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盛夏的胥城骄阳似火,哪怕是清晨7点不到,也让人感到闷热难耐。
耿剑秋和宋辙在机场安检口等到了前来会和的秦梓需、章弥真。小宋看上去还是那么文质彬彬、阳光温和,一见面就立刻打招呼:
“秦老师,章姐,早上好!”
“早,小宋。早,耿队。”秦梓需打招呼。
耿剑秋客气回应,还想着帮秦梓需和章弥真提行李,不过看她俩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身上背着双肩包,也没什么好要他帮忙提的,倒也乐得轻松。
章弥真回应了一下小宋,但却对耿剑秋的招呼爱搭不理。秦梓需暗暗示意她收敛点,至少一起出差,给人家留点面子,别把关系搞僵了。
宋辙见秦梓需、章弥真都是一脸倦怠,从汇合后办理登机牌,到过安检,全程两人都在打呵欠,看上去无比困倦,不由得关心问道:
“秦老师,章姐,你们昨晚没睡好吗?”
“嗯,我昨晚梦见我打了一晚上拳赛,累死了。”章弥真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秦梓需嘴角抽抽,回道:“我昨晚梦见自己被暴揍了一整晚,不得安生。”
章弥真一脸你在说谁,肯定不是我的表情。
她们昨晚12点睡,今早4点就爬起来了,加上昨晚章弥真做噩梦,拳打脚踢,睡相太差,把秦梓需揍得一夜没睡好,不困才怪了。
“啊哈哈……”小宋尴尬一笑,虽然不知道咋回事,但总感觉两位姐姐好像气氛有点不大对劲,他打圆场道,“要不我给你们买杯咖啡去?”
“怎么好麻烦你,我们自己去买就好。”秦梓需非常客气。
“好啊,特浓冰美式来一杯。”章弥真却完全不客气。
宋辙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最后还是秦梓需拉着章弥真去买咖啡去了。
从胥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药山镇,全程曲折难走,今天一天都要耗在赶路上。她们首先要乘坐7:30的飞机飞3个小时抵达宜宾,从宜宾转乘将近7个小时的火车抵达昭通,再从昭通坐车前往药山镇。
上头和当地的省厅、派出所做了对接,联系到了当地派出所的人在昭通火车站接他们,但从昭通火车站驱车出发,还得再开3个半小时才能抵达药山镇,光是听听就让人绝望。
秦梓需、章弥真不由得想,当年的赵蕾要来一趟胥城又该有多不容易。
候机的时间里,秦梓需询问了一下小宋关于昨天发给她的监控查得如何了,小宋回道:
“人其实很快就查到了,是个流浪动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我委托了局里的同事今天去侦讯,现在还没那么快有结果。”
流浪动物救助站?秦梓需和章弥真相视一眼,心里暗忖这事儿恐怕麻烦了,对方很可能是受到指使给章弥真送猫的。
她们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暂且搁置。耿剑秋插话进来,讲了一下目前技侦那里关于这次从天平山搜查到的证物的调查进展。
“那个塞在树里的5毛钱硬币,没有检验出指纹,明显是被擦过了。那个金属残片现在还很难判断是什么物件,不过上面检测出了不完整的指纹残片。”
“竟然真的有指纹!”章弥真惊喜道,秦梓需的困意也霎时消散了。
“能确认是谁的指纹吗?会不会是赵蕾自己的指纹?”秦梓需追问道。
耿剑秋摇头道:“很难确认,你知道赵蕾留下的指纹并不完整,并不是十只手指都有。指纹检验靠得是脊线、分叉点、交叉点、端点这些细节特征,不完整指纹,还得进一步做概率性匹配,得送到专家那里去复核才能知道到底是谁的指纹。”
诶,又是一重困难,但愿能排除掉赵蕾的可能性。如果排除,那么这个不完整指纹当真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的指纹,会成为证据链中最重要的一环。
讨论完案情,还不大熟悉的四人逐渐沉默,各自做起自己的事。好在没等多久,她们就登机出发了。
一上飞机,困意席卷,秦梓需和章弥真并肩坐着,一起昏昏睡去。下了飞机,匆匆路过宜宾的四人又上火车,火车还不是新的高铁动车,是一趟绿皮普快,也是川滇线上唯一的绿皮火车,车上不限制携带的货物,什么装着瓜果蔬菜的扁担、蛇皮口袋司空见惯,甚至宠物、牲畜都能上车,上车的都是附近的乡亲,很多人会直接在车上进行农产品交易,真是热闹非凡。
在轰鸣声中,列车向着西南大山进发。
章弥真还是人生头一回坐这种火车,她不禁联想到凶手抛颅时乘坐的列车,于是屡屡徘徊在过道,盯着窗户不放,盘算着自己如果是凶手,寻找什么时机抛尸不会被人发现。
颠簸了将近7个小时,夜幕降临,她们终于抵达了昭通。
在火车站下来时,她们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好在前来接她们的镇派出所警官吉克比较体贴,他已经在火车站附近安排了旅馆住宿,等休整一晚,明日再进山。
秦梓需和章弥真被安排住一间,旅馆的条件不是很好,但秦梓需、章弥真根本没有挑剔的心思,两人快速洗漱完毕,直接倒头就睡,连晚饭都不吃。
她们从晚上9点,一口气睡到了翌日早上6点,终于神清气爽,恢复了元气。
入乡随俗,她们在吉克的推荐下,进了当地一家特色早点铺,吃了油糕饵块配稀豆粉。稀豆粉味道有些特殊,豌豆磨浆制成,撒上姜末、葱花、花生碎,还要加花椒油和糊辣椒,麻香辛辣,一口下去把秦梓需和章弥真还残留的一丝倦意彻底呛没了。
吃饭时闲聊,他们得知吉克是彝族人,且就是药山镇人。他的彝名全名叫做吉克日都,汉名是吉克阳,一般大家都称呼他为吉克。他精瘦,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特别喜欢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憨笑,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小伙子。
问起青竹坳中学,吉克打开了话匣子。他就是青竹坳中学毕业的,对于母校他充满了感激,说要是没有这所学校,不知道多少山里孩子得辍学。现在他们至少能完成义务教育。这所学校当年就是由无数外地来的支教老师支撑起来的,他们在这里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泪水和汗水,浇灌了许许多多大山里的孩子。
现在这些孩子长大了,回到故乡,接了老师们的棒,继续教导下一代的孩子。近些年,外地来的支教老师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了,混资历的少了,大浪淘沙,留下的数量虽少,却是真心实意愿意留在山里的老师。伴随着山里的条件逐渐改善,支教老师身上那层牺牲与悲情的色彩也逐渐淡去了,他们能在这里安家落户,维持比较体面的生活。
不过吉克今年不过25岁,询问他两千年初青竹坳中学的情况,恐怕是问不出来了。
吃完了早饭,吉克提醒众人今天午饭恐怕得在路上吃,于是众人又跑了趟超市,买了些面包、方便面和火腿肠,当做路上的干粮。
吉克开来的车是一辆警用SUV,车身没有明显的警用涂装,是一辆伪装车。车身有些泥泞肮脏。耿剑秋坐了副驾,章弥真、秦梓需靠后排左侧坐,小宋坐在了右侧。
这种情况下,坐后排中央的人其实是最难受的,想睡觉脑袋都不知道往哪儿靠。秦梓需倒无所谓,她打算路上不睡觉,闭目养神,思考一些问题。
吉克开车出发,他车技很好,车子很快就上了高速路。车里本来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行车一小时后,完全安静了下来,除了驾车的吉克,所有人都睡着了。
秦梓需左摇右晃,处在一种将睡未睡的混沌状态。她强撑着,想转动累得好似生锈了的大脑,可思考个几秒钟,大脑就罢工了。她干脆放弃,想着就这样吧,维持着一丝清明,不要睡死了,撑到目的地。
就这样赶路,中途吉克下了一趟服务区,众人好歹下车活动了一番,上了厕所。然后就继续上路,秦梓需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她不知何时睡着了,是被章弥真摇醒的。醒来时她正靠着章弥真的肩膀,她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子,检查自己的口水有没有流到章弥真肩膀上。
幸好没有,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老秦!你看外面,好漂亮,像仙境似的。”章弥真这会儿精神起来了,兴奋得像个孩子。
秦梓需一望车窗外,他们正穿行在蜿蜒的山道上,远处群山掩映在薄雾之中,迷迷蒙蒙,车窗上都起了一层水雾,气温明显下降,有一丝寒意袭来。
“到了吗?”她迷茫问。
前方吉克回道:“快到了,已经在县域的边沿了,再有一小时就到了。”
说话间竟然就有雨水落下,噼噼啪啪拍击着车壳。
吉克开了雨刮器,两杆刷子不断划出扇形的清晰视界。前方,药山群峰在时速百公里的雨幕中溶解,铅灰色云层压榨出亿万银针,将山体刺成晕染的水墨卷轴。珙桐林突然从左侧扑来,湿透的密叶像群白鹭溺在雾里,转瞬被疾驰的车轮碾成苍青的残影。
车过高悬着的高速跨江大桥,牛栏江峡谷在右侧撕开豁口。雨瀑正从高耸的崖顶垂落,却在半空被横风扯碎,化作浮游的冰霰扑向车窗。山谷间大片冷杉林蒸腾的雾气与积雨云相接,整片山域好似滚沸的青铜釜。
天突然就黑得吓人,吉克开了车灯,灯光一闪,照亮岩壁植物下方藏着的赤色土壤,这里是丹霞地貌。
“现在正好是雨季,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吉克道。
秦梓需庆幸自己带足了雨具,章弥真则沉浸在这苍茫大山的壮观自然景象中,趴在车窗上,如痴如醉。
雨刮器摆动的声响就像节拍器,敲击着每个人越发雀跃起来的心。海拔落差处突然涌出乳白色瀑布群。它们并非水流,而是浓雾顺着断层倾泻,顷刻吞没盘山公路。车灯刺穿雾障的刹那,秦梓需才意识到前方有一条隧道,好似远古巨兽张口蹲守,等待他们进入腹内。
车一瞬进了隧道,方才那壮观的自然景象瞬息消失,接下来是漫长的黢黑。众人静谧无声,仿佛是等待下一场好戏开场的观众。
当车子终于穿出隧道群时,水帘在穹顶形成流动的棱镜。出洞的瞬间,正午的雨突然转作太阳雨,十万根金线穿透云层,将前方九曲十八弯的国道化成银白锦缎。
“镇子就在下面那个山谷里,到了。”吉克说话的语气昂扬,透着喜悦。秦梓需、章弥真顺着他的话往山谷里望去,那座人类城镇正沐浴在太阳雨和霓虹炫彩中,好似藏在五彩斑斓的泡泡里,显得格外不真实。
药山镇……赵蕾,时隔十五年,行程2000公里,但愿关于你的一切仍然还在此处封存。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药山镇就像众多的西南乡镇一般,藏在大山之间,山坳间藏着一片白色的方块建筑群,看上去略有些陈旧简陋。
车入镇子后,他们能感觉到这里的人烟凋零,镇子上在户人口不过五万多,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在外务工,留下的都是老年人和孩子。
街面上见不到什么商铺,但药材供销社倒是随处可见。这里本就是因为盛产中草药而得名。游客也是不会来这里的,因为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观光之处。
镇子不大,吉克驾车很快就开到了镇上唯二的初中之一——青竹坳中学门口。众人都要求直接来学校进行调查,因此直奔目的地。
今天是周五,现在刚过午后,大概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孩子们都在操场上活动,显得颇为喧嚣吵嚷。
吉克带着他们往学校里行去,孩子们大概是头一回见到学校有这样一批外地人进来,纷纷好奇观望。有个男孩子认识吉克,大着胆子张口询问:
“吉克叔!他们是谁?来干什么?”
“上你的课去,别多管闲事!”吉克笑着骂了句。
几人步入校舍,这三层水泥楼还是2000年初的风格,简单质朴,四四方方毫无设计感,只追求实用。墙上贴着一些名人名言和画像,黑板报上画着航空航天的内容,笔触稚嫩,但很认真。章弥真看着有些感动,这些山里的孩子尽管身居偏远,仍有仰望星空的浪漫。
穿过长廊,他们来到了尽头的教导主任办公室,吉克敲门,喊了声:
“龙老师!在吗?”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女子探出头来,见到众人顿感诧异。
“之前和您打过招呼的,说这两天有外地的警官来拜访的。”吉克解释道。
“哦!对对对,快请进快请进。”教导主任忙把众人迎进来。她操着夹杂云南当地的口音的普通话,脸上虽然挂着客气的笑容,但眼神里却藏着不安。她忙前忙后,给众人搬了小板凳坐,又拿了几个一次性杯子倒水。
“不忙不忙,我们问问情况就好。”耿剑秋率先发话,但随后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秦梓需,示意秦梓需来主导谈话。
秦梓需于是开口道:“我们是胥城市局的民警,是为了调查一起刑事案件过来的。”
“哦,我记得确实有胥城市局的警官给我打过电话呢,听声音,好像就是你吧。”教导主任似乎认出了秦梓需,“你是不是要找什么人?”
“对,我们要找一个女支教老师,她的真实姓名我们不清楚,我们只知道她写信时用的笔名叫做赵蕾,花蕾的蕾。她应当是2000年初时在你们学校支教的老师,当时可能年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她经常和胥城有书信往来,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印象?”
