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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书自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不知不觉,调查组在药山镇也待了有一周半的时间了。章弥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实在过于梦幻,以至于终于有空闲坐下来复盘时,都会觉得每件事都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意味。


    晚上在条件简陋的宾馆房间里,已经洗完澡的章弥真戴着发箍和眼镜,坐在笔记本前。浴室里响着秦梓需哗啦啦洗澡的水声,章弥真塞着耳机听自己喜欢的音乐,专注心神敲击键盘。


    她正将这些日子的调查经历形成记述文章,这些工作在忙碌时是几乎做不了的,她只能利用碎片化时间在手机记事本上散碎记录一些她认为十分关键的事。如今空闲下来,她才有时间整理形成文章。


    她写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浴室的水声停了,她完全没在意。洗完澡的秦梓需出来了,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短发,走出来就看到章弥真正在电脑前飞快敲击键盘。


    她有些好奇,但出于礼貌,还是出声喊了她一声:


    “弥真,你写什么呢?”


    然而章弥真没听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梓需走了过去,瞄了一眼屏幕,看到她正在敲下一段文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混沌系统,洪流中的人就像一个个微末的分子,以为自己做着循规蹈矩的运动,短暂的一生中将遂愿而行,有始有终。殊不知早已被一整个混沌系统推入无法预测的未来,也许某一日,人生将彻底翻转,面目全非……】


    嗯,一如既往的章氏文笔,发人深思。秦梓需瞄了一眼文档左下角的字数,好家伙,居然都写了五万多字了。


    “你这是要写书啊?”她禁不住出声问。


    这下章弥真终于听到动静了,她忙回头摘下耳机,看到秦梓需就站在身后,她倒也没怪罪秦梓需,大大方方道:


    “我确实想把这一次的经历写成一本书,中长篇的报告文学。到时候可以弄一个专栏刊载,也能单独成册出版。”


    “那看来我得更努力点了。”秦梓需道。


    “嗯?你努力啥,又不是你写。”章弥真不解。


    “我得早日破案啊,不然你怎么出书,我得对得起你的劳动,是吧。”秦梓需笑着坐到了床边。


    “哈哈,没错,你不破案我怎么出书,我都不好意思把文章拿出来给人看。加油啊,老秦!”章弥真开玩笑道。


    “诶……可惜啊,暂时卡住了。”秦梓需叹息。


    章弥真闻言,沉吟问道:“算算时间,王永荷自从出事,已经昏迷了好多天了吧,她要是醒不过来,是不是真的脑子出问题了?”


    “刚才你洗澡时,我和邹天通了一次视讯,他说能查的都差不多查完了,接下来预备安排转运,把王永荷送去昆明的大医院去看病。镇子上的医院毕竟条件不够。”秦梓需呈大字状躺倒在床上,道。


    章弥真点头:“我觉得是应该这样,我们也跟着一起去,正好也就到昆明找老周了。”


    秦梓需道:“是啊,老周也是个老大难,他瘫痪很久,糊涂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估计想问他当年的事,得撞大运。如果不能从他那里得到口证,我们的猜测永远也只是猜测,不能成立。”


    章弥真叹了口气,随即转换话题,问道:“邹天那里调查的怎么样了?”


    “哦,之前咱们送过去检测的从程翠芬那里拿到的塑料袋和蘑菇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塑料袋上有几组指纹,属于程翠芬、王永荷还有安家超市店员。袋子里没有检测到褐鳞环柄菇残留的痕迹,而程翠芬提供的蘑菇,确实是无毒的普通环柄菇。凶手很有可能是带着手套,在王永荷将蘑菇从塑料袋里取出来后,寻机掉包了蘑菇,没有留下痕迹。


    “可以推测的是,那天程翠芬在山上采蘑菇,凶手很可能全程都跟在她后面,并制定了毒蘑菇犯罪的计划。他多次潜入了李家,做了好几件事,一是对三轮车的刹车动了手脚,二是掉包蘑菇,三是装神弄鬼吓唬中毒的老两口。


    “此外,那根从山洞里找到的毛发,也确实是假发,而且是羊毛制成的劣质假发,溯源几乎没有可能。”


    章弥真摊手:“也就是说,又没线索了?公交车硬币呢?那车站监控里的那对母女呢?”


    秦梓需回道:“公交车硬币查了,硬币上面都沾有指纹,很难判断到底哪个是凶手投进去的,就算找到了也不能说那个指纹就是凶手的。只能全部提取进行入库比对。这方面,估计没戏。司机和那三个男乘客也都找到了,他们虽然都对那个黑衣男子有印象,但要让他们描述外貌,他们又说不出来。


    “至于那对母女,也找到了,但是那个装苹果的塑料袋已经丢了,找不回来了。那个抱孩子、帮她们提东西的男的确实不是她们的同行人,就是车站里碰上的,主动帮助她们。


    “那个母亲说,那个男子很温柔,说话特别客气,长相也挺俊的,她当时一个人带着孩子,拖着行李,累得很,一时间没能拒绝。当时确实是防备心不足,现在警察找上她,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男的是个坏人。


    “邹天已经让画像师根据她的口述绘制了画像。”


    说着,秦梓需坐起身来,抓过自己的手机,从里面调出了一张画像,递给章弥真看。


    画像上是个短毛寸男子,不戴眼镜,五官端正英俊,唇边一圈略略带点胡茬,面庞瘦削且棱角分明,瞧上去确实很帅,是个对女性相当有吸引力的男性。


    可章弥真左看右看,都不能把他跟曾经和自己一起读书上学的任何一位男同学对应上。


    “这谁啊,你认识吗?”她问秦梓需。


    “不认识,至少我印象里从没见过这个人。所以我才说,又卡住了。”秦梓需摇头道。


    “是画像师画得不对吗?还是说,是我们搞错了,凶手真的不是我们当年的同学?”章弥真突然没信心了。


    “还有一种可能,凶手的容貌变化极大,以至于我们认不出了。”秦梓需道。


    “整容?”章弥真挑眉。


    “不一定是整容,一个人要彻底改变样貌,完全可以通过化妆来实现。人的记忆其实准确度堪忧,越是久远的记忆越是模糊不清晰。你想想看,凶手犯第一案时只是个15岁的青少年,那时候容貌其实还没有完全定型。我们印象中的他,并不一定成年后就长那样。”


    秦梓需捋了一下半干的短发,继续道:“人的样貌,在不同的年龄段都不同。男性的变化相较于女性会更为明显,15岁时男性可能下颌骨都尚未彻底发育完全,一旦青春期发育成熟,男性的下颌骨会突出,颧骨和眉骨的骨量增加,面部立体感增强,轮廓更硬朗。


    “凶手并不是个胖子,他如今的面部轮廓相较于过去,一定是皮下脂肪减少,尤其是脸颊和下巴周围,线条更清晰。咬肌因骨骼生长和咀嚼力增强而增厚,颧骨下方肌肉更明显。


    “眉毛、胡须的生长也会对面部轮廓的印象造成影响。”


    章弥真抿了抿唇,道:“可总该有点过去的影子吧,不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呀。”


    “这样,我这里有当时毕业时全年级所有男生的照片,而且是高清放大版的单人照。咱们就干脆下个苦功夫,一一比对一下。”秦梓需说着就站起身,把自己的平板拿了过来。


    章弥真凑到她身边,两人看着平板上的照片一一划过,有些明显不是的很快略过,被挑出来疑似可能的人则被单独记录下来。


    不得不说,在识别面孔这方面,秦梓需绝对是专家。毕竟她是公安部画像专家张鑫的博士生,专门研究的就是面部识别。这门学问不仅仅是要研究人体面部构造,更涉及到心理学、社会学、地域民俗学等方方面面的综合知识,非常考验综合能力。


    秦梓需在绘画这方面的天赋不高,即便经过专业训练,能力也很难企及她师傅的水准。但她的数理和技术能力很强,为了能让张鑫这种神探的能力被普及使用,她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开发了一款面部识别AI系统,这个系统大概能发挥出张鑫警官七八成的面部塑形和识别能力。这个系统的前身就是她的博士论文课题。


    秦梓需将挑出来的几个人丢到面部识别系统里,与那张本地画像师绘制的画像进行比对。系统跑了一会儿,最后给出了匹配失败的结果。


    “这……”章弥真迷茫了,难道她们真的查错了吗?


    秦梓需却盯着那张画像道:


    “先别太气馁,这张画像不一定是准确的,所以匹配不上在预料之中。这几个人咱们也不白挑,拉一下清单,看一下这些人的背景,有谁涉及到生物医药、化工行业,并且自身具备专业的计算机技术。”


    说着就把这几个人的背景都查了一遍,很快排除掉了绝大多数人,只剩下一个人。


    “啊?邵彦华?不会是他吧。”章弥真感到很愕然。


    “他是你们班的吧。”秦梓需道。


    “对,可他毫无存在感,而且成绩很一般,我印象里他就一直戴个眼镜,沉默寡言,个子也不高。他和魏嘉康关系还不错,算是魏嘉康的小跟班。我印象中可能也就一米七出点头,根本和凶手的身高不符。”章弥真回忆道。


    秦梓需道:“初三体检报告上说他身高173,嗯,不过初三身高超过175这个数据是靠鞋印推算出来的,并不一定就准确,身高测算也存在标尺误差,这都在合理的误差范围内。”


    “不,老秦,你听我说。我印象里,他压根就没对陈老师表现出任何热情,他数学成绩真的很差。不仅是数学,其他学科也都不咋地。”章弥真连连摇头。


    “不要太相信你的记忆,弥真,记忆会被偏见篡改的。虽然你记忆力出众,但也不能免俗。”秦梓需提醒道。


    章弥真抿唇,她没被说服。


    秦梓需调出了邵彦华的资料,但她有些意外地发现,邵彦华的资料从高中后就没有了。


    “咦?这个人好像出国定居了。这上面写的,中考考上了师范附中,未参加高考,高三毕业后直接移民去了美国。”秦梓需蹙眉道。


    “不是吧,他成绩那么差居然能考上师范附中?!而且他们家这么有钱的吗?能直接移民美国那可得花大价钱。”章弥真很吃惊。


    师范附中的前身是胥城中学被拆分出来的高中部,这可是胥城最好的高中,和秦梓需所上的一中并称为胥城双子星。


    秦梓需在公安系统里仔细查了一番,最后道:“他高三出国后好像就没有回来过,没查到出入境记录,而且他好像已经放弃中国国籍了,国内的户口也都销户了。”


    “可疑……确实很可疑,但又不可疑。”章弥真捏着自己的下巴,说些矛盾的话,“说可疑,那就是这个人离开中国之决绝,简直就像是罪犯逃出去躲罪似的。说不可疑,是因为他真的很难符合凶手的画像,没有出入境记录他该怎么犯下后续的事?”


    “你刚才说他和魏嘉康关系好?”秦梓需问。


    “对,其实不大能说是关系好,他们在我看来不大像是朋友,更像是老大和跟班的感觉。魏嘉康这人挺拽的,仗着家里有钱,不把班里人放在眼里。”章弥真撇了撇嘴角道。


    秦梓需找出魏嘉康的资料。此人高中上了胥高,大学上的是东海大学计算机工程系。学历:本科。职业:软件工程师,供职于一家名叫华新高科的公司。其父是医生,其母是一家药企的医药代表。


    有医药背景、自己本身还是软件工程师,符合凶手画像,但此人的作案可能性已经被排除,因为在抛颅案发生时,他已经在大学报道并参与军训了,当时并未离开过大学。


    秦梓需又比对了一下魏嘉康的照片,此人的面部特征与画像有显著差异,因为魏嘉康是个偏胖的人,圆脸,面部轮廓、眼型、嘴型都有着显著差异,除非他后来做了大规模的整容手术,否则不可能会是画像上的样子。


    至于做没做整容手术,一查便知,也是根本隐藏不了的。


    魏嘉康的身份背景与凶手很符合,但长相不符;邵彦华的长相与画像有相似点,可身份背景不符。怎么回事?秦梓需有种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了关键的拼图,却怎么摆也拼不上去的感觉。


    就在这时,秦梓需的手机响了,是邹天来电,秦梓需立刻接通并开了免提:


    “秦老师,医院已经联系好了,我们打算明天就安排王永荷转院去昆明,比较突然,你们今晚做一下准备。”


    “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秦梓需和章弥真相视一眼,便立刻着手收拾行李。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7月的滇东山区阴雨不断,可往西去上百公里,出了山区范围后,天气就立刻转晴转暖,蓝天白云,明媚怡人。两辆沾满泥土的SUV跟在一辆非急救护理转运车后,奔驰在高速路上,一路上不曾有休息,清早出发,一口气赶了四个多小时的路,抵达了昆明的大医院门口。


    安排王永荷住院后,一众人等就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下榻。证物文件盒也被他们从药山镇派出所带出,暂存入酒店的保险柜里。


    他们在这里见到了云南省厅下派来的公安领导和早就等候多时的昭通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


    云南省厅对这个案子也相当重视,专门派人过来了解情况。众人借了酒店的一个会议室开了个短会,邹天、秦梓需等专办人员向上级详细陈述了一遍案情和目前的调查进展。秦梓需、章弥真等人也从邹天那里听到了一些新的情况。


    现阶段,药山镇本地人犯罪的可能性已被排除,流窜犯作案的可能性也被排除,嫌疑人锁定在了大寨镇客运站被监控拍到的那个男子的身上,因为经过对公交车上残留的鞋印比对,该男子乘坐公交时,确实穿着李富国的胶鞋。


    警方在大寨镇附近的街道进行了全方位的摸排,不曾找到被丢弃的衣服鞋子,这意味着嫌疑人更换衣物后,很可能直接带走了,并未丢弃。


    至于该男子究竟是不是陈、杨连环凶杀案的嫌疑人,目前还不能完全笃定,因为并无直接证据关联,程序上暂且不能并案处理。但从逻辑推导层面,可以列为高度关联案件进行侦查。


    此外,关于李富国的调查也有了新的进展。首先,小宋从运营商那里查到了凶手联络李富国的方式,就是打电话,但凶手使用的是匿名预付费SIM卡,应该是在暗网使用虚拟货币购买的,通话内容不得而知,通话时间是案发当日的17:43分,时长持续了1分钟多一点。


    其次,从农行那里查到李富国遇难前所持有的那张农行卡,里面有30万元,是他目前所有的积蓄。


    公安已经联系上了他儿子,据他儿子说,他在广东结婚买房,李富国给了20万元,这么多年李富国的积蓄加上赔偿款,以及买房卖房,折算下来应该有70万元左右。去掉20万,也该剩下50万,现在只有30万,有20万的款项不知去向。


    经查,李富国在寺庙给女儿供了一个长生牌位,还三不五时要请法师做法度化,就为了这些神神叨叨的事,瞒着家里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去一次,几年时间花出去20万。


    这个人不让妻子在家里供观音,却自己跑到外面来请法师做法度化。他自知自己不能为女儿昭雪鸣冤,内心难安。可能在中毒产生幻觉,并看到凶手假扮的“李芝华”时,第一时间想着的就是要去寺庙加供奉,让女儿能够超度。所以才会如逃难一般开着三轮,冒着大雨出了门。


    /:.


