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章弥真问道:“这问题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被害人上了公交车?”
秦梓需点头,她将自己上午独自查找的过程,以及她的所思所想都详细复述了一遍,末了道:
“所以,这个问题十分困惑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被害人真就跟着他走了。如果这种诱骗不成立,那么我的推论必须被全盘推翻,从头再来。”秦梓需道。
章弥真眸光失焦,倚在靠背上陷入思索,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了她。显然,被害人如果是来胥城查找害死陈老师一家的犯人的,她一定具备极强的警惕心,面对一个年轻的陌生男性,她很难被轻易诱骗,直接就跟着对方走了。
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吓了章弥真一跳。她起身过去开了会议室的门,就看到吴岚站在门口:
“要吃晚饭了,你们要点什么,我们打算今晚吃那家洪福面馆的拌面。”
“老秦,今晚上留下吃饭吧,蟹黄拌面吃吗?”章弥真回头看秦梓需。
“这么奢侈,那当然要吃。”秦梓需笑道。
“好嘞。”吴岚转头传达,“再加两份蟹黄拌面。”
“姐,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吗?有没有哪里有困难,我来做。”
“你放心,今天倒是很平静,没发生什么事儿,不忙。”吴岚笑道。
章弥真闻言面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结果下一刻,她的手机就响了,她一看来电,秒速接起:
“喂?……啊?我不知道,她没联系我……电话打不通吗?这样,我马上过来。”
她面色凝重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我不是又乌鸦嘴了吧。”吴岚愕然问道。
“那个跳楼的女孩突然不见了,派出所问我知不知道她在哪儿呢。我去一趟派出所,晚饭你们给我留着吧。”
说着她想回头喊秦梓需,却见秦梓需已经飞速收拾好东西。她从大包里抽出一条黑色的战术腰包扎在腰上,挎着大包跟了过来。
二人很默契地没说话,脚步匆匆,相伴离去,留下一办公室面面相觑的人。
“总感觉真老板在忙什么不得了的事,那位大佬不会是警察吧。”孙影嘀咕道。
“我看着不像警察啊,像老师。”朱瑛道。
“你不知道,我跟她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神非常锐利深邃,我感觉自己被一瞬间看穿了。”孙影道。
“你又胡扯啥呀,小说看多了吧。”吴岚吐槽她。
“还说呢吴妈!您真是传说级的乌鸦嘴。”
“嘿你这小丫头,小心我画个圈圈诅咒你天天加班。”
“不要啊吴妈,我错了我错了……”
……
章弥真一面赶往停车场,一面不停地拨打跳桥女子的手机号。但始终是忙音,无人接听。
她本想坐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取车,但电梯这会儿特别慢,秦梓需直接拽住她手臂,带着她往楼梯间走,二人一路走楼梯飞速下到一层,上了秦梓需的车。
秦梓需驱车过程中,章弥真不知打了多少遍电话,始终未曾接通,加上这会儿晚高峰正好遇上路上拥堵,她急得头顶冒烟,一时间显得异常焦躁难安。
“这女的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到处乱跑啊,我之前跟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老实待在救助站不要乱跑,等公安查清楚她的事。”章弥真都要骂街了。
“电话里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不见了?”秦梓需相当冷静地问道。
“大概是下午4-5点这个时间段,4点时收容站的人还看到她,5点后她突然就不见了。”章弥真道。
秦梓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章弥真:“你用我的手机打她电话,看她接不接。”
章弥真依言行事,秦梓需则专心驾车。章弥真这会儿才感受到秦梓需驾驶技术的高超,她迅捷地操纵着车子在车流中不断前进,同时提前规避一些异常拥堵的路段,她不用导航也能做到预判,看来对胥城的路况已经烂熟于心。
用秦梓需的手机拨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真的接通了,章弥真吃了一惊,连忙把电话开了免提递到秦梓需口边。
“喂?”秦梓需情绪十分稳定地出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衣服摩挲的声响,然后就是喳喳的杂音,像是放在口袋里,手机话筒和什么东西碰在了一起。秦梓需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突然通透,她们听见了女人压低嗓音的气音:
“警察姐姐,你快来帮我。我现在看到他们了,他们就要逃跑了。”
“好,你在哪里?”秦梓需轻声问。
章弥真对秦梓需这会儿的定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刚才女人的那句话,已经让她汗毛竖起了。这家伙居然胆大包天地独身去捅贼窝了吗?她以为她是谁啊,惊奇队长吗?
而且她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偏偏接了秦梓需的?章弥真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憋着发泄不出来。
“就是那幢大楼……”她说不清楚。
“嗯……那楼长得像什么呢?”
“长得像……黄瓜!”
“你在楼底下吗?”
“嗯,我在地下室。”
“好,你在原地蹲着别动,我们很快就到,电话不要挂,我要听到你那边的情况。”秦梓需道。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蓝牙耳机,递给章弥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帮忙把耳机带上。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秦梓需能更专注地听到细微的响动,同时减少秦梓需这里的环境杂音传到对方那里去。
章弥真略显手忙脚乱地把蓝牙耳机刚塞进她的耳朵,秦梓需就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用口型示意她联系派出所。她现在尽量不开口说话,怕声音通过电话传过去,会暴露跳桥女子的藏匿位置。
章弥真秒懂,一边操作手机一边问:“在哪儿?”
秦梓需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操作手机地图,一心二用,一边继续加速前行,一边拨动地图,点到了一个位置上。
章弥真看清那个位置,立刻直接给胡警官去电话,对方秒速接通:“在鼎峰大厦,应该是地下室,你们赶紧过去。”
对方那里得到消息,应了一声就挂了,章弥真都没反应过来。
而此时,秦梓需和跳桥女子本来一直维持着的通话也突然断了。秦梓需没有再次呼叫,因为在电话挂断前,她听到了惊叫声和搏斗声,还有手机落地的声音。她知道跳桥女子出事了,她的神色也彻底凝重了下来。
“电话断了,情况不大妙,你坐稳了。”秦梓需摘掉耳机,随手摔在仪表盘前的凹槽里,抬手打开了这辆警车的警报器,直接开始闯红灯飙车。副驾上的章弥真登时心跳加速,立刻抓住安全把手,浑身紧绷,死死盯着前方路况。
秦梓需娴熟地驾驶着这辆老车,这车估计是最早版本的途观,居然是手动档的,在车流中穿梭时,秦梓需不断地刹车、变速、打方向变道、加速,章弥真能听到耳畔不断传来她操作车子发出的杠杆咔咔声,能听到油机的轰鸣,感受到齿轮的咬合颤动。
车行两个街口,遇上前方堵塞,秦梓需方向盘一打,直接开到了慢车道上去,在狭窄的车道里跟一大帮电动车挤在一起往前冲。
电动两轮车都被警笛吓坏了,纷纷避让,秦梓需瞄准人行道侧面出现的斜坡,直接将一侧轮胎骑到人行道上,斜着车身向前冲,避让开狭窄慢车道上靠边的一长列电动两轮车。
靠,这特么太刺激了!章弥真忍不住扭头瞄了她一眼,此时的秦梓需全神贯注,神情紧绷,甚至还神乎其技般绕开了一只被吓得乱窜的狗,她的反应和预判能力简直超神。
章弥真已经有些晕车了,搞不清楚她们到底走了哪条路,只知道秦梓需七拐八绕,突然就在一幢大楼的后巷停车了,她解开安全带,飞快地叮嘱一声:
“你没有执法权,待在车上别下来。”
说着就开了车门下车,飞快跑进大厦内部。
章弥真望着她的背影,一咬牙,开了副驾的门也冲了下去。
开玩笑,老娘战地记者可不是吃素的,别看不起我!章弥真一边跑,一边飞快的将自己的手机调出录像,攥在手里狂奔。
靠!秦梓需这个家伙怎么跑得这么快!老娘……老娘一周两次间歇跑,800米也能跑进3分10秒,竟然追不上她!章弥真眼见着秦梓需与她的差距越拉越远,眼睛都瞪大了。
她眼见着秦梓需跑进了地下车库,在尽头拐弯处身形一闪消失。她端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追上去,巨大的地下空间将她吞没,她听到了脚步空荡的回音。
“站住!”她突然听到了秦梓需一声断喝。章弥真心头一突,加紧脚步跟着转弯。
一转弯就看到秦梓需正面对一个持刀男人,那男人手里的刀像是把菜刀。秦梓需抬腕,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支笔,那笔头爆射出刺目的闪烁白光,晃得那男人登时什么也看不清,下意识抬左手遮挡,持刀右手胡乱挥舞。
好家伙,战术笔!章弥真立时抬起手机,稳住镜头捕捉画面。
秦梓需趁机垫步上前,飞起一脚精准踢飞对方手里乱舞的刀,随即欺进对方空门大开的身前,笔身翻转,扎在对方的肋下,对方登时痛呼惨嚎,秦梓需拿住对方手臂,一个反拧,脚下配合着一绊,动作快到不可思议,看似并不强壮的身躯刹那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一下就将那男人狠狠撂倒在地。
远处,还有一个男人见状不妙,立刻往反方向遁逃,秦梓需没去管那个男人,而是跪压在被撂倒男人的背上,从腰包里抽出两根扎带,将被她撂倒那个男人的手脚反绑。
绑完了,她就继续往里面跑,章弥真远远绕开这个惨嚎骂声不断的男人,跟了上去。
秦梓需继续去追那个遁逃的男人,不过很快,地下停车场四面八方都出现了公安干警,很快把他堵死,不需要秦梓需上阵,这个男人就被三名男警冲上去狠狠摁倒在地。
秦梓需气喘吁吁地收起笔,取出警官证,干脆挂在脖子上。
混乱的人群中,她一眼看到了老胡,向他招了招手,老胡惊讶出声:“秦老师?!”
“还有一个,被我绑在进车道那里了。”秦梓需道。
“你们几个赶快去!”老胡连忙指挥手下几个小伙子去收人,随即满脸堆笑,“您简直是及时雨!”
“那个女孩救下来了吗?”秦梓需问。
“救下来了,您放心。”老胡道。
“所有的嫌疑人都抓到了吗?”
“一共四个都落网了,其实本来都要收网了,没想到那女人突然出现,把我们的部署都搅乱了,差点坏事。要不是您及时赶到,可能得跑掉两个人呢。这要是跑出去,弄出更大的乱子,真是想想都后怕。”老胡抹了把汗道。
“我想去看看她。”
“没问题,我带您去。”老胡转身带路,秦梓需扭头向后看,果然看到了章弥真缀在后面,这家伙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胆大包天,她喊了一嗓子:
“弥真!过来!跟紧我了。”
章弥真突然被cue,见秦梓需叉着腰,正皱着眉头望着自己,她的T恤领口都汗湿了,额前碎发也被汗水打湿,模样莫名的帅。
章弥真唇角溢笑,举着手机一路上来,镜头几乎要怼在秦梓需的脸上。
秦梓需向后撤了一步,无奈道:“别拍了,马上去看那个女孩。”
“好。”章弥真立刻关掉摄像,反正刚才的精彩画面她都捕捉到了,她可是生平头一遭亲临抓捕现场,目睹警察抓人,而且还是一对一、女抓男、瞬秒,简直不要太精彩。
这么好的素材……该放在哪里放出才好呢?她琢磨起来。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章弥真看到了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
在地下室对外出租的一间不足十平米的仓库中,有三个脏兮兮的小孩被关在一只用来装狗的大铁笼里,他们看上去非常瘦小,营养不良,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身边放着不锈钢饭盆,里面装着一点混浊的水。
除了这个笼子,仓库中堆积着大量的杂物,有泡沫箱、压扁层叠的纸箱子,大量用塑料袋兜着的易拉罐和可乐瓶。这些捡来的废旧物品。几乎占据了大半间屋子,将笼子严严实实挡在深处,进来的人若不仔细查看,可能真会忽略掉内里的玄机。
屋子里散发着酸臭难闻的气味,那三个孩子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了,蓬头垢面,几乎看不清模样。两个警察正蹲在笼子旁,尝试用工具把笼子上的琐撬开。
除此之外,这里面夹杂着食物腐坏后的臭气,还有大量废品内微生物滋生繁殖所释放出来的气味,刚走到门口,秦梓需和章弥真就被熏得脑仁生疼。
章弥真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独立包装的湿巾纸,捂住口鼻,她本想给秦梓需一个,但见秦梓需只是蹙着眉头,已经走进去了,她一时踌躇。
那个跳桥女子就在笼子旁盘腿坐着,看上去非常虚弱,处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神情委顿。她头上多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正有一位女警用医用急救包里的纱布为她止血。
“她怎么样,没事吧?”秦梓需问。她本想和她聊聊,现在看来得等一段时间了。
老胡解释道:“头上挨了一棍子,头皮破了,但伤得应该不太重。幸好我们来得及时,当时那四个人已经抓住她,正把她往这库房里面拖。我们立刻出来阻止,他们丢下她就跑了,我们立刻组织抓捕,先拿住了两个人,另外两个人非常熟悉这里面的道路,跑得贼快,我们差点没拿住,后来秦老师您就来了,多亏了您及时赶到啊。”
“这真是太危险了,万一有个好歹,她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秦梓需显然有些后怕。
“是啊,她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好说她什么,唉……”老胡显然也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那个F出口的地下停车场出入口,你们怎么没派人看着?”秦梓需又问。她指的就是她和章弥真刚刚进来的入口。
老胡解释道:“本来是布了人的,但这不是因为她突然出现了嘛,我们发现她时,F口的两个警员离得最近,所以赶紧让他们先进去把她带出来,没想到警员走到半途,她就被歹徒发现了,她和歹徒之间还发生了一段追逐和搏斗,两个警员为了救她就被引到了深处去,我们也被迫提前行动,F口就漏出来了。
“对了秦老师,您怎么会这么恰恰好就从F口进来了?”