秦梓需尽量把她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然后又拿出手机,将赵蕾的画像亮给对方看:
“她应该是长这样。”
教导主任龙老师扶着眼睛仔细盯着画像看了看,面上的神色不像是认出来的样子。她有些抱歉道:
“不好意思啊,我是5年前才来这里工作的,过去在这里的老师长什么样我真的不大清楚。”
“那有没有2000年初在这里工作的老师呢?”秦梓需心底一沉,连忙追问。
周老师显得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实话相告:
“不瞒您说,我们这镇子上是什么条件您也看到了。青竹坳中学是政府扶持初中,我们有对口帮扶的老师,都是从上海来的老师。这些老师3年一换,2000年初的那一批老师早就回去了,这都换了好几批人了,在我们这里当老师最久的大概干了10年,那也是10年时来的。2000年初,药山镇这里太困难了,留不住人。”
“行政人员呢?”章弥真追问。
“老师都是掰开来用的,一个人要带好几门课,除了我和校长,哪儿还有什么行政人员。校长比我早来3年,你们去问他,他也不会知道的。而且校长今天正好不在,他去县里教育局开会了。”教导主任道。
“你认不认识2000年初时的校长和教导主任呢?”
“2000年初时是我们的江志高老校长在的时候,他从建校初期就在了,一直到7年前病退,新校长才来接任。镇上的人都认识他,我也是镇上的,所以熟悉。之前的教导主任是外地人,调走了,我不大认识。”
“那我们能和这位老校长见一面吗?”
“见不到了,他病退后没两天就去世了,唉……”教导主任叹息道,“常年劳累积累下的病根,病来如山倒啊。”
这下众人心里有点没底了,虽然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赵蕾如此难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秦梓需问道:
“那麻烦您给我们一份过去支教的老师名单,另外,之前那位教导主任的情况我们也想掌握一下。”
“好的,这没问题。”龙老师一口答应下来。
在等待名单打印的过程中,章弥真问秦梓需:“咱们接下来怎么查?要不要去一趟邮局?”
“邮局恐怕也难,先打电话联系那位教导主任,如果对方也不知道,我们就去邮局问问。”秦梓需道。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拿到了前任教导主任的姓名,从公安系统查到了对方的手机,打过去询问,对方却一问三不知。原来对方是2006年入职的,在那之前,学校没有教导主任,所有的行政事务都是老校长一人在管。
然而现在老校长已经不在了,在06年之前的学校情况,这位前教导主任也是不清楚的。秦梓需反复描述赵蕾的情况,对方回忆了半晌,也仍然毫无头绪。也就是说,真正知道06年之前支教老师情况的人,可能已经不存在于世。
从学校出来时,众人的神情都很阴沉。查清赵蕾的身份,是本案最关键的部分,如果就此卡住,这案子就彻底办不下去了。
秦梓需让吉克驾车去镇上的邮局,5分钟的路程,车上所有人一言不发。
抵达邮局后,他们见到了邮局的领导,与对方沟通,试图找到2000年初在镇上送信的邮差。同时,还将赵蕾寄出的那封信的照片给邮局工作人员看,查找是否有存根。
邮局很快就否认了存根,因为平信邮局是不会有记录的。关于邮差,邮局很配合地去查人事记录了,众人只能耐心等候。
又费了好一番功夫,邮局总算找到了那位邮差。镇子不大,邮局也不大,2000年初镇上负责送信送包裹的就1位邮差,确实是姓周。
但是,他年纪很大了。他是1945年生人,2005年退休,在邮差这个岗位上干了一辈子,其中有20年都是药山镇唯一的邮递员。
如今15年过去,他已经75岁了。邮局也有管理退休老员工的部门,一番查找,总算是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秦梓需打电话过去,接电话却是老周的儿子,他说他父亲大概是6年前被他接到了昆明居住,1年前因脑梗瘫痪,如今已经神志不清,吃饭洗漱全都得靠人伺候,说话也说不清,很难回忆起过去的事了。
秦梓需把赵蕾的情况又说了一遍,请他向他父亲仔细询问,电话不挂断,所有人都围着听筒旁听。
这位儿子倒也耐心,一直大声询问老人关于赵蕾的事。然而老人给出的回应,却只是一些意味不明的哼哼哈哈。
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秦梓需的手机被烧得滚烫,最终仍然是毫无结果。
众人最终不得不无奈放弃。
出了邮局,阴沉沉的天际又开始有雨点滴落,吉克道:
“又要下雨了,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去宾馆住下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查。”
众人无异议,于是吉克连忙开车带着众人抵达了镇子上唯一一家宾馆。这宾馆盖在镇东的坡子上,恰好与镇派出所毗邻。与其说是宾馆,倒更像是一座废弃的旧楼,年久失修。宾馆前院还铺着好多玉米秆,应该是堆肥的料子。
众人刚下车,大雨瓢泼而下。他们不得不狼狈地踩过被雨水打湿的玉米秆进入宾馆躲雨。
小宋主动揽活,收了大家的身份证去前台登记入住。秦梓需满腹心事,站在一层大堂的北窗边,望着外面细密的雨点。
这宾馆后面就是一片青翠的山坡,其上点缀着黑黑白白的绵团,那都是山里人养的羊。忽而传来几声悠长的羊咩,混合着彝语呼喊的回声,能看到有一个斗笠蓑衣背着竹篓的赶羊人,正将山上的羊往山下赶。
这原生态的一幕,透着股纯粹安逸的美好。可秦梓需却无心欣赏,章弥真来到她身边,安慰道:
“老秦,你也别烦心了,大不了明天去走访,总会有人记得的。只要赵蕾在这个镇子上生活过,我就不信没人记得她。”
“15年过去了,足够让人们忘记她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拖拖拉拉,这案子不至于一直查到现在,很多有用的线索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秦梓需叹息。
“你自责什么呀,要不是你,这案子能推进到这一步?安心啦,老人们都记得过去的事。实在不行,我们就查2000年那会儿的学生,总该有学生记得自己的老师吧。不就是再来一次排查嘛,我都快习惯了。”章弥真道。
秦梓需扭头看她,见她长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脖颈和脸颊上,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前天收拾行李带雨衣了吗?”
“我带了防水的冲锋衣冲锋裤。”章弥真道。
“鞋子呢?有没有穿防水鞋?”
“啊?没有啊。我带了防水鞋套。咋了,我这装备不够用吗?”章弥真问。
秦梓需道:“如果要走访,我们应该会走山路,有不少住户,尤其是老人不住在镇子上,而是散布在附近的村落里,很多村子都在山里,路很难走的。”
“没事,我那个防水鞋套很结实的。”章弥真一脸无所谓。
小宋已经做好了入住登记,众人刚准备上楼入住,外面有两个穿着雨衣、戴着警帽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和一行人热情地一一握手打招呼。
原来这两人正是镇派出所的所长和分管刑侦的副所长,本来累瘫了,好想早点休息的章弥真、秦梓需这下又不得安生了,这两位所长张罗着要在宾馆开宴,款待远道而来的一行人。
盛情难却,众人只得赴宴。好在他们知道这是来公干查案,没有强逼她们喝酒。饶是如此,这顿饭还是吃到了快十点才结束。
饭后,耿剑秋、小宋和两位所长凑一起抽烟吹牛,秦梓需一不喜欢社交,二不喜欢烟味,告辞离开。章弥真也不会合这帮男人待在一处,便跟着她一起返回房内。
“老秦,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这宾馆条件简陋,房间本来就不多,章弥真和秦梓需又被安排在了一间房里。
“你先吧。”秦梓需想静一静,理一理思路,她这两天旅途奔波,疲劳使得她大脑思考问题有些迟钝了。
“好嘞。”章弥真也不和她客气,拿了换洗衣服就进了卫生间,结果下一秒就惊叫着一溜烟跑回了秦梓需身边。
“咋了?!”秦梓需魂都要被她吓飞了。
“好大的蛾子!在卫生间里。”章弥真尖叫。
秦梓需忙走过去看,一探头进卫生间,就看到在马桶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只成年男人手掌般大小的巨型蛾子,前翅先端整个区域向外明显地突伸,像蛇头,呈鲜艳的黄色,上缘有一枚黑色圆斑,宛如蛇眼,看上去确实相当有冲击力,连秦梓需这个不怕虫子的都脑后麻了一下。
秦梓需不慌不忙,先掏出手机给来了一张照。
“老秦!怎么样啊?”章弥真在外颤声问。
秦梓需觉得好笑,道:“它不会咬你的,要不你就和它一起洗个澡呗?多热情啊,这大概就是滇东山区的待客之道吧。”
“你给我赶紧把它赶走!!!”章弥真发飙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投雷加更No.5)
因为一只蛾子,两人又是一番折腾,好歹是把蛾子请走,把澡给洗了。待到熄灯后躺在床上,章弥真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是因为窗外在下大雨,时而还有电闪雷鸣,二是她觉得这床特别的硬,硌得慌,且被子一股发霉的味道,哪怕套了一次性被套也盖不住。
她其实已经很不认床了,但这个条件实在是让她难受,终于还是失眠了。
“睡不着?”躺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安安静静的秦梓需的床上传来了声音。
“嗯……睡不着。”章弥真认命地开口道。
“我查了,那只蛾子应该是乌桕大蚕蛾,世界最大的蛾子之一。”秦梓需道。
“我谢谢你,无用的知识增加了。”章弥真没好气道。
“你很怕虫子吗?”秦梓需问。
“我只是怕蛾子,其他的倒还好。”章弥真道,“小时候不小心吃过活的蛾子,有心理阴影。”
“啊?”秦梓需吃了一惊。
“小时候,夏天的晚上,我在外面玩儿,飞跑撒欢时一只蛾子巧合地就钻到了我嘴里,吃了一嘴的……诶,不说了。”章弥真心有余悸道。
秦梓需:“……”
“干啥不说话了?你不会也被吓到了吧?”过了一会儿,章弥真转过身子,面向秦梓需的床铺,问道。
秦梓需回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假设我是凶手,我要从后方控制住被害人,一定是第一时间将涂了乙/醚的布蒙上了她的口鼻。被害人几十秒后就会失去意识,她哪来的机会去吞下凶手身上的金属片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了,但刚才你说巧合吞下了蛾子,我又在想……那金属片是不是并非是她从凶手身上咬下来的,而是凶手曾经主动往她嘴里塞过什么东西,取出来时意外落入她的食道,滑入了她的胃里?”