    然而终日拜佛,却敌不过天意索命,就这样葬身泥石流下,草草结束了这一辈子。思之令人不胜唏嘘。


    云南省厅领导表示会全力配合秦梓需为首的专案组展开调查,由于这个案子与东海省、胥城市关联,省级层面还要打通关系,进行联合调查。


    会议结束,秦梓需等人送领导离去,接下来昭通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要接管案件的调查,邹天就成了副手了,这一大队人马要赶回药山、大寨继续摸排,便与秦梓需等人辞别。不过这位支队长将邹天留下,安排邹天在昆明协助秦梓需专案组完成后续的调查。


    秦梓需等人这回来昆明的主要目的就是看望老周,这件事没必要那么多人一起去。秦梓需让小宋跟着昆明市局的民警去技术中心,小宋希望借助市局的设备再仔细查一查李富国的手机,希望能追踪到黑客的蛛丝马迹。


    而耿剑秋则被秦梓需委托去医院看顾王永荷。


    站在酒店门口,秦梓需、章弥真目送大队人马离去。邹天已经将车开了过来:“秦老师你们上车吧,我带你们去老周家里。”


    章弥真坐进车里时,有些感慨:“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偏远省份行政效率不高,但这回倒是让我改观了。”


    “云南公安是缉毒的主力,在侦查效率这方面你绝对要相信他们的能力。”秦梓需笑道。


    “哈哈哈,咱们都是急脾气,想赶紧把事情做成了。”邹天笑了。


    开车去老周家的路上,秦梓需问邹天:


    “邹队,这个老周现在能说话吗?神志清醒吗?”


    “偶尔清醒,大多数时候都是糊涂的。说话说不清楚,但如果比划、写字,他多少还能传达一点意思。”邹天道。


    “哦,那就好,神志清醒就行。”秦梓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所以就是得碰运气了。”章弥真无奈。


    “嗯,没关系,咱们多等一段时间,就一直候着,总能等到他清醒的时候。”秦梓需很有耐心。


    不过,这一回老天眷顾了她们。当她们上门见到老周时,老周恰好就处在难得的清醒状态下。这位老人瘫在护理病床上,床背升起,撑着他的脊椎。他看上去黝黑、瘦削,连牙齿都要掉光了,但状态还不错,甚至能含混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章弥真负责录像取证,秦梓需则耐心在老人跟前攀谈。她道明来意,询问老人与杨莲之间的渊源。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有光亮闪烁,他道:“她是大好人,大好人呐!我把她当小妹妹照顾。”


    “那您记得杨莲最后一次和您见面的情况吗?”


    “记得,一直记得。”老人答得很坚决。


    “是什么时候?”


    “2005年的7月24号,她辞职离开后5个月,突然悄没声息地回来了。她把一个文件盒交给我,要我帮她寄出去。”老人居然记得非常清楚,连日期都很精确。他非常努力地吐出每一个字,尽量做到不说错。能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说话非常用力的样子。


    秦梓需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雀跃与兴奋,冷静追问:


    “她让您帮忙寄出去,那包裹上的寄件、收件地址是您写的吗?”


    老周点头:“是我写的,我让她写她不肯写。她那天很紧张的样子,回来后立刻就走了,都没去看一眼老校长。”


    “她具体是怎么和您说的呢?寄件地址和收件地址是她口头报给您的?”


    “对,她报我写,她还不肯留名。”


    “您记得她留下的寄件地址具体是哪里吗?”


    “荞麦地村3组7幢,就是江志高校长家。她告诉我,她要给一个在黑龙江漠河的老同学寄一些材料,但她不想让人知道是她寄的,所以不能署名。而且她不确定收件地址对不对,说有可能会退回,要我等退回后,直接把文件盒交给老校长。”


    “您确定您写的是7幢吗?有没有可能写错了?”秦梓需确认道。


    “我…我…”老周突然激动起来,大喘着气,秦梓需连忙帮他拍胸口顺气,安抚道:


    “别急,别急,您慢慢讲。”


    老人深呼吸几下,缓缓道:“我那天……用的是一个快断了墨的签字笔,写7的时候,横向的那一笔没写得很清楚。我当时想着要找一个有墨水的笔补一下的,后来突然又有事打岔,我给弄忘了。后来包裹就这么寄出去了。


    “再后来,我就彻底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9月时,我骑摩托出了事故,就提前病退了。我本来一直也没想起来这件事,直到我都瘫痪在床上了,有一天竟突然就想起来了。我这心里难过的啊,就像猫爪一样。那包裹到底有没有退回,有没有送到老校长手里啊?我听说,接我班的是阿木那个小子,这小子心不够细,我真的很担心。”


    正在录像的章弥真感到后背鸡皮疙瘩起来了,没想到真如秦梓需推测的那样,这样一整个故事的逻辑就全部理通了!


    “您放心,包裹是退回了,中间也差点送错了人,不过确实最后送到老校长手里了。”秦梓需安抚道。


    “这样啊……这样我就放心了。”老周露出了释怀的笑容,絮叨道,“我干邮递员干了一辈子,从没送错过一回,可不能在杨老师那里犯了错。那可是杨老师,我怎么能把她的东西送错了呢。对了,杨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啊?这么多年没见了,这一想起来,还怪想她的哩。”


    章弥真莫名其妙鼻子一酸,泪意上涌。她抿唇,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一切,实在太让人心酸了。


    秦梓需喉头滚了滚,强压情绪问道:“您当时骑摩托车出事,是怎么回事?”


    “诶,我也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老忘事。摩托车刹车油没了,我一直没想起来要加油,结果就没刹住,出事了。那场事故后,我的身体就好不起来了,后来又脑梗,现在只能躺在这床上。人老了真是没用了……”老人道。


    “那您……摔倒后,有没有人当时在现场帮助您的?”


    “我当时人都摔晕过去了,哪里还能记得谁救的我呀……”老周摇头。


    这时,老周的儿子在旁道:


    “我爸是摔倒镇公路下面去了,当时有人路过,报了警,我爸才得救的。那个人一直是守到警方和救护到了才走,但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应该就是个路人。”


    “当时您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的事,是去送信件吗?”


    “是,那天我是要去送信的。”


    “那车上邮包里的信件都还在吗?”


    “都甩出来了,撒得满地都是的,幸好当时没下雨,后来还是同事帮忙捡回来了,丢了好几封。真的是……我这一辈子没出过一次差错,就这一回犯了大错。”老人提起这个还很懊悔。


    “除了信件,您身上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他的钥匙串儿搞丢了,家里的钥匙、邮局的钥匙都没了,后来还是我去重配的。”老周儿子道。


    “您丢掉的钥匙里,有没有邮局仓库的钥匙?”秦梓需进一步确认道。


    “诶……有啊。”老周亲口承认道。


    秦梓需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章弥真。章弥真点头会意。也许钥匙就是被凶手拿走了,他搜了老周的包裹,又去搜了邮局,没能有任何发现。也就是说,杨莲在2005年7月回到药山镇的那天,其实身后很可能是跟了尾巴的,凶手一直在暗中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可后来,凶手又是怎么发现东西到了李芝华手里的呢?这也许是一个只有凶手自己才能回答的问题了。


    “警察同志,你们到底在查什么事呀?”老人好奇地问。


    “没什么。”秦梓需打马虎眼笑道。


    “和我寄出去的那个包裹有什么关系吗?和杨老师有关系吗?杨老师她现在还好吗?”


    老周只是老了,并不是傻了,秦梓需都问到这个份上了,他如何能猜不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爷子,你好好养病,长命百岁,比什么都重要。”秦梓需道。


    “你们……你们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老爷子很努力地抬起手,抓住了秦梓需的衣袖。


    秦梓需沉默了,老周儿子连忙在旁劝说父亲放手。就在这僵持之时,章弥真轻声道了句:


    “老爷子,您要好好的,这样杨老师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老周僵住了,半晌,他口唇微张,眼圈泛红,嗫嚅了半晌,才问道:


    “怎么……就没了?她应该……还不到六十岁。”


    “她为了她认为值得的事情献身了,您不必难过,她已经走了很多年了。”章弥真缓缓说道。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长评加更No.1)


    从老周家里出来,秦梓需和章弥真皆心绪沉闷,一时无言。


    上了车,邹天坐在驾驶位上,望着坐在后座的两人,问道:“接下来你们想去哪儿?”


    章弥真看向秦梓需,秦梓需却显得有些茫然。调查至此,她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查下去了。虽然搞清楚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够追索到凶手的线索又几乎全断了。


    “你们帮我想想杨莲当年和凶手博弈,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弄清楚这个问题,我才能搞明白该怎么继续查。”


    邹天和章弥真其实也很迷茫,邹天没说话,章弥真道:“刚老周说杨莲最后一次来找他时,显得很紧张,她是不是意识到凶手就在后面跟着她?”


    “嗯,对。至少她是有这个警惕心的。”秦梓需点头。


    “凶手跟着她,是不是意味着杨莲掌握了某种让凶手忌惮的证物?”章弥真顺着推理下去。


    “有可能,但逻辑上并不能百分百确定。”秦梓需道。


    “我们现在已经拿到了杨莲的文件盒,里面的东西我们都看过了,甚至都不能判断出凶手的身份,更遑论呈堂证供。凶手到底在害怕什么?难不成杨莲确实摸到了凶手的地盘上,惊动了凶手,可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章弥真试图理清里面的逻辑关系,但她还是觉得头脑混乱。


    秦梓需道:“还记得杨莲吞下去的那个金属片吗?我们此前推断,她可能是在被迷晕前主动吞下去的。且她有可能在这个金属片外部做了一层保护,防止被腐蚀。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她这么做,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金属片外层做防护这件事,有证据定论吗?”章弥真确认道。


    秦梓需干脆拿出手机,调出蓝信,拨通了刘雪莹的号码。刘雪莹接通时,语气很是惊奇:


    “秦老师?你们云南调查结束了吗?”


    “还没,我问你啊,那个从白骨胸腔位置取出来的金属片,你们有没有做进一步的检测?”秦梓需问。


    “哦,我正准备给您发相关的调查结果呢。是这样的,我们在那个金属片的外层检测出了长链烷烃。这种化学物质出现在土壤里不大寻常。起初我们以为是化工厂污染造成的,毕竟埋葬尸体的那片坡地不远处曾经就有一家化工厂。


    “但为了更严谨,我们做了一个土壤测试,取了方圆五十公里范围内多个位置的土壤进行取样分析。很神奇的是,其余地区的土壤、包括埋尸地点的土壤,都没有长链烷烃成分。


    “所以我们认为这是金属片外层独有的成分。”


    “长链烷烃……你指的是石蜡?”秦梓需道。


    “对,没错。我们认为金属片外层曾经包裹了一层蜡。”刘雪莹道。


    秦梓需看了一眼章弥真,章弥真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服气了。


    “那你们分析出那个金属片到底是什么上面的部件了吗?”秦梓需问。


    刘雪莹回道:“这个很难说,从材料学来看,这金属片是镍钛合金,广泛用于制造业的众多环节。从加工工艺来看,这金属片原本表面光滑,大小基本跟一颗绿豆差不多,形状是弧形片,看上去像是眼镜的金属鼻托。


    “我们除了在其上找到了指纹残片,还找到了非常微量的皮脂,只可惜实在太微量了,没能测出足量的细胞核,也就没办法做DNA检测。此外,我们还从这个金属片上测出了铜碎屑。”


    “铜碎屑?”


    “嗯,是丝状的铜,感觉像是铜丝的残留。而且,这个金属片上面有高温形变痕迹,我们通过SEM扫描发现鼻托内弧面有局部熔融,这不大像是煤气爆燃的瞬时高温造成的,更像是接触点长时间高温造成的。”刘雪莹道。


    秦梓需沉吟了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定时引/爆装置的残留?”


