深深的刺痛了朗秉白,弟弟决绝的背影是他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的痛苦,朗秉白急火攻心,心口骤然巨痛,喉头突然涌上腥甜,有什么被他吐了出来。


    意识模糊间,只觉得手心里那东西躁动不安,在他眼前不断挣扎,他低头看去,鲜红的一片仿佛是他破碎的心在掌心抽搐。


    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第四十九章 傻子。


    朗秉白做了个梦。


    梦中他被突然带到了几年前。在他二十五岁那年, 朗月现高中第一年的暑假,朗父给他安排了个相亲局。


    朗秉白的家世和相貌都是顶尖的,自打成年后就有数不清的人上门说亲。有想和朗家攀上关系的, 有合作商带着自家孩子来拜访的,也有在宴会上惊鸿一瞥托人递信的。无论男女, 个个都说见过朗家大少爷,就很难再看上别人了。


    朗父向来尊重儿子意愿,说来也奇怪,朗秉白对其他事都客气疏离,彬彬有礼,唯独在和别人交往这件事上像只竖着刺的刺猬, 几乎是抵触的心理去拒绝,一概不理。


    可这回看到王家的拜帖, 他居然破天荒的没像往常那样冷着脸把说媒的人请出去,反而盯着烫金请柬若有所思,最后淡淡说了句“见见也好”。


    这位王家千金确实值得一见,王家手握全国最大的传媒集团, 从纸媒到短视频平台,旗下涵盖新闻,电视,电影,社交媒体等多个传媒领域。连当下最火的国民游戏都是王家旗下企业开发的。剑桥毕业的才女王若晴不仅家世匹配,模样更是出挑,站在朗秉白身边倒真是十分般配。


    朗父便乐得顺着孩子心意,亲自张罗起来。特意在花园玻璃房内摆了品酒宴,请王氏一家来参加。


    宴会上朗秉白几乎从头沉默到尾,只机械的应付着络绎不绝的敬酒, 完全没有一点这件事是他点头应承* 下来的自觉,倒像是来参加商务酒会的,朗月现同王若晴聊的甚至都要更多一些。


    朗父还有些许的尴尬,大儿子也是头一次这么不会看场合做事,他担心王父心里会不舒服,还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


    结果对方正盯着自己小儿子直乐,顺着视线看过去,王若晴托着腮看着朗月现正入神,眼睛亮晶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直勾勾盯着朗月现说话时颤动的睫毛。


    “朗董,让您见笑了。”王父抿了口清酒,指着从进来眼睛就没从朗月现脸上挪开的王家大小姐说:“我家这丫头,魂都被二少爷勾走了。”说话间王若晴正殷勤地给朗月现续酒,结果朗月现露出个礼貌的感谢笑意,王若晴一下子晃了神,手一抖,泼了小半杯在他袖口上。


    朗月现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温声安抚着慌乱着不断道歉的王若晴,背在身后的手却快把餐巾拧成了麻花。他趁着举杯的空挡狠狠瞪了哥哥一眼,心想这到底是谁的相亲宴?偏偏被瞪了的那个人还坐在斜对角,阴沉沉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的后背烧出个洞来。


    可还没撑到宴会结束,朗月现那三两酒的量就被热情过度的王家小姐灌倒了。


    清脆的一声“砰”响,酒杯被不轻的力道磕在了桌子上,朗秉白霍然起身,带得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稳了稳情绪,微微颔首向周围的人以示歉意,大步流星穿过人群,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把朗月现整个捞进怀里。少年温热的呼吸扑在颈侧,混着红酒的甜香,烘得他太阳穴直跳。


    “抱歉,我弟弟喝醉了,我带他去休息。”他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今晚的女主角。王若晴举到半空中想要给朗月现醒酒的白水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宽大的墨色西装裹着少年,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旋转楼梯口。


    管家想搭把手接人,被朗秉白侧身避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朗月现死活不让他哥公主抱他,最后朗秉白直接将他背起来上了楼。


    背上的人不老实的扭动,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后颈磨蹭,嘴里嘟囔着“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朗秉白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把人箍得更紧,踩着地毯拾级而上。


    朗秉白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小醉鬼还觉得自己清醒着,嚷嚷着不想睡觉。


    朗秉白撑在床前看他,眼神沉沉:“那你想做什么?”


    朗月现醉的目光都有些涣散,他抬起手摸了摸他哥的耳朵,问他你是不是要结婚了?结了婚以后……是不是就要分开住了?


    朗秉白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希望我结婚吗?你想跟我分开住吗?”


    朗月现迷迷糊糊,反应慢半拍,停了好半天,把朗秉白的心都提起来了,他才慢悠悠的理解了朗秉白问他的话。


    “不希望。”


    朗秉白喉结滚动着急切追问,撑着床沿的指节泛白:“不希望什么?不希望哥哥结婚,还是不希望和哥哥分开住?”