“你的意思是,凶手曾经强行控制过她,堵住她的嘴吗?”章弥真疑惑问道。
“不,他没必要这么做,否则何必还需要乙/醚?”秦梓需道。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单纯是他变态,往被害人嘴里塞东西玩儿?”章弥真蹙眉道。
秦梓需一时间没说话。
好一会儿,章弥真还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秦梓需突然幽幽来了一句:
“又或者,是被害人在被乙/醚迷晕前,主动吞下了那个金属片。”
这句话让章弥真霎时间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她呆了片刻,道:
“怎么可能,正常人哪里会这么做?除非……”
“除非她意识到自己一定会被害,而她并没有逃跑,也没有报警,而是在凶手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吞下了带有凶手指纹的某种金属片,坐等凶手杀了自己。那金属片上的指纹能保留到现在,绝非偶然,而是她很可能在金属片外面做了保护,比如封了腊,让金属片进入腹内后,不至于很快就被胃酸侵蚀。”秦梓需道。
章弥真头皮发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章弥真失神问道。
“很明显,她心知爆燃案现有的证据不足以把凶手送进监狱,所以她牺牲了自己,目的就是让凶手再犯下一起杀人案,以此来让凶手伏法。”秦梓需道。
“不可能,我不相信世间有这样的人。”章弥真断然否认道。
“只是推测,不一定是真的。”秦梓需不予争辩,“但如果是真的,我不相信她没有留后手,只是我们现在暂时没找到罢了。”
章弥真不说话了,秦梓需也不再说什么,二人静默无言,不知何时双双入眠。
翌日清晨,尽管身上还带着疲惫,秦梓需、章弥真仍然早早爬起来洗漱。早间外间还在下雨,只是从昨夜的瓢泼大雨,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梓需、章弥真都换上了雨衣,秦梓需套上了专业的登山雨鞋,章弥真则把她的鞋套预先套上了。
她们和耿剑秋、宋辙在餐厅碰头,吉克也早早等在这里了。吃早饭时,五个人商量了一下今天要做的工作。小宋作为网侦技术员,今天就留守在镇派出所,利用这里的设备将青竹坳中学2002-2005年时的学生的名单尽量筛检出来,然后打电话过去一一确认赵蕾的身份。
秦梓需、章弥真和耿剑秋则和吉克一起到镇子里做走访排查,利用赵蕾的画像,询问镇上的居民她究竟是谁。
为了上下乘方便,不把车里搞得全是水,今天吉克没有开那辆警用SUV,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辆装有雨棚的电动三轮车,穿着雨衣的秦梓需三人坐到三轮车的车斗里,由吉克拉着在镇子的街上往来。
耿剑秋都乐了,戏称他们都成了快递的派件了。秦梓需和章弥真却不由自主想起何文月案里的那三个乞儿,一时心有戚戚,没有心思开玩笑。
调查并不顺利,她们从镇子上的主干道查起,如同树干分叉一样一左一右地沿街询问,问完了一条街,也没有人认出赵蕾的画像。而查完了这条主干道,镇子里也就不剩下多少户人家没查了。
这主干道上的店铺,好歹都是中年人在经营,也有老年人,但竟然真就没人记得赵蕾。
“这被害人是不是并不喜欢和人交往啊……”走完了一条街,由于毫无所获,众人暂时在街边的檐棚下歇脚。耿剑秋望着雨幕里显得灰蒙萧条的镇子街景,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问道。
“很有可能,她毕竟是外来的支教老师,和本地人处不来,可能性也很大。我们也并不了解被害人的性情,也许她确实特别内向,毫无存在感。”秦梓需道。
“其实当年全国张贴画像时,应该是也在本地有张贴过画像吧。当时也没人认出来啊。”章弥真道。
耿剑秋摇头道:“还真不一定,当年公安还没有现在这样全国一盘棋,经常是各自为政,很难完全统筹指挥,地方隔绝的情况也很严重。张贴画像也许张贴了,能起到什么效果则很难说。而且滇东地区教育普及率较低,老百姓一般很少关心生计之外的事。”
章弥真心想,这就是新闻传播理论之中的知识沟理论,自己作为社会经济地位更高的群体,天然掌握着信息传播的特权,所以她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落后地区也会和她一样得到相同程度的信息传播。
秦梓需却道:“但这里到底是乡镇,是熟人社会。一个支教老师,不至于在这里完全杳无音讯。咱们还是继续努力,去找些老人查。”
吉克道:“要找老人,那就得跑山了,好多老顽固还在山上守田守林呢,每天都要采药、放牧,忙得很,在镇子里生活,上山干活不方便,所以不肯下来。咱们今天就先去东头查吧。”
于是很快城里来的三人就体会到了什么是山路难走,下雨的山路更难走。虽然山上有修路,但通往各户人家的山道都是人踩出来的,没有沥青平整,坑洼不平,泥泞不堪。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访了三四户人家,没能查出什么来,反倒是章弥真的鞋套磨穿了,开始进水。比她更惨的是耿剑秋,他显然准备不足,就穿了一双运动鞋,现在这双鞋里灌满了泥水。
虽然如此,章弥真愣是没叫一声苦,很洒脱地把磨穿了的鞋套丢了,眼见着她那双小白板鞋逐渐被染成棕黑,秦梓需也实在是不忍心:
“我回去……再买一双赔给你。”
“要你赔啊,我没钱买鞋吗?”章弥真挑眉道,“你别又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这次是我准备不足,你可没有责任。一会儿回去,到杂货铺里买一双鞋临时凑活一下就是。”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传来一声女性凄惨的尖叫,夹杂着男性的怒吼,紧接着她们就听到了锅碗瓢盆噼里啪啦的坠地声。
此时她们正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口,这户人家是典型的滇东彝族土墙房,墙体低矮,茅草屋檐倾角颇大,以便雨水滑落。
吉克第一个冲进屋里去,拉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大白天的一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说些彝语,他正殴打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衣衫也洗得发白陈旧,被打得鼻青脸肿,正坐在地上啜泣。她有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庞,看上去年龄似乎比实际年龄还要大。
两人刚才似乎是围着火塘正吃饭,饭碗、汤锅倾撒,地上全是食物。
吉克狠狠禁锢住那个中年男人,也在说彝语,虽然听不懂,但大概能猜到是在劝说那个男人。秦梓需走过去扶那个女人,章弥真则气得攥紧了拳头,恨不能直接往那男人脸上来一拳。
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压了半天,终究没能压住情绪,骂道:“狗东西,老娘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
“啊?你说什么?!”那中年男人暴怒,原来他能听懂汉语,也会说汉语。听章弥真骂他“狗东西”他当即勃然大怒,冲着章弥真就要打过去,但很快他就被吉克掀翻在地,被狠狠压住,动弹不得,只能无能狂怒地叫骂着他所知道的所有汉语脏话。
“诶!章记者,别…别惹事,咱们先出,先出去。”耿剑秋见势不妙,连忙拉住章弥真,将她往门外带。
“别碰我!”章弥真本来就对耿剑秋有成见,正在气头上,突然被耿剑秋动手动脚地拉扯,顿时气得一把甩开他,狠狠瞪了他一眼。
耿剑秋顿时无比尴尬地立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弥真,你回避一下,交给我吧。”秦梓需适时出声,她的声音特别的抓人,章弥真看向她,一眼就和她的眼神对上了。秦梓需的情绪非常冷静,以至于一下就将章弥真的怒气平息了大半。
章弥真不悦地啧了一下嘴,转身走了出去。她不管了,让老秦处理吧。
她站在屋外,淋着细密的雨水,看着外面的青翠山峦,心头耸动的怒意逐渐转化成憋闷与怨愤,她一直都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在受欺压,尤其越是落后的地区,越是如此。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扶贫,办教育,让她们都离开这吃人的大山,别无他法。
她在这里可以阻止一次家暴,可她不能一辈子都在这里。她骂那个家暴男几句,不能为那可怜的女人赢得任何好处,甚至可能会让家暴男变本加厉。这些大山里的女人,她们走不出去,一辈子都被困在了这里。
所以要办教育,所以要让女孩上学,所以要让她们去山外见识外面的世界。这是赋予她们看向未来的双眼,赋予她们飞往未来的翅膀。只有这样,才能解救她们。
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放大赵蕾的头像,章弥真望着这个沧桑的女人,她孤身一人来这大山里支教,也许是真的很不合群的。然而她在这里坚持着,也许她打心眼里真的是想要将山里的孩子们都带出去,带出贫苦愚昧的怪圈。
章弥真觉得这幅看过无数遍的画像里的赵蕾,好像头一回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神韵,她正希冀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章弥真突然就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赵蕾,我一定会搞明白你是谁,不论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我都帮你完成。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秦梓需和吉克在屋内待了大概一刻钟时间,此间,章弥真一个人走出老远,独自淋雨。换了以往,心烦时她会抽烟,但因为秦梓需劝她戒烟,她真就没有再抽,这次出来,也没有带烟。
耿剑秋倚在门口,他显然不敢再靠近章弥真。
秦梓需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找章弥真,见她在好远的地方,秦梓需没有喊她过来,而是走过去找她聊。
“走吧,咱们去下一家。”她道。
“这家人什么情况?”章弥真问。
“这家人情况不是很好。”秦梓需叹息道,“这对夫妻本来在县里生活,那个男的原来是在县里做水电工,女的是家庭主妇,会打零工补贴家用。他们有一儿一女,儿子打小不成器,现在在外务工不回来。女儿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非常优秀。她考上了成都理工大学,是家里全部的希望,她离开村里后,每年也就暑假和过年回来。
“2012年,她女儿大四那年的暑假没回来,说是找到了很好的实习机会,要去韩国一家汽车厂实习。结果,在韩国出了意外,去世了。”
“什么意外?”章弥真眉头紧蹙。
“好像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急性食物中毒,没抢救过来。吉克也不是很清楚情况,那老两口没文化,更说不清楚。”秦梓需道,“所以,女儿出事后,这个家的天塌了。为了付清女儿在韩国抢救的医药费以及高昂的跨国丧葬费,老两口变卖了县里的房产,回到了镇子里的老宅居住。
“后来他们拿到了赔偿款,这钱其实足够他们再回县城买房居住,但男的无心工作,也不想搬家,成天酗酒,脾气也变得极坏,动不动就打老婆。女的只能默默承受,毫无反抗之力。
“镇里、村里一直想着解决他们的问题,各种能让他们享受的福利都加上了,妇联也时不时过来看看,害怕家暴把人打死。旁边的邻居遇上打得厉害时,也会跑来劝架,就这么将就过活。他家那个儿子在外面从来也不回家,相当于断了关系,总之……很头疼。”
章弥真道:“女的没想过离婚或者自己独自过活吗?”
“看那个样子,她很难有这种想法。她有一种负罪感,据说,女的一直偏爱儿子,对女儿比较冷落,男的则相反。所以男的每次就会以此为借口殴打她,搞得那女的形成了一种惯性的内疚心理,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对不起丈夫,她得赎罪。妇联不是没尝试过劝说她离婚独自生活,她自己不肯,试着把她和男的隔绝开来,她还会自己跑回去。谁也强迫不了她。”秦梓需道。
章弥真哑口无言。
秦梓需安慰她:“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们能做的其实真的不多,个人命运个人承担。你也别想太多了,至少村委和妇联对这家的情况有数,该怎么做,交给本地的人来处理吧。”
“嗯,抱歉,我……冲动了。”章弥真道歉道。
“你没有错。”秦梓需很坚定地回应道。
她转身往回走,章弥真连忙跟上她。
这个小插曲过后,一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沉闷。吉克带着他们继续跑山,又走了好几户人家,最终都以无果收场。
唯一的收获是,一位养羊的老妪认出了画像上的赵蕾,但她不知道赵蕾叫什么名字,只叫她“阿嫫”,这是彝语里对女性长者的尊称,引申为“女老师”。
她说她从前放羊时,时常会在坡子上见到“阿嫫”上山,“阿嫫”是青竹坳中学的支教老师,不爱说话,喜欢在半山腰的石亭里写写画画。
但问她知不知道“阿嫫”是谁,后来去哪儿了,她却一问三不知,看来只是偶尔打声招呼的关系程度。
这位养羊的老妪正是昨日秦梓需在宾馆北窗看到的那位山坡上的赶羊人。
由此,她们至少可以确认赵蕾确实是曾经生活在这个镇子上,确实是镇上青竹坳中学的老师。这无疑给受挫了一天的几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中午,他们在一家镇子上的小餐馆吃饭,这是一家黔菜馆子,昭通西北与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接壤,东南临近贵州毕节和六盘水,因而这里的食俗、语言与云南其他地区反而有些不大一样,更亲近贵州和四川。
他们点了几道菜,要了米饭来吃。出差在外,难得能吃一顿稍微正经的饭。小馆子炒菜的手艺居然还不赖,味道很香,就是对于东南沿海来的几人来说,还是有点辣了。
章弥真和耿剑秋之间明显很疏离,一张四方桌,她是既不愿意跟耿剑秋坐侧面,也不远坐对面,最后直接和秦梓需挤在了一起,离他老远。
秦梓需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她也并不想当什么和事佬,干脆就放任自流了。
耿剑秋显然也不大好过,只是他又放不下脸面、身段向章弥真道歉,就这么杠上了。
疙疙瘩瘩吃完了饭,一行人没急着再去跑,而是回到了派出所,先与小宋汇合,了解下查了一上午有没有什么结果。
没想到小宋这里真的有大突破,他查到了青竹坳中学2005届初三毕业生的名单,这届初三生应该是赵蕾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
他联系上了这里面一位女学生,和对方还加了微信,将赵蕾的画像给对方看。对方还真就一眼认出来了:
【这是我们当年的语文和历史老师杨老师,带了我们三年呢。】
小宋连忙追问:【你知不知道她全名?】
【杨莲,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名字。】
小宋还追问了一下:【当年你们毕业后,镇子上有没有张贴过她的画像?】
【没有啊,印象中从来没见过她的画像,她怎么了?】
后面小宋没明确回答,只说警方在做人口普查,了解情况,感谢配合。
小宋为了确认不是她认错了,还连续问了另外三个人,这三个人都认出画像上的人是杨莲,因此她的身份应该确定无疑了。
“当年镇子上居然没有张贴过画像吗?”秦梓需挠头。
“各地协查之间出现了问题,太正常了,尤其是这还是偏远地区,信息传递过程中出现偏差,都是有可能的。”耿剑秋道。
“哼,积案就是这么出现的。”章弥真冷哼了一声,她看不惯耿剑秋这种为工作不力辩护的嘴脸。
耿剑秋又被她怼了一下,神色不豫。
秦梓需岔开话题,道:“小宋,你怎么没立刻联系我们?”
小宋电击鼠标,一边操作公安系统,一边解释道:“我是想着先查一下杨莲的情况,完全确定后,再和你们汇报的。结果刚查没多久,突然就因为下雨短路断电了,我又帮着他们去修电路,隔了两个多小时才来电,这就到中午了,你们都回来了,我还没查明白。”
“这山里条件确实有限,辛苦你了。杨莲什么情况?”秦梓需凑到电脑前问道。
小宋把他目前查到的情况念了出来:
“她这个人……很奇怪,没有失踪报案,户口挂在上海闵行,履历上写了出生于1962年7月21日。读的什么中学没有记录,1980年考入上海交通大学中文系,后读到博士并留校任教,1997年参与上海和云南之间的对口支教项目,就到了青竹坳中学来。2005年离开支教点,回到上交大辞职,时间是2月份。
“后面的履历就没有,成了自由职业。她没有结婚,也没有生育,户口里就她一个人,她的父母亲是安徽铜陵枞阳县汤沟镇村民,都已经离世,还有一个弟弟在世,但和这个弟弟之间好像从无联系。这弟弟现在生活在合肥,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姐姐到底在哪里,根本就没有向警方报过失踪。”
秦梓需道:“好,就这些够了,不用再查了。我们这就再去一趟青竹坳中学,查一查杨莲的情况。你这里再查一下杨莲和胥城之间的关联,她有没有到过胥城?或者有没有到过蚌埠?和蚌埠之间是否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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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蚌埠?”小宋不解。
“嗯,陈老师是蚌埠人,查一下。”秦梓需简略解释道,“还有,先吃饭再查,你这肚子叫的,震天响。”
秦梓需笑着拍了一下小宋的肩膀,然后就招呼章弥真、耿剑秋和吉克离开了派出所。
“这下确定就是杨莲了吧?”坐在飞驰的三轮车上,章弥真兴奋问道。
秦梓需点头:“嗯,侦查的角度来说,是她没错。但如果从司法的角度来说,还不够确切,我们得找到杨莲生前的物品,比对上DNA后,再加上证人证词以及锶同位素比对,才算是在法律证据链上毫无漏洞。”
他们火急火燎地赶到青竹坳中学,今日是周六,学校放假。但因为是寄宿制学校,学生们其实并未离校,学校的工作人员也都在。
她们再次找到了教导主任龙老师,这下不费吹灰之力查到了杨莲的情况。
“杨莲老师……她05年的2月就离职了,后续她去了哪儿,我们也不清楚。”龙老师道。
“她的生前物品还保留着吗?她生前住在哪儿?”秦梓需追问。
“应该是住在教师宿舍,但……老的教师宿舍2010年时翻新过,都推平重建了,现在啥也找不到了。”龙老师道。
“档案呢?你们手头上有她的档案吗?”耿剑秋问。
龙老师为难道:“她是上海来的支教老师,她的关系都在上海,我们怎么会有她的档案呀。”
章弥真干脆道:“那这样,我问你,你们05年之前的资料保存在哪里,有没有丢失过?”