    “有很大可能,复杂的我就不说了,因为镍钛合金有应力-温度滞后曲线,这是相变特性的核心表征,反映了材料在温度与机械应力耦合作用下的非线性响应。所以我给做了一下温度扫描与应力加载,量化滞后环面积,评估材料的抗疲劳性能。结果是,这个鼻托可能近距离承受过极强的爆炸冲击。”


    刘雪莹说了一大串复杂的术语,秦梓需、章弥真都没大听懂,但最后的结论终于听懂了。


    “好,我知道了,我们过两天就回来了。”秦梓需挂断了通讯。


    “老秦,你真是神了。你怎么总能有这种天马行空的突发奇想,而且还都是猜对了?”章弥真禁不住道。


    “这不是天马行空,这是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测。魔鬼都在细节里,细节的差错往往能颠覆全盘推想。”秦梓需纠正道。


    “金属鼻托……嘶……“章弥真环抱双臂,陷入沉思,“如果真是从眼镜上取下来的,难不成,凶手真的用眼镜的鼻托来做了定时引/爆装置?杨莲从哪儿找到的?现场吗?而且,杨莲调查爆燃案时,爆燃案都发生了3年了,她该怎么查?”章弥真迷惑。


    秦梓需摇头:“不不不,这里面有个误区。杨莲得知陈老师全家死讯是在爆燃案发生后没几天,9月初刚开学她就找到胥中问情况了。事后她去了哪儿,没人知道。当时爆燃案现场都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只是简单拉了封锁线,看守不严,连我都钻进去过。


    “我认为她一定去现场了,也许就是在那时,她找到了一点什么,又或者在那时就已经与凶手遭遇,进入了凶手的视野。”


    “啊?你进去过爆燃案现场?”章弥真是第一回听说。


    “对,爆燃案后我们家就匆匆忙忙搬家了。我爸妈在一周内,就将家里搬空,先到一中附近租了一个房子过渡。开学后就是军训,军训结束后的那个双休日我偷偷跑回去过,钻进去封锁线,想到里面找找看有没有……遗物,但我除了焦炭啥也没找到……”秦梓需回忆道。


    “可当时现场应该有消防、公安搜查吧,怎么都没搜出点什么来呢?偏偏让杨莲找出了引/爆装置?”章弥真感到很困惑。


    秦梓需道:“因为当时现场就没有好好搜检,爆燃事故发生在居民密集区,周围的老百姓很多都被波及了。有一大帮本身就对门面房做生意不满的人,集体跑到346厂办闹事,要求全面拆除这排门面房,排除安全隐患。军区也有出面,认为门面房是违章建筑,要求妥善处置门面房。当时连政府、公安都被牵连进去,所有人都在焦头烂额地处理闹事的人。


    “而且你要知道那是2002年,社会治安糟糕,警力严重不足,一个在人们看来没什么疑点的燃气爆炸案,不值得多少警力投入。


    “我印象中,现场搜检很快就结束了,但是清理现场间隔了将近两周才开始,这两周时间里,现场并不是封锁的,只是拉了线,白天公安有派人看守,但到了晚上,就换成了346厂的人值班。


    “至于杨莲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的现场,又是怎么找到了证物,都是无法考证的事了,事实证明她确实找到了疑似定时引/爆装置的东西,且她有可能通过这个引/爆装置的残片,锁定了凶手。”


    章弥真叹息:“唉……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邹天在前面驾驶座上听她们讨论,听得头晕脑胀,有点跟不上了。好在这时一通电话救了他,来电的是耿剑秋:


    “你们快回医院,王永荷醒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兴奋的意味。


    当邹天驱车飞快赶回医院时,秦梓需在车还没停稳时就开了车门。下车后,她一马当先,飞快冲进了住院部大楼。


    章弥真、邹天跟在她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邹天不禁惊叹于秦梓需的速度怎么能这么快。


    赶到病房门口时,医生正在观察病床上王永荷的眼球状态,耿剑秋站在病床床尾,见他们来了,立刻道:


    “刚医生给做了一次脑CT,一送进病房没想到就醒了。”


    “这几位是?”医生询问道。


    “都是我们同事。”耿剑秋道。


    医生站直身子,对走进来的秦梓需等人道:“病人脑神经受损,且目前来看,病人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臆想、呓语和记忆错乱症状,应该是神经递质紊乱和脑网络失调引发的急性精神失常。现在还很难判断未来的发展趋势,我们还需要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医生说话时,王永荷一直在喃喃自语,她说话口齿不清,神情呆滞,身子一直在不自主地摆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医生的白大褂。


    章弥真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她在说:


    “你安心去,妈没用,妈对不起你……”


    章弥真感到一阵心酸,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她目前还能有逻辑地正常回答问题吗?”秦梓需问。


    医生摇摇头:“很困难,病人目前需要静养,我们得给她做全面检查,然后尽早做药物介入。”


    “这会影响她的记忆吗?”秦梓需问。


    “治疗不会影响她的记忆,如果她有忘记什么事,说明她的海马体受损了。这个就很难治愈了,因为基本是不可逆的。”医生道。


    “我们现在能和她对话吗?”章弥真确认道。


    “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刺激病人。”医生道。


    众人无奈,最终商量了一下,还是退出了病房。她们在住院部的等待区坐下,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秦梓需叹了口气道:“看来,短时间内王永荷是无法回答我们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邹队,就只能拜托你们照顾好王永荷,作为本案的受害人,希望她住院的费用,政府这边能有补助。”


    “这个您放心,都有的。她们家本来就是低保户,都是政府兜底,再加上意外保险,她不愁没有钱看病。但就是缺个能照顾她的人,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他儿子出钱帮她雇一个护工照护。”邹天道。


    “家里都这样了,她儿子真的不回来吗?他是有赡养义务的,怎么能就这么撂挑子了呢?”章弥真蹙眉问。


    “那家伙推说工作忙抽不开身,但他说了要回来的,大概也就这两天吧,他会先到昆明来看他妈,然后去给他爸办后事。”邹天也很无奈。


    “这个家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太惨了。又是一次灭门案,这凶手真是丧尽天良。”耿剑秋愤愤不平。


    秦梓需做了决定:“既然如此,耿队,你帮忙订票吧,我们明天就返回胥城。王永荷后续如果能神志清醒,还得麻烦邹队你来询问了。”


    邹天点头答应。随即他又问:“秦老师,你们后续会去韩国查案吗?如果有必要,我可以陪你们一起去,我毕竟是当年参与调查李芝华案的人。”


    秦梓需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要去韩国,这个要看情况。我们回胥城是一定会调阅当年李芝华案件的卷宗的,如果有必须前往韩国查证的疑点,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


    章弥真瘫倒在椅背上,道:“回去后该怎么查啊,我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秦梓需却道:“我感觉,我们一旦回去,恐怕就要做好遭遇危险的心理准备了。凶手这次在云南没能得手,他一定在做下一步的计划了。你猜,他是会逃,还是会留下?”


    “他难道不会逃吗?你的意思是他还真就打算跟我们斗到底?”章弥真没回答,反倒是耿剑秋吃惊问道。


    “那就打个赌吧,我赌他不会逃。这个家伙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想过要逃,他一直都是湮灭证据的思路。你们什么想法?”秦梓需道。


    “我认为他也该明白情况非常不妙了,逃肯定是第一选项。”章弥真道,“我特别担心的就是这个,我怕我们还没逮着他,就让他逃出境外去了。到时候要再找他可就难了。”


    “我也赌他会逃。”耿剑秋道。


    秦梓需看向邹天,邹天特别没主见地道:“那我就跟着秦老师?平衡一下。”


    “咱赌什么?”章弥真问。


    “就赌一个7天度假游吧,谁输了谁请客哈。”秦梓需道。


    “好啊,那我可得赌赢了,不然……咱可能连度假的命都没了。”章弥真戏谑地说出了一句特别地狱的话。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7月中旬,夏日午后的胥城如加满火力的烤箱,骄阳炙烤着一切,干燥滚烫。偶尔午后一场雷阵雨,湿气瞬间蒸腾,将天地间充塞满滞闷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自昆明而来的飞机降落在胥城机场,秦梓需、章弥真、耿剑秋和小宋四人一走出航站楼,就被热浪卷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一辆白色7座商务车已经停靠在接站口,开车人老远就望见了她们,下车来挥手打招呼。


    “秦老师!在这儿!”


    居然是谢云卿亲自开车来接她们了,这位支队长短袖衬衫配阔腿长裤,戴着大黑超,看上去像明星似的。


    秦梓需四人立刻推着行李过去:


    “谢支,您怎么还亲自来啊?”


    “我不放心你们,你们在云南的事儿实在是惊心动魄,我特别想尽快听你们亲口说说。”谢云卿笑道。


    其实该汇报的秦梓需都在蓝信电话里断断续续跟谢云卿汇报过了,秦梓需觉得她这次亲自来接,不像她口里说的这么轻松。


    “证物在吧?”谢云卿压低声音,凑近问。


    “在。”秦梓需拍了拍自己背在身前的双肩包,证物全程都在她的包里,没有离过身。且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包检查一下。


    “那就好,大家赶快上车!”谢云卿拍手招呼道。


    众人将行李搬上车,秦梓需坐了副驾,章弥真坐在了驾驶座后排,她刚进车里就愕然发现副驾后排还坐着一位男子,正是刘明城刘总队长。


    “咦?刘总,您也在啊。”秦梓需从前面回头打招呼。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刘明城笑哈哈道。


    “真是受宠若惊啊,今天什么阵仗这是?”秦梓需心里打鼓。


    “一会儿带你们接风洗尘,咱们吃点好吃的去。”刘总道。


    说话间,耿剑秋、小宋已经坐进了第三排,所有人系好安全带,谢云卿驾车出发。车子一开动,刘明城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沉声道:


    “从现在起,大家要注意通讯安全,先全部关闭手机。”


    众人神情一凛,立刻照做了。


    “从现在起,即便是蓝信也不一定可靠,你们在蓝信上传输文件、照片,发消息打电话,都有可能被监视监听。所以咱们用内部手机进行沟通,大家拿好了。”


    刘明城从座位下的包里取出了4部直板按键手机,分给秦梓需四人。章弥真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老式按键机了,这种机子除了打电话、发短信,甚至不能上网。


    刘明城解释道:“你们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一会儿拿回技术部,要进行一次技术检查,排除监听隐患。从现在开始,一切关键信息都不要在蓝信中传输了,尽量进行实物传递,通讯就用这个小手机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对应的快拨号,可以一键拨打。”


    “这么严重吗?”章弥真小声问。


    刘明城看向她,神情严肃道:“很严重,现在胥城的公安系统不可信,我们甚至不知道公安人员的通讯设备被渗透到了哪个地步,必须得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进行排查。”


    “你们调查公安系统的开发运营公司了吗?”秦梓需问。


    “正在查,这些人员能参与公安系统开发,本身就都做了政审,都过关了的。但难保后续不出什么猫腻。”刘总道。


    “咱们在云南传回去的证物照片,现在还在吗?有没有丢失?”秦梓需问。


    “丢失了百分之80,所以现在实物比电子照片重要得多。”谢云卿回道,这个回答让秦梓需心中一紧,怪不得谢云卿上来就问证物在不在。


    刘明城看向章弥真,道:“章记者,鉴于你之前的遭遇,我们认为你家现在并不安全。你要不要考虑暂时搬到我们安排的安全屋居住?”


    “这……”章弥真懵了,她确认道,“那我还能正常参与调查吗?或者去我自己的工作单位?”


    “可以,去安全屋不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但你往后行动必须要谨慎,咱们至少会安排一个警员陪同你出入。”刘明城道。


    “而且饮食都必须谨慎,这个凶手很擅长下毒。”秦梓需补充道。


    “不是,那个凶手杀我做什么,我不明白。”章弥真有点慌,道,“我只是个参与调查的记者罢了,杀我也阻止不了调查啊。”


    “我们都是正常人,正常人很难揣摩凶手的心理,我们不能搞明白凶手到底为什么要针对你,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凶手拥有理智。所以,一切都得防患于未然。”刘明城道。


    “好吧……安全屋在哪儿?”章弥真认命问道。


    “距离市局不会很远。”刘明城没有明确回答。


    “我能申请和秦老师住一起吗?”章弥真瞄了一眼副驾上的秦梓需,秦梓需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章弥真感觉脸上有点发烧,这个申请当着秦梓需的面说出来真有些丢人,她后悔了,应该私下里和领导提的。


    刘明城笑出声来,拍了拍副驾座椅的后背,问道:


    “秦老师,问你呢?”


    “也不是不可以,我那小破出租屋条件是挺简陋的,要是安全屋能高档点,我也愿意搬过去。”秦梓需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道。


    怎么说话的?言不由衷演给谁看呢?章弥真听得直嘬牙花子,恨不能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摇晃,让她好好说话。


    “哦,那必须的,条件必须好。三室两厅两卫,保管二位住一起不打架。”刘明城捧哏似的笑道。


    “哈哈哈哈……”一车人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尽管这一番插科打诨让气氛为之一松,可当前形势到底比较严峻,很快一车人就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行车四十分钟后,车子开入城区,此时是下午五点多,城里车流已然有些拥堵。谢云卿慢慢跟车,打破了车内的沉默,询问秦梓需道:


    “秦老师,你们在云南调查的整体情况我大概了解,现在的情况是线索全断了吗?”


    “不能这么说。”秦梓需解释道,“虽然情况不大理想,但线索不能说是全断了。我们目前还有几个调查方向:


    “一是因为凶手的画像丰富了许多,我们可以再做一次当年学生的摸排,实际上我心中已经锁定了一个比较清晰的目标人物了,接下来就是要搞清楚他的背景。


    “二是我们获得了一个凶手的外貌画像,这个画像必须要利用好,我接下来要用系统做分析。


    “三是关于那个被杨莲吞入腹内的金属片,那个东西是个关键物证,我希望无论如何,穷尽办法也得从其上提取到生物痕迹,哪怕是不完整的指纹也好,都要尝试拿来比对。这个物证直接关系到爆燃案是否能给凶手定罪。


    “四是排查所有有能力接触公安系统的人员,做详细背调。这个凶手非常熟悉公安系统,他很有可能参与过公安系统的搭建,甚至有可能现在仍然还在一线运维。


    “五是我得再仔细看一遍李芝华案的卷宗,尤其是韩国那里的调查卷宗,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得跑一趟韩国去做二次补充调查。这个事儿因为涉及到跨国,还得申报公安部来协调。”


    谢云卿道:“好,有方向就好。我怕的就是找不到证据,现在比较有力度的,一个是外貌画像,一个是金属片。金属片不仅仅是爆燃案的物证,也是抛颅案的物证,这个证物是把这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的纽扣。


    “李芝华的案子,暂时还缺乏物证。现在你们获取到的画像,只能说是最近才发生的药山镇李家案的目击证据,到底能不能关联上李芝华案,我看还比较薄弱。所以李芝华在韩国的案子,以及药山镇李家案,都还需要补充调查,获取更多证据。”


    “李芝华有一把花雨伞,可能就在凶手手上。我不确定他现在是否销毁了那把伞,如果还在,就是最有利的物证。”秦梓需道。


    “悬,我看悬,他一定会销毁的。”章弥真在后面插话道。


    “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去一趟韩国,去查一查李芝华当年入住的宿舍,如果走到这一步,恐怕线索渺茫。”秦梓需忧心忡忡。


    车子终于开进了市局,众人先去了一趟信息处,交了手机、平板和笔记本,秦梓需、章弥真甚至把自己从不离身的电子表都交出去了。还将全套行李都做了一次筛检,排除被安装监控定位设备的可能性。然后将证物清点入库无误。


    刘明城说要为她们接风洗尘,还真就没有食言,只不过这个接风洗尘的地点在市局的食堂。食堂大厨为他们开了小灶,炒了几个硬菜。


    众人还在办案中,只以饮料代酒,好好吃了一顿。秦梓需、章弥真再次见到了李之枚和刘雪莹,这两人见到她们回来,可激动了,上来就给了个大大的拥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章弥真有种找到组织的错觉,入职场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被大家庭关怀的温暖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单打独斗。自己成长起来后,才给后辈撑起一片天,饶是如此,也没有到如此亲密的地步。


    她突然间就有些想自己组里的那些同事们了,现在她算是“泥足深陷”,由于她的电子设备全部存在风险,恐怕短时间内都很难去兼顾那头的工作了。


    刘雪莹搂着章弥真的肩膀道:“真真姐,我们其实去过你家采样的,没有入户,就是在楼道和电梯里采样的,而且我们还去看了你寄养在宠物医院的那两只小猫。”


    “真的?它们怎么样了?”章弥真眼前一亮,忙问。


    “挺好的,宠物医院把它们养得很好,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茁壮成长。”说着,刘雪莹拿出手机,给章弥真看拍的猫猫照片。


    看着照片里两只毛茸茸的萌物,精神疲惫的章弥真顿时被治愈了,虽然这两只小猫来历不明,但小猫能有什么错呢?


