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鹿郡公府里,女眷早已倒伏一片,哀哭声此起彼伏。就连素来沉稳的王夫人,亦瘫软在地,眼眶通红,目眦欲裂!
裴该更是一把拔了剑就要往门口冲,幸被家人拦了下来。
赵王命孙秀处死裴頠和张华时,自觉行事隐蔽,无外人察觉。奈何宫变时,宫里的黄门宫女一时难以清理,大部分只能沿用旧人。这就给了各路眼线可趁之机。
裴、张二人前脚被处死,后脚东海王府便收到宫里的密信。
司马毗早在听说钜鹿郡公半夜被天子宣召进宫时,便猜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不久,便听宫里的眼线传来消息说裴頠和张华一同被天子赐死。
他心头一跳,既为裴妍一家忧心,又为赵王的妄为头疼——上位者不怕蠢,却怕坏,可这赵王分明又蠢又坏!
裴妃亦唏嘘不已,既痛心裴頠这样的能人赵王说杀就杀,钜鹿郡公一家自此失了依仗,又庆幸两家事先解除了婚约,暂时不会成为赵王的眼中钉。
可是,钜鹿郡公府一门女眷,里面不乏与她交好的小郭氏和裴妍。虽说家门利益在前,可这么多年的情分也是实打实的,完全撂下不管,让她良心何安?
她纠结半晌,左右为难,却听儿子已经做了决断:“儿记得先郡公冥寿将近,母亲以往都要添一份奠仪,何如今日送去?”
裴妃心里一热,儿子到底重情义,像她,不像那个只知利害的死鬼老子!
这档口,赵王当笼络各路诸侯,想来不会为难他们母子。何如趁乱送些消息进去,也好让府里的人有个应对?
不久,便有一队府兵,晃晃荡荡往钜鹿郡公府行去。
如今钜鹿郡公府与王司徒府、郭将军府皆被围,内外消息断绝。司马毗只好以王妃的名义,以为先钜鹿郡公裴浚冥寿添礼为契机传递消息。
奠仪不多,仅一辆马车拖着,两边各护着四个高鼻深目的胡奴。
裴妃目送着担礼的人远去,对儿子感叹:“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这话既是对自己说的,亦是对儿子的劝告。
知子莫若母,司马毗对裴妍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只叹造化弄人,好端端的良缘,之前被老太妃搅局,如今又碰上这等危局,再深的感情,也只能打住——裴頠已死,钜鹿郡公府已成了河东裴氏的弃子,更是赵王的眼中钉,即便司马毗再心悦裴妍,为了家门安危,二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司马毗心底一沉,默默攥紧手里的印信,那是临行前,父亲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凭着它,他可以调动东海王府在京中的一切人事。他能在京里迅速站稳脚跟,与父亲的全力扶持脱不开关系。
直到手心攥出深深的印痕,他才应了一声:“儿省得。”
裴妃回头,见儿子的侧脸隐在照壁的阴影后,看不清喜怒。
她心下一软,劝道:“你莫要太忧心。听闻阿妍新与凉州刺史的二郎议亲,赵王再混不吝,看在凉州的面子上,也不敢拿钜鹿郡公府的女眷如何。”
这话不提便罢,说了后,只见司马毗脸色一变,眼中燃起一簇似怒似恨似悔似怨的幽光,就听他冷冷甩出一句:“这么快就议亲了?倒是我白白担心一场!”
言罢拂袖而去。
裴妃错愕地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头。她不知道儿子与张茂之间的恩怨,只以为司马毗仍对裴妍余情未了,听说她很快另适他人,一时间醋意上头罢了。
东海王府冒险送来的消息打破了钜鹿郡公府诸人最后的希望。
裴该年轻气盛,想冲出去杀个鱼死网破。然而妻子兄弟俱拦着他,不让他出门做那好死的鬼。加上王夫人悲痛欲绝,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众人赶紧又来扶王夫人。
府上被围,后街的顾和缓也没法请。
好在小郭氏素来药不离身,自香囊里摸出两枚人参丸子,与王氏和水灌了,王氏这才悠悠转醒。看到一边泣不成声的裴妡,说不得,娘们之间又是一通哀哭。
长房的母子三人虽不及二房那般悲痛欲绝,但裴頠作为家门的顶梁柱,突然倒了,于谁都是晴天霹雳。
王氏如此,暂时无法理家,小郭氏只好先接手来,让下人去预备几匹白布来,裁了分与诸人系上。又让人清点库房里的药材,不拘人参灵芝,有那温补的尽皆拿来备着,以防万一。又让门人看着守在外面的三个郎君,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裴妍一双妙目通红,轻声抚慰着一旁泣不成声的裴妡,抬头见满堂亲眷哀哀痛哭,自己心里亦止不住的惶惑——叔父死了,她们,该何去何从?
