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憬在渐亮的光线里,依稀认出对面为首的甲士,试探着与他打招呼:“听风?来人可是听风?”
那马上的甲士看身影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他浅笑着朝裴憬拱手,高声道:“仆听风,向诸位郎君问安!”
裴憬如获救星,转头与身边尚自迷糊的裴崇和裴该解释:“他是母亲安排在二郎身边的人,二郎来救咱们了!”
这个二郎,自然是张家二郎张茂了。
裴崇和裴该这才了然,亦朝着听风的所在拱了拱手。
自裴妍与东海王府解除婚约后,家主裴頠为避流言,并未立即答应张家的请婚。
然而两家对小儿女的婚事都已心照不宣,只等合适的时机对外公布而已。
如今,裴家蒙难,张家不仅没有如别的姻亲般袖手旁观,甚至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赶来给裴家送小定之礼。既是对他家的声援,亦是对别有用心之人的警告,真真是雪中送炭!
这守将是孙秀的得力部下。知此事复杂,赶紧召来心腹,让他速去孙秀处禀报。
听风看了眼天色,对那守将抱拳道:“将军奉命围府,吾等无可置喙,不过眼看天要落雨,这十担吉礼万不可曝于外。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吾等将吉礼送进府里,再做计较?”
天光虽渐白,但阴云压顶,疾风阵阵,撩起的泥土潮气袭人,确是落雨之兆。
那守将面有犹疑,既不敢开罪这帮凉州府兵,又不敢擅自放人进去。
听雨不依不饶,行至那守将身侧,低声道:“吉礼乃我家主君特意从凉州送来,若有闪失,将军可要向我家少主请罪了。”
那守将这才记起,凉州刺史虽不在京城,可张家大郎在啊!若那张大郎计较起来,他家大王不好得罪凉州刺史,定拿他顶罪,他这不是自讨苦吃?
只好松了口,亦小声回他道:“某只敢让出半个时辰,郎君莫要让某为难!”
听雨这才满意地朝他拱手,振臂一挥,领着一众凉州兵抬箱而入。
守在门口的裴家三兄弟亦以清点交接箱笼为由,引听雨入了府里。
“砰!”随着钜鹿郡公府大门开了又闭,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听雨脸色骤变,一边随裴家三兄弟往女眷所在的内室走,一边抓紧时间,简明扼要地向诸人说起了外面的形势。
原来,昨夜赵王伙同梁王、齐王等心腹以为太子报仇兼清君侧之名,发起宫变。
如今贾后被囚于金墉城,鲁国公一家被灭门,郭将军家、王司徒家、张司空家亦和钜鹿郡公府一样被围。
张华和裴頠仍被困禁中。
在场诸人包括裴妍在内,此前都隐隐猜到了局势。
然而猜测是一回事,确认又是另一回事。
小郭氏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幸好定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郭氏颤颤巍巍地问:“连郭家都被围了吗?我阿耶领的兵呢??”
王夫人白了她一眼,就你们郭家那不足千人右军,在这几万的禁军面前能干嘛?
她急的是王家也被围了,那么送去王家的孩子们怎么办?
有孩子的几个妇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听雨,尤其柳蕙,扶着婆婆的手不禁一松,本能地捂住胸口,她家小儿尚不满周岁,是孙辈里最小的一个,如何禁得住折腾!
只听王夫人问:“不知小郎来的路上可曾见到家中小儿?”
听雨正要说这事,他半是安抚半是回禀道:“二位夫人莫急。王家和郭家与府上一样,只被围困,并未有大冲突。仆来报信的路上,恰见到诸位小郎君与小女郎出府。仆怕他们有失,便擅自做主将他们安置于东街的刺史府别院。”
原来如此,真是万幸啊!
王氏的心这才放了下去。不得不承认,如今这时候,凉州刺史的别院,才是最安全的!
小郭氏听罢,亦回过点精气神来,扶着胸口吁出口浊气——他们长房只得一个孙儿,孩子没事就好。
听雨转头看了一圈,越过众人来到裴妍面前,不同于二位夫人面前的从容,他毕恭毕敬地朝裴妍请安:“元娘莫急,仆已去信郎君,不日便有音信传来。大郎亦说,不会放任府上不管。”
裴妍素来信重张茂,听他这么说,苍白的面色略缓。只是,她回头看了眼母亲和王夫人,将听雨拉至另一边,问:“茂郞曾留有人手于我,言非常之时可用,现下可是时候?”