    吃完饭,夜幕早已降临。谢云卿安排李之枚开车,带秦梓需、章弥真去安全屋入住。李之枚开车时才告诉秦梓需和章弥真,那安全屋其实就在她居住的小区里,房子是一位受到公安救命之恩的老板买的,低价租给公安公用。


    这房子一般是提供给需要庇护的高危人员居住的,偶尔会被安排给个别外地调任的警员做临时宿舍过度,没有这两类情况的时候,房子就是空置的。


    李之枚居住的小区距离市局大概20分钟车程,确实不算特别远,但距离章弥真自家房子就比较远了,几乎可以说是分处市区东西两头。好在章弥真的行李都随身带着,暂时换洗无碍。


    “我还能回家去拿东西吗?”章弥真确认道。


    “最好别回去,虽然我们暂时没从楼道里搜出任何监听设备,但也难保凶手不会用其他方式在暗中守株待兔。你回去了就有可能进入他的视野。”秦梓需道。


    “唉,好吧。”章弥真无奈,又问,“我啥时候能和同事还有我妈打个招呼?我怕他们担心。”


    “明天手机应该能还你,你可以联络一下他们,但也就这一回,你最好想一个比较好的借口,让他们在短时间内不要再联系你了。”李之枚道。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入了小区。李之枚七拐八绕,最终将车停在了小区内院比较僻静的一幢楼前。秦梓需和章弥真抬头看楼号——8幢。


    “我住在3幢,302,你们有事可以直接上门找我。我家里是一家三口,我、我丈夫和我女儿。我丈夫也是警察,他是经侦的。我女儿是高中生,现在放暑假在家,小姑娘也很机灵。”李之枚将家庭照亮给两人看,让她们快速认脸。


    随即她又把已经配好的两把钥匙递给两人,道:“你们上2楼,201,那就是安全屋。”


    “2楼,这个楼层选得不错。既方便居高观察,又方便快速逃生。”秦梓需笑了。


    已经到了准备逃生的地步了吗?章弥真嘴角抽抽,接过了钥匙。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秦梓需、章弥真入住“新家”,这家里家电一应俱全,装修虽简约却也干净,直接入住并无多大问题。可二人都没了手机、平板和电脑,进来后坐在沙发上,只能大眼瞪小眼。


    “看电视吧。”秦梓需把电视打开了。电视里在播放本地新闻,外景记者正顶着大太阳采访工地里冒着酷暑干活的工人。


    章弥真压根没有看电视的意思,看着秦梓需问:“你说那凶手真的会胆大包天到对咱们不利吗?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对警察下手,这得心多大啊。我觉得再怎么自负的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应该想着快逃了。”


    秦梓需调小了电视声音,不答反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凶手现在是单身,还是有家庭了?”


    章弥真思索道:“单身吧,他能这样到处乱跑,千里行军、独狼一般在山里晃荡,还制毒、搞各种犯罪工程,怎么着也得露馅的吧。要是有家人,那除非家人是他的帮凶,否则他很难实施如此复杂的犯罪。”


    “我认为他结婚了,而且有孩子。”秦梓需笑道。


    “为什么?”章弥真不解。


    “他擅长伪装,而组建家庭对他来说也是伪装的必要部分。在识别犯罪分子这一点上,单身男性受怀疑的可能性非常高,可结婚有家庭的男性被怀疑的程度则会减弱,这是社会共识的惯性。”秦梓需解释道。


    这个说法没能说服章弥真,她道:“可结婚就会使得他暴露的风险显著增高啊,他要搞那么多犯罪的事,万一一个不小心没有瞒过他老婆孩子,岂不是就暴露了吗?”


    秦梓需道:“他到底能不能瞒过妻子、孩子,和他的工作性质有关。也许他的工作就是经常要出差,一出去就好些天,甚至很难和家里联系。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即便他结婚有孩子,也不妨碍他在外犯罪。他能很好地平衡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让家庭与犯罪完全隔绝,彼此无法接触。


    “我推测,他在外面有一个私人的犯罪据点,这个据点在哪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所有犯罪工具乃至于猎杀战利品,都有可能在其中陈列。他在其中制毒、利用黑客技术获取情报、乃至于练习体能等等。”


    “好家伙,个人犯罪工作室是吧。”章弥真戏谑地冷笑一声,“但我还是觉得,你的推测缺乏论据支撑啊。”


    电视上的记者正在工地的地面上打鸡蛋,以此验证工地的高温。屋内的柜式空调呼呼地吹,章弥真冷得抱起了膀子。


    秦梓需盯着眼前木质茶几上的黑斑,道:“我从调查爆燃案开始,就一直在揣摩他的心理画像。这么多年了,我虽然仍然不能说完全看清了这个人,但他性格中八成以上的特质我敢说都已经被我看透。


    “首先,这个人极其冷血,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者。他希望所有人、所有事都能如己所愿,如若无法达成,他会立刻抛弃道德和法律的禁锢,去强行实现。如果到最后仍然无法达成,则不惜采取毁灭逆他想法之人的极端方式来报复,并平复自己扭曲畸形的内心。


    “就好像一个有洁癖的人,容不得自己身边存在任何脏污一样,洁癖之人不会选择调整自己的心理,而一定抹去那碍眼的脏污。”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擦了擦那个茶几上的黑斑,没能擦掉,她的表情有些难受。


    她挪开视线,看向电视屏幕,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道:“这样一个人,表现在外在,一定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可以不是世俗意义上有权有钱之人,但他一定从事一份体面的职业,有不错的收入,有妻有儿,是世俗意义上生活无忧圆满的人。且他个人看上去干净整洁,外貌颇有吸引力,谈吐也文雅,让人感觉很体面。


    “当然有妻有儿这件事,我是从他抱孩子的手法上看出来的。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路,但他在客运站抱孩子的手法很娴熟,看上去确实是一个养过孩子的人。他能用短短几句话准确把控住一个单身妈妈的心理,说明他本身对女性、尤其是为母的女性有深度接触和了解。


    “他对外一直保持着一个好好先生的完美形象,他掌控欲极强,会让他周边的一切按照他规定好的秩序运行,而他则是中心那个太阳。他耗费十八年建立起这样一个华丽而虚伪的形象,且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病态的自信。你知道,太阳是不会抛下太阳系自己跑掉的,他怎么会轻易放下这一切,而逃命去呢?”


    章弥真知道秦梓需为了查这个凶手,已经熬了十八年了。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凶手。可她这一番分析,还是精准、细腻到让她鸡皮疙瘩直起。


    她拿起空调遥控器,看了一下设定温度26℃。可她怎么感觉寒毛直竖呢,是空调制冷太好了,还是她单纯听秦梓需的分析听得寒意陡生呢?


    她有些迟疑地道:“老秦,你这是不是有点太代入了。”


    “不代入不行啊,我就是研究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的。”秦梓需淡淡一笑。


    “可我感觉,你是不是和他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振?你俩好像确实有些相似之处。”章弥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觉得秦梓需有时候确实也挺偏执的,再加上有洁癖,和凶手之间确实很像。


    “哼……”秦梓需冷哼了一声,“我和你也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不同。你放心,我不至于研究他研究到失心疯了。”


    说到这里,她起身离开了客厅,去了她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章弥真感觉她好像生气了,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她跟凶手相似的。可她又有些抹不开面子,最后到底是不提了。


    此后二人各自洗漱入睡,一夜无话。翌日早上,二人刚起床没多久,房门口就被敲响了。秦梓需透过猫眼看了一下,发现是李之枚,她手里还提着好几大袋东西。


    秦梓需连忙开门把她让进来,李之枚笑道;


    “来,吃早饭啦,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给你们带了面包和包子,还有豆浆、煎饼、茶叶蛋。我还给你们买了点菜,买了几个馒头,还有一些方便面。你们有需要就自己做点东西吃。”


    “天哪枚姐!您这也太客气了。”章弥真从卫生间探出身子来,她正在洗脸,满脸洗面奶,头上还戴着发箍。


    “放心,我肯定要找市局报销的,哈哈哈哈。”李之枚笑了,说着换了拖鞋进来,“也就这么一两天,等你们俩拿到手机,我可不给你们管饭了。”


    她将早餐放到餐桌上,秦梓需围过来,帮着把早餐都取出来。李之枚笑着问她:


    “怎么样,这房子还住得惯吧?”


    “挺好。”秦梓需道。


    章弥真拍着爽肤水走出来,道:“好是挺好,可我啥时候能搬回自己家啊?不会要等到抓到凶手吧?”


    “那可不?”李之枚好笑地望着她。


    章弥真看向秦梓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赶紧的抓人。”


    秦梓需苦笑了一下,拿了个煎饼吃,她剥开塑料袋,问道:“今天市局什么安排?我和弥真现在都没手机了,跟瞎子聋子似的。”


    “领导早上给我电话了,今天你们先不急着去市局,先在安全屋里面候着。等手机查完了,会派人给你们送过来,到时候再说接下来的事。”李之枚道。


    “啊?那今天咱俩就闲着了?”章弥真手里捻着一个包子,苦着一张脸,她这人根本闲不下来,尤其是不能和外界断联,她还很惦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闲着不好吗?你们在云南查案那么辛苦,回来正好歇个一天。”李之枚道。


    “行,我们知道了。”秦梓需道,“枚姐,你们查杨莲的遗骨,还有什么新发现吗?”


    “所有的发现都跟你说了,现在验尸已经结束了,验尸报告也已经呈交给上级了。”李之枚道。


    “那关于那个被杨莲吞入腹内的金属片,您有什么看法?”秦梓需追问。


    “那东西作为证物的价值不高,我们已经穷尽了所有手段去提取上面的生物痕迹,但除了半枚不完整的指纹和一些不含细胞核的皮脂之外,没能提取出更多。但我感觉那金属片可能只是某个物件上的一部分,上面有明显的熔点痕迹,也许我们有必要找到金属片的另外一部分,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李之枚道。


    “雪莹说那东西应该是个鼻托,可能是被用来作为□□的垫片。你是说要找到眼镜?这可能吗?”秦梓需蹙眉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之枚耸肩,“单纯从技术层面来说,金属片作为定罪物证肯定不够,必须找到更多证据。”


    “唉……好吧。”秦梓需叹息。


    “那你俩慢慢吃,午饭就先对付一下,我估计下午就有人给你们送手机了。我得去上班了,不然可得迟到。”李之枚起身往门口走。


    秦梓需、章弥真一起到门口送她,李之枚换鞋时,章弥真有些嗫嚅着开口道:


    “那个……枚姐,能拜托您一个事吗?”


    “怎么了?”


    章弥真恳求道:“我想把宠物医院那两只小猫接到这里来养,可以麻烦您跑一趟吗?”


    李之枚想也没想就否决了:“这不行,那家宠物医院和你家,当前都在凶手的监视风险下,难保我去接猫不会进入凶手视野,若是凶手跟着追踪到这里来,那可怎么办?”