秦梓需道:“预判的,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其实早就对鼎峰大厦起了疑心。据我所知这大厦的保安制服和警服很像。
“今天上午我正好开车路过这里,干脆就绕着这里转了一圈,我发现这大厦后面这条小巷挺隐蔽的,出入监控也少,而且我当时看到有人在给一辆电动的快递厢式送货车车身上贴广告图纸,我觉得有点可疑。所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您可真是神了!他们那帮人就是用二手的电动快递厢式货车运送小孩的,一个嫌疑人驾车,将小孩锁在车厢内,抵达指定位置后把小孩放下,让他们去收捡破烂,并且偷窃。”
“他们拐了多少小孩子?”秦梓需问。
老胡道:“目前能确认就这三个,这三个孩子都是流浪乞讨的儿童,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这帮混蛋到底是从哪儿拐来的。我们盯梢盯了2天,确定他们就控制着这三个小孩。加上这个女的,都是身份不明。具体情况,还要审了才知道。”
此时,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的杂乱脚步声,有一大群人来了。原来是消防救援和120的人都赶来了,给他们带路的是一位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的男子。
消防救援将那笼子上的大挂锁用电锯刀锯开,三个孩子被救了出来,连带着跳桥女子一起被送上了120急救车。老胡身为本案的主办侦查员之一,跟着上了120去了医院。
现场人声鼎沸,喧嚣杂乱。人人都有事忙,秦梓需和章弥真反而显得有些多余了,二人并肩站在稍稍远离库房的位置,被熏得受不了的章弥真总算能喘息了。
“我的天哪,你怎么都不觉得臭的?”她能呼吸了,也终于开口说话了。
“当然臭,忍忍就习惯了。”秦梓需吸了吸鼻子道。
章弥真吁了口气,问道:“我抽支烟,你不介意吧?”
“你随意。”秦梓需道。
章弥真从牛仔裤的口袋里取出了精致的铁烟盒,抽出一支烟来点燃,青烟袅娜,有果香隐现。
“不过我还是要劝你戒烟的,吸烟到底对身体不好。”秦梓需道。
“哈哈,我没有烟瘾的,可以抽可以不抽,就是心烦的时候,来一支,会舒坦点。”章弥真解释道。
“这么说你不怎么心烦意乱?”秦梓需反问。
“那是。”章弥真笑了。
“怎么这会儿又心烦意乱了?”秦梓需追问。
“你这台词……很座山雕啊,干嘛盘问我?”
秦梓需无语。
“我就是在想,这些犯罪分子,到底脑子里缺了什么,能让他们干出这么没人性的事。那么小的孩子,被关在笼子里,被当成工具使用。你知道……我小时候跟我父母出去旅游,遇见景点有人耍猴,我看着都会不舒服。你说,我看到那三个孩子,我心里怎么可能会好受?”章弥真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上一堂犯罪心理形成规律的课吧。”秦梓需回道。
章弥真失笑:“哈哈,好好好,秦老师,我洗耳恭听,你说吧。”
秦梓需夺过她手里的烟,自己吸了一口,丢在脚下碾灭,一边吐着烟,一边道:“早点戒了吧,不管有没有烟瘾,都别抽了。你是好人,好人就该长命百岁。心里难受,就去跑步,戒了烟,你能比现在跑得快很多。”
章弥真呆呆地望着她,本夹着烟的手还举在半空。
“你以前也抽烟?”章弥真轻声问。
“戒了,戒了有六七年了吧。”秦梓需道。
“怎么戒的?不会真是靠跑步吧。”
“靠系统性的柔道和摔跤训练戒掉的,当然也包括跑步。”秦梓需道。
章弥真沉默了,二人盯着远处忙碌的一大群人,半晌无言。直至方才那位40来岁的男子走了过来,对方率先开口道:
“秦老师,您好,我是南丰区分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耿剑秋。”他伸出手来。
“哦,您好,终于和您见面了。”秦梓需和他握手。
秦梓需返回胥城的第二天就去拜访过这位大队长,奈何当时对方正在外面忙着查案,她没见到本人。
“实在不好意思,上一回您来找我,我没在。今天居然在办案现场遇见您了,感谢您出手相助。”耿剑秋道。
秦梓需摇头,耿剑秋又看向章弥真,和章弥真打招呼握手。听闻章弥真自我介绍是记者,一时间有些讶然。
“啊,章记者现在签了保密协议,正在帮我办案子。”秦梓需代为解释道。
“哦……”耿剑秋点头,看他的样子,他似乎对于记者帮忙查案感到十分困惑。
章弥真眉头隐隐蹙起,显出一丝并不明显的不快。
“秦老师,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他道。
“那好,我想过两天和那个成年女被害人见一面聊聊,耿队给行个方便。”秦梓需真不客气,直接提要求道。
“这和您要查的案子有关?”耿剑秋更困惑了。
“算是有关吧。”秦梓需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好,我来安排,到时候我给您发消息。”他一口答应下来。
此时后方有人喊他,耿剑秋抱歉一笑,急急忙忙离开,走时还回头看了秦梓需、章弥真一眼。
“这位就是你之前想找来帮忙的人?”章弥真口气有些不屑。
“这位算是我学长,他是校长的学生,我和他关系不算近,之前也不认识。爆炸案和抛颅案追根溯源都发生在南丰区地头上,实际上他才是最该侦办此案的人,不过……你说得对,查这种案子,还得我们亲自来,别人指望不上。”秦梓需道。
“是吧。”章弥真看着秦梓需,一脸“孺子可教”的笑容。
此间事了,二人返回车上,秦梓需驱车,询问章弥真道:“你打算去哪儿?我送你回家?”
“回数媒中心吧,咱俩的晚饭还没动呢。你晚上有事没?”
“暂时没有。”秦梓需道。
“那咱俩再讨论讨论案子,数媒中心有健身房,要不一起练练?”
“好啊。”秦梓需来了兴致。
“你这身手看不出来,很厉害啊。柔道是吧,摔跤是吧,乖乖……好硬,是真肌肉。”章弥真乱捏秦梓需的手臂,秦梓需不堪其扰,道:
“别乱动,开车呢!”
“怕什么,你驾驶技术不也很牛吗,你们公安大学的教授都这么厉害吗?”章弥真继续骚扰她。
“公安大学有一门课叫警务驾驶,这个其实和社会上驾校的教学内容差的不太多,通过后可以直接拿驾照。这门课还有一个升级版,就是特警的特种驾驶技术。不是每个人都有必要掌握特种驾驶技术,我是这次回来查案前,跟着特警集训过三个月。”秦梓需解释道。
“为啥呀?”章弥真问,“你自己感兴趣吗?”
“不是,我只是为了有能力应对危急情况,我师傅也劝我多练练这些对抗性的训练,有点本事在身上,长胆量,遇事儿不会慌。因为公安办案,说到底是与人斗,我们搞犯罪心理的尤其如此,需要有一颗强心脏。”秦梓需道。
“确实,我也想练,你教我。”章弥真道。
秦梓需无奈:“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出来的。”
“那就慢慢学嘛,我不着急。”章弥真道。
就在这时,章弥真的屁股底下猛然震动起来,并传来了闷闷的响铃声。章弥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是之前下车时特别着急,她把秦梓需的手机丢在了副驾座位上,然后上车时也没注意,直接坐在了身下。
“是不是实验室有新消息了?”秦梓需兴奋起来。
“不是……”章弥真面色古怪,把来电显示亮给秦梓需看,“是你爸爸。”
秦梓需神情僵住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别接,放一旁吧。”秦梓需道。
“哦……”章弥真决定不干涉她的决定,毕竟这也不是她能干涉的事。
电话顽强地响了好一会儿,终于挂断了。但很快又再次响起,这次是秦梓需的妈妈,秦梓需仍然不理,章弥真默默观察她的神色,面上看不出来,但秦梓需开车的手法明显有些烦躁。
等到秦妈妈这通电话也断了,章弥真才敢出声道:
“该不会是你爸妈知道你回来了吧。”
“多半是。”
“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有他们的渠道,我回来后,接触了不少人,也做了不少事,跑了不少地方,很有可能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这很正常。”秦梓需道。
结果没等一会儿,秦梓需手机突然又亮了,短促又熟悉的铃声响起,是微信消息进来了。章弥真瞄着那个屏幕,想看又不敢看,秦梓需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道:
“你帮我看下。”
“哦。”章弥真拿过来一瞧,肝颤了一下,“是你爸爸,说你有本事不接电话,最好一辈子也别回家。”
“哼。”秦梓需冷笑了一声。
章弥真不敢说话,默默把秦梓需的手机放回支架上。
二人沉默着回到了数媒中心,彼时已经是快晚8点了,仍有同事在加班。但章弥真工作室的人基本都走了,只有吴岚留了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加起班来了?”章弥真很惊奇,因为吴岚往日里很少加班,基本都是准点走,因为她每天下班后都有个固定行程——去猫咪之家照顾流浪猫。
“等你回来呀,哟,这位……还在呢。”吴岚笑呵呵望向秦梓需。
“秦梓需。”后者忙上前一步,伸出手自我介绍。
吴岚和她握了握手,章弥真抢着介绍:“这是咱们的责编吴岚。”
随即她问道:“等我回来做啥,有事儿?”
“我这儿有个情况,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提一下。我老公大姐家的女儿,不是胥高毕业的嘛。今儿联系她之后,她突然传了一个短视频给我瞧,想让我问问你认不认识这短视频上的人。我一瞧……这不是秦老师嘛。”
章弥真一看那短视频正是秦梓需在白虎桥上救人的片段,心里一突,道:“她也认识老秦?”
“这……她初中是胥中的呀,比你要小一届。她说这视频里的人长得特像她初中时的上一届的学霸学姐。因为知道我跟着你做事,所以想问问你。我这也不好胡说,刚看你们俩走得那么急,怕不方便接电话回消息,我也没敢联系你们,就打算等等你们。”
“你问她这视频是不是已经在同学群传开了。”章弥真道。
“她说这视频就是同学传给她的。而且还有一张你和秦老师的合影,好像就是最近拍的,也传开了,她还发给我看呢。”吴岚道。
完蛋!章弥真扶额,那是她和秦梓需重逢的第一天,她随手拍了一张二人的合照发到同学群里了,结果就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
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发展到大家都知道的地步了。怪不得秦梓需的父母亲也知道他回来了,都传成这样了,哪儿能不知道呢?
可这不能怪她,当时的她根本不知道秦梓需回来是对父母亲保密的呀!
“抱歉老秦,应该是我的锅。”章弥真懊恼道,她真的忘了她自己的人脉到底有多强大了,随手一张照片都能造成广而告之的新闻效应啊!
“事到如今,顺其自然吧。”秦梓需苦笑一声,叹息道。
吴岚尴尬笑笑,指了指茶水间道:“给你们点的面拨到微波炉碗里了,你们热热吃,我就先走了哈。”
说罢背起包逃也似离去。
“糟!老秦,会不会坏事啊,那个凶手如果真的是我们的同学,他很可能也看到你回来了。”章弥真突然意识到不对,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有可能,但对方并不知道我回来是干什么的。”秦梓需倒是很冷静。
“可对方应该会知道你是公安大学的老师,你回来是不正常的,他如果足够小心,应该会起疑。”章弥真道。
湳枫 “他如果胆敢上门找我的麻烦,我倒轻松许多,不用费劲去找他了。别担心,没事的。”秦梓需安抚道。
话虽这么说,章弥真这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起来。这就像是黑暗森林里的猎人突然暴露了自身所在的位置,秦梓需一下子就成了明靶了。
她越发懊恼起来,她就不该发那张照片,太不应该了!