    醉鬼皱着鼻子哼唧,醉眼朦胧地扯开两颗衬衫扣子,露出被热意熏粉的锁骨。他嫌衣服不舒服想脱下来,被朗秉白拦住。


    朗秉白轻轻握着朗月现不安分的手,阻止了他继续解扣子的行为,少年凌乱的额发扫过他的手背,痒得心里发慌。


    朗秉白坐在床边压着身子凑近,盯着弟弟的唇,期盼着里面再吐出些让他开心的话。


    “嗯?为什么不回答哥哥?”


    朗月现双颊泛红,眼睛也雾蒙蒙的,他早就忘了朗秉白问了什么,不耐烦的用空着的那只手推他哥的脸。


    朗秉白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两下,顺势扣住那只手按在枕边,拇指摩挲腕间跳动的脉搏,用诱哄般的语气轻声哄道:“乖,告诉哥哥你不希望哥哥去结婚,不希望哥哥离开你,哥就放你睡觉。”


    朗月现才不理他,手被攥着挣不开,干脆搂住他哥的脖子突然发力,朗秉白正撑着身子看他,猝不及防的被扯地倒在床上,鼻尖蹭过少年泛着酒气的衣领。


    朗月现喝了酒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但奈何被拉下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想反抗,顺从的躺下给人当枕头。


    朗月现终于满意了,枕在他哥的胸膛上,用带着热意的脸肆意的蹭了蹭,手还不老实的从脖颈摸到腰腹,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手感真不错……


    朗秉白小心翼翼拢住怀里的人,手扶在朗月现的后腰上,完全没有阻止弟弟的意思,由着他胡闹乱摸,颇有些难耐的仰起头,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两下。


    弟弟的指尖顺着肌肉纹理滑到腰腹,朗秉白忍耐不住的吞咽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有节奏的拍着朗月现的后腰,试图给弟弟哄睡,别再折磨他了。


    直到肆意作乱的手乖乖的放在他胸膛处揪着他衬衫纽扣安静下来,朗秉白才敢将这些天憋着的那口气缓缓叹了出来。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弟弟有多招人,从小到大跟在朗月现身后心甘情愿献殷勤的人数不胜数,跟了朗月现好久他甚至都叫不出名字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却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只为能多得到朗月现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也是好的。


    而且随着年岁增长,少年的容貌愈发耀眼,就连朗父都有意识的尽量不带小儿子出席公开场合。


    上了高中后,朗月现身形抽条,五官愈发精致,整个人没有一处不美。朗秉白几乎是亲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如同饿狼一样盯着他弟弟不放。男人倒还好,他弟弟基本上不怎么理会,只把他们当成跟班使唤。


    可朗月现对女孩一直格外宽容,女孩送的东西他都不会当面丢掉,甚至于有女生大着胆子告白,他也只是笑笑不接茬,礼貌的解释没有恋爱的想法。


    暑假前一天,朗秉白在二楼等了一上午,结果亲眼看见朗月现骑着机车带了个女孩子回了别墅区,下车后还笑着挥手道别。朗秉白面无表情,手中握着的露台栏杆被捏的吱吱作响。


    吃饭时状似不经意提起,朗月现也只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说同班同学顺路而已。


    贵族学校全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有专车接送,用得着你去送她回家吗?


    朗月现对其特殊的态度狠狠刺痛了朗秉白,他一口饭也吃不下,满心的妒火几乎要将他烧得头晕眼花,借口说不舒服便回了房间。


    正巧晚上有人上门说起王家有个适龄的女孩,朗父正准备回绝,没想到被妒火烧昏了头的朗秉白竟当场应下。


    等冷静下来后悔也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参加自己的相亲会,那一整天朗秉白胃里翻江倒海,反胃的什么也吃不下。


    宴会上还要看着自己招来的女人像个求偶的孔雀一样围着他弟弟打转,朗秉白烦躁的只能一杯杯往下灌酒强压火气。


    此刻的小孩终于老老实实的窝在自己怀里,朗秉白一只胳膊被他压在身下,轻轻拍打着后腰哄弟弟入睡,另一只手珍惜地描摹着弟弟的眉眼。


    朗秉白极轻地吻了吻朗月现的发顶:“告诉哥哥,那个女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对吗?”


    “小月不希望哥哥离开,哥哥就永远不会离开。”


    朗秉白怀揣着自己无法让人知晓的心思,收紧搂着弟弟的怀抱。


    “或许之后……你会因为一些事情不喜欢哥哥了,哥哥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你为什么要走。”


    就在这时,朗秉白话音未落,怀里突然一轻,朗月现撑着胳膊慢慢坐直,月光从他背后漫过来,朗秉白忽然发现弟弟的模样似乎变了些。


    少年的嗓音清凌凌的,眼中也完全没有之前喝醉迷茫的醉意。朗秉白怔愣的看着弟弟,刚才还揉乱了的衬衣扣子不知何时系到了最顶端,月光下白的刺眼的布料裹着修长的脖颈,像尊冰冷的玉雕。


    而此刻玉雕般的唇角勾着冷淡的笑意,一字一句里全是对朗秉白的怒火和不屑:“带着你那既肮脏又丑陋的欲望,背叛将你养大的朗家。”


    “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会离开吗?”