听雨自是晓得此事。张茂临行前,亦曾叮嘱他京中的人手调用以护住家门和钜鹿郡公府为首要。
只是听雨上头毕竟还有张大郎,他不敢擅专,听大郎的意思,如今还未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仍要低头行事。
他应道:“如今形势未明,一动不若一静。有我家大郎在,女郎尽可放心。”
最后一句有意提高了音量,即便离得远的王夫人亦听得分明。
王夫人神色复杂地瞄了眼裴妍,头一回正眼瞧这个侄女。
前一阵若非这孩子执意悔婚,她们差点就错过了凉州刺史这门大靠山。如今凉州有数十万兵马坐镇,无论哪个诸侯上位,对张轨这样的封疆大吏只敢拉拢,不敢得罪。
也是这时候,她才隐约理解丈夫裴頠为何会同意侄女的“胡闹”。也许,那时他便未雨绸缪,防着今日了吧!
想起丈夫,王夫人脸色一沉,透过槅窗望向不远的宫阙,翻滚的墨云压在一角翘起的宫檐之上,赤色的朝霞透过重重阴云打在屋顶的鸱吻上,露出一派猩红——好似被抹了脖子的家禽。
王氏一怔,脸色更加苍白。
凉州刺史派人给钜鹿郡公送小定之礼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赵王的案头。
赵王眉心一跳,素来知这二人来往密切,没想到如今裴頠都要倒台了,张轨不仅不避嫌,还巴巴地过来攀关系。
他脸色阴沉,张轨高调行事,可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自己,裴頠有凉州作保,要自己放他一码么!
孙秀在案边侍立良久,盯着手边备好的金屑酒,心里着急。
张华是肯定要死的,他一介寒门,根基浅,想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难的是裴頠,他到底出身河东裴氏。可自己已经把钜鹿郡公得罪透了,他不死,等缓过劲来,死的就是自己!
为此,孙秀在下属裴绰的引荐下,连夜拜访了河东裴氏留京主事的几位家老,从他们那里探来口风——裴頠只是河东裴氏的庶支,这些年因着贾后提携,与嫡支分庭抗礼,早引得本家不满。如今贾后倒台,裴家只想弃车保帅,舍一个喧宾夺主多年的旁支庶亲,保全族平安。
故而孙秀早早备下了金屑酒,只等赵王一声令下,便将张华和裴頠这两个眼中钉就地正法!
谁想,这个节骨眼上,老对头张轨居然又跳了出来,公然为裴頠作保。
他恨得牙痒痒,暗忖,我拿手握重兵的张轨没办法,难道还治不了已成阶下囚的裴頠么?
“张裴二人狼狈为奸揽权多年,亲佞远贤,致使有才之士沦为下潦,连大王都曾受其排挤。首恶不诛,如何服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王切不可妇人之仁!”
“可凉州……”
孙秀眯眼,上前一步,低声道:“凉州虽兵强马壮,然匈奴五部动乱,氐羌亦不服者众。那张家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万事尚且仰赖京畿,怎敢插手宫中事?待大王平了首逆,执牛耳于朝,他们还能如何?”