秦梓需见她突然变得无比愧疚难安,心里明白她在想什么,她推着章弥真进了茶水间,将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泰然自若地将两份面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道:
“吃饭吧,我都饿了。”
“我……哎呀,实在对不起。”章弥真没有胃口,捂住脸庞,失魂落魄地坐在秦梓需对面。
“你知道我想要问那个跳桥女子什么问题吗?”秦梓需突然没头没尾地发问道。
章弥真一脸困惑,秦梓需笑着解释道:
“我想问她,你是哪来的勇气,敢返回去捅了贼窝的?我觉得她的心理变化过程,验证了我的一个猜想——当年铁道抛颅案的被害者,是否也是出于这种心理,反向追踪凶手的。”
“你……啊?”章弥真再次被秦梓需的思维震撼道。
“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性最为合理。不是凶手诱骗了被害者,而是凶手卖了个破绽给被害者,勾起了被害者的探求心,被害者是主动跟踪凶手,被调离了市中心范围后遇害的。
“当然我不鼓励这种冒险行为,我是想表达,今天跳桥女子的事儿突然点醒了我,人都是有主观能动性的。女人们一旦决心达成某个目标,都很胆大包天,绝非刻板印象中的柔弱被动。包括你,你回忆一下今天跟我跑进地下停车场时,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秦梓需盯着她。
“我啥也没想,追踪新闻第一现场就是我的职业,有事儿第一时间上,已经养成肌肉记忆了,我可以为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章弥真道。
“哈哈哈,你这样我压力好大,我比你更要第一时间上呢。所以,事到如今,还能退缩吗?就当放了饵,接下来就看是鱼上钩,还是饵被吃。无非是大胆追踪,小心求证,防备黑手。该害怕的不是我们,是他。”
秦梓需话音刚落,叮的一声,微波炉加热停止,她起身把两份面取出来,端到桌子上,烫得直摸耳垂。
“真香啊,吃饭吃饭!”她兴奋地搓起一次性筷子。
“我真是服了你了!”章弥真喟叹。
……
此后三日,调查有了全新的进展。法医报告暂时难产,但痕迹检测取得了巨大突破。
法医李之枚这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她日日夜夜泡在法医实验室里,和被害人的遗骸颅骨待在一处,仔细检验其上残留的所有痕迹。好在她的工作也逐渐进入尾声了。
突破在于本案相关的植物学鉴定很快出来了,刘雪莹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后,专门去给李之枚帮忙,秦梓需、章弥真最先拿到的就是关于植物鉴定的报告。
从运尸黑包上检测到的花粉,鉴定为秤锤树花粉。这种植物秦梓需、章弥真真是此前听都没听过,经过介绍,才知道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东海省特有植物,仅分布于胥城西面的天平山山区。
这种植物是虫媒花粉传播路径,花粉较重,只能粘在昆虫身上进行传播,因此花粉传播的范围小于半径500米,很难传出天平山范围。
花粉表面吸附了硫化物颗粒,也通过环保部门的大数据比对到了2005年时天平山附近的一处小型冶炼厂,这处冶炼厂已经于08年关停拆迁了。
再加上秦梓需对于8路车公交线路的推测,天平山国家森林公园顿时成了侦查焦点。那里很可能是案发第一现场,也很可能是分尸和埋尸地。
秦梓需和刘雪莹汇合,二人一整天猫在办公室里,试图在天平山地图范围内找出最可能埋尸的地带。她们必须尽量缩小范围,以便后续开展搜查。为此,她们用上了最新的AI大模型辅助分析,综合分析了季节干湿、风向、山体地形扫描、水土流失方向、虫媒花粉传播路径等等诸多复杂因素,计算出了大致的范围,大概是一个500平米的梯形范围,在西南部背阴山坡的下沿一片地带。
同时,她已经将情况汇报给了刘明城。刘明城联系了天平山当地的派出所以及特警、警犬基地,随时待命,准备搜山。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变数太多,但她们仍然打算试一试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章弥真另有任务,她正在试图背调此前和秦梓需一起排查出的5个人,搞清楚这5个人的家庭内部状况。这事儿很难做,由于已经泄露了秦梓需返回胥城的事,再加上此前她已经用调查问卷的借口查过一遍当年的同级学生了,她必须格外小心,不能继续打草惊蛇。
直接联系线人打听是不行的,她害怕走漏风声,因此她决定换一种背调方式。
秦梓需给了她一份铁道沿线上下乘散射图,是她熬了一个大夜做出来的成果。这散射图反应了三趟嫌疑列车上的嫌疑乘客的分布情况。
有了图表的直观展示,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这三趟车乘坐了相当多的学生乘客,其中主要下车地点很集中,分别是三处——东海市、济南市、北京市。
在这其中,又尤其是在东海市下车的人最多。
在5人名单里,有4个人都是在东海市上的大学,1个人是在山东大学上学。全部都在嫌疑范围内。
但东海市远在抛尸地点的前站,反倒是济南市在抛尸地点的后站。如此思考,尽管无法排除凶手故意混淆视听,过站抛尸后再返回的可能性,那个唯一在山东大学上学的沈赓嫌疑仍然陡增。
章弥真决定查查看这5个人当年到底是坐了哪趟车去上学的。
为了要查明白这个问题,章弥真这两天独自跑火车站待了半天,试图找到点灵感。
她没有白跑,因为她看到了好多拖着行李箱来往的大学生,这些学生都是来胥城上大学的学生,正好放暑假了,乘车返回家乡。
这让她灵光乍现,想到了大学接新生,都会在火车站设置接待处,新生做登记后,便可登上校车,集体接驳去学校。这个传统伴随着大学扩张也已经有二十余年历史了,想必05年那会儿也一样。
她需要查的就是当年这5个人所在的大学的新生登记记录。
尽管确定了思路,可真查起来却又困难重重,毕竟15年过去了,这些资料不知道大学还是否保存着。
章弥真打电话去查,令她惊喜的是,大学是会保存新生登记表作为档案的内容的。章弥真大学是出国上的,对国内的这些事真的不大了解。但她无比感激大学管理能做到如此细致的地步。
新生登记表内就有报到时间和入学交通方式的记录。而且这新生登记表是学生档案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生毕业后会随个人档案转出。个别学校会留副本保存,这其中东海师范大学、东海大学和山东大学都有副本保存,可以直接调阅。
但东海外国语大学和胥城工业大学没有保存副本,章弥真不得不去公共就业人才服务机构查阅。
经过好一番波折,章弥真终于查到了这5个人的报到时间和交通工具。但令她傻眼的是,这五个人都是在8月30日之前抵达学校报到的,谁都没有登上过8月31日的列车。
这下章弥真彻底迷茫了,难道真如秦梓需所说,嫌疑人不在这5个人之中,我查错了吗?
被这个问题困扰到凌晨2点都无法入睡的章弥真,突然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她连忙查看。
是蓝信群里有新消息,而且是一条爆炸性的好消息:已确认抛颅案被害人,正是寄信人赵蕾。明日一早,刘明城将立刻向省厅上报这个消息,并立即正式重启抛颅案调查。陈老师家的爆炸案和抛颅案很有可能会正式并案调查。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一大早,秦梓需就已经坐在途观车里等待了。此时的她正在市局停车场里,等着刘雪莹、李之枚来跟她汇合,接上二人后,她还要绕道去接章弥真。
今日是搜山的日子,她们作为主侦肯定是要抵达现场的。刘明城已经先走一步,去现场组织协调了。
昨晚刘雪莹在群里发了一条好消息,说她有新发现,确认寄信人赵蕾高度可能是抛颅案被害人。之所以还未能完全肯定,是因为DNA测序方面还存在一定疑问。具体情况她也不曾详细说,约定好今日碰头后再细说。
她没等一会儿,身着夏季执勤服的刘雪莹、李之枚一人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快速跑了过来。秦梓需下车,帮着二人把箱子抬入后备箱,这箱子是痕检和法医工具箱,里面还有一些搜查用的仪器。
其实还有另外三组痕检和法医会到场帮忙,并不只是她们。
三人上车,秦梓需抓紧时间驱车往城西驶去。
半途,刘雪莹给李之枚递了蒸汽眼罩和耳塞,道:“枚姐,你先睡会儿吧,这两天你真的几乎没合眼。”
“谢谢,我睡一会儿就好。”李之枚接过了眼罩耳塞,戴上后立刻尝试入睡。
刘雪莹也显得很疲惫,拿着颈枕套上,闭目养神起来。
秦梓需没急着询问刘雪莹关于昨晚在群里提及的新发现,她打算等章弥真上车后再行讨论。当下她只是尽量将车开得稳当些,让后座两人能舒服入睡。
秦梓需开了大概一刻钟,在约定好的地铁站路口接上了章弥真。章弥真是昨天白天得到秦梓需的消息,得知今日要参加天平山搜山的。她今日没开自己的车,早上直接从家里出来,乘坐地铁抵达约定好的位置。
章弥真坐入副驾,刚系好安全带,秦梓需就一脚油门飞窜而出。她很着急,恨不能直接瞬移到现场去。
“早,吃早饭了吗?”章弥真跟她打了声招呼。
“吃过了。”秦梓需道,“你呢?”
“我还没吃。”说着章弥真从自己的斜挎胸包里掏出了三明治和牛奶,“唉,你说我吃这个,一会儿见着了尸体不容易吐吧。”
秦梓需:“……”
刘雪莹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这个你得问枚姐,她最清楚了。”
李之枚有气无力的应道:“只要不吃大荤或腻味的东西,应该都还好。不过也不会让你见尸体的,放心吧真真。”
真真?秦梓需对这个亲昵的称呼迷惑了一下,感觉颇为陌生。她瞄了一眼章弥真,对方神色如常,对这个称呼似乎早就习惯了。
“就算发现了尸体,也早就白骨化了,不会特别恐怖或恶心。”秦梓需补充道。
“那我就开吃了。”章弥真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大口,含混道。
秦梓需见她今天一身的运动休闲装扮,戴着防晒袖套、帽子和面罩,足蹬登山鞋,脸上还架着一副墨镜,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天真的是去登山郊游呢。
章弥真吃饭很快,一个三明治被她三口两口就下了肚,喝牛奶的功夫,她已经用手机又处理了一些工作消息。
她一边将自己的早餐垃圾扎袋,一边对秦梓需道:
“老秦啊,我这里查得不大顺,那5人名单,都被排除了。”
说着就把自己查的全过程讲述了一遍,秦梓需仔细听着,待她说完,一时没说话。后排的刘雪莹和李之枚也不睡觉了,都听在耳里。
刘雪莹困惑道:“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梓需道:“很难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因为这个推理之中的假设节点太多了,能够实证的环节又太少,不过既然已经证实了这五个人抵达大学报道的时间,那这五个人就可以排除掉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查呢?”章弥真显得很迷茫。
“笨功夫,先剔除掉比较冒进的推理条件,退回上一步,把嫌疑圈缩小在与我们同届的,陈老师带的胥中学生身上,其余条件不变,仍然是男性、初三时身高已超过175cm,家庭有医药背景。但此人不一定是在鸿鹄教育补习的学生。”
“凶手不是鸿鹄教育补习的学生,为什么被害人会出现在鸿鹄教育?”章弥真问。
车遇上红灯,秦梓需踩下刹车,趁机解释道:“这就无法推测了,也许被害人也跟我们一样在一点一点查凶手的下落。我大概能推测的是,被害人手里很可能握有凶手的明确指向信息。她也许不知道凶手的确切姓名,但知道某些特征。这也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她灭口的关键原因。”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得先查被害人到底是谁?”章弥真道。
秦梓需点头,迎着绿灯继续向前行驶:“对,搞清楚被害人到底是谁,找到陈老师寄给她的信,弄明白她到底知道了哪些关于凶手的信息,我们才能真正有所突破。”
“唉……我怎么感觉希望缈茫啊。”章弥真忍不住说了句丧气话,“万一她把陈老师的信随身携带,那信必定落入凶手的手里,被毁掉了。”
“我不这么认为。”秦梓需摇头道,“我认为被害人也许是在做足了准备后才来到胥城的,她没有随身带着陈老师信件的必要。
“她在三年前陈老师刚刚亡故时就来过胥城,得知陈老师的死讯后很快就离开了。三年后,她再次返回胥城,这三年时间,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认为她三年后的这次重返绝非突发奇想,她应该有预见到此行的危险性,那些陈老师的信件,她多半不会随身携带,而是会寻找一个稳妥的地方存放。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这些信件仍然还能作为证据留存。”
李之枚发话了:“秦老师,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认为咱们必须得去一趟云南。
“我这两天验尸,其实发现不算多,验证的都是前人早就验证出的结果。诸如被害人是被乙/醚迷晕的,被害人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斩下头颅,被害人的头颅是被放入铝制的高压锅内烹煮的。
“唯一可以称得上新成果的,就是我用最新的法医学模型重建了一次被害人的脸部模型,与张鑫老师的画像别无二致。从这幅面容的面相地域特征来说,被害人是东南沿海地区的人的概率比较大。
“那朵夹在信里的紫云英,我也做了植物学分析,锶同位素我提取出来送去比对了,现在能确定的是这是晚花型紫云英,主要生长在云贵高原。并且我在花瓣上还检测到了水稻花粉,判断这株花可能生长在稻田附近。具体经纬,还得等锶同位素检测出来,才能确定。
“您别怪我乌鸦嘴,我个人认为,这次天平山搜山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15年时间过去了,变数太多,凶手有足够的时间来转移尸骨。这一次搜山,无非是下一个定论。我感觉,我们应该可以早做去云南的准备了。”
“天呐枚姐,求您别说了!”刘雪莹哭丧着脸道。
章弥真回头看向后座道:“对了小雪,你快讲讲你的新发现?你是怎么确认赵蕾就是被害人的?”