    朗秉白慌忙起身想要解释,伸手想碰朗月现的脸:“小月,你听哥哥说……”指尖还没触到,就被狠狠拍开。


    少年伸手扣住他喉咙,刚刚还滚烫的指尖此刻变得冰凉,深深陷进动脉。


    朗秉白毫不反抗,仰着头急促喘息,双手虚虚搭在朗月现腕间。他依旧试图出声解释,整个人不停的颤抖:“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去见见你……”


    朗秉白想抓着朗月现的手放在自己心上,想让他摸摸自己狂跳的心口,他害怕朗月现忘记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却在下一秒忽然僵住了,看着朗月现冲他摇了摇头,竖起食指抵在唇间,比了个嘘的手势。


    “骗子。”


    朗秉白睁开了眼睛。


    ——


    朗秉白醒来时,窗帘已经被全部拉开,窗外的梧桐正把阳光筛成碎片洒在床前的地板上,将毫无生气的房间照的透亮,似乎还能听见窗台上有鸟雀飞过的声音。


    他转了转眼珠,看见细长的输液管在阳光下泛着晶亮的冷光,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条透明的蛇钻进血管里。


    他内心突然涌上一股很空的感觉,却被床尾的声音惊得骤然退却。


    “醒了?”


    朗月现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斜倚在卧室门框上,浅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愈发锋利。见人醒了才慢悠悠走了过来,扯过椅子坐在了朗秉白床边。


    脱离了药物影响,这次朗秉白可算是切实的将眼前的人看了个清楚,他喉结滚动两下,想开口说些什么,鼻腔却猛地一酸。


    吸管碰在唇边的力度很轻,温水滑过火烧般的喉咙时,朗秉白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弟弟手腕,那里不知道从哪蹭了一道红痕,在冷白的手腕上格外显眼。


    朗秉白看着弟弟眼下似乎有些青黑,哑着嗓子问道:“昨晚没睡好?”朗月现正弯腰调整输液管速度,闻言手上一顿,输液管在手上转了个圈:“托谁的福?”


    朗月现交叠起双腿,指尖缓缓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何止是没睡好,他昨晚几乎就没睡。


    回头时,朗秉白喷在掌心的血点像是燃烧的火星,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朗月现扑过去,怀里骤然瘫软的身体重得他差点跪倒在地,手腕下意识抵在了床尾借力,被压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家庭医生冲进来时他正站在露台抽烟,等着医生的诊断,随时准备开车赶去医院。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尼古丁压不住喉间的血腥气。


    诊疗箱开合的碰撞声中,他听见“肝气郁结”, “心血瘀阻”之类的词在夜风中飘散。


    直到手边的烟灰缸积满烟蒂,才等到那句“暂时无碍。”


    送走了医生,朗月现又被管家拦下了。


    管家忧心忡忡的望了望屋内,他们这些老人都算是在朗家待了一辈子,感情很深,几乎算得上亲人一样了。朗家最近的动荡他们都清楚,虽然朗父刻意瞒着,但朗月现的离家和朗秉白的颓然他们都看在眼里。


    管家从朗秉白还没进朗家就在朗父身边了,朗家两个孩子几乎是管家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到朗秉白有如此萎靡的一面,内心非常焦急。可二少爷一天不回来,朗秉白就一天都不会好起来。


    管家害怕朗月现又要走,急忙将人拦下了,这位看着他们长大的老人攥着他袖口的手好像终于等到了救命稻草。平日里这么干练的人急得话都说不清,他说大少爷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能不能等大少爷醒了,看他喝碗粥再走。


    “我没要走,李叔。”


    他反手握住管家的手,余光中瞥见自己领口干涸的血迹,露台冷风中站了这么久,此刻才觉出指尖发麻。


    朗月现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茶几上,屏幕每隔几分钟就亮一次。周闻铮的名字不断的在屏幕上闪烁,像根扎眼的刺。


    朗月现本来想着要给周闻铮说一声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拿起手机又觉得这种报备行为太奇怪了,索性不再理会。


    他慢条斯理陪母亲喝完海鲜粥,看着保姆把母亲没动过的燕窝盅撤下去。


    “医生说他就是累着了,补足觉就好了。”朗月现用湿巾擦掉母亲指腹沾到的蟹黄,动作如往常一般熟稔亲昵,“您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