“这……没有,都存在学校的档案室里。”
“好,钥匙给我们,我们自己进去找。”章弥真已经懒得和她废话了,她看出来这位教导主任龙老师怕事推诿的性格特征。
“几位不必费那个功夫了。”突然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谢顶的中年男子,他道,“我建议你们去老校长家里找找看。”
“校长?”龙老师有些惊讶,她都不知道校长是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了。
“您就是校长,冒昧打搅了。”秦梓需上前主动与对方握手。
校长客气道:
“实在抱歉,昨天你们来的时候我不在。你们要打听的是杨莲老师的话,她的情况老校长是最清楚的。”
“您认识杨莲?”秦梓需问。
“不认识,根本没见过面。”校长道,“但我05年那会儿已经在县教育局工作了,经常会拜访老校长。那会儿听他抱怨过,说是在咱们这儿干了8年支教的杨莲老师突然辞职,让他根本找不到代课老师,手忙脚乱的。
“他那时很怄气,说他待杨莲老师很好,她性格孤僻,只和校长老两口走得近,经常还会去校长家里吃饭。老两口没有孩子,把她当亲女儿看待。没想到她会突然辞职,就这么告别离去,走得特别突然,甚至不给任何人喘息消化的余地。
“我想,如果她一直和校长老两口亲近,可能老校长那里会有她的东西。”
秦梓需迟疑道:“老校长已经过世了,他那里……“
“这个你们放心,他夫人还健在,而且脑筋清楚,条理清晰,一直珍藏着他的遗物,你们去找找吧。”校长道。
“好,多谢您,如果没找到,我们再回来,麻烦您让我们查一下档案库。”秦梓需道。
“当然,没问题,我们一定配合。”
出学校后,章弥真小声跟秦梓需嘀咕:“这不让查档案库是啥意思,这学校该不会有啥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秦梓需笑了:“谁会把见不得人的东西存进档案库啊。只是怕我们把东西翻乱了,他们不好收拾罢了。而且这外面下雨下成这样,潮气太大了,我们进进出出的,档案不得受潮吗?没事,我觉得也许真如校长所说,就在老校长家里。我有预感,我们这趟不会走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老校长江志高的家竟然就在此前她们遭遇的那户家暴人家的山坡顶端,她们又一次路过了那户人家。但这一回,屋内很安静。
沿着泥泞的道路继续向上走,三轮车已经因为轮胎打滑走不动了,只得丢在路边。她们手脚并用地向上爬,脚下的土路已经汇成了泥浆小溪,湿滑无比。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到江家门口,她们站在屋檐下大喘气,整理身上的狼狈。
望着檐外哗啦啦下个不停的大雨,好似老天爷倾倒不止的洒水壶,将整个山谷灌满蒸腾的雨雾。砸在头顶青瓦上的雨水,发出清脆声响,坠落如线,滴入脚下青砖的凹坑,反衬得山谷间万籁阒寂。
耿剑秋率先敲响了门,吉克却道:
“别敲了,老太太耳朵不好,听不见。”
说着他就走到厢房窗户边,直接打开了窗户,向里面大喊:“陆奶奶!!陆奶奶!!!”
“来了来了,谁啊?是吉克吗?”很快屋里就有了回应,一个佝偻着背、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出现在厢房里。她虽衣着质朴,却操着一口相当标准的普通话,与本地村民的口音截然不同。
“是我呢,我带了几个警察朋友,想要到您这里来找点东西。”吉克道。
“哦,进来吧。”老太太蹒跚地去开门。
众人被让进屋子里,本着尊老的传统美德,所有人都很热情地和陆老太太打招呼,嘴里学着吉克一口一个“陆奶奶”,听得老人家心花怒放。
见所有人都一身湿气,陆老太太请大家到火塘边围坐,烤火祛湿。虽然是大夏天,可这山里也就十来度,连二十度都到不了,相当阴冷湿寒,所以家家户户都有火塘,或者可以用藏族人的称谓——锅庄,不然日子没法过。
大概是家里难得有这么多人来,老太太找了半天,也没凑够可以待客的杯子来沏茶,只得以碗替代,给几人煮了一壶奶茶。
“我是内蒙人,这是我老家的奶茶。”陆奶奶笑着给每个人倒满一碗。
“您居然是内蒙人?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章弥真讶异问道。
“68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搞大串联,我和老头子就是那会儿来的云南。那会儿我才22岁。”陆奶奶把茶壶挂在火塘上,问:
“你们要找什么?”
“您还记得杨莲吗?”秦梓需问。
“什么?”老太太没听清。
“杨莲!您还记得杨莲老师吗?!青竹坳中学的支教老师!”秦梓需大声道。
老太太的神色微微有些呆滞,陷入了回忆,半晌,她语气低缓下来:
“记得,记得的,她怎么了?”
“我们想问问看您这里有没有她的东西?”章弥真接过话茬,问道。
老太太又是一番回忆,迷糊道:“按理说,我家也不该有她的东西。你们是不是该去学校找呀。”
“我们去过学校了,校长说,杨莲老师和你们老两口关系好,经常来你们家里做客,所以我们想来问问看。”章弥真道。
“诶呦,这……我还真说不好,我找找看吧,说不定夹在老头子的遗物里了。”老太太返身往卧室里去。
秦梓需给章弥真使了个眼色,章弥真连忙起身跟了过去,道:
“我来帮您。”
剩下秦梓需、耿剑秋和吉克围在火塘边,耿剑秋有点憋不住,趁机跟秦梓需道:
“秦老师,章记者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秦梓需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她这个人比较敏感,并不是针对你,你也别多想。”
“哦……”耿剑秋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吉克见他们突然聊这个,有点尴尬,也离开了火塘,跟着去帮忙找东西去了。
秦梓需转开话题道:“耿队之前有关注过这个案子吗?”
“哦,那必须关注过。每一任刑警大队长上任,都得过一遍辖区内的积案。这个案子我们一直很头疼,毕竟已经交给市局主办,市局不重启,我们也不好继续查。”耿剑秋道。
“那案子查到这个地步,耿队有什么看法?”秦梓需问。
耿剑秋道:“我认为秦老师查的大方向没什么问题,但对于凶手的画像我有些别的看法。我认为凶手不该是学生,可能是与马军有关联的人物。这个人在引发爆燃案后,又杀了前来查爆燃案的杨莲,以绝后患。”
“哦?何以见得?”秦梓需蹙眉问道。
耿剑秋分析道:“嗯……那起爆燃案的档案我看了,现场并未找到定时引/爆的装置,距离爆燃点最近的人是被害人陈君梅,明显点火的是她。凶手顶多只是放了煤气,煤气的味道是很明显的,事发时,被害人陈君梅和其丈夫马军都在一楼,不至于闻不出来。
“既然闻到了气味,为什么陈君梅还会点火,这不是找死吗?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当晚夫妻俩因为某种原因产生了争执,陈君梅是在负气激动之下,故意点火引发的爆燃。
“至于未上锁的月牙锁和斜坡上的脚印,都可以有别的解释,不一定是凶手留下的痕迹。”
秦梓需沉吟,一时间没说话。耿剑秋的分析不无道理,这其实是也是当年的侦查方向之一,当年警方确实在查爆燃案时摸排过马军的人际关系,只不过当时所有关联人员的嫌疑都排除掉了。
“假如有定时引/爆装置,只是因为大火和爆燃被摧毁掉了,再也无法分辨。是否就有学生作案的嫌疑呢?”秦梓需反问。
“这……”耿剑秋摸了摸下巴,道,“确实,如果有定时引/爆装置,就有学生作案的嫌疑了。可这该如何证明呢?”
是啊,该如何证明呢?现实就是,现场没找到定时引/爆装置,等于是无物证,不能够无中生有。这也是侦查爆燃案的一大难题。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算是比较遥远的问题了,他们眼下面临的问题是——找到赵蕾留下的遗物。
等了好一会儿,卧室里一直没有好消息,秦梓需终于还是坐不住了,起身过去查看。见她动了,耿剑秋也起身跟了过去,但卧室容不下那么多人,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和她们挤。
章弥真正在忙着帮陆奶奶叠翻出来的衣服,吉克帮着奶奶从衣柜的最深处搬出了一只老旧的木箱子,箱子上的琐已经被打开了。
奶奶嘴里嘀嘀咕咕,正把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到卧室里的一张书桌上,这里面都是老校长的遗物,有书籍、信件、文件、奖状奖章、相册和已经失效了的一些证件、银行卡。
“找到了吗?”秦梓需问章弥真。
章弥真摇头,道:“翻了半天,全是老校长的东西,没有找到和杨莲有关的东西。”
“老头子走了后,学校整理了他的遗物送了回来,我就存在这个箱子里,偶尔会拿出来瞧瞧。我是真没见过他遗物里有关于杨莲的东西。”老太太开口解释道。
秦梓需走去桌子边,将已经翻出来的那些文件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些文件很多都是和学校有关,各种上级通知、政策文件还有一些关于校舍的合同复印件,乱七八糟一大堆,早就没用了,应该被处理掉了。
秦梓需突然翻出来一个老旧的皮质钱包,她打开钱包,发现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收据和发票,她将这些收据发票全部拿出来,一一看过去。
这里面有10年前学校水电费的发票,有各种银行存单,有一些学校收费的收据,采购的回单,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但她还是从这么些五花八门的单子里,找到了一张有些特别的存单。这是银行保险柜的存单,存物人是老校长江志高,存入时间是2013年5月15日,年租金是100元,租期二十年,一口气缴纳了2000元的租金。
秦梓需直觉上觉得这个银行保险柜的存单的出现显得特别不自然,因为一般人显然没有使用银行保险柜的需求。而且这个单子是存在远在昆明的一家大银行里,就更不自然了。
她盯着这份存单看了片刻,就抓着它询问陆老太太道:
“奶奶,这个单子您有印象吗?”
老太太将挂在身前的老花镜架到鼻梁上,垂着眼仔细看,半晌没吱声。
“您见过吗?这是个银行保险柜的存单,一次性付了20年的租金,足足2000元呢,可不便宜。”秦梓需道。
“诶呦,这单子我还真没见过。但我有模糊的印象,有那么一回,他一个月的工资莫名其妙没了,我还问他来着,他糊弄我说是拿去给孩子们买营养品了。哎哟,那老头子,就是那个样,工资在他手里捂不热,我要是不看着,他能全花到学校上去,还不如不给他发工资呢。”
老太太絮叨着,秦梓需则心中有数了,他看了一眼章弥真,章弥真看懂了她的眼神。
秦梓需又问:“那您知不知道这个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在哪儿?”