刘雪莹笑道:“就是那封信,上面查出了不少指纹,其中有一组指纹与眼镜盒和眼镜上的匹配,是陈君梅的指纹。还有一组指纹比较陌生,尤其是附着在信纸内侧,应该是寄信人赵蕾的指纹。信封表面的指纹比较杂,毕竟有邮差和传达室的人接触过,里面也有赵蕾的指纹出现。
“我尝试从信纸上提取寄信人的DNA,想着至少要碰碰运气。运气还是不错的,被害人在写信时似乎感冒了,一直有咳嗽打喷嚏,信纸边缘遗留了不少非常细碎的唾液痕迹。我还真提取到了一些微量的DNA。
“信件的存放地点不是特别理想,并非低温环境。但也符合了干燥、密封两个条件。样本高度降解了,但仍然有检测价值。
“我赶紧带着样本去找枚姐,我们用了最新的NGS技术,尝试与颅骨骨髓内部提取的DNA片段进行比对,吻合程度很高。
“如果是科学论文,其实还不够严谨。但单纯从刑事证物角度来说,其实已经可以确定赵蕾就是抛颅案被害人了。”
章弥真听得云里雾里,但就是觉得很厉害。
“能确认这一点,就足以让省厅重视起来了。”秦梓需补充道,“所以今天的搜山,本来靠的是刘总的面子拉来的队伍,现在有了省厅直接下达的命令,各单位都会重视很多,被调来的队伍也比预计的要多。”
“那就好,能减轻点我们的负担。”章弥真打了个呵欠道。
这个呵欠就像会传染似的,讨论过案情的一行人,很快就没了声响,刚上城西快速路时,只剩下秦梓需还醒着,其余三人都已入眠。秦梓需无意间瞄了一眼章弥真,她歪着脖子睡着,戴在脸上的墨镜歪了,露出发青的眼底。
秦梓需心中愧疚暗生,章弥真这些日子也真是辛苦了,秦梓需自己有过一段时间的失眠史,知道失眠的滋味有多难受。直到现在她的睡眠都很浅,也不足7个小时。心理医生跟她说,要想彻底改善睡眠,她必须得彻底放下心理负担,秦梓需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里,这次回来查案,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心寻一条出路。
昨天南丰区分局的耿剑秋联系她,说跳桥女子状态好转了,可以见面。于是她单独跑了一趟医院,见到了那位跳桥女子。据医生说,她的记忆是因为车祸暂时丢失的,现在已经在缓慢恢复。她记起了自己是谁,也记起了自己来自何方。
她名叫何文月,来自胥城北郊的梅村,她有先天智力残疾,但不是特别严重,一般情况下行为举止与正常人无异,就是反应慢一些,识文断字、做数学计算会有些困难,时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难对外界做出反应。
她上了几年残疾学校,然后被村干部安排到村口的超市当理货员,这份工作虽然收入微薄,但她做着倒也合适。她家里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不回家,她跟着年迈的姥姥生活。姥姥腿脚不好,已经不能多走动,她还负担着家中每日的家务。
大概一年前,她开始被一群小混混骚扰,他们都想欺负她。她不堪其扰,但又不大会求助,有一回为了逃脱小混混的骚扰,她跑到了乡道上,被一辆车撞了,头部受到了冲击,她因此晕厥并丧失了短期记忆。
她醒来时发现躺在一辆面包车之中,手脚都被捆绑住,连嘴巴都被塞上了。她就是这样落入了贼窝。她在那帮歹徒的控制下生活了近一年,时常被虐待,身体恢复得不好,以至于肢体出现了不协调的状态。但她没有一刻不想着要逃走,为了逃走她失败了很多次,那帮人为了惩罚她,还强J了她。
但她还是努力开动并不聪明的脑筋,想到了脱身的办法,那就是闹自杀。
秦梓需问她:“你既然逃出来了,怎么还有勇气回去的,你就不怕再被他们抓住带走?”
何文月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起他们来了,我想抓住他们,好人要活着,坏人才该死。你说过,有事儿就给你打电话,你是北京来的警察姐姐,我相信你能帮我抓住他们。”
秦梓需一时喟然,她是一个如此单纯的人,认定了的事就立即付诸行动。赵蕾又是否也是这样的人呢?她来到胥城,独自缉凶,又该抱有怎样的决心和毅力?要知道那会儿的爆燃案早已被定性为事故,凶手也根本是无踪可觅,她作为一个并无执法权且毫无刑侦经验的普通人,要想查清此事,又该有多迷茫困顿呀。
带着这样无尽蔓延的思绪,秦梓需一路驾车飞驰。直到前路远方出现了翠绿色的低矮山峦,她知道天平山脉已映入眼帘。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天平山国家森林公园位于胥城西南,是一片丘陵地带,虽说是山,实际海拔最高不超过300米。这里已经被打造成了胥城市民周末休闲露营的好去处,山上散布着不少景点,有古刹、名泉、名人遗迹和动物园,还有诸多露营营地。
车子最初还开在铺设规整的柏油马路上,但秦梓需很快就方向盘一拐,从正道旁的一个缺口开入了一条爬山土路。这条道比较颠簸,大概是挖机简单挖出来的,上面加压了一层碎石子。
车子一路沿着山腰穿行,终于开进了连石子都没有的土路之上,这土路不过2米宽,两侧植株繁茂,刮蹭着车身,不时发出啪嚓折断的声响。
糟糕的路况使得车子就像怒涛之上的船一样摇摆不定,将车上昏睡的三人都颠醒了,章弥真又打了个呵欠,睡意朦胧地望着周遭的景象,吐槽了一句:
“这什么路啊……”
她扭头一看秦梓需架在支架上的手机,车子居然已经开出了导航的范围。
“老秦?你认识路吧,这是往哪儿开呢?”她扶了下墨镜问。
秦梓需解释道:“当然是往测算出来的埋尸地点走,要去那个地方还真比较困难,没有直通的大路可走。天平山管委会给我发了一个手绘的路线图,这条路应该是护林员往日里会走的路,他们一般开的是三轮,路比较窄,走咱们这种SUV比较勉强。你们忍忍,应该快到了。”
“我也是服了你和小雪,居然能用AI大模型算出来埋尸的确切位置。能缩小到300平米的范围,已经相当不容易,整个天平山范围那得多大呢。”章弥真感叹道。
“其实我真的压力山大,但愿没有出错,不然让那么多同事白忙活,我真的会抬不起头来。”刘雪莹真诚祈祷。
“别紧张,找不到责任也是我担着。”秦梓需安慰她。
车子在山里穿行了大概10分钟,忽而爬坡,忽而又下山,最终她们终于在没有路的前方看到了早已抵达的数量越野车,还有一辆警用运兵车,这几辆车停在一片尚算平整的空地上,秦梓需的车一停下,这空地就被填满了。
众人下车。章弥真关上车门,伸了个懒腰,吸了吸周遭新鲜的空气,她眯着眼望着山坡下,下方的坡地是一片林海,遍布着大量乔木,章弥真植物学知识有限,不知道那些乔木是什么树,只知道并不特别高大。树林之中,攒动着好多人影,隐约还能见到穿着马甲的警犬在不断游走。
章弥真不禁问道:
“诶,老秦,你说当初凶手到底是怎么把赵蕾一路弄到这里来的?就算他把赵蕾吸引到天平山来,赵蕾会跟着他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吗?赵蕾难道都不起疑的吗?”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秦梓需道,“我始终没有想明白凶手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诱骗方法,引导赵蕾一路牢牢跟着他走的。也许这个问题,只有抓住他之后才能知道了。”
“喂!!!在这儿!”此时坡下已经有人在喊她们了,秦梓需望过去,发现正是南丰区分局的耿剑秋。
耿剑秋的身边还站着几位领导模样的人,他们立在坡下密林的边缘,尚未深入到密林之中去。
“是他?他怎么来了?”章弥真面露不悦,她对这个耿剑秋的初印象不好。
“属地管理,赵蕾最后出现在南丰区地头上,区分局应当是责任单位。”秦梓需一边解释,一边率先顺着山坡往下去。
李之枚、刘雪莹在后,她们拖着工具箱,行动起来颇为费劲。
“枚姐,小心。”章弥真在最后,一直拉着运动细胞并不发达的李之枚,搀着她小心翼翼往下挪。
刘雪莹稍微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跟着秦梓需脚步伶俐地往下走。
待秦梓需走到耿剑秋跟前时,几位领导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了。耿剑秋为她一一做介绍,这几个人分别是警犬基地的领导,特警队的领导、天平区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和市局的刑侦支队支队长。
秦梓需到市局也有几天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位支队长。她也是刚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昨天傍晚一回来就接到抛颅案重启调查的任务,今天便立刻投入工作。
这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干练女性,刑警队中极为罕见的女性刑警队长,也是校长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身高和173cm的秦梓需大致相当,剪利落短发,宽松黑衬衫配牛仔裤,身材修长。戴一顶棒球帽,帽檐下一双开阖间有神光的丹凤眼,眸光锋锐无匹,气势逼人。
“秦老师,您好,我是谢云卿。”她将本来握在右手中的对讲机挪到左手,腾出右手伸向秦梓需,主动自我介绍。
“您好,谢支。”秦梓需与她握手。
“实在抱歉,之前出差不在,这个案子多亏您坚持不懈,我们才能找到重启的契机。惭愧,本来应该是我们的分内事。”谢云卿道。
秦梓需忙谦逊摇头,说了两句客气话。
谢云卿却道:“我和刘总请示过省厅了,关于这起案子,您相当于是部里下派的刑侦专家,重启后本案仍然由您全程负责主侦,我们地方上全力配合。”
“这……这不好吧。”秦梓需吓了一跳,她一个公安大学的老师怎么好抢了地方办案的权限。
“校长已经和部里打过报告了,秦老师安心做事就好。”刘明城笑道。
秦梓需登时觉得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
这权限划分的话放在最前头说清楚后,谢云卿便直入主题,向秦梓需介绍当前的搜查情况。这次一共调了10条警犬,拢共50余人的搜查队伍,对这300平米的山坡区域进行地毯式搜查。
周围已经拉上了警戒带,警戒带圈起来的范围是精确按照秦梓需、刘雪莹给的测量图标定的。搜查策略是,让警犬先在这个范围内进行搜寻,同时用GPR(地质雷达)和荧光光谱仪对地块进行全面扫描。
地质雷达能够探测浅层埋葬物,分辨率可达几厘米,尤其适合松软土壤。但会受土壤湿度、盐碱度影响,金属物会干扰信号。荧光光谱仪能够检测土壤中微量荧光物质,如人体组织分解产生的氨基化合物。即使尸骨完全腐烂仍可残留痕迹。二者交叉搜索,可以尽量得到精确反馈。
“如果这样搜都没有结果,为保万一,还会用最老的办法——打格子人工挖。不论凶手到底有没有转移尸体,我们都会想尽办法在这里找到线索。”谢云卿道。
秦梓需点头,此时李之枚和刘雪莹已经从箱子里取出带来的仪器,加入了前方正在搜查的队伍。
章弥真气喘吁吁地在秦梓需身旁站定,抹了把汗,刚才一路下来,她帮李之枚抬箱子颇费了番功夫。
没防备谢云卿见着她,又伸出手来和她打招呼,章弥真气还没喘定就得应付这位女支队长,对方的气场一瞬间就控住了她,她心中暗自感叹:好可怕的女人。
随即瞄了一眼秦梓需,对比之下,秦梓需真是越发温柔可爱了,这差别,就好比杜宾犬和萨摩耶。
之所以有此联想,是因为章弥真刚才一直在关注搜查犬,这次出勤的搜查犬主要以昆明犬和罗威纳为主,训练有素的警犬完全不会胡乱吠叫,在警员的引导绳牵引下耸动着黑乎乎的鼻子,细细嗅着每一寸土地。
她一直都很喜欢狗,奈何她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活泼需要陪伴的狗子,只能羡慕有狗的人。
她好想去摸摸那些狗狗,奈何现在不是时候。
秦梓需和谢云卿、刘明城讨论起湳枫案情的最新进展,还有她的一些思路。章弥真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就打算趁此时机抽空用手机处理一些她自己的工作。
不过在那之前,她先给现场来了几张照片,作为资料留档。
令她没想到的是,秦梓需和谢云卿聊了没两句,就提出要去深入现场看看。章弥真见秦梓需迈步就走,连忙追了上去,她可不想和这些领导站在一处,实在是太别扭了。
“老秦,等等我!”她压着嗓子喊道。
秦梓需回头看她,章弥真几步赶到她身边,忍不住吐槽道:“这位谢支气场也太强了吧,刘总都被她压下去了。”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你要有自知之明,你手底下的同事们见到你,和你见到她的感觉是一样的。”秦梓需笑道。
“瞎说,我比她和蔼可亲多了。”章弥真不肯承认。
“小王见大王,一山更比一山高。”秦梓需评价道。
“……”章弥真第一次感到语塞,片刻后她两手一摊,道,“好吧,我会继续努力的。”
两人虽然在贫嘴,可心中却半分不轻松,压力在心头积累,她们都希望尽快找点什么出来。
“你转什么呢?”章弥真见秦梓需眸光一直在四周游走,盯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不知道在找什么,不由得询问道。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凶手当年埋尸后,就考虑到后面要转移尸体的问题,他是否会给埋尸地点做标记,否则他再回来后,恐怕很难准确找到埋尸的地点。”秦梓需道。
“做标记……不会让别人发现吗?他埋尸的目的就是不让人发现呀,这做了标记,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章弥真道。
“他可以做一个更聪明的,不会被别人发现的标记,比如在埋尸的地方种上一棵树,这树本身就是标记。”秦梓需道。
“啊?他哪来的树可种啊?”章弥真被秦梓需的这个想法惊到了。
秦梓需解释道:“你看,这片山坡的树木是不是看着年岁都不大?我查了一下资料,和枚姐、雪莹也讨论过。天平山在05年春季引进过一批枫香、麻栎树种,进行植树造林,目的是为了保护珍稀植物秤锤树。
“原来这片山坡都是荒草,秤锤树自然种群就在这个坡子的东面。枫香、麻栎作为上层树种,可以遮蔽过盛的日光,符合秤锤树喜阴的特点,加上叶片松散宽大,也有足够的日光可以落进来,正正好。麻栎可以改善土壤结构,吸引传粉昆虫,间接促进秤锤树授粉。
“所以到了当年的8月,这片山坡其实是一片刚种下去几个月的树苗,并非现在看到的这种模样。这些枫香、麻栎其实树龄不过15年,看上去都不很粗壮。
“如果只是刚种下去几个月的树苗,凶手挑一株,在其下埋尸,然后做标记,就会轻松许多了。
“所以,你帮我找这样一棵树,它很可能根系遭到过局部破坏,出现不正常的枯萎或落叶。尸体腐败造成的酸性物质积累和病原菌传播也很可能影响了它的生长,它的根系可能存在一些真菌菌种,同时由于根系不能均匀铺展开来,它的树干可能是歪斜的,它的根系内可能存在食腐昆虫的虫蛀痕迹。”
章弥真怔然片刻,感叹道:“老秦,你这脑子……确实厉害。”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你怎么不把这个想法和领导说说,这样大家找起来不更有目的性嘛。”章弥真问秦梓需。
“我的这个推想只是出于对凶手心理的揣摩,没有实证,不好服众。还是咱们先找找,实在找不到再说。”秦梓需的顾虑比较多。
章弥真心想老秦大概是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惯了,也习惯了没有人打配合的状态,对于现在的顺风局反而显得不怎么适应。
无所谓,反正没事干,就陪着她在这林子里找找吧。
但章弥真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夏季森林的湿度,虽然林木茂密,遮蔽了灿阳,山风徐徐显得十分凉爽,可在这凹凸不平、崎岖难走的坡道上行走,颇为耗费体力,很快她就汗湿衣背了。
她们寻找的策略是从坡端往坡下横向扫过,一株树一株树地查,如此一排一排如贪吃蛇一般走过去,查了半个小时,也不过走过了半片区域。
章弥真实在有些累,顿住脚步,取出挎包里的水拧开喝了几口,看着前面还在兢兢业业不断查找的秦梓需,喊道:
“老秦,你喝水吗?”