    朗太太摩挲着青瓷茶杯沿口的水渍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你爸做的太绝了。”她突然伸手把儿子鬓角翘起的头发别到耳后,接下来的这句话让两人都愣了愣。


    “你哥他不容易。”


    朗月现没有试探母亲是否知道朗秉白肖想她亲生儿子这件事,他知道母亲一定能看出来。母子俩心照不宣的没有去谈这个话题,虽然并不认同朗秉白的做法,但朗太太明显更能与朗秉白共情,并不像朗父那样极力反对。


    茶杯中晃荡的茶水如同她纠结的内心,映出她眼底的怅然。她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朗月现将来真的要选择一个人共度余生,不会有人比朗秉白做的更好了。


    朗月现低头削苹果的银刀顿了顿。果皮断在垃圾桶里的瞬间,他听见母亲轻声说:“我去和老李说,你房间的加湿器该换滤芯了。”


    夜里十一点,父亲秘书发来定位在集团大楼的照片,朗父今晚准备在集团休息了。朗月现把母亲哄回主卧,经过自己卧室时从门缝瞥见床头监测仪的红光。管家抱着绒毯追到走廊:“二少爷,客房都收拾好了”


    “我守夜。”他扯松领带陷进会客沙发,自己的房间被朗秉白占了,他便准备在卧室外的沙发上凑合一晚。


    朗月现仰躺在沙发上,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也是他哥彻夜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后半夜似乎有雨滴砸在落地窗上,他数着输液管滴答声等天明。


    他当然是不会把这些事说给朗秉白听的,朗秉白看着弟弟不说话,心里有些失落,以为弟弟还在生自己的气。


    “我做了个梦。”朗秉白突然开口。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被角,似乎现在同弟弟这样简单的聊天都有些紧张。


    朗月现正在剥橘子,闻言把果肉扔进自己嘴里:“说。”


    “你高中那会儿,有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姑娘,总缠着你骑机车送她。”朗秉白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话尾突然打了个旋,“她搂你搂得真紧。”


    “?”朗月现完全不知道朗秉白在说什么,朗秉白也看出了弟弟眼里的迷茫,加了几句解释道:“就住在我们这片别墅区,她坐在你机车后座上,两次。”


    坐过朗月现机车的女孩不多,朗秉白这么一解释,他隐隐有了些印象,顿时无语起来。


    “咳!”橘子汁呛进气管,朗月现扯了张纸巾擦手,“那不是我拿回那颗宝石胸针的条件吗?”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那个被她爸爸拍走的胸针不还是为了给你当生日礼物吗?”


    因为拍卖会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害得他不得不载着买主的千金兜了好久的风。


    朗秉白忽然低笑出声,震得监护仪发出细微嗡鸣。他怎么会忘呢?那天他抱着醉倒在自己怀里的少年,弟弟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盛满了会让他甘愿溺毙的星河,让他生平第一次对神明起了贪念。


    为什么会梦到这件事?


    原来这个梦是在提醒他,就是从那天起,他才彻底的看清了,自己对朗月现藏着怎样见不得光的感情。


    就像一枚埋进了骨血的种子,如今终于破土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


    “好狼狈啊,朗总。”


    朗月现忽然倾身,颇为不屑的讥讽出声:“朗总现在这幅尊容,要是被董事会那帮老狐狸看见……”他指尖悬在朗秉白的面前,轻轻拨开了对方额前汗湿的发。


    这下意识的体贴行为让两个人都愣了愣。


    朗月现怒骂自己这该死的肌肉记忆,耳尖发烫有些恼羞成怒的出声说道:“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会以为是对手特地打的舆论战呢。”


    朗月现不留余地的嘲讽,朗秉白却也只是笑着纠正了他的一个说法:“不是为了什么男人。因为是你,哥没办法。”


    朗月现冷嗤一声,又转回了他们昨晚不欢而散,朗月现转头就走时的那个话题:“你真的要离开朗家?”


    朗秉白稍稍敛了笑意,他真的很珍惜这么久以来和弟弟能平静聊天的机会,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温柔又坚定。


    眼见朗月现皱着眉好像又要发火,朗秉白撑着床沿要起身,吊瓶里的液体被他的动作震得剧烈晃动。


    ……朗月现烦的闭了闭眼,还是走过去将朗秉白扶了起来,动作不是很温柔,却没忘了给朗秉白身后加个靠垫。


    在弟弟看不见的位置,朗秉白暗暗弯了弯嘴角。


    “搬去南湾,安定下来之后会立刻给你具体地址。”朗秉白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手指悄悄勾住弟弟的毛衣下摆,“我不是背叛朗家出去自立门户,我只是必须要离开父亲的掌控,我要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他才能看见我。”