    “诶……好吧。”章弥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你要是实在担心,要不你就加那个宠物医生的微信,让她每天给你发发猫猫的视频啥的。说实在的寄养在那里挺好的,人家是专业的,而且也很有耐心,我给你看的视频就是她拍给我的。”李之枚劝道,说着就从包里取出速记本,撕下一页,就着手机把那个宠物医生的微信抄给了章弥真。


    章弥真道了声谢,接过了那张纸。


    “那我走了哈,真得走了。”李之枚嘟囔着,急匆匆出了门。


    屋里顿时就剩下了秦梓需和章弥真,秦梓需有些好奇地问章弥真:


    “你这么想养那两只小猫?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


    章弥真反驳道:“什么一时半刻,我看要抓凶手,恐怕遥遥无期了。我把猫寄养在人家那里,一周两周也就算了,总不能三五个月,一年半载都不去领养吧。而且万一有人去医院把那两只小猫领走了该怎么办?那两只小猫说到底不是我买的,也不是我捡的,是平白无故被送给我的,我也是一天没养过,我要是长期不去领养回来,那就不是我的猫了。”


    她有气无力地坐回餐桌边继续吃早饭。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这么想养那两只小猫?你心里不膈应吗?”秦梓需凑到她跟前,问。


    “小猫有什么错,我是觉得即便这是凶手的阴谋,那两只小猫到了我的家门口,那就是和我有缘了。我章弥真得罩着它们,让它们幸福地过完整个猫生。讲白了,我就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这人你到现在还不了解吗?我想做的事,一定会竭尽全力做成,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我。凶手想让我害怕,我偏不!不仅如此,我还把他用来恐吓我的小猫开开心心养起来了。”章弥真咬了口包子,说话的口气像是哪个江湖大佬。


    “哈哈!好好好,不愧是你。”秦梓需被逗笑了。


    章弥真一边吃包子,一边拿起那张纸瞧,上面写着微信名:V-爱人如爱猫,跟着一串微信号。


    V?什么意思,V字仇杀队吗?爱人如爱猫?这名字有点意思啊,章弥真心想。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现代人一旦离了电子产品,还真就是坐立难安,穷极无聊了。章弥真本想着继续写自己的书,可现在没有电子产品,甚至没有纸笔,她除了打腹稿,就干脆躺地上做起瑜伽来了。


    秦梓需则翻箱倒柜,在这个家里找纸笔。找了半天愣是只找到了一根记号笔,还没水了。无奈之下,她实在坐不住了,干脆带钥匙出门去。


    “诶,你干嘛去啊?”章弥真喊她。


    “找小姑娘借个纸笔来。”秦梓需说着就出了门。


    她所谓的“小姑娘”就是李之枚放暑假在家的高中生女儿。她举步来到3幢302门口,敲响了房门。


    不多时电子门锁里传来年轻女孩的询问声音,显得很警惕:


    “你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同事,我姓秦,我就住在8幢201。我想来借个纸笔,可以吗?”秦梓需柔声道。


    “哦,你等一下。”


    秦梓需等了约莫2分钟,门开了,女孩探出身子来,递给秦梓需几张横条纹的作文稿纸,还有两根签字笔,问道:


    “够吗?秦老师?”


    “够了,绰绰有余,谢谢你。”秦梓需笑着接过了稿纸。她端详了一下小姑娘,瘦瘦高高一女孩,剪着齐肩短发,穿着T恤、短裤,看上去像是专门换了衣服才开门出来的。


    小姑娘眉眼间有李之枚的影子,但下半张面孔似乎是像她爸爸更多,整体上眉清目秀,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秦梓需好奇问。


    “我妈提过您很多回了。”小姑娘有些腼腆道,眼神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她说您是公安部的专家老师,是神探。”


    “是吗?”秦梓需有些意外,随即谦虚道,“不是什么神探,就是个普通的公安大学老师。”


    “我也想考公安大学的。”女孩突然道。


    “是吗?你爸爸妈妈知道吗?”秦梓需有些意外。


    女孩道:“知道啊,他们都挺鼓励我的。但我说我想当刑警,我爸就不乐意了,他觉得刑警不好干,太苦了。”


    “那你妈妈什么意见?”秦梓需问。


    “我妈没说啥,她说先考上再说。”女孩嘿嘿一笑。


    看来这母女俩比父女俩有默契,秦梓需暗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学?”秦梓需问。


    “我叫郭雅洁,师范附中高二7班的。”女孩大大方方回道。


    “好,郭雅洁同学,祝你学业进步,早日考上公安大学,我在那里等你。”说着秦梓需伸出手来,和女孩握了握。小女孩开心地笑起来,送秦梓需下楼,一直挥手到秦梓需走远才返回家去。


    秦梓需有些感慨,蓦然想起自己的父母,一时又有些心酸。想自己考公安大学,走到如今这一步,可没有父母的支持。这么多年披荆斩棘,一个人摸索前行,不知道撞了多少南墙、吃了多少苦,若不是有师傅领路,也压根走不到这一步。


    到如今终于如愿担起侦查爆燃案、抛颅案的重责,已经到了人生最关键也是最艰苦的时候。


    她人生中的黄金十八年全都扑在了调查这起案子上,此役不成功便成仁,绝对不可以失败。她捏紧了手里的稿纸和笔,眸光越发坚定,脚步加快,飞速赶回了8幢201.


    “来,给你,闲得无聊,可以为你的书打打提纲草稿什么的。”秦梓需一进门,就先分给章弥真几张纸、一支笔。


    “嘿,小姑娘真大方。”章弥真笑着坐到了桌边,拿起了笔。


    “小姑娘叫郭雅洁,她说要考公安大学当刑警呢。”秦梓需忍不住要让章弥真也认识一下这个小姑娘。


    “不愧是公安家庭的孩子。”章弥真看着手里的稿纸,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师范附中的稿纸吗?”


    “是,这孩子现在在师范附中读高二。”秦梓需道。


    “优秀啊……”章弥真感叹了一声,“说起来,那个邵彦华也是师范附中的吧。”


    “对,我正准备重新理一理名单。”秦梓需拿了一张稿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你之前排查出五个人:李威、王志刚、张建民、魏嘉康、沈赓。筛查条件是这五个人都是胥中毕业,高中是在鸿鹄教育附近的六中、二十四中和胥高上的,初三体检时身高都在175之上。他们因为大学入学时间都在抛颅案前,而被排除嫌疑,对吧。”


    “嗯,对。”章弥真点头。


    “我们现在改变一下筛查条件,那就是把身高条件放宽到170以上,高中也不要限定在鸿鹄教育附近。因为那个水泥斜坡上留下的脚印,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穿大鞋子伪造的。而他也不一定非要居住在鸿鹄教育附近,有可能是专程从更远的地方跑到鸿鹄教育来上课的。”


    秦梓需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将之前章弥真打印出来的排查名单放到了桌面上,一共五页纸,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纸页都被秦梓需翻得卷边了。


    “可这样还怎么筛,人太多了!”章弥真很困惑。


    “你先帮我找一下,按照当前改过的筛查条件,邵彦华在不在里面?”


    章弥真急忙拽过名单,飞速浏览过去,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还真是在这个筛检条件里。可我不明白,你看,他家住在尚春坊巷106号,他上的是师范附中,这两个地方都在城南,而鸿鹄教育在城东北,这都南辕北辙了,当年胥城的地铁都还没开通,除了打车就只能坐公交,这两个地方一趟就是四十分钟往上。我觉得你这个筛查条件,并不足以锁定在他身上。”


    “别忘了,他是最接近那对母女描述出的画像的人物,这一点加权很重。”秦梓需道。


    此时她搁笔,将写好的纸推到章弥真跟前。章弥真看到这张纸画了一个人物关系图,中央的人物是魏嘉康。


    魏嘉康名字的右上角拉出一条线,圈了一个人名——邵彦华。此两人的连接线中央写“疑似霸凌控制”,线段靠近邵彦华的位置打了个箭头,指向邵彦华。


    魏嘉康下方拉出一条线,用方框框了一个公司名——华新高科。并有一段补充内容:“软件工程师,父医生,母是医药代表,家境殷实,班里核心人物。”


    魏嘉康的左侧拉出一条线,圆圈圈了一个人名——沈赓。沈赓的下方拉了一个方框,写了“服役2年,继承家里纺织厂,叔叔是医生。”


    最后,从魏嘉康这里还拉出一条线,端头打了个圈,里面是个问号。


    “这什么意思?”章弥真不解。


    “我要查魏嘉康的关系网,此人是当年4班的核心人物,他身边聚集了一个小团体,邵彦华是他的跟班之一。这个沈赓初中时是1班的,看上去和魏嘉康不熟,但他却和魏嘉康同时上了鸿鹄教育,我不信这两人之间没有关系。


    “沈赓家里是开纺织厂的,他当过兵,叔叔还是医生,有可能接触到乙/醚。凶手所具备的几个特质,他身上都有。当然他的相貌已经被排除了。


    “而魏嘉康是富二代,还是软件工程师,我猜他应该是最早的那一批有家庭电脑、能够上网的人。且他家里也有医药背景,有可能接触到乙/醚。同样,他的相貌也被排除了。


    “我现在怀疑的是,凶手是不是从别人身上吸取和学习到了一些特长,利用交际圈来扩大自己能够接触到的资源,来帮助自己犯罪?不论是魏嘉康还是沈赓,可能都有意无意的和凶手接触过,被凶手利用了。”


    章弥真想了想,道:“所以这个问号,就是指的凶手?”


    “对。”秦梓需点头。


    “你的意思是,凶手确实根本不在我们之前设定的排查范围内,他有可能是因为受到魏嘉康控制,又或者他为了主动接触魏嘉康,而特意跑得很远,专门去鸿鹄教育上课,走这个途径来接触魏嘉康?”


    “对,就是这个意思。”秦梓需再点头。


    “我懂了,所以你要查魏嘉康、沈赓的关系网,那这个邵彦华呢,该怎么查?”章弥真问。


    “就从魏嘉康着手,顺藤摸瓜。邵彦华断得再干净,也不能说彻底就从人们的记忆里被抹除了吧。国内总有人记得他的,只要从他高中时期开始查,一定能搞清楚他后来的踪迹。”秦梓需道。


    章弥真用签字笔的笔盖敲击着桌面,问道:


    “你怀疑邵彦华就是凶手吗?或者,魏嘉康、沈赓有可能是他的帮凶?”


    “邵彦华确实有较大嫌疑,但魏嘉康、沈赓是帮凶的可能性不高,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他们都是帮凶,为什么杨莲会一点都不曾在调查笔记中留下记录?要知道犯罪团伙人越多,暴露的可能性越高。杨莲都查到那个份上了,丝毫没有察觉,不合理。


    “我还是倾向于这应该是独狼犯下的系列杀人案,一直都是同一个凶手作案。虽然采取的是不同的杀人手法,但凶手的行事作风一直都很统一,他极度聪明狡猾,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能够很细心、耐心地追索和湮灭自己犯罪的证据。依据我对凶手做出的心理画像,他只相信他自己,不会把身家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秦梓需分析道。


    章弥真道:“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仔细查一下邵彦华出国的具体时间,如果是在抛颅案前他就出国了,此后又没有入境记录,他怎么能犯下抛颅案呢?不就没有嫌疑了吗?”


    “是,总之,这就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调查方向了。”秦梓需道。


    章弥真扶额,头疼至极:“我感觉咱又要开始费力不讨好了,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知道跨国查案那是最难办的。本来李芝华死在韩国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居然还要查一个跑到美国去的邵彦华,哎哟……”


    “别还没开始查你就诶哟啊!”秦梓需笑着吐槽道,“大不了就当出去玩儿了嘛,放松一下。”


    “放松个鬼啊,我跟着你去一趟云南,在昆明城里逛逛,你都那副状态……”章弥真瞪大眼睛回击道。


    “那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一定陪你玩个尽兴。”秦梓需双手合十求饶,笑嘻嘻承诺道。


    “哼,我信你个鬼。”章弥真没好气地乜她一眼。


    这一日,一直到傍晚五点半,房门才被敲响,小宋亲自把秦梓需、章弥真的电子产品一股脑打包送过来了。同时,还给二人传了个口信:


    “你俩的设备都没啥大问题,我们给安装了安全盾,不影响使用。还有,明早8点半,市局开专案会,机密级别的,千万别迟到哦。”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章弥真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设备,然而一开机,就开始被各种消息狂轰滥炸,多数都是她的同事们发来的,也有来自她母亲的消息。


    章弥真开始焦头烂额的回复消息,她先给母亲回了个消息,告诉母亲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出差,让母亲不要去自己的房子。


    然后她开始处理自己的本职工作。


    另一头的秦梓需消息倒是不算多,主要是云南那边,邹天给他发了个消息,说王永荷经过治疗,状态有所好转,可现在整个人呆呆的,依旧没有能力回答问题。


    自从她不接父母亲的电话,父母亲也就再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秦梓需仍然没有打算联系他们,她的这口气一直憋着,必须要破案后才能释放。


    她查看完消息,便开始准备明早的会议了。


    一夜无话,翌日早上,二人准时赴会。机密闭门会议,参加的只有未挂牌的专案组成员们,参会时,所有人手机全部关闭,且会场安置了信号屏蔽器。


    刘明城、谢云卿作为专案组的直接领导,听取了主侦秦梓需关于云南方面案情的全面汇报,各方面细节秦梓需都详细提到了,末了将自己目前的侦查想法做了汇报。


    “……所以我认为,当前最有必要的是重新排查当年的学生名单,尤其是围绕着鸿鹄教育这个中心点,改换思路去推理凶手最有可能的身份。”


    秦梓需说到这里,刘明城出声道:“秦老师,你们在云南的这些天,我们也没闲着。我们都知道杨莲当年独自调查了爆燃案,她获得了比我们还要丰富的线索,并且找到了凶手,以至于凶手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将她杀死。


    “她作为一个普通的语文老师,竟然都有这个能力,她到底是怎么查的?我本来一筹莫展,但因为你们终于找到了她的调查笔记,我和谢支仔细研究了这个笔记本,并重走了一遍杨莲的调查之路。”


    秦梓需、章弥真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凝神静听。


    刘明城道:“我们觉得,杨莲可能在爆燃案发生后没多久,就是她第一次到胥中得知陈君梅死讯的那一次,就去过爆燃案现场。


    “调查笔记的第一页,记录的时间是2005年的2月21日,那时杨莲已经辞职开始独立调查。她最先拜访的是她大学时期的老同学,一个在胥城教育局做事的公务员。托这个关系,从体检的医院那里手抄了一份胥中初三年级男生的体检报告,主要抄的是身高和近视程度这两项。


    “我们去找了这个教育局公务员,他现在都退休了,不过对杨莲当年去找他还是有印象,杨莲对他用的借口是她现在正转向社会学研究,尤其是想要研究青少年健康状况,所以想要获得一些研究数据,于是这位公务员就帮了这个忙,压根没一点怀疑。


    “拿到体检数据后,杨莲的目标就直接锁定在了鸿鹄教育,说明她的目标很清晰,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从哪儿获知了凶手有可能出没于鸿鹄教育的消息,甚至知道凶手大概的外貌特征。比如是否戴眼镜、身材身高几何。我们推测可能是陈君梅在给她的书信中,向她大致描述过凶手的样貌。由于我们看不到陈君梅给她的书信,所以无法完全确认。


    “她第一次去鸿鹄教育,没有进去,而是在马路对面蹲守的,她可能也是怕打草惊蛇。结果是没有任何收获,后面她连续蹲守了三天,而且将鸿鹄教育附近的地形摸了个底掉儿,但似乎都没有见到心目中的可疑人物。