“不喝。”前方传来秦梓需的简略回答。
这人是机器人吗?体力也忒好了。章弥真暗自吐槽了一句,然后迈开步子追上去。
“雪莹和枚姐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她奇怪问秦梓需。
“我让她们从坡底往坡上查,这样节省时间。她们手里有仪器,应该会比我们查得更快。”秦梓需说道。她手里握着一个小铁镐,扒开树根附近的土壤和腐殖质,仔细查看根部情况,为了搞清楚这树是不是根部被腐蚀,她平均要耗费3-4分钟才能看完一棵树。
她查根部,章弥真负责查枝干和冠部,章弥真一直仰头向上看,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树干和绿叶,她感觉眼睛花了,脖子也酸了。
她性情略有些急躁,不是很喜欢做这种磨人性子的繁琐工作,她更适合对抗性的和富有创建性的工作。但参与刑侦工作以来,她每天都在干磨人性子的工作,这几天下来,将她磨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实在是艰难。
好在上天眷顾,正当她为不知何时是尽头而哀叹时,忽而蓝信来消息了,是刘雪莹的消息:
【找到了,你们快往人多的地方来。】
秦梓需和章弥真登时一喜,眼见着附近搜寻的民警们的对讲机声音此起彼伏,林子里骚动起来,大家都在往同一个地方集中,她们还听到了喊声:
“喂!找到了!”
她们立刻顺着人群快步跑起来,章弥真刚跑了两步,没留意脚下的松土,差点从一个被杂草覆盖的坡子上摔下去,好在她自己反应够快,扶住了一株树站稳了。
但她脚踝一阵刺痛,知道自己这是崴了脚了。
秦梓需不知道她在后面出了状况,只顾自己埋头往前跑。章弥真倒也没怪她,自己现在也兴奋至极,兴奋中还带着一丝害怕,怕真的看到尸骨。
但她终究还是大着胆子,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赶。
待赶到近前,她发现自己多虑了。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一株树给围住了,她根本到不了近前。
她干脆不去凑那个热闹了,离开一段距离,找了个落在地面上的树根坐下来,一边揉搓自己的脚踝,一边寻找人群中的秦梓需。
秦梓需已经挤进人群核心之中去了。大家七嘴八舌,章弥真根本不知道内里什么情况。
后方的领导也赶过来了,不知是谁下了命令,队伍立刻整肃起来,饲养员牵着警犬列队在旁站好,除了痕检、法医之外的非技术警员也都散开,按照单位各自列队,将中央场地让开。
谢云卿几步上前,询问正蹲在树根附近的几个人情况,她嗓音清亮,恰好传入章弥真耳中:
“什么情况?”
刘雪莹回道:“狗先嗅出来的,我们过来用仪器一扫,发现这棵树的树根位置很可能存在尸体。”
“好,你们先清理。”谢云卿的面庞终于阴转多云。
汪汪队立大功!章弥真望向蹲在树旁,吐着舌头一脸呆萌的一只昆明犬,心头充满欢喜。
痕检和法医拢共七八个人开始清理树根附近的土壤,专业的事专业的人做,秦梓需退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清理工作一点一点开展。
章弥真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不住,扶着树站起身,强忍着脚痛挪到秦梓需身边,将手臂搭在秦梓需的肩头,道:
“我脚崴了,让我扶一下。”
秦梓需身高比她要高5厘米,章弥真手搭着她肩膀还有点费劲。
“啊?你没事吧?”秦梓需这才注意到章弥真的状况。
“没事。”
“我送你回车上吧,车上有急救药箱,先处理一下。”秦梓需转开肩膀,抬手扶住她手肘。
“没事,真没事,我想看挖掘结果。”章弥真攥住秦梓需的手,硬是咬牙钉在原地,不肯走。
秦梓需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搀扶她手臂,让她的身体能倚靠站稳。
她们目不转睛地又在原地站了半个多小时,树根底部逐渐被清理出来了,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诡异景象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
密簇的根须如巨型昆虫的茧蛹包裹在一副散碎的人体骨架之上,根须间产生了板结,黏连着难以清理干净的泥土,以至于树干向尸骨的一侧出现了枝干枯萎、叶片黄化的状态。
骨架无头部,森森白骨上遍布着黑斑,那似乎是虫蛀的痕迹,触达骨架的根须上端,树干已然被蛀空。
她好似与这棵树融为一体,树从她身上汲取营养物质,树干之上留下了斑驳的霉菌黑斑,那是罪恶的留痕。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这形如地狱绘图的一幕,他们感到的并非是恶心,而是头皮发麻的震撼。如果不是有秦梓需锲而不舍的追查,如果不是有这么多新发展出来的高科技侦查技术,这具无头尸骨还会在这棵树下躺多少年?
她的呐喊与悲嚎,在天空中已然无声地徘徊了十五年,直至被挖掘出来的这一刻,才终于震耳欲聋地响起。
“他没有转移尸体。”秦梓需面色凝重地沉声说道。
“为什么,他竟然不害怕被发现吗?”章弥真问。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当真不害怕,那说明他有着有恃无恐的资本。”秦梓需道。
章弥真已然说不出话来,脸色略显苍白,身上的热汗逐渐寒凉,山风一吹,森冷之意爬上脊背。
“你还能走吗?我想靠近去看看这棵树。”秦梓需道。
“能走,你扶着我点就行。”章弥真道。
秦梓需带着她靠近树干,小心避开法医、痕检的作业区域,围着树绕了一圈。她的目光定在了一处树瘤上。这树瘤在相当高的位置,目测起码离地5米。
“有梯子吗?”她出声问。
谢云卿闻言,立刻下命令:“去把梯子拿过来!”
“你干嘛?要爬树?”章弥真不知道她一直抬头在看什么。
秦梓需从自己的腰包里取出了一把多功能战术钳,解释道:“我在找凶手在这树上做的记号,15年前,这棵树还是一棵树苗,顶多一人高。15年后,这棵树长高了许多,当年他做下记号的位置很可能已经长到高处了。
“他没有转移尸体,但我认为他也不会真的完全放心,也许他会有事没事到天平山来,确认尸体仍然还埋在原处,没被人发现。这意味着他可能会反复在树上去做记号。人的伤口如果反复被破开愈合,会长出很难看的肉瘤疤痕,树也一样,你看那个瘤子,我感觉有点可疑,打算上去查查看。”
她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干警抬着一架轻量化折叠梯来了,这梯子是早先从护林员那里借来的,为以防万一,现在还真就派上用场了。
秦梓需将章弥真送到一旁的树边上,让她扶着树站着。两个干警已经架起梯子,并扶稳等她了,秦梓需手脚利落地爬上梯子。
几位领导都在下面仰着脖子看她,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困惑。
秦梓需爬到合适的高度后,用多功能钳的刀刃一点一点削开那颗树瘤。这棵树木质比较坚硬,她颇费了番功夫,又是凿又是挖,终于她感觉到刀刃碰到了一个并非木质的坚硬东西。
秦梓需连忙继续清理,直至她用钳子将一枚硬币从其中钳了出来。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这枚硬币,这是一个5毛硬币,背面是荷花图样。
她立刻从梯子上下来,下到倒数三节时直接跳了下来,将这硬币亮给几位领导看,道:
“这应该是凶手塞进树里做记号用的。”
立刻就有痕检员拿了一个证物袋上来,秦梓需将硬币丢进去。
“凶手在塞进去时,多半擦过了,他也很可能是带着手套操作的。”刘明城适时地泼了盆冷水,他不希望看秦梓需太过失望。
秦梓需早有心理准备:“不指望真的能查出指纹,但还是值得一查。”
“一个5毛硬币也能做记号……”谢云卿显然对此感到有些诧异不解。
“凶手能够大致记得自己埋尸的范围,以后再来时,只需要在小范围内寻找硬币记号就行。这5毛硬币是金色的,和麻栎树的颜色差别不大,他将树纵向向内凿了一个狭长的缝,将硬币塞进去一半,然后外部用树皮盖住,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此后多来几次,待到硬币完全长进了树身,形成了树瘤,也许凶手已经能熟稔地寻找到埋尸的树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年他一定是频繁进山,他得随时掌握尸体的动向。”秦梓需解释道。
耿剑秋插话道:“我们来的时候问过护林员,他们对这片林子也是三不五时会巡查,看看有没有病虫害。这么多年了居然一直没发现这棵树有问题,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工作的。”
“这棵树挺顽强的,虽然确实因为尸体的影响,表面出现了一些病害特征,但整体来说仍然是茁壮成长了。护林员大多不会对这类树过多关注,这片树林毕竟是为了保护秤锤树而栽种的,护林员更多的精力是放在维护秤锤树上。何况,凶手如果频繁进山来查看这棵树,他也会对树进行维护,清理表层的病害特征,让树看上去没那么显眼。”秦梓需推测道。
谢云卿点头,分析道:“这么多年,凶手一直没有转移尸体,可能一来是考虑到处理尸骨的风险较高,他可能缺乏此类手段。二来大概是想要这么做也不大能做到了,树根已经将尸体完全吞没、合二为一了。三来,由于警方长期不曾关注过天平山,凶手很可能早就放松了警惕,觉得没有必要再费力气了。”
众人正讨论间,清理树根的法医李之枚有了新发现,喊道:
“死者的胸骨下方好像嵌着什么东西!”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章弥真特别好奇地抻着脖子探望,奈何她离得远了,走路又不方便,只能扶着树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听他们讨论。
秦梓需和几位领导已经凑了上去,看李之枚用刷子一点一点将根须和泥土清理干净。好一会儿,李之枚用医用镊子夹着一个金属片,举在了众人眼前。这金属片的表面已经锈蚀不堪,沾满了污秽,加上变形,众人一时间很难分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是土里本来就有的吗?”耿剑秋询问道。
“我认为不是,这金属表面有强酸腐蚀的痕迹,我倾向于这可能是死者胃里的东西。不过还需要化验,才能具体确认。”李之枚道。
秦梓需蹙眉道:“正常人不会把金属吞到胃里,难不成……是死之前在极端环境下吞下去的?”
耿剑秋附和:“说不定某种死亡讯息,死者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害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住了凶手身上的某个东西,将其吞入腹中,凶手对此并未察觉。”
谢云卿询问李之枚:“这上面是否还能检测出指纹?”
李之枚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比较困难,指纹主要由汗液、皮脂、角质细胞等组成,其中汗液中含有水、盐分和一些有机物。这些成分在胃酸的强酸性环境中会被分解或破坏,从而影响指纹的完整性。如果金属物品在胃中停留时间较短,胃酸对其腐蚀程度可能较低,指纹可能仍能部分保留。但如果停留时间较长,那就难说了,我估摸着最多不超过4小时,指纹就会完全消失。”
众人面显失望神色,可李之枚却话锋一转,道:“但……还是存在一线希望。因为一般来说,人死后,腐败细菌开始在肠道内繁殖并产生气体,死后4-5小时,腹部可能会出现膨胀,这是腐败气体产生的结果。随着腐败过程的进展,胃酸和其他胃内容物可能会在死后12-24小时内因腹腔内压增高而溢出。
“但本案又非常特殊,因为死者被斩首了,尸体的腹腔并非是一个高压封闭状态,因为颈部气管和大动脉都是开放状态,食管和气管的连接被破坏,胃内容物可能会更容易从食管反流,甚至溢出体外。
“也就是说,可能因为这样的变化,导致胃酸减弱,不足以完全分解金属之上的指纹痕迹。我现在也不好说,得回去做检测才能知道。”
众人重又燃起一线希望。
刘明城长舒一口气,感慨道:“不论如何,停滞已久的抛颅案终于有了重大进展,秦老师,多亏了你坚持不懈啊。”
秦梓需只是摇头,能走到这一步,靠的绝不仅仅是她。
“我们虽然找到了尸身,但距离找到凶手还差得远,这几天排查下来,说实在的,好像又走进迷雾了。我的想法是,我们想去一趟云南,搞清楚赵蕾的真实身份。”她道。
“好,理所应当。秦老师你要带多少人手?我来安排。”谢云卿问。
“其实……我和章弥真两人就够了,更多的人有点太显眼了。”秦梓需道,“如果需要大面积查访,我们可以委托当地配合,到时候还请刘总、谢支支持。”
“一定。”两位领导答得非常痛快。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我希望抛颅案的调查能够尽量低调,哪怕是警队内部也不要声张。我认为凶手可能这么多年来从未长时间离开过胥城,且一直在关注警方的动向,这个凶手非常聪明谨慎,难保他不会有一些触角伸到警队内部,所以今日我们在天平山的挖掘行动,千万要做好保密工作。”秦梓需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二位领导也知道利害,刘明城保证道:
“放心,保密的事省厅会下死命令,所有参与单位的同事,都会三令五申保密条例。”
谢云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章弥真,压低声音对秦梓需道:“那位章记者,还希望秦老师多照顾着了。”
她说得委婉,意思就是让秦梓需看着章弥真,千万不要让章弥真犯错泄密。看来这位支队长对于记者是缺乏信任的。
秦梓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
由于尸身白骨化后和大量根须、土块板结在一起,要清理出来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而金属探测器已经将探查范围内的土壤都扫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凶手显然没有将凶器和尸体埋在一块,因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都在现场滞留。
大部队完成了搜索任务,绝大部分的特警和警犬队都提前撤离了,只余下市局、南丰区分局、天平区分局的侦查员和技术警还在现场处理后续工作。
谢云卿派了几组侦查员,到案发地附近去走访,想看看有没有人目击过有可疑的人来这片林子里滞留。耿剑秋、天平区分局的刑警队长也都亲自带队去了。
秦梓需为了照顾脚扭了的章弥真,没有跟着去,她把章弥真背回了坡上的停车处,让她坐在车座上休息。还拿了急救箱过来,帮章弥真处理扭伤的脚踝。扭伤不算严重,显然并未伤到骨头,上点药就行。
“谢啦老秦,麻烦你了。”章弥真一边喝水解渴,一边对正蹲在她跟前,查看她脚踝的秦梓需道。
“你以后千万小心,这山路难走,等去了云南,估计还得走山路。”秦梓需往她脚踝上喷云南白药,清凉的触感减轻了章弥真的疼痛感。
“已经要去云南了吗?”章弥真兴奋起来。
“嗯,我跟领导提了,等上面对接协调好,我们就能去了。”秦梓需道。
“那我们四个人去?”