    他喉结动了动,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有这样,才有资格被你选择。


    即使你可能不会喜欢上我,但是我要有一个光明正大可以被你选择的机会。


    朗月现扯了扯领口,他觉得有些气不顺,并没有说话。如果问这么做是为什么那就太傻了。


    可当这个人真的把数十年的爱意隐忍剖开摆在面前,那些准备好的冷嘲热讽突然都失了效。


    朗月现实在有些理解不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竟然能深到这种地步吗,让他心甘情愿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与所有珍视他的人敌对,只是为了求一个并不属于他的爱。


    朗月现看了他一眼,道:“傻子。”


    朗秉白突然笑出声,弯起的眼角盛着窗外漏进来的晨光,透着股释然的劲儿,眼神中依赖又迷恋。


    我爱你这件事本来就不求结果。但若真能许个愿,那就是希望有一天,你也会愿意朝我走来。


    即使慢一点,也没关系。


    第五十章 如果你自己办不到,我会帮你


    盛衍拧开门锁时, 玄关的顶灯晃得人眼晕。他走进门厅,看见一个男人端坐在沙发上。


    男人看上去并不年轻,却依旧看上去非常有魅力。身形清俊, 顶灯的灯光为男人优越的眉骨镀上层阴影,深灰色的衬衫裹着他精瘦的腰身,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有一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韵味在身上。


    男人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眼镜,听到声音也并未抬眼去看,镜片折射的冷光掠过他眼尾细纹,那双浸润着岁月痕迹的眼睛温润淡漠,和盛衍如出一辙。


    房间一时静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盛衍先开口:“舅舅。”


    唐临晖这时才抬起眼睛看了过去,沙发发出细微的呻吟, 唐临晖换了个压迫感更强的坐姿。


    他将眼镜架回鼻梁,往日那副轻快和煦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淡漠至极的一个眼神。


    茶几上有未喝完的白兰地, 烟灰缸里躺着半支未熄灭的雪茄,青烟蛇一样的缠上唐临晖腕上的舍利珠。盛衍好奇的多看了那白兰地两眼,他舅舅向来都是只喝茶的,怎么今天喝上酒了?


    男人掀起眼皮的刹那,盛衍恍惚看见镜中二十年后的自己。同样上挑精致的丹凤眼,只不过唐临晖眼尾多了几道藏不住的褶皱,像被岁月烫出的火漆印。


    唐临晖毫不客气,连闲话也没说一句:“你和朗月现到什么地步了?”


    盛衍今天突然接到了舅舅的电话,让他立刻来自己住处一趟,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这时听到朗月现的的名字, 盛衍才皱起眉看了过去。


    唐临晖下一句话的语气简直是在质问了:“你和他接吻了吗。”


    盛衍紧紧攥住了拳头:“我和小月不是那种关系……”


    “那就是还没有。”


    唐临晖突然起身的动作带翻了桌上的白兰地,空气里隐约浮动着橡木焦香。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皮鞋尖碾过酒渍,在盛衍肩投下浓重的阴影,“当年你爸跪着求我姐下嫁时,可比你现在识趣多了。”


    盛衍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终于看清唐临晖眼底猩红的血丝,那些蛛网般的纹路里缠着再也不掩饰的扭曲欲望。


    盛衍的呼吸骤然加重了。


    “你父亲这个职位是怎么来的,获得我们唐家多大的助力,你心里也清楚。一个只会吃软饭的废物养出来的小废物,果然不堪大用。”


    唐临晖脸上写满了嘲讽,可眼中闪过一层不堪和愤怒。


    “我不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唐临晖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拇指重重擦过下唇:“你也不配。但没办法,你好歹能帮我把他永远留在身边。”


    “你知道吗,那个叫程澈的家伙吻他了。”


    盛衍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瞬间的刺痛沿着神经窜上太阳穴。


    程澈……吻了小月?他们俩…怎么会……


    他无可避免的想起,自己每次靠近朗月现时,对方总会不着痕迹地退半步拉开距离。不知道为什么,朗月现似乎从刚见到他就不怎么喜欢他,无论他做出什么努力,少年身上浮动的玫瑰香总会在即将触及指尖的时候消散,像抹永远抓不住的月光。


    唐临晖看着盛衍猛地抬起的眼睛,冷哼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冷笑:“所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不会还等着小宝来主动爱上你吧?你这种空有一张皮囊的废物,以为靠这张脸就能让他多看你半眼?”


    盛衍后槽牙咬得发酸,上个月家庭聚会的情景突然刺进脑海。他是在那次聚会上才知道原来舅舅和朗月现竟然认识。


    母亲当时还笑着打趣着“阿晖的手机屏保怎么是月现的毕业照”,直言他对朗月现的感情可比自己亲外甥深多了,而当时唐临晖摸索着茶盏杯口笑而不语的样子,此时回想起来活像吐信的毒蛇。


    唐临晖知道自己和朗月现认识后,时不时就会在手机上问起朗月现的现状,盛衍也只是觉得有些过于频繁了,并没有多想,觉得单纯是长辈对于小辈的关心。没想到唐临晖竟然对朗月现抱有那种荒唐又恶心的心思。


    盛衍看着唐临晖瞳孔里扭曲偏执的样子,只觉得恶心至极,转身就想离开,却被唐临晖轻飘飘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你想让外公知道,他最看重的外孙爱上了一个男人吗?”