“女郎节哀!”一声粗犷却醇厚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裴妍一吓,转身才发现是方才那个来传消息的王府部曲。
他虽着粗陋的府兵服制,但一身甲胄衬得人高马大,绿油油的眼珠子好似一波碧黑的幽潭,里面倒映着眼尾通红的自己。
裴妍心下一跳,这人怎么有几分眼熟?
那人亦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目光灼灼,一双绿眸染上了奇异的光彩。
裴妍脸上一热,蓦地收回目光,后退一步,轻声对来人道谢:“还未谢过壮士,若非阁下传信,吾等尚不知家中变故。”
若搁从前,这种王府传信的部曲根部不可能登堂入室,更不可能见到她。
奈何如今内外交困,来人明显带着重要的消息,故而裴崇特意屏退下人,将这队部曲的头目——这个胡人男子引至堂上。
这男子亦不敢藏私,将裴妃交代的,以及自己知道的外面的境况,一五一十地悉数告诉了府里诸人。
寒暄话毕,裴妍正欲转回屏风后,就听那男子忽而小声问她:“仆名石勒,还是当年女郎赐名。女郎……记得否?”
“石勒?”裴妍有一瞬的愣怔。
石勒见她愣在当场,以为她大抵忘了,眼中难掩落寞:“六年前,女郎曾释过一个被掳来的马奴。那年东郊外,仆亦曾……”
话音未落,就见旁边一个妙龄的侍女突然上前挡在他和裴妍之间,神情戒备地盯着他。
他喉间一梗,只得恭恭敬敬地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裴妍却抬手止住容秋。她并未忘记石勒,马场释奴,东郊相助,有些事,想忘也忘不了。她只是有些诧异。
“你不是回乡了吗?”裴妍拨开容秋,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个人高马大的胡人,很难将眼前这个结实遒劲、沉稳内敛的壮汉与当年那个瘦弱邋遢却又狡黠大胆的少年联系起来。
石勒见她终于认出自己,深邃的眼眸微闪,似枯木逢春,久旱逢霖,眸中不自觉涌出一阵喜意。
不顾身侧侍女警惕的目光,向前略近一步,拱手道:“得女郎关照,仆得以回乡,只是不久又出来谋事,因缘际会入了东海王府,如今忝为队副。”
原来如此,这际遇倒是难得,裴妍点头。
若搁从前,她定要唏嘘一番。可如今家中境况,她实在无心与石勒闲聊,略勉励了两句,便去立屏后头照应小郭氏去了。
石勒几经周转,终于可以与裴妍当面,又见裴妍还记得自己,心中一阵快慰。然而堂上哭声一片,联想如今裴家近况,他心下一沉,立马又肃了脸色,默默地退到廊下听候府上差遣。
他身后那个叫猴儿的手下凑到他边上,低声问:“头儿,咱们不是来送奠仪的么?礼既送到,是不是该撤了?”
“急什么?半个时辰还没到呢!”石勒瞥他一眼:“咱们王妃与巨鹿郡公府的交情你不是不晓得。好人做到底,万一他家有什么消息或物事要咱们代为传送呢?”
底下人觉得有道理,便捺着性子随他在廊下候着。
因事机要,屋内门窗紧闭,王夫人抱着女儿和儿媳悔天恨地地痛哭不止,直到胸闷气短,险些再次晕厥。
裴崇赶紧开窗通风,将老母扶至廊下。
凉风过脑,王夫人嗅了嗅婢子手里的冰片手炉,只觉脑子清爽了些。目光扫过廊下立着的一队胡人,复又看了眼侍候在小郭氏身边的侄女裴妍,眸色微闪,透着一抹赧意。
谁能想,以往看不上的人,如今却得依附她的关系来救自家。
裴妍自然不知晓大伯母那百转千回的心思。她正同裴憬夫妇服侍小郭氏躺于榻上。
小郭氏本就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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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佳,如今在大惊大怒大悲大哀之下勉强处理了一阵家事,竟也出惊厥之兆。
若非定春精通按摩针灸之术,缓解了小郭氏的病情,只怕长房也得倒下。
柳蕙擦擦眼角的泪痕,与裴妍商量:“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阿家和婶婶这样,总要请和缓来看看。”
裴妍没说话,她下意识地望向母亲,见小郭氏眼窝深陷,双唇泛白,鬓角不知何时又添了几缕银丝,只觉悲从中来。她不明白,昨日还岁月静好,怎一觉醒来,竟天翻地覆至此?
