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沈知微回锦绣斋的马车里,崔怀瑾斜倚着四合如意锦缎隐囊,玉冠垂下的丝绦缠着未拂尽的柳絮。他二人刚刚从会议中脱身,疲惫尚在,眼角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我的熙熙从商可惜了,若是去从政,怎么也得是个刺史。”
“刺史?”沈知微笑笑斜睨他,“我若是安西都护,可得和你们户部没完没了。”
崔怀瑾挑眉:“嗯?”心道,啧,又是庞家。
“若圣人真下决心‘攘外必先安内’,庞家可就得先被刀了。”她语气不轻不重,像是闲话, “再加上那个长得跟唐人似的回纥王子,他到底在做什么,你们搞清楚了么?”
崔怀瑾望着她,眼神一瞬微敛。
“这些人是冲着朝廷来的,还是冲着安西都护府的人来的?”沈知微低头摩挲手中的一块帕子,眉头蹙起。
见她满心都是安西庞家的事,庞景之的影子浮现在崔怀瑾面前。他终是忍不住一手扶额,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把人轻轻带进怀里,低声笑道:“熙熙,为夫是户部侍郎,不是京兆尹。一个外宾在长安打什么主意,户部查得太多并不妥当啊。”
“你、你,谨言慎行!”沈知微脸倏地红了,推了他一把,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不过你说得对,”崔怀瑾并不迫她,眼神柔下来,指尖顺着她鬓边轻轻理了理,“最近有些情况是……不太对。”
沈知微盯着他看了会儿:“你们在会上真就只盯着那几张羊皮么?我倒是感觉,朝廷需要准备的远多于此。”
崔怀瑾忍俊不禁:“你那个什么‘远洋捕捞’、‘割本地狗大户’……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词的?”
沈知微耸耸肩,声线却冷了下来:“商人怕朝廷变脸,却最喜欢赌朝廷不会变脸。既然他们喜欢赌,不如朝廷做庄——先打个冷不防,把他们手上那点羊皮都收了来,压压市场,再敞开一部分互市窗口,该卖的还得卖。该压榨的,也不能放过。”
“……熙熙。”崔怀瑾半晌未语,身子微侧,靠得她更近些:“你看,你叫我如何不心动?”
“崔怀瑾!”
“为夫在。”他应得正经。
马车渐渐驶入坊内,车轮碾过石板的回音中,沈知微的脸还是红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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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最终没有在朝会上明确表态与回纥人撕破脸。江南道才刚刚叛乱,圣人心知此时若贸然与北方交恶,恐形成南北两面受敌之势。因此,皇帝认为,西北局势还未到必须决断的临界点。
但皇帝并非毫无动作。对于户部与兵部联名上奏、建议将羊毛梳理车与工匠、织坊从长安调往瓜州一带就地设点,一则加快为北地兵士制作冬装的折子,二则降低军费成本,他倒是毫不迟疑地朱笔批准。圣人批得爽快,似乎也是一时被逼到了实处。他道:“此议甚善,不可延误,速行之。”
瓜州位于河西走廊西端,通安西,近玉门。距安西都护府相对较近,亦处于大唐掌控之地,又地势较稳,不在回鹘势力直接辐射范围之内,可谓战略上折中之选。圣人对此事颇为关注,甚至特地召兵部尚书与崔怀瑾问话,又吩咐工、户二部拨人随行,并着太常寺为边远将士就地设立礼制祭坛。可见他虽犹豫于大局,却并不愿误了边地将士性命。
倒是那份由崔怀瑾私下呈上的 “封锁本地大商”“以军府异地收割豪强”的密折——圣人看得极慢,看完后沉默良久,只简短地道:“此议暂缓,再议。”朱笔未落,也未明确驳回,只用墨笔草草圈了“再议”二字。
传说圣人当时坐在含元殿内,盯着那份密折良久,直到烛泪三垂,尚未言语,左右宦者皆噤若寒蝉。
无人不知,“远洋捕捞”不过是个雅称,所指实则是 “跨州征剿”;这种策略虽快、狠、准,却牵动太多利益,施行起来,朝野皆惊。
圣人素来欣赏崔怀瑾的胆识,但此时却未置可否,只将相关实施细则收入“备查册”之中,意思是“以备需时再阅”。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也只有崔怀瑾心中明白。
户部尚书病重多日,终究未能熬过这个冬头。消息传出那日,朝堂尚在就江南道的战事争论不休,有人痛惜,有人唏嘘,却也有人眼神一闪,算起了朝堂平衡的棋局。三日后,崔怀瑾被宣入内殿,次日清晨,紫诰金印,便从中书省递到了他案头,正式拜为户部尚书。
那一日,长安晨光浅金。百官在朝,皆见崔怀瑾着紫袍,跪接诏书之时神色肃然,不卑不亢,既无欣喜若狂,也无谦辞作态。唯独眼中那道一掠即逝的光锋,叫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傍晚时分,他悄然来到‘锦绣斋’。沈知微见他低调,干脆就在店里请他吃自制火锅,铜鼎里红汤翻滚,炭火烤得灼热,鸳鸯锅一边麻辣一边清汤,锅边还放着她亲手切好的手打虾滑、鲜鸭血与藕片,热气里泛着淡淡辛香。