    盛衍完全僵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唐临晖会疯成这样,竟然敢拿外公来威胁他!


    直到骨节分明的手狠狠钳住盛衍下巴,白兰地的醇香混着雪茄的苦味呛进鼻腔。“不要怕,我暂时不会告诉我爸那个老古董的,我也不会和你抢小宝。”


    “我年纪大了,我知道我求不得,但是我不愿意看到小宝再和其他外面的野狗有任何亲密接触。”


    说到这唐临晖想起看见的朗月现和程澈接吻的样子,他顿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牙关紧咬。唐临晖看着僵硬站在原地的盛衍,心里觉得厌恶却又无计可施。


    “你如果自己办不到,我会帮你。”


    唐临晖腕间的舍利珠硌得他后颈生疼,盛衍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警告,每个字都像从齿缝碾出:“所以你少给我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不管你要用什么下三滥的方法,要怎么卑微的跪在地上哀求他,总之,小宝一定要是我们唐家的人。”


    ——


    那项面向全国名校举办的大型金融投资模拟交易大赛的最终金奖,毫无疑问被以金融系闻名全国的C大收入囊中,学校准备为金融系“双子星”举办一场庆功宴。


    学生会负责组织操办,庆功宴只邀请了校领导,几位客座教授和各位金融系老师,除了学生会成员们还有一些金融系的学生。


    庆功宴当天下午,学生会干事们踩着梯子往宴会厅门口挂横幅,红底金字的“恭贺我校代表队勇夺金奖”被穿堂风吹得扑簌簌响。


    金融系辅导员抱着保温杯踱过来,伸长脖子看正在调试投影仪的宣传部长:“PPT里要多放点两位同学的比赛花絮,上次他们熬夜做模型那组照片记得放上去。”


    “您就放心吧,连他们决赛答辩时的视频剪辑都准备好了。”宣传部长晃了晃手里的U盘,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主任,不是说今天要请电视台来采访?”


    “嘘!”辅导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保温杯盖子在杯口叮当作响,“朗家的少爷接不接受采访还能是我们说了算的吗,你等会切蛋糕的时候记得多拍几张特写,校报还要用……”


    此刻被议论的主角正躲在更衣室里不断摩挲手机边缘,有些紧张的一个劲拿起手机看信息。西装袖扣不断被扣上又解开,在寂静的房间中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当他又一次无意识地把袖口扯下来时,门板突然被不轻不重的叩响。


    “还没好?”朗月现懒洋洋的声线裹着门缝透进来,“再磨蹭下去,校领导致辞都要结束了。”


    程澈手指一颤,袖扣差点被整个扯落,慌忙拉开门。朗月现倚在墙边玩打火机,金属翻盖在他修长指间开合,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程澈注意到他今天把额发梳上去了,露出光洁的额头,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


    上次被朗董约着喝茶已经又过了一周,程澈想朗月现想的心尖都发麻。此刻乍一看见,呼吸骤然加重,惶惶然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视线从对方滚动的喉结滑到锁骨凹陷处,又烫着似的飞快移开。


    极致的思念不说话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朗月现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走廊顶灯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光影,晃得程澈心跳漏了一拍。


    “今、今天不忙吗?”


    “嗯,抽出些空。”朗月现直起身子,顺手把打火机揣进裤袋,经过程澈身边时突然凑近他颈侧,“换香水了?”


    温热气息扫过耳后,程澈瞬间从脊椎麻到指尖,攥着门把的手渗出薄汗。他知道朗月现很喜欢清爽的味道,特地在洗衣服时多用了几遍香皂,还去香水专柜特地试了二十多款,最后选出一款很清爽的淡香水。


    柑橘混合红石榴的清爽气息在两人衣料相擦时带起的微风里丝丝缕缕绕在一起。


    宴会厅内被装饰的很是温馨舒适,各处还摆满了刚到花期的郁金香。程澈正被系主任拉着跟客座教授寒暄,后颈被空调暖风哄出薄汗。


    余光瞥见朗月现靠在甜品台旁用叉子戳蛋糕上的草莓,漫不经心地把草莓尖咬进嘴里,程澈被可爱的心都化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这时突然有一位金融系大三的学姐举着手机凑过去,张扬的酒红色长卷发几乎要扫到朗月现肩头,他笑容一下子收敛了,下意识往那边挪了半步。


    教授的问话让他的脚步被迫钉在原地:“小程啊,听说你们决赛用的量化模型……”