“不知道,湳枫真不知道。从学校拿回来的钥匙,都在这个铁皮盒子里了。”老太太指了指木箱子里放着的一个表面已经生锈的饼干盒子。
吉克将盒子拿起来,哗啦啦响,一打开,里面零散地扔了几把钥匙,也不知道这些钥匙都是做什么用的。
秦梓需没使用过银行保险柜,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没有此经验,因此她们也不大清楚银行保险柜的钥匙长什么样。她只能将这些钥匙全部取出来,装在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里,又将那银行保险柜存单小心收好。
她向吉克、章弥真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便开始说些“找不到就算了”“不找了”的话,帮老太太收拾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梓需揣着东西出屋门,和外头的耿剑秋低声交代了几句:
“找到了一个存物品的单子,是昆明一家大银行的存单,我们得跑一趟昆明,去把东西取出来看看。”
耿建秋点头,转头去打电话联系本地派出所去了,顺带向领导汇报,让上头给做一下协调。
秦梓需感到屋里闷得慌,她几步走出屋外,站在屋檐下透气。大雨仍然在下,秦梓需望着远处晦暗的山峦,心口跳得飞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事不宜迟,她们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往昆明,从药山镇往昆明,一路三百多公里,4个多小时路程。仍然是吉克驾车,小宋留守药山镇,早7点出发,一直到中午才到。
找到那家银行的位置之后,因为临近午休,众人也不急着非要这会儿去打搅别人休息,于是寻了家餐馆吃午饭,饭后,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休息。
刷着手机,秦梓需收到了刘雪莹、李之枚在蓝信群里发的新消息,关于杨莲尸骨的检验已经进入尾声。尸骨除了颈骨被斩断之外,暂时并未发现其他生前骨折的痕迹,也没有中毒迹象,可以下定论,死者的死因就是斩首。
凶手用了斩肉刀,从被害者仰卧面下刀,一刀就斩断了气管、食管,刀锋在椎骨处被阻拦,随后他又劈砍了另外两刀,都砍偏了,第四刀总算斩断了颈骨,随后反复几刀,直至彻底将头部斩下。
她望了一眼章弥真,章弥真好像没有关注蓝信消息,她正忙着处理她自己工作室的工作。
秦梓需心想章弥真应该也差不多适应了这种残忍的杀人手法,不会产生太大的反应了。正思索间,突然来电话了,一看居然是谢云卿的蓝信电话,她连忙起身,往咖啡馆外去。
她心想,应该是启程往云南来的路上拜托谢云卿调查的关于章弥真被人莫名送猫的事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刚接起电话,寒暄两句,谢云卿就直入主题:
“送猫的人我亲自去问过了,她确实不知道是谁。那个流浪动物救助站有自己的微信号,他们会在那个微信号上更新流浪动物的照护情况,并发布领养信息。经常就会有人来领养小动物,但基本只限于同城和周边地区,太远他们就顾不上了。
“我问她,是否有接到过类似这次的这种订单,她说之前也有过,是有客户人委托他们去给别人送领养动物的。但从没有人给他们这么详细又奇怪的指示的:一是收养方匿名不登记、二是送猫的过程里不与外人接触说话、三是放在门口就走,不要和收养人说话。对方给出的理由是,要给对方一个惊喜,产生的后果不用他们来负责。
“这帮救助站的人也是年轻,没有社会经验,而且对方一下就给他们转了10000元作为报酬,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就照办了。
“我们查了一下那个与他们联系的微信号,截图我发你蓝信了。微信号是一串意味不明的数字加字母组合,技术员查了一下,这个号已经注销了。我们又和TX那里的技术员联合追踪,发现这个人有两把刷子。他注册微信用的那个手机号是境外虚拟运营商号码,而且是在暗网通过比特币购买的匿名号码。追踪链断了,网警还在努力,暂时还查不到。
“所以,这事儿确实很蹊跷,我已经派人时刻关注章记者家附近的监控,有新的进展再联系你们。也提醒你们在云南千万注意安全。”
这一切不出秦梓需所料,她应道:
“好,麻烦您了谢支。我们这儿也有一些新进展……”说着就将她们目前查到的都和谢云卿汇报了。
谢云卿道:“好,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如果当真能拿到杨莲的遗物,我们多半就能搞明白她当年到底知道些什么了。”
挂了电话,秦梓需一回头就看到章弥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她吓了一跳。
“谢女王给你的电话?”章弥真笑问。
“女王……对,是她。”
“怎么样啊?”章弥真显然也猜到了电话内容。
秦梓需用自己的话简略复述了一遍电话内容,章弥真越听越是脸色难看。末了,她吸了口气,叉腰道:
“好家伙,看来我是真的被人盯上了。”
“放轻松,警方肯定能揪出那个人。如果真是凶手,我们查案就是,直到把他彻底查出来。”秦梓需安慰她。
“说得好!”章弥真攥拳道,“这就去银行吧,我坐都坐累了。”
秦梓需没着急,拉住她道:“我知道你看耿剑秋不爽,你稍微收敛点,别表现得太明显了。”
“行,你是我领导,我听你的。”章弥真很意外地居然顺从了秦梓需的意见。不过能不能做到还得两说。
“耿剑秋这个人,虽然和我们不大对路,但毕竟他在一线多年,也有可取的办案经验。之前他跟我分析了一下关于凶手的画像,他认为抛颅案凶手不是学生,而可能是马军方面的关系人。依据是第一案爆燃案里,点火的很有可能是陈老师,而且她是在在煤气泄漏、气味明显的情况下点火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陈老师显然和马军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认为爆燃案是激愤之下的同归于尽,而第二案则是马军的关系人对陈老师关系人的一次复仇。你查学生不是没有下文了吗?他的这个思路,虽然不合理之处很多,但也不能说可以完全排除。
章弥真却直摇头:“陈老师怎么可能会点火?这简直难以置信。”
“你的依据是?”秦梓需问。
“她是个母亲,她就算谁也不顾,也会在乎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都还在楼上,她怎么可能因为一时激愤,就把自家给炸了?这种事在那种很容易激动的人身上倒是有可能发生,但陈老师是什么人,你和我还不知道吗?她理性得可怕,情绪也非常稳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我不相信。”章弥真道。
秦梓需点头:“对,耿剑秋忽略了陈老师的性格问题,还有身为母亲的心态。所以我认为,现场存在定时□□,但难点在于,被大火烧毁了,当年现场采集物证时没有找到这类证物,现在已经很难去证明存在这样的定时□□了。公诉时,法官要参考的是确凿的证据,而不是我们对于陈老师性格的证词。”
章弥真气不顺:“不行,我们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爆燃案是他杀案,否则很容易让凶手开脱出去,而且还会让陈老师背上炸死全家的恶名,这一点我完全无法接受。”
秦梓需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午休结束,她们进入银行,因为有了上层领导之间的事先沟通,再加上公安身份的加持,银行的领导亲自来接待,并带他们去了保险柜所在的现金枢纽区。
章弥真还是头一回进入只有银行工作人员才能进入的后台金库,实在是大开眼界。工作人员把她们带到了保险柜所在地方,秦梓需取出那个装满了钥匙的袋子,又将存单也亮了出来。
工作人员在那个袋子里找了半天,没能找到匹配的钥匙,众人一阵失望。不过因为有存单,她们很快找到了存放的柜子。
由于存物人已经过世了,且是由公安出于办案需求前来取物,银行没有在这方面教条,最终还是开启了那个存物柜。
一个厚厚的档案盒被取了出来,档案盒外还包裹着一层防潮的保鲜膜。这档案盒很像是青竹坳中学的东西,侧面还贴着语文的标签。
众人带上手套,直接在银行给她们腾出来的空桌上开始查看里面的物品。
她们小心揭开了外面的保鲜膜,打开了档案盒。首先映入眼帘是大量的信。每一封上都有明确的寄信人陈君梅的字样,众人经不住欢呼起来,一个个开心得好像找到失而复得玩具的孩子。
这让银行的工作人员感到非常困惑。
她们数了一下,一共9封信,时间跨度为2001年10月至2002年6月。最后那封2002年6月的信,很有可能是陈君梅寄给杨莲的最后一封信。
除了9封信之外,这个文件盒里还有一张胥城地图,上面用红色签字笔做了些记号,把中学全都圈了出来。另有一份02年胥中初三生的体检名单,里面的男生全都被做了简单的背调,身高体型都被标注出来,实在是令秦梓需等人十分吃惊。
最后,还有一本笔记本,里面全是杨莲为了查陈老师家爆炸案做的侦查笔记,她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当年陈老师家的建筑平面图,凭着零碎打听来的情况,想象爆炸发生时的状况,绘制了一份爆炸现场图,与秦梓需手里那份现场分析图竟然相差无几。
众人看着这些东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半晌,秦梓需突然对耿剑秋道:“现在你还坚持凶手不是学生?”
耿剑秋说不出话来,他也产生了动摇,尽管爆炸案仍然不能说一定是学生做的,但杨莲的侦查方向是学生,且确实被害了却是事实。这显然会影响警方的侦查方向。
秦梓需将2002年6月的那封信从信封里取出来,展开看,不一会儿,她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其余人耐不住性子,都凑到她身后看。
信非常简短,只有几行字,且不做言语修饰,字迹也有些凌乱飞舞,确实是陈老师的字迹。秦梓需、章弥真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陈老师的字迹了,如今猛然看到,陌生与熟悉的感觉交织,五味杂陈。
【莲:
见字如晤。
上月你的来信我收到了,犹豫再三,还是给你回了这封信。
我丈夫他已然发现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尽管我多次解释你是女人,他却始终心存怀疑,我们近期因此多有争吵。他现在很敏感,我想,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也许可以停一段时间。
实在抱歉,本不该让你承受我们夫妻之间的龃龉。望寄给你的书,能让你心中得到慰藉。我会找时间向他说明一切。只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下这一切。
另,此前提及的那个孩子,近期似乎举止有所收敛,毕竟时近中考,他也知道什么才是正事。所以,忘了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吧,不过是青春期的躁动罢了,等到毕业了,我与他也不会有瓜葛了。
此致
孤独的根号
友:君梅
二零零二年六月十三日于胥城中学】
“这里面提到了孩子举止收敛……但没有名字。”秦梓需道,随即她连忙一封一封往前翻,将每一封信都速览了一遍。
然而信中并未明确提到那个孩子的名字。而且从后续发生的事来推断,显然杨莲并不知道那孩子是谁,所以她才需要去查。而陈老师肯定是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也并未在信中明确提及孩子的姓名。
这9封信应该是杨莲从众多的书信来往中有目的地摘选出来,她们书信往来的频率至少是一个月一封信,由于旅途遥远,这一寄一回间确实需要这么长时间。
陈老师是从2001年10月的那封信里第一回提到了那个未知名的孩子,她明确说了是个小男孩,所以性别是确定的。她说这个男生自新学期开学以来,行为举止有点不大对劲,总是会在暗处盯着她看,有时候上她的课还愣神,会在本子上画陈老师的素描画像。
她觉得不对劲,也找孩子聊过,但小男孩似乎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不论对他说什么,他都只是闷闷地应一声。所以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起到开导效果。
她还提及这男孩成绩平平,开学以来成绩也一落千丈,似乎有了什么心事。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数学成绩还行,处于班级里的中上位置。
但具体是哪个班,她也没提。
“啊!!!陈老师到底为什么不写明白啊!”章弥真抓狂了。
秦梓需道:“这符合她的性格,她素来谨慎,思虑周全。何况杨莲这位通信对象似乎有点见不得光,她害怕东窗事发。一旦马军知晓她和杨莲之间的关系,一头脑热向学校举报妻子出轨,调查介入,那么这些信件可能都会公开。所以她不能在信里明确提及那个孩子是谁,这既是保护孩子,也是保护自己。至少她没有犯师德性质的错误。”
“可这……唉,她当时根本无法料到后来竟然会发生如此恶劣的事……”章弥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已经超出了“人善被人欺”这个词语的形容范畴了,章弥真不自觉代入,想象自己宽待了一个暗中窥视自己的阴暗男学生,换来的却是对方把自己全家人都害死了,还把前来查找真相的挚友也杀了,且完美隐身,逃脱法律制裁至今。
这个15岁的男孩,难道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吗?她只感觉头皮发麻。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秦梓需、章弥真、耿剑秋和吉克四人一起协作,小心将这些杨莲的遗物全部先拍照取证,直接通过蓝信发送回大后方。
在拍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时,秦梓需等人震惊看到杨莲用清晰的大字写到:
【当你看到这行字时,如果没有听到我的死讯,那么请不要报警,也不要为我复仇,请将这一整个文件盒烧掉。请务必这么做,这是为了你与你家人的安全着想。】
秦梓需等人呆滞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细细思索,不由得脊背发寒。他们彼此相顾,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继续手上的活。
他们将笔记本一页一页拍完,然后将证物全部原路封装完好,最后用一个大证物袋装了文件盒,再放入了耿剑秋斜背在身上的挎包里。
一行人出了银行,返回车上,商量了一下后续该怎么办。
事情出乎意料地取得了进展,以至于没有再返回药山镇的必要了。秦梓需很着急,她急着赶紧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刚刚取得的物证。
于是他们打算就留在昆明,等留守在药山镇的小宋将他们遗留在宾馆里的行李物品都收拾好,再带来昆明会合,然后直接从昆明飞回胥城,这样会更快一点,省去来回奔波的无效旅程。
虽然小宋是个男的,但章弥真、秦梓需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避讳他的行李物品,也不介意让他帮忙收拾东西。
她俩都属于是那种有随手整理身边物品习惯的人,什么东西都会规制得整整齐齐。
章弥真会养成这种习惯,源自于她繁忙的工作和频繁的出差所带来的教训。她从前并不是这样,因此频繁出差中不知丢三落四了多少东西,带来了很多麻烦。后来痛定思痛,强逼着自己顺手收拾物品,物品固定摆放位置。出差在外,每天早上都会将物品全部入箱,以备随时能在应急状态下提箱走人。
而秦梓需这方面已经有些近乎于强迫症了,这是她的性格和思维里天然带来的。所以今天两人出门时,就已经将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小宋只需锁箱就行。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好不容易打通了小宋的电话,小宋那里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镇子这边突发泥石流,往昆明的道路被冲了,我得等抢修结束了,才能坐车出来。”
“要多久?”秦梓需蹙眉问。
小宋扭头问了一下镇派出所里的人,得到答复后回道:“他们说这次泥石流还挺严重,抢修起码也得1-2天才能抢通。”
“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们就在昆明等你过来会合。”秦梓需叮嘱了两句,挂了电话。