    “接下来她去找了消防队,就是爆燃案接处警的那支消防队,找人家询问火灾处理的后续流程问题,试图从当年灭火和调查现场的消防员嘴里获得一些线索,但依旧无果。


    “她又找了346厂厂办的负责人,询问厂子几个进出口的出入情况,问得很细,甚至还去认识了一下几个看门的门房。她还想办法从346厂那里拿到了门面房的平面图,这不容易,她除了一片赤诚之心啥也没有,硬是上门磨了2周才拿到了平面图。她造访过的这些人,我们也想办法找到并联系上了,大多数人都对杨莲有印象,印证了她笔记的真实性。


    “后面的笔记里,她一直在研究那个平面图,上面写写画画,太杂乱、太抽象了,我跟谢支看得眼睛都花了,熬了两个大夜研究这个图上的笔迹,愣是看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杨莲好像通过这幅图想明白了什么,她就在这之后锁定到了凶手的身份。调查笔记在这幅图之后,就只剩下最后那一页,杨莲说她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准备开始执行。她没有在笔记里写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计划,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她很可能是打算亲身去劝凶手自首,她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不成功便成仁,至于是否有后手计划,笔记后面没有提及,只剩下那句警告的话。


    “但显然,她的后手计划是打算以自己的牺牲制造更多的杀人证据,来让凶手定罪。”


    一边说着,刘明城就点了一下鼠标,将杨莲笔记上的那幅图投在了大屏幕上,让与会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


    但众人看到的是一片花花绿绿的乱麻一样缠绕在一起的线,只能勉强辨认出平面图最初的横平竖直的边框黑线,然后就是毫无章法的蓝线、红线、铅笔线,三种线交织在一起,再加上没有任何文字注明,只是在图上不同的边角位置上,用不同颜色的笔写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数字,诸如“3.32、5.29、8.56”,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们谁能看明白这个图的,立一等功哈。”刘明城半开玩笑地说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筹莫展。秦梓需其实从拿到笔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个图了,她本来是打算好好研究一下的,奈何在云南的插曲太多,使得她的精力根本投不到这上面来。


    这会儿她盯着这幅图陷入了沉思。


    而章弥真已经晕晕乎乎了,她不禁吐槽,杨莲真的是有个让人心焦的坏毛病——话从不说清楚说完整,总是要让人猜。


    刘明城沉默地等了几分钟,见无人有头绪,他看向秦梓需问道:


    “秦老师,你有什么想法?”


    “杨莲是在推测凶手当晚进出可能的路线图吧。门卫的位置,你们看,所有的线都绕开了围墙,从门走,这是在推演凶手的入侵路线。”


    谢云卿道:“是,这个我们也大致看明白了,可我们不明白的是她到底推出来什么了?为什么仅从这一幅图就能推出凶手的身份?这中间到底什么东西是我们还没有掌握的,或者被我们忽视掉了?”


    刘明城补充道:“而且我与谢支亲自走访了当年346厂的老工人和门房,我们得到的情况是346厂夜间门卫看守不严,至少11点前,几个门都能自由进出。11点门房落锁,第二天早上6点门就开了。而且346厂的围墙也不高,要翻墙出入,困难并不大,尤其是对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来说很容易。所以画这个路线图的意义何在呢?”


    秦梓需沉吟了片刻,转开话题道:


    “这个问题缺乏论证依据,咱们先搁置。我来谈一个关键问题,现在咱们能够达成共识的是杨莲在爆燃案发生不久就去过爆燃案现场。


    “而我认为,她可能还捡到了某个关键证物。甚至她还打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以至于能给她有一个清晰的引导调查的方向。这些线索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消失了,现在的我们是没办法完全重走她的老路的,只能从她遗留的物件里,窥测她到底是怎么调查的。


    “我推测,她捡到的可能是一副眼镜,或者说眼镜的残损部分。现在这副眼镜的鼻托部分在我们手里,这个鼻托被杨莲用蜡封好,临死前吞入腹内。而也许这个鼻托不是全部,还有另外更多的眼镜残损部分在她的手上。


    “之所以有此推测,是因为杨莲应该清楚光有这个鼻托依旧不能锁定凶手。她可能是怕自己死后被凶手剖腹切胃,吞下去的东西会暴露,所以出于谨慎,只是将鼻托作为一个索引,来指引警方的调查方向。而且她也不可能吞下更大的东西了。


    “现在我们能够确认的是,杨莲的证物盒曾在李芝华手里保存了很多年。我们不能确认这个证物盒内所有的证物与杨莲当年放入其中的所有证物完全吻合。也许,李芝华动过里面的东西,将最关键的证物,也就是推测中的那个眼镜残片取走了。


    “这个东西才是最要命的东西,是能够第一时间锁定到凶手的生物物证。凶手至今仍然在寻找这个东西,就说明当年李芝华虽然遇害,凶手却也没能从她那里获得他想要的东西。当然,取走证物的也可能是老校长,但我倾向于是李芝华,因为老校长似乎没有理由非要将关键物证与证物盒分开来存放。


    “既然如此,查李芝华就成了非常必要的事。所以我认为,现在就向部里申请去韩国重新调查李芝华案很有必要。”


    刘明城沉吟片刻,道:“我会试着和部里申请。但跨国调查没那么容易,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得看韩方的脸色。”


    谢云卿则疑惑问道:“我不明白,如果依照你的推测,李芝华当年又为什么非要将那个关键证物单独取出来呢?”


    秦梓需要摇头:“我现在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但我认为她既然这么做了,一定很有必要。也许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凶手追过来了,她感受到了性命威胁,于是将证物寄回国内,当一个诱饵,试图诱凶手回国去追证物盒。自己单独保留关键证物。但没想到,她自己还是遇害了。”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一冷,中央空调的冷气在头顶直直灌下,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姑娘人生最后那段时光的惊恐与挣扎。


    “如果真是这样,那顿火锅就很可疑了,在那种紧张状态下的李芝华,真的还会有心思去煮小火锅吃吗?真不知道当年韩国方面到底是怎么调查的。”谢云卿感叹道。


    刘明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来他对韩国警方也有点看法,只是不好说出来。


    会议进入尾声,敲定了接下来的任务,一是破解杨莲的那幅路线图;二是从魏嘉康、邵彦华入手,重新查一遍当年的初三毕业生,尤其是着重查鸿鹄教育到底还有没有遗漏。


    同时,在查这两个方向的案件的过程中向公安部申请跨国侦查,且是同时涉及韩国、美国,获批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会议结束,秦梓需、章弥真被谢云卿单独叫去她办公室谈话。谢云卿给她们倒了水,道:


    “我们跑了一趟蚌埠,寻访了好几个当年徽财大的老人,这些人还记得陈君梅一家人。基本可以确定,当年杨莲确实在陈君梅家寄宿过。当时赶上恢复高考,大街小巷,但凡人来人往的地方都有补习班招揽学生。杨莲就是那会儿被招进补习班,跟着陈老教授学习的。


    “她当时身无分文,陈老教授看她可怜,就介绍她先到徽财大做工,主要是扫院子、做清洁工作。她就住在陈老教授的宿舍楼下的仓库里,住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这一段时间陈君梅和杨莲关系变得特别好,陈君梅还是杨莲的小老师,帮她补课,陈君梅时常在仓库里一待就是一个晚上,很晚才回去睡觉。”


    看来一切不出所料,秦梓需刚要开口说话,谢云卿却突然道:


    “我们还听到了一个传闻,陈君梅当年相亲结婚,其实非常抗拒,和父母吵了很久。邻居曾经听到其父骂陈君梅,说她走了邪路,会身败名裂,还说决不允许她跟一个女人跑了。后来陈老教授被气病了,陈君梅也屈服了,最终还是相亲结婚了。


    “可以推测陈、杨的关系确实早就超出友情了。因为只是风闻推测,这个事儿本身也不是关键,不影响案件侦办,我就私下里和你们说一下,不在侦查会上说了,这毕竟是当事人的隐私。”


    “谢谢您。”秦梓需由衷道。


    “谢什么?应该的。”谢云卿笑着摆了摆手。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开完会,秦梓需和章弥真去了市局的临时办公室,她们打算先把魏嘉康的背景调查完善一下,然后再着手去细查。


    查到这一步,早已经是打草惊蛇了。凶手现在的状态无非是已经潜逃和仍在国内的两种情况。前者且不论,若是后者,则如今专案组也已经在逼近凶手的交际圈了。


    由于事先对信息传递可能出问题没有防备,专案组没想到凶手竟然能黑入公安系统获知情报,以至于前期行动就已然走漏了风声。不过福祸相依,虽然惊动了凶手,但凶手也慌得开始自乱阵脚,露出了不少破绽。


    现在秦梓需就是在赌自己对凶手的画像是正确的:他是一个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体面男人,他的所有根基都在国内,他不会轻易潜逃出国。所以一旦开查,在高压环境中,他必定会有所挣扎而不会无动于衷。


    秦梓需期盼的就是这个家伙试图反击,这会让她抓到更多的把柄。但她心知此人智商极高,他可能会用更为隐蔽、迂回的方式与警方周旋,但不论怎么样,他最终的目的都是要让调查陷入停滞,让警方无法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也无法掌握有力证据。


    他一定明白潜逃出国虽然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追捕,但并非一劳永逸之举。想想看,一个在国内本来过得光鲜亮丽的正常公民,突然间放下国内的一切玩人间蒸发,这本身就是会引起怀疑的事,早晚都会引起警方注意。一旦警方开启跨国追逃,他也将永无宁日。


    所以他的当务之急一是稳住基本盘,二则是制造迷/雾弹让警方堕入其中,失去方向。而他自己则要尽力避免再落下任何把柄于警方手中。


    针对这一预判,秦梓需要拉网,则要做到更为隐蔽、迅速,犹如围棋之中的逼死,快速吃掉凶手的所有倚仗,将其逼入退无可退的绝境。


    拉网的事,刘明城、谢云卿已经在做了,凶手的画像已经与海关、边检共享,并纳入面部识别系统。且一些基本信息——诸如年龄33岁,身高180以上,出生地胥城等进一步筛查的信息也都已共享。凶手一旦试图过关,扫脸时相似度匹配到70%以上就会被拦截进行调查。


    秦梓需查到了魏嘉康当前公司的地址,家庭住址,包括其父母的家庭住址。还有其父母亲的职业情况。她考虑了一会儿,就有了想法。


    刚准备喊章弥真出发,却发现章弥真正盯着手机傻笑。


    “你笑啥呢?”秦梓需挑眉。


    “猫猫,太可爱了,你看!”章弥真把手机屏幕亮给秦梓需,秦梓需看到了两只小狸花正在软垫子上贴肚爬行,圆滚滚毛茸茸的,确实很可爱。


    她笑了:“你这是和那位兽医加上微信了?”


    “对啊,我昨晚拿到手机后加的嘛,她很快就通过了。我让她多给我发发猫猫的视频,千万别把猫猫送给别人了,她都答应了。”章弥真收回手机,解释道。


    “收收心,要干活了。把活干好了,你就能回家养猫去了。”秦梓需起身,背起包。


    章弥真连忙跟上。


    二人坐进秦梓需的车,章弥真问:


    “现在咱们去哪儿?”


    “去市中心医院。”秦梓需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为啥去那儿?”章弥真不解。


    秦梓需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我之前应该和你提过,我之前独自复盘过杨莲遇害前,从鸿鹄教育出来后可能走过的路。


    “我推测她很可能在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大楼一楼大厅过了一夜,清早出去后,就遭遇了凶手,随即跟随凶手乘坐公交车去了天平山,接着遇害。


    “现在来看,说是‘遭遇’可能并不准确,这两个人可能是处在一种博弈状态中,凶手知道杨莲在跟踪自己,故意在医院门口诱导她跟上,杨莲可能也知道凶手知道她在跟踪,故意跟了上去。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盘棋,凶手已下了杀心,而当时的杨莲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和准备。


    “我刚不是在查魏嘉康的背景情况嘛。魏嘉康的父亲就是市中心医院的医生,而且还是精神科医生。杨莲居然也出现在市中心医院,这让我不得不产生一些联想。我打算迂回一下,先不去找魏嘉康的父亲,而是先去医院查记录,我想看看在魏嘉康父亲那里看病的人中,有没有疑似凶手的人物。”


    章弥真思考了一会儿,赞了一声:“厉害,你这思路真是绝了。”


    行车到医院门口,秦梓需在路边停车位靠边停稳,尚未下车,章弥真突然问秦梓需:“老秦,那个杨莲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形图,你怎么想?”


    “没什么头绪。”秦梓需摇头。


    “我倒是有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章弥真道。


    秦梓需有些意外,章弥真参与调查这么久,给与了秦梓需很多帮助,也给秦梓需提供了一些参考思路,但她的思路偏重于人物关系的猜想,猜想颇带点情绪思维的痕迹,缺乏理性的逻辑推理的严密性。现在章弥真居然对一幅最需要逻辑推理的路线图起了猜想,秦梓需十分好奇她这个情绪流脑子能有什么推想,于是问:


    “说来听听。”


    章弥真摩挲着下巴道:“我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线,可能显示的是凶手不同速度的逃跑路线。她可能是用这个来判断凶手当时到底有没有用交通工具。”


    “嗯?”秦梓需瞪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于是扭头看向章弥真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猜想的?”


    “你不是说凶手在马家早餐铺的后厨里安装了定时引/爆装置嘛。可是,马军不是发现了凶手了吗,他当时还喊了一声站住,随后没多久,就爆炸了。而且当时陈老师最靠近爆炸点,她有可能就是去拆除那个装置的。就这样都没来得及,说明定时引/爆装置压根就没定多久啊。我就想凶手怎么能把定时多少分钟掐得如此精准呢?又怎么能预见到自己是否会被发现呢?