    “啊是的,主要参考了以往商业化市场走向的灵活模型……”程澈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朗月现看向学姐的脸上撕下来,喉结动了动,“是阿月……朗同学提出要加入波动率曲面的主要步骤……”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揪住西装下摆,攥出深色褶皱。


    此起彼伏的快门声里,朗月现应付完面红耳赤的学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案例讨论,面前就投下一个许久未见的高挑身影。


    “好久不见。”


    盛衍站在朗月现面前,手里握着半杯红酒,顶灯的光晕落在他镜片上,映得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今天同样穿了很得体的正装,系到最后一颗扣子的领口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凌厉,唯有攥着杯柄的指节泛着青白。


    朗月现看到他也不惊讶,毕竟是学生会主办的庆功宴,副会长在这再正常不过了。


    “嗯,好久不见。”他点点头,将叉子上的草莓送进嘴里,清甜汁水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想起上次见面还是在酒店房间门口,他的眼镜似乎是被周闻铮打碎了,现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 眼镜倒是崭新的。


    “最近很辛苦吧,我看你提交了续假申请,”盛衍贪婪地盯着他的脸,只觉得这些日子堵在胸口的浊气都被这幅眉眼冲淡些许,“家里的事还很忙吗?”


    “忙啊,所以还是要麻烦会长尽快给我通过申请。”朗月现调笑般说道,眼尾荡起浅浅笑意,盛衍呼吸一滞,连忙低头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生怕眼底太过明显的贪婪吓到眼前的人。


    “好,我知道。”


    “话说回来,上次和唐叔聚餐,他提起你是他外甥。”朗月现随手将空叉子放回餐盘,金属碰撞声惊得盛衍肩头微颤:“我还一直不知道呢。”


    听到唐临晖的名字,盛衍缓缓攥紧了掌心,疼痛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他顿了顿,才勉强露出一个得体的假笑。


    “嗯,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喉咙开始发紧,声音都开始变得低沉起来,“小月和我舅舅……竟然是旧相识。”


    端着餐盘穿梭的学生会干事不小心撞到盛衍后背,他踉跄半步,腰间突然多出只温热手掌。朗月现反应很快的扶了他一把,就着这个姿势把他往身边带了带,顺手抽走他手里半满的红酒杯。


    “小心啊,不要把酒泼到身上了。”朗月现笑着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说话间将手收回,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盛衍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指节在纯白纸巾间翻动,眼睫不由得颤了颤。


    盛衍前一秒还在想他为什么要擦手,是不想碰到自己吗,下一秒又突然回忆起方才腰间转瞬即逝的温度,朗月现竟然如此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说话,甚至……甚至还体贴的扶了他。


    盛衍的魂都要飞起来了,后腰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朗月现打上了烙印,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皮肤在发烫。


    什么唐临晖,什么程澈,什么周闻铮,那些堵在他心口的浊气一瞬间消散出去。


    只是因为那一抹对着自己的浅笑,盛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满足了?


    余光瞥见不远处频频往这边张望的程澈,心里嗤笑一声,抬手将垂落的额发顺到脑后,镜片后的眼睛亮的惊人,嘴角的笑容却是压都压不住,朗月现好脾气的对他笑一笑,他便什么都忘记了。


    聊了没几句,朗月现便转身要走,盛衍心念一动,竟大着胆子抓住他的手,骨节硌在掌心的触感让他浑身发烫。


    “小月。”


    朗月现含笑转身看他,宴会厅的暖光落在他优越的眉骨上,俊得惊人。众目睽睽之下,盛衍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紧张的吞咽几下,向来从容优雅的人此刻竟慌乱的张口结舌。


    要说些什么来留住他?盛衍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那晚将周闻铮踩在脚下的画面,赤裸的脚碾在那人昂扬的东西上,眼底扬起无比旖旎的诱人神色。


    疯了,简直是疯了,总不能说能不能求你也这样对我……


    牵着手的时间已经长到有视线时不时的扫过来了,朗月现也有些不耐的稍微皱起了眉头,手上也逐渐有了往外抽的迹象。盛衍一下子更紧张,脸颊都开始发烫,最终还是开口。


    “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朗月现却轻轻拂开他的手,腕表擦过盛衍的指关节。


    “不了,我还有事。 ”


    盛衍看着那人转身时翻飞的西装后摆,心惶惶地往下坠了坠,他扯了扯领带,似乎想透口气。


    他安慰自己朗月现作为今晚的主角,确实不能随着他的性子来,并非故意不愿和他相处。他反复咀嚼这个理由,仿佛这样就能把喉间的苦涩咽下去。


    他看着朗月现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顷刻间皱成一团,升起一股难言的疼痛。


    为什么朗月现每每停在他身上的目光稍作停留就要飞向别处,为什么在朗月现的生命里似乎谁都要比他更重要,随便一件小事就能拉走他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为什么自己连个体面的站在他身边的理由都没有。


    为什么每一次都会与他沉默的擦肩而过,绞尽脑汁都换不回他留下片刻。这种永远抓不住朗月现视线的感觉让他觉得异常烦躁,像是个得不到关注的幼童般无措。


    心还没静下来,盛衍就看见朗月现走向了程澈,那条欢快的摇着尾巴的金毛迫不及待的迎了过去,一见到朗月现就笑得露出虎牙,哪还有半点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朗月现同他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两人竟然一同走了出去。


    盛衍实在无法同他方才反复安慰自己的理由自洽,朗月现口中所谓的有事就是和程澈有关吗?