“用不着四个人,枚姐、雪莹留在胥城,她们的工作重点要放在检验尸骨上。我们俩去就够了,尽量低调点。到了当地,有当地的警方配合帮忙。”
“看来我工作室的工作也得再调整一下,要是进了山,没信号,我可就真的没办法远程办公了。”章弥真嘀咕道。
秦梓需笑了,道:“你可真像个当妈的,对家里孩子这么不放心。”
“等你带了团队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在带团队啊。”秦梓需道。
章弥真鄙夷:“切,你也不看看你这个团队里都是些什么猛人,工作积极性一流,完全不需要你费心领导。”
“你是说你自己吧。”秦梓需笑道。
章弥真笑而不语。
秦梓需用纱布给章弥真裹了一圈脚踝,做了一下简单固定,她这包扎手法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章弥真不禁问:
“诶,你这次回来查案,到底提前学了多少本事啊?之前说是集训了三个月的特种驾驶,现在又学了急救包扎,你是不是还会开飞机?你该不会也有个全能老爸,专门在夏威夷训练过你吧。”
这柯南梗来得猝不及防,让秦梓需哭笑不得:“什么老爸,我这都是跟着教练学的。我也不是专门为了查这个案去学这些的。技多不压身,而且,我只是想找点事充实一下我的业余时间,免得我脑子闲不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什么?章弥真很想问,但终究没问出口。
“今天还行吧,这个场面,你这大记者还hold的住吗?”秦梓需收拾好药箱,直起腰来站定问道。
“没问题,hold的住。”章弥真故作轻松地道。但实际上那根须下的白骨,已成为她平生见过的最诡异的画面之一。她并不害怕,但心里非常沉闷。
“你要是心里难受,一定要说出来,憋在心里会生病的。”秦梓需很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章弥真刚想说点什么,远处跑来了一位年轻的小警官,手里提着两份盒饭,是后勤在给现场人员发中午饭了。
其实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多了,早就过了饭点,但不论是章弥真还是秦梓需,都没怎么感觉到饿。
“两位老师吃饭。”小警官将饭双手递给秦梓需,秦梓需接过,对方阳光一笑,转身跑开。
“这小弟弟还挺可爱。”章弥真笑道。
“这得是90末尾的小孩了。”秦梓需神情古怪。
“你想什么呢!我才不是那个意思。”章弥真愠怒道。
秦梓需笑笑,也不深究这个话题,她把饭递给章弥真,道:“趁热吃。”
章弥真打开饭盒,拿着筷子挑起一块米饭,脑海中突然闪现刀斧落下,身首异处,埋入土里被根须缠绕,慢慢腐烂的第一视角画面。感觉胃里就像是灌了水泥似的,硬邦邦、沉甸甸板结成一块,根本塞不下任何食物。
她强撑着将饭送进嘴里,又夹了一口菜吃,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嚼着。一旁,秦梓需已经用矿泉水冲了手,又用酒精棉片消毒,这才开始吃饭。
她倒是吃得很香,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痕检和法医她们这会儿不好吃饭吧。”章弥真鼓着腮帮子,含混问道。
“应该轮班来干,轮休的下来吃饭。我估摸着,这最快也得干到今天晚上才能收工。”秦梓需回道。
“咱们就在这里耗着吗?”章弥真又问。
“我其实是打算一会儿开车去附近转转的,不过你脚崴了……”
“那就转转吧,我没事,走不了我就不下车,你转你的。”章弥真打断秦梓需道。
秦梓需望向她,见章弥真一口食物在嘴里咀嚼了半晌都咽不下去,她踌躇了片刻应道:“好。”
然后她走去自己车的后备箱,从一个储物箱里拿了一瓶酸梅饮料,递给章弥真。
“喝点吧。”她道。
章弥真接过,望着她欲言又止。秦梓需补充道:
“大家都有一个习惯的过程,别逞强,酸梅汤开胃的,喝点多少能吃下点食物。”
“嗯,谢谢。”章弥真难得领了她的情,她觉得今天的秦梓需格外顺眼。
章弥真放下饭盒,喝了几口酸梅汤,将食物送下去,总算感觉肠胃开始蠕动了。她感慨道:
“你们当刑警的真不容易。”
“是,干哪行都不容易。”秦梓需继续吃她的饭,她靠在车门边,端着饭盒,汗湿衣衫,看上去倒像是个体力劳动者。
“不不不,至少干记者比干刑警要轻松。”章弥真道,“我自从参与这个项目,感觉真是被扒了层皮。”
“我常年不在一线,算不上是刑警的一员。但影视剧里那些光鲜亮丽的刑警,绝对和真实的刑警没有半毛钱关系。咱们也没有什么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基本演绎法,有的只是枯燥的排查每一条线索,一点一点将证据磨出来。”秦梓需道。
“但我还是觉得,查案有意思。”章弥真道,“它的成就感在于,当你用自己的努力揭开真相的面纱时,灵魂会得到震颤和告慰。我感觉,这是一份沟通生死两界的工作。刑警就很像是镇魂师,不论是枉死的怨灵,还是生者备受折磨的灵魂,刑警都会让他们得以安息。”
“嗯……不愧是你。”秦梓需扬起笑容,有些感动。她最佩服的就是章弥真这出口成章的本事,她确实是个感性的人,有丰沛的感情去感知这个世界。
她觉得章弥真的心态难能可贵,尽管世间罪恶灼心,仍可我心坚韧如钢。
头顶湛蓝的天空上,两朵白云絮絮依偎,时而追逐成环,时而融作轻纱,在晴空画布上交织成华美的弧线。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投雷加更No.4)
秦梓需午后没有急着开车去走访,她坐在车里,打开了警用电台,已经前往侦查的刑警们会及时在电台里将自己查到的地点和情况做简略汇报,避免重复侦查。秦梓需做的是综合所有的信息,来判断自己最应该去什么地方查。
大概是电台的内容太过枯燥,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本来就困倦疲乏的章弥真,在强撑着听了一会儿电台后,就靠在副驾座椅上昏昏睡去。只留下秦梓需还在坚持不懈地听着。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章弥真突然感觉到车子动了,她从睡梦中苏醒,迷迷蒙蒙地将座椅抬起,她望了一眼车载时钟,居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秦梓需正开着车在山道上盘桓往复地行驶着,警用电台已经关了,车内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咱们……这是去哪儿?”
“哦,你醒了啊。”秦梓需看了她一眼,她刚才明显在出神,竟然没第一时间注意到章弥真已经坐起来了,“我打算去护林站一趟。”
“护林站?不是别的人已经查过了嘛,说没看见来着。”章弥真还记得最开始听到的电台内容,护林站显然是侦查员访问的第一站,结果也是最快出来的。
“嗯,有些细节我想确认一下,估计他们可能没问到这么细。”秦梓需语焉不详道。
章弥真用秦梓需给她的提神棒擦了擦太阳穴,道:“你又有啥想法,说来听听。”
“按照一般刑警的询问方式,他们肯定是直接问护林员是否有看到过可疑人物出现在那片林子里。但我觉得这么问不对,护林员每天都有固定时间巡山,凶手只要摸清楚规律,避开那段时间,护林员必然永远不会遇到凶手。
“那片林子一般游客是不会下去的,附近的村民也不会过来,因为为了保护秤锤树,附近有安置铁丝网,这一点,其他侦查员已经确认过了。凶手必然也会小心不在林子留下痕迹,所以要查凶手的踪迹,最应该着手的还是从凶手的心理出发。
“他要抵达这片林子,肯定是需要交通工具的,并且要避开耳目。我需要确认一下护林员巡山的时间点,来判断凶手最有可能在什么时间出现,然后再结合交通工具的猜想去反推凶手过来的路线,说不定这样能找到点线索。”
章弥真点头:“有道理。”
车子很快就抵达了护林站,一番沟通,二人知晓了护林员的工作规律。
天平山护林员一般是早上8点开始巡山,主要的任务是防火、捡垃圾。巡林时间大概是2-3个小时,也就是一个上午基本都在山上。中午才能回到护林站吃饭,有时候甚至是在山上解决午餐。
这些护林员都是本地村民,虽然受过训练,有基本的植物学知识和行山的经验,但不是植物学专家。
因此关于树木的生长情况,会有更专业的植物学专家定期跟队去林子里观察采样,并非是护林员巡山日常工作。
此外,巡山的具体时间安排因季节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例如,清明期间,护林员早上7点就要开始一天的巡查工作,并且由于清明期间祭祀和农事活动频繁,他们需要更加频繁地巡山,一天至少要走十几公里的路。
在干燥炎热的防火高风险期,护林员的巡护时间可能会延长,特别是在上午11点至下午14点半、下午15点半至傍晚等火灾高发时段。
秦梓需专门问了一下护林员是否有看到游客在那片埋尸的林子留下垃圾。护林员说这种情况极其罕见,他们很确定那片林子几乎不会有游客过去,人迹罕至。
秦梓需还专门要了一份他们巡山的路线图,他们平时走的路线还是挺固定的,由于现在无人机应用比较发达,护林工作减轻了许多,很多原本需要靠人走过去查看的地方,现在无人机飞一飞就能知道情况了,护林员因此不用再走那么多路。
无人机是大概18年时开始应用到护林工作的,在那之前,都还是靠人走。
回到车上,秦梓需摊开巡山路线图,结合着巡山时间和公交线路图进行比对。她和章弥真讨论了半晌,最终得出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她们认为凶手每一次来,应该都是乘坐的公交车。他是不会开自己的车来的,免得给人留下印象,并且也会留下不必要的痕迹。每次来的时间应该都是傍晚时分,他不会在山上逗留超过1个小时,且一定会赶在末班车之前离开天平山。
走天平山的公交车没有夜间车,最晚一班车是8路车,19:30从天平山出发往市区开。
如果考虑到凶手需要查看树木的生长状况,而夜间在山里使用灯光有些显眼,凶手可能真的会掐着黄昏时分还有自然光线的时间点来到山上。
如此计算,凶手极有可能会乘坐17:30-18:30之间的公交车。如果最近他也有上山过,也许能从公交监控之中查出端倪,但这需要筛选海量的监控视频。
秦梓需用蓝信打电话给谢云卿汇报调查进展,并讲了一下她的思路:
“现在是6月份,在此之前都算是胥城的春季,春季胥城多雨,不是防火重要时期。4月是清明季节,那会儿巡山频繁,凶手可能会考虑避开那段时间不上山。进入5月后一直到现在,凶手应该起码上过山,确认林子里并无异常。
“所以我的想法是双管齐下,一是尽量将那棵树还原到原来的状态,然后在林子里设置隐蔽探头布控,等凶手自投罗网。二是查一下5月到现在天平山运行的这几条公交线路的监控路线,重点查傍晚5:30-6:30之间的那几班车的监控录像,如果有一个身高175以上,独行一人的男子,可能就会比较有嫌疑了。”
谢云卿表示完全赞同秦梓需的想法:“我来安排,秦老师你放心,查监控这种繁琐的事,不需要你烦心了,我会组织人来查。”
此后,秦梓需又和章弥真返回了一趟现场,彼时已经是傍晚6点了,但现场的清理工作仍然在继续,预计可能还得再要1个小时才能全部清理完毕。
李之枚忙得抬不起头来,刘雪莹倒是还能抽出空子和秦梓需聊几句。
“秦老师,真真姐,你们先回吧,我们等会儿跟刑技中心的车直接去法医实验室。”刘雪莹忙了一整天,身上的工作服已经沾满了泥巴,未能盘起的碎发濡湿,粘在脸颊脖颈上,看上去疲惫又狼狈。
“好,辛苦你们了。有事蓝信联系。”秦梓需道。
二人终于驾车返回城区,大概是累了一天,一路上二人都显得沉默。直到入了城里的车河,秦梓需才询问章弥真: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白水天城,你知道吧?”章弥真倒是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
“知道。”秦梓需很快便往白水天城开去。
片刻后,她问道:“是你自己的房子吗?”