“真是天公不作美。”章弥真叹息。
“雨季,川滇泥石流频繁,没办法。”秦梓需应道。
耿剑秋道:“我来订酒店,就订在这附近吧,不跑远了。”
吉克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他很担心镇子的情况,打电话去联系派出所的同事询问情况。又打电话去家里问安危,好在大家都没事,他才算是安下心来。
四人就在这银行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入住,章弥真在手机上扒拉了一下地图,才有了地理方位概念——这里是呈贡老城区,附近就是呈贡老街。
因为突然有了空闲时间,秦梓需将所有拍照存档的信件、笔记本照片全部导入平板,然后就和章弥真在酒店房里仔细翻看这些照片。
现在手机拍照真是清晰,放大后,连笔触都能感受到。当然这还不算是正式的证物照片,证物照需要痕检用专业设备来拍。
她们将9封信和笔记本都通读了一遍,此间,心绪几经起伏。
尽管陈老师写给杨莲的回信语言质朴,并无多少华丽的辞藻,但字里行间全是关怀。她会对她说些家长里短的抱怨话,也会和她倾诉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她们还会交流文学和阅读心得,进行一些很有哲思深度的对话。
她们是绝对的灵魂共鸣者,甚至称为灵魂伴侣也绝对不为过。
有的时候,陈老师的信里会流露出对杨莲的安抚,她总是对杨莲道歉,总是要强调她放不下家庭,尤其是不能不顾女儿。有时候也很沮丧,总说些不该再继续联系的话语。
能看得出来,在这段关系里,杨莲是求进者,她总是在寻求进一步的发展。秦梓需和章弥真不能看到杨莲给陈老师的信里都写了什么,但从陈老师的回信里,大致能猜到她在劝陈老师早点离婚,摆脱那些不该让她承受的负担。
杨莲似乎还认为陈老师才华横溢的一生,被马家人全都耽误了。
这话在秦梓需看来有些刺眼,但若换位仔细思量,也确实如此。陈老师如果没有家庭的牵累,也许她能在事业上更进一步。在她人生的最后那两年里,她其实显得十分疲惫,这一点,秦梓需是能感受到的。
在章弥真看来,没有人有资格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所以她不会认为杨莲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认为陈老师有什么问题,她认为,这是两个被困住的女人在彼此依偎,寻找心灵的出口,这无可指摘。
“说实在的,看她俩的信,我真的感觉她们的关系很难用朋友来形容。这一定是超越友情的关系。”章弥真道。
“是,而且这一点,两人都心中有数,不然不会遮遮掩掩。”秦梓需道,“我让小宋查杨莲和胥城、蚌埠之间的关联,不知道他能不能查到。我猜测早年间,可能两人还是学生时期,就有交集。后来分开,但一直保持着联络,又或者因缘际会,才会一直维持着书信往来。”
“可杨莲的中学没有记录?”章弥真疑惑道。
“那个特殊年代很正常,很多中学生不上学,直接参加工作了。恢复高考后,很多人是从岗位上考上大学的。”秦梓需道。
“嗯……”章弥真沉吟,就听秦梓需补充道:
“而且,她的年纪远比我想象中的大。我原本以为2002年时她不过二三十岁,这个年龄段的青年教师支教的比较多,但实际上,她那会儿已经四十岁了,和陈老师是同龄人。”
章弥真回忆道:“她是97年来云南支教的,那会儿确实是三十来岁。”
秦梓需摇头:“97年她也已经35岁了,而且是一个留校任教的博士,她这个年龄的教师应该不会被考虑在支教范畴里了。但她还是参加了支教项目,这说明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来的。我不知道她具体是出于什么心理动因,但我感觉她很可能是想逃避什么。
“你没有在大学里待过,支教虽然能给履历镀金,但实际上对于升职称的帮助根本不大。杨莲如果要考虑自己的前途,她怎么会在支教岗位上一待就是8年?无非三种解释,要么是她被排挤了,干脆离开上交大。要么是她主动逃避什么,不愿再回去。又或者她真的大爱无疆,愿意为山里的孩子奉献牺牲。
“第三种情况不是没可能,在漫长的相处里和孩子们产生感情,愿意留下,这非常正常。但我感觉这不是她的原发动因。原发的动因,可能跟她的私人感情生活有关系。毕竟在那个年代,她这种三十多岁都不结婚的女人,实在太难了。”
“唉……”章弥真叹息。
两人沉默了一会,章弥真道:
“这9封信里确实每一封都提到了那个无名氏男生,且越是靠后,那个男生所占的篇幅就越大,似乎杨莲也很关注这件事,可能有专门在信里督促陈老师每次都要和她讲一讲情况。”
她掰着手指细数信中提到的无名氏男生的作为:“从暗中窥视,到给老师画像,再到给老师送花,最后甚至一路跟着老师回家,时常徘徊在老师家附近,还被老马撞见过。这简直是跟踪狂了,确实很不正常。
“而且……我不懂,为什么会是陈老师?在我看来她就是个操碎了心的中年女人,古板严肃,看上去毫无性吸引力。”
秦梓需道:“你这么想就有点浅了。恋师……算是青少年之中常见的心理现象,其成因很复杂,而且有可能多种因素交叠出现。
“一是青春期的孩子在建立自我认同,同时伴随性意识的觉醒。青少年开始探索亲密关系,但受限于社交圈狭窄,容易将情感投射到易接触的权威角色,如老师的身上。
“二是个体将早期对父母或重要他人的情感无意识转移到他人身上的过程。老师作为权威象征,可能成为学生投射童年依恋或未满足情感需求的对象。
“三是教师通常拥有知识权威、社会经验及评价权,这种差距易引发学生的慕强心理。
“四是若个体在童年未形成安全型依恋,可能在青春期通过替代关系寻求补偿。教师若表现出关怀与支持,可能触发学生的情感依赖。
“五是‘假想观众’概念,青少年可能过度关注自我形象,并将教师视为‘观众’之一,从而放大对其的情感投入。
“六是文化与社会强化因素,东亚文化中,教师被塑造成“道德楷模”或“人生向导”,这种社会期待可能加剧学生的理想化认知。”
章弥真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像学生般举手提问道:“那请问秦老师,爱恋老师的心理是怎么发展到杀人的地步的?”
秦梓需看向章弥真,默了片刻,缓缓道:“犯罪心理的发展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我现在唯一能够推测的是他实行犯罪前的心理,那就是:得不到她,便毁掉她和能够得到她的人。”
章弥真背后一寒。
……
本来在紧张出差调查中的章弥真,突然清闲下来,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在酒店里待不住了。难得来一趟昆明,她想去昆明城里逛逛。久闻斗南花市盛名,她很想去见识见识,顺带吃个过桥米线和菌子火锅。
她是不肯一个人旅游的,于是非要拖秦梓需一起去。秦梓需昨晚研究了一晚上杨莲的信件和笔记,信息上没能获取更多有价值的内容。今天本来还打算继续琢磨琢磨陈老师信中那个无名氏男生到底是谁,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只得答应同她一起出行。
她们出发前去问了一下耿剑秋和吉克,吉克说他不去了,但车子可以借给两人开。小伙子因为泥石流,没有心情出去玩。而耿剑秋推说他头疼,想留酒店睡觉,显然他也并不愿意跟着她俩跑,他现在有点害怕章弥真,能躲着就尽量躲着。
于是两人就开着车愉快地出发了,章弥真兴致勃勃,由她来驾车带着秦梓需跑。秦梓需也没啥心思玩儿,仍然在脑子里琢磨案情。虽然身体跟着章弥真出来了,心却还挂在证物照片上呢。
“哎呀老秦,你别想了,出来玩儿就要有出来玩儿的样子,换换脑子,说不定你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就突然通了呢?”章弥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劝说道。
“唉……你说老校长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杨莲的这些东西存进银行保险柜里的?他是不是没有看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秦梓需显然没听进去她的话,反倒起了讨论案情的话头。
章弥真不解:“琢磨这个做什么?他当然看到了,只是要把这些烧掉,也不行吧。所以他会折中一下,会花大钱,专程跑到昆明来存放这些东西。”
“杨莲已经在笔记里明示自己会有去无回,老校长既然知道了这一点,他有没有去确认杨莲的行踪?如果确认了她失踪了,老校长为什么不报警?”秦梓需纳闷问道。
“也许……老校长觉得杨莲脑子有问题。现在的校长不是说了嘛,老校长夫妻没有孩子,把杨莲当女儿看,杨莲却执意要辞职离去,断了联系,伤了他们的心。杨莲的性取向本来对老年人来说就比较难以接受,再加上她为了查这么个没有依据的爆炸案,把一辈子的前途都搭进去了,也许他们是被吓倒了,觉得杨莲疯了……”章弥真分析道。
秦梓需摇头道:“我觉得这很矛盾。杨莲如果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且不想让老校长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她又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都托付给老校长呢?而老校长既然拿到了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很可能看过,知道了杨莲去做什么,结合杨莲有去无回,他也不可能不报警。”
“嘶……”章弥真被绕进去了,一时间还真有些想不明白。
片刻后,她放弃思考,道:“哎呀,都说别想了,不许再转动你那灰色的脑细胞了,跟着姐姐我好好逛逛花市!”
说话间,一脚油门,斗南花市已然不远。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投雷加更No.6)
斗南花市的宏大,是超乎秦梓需想象的。她觉得自己与这里忙碌的人们有些格格不入,那些卖花买花的人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喜色,可她却满面愁容。
章弥真起初还有些兴奋,这花市里满是芬芳,沁人心脾。各种叫得上、叫不上名儿的美丽花朵,望之让人心情愉悦。可逛着逛着,因为秦梓需的情绪不高,她也逐渐没了兴致。
她倒也不是真的能完全将案情抛诸脑后,她只是觉得案情沉重,总需要泄压阀。但看来她的泄压来得不是时候,尤其是药山镇还发生了泥石流,她在昆明这里玩乐,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眼见着晃荡到中午11点,她意兴阑珊地对秦梓需道:
“咱俩去吃个过桥米线吧。”
“嗯。”秦梓需没有意见。
在花市附近的餐馆里落座,点完单,章弥真叹息道:
“你要讨论案情,那就讨论吧。我知道这案子不破,你是连日子都过不好了。”
她虽这么提议,秦梓需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沉默了片刻,她道:
“我想了半天,如果老校长和杨莲之间还存在一个第三者,而杨莲的遗物其实是第三者转交给老校长的,也许就比较合理了。”
章弥真问:“何以见得会有个第三者?”
秦梓需斟酌着词语说道:
“嗯……我表达得不准确。应该说,老校长和杨莲之间,存在一个物品交接的空档期。在这个空档期里,杨莲的遗物可能在某个地方封存,也可能在某人手里存着,直至到了2013年,因为某种原因到了老校长手里。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这个文件盒曾存在于某个未知的人手里,否则我很难想象杨莲会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存在某个地方,不确定性太大了。除非她也把文件盒存在类似银行保险柜的地方。
“你想,杨莲是2005年离开云南的,但她的这个文件盒是2013年才存入银行保险柜的,这里面隔了8年时间。2013年5月,是老校长过世前夕,他是两个月后因急病走的。难道在这8年的时光里他都没想过要把这东西存进保险柜?
“我觉得很可能是他在2013年5月前夕突然就拿到了文件盒,出于某种顾虑,他最终没有去报警,而是选择把东西存入了银行保险柜。不久之后,他就去世了。我总觉得他的去世,和存物的时间点如此接近,似乎有点不大对劲,我想查一下老校长具体的死因。”
米线来了,两人举起筷子,对着热气腾腾的米线,一时陷入了沉思。
章弥真吃了两口,道:“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个第三者,那么Ta一定和杨莲关系密切,密切到杨莲信任Ta胜过信任老校长。但咱们之前做杨莲背调时,不是得知她是个很孤僻的人吗?不怎么和镇子上的人来往。究竟会是谁呢?”
秦梓需筷子上挑着米线却不吃,道:“不是镇子上的人,那么就只能是她身边经常接触的人。她是个老师,她身边就只有老师和学生。学生还是孩子,难以托付,我感觉可能是某个支教老师。”
“但这很奇怪啊,哪个支教老师会在2013年把东西突然就甩给老校长不管了?支教老师更换如此频繁,东西怎么还会留在药山镇?最后让老校长拿到?啊……搞不懂!”章弥真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所以我还是想再回一趟药山镇,我想再查查看老师档案,看看2013年那段时间教师人员的变动情况。”秦梓需说完后,终于把筷子上挑着的米线送进了嘴里。
“再回去……要不你让小宋查?这一来一回太耽误事了。”章弥真挂上痛苦面具道。
秦梓需知道她不愿意再跑,但秦梓需觉得小宋一个人在镇子里,力量有些太单薄了,这要查起来挺费功夫,她自己在昆明享乐,反倒指挥别人在那儿卖力,到底不好。而且,她也不放心都交给小宋,害怕会有什么遗漏,得自己亲身查一遍,才能放心。
何况现在药山镇情况特殊,镇子上估计很多人都在参与泥石流抢修,哪儿还顾得上她们要查的这件事。
“嗯……再等两天,先等道路通了再说。”秦梓需先搁置了要回去的事。
二人吃完了米线,章弥真本还想去买双鞋的,她现在脚上穿的是一双镇子上杂货店里买的布鞋,虽然很有彝族风情,但实在有些不大符合她的年龄和气质。
但看秦梓需这个状态,她也就识趣作罢了,干脆驱车返回酒店,要工作,那就好好工作。
哪晓得车开到一半,秦梓需的手机突然来电,是耿剑秋的电话,她连忙接起,耿剑秋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秦老师,你们赶紧回来,吉克这边急着回去,得用车。咱们可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还得回一趟药山镇。”
“出什么事了?”秦梓需心头一咯噔。
“泥石流出人命了,不好说埋了几个人,消防救援都在抢救,吉克很着急要回去,好像镇子上也有人失踪了,很可能被埋了,这种情况……我们最好也去帮帮忙吧。”耿剑秋道。
“好,我们立刻回去!”秦梓需当然不会拒绝。
挂了电话,她立刻跟章弥真说明情况。章弥真本还觉得泥石流抢通就行了,一听有人被埋了,登时神情严肃起来,脚下直加油门,迅速赶回酒店。
她们用最快的速度退房,便再由吉克驾车,一路飞驰往回赶。从中午出发,她们路上都没有休息,一口气开了回去,大概到了傍晚时分,她们的车子抵达了泥石流现场。
在现场外围,已经有公安消防拉起的警戒线,不允许车辆靠近了,早在更前面的道路分叉点,就安置了拒止桩和导引路牌,有交警指引车辆绕道而行。她们是出示了公安证件,才被允许进入道路,来到较为靠近的位置参与救援。
夜黑如漆,大雨如注,他们穿好雨衣下车,一下来就感觉浑身被雨点打得生疼。章弥真在昆明没买新鞋,但她也庆幸自己没买,否则又得报销一双鞋。至于脚上的布鞋,是15块一双的便宜货,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穿了就上阵了。
远处消防搭建起的救援塔灯正在努力释放光亮,驱赶黑暗,大量身着反光橘红救援服的消防官兵正在泥石流塌方的土堆上用铲子一点一点清理泥土。
坡面已经用防雨布和土工布覆盖,配合沙袋和石笼将边缘压紧,防止水继续渗透入土。而大型挖机正在坡顶和坡两侧挖开排水渠,引导雨水流走。在救援现场的外围、土坡与路面对接的位置,竖起了几块大型挡土板,以保护现场救援人员。
“吉克!”有一个穿雨衣的人率先看到了他们,正在挥手招呼他们。几人定睛一瞧,才发现原来是镇派出所的所长。所长的身边站着小宋,他也来帮忙救援了。
“现在什么情况?”吉克连忙上前,雨声太大了,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话。
“找到埋人的位置了,是一辆农用三轮车,我感觉十有八九是李家老两口,我们派人去他们家看了,车不在,人也不在,家里黑灯瞎火的。”
吉克的面庞上起先是震惊,随后流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
“下这么大雨,他们俩乱跑什么?平时这两人根本就不出镇子的!”