    盛衍想都没想,跟出去的脚步比意识更快,皮鞋踢到消防通道门槛时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


    角落里月光像银纱似的铺了满地,程澈将楼道的窗户关上,转身很自然的牵起了朗月现的手,月光落在他解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锁骨线条随着转身动作若隐若现。


    “冷吗?”


    那声音刻意放的很温柔,像是对爱人的低语,传到盛衍耳朵里则是不堪入耳的谄媚之声。


    他十分反感的冷笑,像那种连出身都没有的垃圾货色,只能靠这种不入流的花招讨得朗月现的欢心,除了会耍这种小手段还会什么。


    “还好。”


    “披一下我的外套吧,外面到底不如室内。”


    程澈往前迈了半步,皮鞋尖几乎相碰,利索的将外套脱下披在了朗月现肩上。盛衍看着朗月现整个人都被裹在别人的衣服里,却躲都没躲。


    盛衍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声,内容没什么要紧的,基本上围绕一些赛事上金融方面的典型案例。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十分熟稔,显得格外亲密,盛衍就是心里再不屑,心中也难免酸涩。


    他非常没有风度的想着程澈简直像一条装模作样只会冲主人谄媚着摇尾巴的流浪狗,一边又无比的嫉妒,恨不得将立刻将那个人换成自己,如果现在是他站在朗月现身边,一定比他做的更好。


    “盛衍?他怎么了?”


    忽然间,盛衍听到自己的名字突兀的砸进空气里。


    “他喜欢你,对不对。”


    盛衍整个人僵在原地,后背紧贴冰凉的瓷砖。喉结艰难的混动,耳膜鼓动着剧烈的心跳声,黑暗中他紧张的浑身发颤,却竖起耳朵仔细地害怕落下任何一个字。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


    “……嗯,或许是吧。”


    盛衍的心顿时七上八下,说不出什么滋味。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对他……


    “那……阿月是怎么想的?”


    程澈小心翼翼的问话传进盛衍的耳朵里。


    “这有什么?”


    盛衍连呼吸都屏住了。


    “随便什么人的喜欢我都要放在心里吗?”


    什么叫……随便什么人?


    程澈的声音似乎带着低笑,那笑意如同尖刀一般刺进盛衍的耳膜。


    “这样啊,我看你刚刚和他聊的很开心,我还以为……”


    “我熟识的一个长辈认识他,聊了几句而已。”


    说罢,朗月现轻声笑了笑,声音渐渐低下去,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就像是爱人间的呢喃,他用鞋尖碰了碰对方的。


    “…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就是想问这个?”


    程澈顿时有些踌躇,藏在背后的手悄悄松开又攥紧,喉结上下滚动,他突然结巴起来,语调也变得有些黏糊。


    “还有上次……上次那个吻……”


    朗月现的声音带上些调笑:“嗯?怎么,不喜欢?”


    “喜欢!”程澈急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高了一些,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却还是大着胆子凑上去。


    他今天特地用了朗月现夸过清爽的味道,朗月现果然很吃这一套,伸手拽住他的领带,柑橘与雪松的香气骤然浓烈,将人拉下来时低笑的气息拂过程澈耳畔,狠狠的如他所愿吻了上去。


    程澈被迫弯腰的瞬间,后颈被温热掌心扣住,带着草莓味的吻落下来时,他听见自己难以掩饰的愉悦闷哼。


    盛衍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他被钉在黑暗中动弹不得。朗月现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像是锐利到无可比拟的尖刀,在他的心脏内疯狂搅动,痛得他几乎窒息。


    那边两人靠在一起做什么不言而喻,衣料摩擦声刺得盛衍太阳穴突突直跳,盛衍只觉得整个心像是被那把刀活生生剜出来一样。


    拐角处的窗户并未关上,晚风卷着冰渣在他胸口的大洞上穿过,先前从朗月现那里得到的一点点欢愉,现在已经彻底消散殆尽。


    他几乎无法站立,盛衍在这心如刀绞般的痛苦中发现,自己连上前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他沉沉的望着角落里纠缠的身影,垂下了头,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默默攥紧了西装内袋里的小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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