赵王心中一动,往日对贾后卑躬屈膝的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张华和裴頠是贾后最大的倚仗,只要这二人死了,贾后便如同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不足为惧。
阴风掠过案头的豆灯,昏黄的光晕扑闪着晃了两下,终至覆灭。
赵王闭目隐在暗戳戳的阴影之中,半晌,朝孙秀摆了摆手。
孙秀会意,急忙端起金屑酒,领着一队心腹朝关押张、裴二人的偏殿行去……
天上打下最后一道惊雷,守偏殿的禁军听到殿里响起一阵挣扎的响动,很快,便重又恢复了静谧,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一刻钟后,孙秀志得意满地带着侍从离开。
禁军得令入内,只见殿内一地狼藉,翻滚的酒器旁,两具冠三梁着山龙九章的男子倒伏在地——一个头发花白,怒目圆睁;一个面容姣好,唇角含血。
行在最前的那名禁卫恰与薛五郎相熟,此前亦曾随薛五郎拜见过张华与裴頠。
他本是三部司马的人,亦是昨日莫名其妙追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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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走,稀里糊涂地跟着清了君侧,入了宫闱。
他看着这两位曾经呼风唤雨的老大人,如今竟这般殒于小人之手,难免兔死狐悲,叹气摇头,却一字不敢多说,只是一面麻溜地随众人将二人收敛,是葬是烧,等上面示下;另一面想办法联络并不当值的薛五郎,想把这惊天的消息当人情卖出去。
另一头,薛五郎亦正想方设法地打探宫里的消息。
昨日他并不当值,今早却被上峰告知在家休整,等接到通知再上值。
他虽是乡下来的,家住得离宫城也远,但从昨夜始,一队队着三部司马服制的人守着坊门,不许百姓随意走动,如此反常,早已暗示京中出了大事。
一早,裴娴挺着孕肚大着胆子偷溜去斜对门的邻居家串门。这家的郎主就是宫里的那个禁军小校,此前在三部司马当值。
俩家的男人是同袍,女眷也处得投机,又是街坊,素来走得近。
就听他家女主人屏退诸人,小声地跟裴娴说起自己男人自前日被上峰叫去队里后就再没回来,又说了队里此前种种反常之处。虽零碎,却惊得裴娴阵阵腿软。
待她踉跄着回了家门,夫妻俩坐着一对盘,真相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裴娴急得团团转。这时候,她连坊门都走不出去,更遑论找本家亲戚套问消息了。
说起来,他们家跟赵王虽然没结仇,但也不是一路人。并且因着张家之故,他家和钜鹿郡公府走得更近些。
裴娴坐立不安,以帕拭泪:“赵王下一步,不会要清理我们吧?”又咬牙恨道:“好不容易来京城,富贵没沾着,先就把命送了!”
薛翊抬手,示意她噤声。
薛家在京中的产业不大,能分给他这个幼子的院子更是小之又小,连着内宅厢房拢共不过三进。
他瞄了眼院外,依稀能听到坊间执勤的兵马来回走动时甲胄发出的叮咣声,一走一撞,每一下都打在人的心坎上。
他轻声安抚妻子:“短期内不会,京里那么多人物,我们算哪个牌面的?赵王即便清了君侧,下一步也当安稳人心。”
裴娴心下略缓,又想起族妹裴妍,不禁愁上心头:“钜鹿郡公倒了,张家二郎远在凉州,阿妍怎么办?”
“总还有张大郎在。裴家对张家有恩。”薛翊淡淡道,“我观张家兄弟,都是能扛事的。”
裴娴没见过张寔,不好评价。只是,就事论事讲,这生死档口,钜鹿郡公府明眼地大厦将倾,就凭裴妍那半截子姻亲,真能让张家出面与赵王硬顶?
她瞄了薛翊一眼,想起丈夫此前在花楼鬼混,半月不着家,一股闷气涌上心头,腹诽这年头做丈夫的都未必靠得住,何况大伯子?
尽管钜鹿郡公府被围,但这处高门大宅前依然不缺热闹。
前脚听雨领着凉州的人马刚走,后脚东海王府便派了一队人来——原来近日是先钜鹿郡公,即裴妍的父亲裴浚的四十冥寿。东海王妃身为裴家族女,来为早逝的族兄送奠仪。
若搁从前,倒也说得过去。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连河东裴氏本家都闭门不出,不敢与裴頠有丝毫牵扯,她这个出嫁的裴家女,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何况钜鹿郡公府都要倒大霉了,哪里顾得上办冥寿?这幌子用得也太不高明了!
打头的将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眼面前这个趾高气昂的胡人部曲,又看了眼他身后人高马大的府兵,联想到前一阵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裴家元娘与东海王世子的断亲纠葛,不禁有些狐疑,谁家断亲了还来往的?
但东海王府的来人就在面前,他只是三部司马里的一个小人物,既不敢得罪凉州刺史府,亦不敢得罪东海王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次让路。
当然,他依然只给了对方半柱香的时间——反正方才凉州刺史的人都让进了,即便上峰要怪罪,也不差这一个!与其得罪这两家,不如顺手卖个人情,真追究起来,现成的挡箭牌不是!
东海王府的人这一进去,没多久外面的守将便听得里间嚎啕一片,哭声震天。
领头的将领尚不知裴頠已死,故而不知府里面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强闯进去探看,只得再次派人把东海王府来人的消息传回了赵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