说罢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秦梓需、章弥真和耿剑秋,三者都很茫然,他们不知道“李家老两口”是谁。
“就是你们遇到家暴的那老两口!”吉克喊道。
三者登时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他们到底乱跑什么啊?!哎呀!”吉克感到非常懊恼,他反复询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感觉这两人突然从家里跑出来,可能和他以及秦梓需、章弥真和耿剑秋有关系。
“吉克!别愣着了,快来帮忙!”所长一边喊着,一边小心下到下方的救援挖掘现场,拿过一把铁锹,开始帮忙挖起来。
吉克立刻跟了上去,后方,秦梓需、章弥真也率先跟了上去,耿剑秋在后,还拿了三把铁锹,递给前两者。
救援的中心位置,已经能看到农用三轮车车尾露在泥土上方,但大半车身都还埋在土里,尚且看不到车里的人。他们在救援人员的指导下,小心用铁锹清理掉周围的泥土。
因为大雨倾盆,现场很难用防水布遮蔽雨水,救援位置泥泞不堪,一脚下去,很快就连脚背、脚踝一起没入泥地里。走也走不快,不然连脚上的胶鞋能直接拔脱。
他们只能一人分领一小块位置,专门负责清理这一块地方,尽量不挪动脚步。弓着腰一点一点将泥土清理出去,直至露出车后箱的轮毂,消防人员这才能把吊绳系在车身上,用挖机一点一点将车子从泥地里拔出来。但挖机也不敢动作太大,因为暂不清楚人员与车辆的位置关系,害怕蛮力乱扯,会伤到人。
哪怕知道人肯定活不下去了,但救援人员仍然想要保一个全尸。
在这种高强度的大雨里工作,人身上的雨衣根本不起作用,哪怕雨水灌不进去,只需一会儿,周身便已彻底汗湿。泥水无法遏制地灌入雨靴里,也根本顾不上。
现在所有人只是一门心思想要把人救出来,哪怕心里清楚对方已经丢了性命。
此后也许很多年,章弥真都无法忘记这个雨夜自己有多狼狈和懊恼。都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她并不后悔骂对方的那句“狗东西”,因为家暴者确实不骂不爽。但如若他们是因为自己而死,这所造成的业果也未免太过让她难以承受了。
至少,她要搞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在大雨天里跑出镇子。
也不知道挖了多久,章弥真都感觉双手都麻木了,腰也酸得直不起来。泥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下方灌了好多泥水。消防员用抽水泵一直在抽排,还有消防员直接跳了下去,用手在车箱附近摩挲。
这农用三轮车是烧柴油的,轿厢里可以乘坐两个人,只能在农村地区跑,进城违反交规,会被交警查。那消防员摸了半天,最后爬了上来,向吊机比了个手势,示意往上吊。
于是这埋在泥里的农用三轮终于被彻底吊了出来,众人看到灌满泥水的驾驶室里趴着一个人影,消防员打开轿厢门,将人从车里弄了出来。
立刻有等候多时的救援医生上前来查看,但很快就宣布死亡。医生是镇上诊所的医生,他擦干净死者的脸,道:
“确实是李富国。”
“就他一个人?他老婆呢?”章弥真忍不住问。
有消防员道:“下面都摸过了,没摸到有人。之前我们用仪器扫描过,埋在下方的只有这一辆三轮车,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开着农用三轮出来。”
“那为什么他老婆不在家里?你们到底是怎么查的?”镇派出所所长发火了,向身边的属下发火道。
秦梓需道:“这样,既然抢救出来了,我们就先回去找他老婆,至少确定人还在。”
“好,秦老师,今天还让你们帮忙救援,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那个……吉克!你带着秦老师她们趟泥巴过去,我们派出所的车就在那一头,你们上车往回走,去找找王永荷到哪儿去了。”所长一边说着,一边把车钥匙抛给吉克。
钥匙划过被探照灯打亮的银线雨幕,甩出一片轨道外的飞溅水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吉克接住钥匙,便领头,带着秦梓需、章弥真和耿剑秋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泥石流塌方覆盖的道路另一侧过去。
小宋也跟了上来,看来是所长照顾他是外来的客人,让他也跟着先返回镇子。
一行五人再次挤上警车,吉克驱车往镇子上赶去。五个人周身挂满泥浆,将整个警车也染得脏污无比,十分狼狈。但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个,他们顾不上疲惫,只想赶紧找到王永荷。
警车开入镇子,镇子的电路似乎也因为泥石流遭到了影响,东南部的许多人家断电了,路灯也没了,行车视线极差,只能看到车灯前方被照亮的区域。
秦梓需等人都感觉有些迷失方向了,但吉克还认识路,他开着车,十分艰难地开到了李家所在的那个坡子上。途中轮胎数次打滑,差点向后溜车,好不容易开上来,众人坐在车内惊魂不定。
秦梓需拿过手电,率先开了车门下车,发现李家大门紧闭,内里黑洞洞的,空无一人。前门是锁着的,窗户也未开,秦梓需绕到屋子后院,穿过玉米秸秆架子,走到了后门口。
这后门旁有一个猪圈,还搭了一个鸡棚,牲畜都缩在窝里躲雨睡觉。
秦梓需发现后门门上没有挂锁,一拉,门居然就开了。
“喂!后门没锁啊!人就这么出去了吗?”秦梓需没急着进去,回头问道。
“他们家出门,后门习惯性不锁的。”吉克赶过来道。
秦梓需没搭话,直接走了进去。她拉了下点灯拉绳,灯没亮,便知道这户人家也在停电范围。她举着电筒在屋里转了一圈,确实没看到人。
其余人也跟着她进屋,一时间五束电筒灯光在屋内乱晃。一进来就看到满屋狼藉,这里简直像是被乱马践踏过。
章弥真突然发现了什么,喊道:
“喂,这是他们吃的晚饭吧,感觉饭吃到一半就走了呢。”
众人围了过来,集束电筒光芒照亮了火塘,碗筷就摆在火塘旁用砖块木板搭着的简易餐桌上,碗里还残留着饭食,是山里人简朴的家常饭——烤洋芋,搭配着一盘辣椒蘑菇炒肉,还有一碗玉米稀饭。
吊在火塘上的锅里的玉米稀饭还剩下一半,火灭了。这看上去确实是饭吃了一半,人突然就走了,都没收拾一下。
“不正常,嬢嬢平时做事很勤快,哪里会丢下这些不管就出门的?”吉克感到十分困惑。
秦梓需蹲下身,凑近碗里的饭食,用手扇风,嗅闻气味,但没有闻到特殊的味道。
她指着那个蘑菇道:“这个蘑菇是什么蘑菇?有没有毒?”
“这是……环柄菇吧,没有毒的。”吉克辨认道,身为云南大山里的孩子,辨认蘑菇是基本的生存技能,但他随即想起什么,道,“不对!有可能不是……有一种有毒的环柄菇,褐鳞环柄菇,是有剧毒的,吃下去会上吐下泻,产生幻觉。而且外形很难与可食用环柄菇区分开来,菌柄根部有暗红色的环,得仔细看才能发现。”
“难道是吃了毒蘑菇,所以产生了幻觉,行为才这么异常吗?”耿剑秋问。
“所以家里才被翻得这么乱……”章弥真的电筒环屋一周,但凡是个柜子、箱子,都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
吉克道:“太奇怪了,山里人其实都知道哪些蘑菇吃了铁定没事,哪些吃了有风险,李家老两口似乎也不是那种好这一口的人。李富国好酒,成天懒在家里啥也不干,就靠王永荷操持家务,王永荷平时也很少有机会能上山采蘑菇去。”
“李家一般什么时候吃晚饭?”秦梓需问。
“一般下午5点就吃了,山里人吃晚饭吃得早。”吉克道。
“除了泥石流塌方的那条道路,出镇子还有几条路?”秦梓需又问。
吉克表情一凛,思索了片刻,道:“塌方那条路是南下去昆明的路,镇子东北有一条荞小段,可以上蓉丽高速,往成都去。镇西也有路可以出去,是往大凉山去的。”
“也就是说,镇子不是因为南面那条路塌方了就被封死了?”
“当然。”
“镇子上有汽车的有多少户人家?”
“起码也有三百多户。”
“塌方发生时具体是几点?”
“应该是傍晚18:00差几分。”
“镇子上最后一班长途车发车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往成都的,最晚18:30发车。”吉克道。
秦梓需看了一下手表,拿出手机将饭食拍照留证,然后道:“现在是夜里10点45分,你打电话给你们所长,让他安排人立刻在镇子的其他出口设卡,暂时不要放任何车辆出去。
“小宋你留下保护现场,我们进来可能已经破坏现场了。另外,这些饭菜要留存好,送去化验。我们去附近邻居家问问。”
秦梓需的一系列问题让一行人都意识到这件事的蹊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人人心里挂着疑问,但都没有出声询问。
他们连忙跟着秦梓需出了屋子,找到附近的邻居询问李家的情况。
根据邻居所说,大概傍晚五点半时,听到李家吵吵嚷嚷的,因为他们家经常家暴,邻居都习以为常了,没当回事。但是很快,李富国就冒着大雨开着农用三轮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至于王永荷去哪儿了,邻居表示没关注,不知道。秦梓需还问了他们是否有看到除了老两口之外的第三人进入李家,邻居也说没在意。
众人问了一家没问出来,又问了第二家,也是差不多的回答,但问及王永荷下落时,有个小男孩突然从卧室里跳出来,道:
“我看到王嬢嬢了,她往山上去了。”
这小男孩正是秦梓需一行刚到药山镇那天下午,在操场上冲着吉克喊话的小男孩。
男孩的爸爸连忙捂嘴,道:“别瞎说,下那么大雨你看见什么了?睡迷糊了吧,快回去睡觉去!”
“我真的看见了!那会儿我在……我看到王嬢嬢沿着山道往山上去了,她捂着肚子,走路一摇一晃的,很奇怪的样子……”男孩虽然对自己当时在干什么语焉不详,但对王永荷的下落却说得非常肯定。
秦梓需连忙问:“那山上是什么地方?”
“就是坟,镇子里有人去世了,都会抬棺湳枫上去埋葬。”吉克道。
秦梓需连忙掉头就跑,众人也急急忙忙跟上去。秦梓需虽然体力很好,脚步也快,可到底不熟悉山路,很快被身体灵活、力量更胜一筹的吉克反超。吉克在前打着电筒带路,众人踉踉跄跄地在大雨里沿着山道往上跑。
这山道只简单用石板做了简易台阶,下雨后,石板非常滑,众人这一路上来,也不知道磕磕绊绊摔了多少跟头。
好不容易,终于在吉克的带领下来到满是坟包的镇公墓群,已入子时,雨打林叶、山风森冷,这诡秘阴森的环境霎时就让所有人鸡皮疙瘩直竖。
5个人的手电在坟包之间乱打,秦梓需大喘着气问:
“吉克……李家女儿的坟在哪儿?”
“我记得……我记得在这儿!”吉克看上去也有些慌,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连忙迈步去找。
众人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穿过一大片墓群后,一转弯,看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黑色人影。
那黑色人影就倒在一座坟墓前,众人的电筒照过去,照亮了墓碑:爱女李芝华之墓。
“王嬢嬢!”吉克大喊一声,忙跑了上去,第一时间去探鼻息,随即喜道,“还有气!”
“打120!”章弥真连忙拿起自己的手机,结果没电了。
“120很难到这里,来不及。”吉克道。
“那就赶紧打电话给村长,叫他派人来!”章弥真对吉克喊道。
“我来打,我有村长电话。”耿剑秋已经开始打电话了。
秦梓需此时已经赶到近前查看,王永荷的嘴角还挂着呕吐的污渍,皮肤发青湳枫发白,整个人处在晕厥状态中。
人还在呼吸,呼吸道没有受阻,坟前地面上有明显的跪压痕迹,还有一滩已经被雨水冲淡的呕吐物。她膝盖上的泥水痕迹比其他地方重,王永荷明显在这里跪了一会儿,然后才因为呕吐晕厥过去了。晕厥的原因可能与心脏和神经有关,不排除心梗的可能性。
秦梓需立刻下了判断,喊道:
“弥真,你赶紧下山喊人上来,让他们带担架、备车!吉克、耿队,我们三人合力把人抬下去,不能耽误时间,她必须立刻送医院抢救!”