“对,我自己的房子。”章弥真道,“老秦,你的房在北京?”
“是,我可是背了沉重房贷的人,虽然学校给了安家费,但在北京买房你懂的。”秦梓需苦笑了一下。
“谁不是呢,唉……”章弥真叹息。
“你这么有钱,还为房贷发愁?”秦梓需奇道。
“我也不至于有钱到完全不用为房贷发愁的地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章弥真挑眉。
“就……你上学那会儿车接车送的……”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想法。”章弥真道,“我爸妈那会儿确实挺有钱的,但现在他俩不是离婚了嘛。我妈的工资和积蓄还不足以随随便便可以给我买个房子,至于我爸……呵……他不来插手我的事我就很感谢他了,不指望他给我买房。”
“你爸妈离婚了?”秦梓需吃了一惊。
“嗯,我到美国后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我爸他不老实,在外面有女人,而且还给我添了个小十岁的弟弟,你想想他那小三跟了他都多少年了。”章弥真说话时的口气就像这事儿是别人家发生的似的。
秦梓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反倒是章弥真缓解气氛道:
“所以,我对男人挺没什么兴趣的。他俩离婚一开始还瞒着我,那会儿我在美国上学,和家里联络的手段就是视频通话,他们会故意在一起让我看到。我每年回国一次,他们竟然还会凑一块骗我,其实那会儿我爸早就搬出去了。天知道我毕业时知道他俩离婚,对我的冲击有多大。
“男人有意思吗?结婚有意思吗?我真的很幻灭,我也不认为我需要婚姻。不过……都过来了。”
车内沉默了下来,车子上了一条快速高架,车速提了起来,路灯闪烁着从车窗前掠过。秦梓需把着方向盘,终于开口道:
“你突然从央媒回到胥城,进东海日报,真的只是因为高薪挖角吗?有你妈妈的原因吗?”
章弥真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敏锐,我会回来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妈,她那会儿查出有肿瘤,我真的吓坏了,后来发现是良性的,做手术切除了。但我还是担心她,这么多年我很少在家,她和我爸离婚后就一直是一个人过活,我不能不管她。所以……决定回家来发展,至少陪陪她。”
大概是被勾起了表达欲,章弥真顿了一下,声线转低:
“可能在外人看来,我能力强,足够胜任记者这份工作,光鲜亮丽,一帆风顺。但我这么多年外派,其实很厌倦战场。你肯定看出我害怕尸体,该说那是害怕吗,更应该说是一种应激吧。
“我在叙利亚的第一年,在霍姆斯的胡拉镇就见过屠杀现场,一排排的死尸盖着白布,很多被斩首,身躯都不完整。我当时刚毕业没多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虽然去之前参加了战场模拟训练,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冲击太大。那感觉……浑身都是麻的,灵魂出窍。后来连续一周都在做噩梦。到现在,我偶尔夜里惊醒,也还会梦见战场环境,甚至幻听枪炮声。
“人们都以为在战地环境工作的记者一定对尸体见多不怪。但我不一样,我一直不能很好地适应战地环境,不是说我不能胜任我的工作,只是我做起来会很心累。
“我的领导曾经评价我,说我的同理心太强了,不大适合从事战地记者的工作。但我就是死要强,他说我不行,我偏要钉在岗位上干下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愣是坚持了三年。后来是我在叙利亚生了一场大病,被强制调离一线,再加上恰好遇上我妈也生病了,我离开了央媒,回到了家乡。”
“但你回来后还是做了重大刑事案件的新闻?”
“因为我不甘心啊,我想一雪前耻。而且,我这个人永远不能接受人类残害自己的同胞,我觉得每一个下杀手的人都必须被制裁,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同理心太强了。”章弥真叹息。
“这是优点,你不必为此感到挫败。”秦梓需道,“你是不是觉得法医和刑警都很厉害,见到尸体都可以不为所动?”
“不是吗?”章弥真反问道。
秦梓需摇头:“不是,当然不是。我们跟你一样,都只是不肯表露出来罢了。我们强行用理性盖过了感性,提醒自己是专业人士,必须要表现出专业性。时间长了,见得多了,其实说难听点,就麻木了。
“人是不能麻木的,尤其是我们这些面临生死的人,不论是法医还是刑警,见多了死人,他们就会成为数字和业绩指标,而非是曾经鲜活的生命。我们的这份职业,需要有点同理心,才能有永远不断绝的心理驱动力。
“战场的极端环境,和当下你身处的环境又是截然不同的。你在那个极端环境里,时刻神经紧绷,过于紧张的状态下产生应激,造成心理创伤非常正常。而你现在处在安全环境中,突然被我带进了谋杀事件的调查,看到被阴险残害的人,你会感到不适也非常湳枫正常。说实在的,我心里也不舒服,已经很多很多年了,看了心理医生也没用,只能自己慢慢调整。”
章弥真有些颓丧地问道:“我是不是有时候很死要面子活受罪。”
“呵,是有点,但这没什么,我很喜欢你这种性格,很鲜活。”秦梓需道。
章弥真捂脸:“该死的,今儿怎么对你说这些话,真要命。”
“哈哈,放心,这也是保密的一部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车行至章弥真家楼栋下,秦梓需最后好奇问道:
“你妈妈是不知道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吗?还是她觉得结婚就能抚平你的创伤?”
章弥真被戳中痛处,情绪立刻上来了:“问得好!我就不明白了,她自己的婚姻都那副德行了,怎么还偏要让我结婚?我和她谈过很多回了,她就是一口咬死,说人不能没伴儿,最好能有孩子,不然老后的世界很可怕。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做的工作有多危险,对我造成了什么创伤。但……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沟通。”
“你现在和你妈妈住在一起吗?”秦梓需望了一眼楼上问。
“不住在一起,她现在还住在家里以前买的房子里。她说住习惯了暂时不想搬到我那里去,她在那个小区交了不少同年龄的朋友,都是退休大妈,她们每天活动还挺多的。我有空会回去陪她,至少一周回去一次吧。”章弥真道。
“那……改天,我能不能去拜访一下你妈妈。”秦梓需突然提议道。
“啊?”章弥真吃了一惊。
“我可以和你妈妈聊聊,开解一下她,她应该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顽固,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你沟通而已。你们俩,可能相处在两个世界里太久了,需要有一个第三者为你们搭一座沟通桥梁。”秦梓需道。
章弥真望着秦梓需的侧脸,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我是不是有点太冒昧?”秦梓需见她突然沉默,一时间有些惶恐。
“没,谢谢你老秦。”章弥真道,“我真的……谢谢你。”
秦梓需听出了一丝隐秘的哭腔,她也因此眼眶微热。
章弥真已经逃也似地开车门下车了。
“明天见。”她的声音略显沙哑。
“嗯,再见。”秦梓需回道。
车门关上了,秦梓需看着章弥真一瘸一拐地走进楼栋,一时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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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车返回自己家的途中,秦梓需反思自己,她有什么资格去帮章弥真处理家庭问题,她自己的家庭问题都还僵在那里呢。
她不是不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但她希望他们也能理解自己的追求与理想。强硬的控制不会带来任何好结果,只会使得关系越来越僵。
她不是没有向父母妥协过,她离开一线进入高校,就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忘记当年的事,也是想要顺从他们的意愿。
可换来的结果,却是她自己坠入了无尽的痛苦深渊之中,理想与现实背道而驰,执念在心中逐渐扭曲,以至于查案的窗口期逐渐缩小,连身心都被摧残。
她已下定决心,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信念,她必须查出一个结果来。
等结果出来了,她就可以拿着这个成果坦然行走于世,再也不会拧巴,不会纠结,她就能一身轻松地去见父母,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完成了多年的夙愿。
她望了一眼支架上的手机,咬咬牙,再次选择了不去联系父母。
……
天平山搜查结束,遵从秦梓需的想法,市局在山上做了隐蔽布控,并派了专人每日轮班24小时监视,守株待兔。
另一头,技侦与法医再次忙得不可开交,对从树根中筛检出的白骨进行拼接、化验。2日后,得出结论,这具白骨与头颅DNA吻合,也与信纸上的唾液DNA吻合,确为“赵蕾”的身躯。
至此,由于赵蕾与陈君梅存在的笔友关系,加上陈君梅家爆炸案存在的一些疑点,省厅、市局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对陈君梅家爆炸案重启刑事案件调查,并与赵蕾案并案调查。
这一决定只有内部负责此案的少数人知晓,本案并未大鸣大放地挂牌成立专案组,只是以秦梓需为核心,组建了一支机密的侦查小组。章弥真、刘雪莹、李之枚自不必说,另有精选出的南丰区分局和一部分市局的侦查员加入了侦查组,总人数并未超过15人。
这些人坐在一起开了一个案情会,对下一步侦查作出安排。
刘明城和谢云卿让15人中的一半侦查员开始查找秦梓需提出的公交车监控录像。除此之外,两位领导还询问秦梓需去云南是否需要其他人手,秦梓需想了想,只要了一位信息中心擅长网络侦查的专业人员。
于是谢云卿就将那天给她们带过路的那个小伙子小宋调给她们,同时,秦梓需的这趟行程还被强制塞了一位男性成员,就是南丰分局的耿剑秋。
会后,章弥真大为不满,私底下在女厕所里跟秦梓需吐槽:“这家伙怎么跟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
秦梓需无奈,只得安抚道:“领导有领导的考虑,怕我们在云南有危险,所以非得安排男同志同行。这也算是有帮手了吧,而且,查这个案子确实也是耿剑秋的分内事,你就别怄气了。”
“哼,此前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现在出结果了反倒来蹭,真的好会投机取巧哦。”章弥真更生气了,“而且,怎么又是男人保护女人的那一套?我们俩能遇着什么危险?就算有危险,以你的身手还对付不了?”
秦梓需有点头疼,道:“我也不是万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老秦,不是我说你,你在面对领导的时候有些软弱了。你要学会据理力争!”章弥真当年可就是拼着这一股跟领导对着干的气,硬是在叙利亚钉了三年。
“警队是纪律部队,领导下达的指令相当于军令,我不好违抗的,何况领导如此安排,也没什么特别不妥的地方,我要反抗也没有借口啊。”
“所以我就是讨厌体制内!”章弥真气鼓鼓地洗手,水都溅到了池子外。
秦梓需哭笑不得,她承认她心里也不是很舒服,但工作这么些年,面对类似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她只能学会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她当前的首要目的是协调各方力量,尽快查清案情,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愿意做出一些妥协让步。
不论是新的关于白骨身躯的验尸报告,还是查找公交车的监控录像,亦或是锶同位素的检测结果,都需要耐心等待,短时间内出不了结果,秦、章二人就算想继续查,也得歇口气。
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出发前往云南。
出发的日子定在7月2日,也就是后天。于是这两天,秦梓需、章弥真有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可以做一做去云南出差的准备。章弥真崴了的脚还没完全好,她宅在家里不出门了,居家办公,处理她自己积攒的工作。秦梓需则在出租屋里整理目前查到的所有线索,以期找到新的思路和突破口。
出发的前一天,她一大早起床,先完成晨练,然后收拾好行李,就窝在出租屋里推敲案情,直到傍晚肚子咕咕叫,才想起来连午饭都没吃,家中冰箱空空如也,她于是拿了手机、钥匙出了家门,出去觅食。
天气已经进入盛夏,尽管是傍晚时分,一出家门仍是一股热浪袭来。秦梓需思忖着去了云南大概会凉快些,尤其是山里甚至很冷,得带件厚外套才是。还有,昭通属于乌蒙山地区,那里可是多雨地带,得带好雨衣雨鞋。
她出了小区,步行去了附近的一处美食街,找了一家面馆吃面。坐着等餐的功夫,店里进来了4个男子,围着她斜前方的餐桌坐下。秦梓需打眼一瞧,便知晓这4个人是警察,虽然她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没有参与抛颅案的调查。
她租屋附近就是市局,能遇见出来吃饭的警察可太正常了。
四人要了啤酒,不仅点了面,还点了几样卤菜,看来是想喝点放松下。这是案子了结了吧,不然可不敢这么放松,秦梓需猜想。
可他们看上去似是心情不佳,上来就一个个的在喝闷酒,一句话不说。
秦梓需的面来了,她慢吞吞地吃自己的面,留了三分注意力在那桌。
终于,在三杯酒下肚后,一个看上去稍显沉不住气的年轻男子开口抱怨道:
“TMD,到底有完没完啊。”
这话引发了他身边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的附和:“可不是嘛,没能赶在谢支回来前搞定,这下被骂得狗血淋头。”
“诶,小点声。”他对面一位中年男子皱了下眉头,阻湳枫止这个年轻男子继续大声抱怨,他使了个眼神,刚才那个大声抱怨的男子扭头朝着秦梓需这桌看了一眼,也不吱声了。
最后那位尚未发话的男子看上去有点书生气,他安慰道:“就差最后的一部分了,等对方吃了蜜罐,我们能就抓住他了。”
随即四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低,压得近乎于耳语,秦梓需再怎么努力去听,也听不清了。
她淡定地吃完了自己的面,便结账离开面馆。走在夜幕降临的小路上,她思忖着刚才那四个警察交谈的内容。秦梓需感觉他们可能是网警,“蜜罐”这个词是反黑客的术语,类似于陷阱,诱导黑客攻击,这样就能搞清楚对方的手法和身份。
又是反黑客,最近市局的系统一直在被攻击,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束吗?到底是什么人在干这种事。
秦梓需真有些好奇了,可惜她明天就要出发去云南了。她盘算,如果去云南一切顺利,查到了她想要查的,那么回来后很可能案情会有较大进展。到时候,她也可以抽出点精力,问一问黑客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家门口,忽而手机响了,秦梓需一看来电,是章弥真,她立刻接起:
“喂?”