“尝尝这鸳鸯锅,巧儿这三个月,绣艺不见进展,厨艺直追‘百味锅子坊’。”她边说边笑,手脚麻利地给他围上一条天青色绣锦围兜,细致地打了个结,还往他腿上铺了层软帛。
崔怀瑾看着她笑,眼尾有霜雪初化的暖意。他抬手握住她系围兜的手,语调一如既往不动声色的柔意:“莫要忙了,你陪我一起吃。”
沈知微瞥了他一眼,语气平缓,却带点打趣:“委屈尚书大人。上任第一天,就吃锅子,实不够雅相。”
她嘴角噙笑,看向他时仿佛隔着一层岁月的星河。
崔怀瑾没接话,只将她刚刚理好的围兜顺了顺,炭火劈啪作响,锅里香气四溢,窗外风吹竹影摇动,屋内却被鲜香包裹。崔怀瑾手中已挟起一片藕片,蘸着红油送入口中,不紧不慢道:“今日散朝,有人来道贺,有人来试探。可惜我都无心应对——只想着回这儿见你。”
须臾又接了句:“世上官职千万,能让人安心归家的,不过一处。”
沈知微听了,神色微动,却笑着转回身:“行了,尚书大人,火锅都要煮老了,您快动筷吧。”
崔怀瑾“嗯”了一声,执筷落锅,清汤翻起热气,仿佛驱散了两人心底那点未曾言明的距离感。炉火正旺,铜锅里热汤翻滚,香气在木窗之间悄然升腾。羊肉片在汤里一漾即熟,蘸上特调的酱料,香辣之中裹着微甜,热气扑面,不多时二人就吃出一身薄汗。
沈知微将切好的春笋下锅,随手将帕子递过去:“小心点,染了辣油,紫袍可变回‘绯袍’了。”
崔怀瑾笑着接过:“你若不介意,我脱了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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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可。”
沈知微闻言瞬间无语,只觉得眼前这人越来越脸皮厚。她瞪他一眼,道:“您快好好的,原以为绯袍就够难攀了,这一换,倒是愈发远了。”
“嗯?”崔怀瑾挑眉,“我远了?”
沈知微撇撇嘴,道:“崔大人,绯衣换紫袍,愈发老成练达了。”说罢点了点自己的脸,示意他脸皮越发厚了。
崔怀瑾夹了块豆皮放进她碗里,没答话,只眼神淡淡看着她。片刻后,他低头剥了一颗鹌鹑蛋,放进汤里漩了漩,然后突然开始动手解官袍扣子,好似真要脱衣服。
沈知微正咬着藕片,愣了愣,见他脱衣服,脸刷的红了,藕片还在嘴里,囔囔道:“你,你…”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揽进怀里。
“熙熙,”他语气低柔,话却说得郑重其事,“我……择日上门向许员外提亲吧?”
沈知微身形僵了僵。许谦近日已被升职,不日即可晋升为礼部员外郎,家中一派喜气洋洋。
她没立刻接话,只在他怀里挣了挣,拉远了距离,避开那一丝炽热的目光。
“我和三娘这几日正琢磨着,准备再开一家店铺。”她顾左右而言他,“这样两家铺子,一家专营成衣,另一家只接定制。分门别类,省得高定客人觉得往来人员杂乱,也能扩大规模。”
崔怀瑾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看着她,像在等她说完,又像看穿她刻意岔开的心思。
果然,沈知微顿了顿,又道:“你觉得……关于异地收割之策,陛下既不驳回也不恩准,是个什么意思?如果不涉及跨区操作,庞家自行扣住安西胡商的资产,是否可以呢?”
崔怀瑾轻叹一口气,松开禁锢沈知微的怀抱。沈知微像泥鳅般迅速溜开,他也没有阻止,反而安静地端起旁边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庞家一直是边疆之重。”崔怀瑾一字一句,“但不是不可替代。一个贵介子弟擅自动用军权、擅调商利,即便事后证实效果惊人,那也是政令之上的僭越。此举虽快,但损伤的是律令威仪,是朝廷对诸方势力的驾驭能力。”
沈知微缓缓点头。
崔怀瑾又抿了一口酒,声音微低:“至于回纥人的反应……他们不是没脾气的草原狼,若真的惹急了,随时能彻底翻脸。他们依赖唐货不假,但有回旋空间——不只是草原上的同盟,还有唐廷内部与其暗通款曲的几方。朝局不稳之时,最忌把筹码一股脑砸出去。”
沈知微低头沉吟。
崔怀瑾将盏放下,拿起帕子,细心地擦掉沈知微唇角那滴细微的酱汁,缓声道:“我知熙熙有捍卫疆土的心意。但你也要理解陛下的立场。朝廷要的是局势稳定、经济持久,不是意气用事的快刀斩乱麻。非常手段固然可以解决眼前困境,却易带来后患无穷。试想,若各地都开始军镇抢米、商人跑路、农人罢耕,最终这天下如何收拾?”
沈知微一时语塞,沉思片刻,拿手轻轻点点崔怀瑾:“今日还说我可为刺史,现在才知道都是哄人的,郎君的嘴,骗人的鬼。”
崔怀瑾“哈哈”笑了起来,拉过她点向自己的手,将那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非也,我的熙熙有陶朱之才,具备政治手腕。唯一缺少的,是应对复杂局面时的迂回和对世事黑暗的透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