越是无人可倚时,越发想念张茂。
裴妍顺着高耸的檐角朝西北的天上望去,一抹残云卧于房顶。
不知此刻他人在何处?在做什么?若他在家里,会怎么做?
想起张茂,她心里一动,想起之前他交予她的那份册子,再次起了心思。
那些人手,早之前就问过听雨的那些人手,如今不正是得用的时候么!
可是听雨为什么说还不到时候?
回廊尽头,主仆二人悄声私语。
“二郎不在,大郎掌家,听雨约莫不敢擅自做主。”容秋分析道。
“我何尝不知这样冒险,可如今叔父已去,我等再不自救,岂非引颈待戮?”裴妍眼尾赤红,清泠泠的眸子望向廊边被打下的石榴花,火红的花瓣零落成泥,委顿于地,艳色蒙尘。
她不认得赵王,但是她见过那个孙会,绝不是良善之辈。那还只是赵王家奴的儿子!二叔自来仁义,赵王却说杀就杀,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大发善心,放过她们吗?
“不能再等了!”裴妍自地上捡起一朵残花捻了捻,指尖瞬间染上血红。
从小到大,她几乎未有过自己做主的时候。从来都是别人给她安排好一切,哪怕与张茂的私情,亦是家里想方设法替她摆平了障碍。而今这次,却是她实实在在地头一回自己拿主意。
她颤着手自袖囊中取出张茂给自己的那枚鸡血石印信,递与容秋:“那些人手我只在花名册上看过,却不识得几个。你长在张家,与他们当比我熟络。劳你设法与他们联系。若大郎怪罪,尽数推我头上就是。”
容秋接过私印,略一思量,便利索地往前院角门走去。那里有棵硕大的香樟,枝叶宽阔,紧挨着隔壁的院墙。
不久,她便在树顶系好了红绸——这是张茂交代的联络方式之一。
她心内惴惴地等着人来接头,心里却分外没底。
毕竟,这些人手到底是张家的人,还是纯粹二郎的人,她也说不好。若是二郎的人还好说,若是张家那头的,且得看大郎的意思。听雨曾是裴家家奴,如今都不敢违逆大郎。这些人,她们又能调动几分?
廊下,石勒眼睁睁地见裴妍与婢女商量着什么,而后那婢子似领命而去,不知要做什么。
他正欲上前,然而半个时辰已到,府外的将官半是强硬半是客气地请他们出府。身后的下属亦劝他莫要与赵王手下起冲突,石勒无奈,深深看了眼裴妍,转身离开。
另一厢,孙秀头疼地看着下面人传来的消息,没想到裴頠死了,河东裴氏那里也打了招呼,钜鹿郡公府却还是动不得。
光是打头来的两波人——凉州刺史府和东海王府就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用说朝中为他们家喊冤叫屈的那些世家故旧。
孙会见父亲面色有异,舔着脸去瞧密信,待看清奏报后,蜈蚣似的八字眉瞬间倒竖,怒道:“这些人疯了么,居然敢和阿耶作对,当我们不敢动他们怎的!”
孙秀被儿子嚷嚷得头疼。他捏着眉心,呵斥道:“那么大声作甚,生怕大王不晓得?”
孙会被老子吼得讷讷的,缩着脖子不敢答话。
孙秀闭目思索片刻,缓缓道:“如今裴頠已死,他那几个子侄,必不能留。至于剩下的妇孺,既有凉州刺史和东海王府作保,我们总得给几分薄面!”
“不成!”孙会脱口道。见父亲怒目瞪着自己,一时又有些惴惴,嗫嚅半晌,到底结巴着说出他那点小心思:“京中皆传言,他家那两个待嫁女郎是出了名的绝代佳人。儿想……反正是要娶亲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