    “所以我感觉那不是定时引/爆装置,是遥控引/爆装置吧。凶手逃遁后,第一时间就引爆了。而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逃跑,他的逃遁路线一定不会是螺丝拐弯巷方向,因为那里已经火光冲天,根本走不了人,所以他从马家后门出来后,一定是从346厂的其他门逃走的。


    “杨莲可能是在计算他到底能跑多快,才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逃出去。毕竟,爆炸发生后第一时间,军区和346厂全都被惊动了,大量的人赶往现场,虽说现场一片混乱,可凶手还是有会被堵住去路的风险。”


    秦梓需一时间没有说话,章弥真有些忐忑,道:“我就是瞎猜的,要是不合理,你别太当回事。”


    “不,你这真是天才般的猜想。”秦梓需赞叹道,“你怎么想到的?”


    “就学你啊,代入一下杨莲,假如我是杨莲,我会怎么查。”章弥真摸了摸鼻子,得到秦梓需的夸赞,她内心很嘚瑟,“我有个经验,你可能没有经历过。当年陈老师单独给我补课,她还帮我补过物理题,当时她就是用不同的颜色来代表不同的速度。而且她习惯性的把代表时间的符号‘’’写成小数点‘.’,用数学的表达方式来表达物理概念。


    “我觉着陈老师既然是杨莲的小老师,两人关系非常好,我感觉杨莲也会受到这种做题用不同颜色的笔的影响,形成相同的习惯。”


    原来如此,陈老师给章弥真单独补过课,这就是偏科学生的优势吗?秦梓需一时间感到哭笑不得。她又有些自责,陈老师也给她补过课,可她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可能是因为自从进入中学后,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陈老师也没有单独给她开过小灶了。


    章弥真在某些方面的细腻观察和超强记忆,确实是她的独特优势。


    “好,咱们回去就按照你的想法来研究一下。”


    两人下车,往医院内行去。接下来就是枯燥的调查过程,她们亮明身份,找到医院档案库,调出2002年的病例进行筛查。


    本以为会是大海捞针,没想到查了没几分钟,她们就找到了邵彦华的名字。


    “我去?真是他!”章弥真喊出声来。


    “主治医生魏红明,就是魏嘉康的父亲。病因……阿斯伯格综合征?”秦梓需蹙眉念道。


    “啊?邵彦华是阿斯伯格啊。”章弥真惊了。


    秦梓需把邵彦华前前后后所有的病历记录调出来看,大概是从2001年的9月开始,邵彦华在中心医院精神科看病,找的医生就是魏红明。经过四次介入治疗,邵彦华的情况得到明显好转,从2002年5月最后一次问诊后结束治疗。


    “这个时间……与陈老师给杨莲的信里提到的那个男生开始有不正常行为的时间完全吻合。”章弥真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汗毛竖起。


    秦梓需拍了一下电脑桌,道:“看来我们找到正主了,必须把这个邵彦华揪出来!”


    “可这很奇怪啊,邵彦华都出国了,他到底怎么回国犯案?连魏嘉康都没有帮凶的可能性。”章弥真感到很头疼。


    “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他借着出国的名义,销户、改换身份,甚至改换了面貌,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在国内。”秦梓需道。


    “我去,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吗?”章弥真感到不可思议。


    秦梓需推测道:“在那个年代确实有可能。邵彦华出国的时间点是2005年,那个年代,公安系统还不健全,尤其是很多地区纸张证明件都还没电子化,很容易被篡改。再加上邵彦华孤僻、少有朋友,且家庭成员简单,与人没有太多瓜葛,再加上他有钱、有黑市门路,就有可能做到。这些特质,想来凶手全都具备。”


    “你快查查他家都有哪些人,这些应该不是销户就没有了的。”章弥真道。


    秦梓需立刻用警务通上公安系统,查邵彦华的户口,跟他有亲属关系的人很简单,一个是他的父亲,名字叫邵长生,1960年生人,职业是眼科医生。


    “又是个医生?!”章弥真惊了,之前排查时竟然没查出来。


    “不,你看这个邵长生的社保记录,他1990年的时候医院社保就终止了,我猜他应该是辞职下海了。他当医生的年代太久远了,你查不出来也正常。”


    说着秦梓需又查了一下企业注册法人信息,发现邵长生就是在1990年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主营眼科相关的医疗器械。


    “好家伙,从医生变老板了,这人不简单,这种医疗器械批准可太难拿了。”章弥真道。


    “得查一下这家公司有没有进过乙/醚类型的货。”秦梓需念叨着。


    户口上的第二个人与邵长生是夫妻关系,名叫梅凝隽,1979年生人,登记的工作单位就是邵长生的那家医疗器械公司,叫做“长生强视”。


    “1979年?这比邵长生小了19岁啊!”章弥真心里一阵不舒服。


    “老夫少妻,梅凝隽应该是第二任妻子。你看过往户籍历史记录,有一个女人叫赵明莉,1967年生人,应该是邵长生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卲彦华的亲生母亲。不过这个女人1995年的时候和邵长生离婚了。那年邵彦华7岁。”


    “那岂不是小妈比邵彦华只大了8岁?”章弥真代入了一下感到无所适从。


    “邵长生和梅凝隽结婚是在2002年9月。两人是在2003年有了一个女儿,叫邵紫涵。然后2005年,邵长生突然变卖了家里的所有产业,销户,举家移民美国。”


    章弥真打了个响指道:“我直觉这一家人有问题!”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邵彦华作为重大嫌疑人浮出水面,秦梓需决定着手开始做一个逼死的局。一旦着手调查与邵彦华相关的关系网,就必须从速从密,需要等海关、边检,包括各级路网全都做好了配合的准备,拉开天罗地网,才能开始。


    这事秦梓需一个人做不了,当前是刘明城、谢云卿两位领导在协调八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正式进行针对邵彦华的关系网调查,还得听上头的调遣。


    从公安这里掌握的关于邵彦华的情报来看,魏嘉康和他的父亲魏红明确实是邵彦华的重大关系人,且魏家父子至今仍在国内生活,魏嘉康所在的工作单位华新高科,与公安系统承包商之间还存在一定的供应与合作关系。


    因而,华新高科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警方已经在第一时间对华新高科进行布控,同时派了专人盯梢魏氏父子。


    秦梓需和章弥真则埋头在安全屋里研究那副杨莲手绘的杂乱地形图。


    按照章弥真的推想,地形图上不同颜色的线代表着凶手逃遁的不同速度。秦梓需首先看这些线的走向,确实都是朝着爆炸点相反的方向,也就是346厂内部的方向去的。彼时最靠近爆炸点的西门已经无法通行了。凶手不可能往西门跑,不仅是因为大火阻拦通行,更因为厂子西门外正对着军区小东门,那里可是有彻夜配枪站岗的战士的。


    红色似乎代表着最快的速度,因为红笔写着3.32,也就是三分三十二秒。按照等比例缩放的346厂平面图计算,杨莲计算的应该是从爆炸点到最近的北门出口的距离,这个速度应该至少是自行车的速度,因为爆炸点距离北门大概1.1公里。


    如果按照1.1公里的距离来计算,后续的5.29,也就是五分二十九秒,可能是估算出的凶手快跑去北门的时间。这个速度用的是蓝线来表达。


    而8.56,也就是八分五十六秒,可能是快走的速度走完1.1公里的用时。这个速度用的是铅笔来表达。


    从爆炸点到北门之间,有一大排的居民住宅,道路并非是完全笔直的,必须避让开建筑物。杨莲应该是实地调查过厂里住宅区的状况,那些红、蓝、铅笔线在这些住宅楼栋之间绕来绕去,看上去像是在躲避别人的注意。


    但最终,秦梓需发现有一个无法规避的事实,那就是不论凶手到底从北、南、东哪个门走,都很难完全不被人注意到。哪怕是以最快的3.32的速度骑着自行车冲刺离开,也一定会被门卫注意到。


    因为一旦爆炸,那传出的动静可比凶手逃跑要快多了。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突然与人群朝着相反的方向跑,把那么强烈的爆炸当做无事发生,完全不去注意,是很奇怪的事。即便当时不被人注意到,事后也有可能会有人觉得不对劲。


    所以凶手有可能是离去后才引爆的吗?也不可能,因为3分半的时间足够让陈君梅做出拆除□□、开窗通风的完整反应了。他一定是在惊动了马军和陈君梅后,在逃跑中慌乱引爆了煤气,这个过程估算不超过10秒。


    也就是说,引爆时,凶手很可能一直身处346厂之内,并未完全逃走。且他很可能是步行的,他的交通工具停放在厂外,如此才不会显得显眼。


    在爆燃发生后,他混在慌乱的人群中,等到所有人、尤其是门卫也离开了岗位,门口看守空虚时,他才有可能离去。


    可这里又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346厂是一个熟人小社会,内里的职工彼此都很熟悉,谁家的孩子长什么样也都一清二楚,如果凶手不是厂里人,那很可能也会被认出来。凶手有可能冒着这个风险,混在人群里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模棱两可,也许会,也许不会。凶手那会儿是初次犯案,思虑不周也是很可能的。而且被发现是个意外事件,他很可能都没有把出意外的情况考虑在内。


    但凶手毕竟是个心思缜密、智商极高的人,他也有可能考虑到这一点,但他并不害怕。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做了一定程度的伪装,让混乱中的人很难分辨出他外来者的身份,二是他本就是346厂内部的人,三是他找到了某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秦梓需、章弥真讨论过后,认为第二个猜想可以排除,因为当前的嫌疑人邵彦华并不是346厂的人,再根据陈君梅写给杨莲的信件之中提到的这个男生对他的跟踪行为,信中提及老马还曾经撞见过这个男生。老马日常的活动半径不会超过早点铺和菜市场之间3公里的范围,且他与厂子里所有人都很熟稔。


    若这个男生真是厂子里的孩子,陈老师怎么会用“撞见”这么个词汇?罕然遇见才可称之为“撞见”。


    而关于伪装,当时夏季,在大半夜里突然爆炸,人们慌乱起身出来看情况,能是什么着装?男的要么穿个背心裤衩,要么干脆打赤膊,女的就不提了。凶手是很难去做伪装的,总不能大家都穿得很清凉,他却捂得严严实实吧,这不更显眼了吗?


    所以第一个猜想也被排除。


    综合推理下来,凶手当时可能是找到某个可以躲藏的地方,等到人群全都集聚到爆燃现场附近,门口门卫都不在了,他才趁机离去。


    由于346厂早已拆迁,秦梓需、章弥真已经无从寻找当年凶手可能会躲在哪里。但秦梓需毕竟是曾经的附近居民,346厂内部她也没少进去。凭着记忆,她做出了自己的推测:


    “爆燃点附近都是居住区,真正的厂区隔着老远,他不可能飞过去躲藏,肯定是就近躲藏。但厂子里真的没什么地方可以躲的,住宅楼外都是大马路,路边行道树都很矮,树冠藏不了人。当年厂子里的宿舍都是筒子楼,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除非有人能够藏匿他,否则他没地方可藏。”


    章弥真道:“那有可能有人藏匿他吗?”


    秦梓需摇头,道:“暂时不清楚,得查关系网才知道。”


    章弥真道:“公安系统能查到梅凝隽的情况吗?”


    秦梓需似是有些吃惊地吸了口气,望着她道:“你怀疑是她藏匿了邵彦华?确实,梅凝隽是9月和卲长生结婚的。她只有初中学历,但是查不到后续的上学和工作的经历,似乎一直是个无业游民的状态,直到她和邵长生结婚,并进入邵长生的企业工作。她的履历有明显的断档,确实比较可疑。”


    “没有出生地点的记载吗?”


    “有,但梅凝隽不是胥城人,她是外地出生的,从小学到初中,她都是在外地读书。初中后履历无记录,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胥城。”秦梓需扒拉着梅凝隽的资料说道。


    “真是奇怪,梅凝隽还在老家读书上学时,邵长生的企业都已经办得如火如荼了。两个社会地位差距如此之大的人,怎么最后走到一起的?”章弥真还是觉得不可接受。


    秦梓需思索道:“假如说你的推测是对的,是梅凝隽当时藏匿了邵彦华。那就意味着,梅凝隽当时可能就住在那排门面房之中的某一间。因为厂房宿舍不对外出租,只有职工家庭居住。门面房会出租给外地人做生意,这些外地人和厂内一些人多少有些沾亲带故的。”


    “我去?你当时不就住在那里,你有印象吗?”章弥真瞪大眼睛凑近她。


    “我没印象,我只是和马家早餐铺附近的两三家店比较熟悉,但不是每一家店面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我印象中,有两家炒菜的小饭馆,时常会外聘服务员,人员变动比较频繁,小饭馆会给找不到落脚点的员工提供二层阁楼的床铺,因此确实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外地人居住在门面房里。”秦梓需道。


    “看来查关系网时,这个梅凝隽是个相当关键的人物了,得重点关照啊。”章弥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道,“唉呀妈呀,我都要缺氧了,真是用脑过度了。”


    “好,咱歇会儿。”秦梓需开始收拾摊在桌上的一大堆资料。


    章弥真摁着肚子道:“消耗太大了,我饿了。”


    秦梓需一看时间,已经傍晚6:30了,她突然意识到她俩今天研究了一整天竟然连午饭都没吃。


    她道:“该吃晚饭了,换衣服吧,咱俩马上出去吃点东西。”


    章弥真立刻行动,以前她虽然工作忙,好歹一天三顿饭还能按时吃上,可现在跟了秦梓需做事,一天饿一顿是常事,忙得天昏地暗,时常加班到深夜,睡眠不规律、吃饭也跟着不规律了,有时为了补眠会直接不吃饭。


    章弥真感觉参与办案这大半个月来,她好像都瘦了。


    在去她们常去的那家中式快餐店的路上,章弥真抱怨道:“他家的菜每天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我都快吃腻了。我说老秦,你不是会做饭吗?我强烈要求你负责我的伙食。”


    “啊?你要我买菜做饭给你吃啊?”秦梓需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怕死那我就给你做。”


    “啥?难道你会炸厨房吗?”章弥真奇道。


    “那倒不会,就是我可能会控制不住往里面加点不明物质啥的。”秦梓需谑笑道。


    “好啊,秦警官,你作为一个人民公安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我要报警了!”章弥真义愤填膺地掏出了手机,假装要拨打110。


    “喂,我每天忙得什么狗样子你看不到啊,还买菜做饭呢,能有口吃的不错了,别挑了。”秦梓需没好气地道。


    “唉……你这么说,我就好想我妈。”章弥真突然忧愁起来,“以前我工作忙时,她时常会做点饭菜给我送来呢,还有她煲的汤,特别好喝。还是妈妈好啊。”


    秦梓需满脸无奈,她知道调查辛苦,自己拉章弥真下水,让她吃了不少苦头,是自己对不起人家,于是只好不言语了。


    “抓紧查吧,等查完,你就能去看你妈了。到时候放个长假,好好陪陪妈妈。”秦梓需道。说这话时,她也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心中的怨气其实还有残余,但更多的是酸楚。她也会想父母,也知道自己其实把他们给气坏了,做了很多不大孝顺的事。


    这些天办案,尤其是在云南办案期间,接触到家庭成员内部一地鸡毛、最后被害到家破人亡的李家,接触到不愿离家在外漂泊的沙马俄木,接触到老周和他床前尽孝的儿子,还有杨莲、陈君梅各自的家庭故事,秦梓需其实受到了不少触动。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也会想自己的父母。


    终究是为人儿女,父母的养育之情刻入骨髓,她怎么可能轻易割舍。


    吃饭时,秦梓需终究还是“破戒”了,她给母亲发了个微信:我一切安好,正在侦办涉密案件,无法联络你们。你们注意身体,等办案结束,我来看你们。


    放下手机,她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章弥真正咬着筷子,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盯着她笑。秦梓需一脸莫名:


    “干啥?”