章弥真转身就往山下跑,下山路况更为糟糕,路面湿滑简直让她难以立足,她使出了浑身解数,让自己在不摔倒的情况下,尽量维持相对快的奔跑速度。好在她平时健身的效果总算是显出来了,穿着湿透了的布鞋,反倒比胶鞋更脚步轻快,哪怕已经鏖战了一整天,她也压榨出最后的体力快速奔跑。
另一头,吉克双臂勾住王永荷的腋下,将她上半身抬了起来。耿剑秋反身,勾住王永荷的双膝膝窝,将她的腿部抬起,夹在自己的腰两侧。秦梓需则在中央,单臂抬起王永荷的腰臀部。
耿剑秋在前带路,三人合力将王永荷往山下抬。他们的速度比章弥真就要慢了许多,下坡本就路滑,加上抬了一个人,三人要不断找准重心,以防摔倒。而晕厥的人是死沉死沉的,哪怕有三个人的力量,仍然十分吃力。
雨水打湿了的雨衣外表湿滑,人在手里不断往下掉,他们只能咬牙一直坚持着,走一步算一步地往山下缓慢前行。
他们前进的照明全靠秦梓需空出来的那只手里的手电,微弱的光芒在这毒泷恶雾、昏黑惨寂的山上,显得无比单薄。看不见镇子上的灯光,好像行走通向黄泉幽冥的道路上。他们只感到心头一阵阵的发毛发慌,催发肾上腺素飙升,只凭着一口气坚持着。
好在下方坡道上突然出现了好几束强光手电,有一波黑簇簇的人影如蜿蜒蟒蛇一般在山道上攀爬而来。
“喂!120担架来了!”章弥真的声音穿过雨声传来,她的嗓音已经哑了。
抬着王永荷的三人霎时大松一口气,只一口气泄了,突然就有些走不动了。他们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总算等到下面人带着担架爬上来。当王永荷被合力抬到担架上时,耿剑秋、吉克都要累瘫了,坐在地上大喘气。
秦梓需却还是坚持着,跟着山民救援队往山下赶。章弥真也紧跟其后,看不见丝毫走不动的迹象。
耿剑秋、吉克不想被丢在这凄风苦雨的山上,只得咬牙起来,拖着酸软的身躯跟着一起下山。
一刻钟后,王永荷被紧急送到了镇上的卫生所救治。经过了半小时的抢救,王永荷的命保住了,但仍然需要进行住院观察。
当凌晨时分,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准备说明情况时,他看到卫生所外候诊大厅的长椅上,瘫坐着四个人。秦梓需、章弥真、耿剑秋和吉克,都一身泥泞,累得昏睡了过去。
第40章 第四十章
“秦老师……秦老师?”
一声呼唤将秦梓需从短暂的睡梦中叫醒,秦梓需猛地睁开眼,有那么一瞬昏天黑地,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什么。
眼前出现了一张沧桑的中年男子的脸庞,五官是典型的西南汉子的模样。
秦梓需晃神了片刻,终于认出了眼前人是谁,正是镇派出所所长。
他叫秦梓需起来,把靠在秦梓需肩膀上的章弥真也吵醒了。后者迷迷糊糊坐正身子,龇牙咧嘴地按压自己的脖颈。
另一头,耿剑秋和吉克还在呼呼大睡。而卫生所外头,天已经亮了,雨也已经几乎不下了。
秦梓需望了一眼手表,早上6:35分。
所长操着带有浓重的本地口音的普通话,道:
“秦老师,不好意思,打搅您休息了。昨晚上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来,喝点热姜茶。”
说着就将手里端着的一纸杯热姜茶递给秦梓需。
秦梓需接过,抿了一口,冰寒的胃里顿时涌入一股暖流,血液似乎都被激活了。而所长又去倒了一杯热姜茶给章弥真喝。倒完后,他提着装姜茶的保温桶,有些拘谨地道:
“有几个事想和您汇报一下。”
“咳,所长,您说。”秦梓需清了清糊住了的嗓子,活动了一下肩颈,这一动,顿觉浑身酸痛无比,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几件事,一个是塌方一个小时前已经抢通了,不过目前还不让走车。
“二是您让我们做的封路,我们做了,大概是夜里11点封路的,到现在还没人出去过。而且我们也连夜在镇子里做了搜索,近期镇子里除了您几位外地来的人之外,还真没有其他外地人来。
“三是王永荷抢救过来了,医生说确实是环柄菇中毒,洗了胃,人还在昏睡中,还要观察。
“四是保护现场和取证的事,我们已经上报了县里,今天会有县局刑侦大队的人来调查。”
秦梓需点头:“好,我知道了。李富国的尸体怎么样了?”
“送到镇里的殡仪馆去了。”派出所所长道。
“李富国的尸体需要法医解剖,确定确切死因。他们家昨晚上的事,多半涉及到刑事犯罪。他们家和镇子里的人结仇了吗?或者有什么财务纠纷?”秦梓需问道。
所长答得很果决:“没有,这个真没有。李富国虽然常年打老婆,但和镇子上的人还真就没有什么仇怨纠纷,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和谁吵过架红过脸。这家伙就是窝里横,在外面窝囊得很。邻居上他们家劝架,他也是人前不动手的。”
“是吗?怎么上回我们去他家,制止他打人,他还敢对我横呢?”旁边醒来有一阵子没说话,只是捧着热姜茶喝的章弥真,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道。
“诶呦……这……”所长一时语塞。
“昨天我在塌方现场见到了好多村民,是不是镇子的男人普遍都去救援了?”秦梓需转而问道。
“是的,起码来了一大半。”所长道。
秦梓需道:“所以有一大半的镇民可以排除嫌疑。毒蘑菇是和菜炒在一起的,李家做饭的只有王永荷,所以要么是她故意放的毒蘑菇,要么就是下毒的另有其人,她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毒蘑菇。
“如果是前者,她自己也吃了毒蘑菇,可能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但同时她家中还被翻得乱七八糟,这就很奇怪。
“而如果是后者,那就更蹊跷了,那人显然是想要在她家找什么东西。一般来说,翻找家里都是为了求财,但为了求财就直接下杀手,而且还找上了这么一户人家,未免也太不符合逻辑了。”
“难道是想伪装成妻子下毒和丈夫同归于尽?”章弥真问。
秦梓需不答反问:“而且,凶手怎么知道这天王永荷会做什么菜?怎么就这么刚刚好能掉包王永荷的蘑菇呢?”
“这个等王永荷醒来,问问就知道了。”所长道。
“王永荷的神经有没有受损,短时间内能不能醒来?”秦梓需又问。
“这……医生没说,镇上的卫生所毕竟条件一般,还不至于能做那么精密的检查。”所长道。
“你们要保护好她,凶手杀人未遂,现在还藏在暗处,虽说我推测人已经跑了,难保还会不会杀个回马枪。”秦梓需道。
所长哂笑了一下,道:“不至于吧秦老师,我实在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盯上这么个农村妇女呢。如果是有人盯上她们家的赔偿款,那怎么早不动手呢?这都好些年过去了,赔偿款据说都给他家儿子置办彩礼了,他们家是真的没钱。我看,多半还是王永荷自己糊涂了,没分辨出来是毒蘑菇。家里翻得那么乱,也很有可能是李富国那个家伙自己搞的,他喝醉了发酒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嗯,别的先不提,李富国昨晚很可能没喝酒,我们到现场时,没看到餐桌旁有酒瓶。有没有喝酒,等验尸就知道了。而且他昨晚为什么要冒着大雨开着农用三轮出镇子,这还是个未解之谜。”秦梓需道。
随即她补充道:“此外,你们最好上附近山上搜索搜索,找找看有没有露营的痕迹。没有人入住镇子里面,不代表没有人露宿在山上,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盯上他们家,非要在他们家找到点什么,还要致他们于死地,那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和他们家的儿子有关,要么就和他们家的女儿有关。
“而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们家的女儿也同样死于食物中毒。这种巧合,想想也未免有些太让人起疑了。”
所长的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大概是实在想不通到底为什么这样一户寻常的农村人家,竟然会被人盯上。
说话的这段时间,耿剑秋和吉克也醒了,两人睡眼惺忪地听完了秦梓需和所长之间的谈话,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
所长见他们也醒了,顺手也给他们倒了热姜茶,道:“这样吧,秦老师你们也辛苦了一晚上了,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已经让宾馆给你们准备好热饭热菜了,赶紧吃点热乎的下去,暖暖身子。县里的侦查队伍大概今天下午能赶到,到时候,还得麻烦秦老师你们跟着去现场指导一下。”
几人没有异议,派出所专门派车将他们送回了宾馆。下车时,耿剑秋突然一拍脑门:
“诶呀!我把装证物的包丢在我们从昆明回来的那辆车上了。”
“没事,我记得我下车时锁车了,不会丢的。我来跟刚才那个同事说一声,让他把车和证物带回来。”吉克不慌不忙地找到了刚才开警车把他们送回来的那个警察,把车钥匙给了对方,叮嘱了几句。
对方点头,很快离去。
“幸亏你昨天下车时没有带包,这番折腾,你要是还把证物背在身上,该多遭罪。”秦梓需安慰了他一句。
“诶……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件节外生枝的事。”耿剑秋感叹道。
秦梓需沉吟了片刻,欲言又止。
几人回了房里,洗去满身的脏污和疲惫。章弥真倒在床上,就累得再也不想下床了。秦梓需见状,道:
“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带回来吧。”
“你看着办吧老秦,谢谢啦。”章弥真窝在被窝里,有气无力地回道。
秦梓需笑了下:“你昨晚表现很英勇,我决定给你加个鸡腿儿。”
章弥真从被窝里伸出右手,比了两根手指,道:“两个。”
等秦梓需带饭回来时,章弥真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还带了一双雪白的运动鞋和一双专业的登山雨鞋给她:
“我注意到你穿的是38码,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都说了不要你买鞋了啊,诶哟……”章弥真从床上坐起,捋了下凌乱的长发,眼底有一丝惊喜。
“你看看你这花布鞋都成泥布鞋了,前头都开线了,不买难道光着脚走路吗?别瞎客气了,试试合不合适。”秦梓需转身去旁边桌上放下饭食。
章弥真其实心里很欢喜,但嘴上却还是道:“这两双鞋哪儿买的?这专业牌子,镇上杂货店里没有卖的啊。”
“前天晚上在昆明,趁你洗澡的时候,我出门去买的。买完后存在了车后备箱里,就没拿出来。”秦梓需解释道,“刚正好遇上吉克的同事把车开回来了,我就把鞋子带上来了。”
章弥真抿唇,试了又试,穿着很合脚很舒服。
“谢谢你老秦,你真好!”
秦梓需感到有点臊得慌,只道:“你别老给我发好人卡了,赶紧来吃饭吧。”
章弥真本还不觉得饿,一闻到饭菜香,顿时感觉胃里空绞起来,她知道自己这是饿过头了,毕竟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她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二人并排在酒店的贴墙桌边坐下,先闷头扒饭。秦梓需也是饿坏了,待几口饭菜下肚,才觉得人踏实了,转不动的脑筋也有了燃料了。
“老秦,你说这事儿怎么会这么巧的?我们该不会是柯南附身了吧,走哪儿哪儿出案子?”章弥真也开始瞎琢磨起来。
“哪儿有走哪哪儿出案子?”秦梓需好笑反问。
“那不是……算了。”章弥真本想掰着手指列举一下,结果思来想去发现好像确实没法列举,但她就是有那么一种被事儿追着的感觉。
“咱俩是因为何文月案碰头的,确实是巧合碰上,后头撞上抓捕那也是节外生枝。但后续遇上的事,不都跟咱们现在在查的案子有关嘛。”秦梓需道。
“那这次李富国和王永荷这对夫妻的事,和咱们在查的案子有关系吗?”章弥真问。
“难说。”秦梓需道,“至少目前,还没看到直接关联的证据。但这夫妻俩的遭遇确实很蹊跷,女儿在韩国食物中毒没了,现在夫妻俩又赶在这个裉节上吃毒蘑菇出事,实在是蹊跷。”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咱们要留下来查这事儿吗?”章弥真确认道,“我就是觉得,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巧了,怎么就让咱们赶上了呢?
秦梓需若有所思地说道:“该说是巧合吗?如果没有发生泥石流塌方,我们是不会再回来的。所以,如果有另外一条世界线,这个案子发生时我们都不在场,王永荷很有可能会因为错过了抢救的黄金时间而死亡。”
“那是不是还可以再往前面倒,如果咱们没来药山镇,这一切会发生吗?”章弥真放下筷子,望向宾馆窗外,天阴沉沉的,但大雨似乎终于后继乏力,不再落个不停。
秦梓需道:“问得好,虽然公安办案必须讲证据,但证据链挂不上的时候,还是靠经验和直觉比较多。我直觉这夫妻俩的案子发生不是巧合,确实和咱们有关系,所以值得一查,也许咱们还能挖出点什么。我总觉得,杨莲之后的事远没有结束,至少,我们得把杨莲遗留下的那个文件盒与老校长接手之间这个空档期到底发生了什么查明白,链条才能完整。”
“对了,证物呢?你要不要拿回来咱们亲自保管,我不大放心放在耿剑秋那里。”章弥真道。
“嗯……一会儿我跟耿商量一下,暂且把证物存到派出所的保险库里去。”秦梓需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随即调和道,“我觉得他这回和咱们一起出力,鏖战一整夜,一点也没掉链子,这个人底子还是不错的。你也放轻松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嗯……不是我老盯着他不放,实事求是地说,我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查这个案子他就没进入状态,和咱们不同频啊。这也是我的直觉,也许真是我偏见了。行吧,你这三番五次地劝和,我也不能让你难做,我顶多就是把他当空气,犯不着非得和他过不去。”章弥真黑/道老大似的拍了拍秦梓需的肩膀。
秦梓需抱拳:“多谢女侠给小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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