“老秦啊,你要不要今晚到我家来住一宿,明早咱们直接一起出发去机场,我家离机场更近。”章弥真非常突兀地提议道。
“嗯?”秦梓需疑惑这其中的必要性,无非是个出发早晚的问题。
“你过来吧,我这儿有点情况得要你帮忙。带上你的行李,现在就过来。”章弥真突然变得不容置疑。
“什么事啊?”秦梓需试图问清楚。
“我……哎呀,总之你来了就知道了,赶紧的,我等你呢。”说罢,就挂了电话。
什么鬼!秦梓需无语了片刻,最后还是拿她没办法,她只得回家后匆匆将行李做最后的打包,然后驱车赶往章弥真家。
抵达她家楼下时,章弥真居然已经楼栋门口等她了。
“出什么事了?”秦梓需下车后问。
“你养过猫吗?”章弥真劈头盖脸问道。
“啊?”秦梓需懵了。
章弥真解释道:“刚傍晚我出门丢垃圾,发现有人把一个纸箱子丢在我家门口,里面有两只小奶猫,特别可爱。我想养来着,可我……没养过。而且我敲了楼栋里所有邻居的门一一问过了,没有人把猫丢在我家门口,我们家楼栋有密码锁,平时锁着的,外人进不来,所以我觉着这事儿有点奇怪,想着你来帮我出出主意。”
“你家住几楼啊?”秦梓需问。
“顶层,12楼。”章弥真道。
秦梓需蹙起眉头。
第30章 第三十章
秦梓需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着章弥真一道乘坐电梯上12楼。她看了一眼电梯的摄像头,道:
“你有没有问保安看过监控?”
“没有呢。”章弥真摇头。
“嗯……”秦梓需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等电梯到了12楼,秦梓需没急着跟章弥真进家门,而是望了一眼楼梯间,道:“这楼道里有监控吗?”
“有的吧。”章弥真道,“但好像不是每一层都有。”
秦梓需回身,示意章弥真开家门。二人进入玄关后,章弥真带上家门,面露不安神色,道:“你这个反应,我有点七上八下的,咋的了这是?”
“你也说有点奇怪,你觉得奇怪在哪儿?”秦梓需不答反问。
“我就是觉得,要送猫,送进这种封闭式单元楼里,而且还刻意送到最高层,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章弥真道,“我在想是不是我哪个朋友又在恶作剧了,结果在群里问了一圈,也没人承认。”
“对,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送猫的人似乎很有针对性啊,就是专门送给你的。”秦梓需道。
“你说得我这心里毛毛的。”章弥真脸色不大好看。
秦梓需没急着下定论,而是道:“你再问问你的朋友们,确认没有人做出这种事,我再来查监控。”
“我这就问。”章弥真直接开始打电话。
秦梓需蹲在了纸箱子旁,纸箱子就放在玄关门口,箱子被章弥真草草掩住,里面还不断传来小猫咪的细细叫声。
秦梓需戴上手套,将箱子四面,以及上盖,下底,都查了一下。这是个原本用来装袋装面包的箱子,挺结实,上面有撕掉快递标签残留下的黏胶痕迹,除此之外没有能用肉眼看出来的明显痕迹。
秦梓需打开箱子,看到里面蹲着两只只有巴掌大的小猫,都是狸花猫,眼睛都没能完全睁开,可能刚出生没多久,感觉像是流浪猫生下的崽子。
箱子里啥也没有垫,两只小猫在里面爬动着,看上去像是在寻找妈妈,颤颤巍巍,饿得叫声都虚了。
“你家有废毛巾吗?最好是干燥的。”秦梓需问章弥真。
“我直接给你拿条新的。”章弥真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冲进家里,不多时拿来一条柔软的新毛巾。
秦梓需用毛巾把这两只小猫裹起来,对章弥真道:
“咱们去宠物医院吧。”
章弥真完全服从秦梓需的要求,二人再次出了家门,坐电梯下楼时,章弥真总算打完了电话。
“没有,真没有人给我送猫。和我关系最铁的两个朋友,这几天都在外地出差呢。工作室里的人也没有来过我家。知道我家确切地址的人其实不多,我能想到的都联系过了,没有人给我送过猫。而且,我朋友都知道我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宠物,她们怎么会随随便便不经过我同意就给我送宠物呢?”
“好,一会儿回来查监控。”秦梓需心中有数。
二人抵达小区附近的宠物医院,医生给两只小猫做了检查,两人等了一会儿,医生告诉她们小猫还算健康,就是出生以来似乎一直没吃到奶水,显得有点虚弱。
章弥真询问医生能不能寄养,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总算舒了口气。让她自己来养小奶猫,她可一点经验也没有,而且也没有时间,毕竟明天一早她们就要出发了。
交了足够的钱,两只小猫就暂时被留在了宠物医院里。
虽然这两只小猫来历不明,可章弥真却还是想要养下它们。她打算等案子结束了,有了空闲,再把小猫接回来,到时候她一定跟吴岚好好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铲屎官。
二人步行回家,秦梓需直接进了小区保安室,亮出证件,要求调阅监控录像。
按照章弥真的回忆,她是傍晚五点半左右时开门看到猫的,秦梓需调取了章弥真所在楼栋入口处的监控录像,从五点半倒着向前看,一直倒到大概五点钟差几分时,她看到了一个抱着纸箱子的人影出现在了楼栋门口。
这是个女人,长发,简单扎了个马尾辫,穿了一件黑T恤,牛仔短裤,戴眼镜,相貌寻常,也没有做任何遮掩。从监控看来,她是趁着门没有关严实的时机,跟着前一个进楼栋的居民进来的。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楼栋门口徘徊,等待时机。
进楼栋后,她没有跟着前一位居民一起进电梯,而是放下箱子,在楼道里站着摆弄手机。等了一会儿,等到上一位乘客下电梯了,才重新将电梯唤回一楼,乘坐电梯直接抵达了12楼。
这人毫无犹疑地将纸箱子放在了章弥真家门口,然后就乘坐电梯离开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有些社恐,不想和任何人进行交谈的快递员进行的一次寻常投递。
秦梓需截取了这女人出现的几段监控录像,用蓝信传给了小宋,让小宋用天网查查这个女人的下落。
小宋飞快地接收,比了个OK的手势。
二人出了保安室返回家中,秦梓需道:“好了,天网查出来应该不会费太多功夫,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章弥真很困惑:“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有人盯上你了,但不会是这个送猫的女人,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女人像是个拿钱办事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帮谁做事,真正的目的为何。”秦梓需道,“所以,具体是因为什么,现在还不好说。”
“这到底是恶意,还是善意?我看不懂。”章弥真道。
“现在来看,至少不能说是善意。这个人送猫给你的行为,更像是一种试探,可能是想看你有什么反应。”秦梓需分析道,“你平时有得罪什么人吗?”
“哦,那可太多了。”章弥真哂笑道。
“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有遇到过给我们工作室寄垃圾和寿衣的,但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注重个人隐私的,家里面至今没有收到过这类东西。”章弥真道。
“看来,这次针对你私人的意味很浓。且这个人的动机模糊,和以前明显是要给你点颜色看看的那些人截然不同,一时半会儿还真难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章弥真一副很想骂脏话、但又强忍着不骂的憋屈样子,半晌她才道:“等我知道那家伙是谁,我一定要他好看。”
秦梓需叹息,道:“但愿不是因为你参与了抛颅案的调查,好在明天咱们俩就去云南了。我明天跟谢支提下这件事,让谢支派人盯一盯,这一段时间正好让子弹飞会儿,不急着下判断,你别有心理压力。”
“嗯,我晓得了。”
二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里,进门后,秦梓需盯着纸箱子对章弥真道:“纸箱子暂且保留着,等查出那个女人的身份后再说,不行就送去做技术检测。但我估摸着,背后那个人不会直接去接触这个纸箱子,他可能和那个女人都没有见过面。”
“老秦,我就把话明说了吧。”章弥真憋不住了,“你说是不是凶手干的,他知道我们在查他,所以他坐不住了?”
“有这个可能性。”秦梓需也不来虚的,直言不讳,她心底是希望章弥真能做足心理准备。
“靠,他这是觉得我是软柿子好捏吗?”章弥真怒道。
秦梓需哭笑不得,好家伙,这要是换了别人得怕得要死了,但章弥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样的,在是不是软柿子这件事上又开始较输赢了。
“他如果当真要试探我们,从你这个外行人入手,确实比较不容易暴露自身。”秦梓需理性分析,“换一个角度来想,如果当真是他,那这就不是一件坏事,意味着他慌了,坐不住了,必须得做点什么了。也就意味着距离他彻底露出马脚已经不远了。”
“但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在警方内部有眼线?不然他怎么能这么快得知他快要东窗事发了?还是说……前两天我们确实打草惊蛇了?”章弥真问到了关键。
秦梓需面色一凝,道:“我明天也会和谢支汇报一下这件事,确实得严肃对待。”
她想了想,又道:“我们从最坏的角度出发来做假设,假设确实是凶手做了这个局,他想要达成的试探效果是什么?”
章弥真思忖半晌,道:“恐吓我吗?就算把我吓退了,这也不起作用呀。那会不会是……想要通过监控我来达到探明搜查进展的目的?”
“既然他知道你的住址,暗中跟踪你就是了,为何还要给你送猫,这不是让咱们有了警惕心吗?”秦梓需提出其中的逻辑悖论。
“嗯……”章弥真被这个问题困住了,一时想不明白。
秦梓需却提出了她的猜想:“会不会,他真正想要试探的是你见到猫后的反应?”
“啊?”章弥真越发困惑了。
秦梓需补充道:“而且,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哪怕可能会暴露自身,也得冒险试探。”
“什么意思啊……”章弥真的困惑未能得到解答,但已经因恐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恐惧的是这个人的心态,她完全无法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去理解。
秦梓需微微一笑,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也不知道,所以不想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咱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章弥真好想掐死她。
夜渐渐深了,二人洗漱完毕,秦梓需被安排到章弥真家的客房睡觉。这个房间是章弥真原定给母亲居住的房间,现在一直是空置着的,床单被套章弥真一直都有干净备用,正好很快给秦梓需铺上。
秦梓需能看出来她做家务还是有一套的,虽然平时很忙,但家里倒是收拾得井井有条。章弥真买的这个房子不算特别大,但也有150平,哪怕把她妈妈接过来,两人居住也很富裕。虽然她打小养尊处优,但一点不矫情,这么大的面积都是她一个人收拾。
秦梓需尽了自己做客人的本分,不随便碰触主人的东西。她洗完澡,靠在床头,拿着自己的Pad看。章弥真却还在外间忙,一直能听见她拖鞋踢趿的声响,她还在收拾行李。
11点半后,章弥真在外面喊了一声:“老秦,你睡了没?我要睡了,晚安。”
“哦,晚安。”秦梓需应道。
咋睡个觉还这么郑重其事地宣誓一下,秦梓需暗觉好笑。
她也觉得有些困了,于是放下Pad,关了灯躺平,阖上了双眼。但没过几分钟,突然房间门开了,章弥真在黑暗里探头进来,留给秦梓需一个模糊的轮廓。
“嗯?咋了?”秦梓需讶异坐起身。
“老秦,要不你到我房里睡?”章弥真轻声道。
“为啥?你房里也没两张床,我们俩挤一块多难受。”秦梓需屈起左腿,左臂架于其上,微微侧着脑袋问。
“我房里床更宽,睡两个人不挤的。”章弥真答非所问,只是一味劝说秦梓需。
秦梓需默了一下,气氛有一瞬变得十分微妙。片刻后,秦梓需确认道:
“你不介意和别人躺一张床上?我怕干扰到你。”
“哦,嗯……那算了吧,你睡吧。”章弥真撤回一步,带上了房门。
秦梓需望着关上的房门,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把头发都抓乱了。
一分钟后,她长叹一声,下床出了房门,走到章弥真卧室门口,敲了敲虚掩着的门。房里还亮着灯,透过门缝,能看到章弥真穿着睡裙,散着长发,正坐在床边,摆弄床上的一个硕大的毛绒玩具。
这个状态的章弥真,秦梓需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她仿佛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坚硬、骄傲、好强,似乎真的成了一位养尊处优、内心柔软的公主。
“我可以进来吗?”秦梓需站在门口轻声问。
章弥真见她来了,扬起笑容,拍了拍床边。
“刚才那么不情愿,怎么现在又来了?”她好笑问道。
秦梓需想了想,笑道:“我胆子小,两个人睡有安全感。”
说着就窜上床,挨着另一侧躺下,催促道:“熄灯了熄灯了,快睡吧。”
小样,跟我来这一套呢。章弥真咬唇,关掉了床头灯。她缓缓躺倒在秦梓需身侧,呼吸逐渐平稳。
秦梓需是真的累了,再加上章弥真床上有一股很难以形容的,催眠般的香味,困意潮水般来袭,一下就将她的神志抽离。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章弥真轻声道了句:
“老秦,你人真好,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秦梓需的脑子不转了,也不想费劲说话,任由倦怠制服理智,缓缓沉入梦乡。【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