    “咱俩一会儿去超市买两桶冰淇淋吧。”章弥真突然道。


    “啊?你不是一直健身节食吗?”秦梓需更奇怪了。


    “冰淇淋不一样啊,你看这个牌子,现在都在促销呢,我可喜欢吃这个牌子了。”章弥真把手机亮给秦梓需看,上面是某冰淇淋品牌的广告长图。


    “行吧,你少吃点,冰淇淋对胃不好,我看你老是吃胃药。”秦梓需道。ENTJ心血来潮发作了吧,她心想。


    “知道知道,秦妈妈。”章弥真敷衍地挥挥手。


    秦梓需:“……”


    第60章 第六十章


    等了一天,布控拉网全部结束,市局再次召开侦查会议,讲明调查要点。


    针对公安系统供应商和运维公司的调查已经基本结束,凶手在云南活动的那段时间,这些员工之中并没有出差前往云南的人,但这类公司的人员免不了要出差,那段时间在外跑业务的人算下来也有二十来号人。


    警方对这二十来号人的详细行程进行了筛查,确认他们之中并无任何人中途去过云南,距离最近的一位,也只是去了贵州,因为系统服务器在贵阳和安顺之间的贵安新区。


    但是贵安新区距离云南昭通药山镇还有500多公里的路程,开车起码也要7个小时才能抵达。不论这个人采取怎样的交通方式,他都一定会留下痕迹,不可能凭空瞬移过去。


    然而这位去贵安新区出差的员工,行程明明白白,不过1天的出差时间,基本都有目击证人可以证明他的行动路线,嫌疑被排除了。


    就连这位距离最近的出差员工都被排除了,其余人更是如此。此外,针对目前仍然在外出差的所有员工,警方也做了详细的调查,也都排除了嫌疑。


    “所以,我们暂时得出的结论是,前往云南犯案的嫌疑人,并不是公安系统供应商和运维公司的在册员工。由于公安系统的特殊性,我们决不允许外包服务,所以这个嫌疑人调查的方向,就要转向了。”刘明城最后总结道。


    秦梓需突然举手,刘明城请她说话,只听她道:“近期离职员工你们查了吗?”


    “查了,也没什么疑点。我们拿到了一份离职员工名单,一共5个人,我们大概查了一下他们的出行记录。1人目前在西藏旅行,其余4人已入职新公司,这4个人没有离开胥城的出行记录。”刘明城把调查PPT调到那5个人的名单,展示给所有人看。


    西藏旅行?章弥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魏嘉康,她瞪大了眼睛。


    “魏嘉康在西藏旅行?”显然秦梓需也看到了,立刻出声询问。


    “对,他原本就职的华新高科是公安系统的供应商,最初参与过架构。他是6月初提交辞职申请的,一个月交割后,7月初去了西藏自驾游。我们查了,是7月1日乘坐飞机抵达成都,从成都租的车子,走318国道入藏。车子一路的导航追踪路线都很清晰。我们已经从西藏那里得到情报,明确他是带着全家出游的,他老婆和他小孩一家三口,现在车子在波密,案发时他的车子在泸定过收费站被拍到了,照片里能看到他车内的情况,他清清楚楚出现在驾驶位上,他没有作案可能。”刘明城道。


    秦梓需眉头拧得紧紧的,那种感觉又来了。明明已经摸到拼图了,可怎么摆都拼不上去,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而且这个魏嘉康,再一次出现在警方视野里的状况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他在抛颅案里也是因为不在场证明而被排除了。


    不,凶手一定是做了什么障眼法,把他们全都蒙蔽过去了。


    “那有没有查休假的员工?先不管交通记录,单纯是休假的,起码有2天时间没有出现在同事的视野范围内的人。”秦梓需不死心再追问。


    刘明城无奈道:“这个……倒没有查到这个份上,因为供应商公司在东海市,运维分公司在胥城,不论是哪一个,到云南去都必须要乘坐交通工具,不论是哪一种都必然留下痕迹。”


    “凶手有可能蒙混过当前的交通系统的身份识别,所以先不管交通记录,就查查看前段时间有没有休假的人。”秦梓需道。


    “好。”刘明城听从了她的意见。


    接下来,谢云卿讲了一下排查的注意要点,针对邵彦华的侦查,从三个方面入手:一是从魏嘉康入手查当年初中时邵彦华的人际关系状况,二是查邵彦华曾就读的高中——师范附中和移民中介,三是从其父邵长生查起,查明白这家人的家庭状况。三个方向分别由三个侦查组负责,同步推进,随时共享情报。


    “国家移民局是2018年成立的,在那之前,所有移民都是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负责。我们已经从公安部数据库中查到了这一家人的出境备案。邵彦华当时并没有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是跟着其父投资移民去的美国。


    “2005年时,中国公民移民出境,需要提供申请人及随行家庭成员的身份证原件及复印件、户口本原件及全本复印件、填写完整的《中国公民因私出国(境)申请表》、护照原件及个人信息页复印件、无犯罪记录证明、单位/学校开具的在职人员单位同意出境证明,学校在读证明。如果要放弃国籍,则需要销户。


    “由于当时对移民的管理不完备,这些材料提供的信息,并不能让我们知道这一家人到底去了哪儿,因此,现在我们只能花费大功夫去找。


    “目前,凶手画像已经录入了所有交通路网的识别系统,一旦有样貌相似的人都会被拦截排查。但你们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这一次侦查,就是拉网了,你们都是赶鱼的。动作一定要又快又准,尽快拿出结果来!要是漏了大洞,让鱼跑了,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逃了十八年的罪犯,犯了多少命案?无比狡猾、无比残忍、无比嚣张!再让他逍遥下去,让家属的泪全白流了,让法治的尊严荡然无存,让我们胥城公安走到哪儿都让人看不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干活!”


    谢云卿的神情非常严肃,语气异常严厉,但她略显高亢的嗓音却像是给全体侦查员打了一针强心剂,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应和道:


    “是!”


    散会后,秦梓需和章弥真直接上车出发,跟着她们上车的还有宋辙和刘雪莹,这两位是她们的技术辅助。她们四个分到一个侦查组,负责侦查邵彦华曾就读的高中师范附中,从这条线来查邵彦华的去向。


    秦梓需开车时,章弥真感觉她带着一股怒气,车速飙得有点让人心跳加速。宋辙、刘雪莹都有些不大敢说话,直至秦梓需终于安稳把车开到了师范附中门口,他们才松了口气。


    秦梓需把车开进了学校,停在了学校的停车场里。下车时,章弥真问宋辙:


    “小宋,怎么这回耿剑秋没跟我们分到一组啊?”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她看到开会时,宋辙和耿剑秋坐在一块,两人关系处得不错,聊得来。


    “哦,耿队主动申请去查邵长生去了。”小宋道。


    “啊?为什么?”章弥真疑惑。


    “说来也巧,邵长生开的那家公司——长生强视,是耿队他妈妈的老东家。他妈是会计,他说他十来岁上学时,寒暑假家里没人管他,他妈妈会带他到厂子里,一边上班,一边监督他写作业,管一天三顿饭。他对那个厂子很熟悉,用他的话说,长生强视在90年代那是明星民企,效益贼好,员工福利也好,他妈妈那会儿的收入让很多下岗员工羡慕不已。这是勾起回忆了,所以想要主动去查。”


    “哦……”章弥真点了点头。


    秦梓需笑了:“你不是看他不顺眼吗?怎么现在倒是关心起他的去向了?”


    “哼,我这是关心他吗?我这是监督他,谢支怎么说的?非常时期千万不能掉链子,我觉得他就是最容易掉链子的那一环。他不跟我们一组,那我真是巴不得呢。”章弥真乜着秦梓需道。


    “是是是,劳您大记者费心了。”秦梓需回道,神情略显欠揍。


    章弥真气得过来勾住她肩膀,想要使出一记勾颈下压:“你这个家伙嘴里有毒吧,小心我晚上偷袭你,往你嘴里塞大蒜消消毒!”


    秦梓需本来就比她高,再加上身上有柔道摔跤的功夫在,哪里是章弥真能轻易掰得动的。她用力两下,她不仅没掰动,反倒是自己失了平衡,差点摔倒,挂在了秦梓需身上。


    秦梓需失笑,倒是主动让步,扶住她,微微弯腰让章弥真双脚站稳。章弥真闹了个大红脸,搡了她一把,自顾自往学校里去了。


    刘雪莹笑着凑上来,道:“秦老师,认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啊。”


    “啥呀,这不是她要跟我闹的嘛。”秦梓需摊手道。


    “我就觉得很奇怪,你跟真真姐真的是很好的搭档啊,怎么你们学生时关系不好呢?”刘雪莹问。


    秦梓需道:“那会儿不是一个班的,而且我俩算是竞争关系。我年级第一,她第二。”


    “哦~我懂了,原来是欢喜冤家模式。”刘雪莹恍然大悟。


    “怎么就欢喜冤家了……”秦梓需苦笑。


    “你现在惹大记者生气了,你得负责哄好她。”刘雪莹笑着拍了拍秦梓需的肩膀。


    秦梓需心想,不就调侃了两句嘛,以章弥真的气量,不至于真生气了吧,又不是小孩子。


    她的想法似倒是没错,在此后的调查过程中,章弥真的表现一直都很平静,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秦梓需也就安心了。


    学籍档案什么的,不用来学校查,秦梓需等人就是来询问知情者的。问了一大圈,最终找到了当年邵彦华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年纪不算大,邵彦华那一届学生是他带的第一届高三生,因此他印象比较深刻。虽说如此,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很努力地回忆道:


    “那个男生我有印象,不爱说话,挺阴沉的,家里很有钱,但他自个儿不显山不露水的,不像那个年纪的男生都很爱显摆。成绩一直算是中上游吧,从来也不惹事,在班里感觉很不起眼。但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突然到了高三下学期就要出国了,我记得那会儿是他爸爸过来找我谈的,说是他们全家都要移民去美国了,而且是毕业前就要走,问我能不能提前拿毕业证书。”


    “那您知不知道他们找了哪家移民中介?”秦梓需追问。


    “我记得他好像提到了一个什么海洋的名字,大西洋?太平洋?我记不清了。我们高中老师也不直接和移民中介接触,我也不大清楚。”班主任为难道。


    此后再继续追问,这位班主任知道的也不多了。


    章弥真道:“有可能是太平洋移民中介。”


    秦梓需闻言,连忙让小宋登上工商系统查了一下。确确实实就有一家太平洋移民中介,但没有叫“大西洋”的。这家中介已经开了有十多年了,在胥城也是一家大企业。


    一行人便立刻前往太平洋移民中介所在的位置,坐上车,章弥真道:


    “我当年去留学,走的是飞洋留学教育,这家留学中介好像也是太平洋中介旗下的子公司。”


    “是吗?这家公司应该是正规的吧。”秦梓需问。


    “那当然是正规的,这十多年来不知道送了多少人出去呢,也没听说过谁被坑了。”章弥真道。


    “这话我怎么听得这么不对劲呢。”刘雪莹有些不爽地挠了挠脸颊。


    “时代特色,没办法。”章弥真道,“其实我小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出国,我对国外的兴趣也不大。只是因为父母希望我出去,我觉得这样我父母会为我骄傲,我才为此努力的。但出去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我还是会感谢自己出去走过一趟,亲眼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只有这样,心里的那杆秤才算是集齐了公平的砝码。”


    刘雪莹好奇问:“那真真姐,你在美国读的哪个大学?”


    “芝加哥大学,我读的是国际政治,辅修了法语。所以后来被派去了叙利亚,在当地还跟着学了阿拉伯语。现在做国际政治新闻是我的专业。”章弥真笑道。


    “厉害了!那你回来怎么会进央媒做新闻的?”刘雪莹很好奇。


    “机缘巧合,有个学姐先去了央媒,我当时刚毕业,正在四处求职,她劝我回来试试,我就回来面试了,然后就录用了。我想着有这么好的机会,那我何苦留在美国,我就回国了。”章弥真解释道。


    正聊到这里,章弥真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忙接起电话:


    “喂?怎么了?你别慌,慢慢说……嗯,冷静点,我来想办法。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我尽快赶回来。”


    “怎么了?”章弥真一挂电话,秦梓需就问道。


    “我们工作室出了点事,我想回去一趟,可以吗?”章弥真似是恳求一般望着秦梓需。


    “我送你过去,正好顺路。”说着秦梓需一打方向盘,往数媒中心的方向拐去。


    哪里顺路啊,这差了十多公里呢……刘雪莹和宋辙内心默默念了一句,但谁也没说话。


    章弥真咬唇,神色凝重地盯着挡风玻璃前方,全身都陷入了低气压。【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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