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给我几分温柔,就是为了日后抛弃我。
司马神容闻言,不敢回身,眼神缥缈了两息,“他这是思念他皇姐了。你如何回答的?”
“臣回答,太子如何待臣,臣便如何待她。”
司马神容若有所思,太子如何待她呢?事到如今,姐弟二人之间隔着杀父之仇,你死我活是必然的事情。
无论是谁登基,另一方都将难逃一死。
她正犹豫,循齐幽幽开口,“陛下,您召臣回来,只为此事吗?”
“还有一事。”司马神容搪塞开口,提及要事,她才敢回头,触及少女茭白的脸颊,心中动容,笑道:“朕想给巡防营添兵。你有何意见?”
“得有个名目才是。”循齐道,“贸然添兵,许多人会不满意的。”
我朝惯例如此,贸然添兵,改了旧日规矩,会让人许多人不满。循齐心动,但不急进。
天色阴沉沉,冬日就算不起风,也会冷,前一刻还有太阳,此刻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司马神容往殿内走,循齐立即关上窗户,转身跟随陛下,并开口:“陛下,此事不急,来年开春再议。”
听着她的话,司马神容觉得她如颜执安一般沉稳,心中豁然开朗,“可,那你便回去罢。”
循齐这才抬眸,看向女帝,对方背对着她,体态优美,她握了握拳头,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想质问陛下,又不敢,又害怕自己一开口便要脱离相府。
不行,不能问。
循齐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急匆匆行礼,大步离开。
司马神容一转身,人就不见了,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觉好笑,“方才还觉得她沉稳,怎么又那么急躁了。”
她很喜欢循齐的性子,年初觉得她冲动,巡防营磨炼一番,略显沉稳,假以时日,必然可以成为她心目中的明君。
司马神容慢慢地走出困境,心口舒坦许多,徐徐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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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逃之夭夭,翻身上马背的这一刻,她大口地喘气,总有一种逃出生天之感。
太子也在怀疑,但无证据。他怀疑,纪王肯定会来查证的,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耳朵,眼神骤然冷冽。
疯子说,要活下去,命最重要,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都得活下去。
既然太子疑惑,那便杀了纪王。纪王死了,太子不过十一岁的孩子罢了。
循齐心中快速想了办法,面色淡漠,如无事人般打马离开。
可陛下留太子与循齐用午膳的消息顷刻间就传开了。
颜执安吓得心口不宁,闻讯后良久说不出话来了,陛下这是干什么?忍不住了吗?
下属禀报后,她挥挥手让人退下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离下值还有些时辰。
她无措地坐下,不出片刻的功夫,右相匆匆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恐慌,右相回身关门。
“我方才听到了消息。”
“我也听到了。”
两人陡然沉默,颜执安伸手去取桌上的暖炉,自己已然四肢发凉,右相沉思,接着道:“太子聪慧,只怕会看出端倪。”
“我疑惑循齐为何会入宫去。”颜执安想了半晌想不通,她惯来不爱入宫,怎么会挑着今日去宫里见陛下。
两人对坐无语,颜执安心口不安,掌心贴着手炉,一片温热。
右相站起身,道:“我跟着你们,日日担惊受怕。”
她自从知晓循齐的秘密后,无一日安枕,循齐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什么事都敢做。
她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下属的声音,“左相,少主将纪王府上三公子当街打了。”
右相:“……”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看向左相:“是你来收拾烂摊子还是我去善后?”
“自然是我。”颜执安平静地站起身,也没有右相的惊讶,心平气和地说道:“李三郎该打,打死也不为过。”
“颜执安,循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是你惯出来的。”右相气得心口窒息,什么叫‘打死也不为过’,那可是纪王的儿子,惠帝陛下的堂弟。
纪王如今是宗室的长辈,宗室以他为尊,贸然得罪他,等同得罪了宗室。
颜执安淡然,道:“那是你姐姐教出来的,我不过是给予她三分底气罢了。”
右相气个仰倒,“赶紧去看看。”
颜执安想想,道:“其实我不去,她也不吃亏,我去了,她反而吃亏,毕竟有人压着,不如自己自在。”
“颜执安!”右相眼前一黑,“赶紧去收拾烂摊子。”
“好了、好了,我去瞧一眼。”颜执安懒洋洋地挪动脚步,出门又走回来,右相不解,“你在干什么?”
颜执安:“今日好冷。”
右相瞥她一眼,“我自己去,不指望你。”
“你也别去,装作不知道,陛下又不会偏袒纪王,何必强出头,循齐必然是有理由动手的。”颜执安坚信循齐不会随意动手。
两人推辞的功夫,循齐提着李三郎的身子,丢在了纪王家门口。李三郎疼得浑身发抖。
“颜循齐,你欺人太甚,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李三郎狼狈地躺在自家门口。
循齐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去告诉陛下,你派人跟着我,试图行不轨之事,李三郎,我只打你,还没杀你,要不是你姓李,我今日一刀宰了你。”
“姓颜的,你别嚣张,一个野种、私生女罢了,不知廉耻。”李三郎气急败坏地骂人。
话音落地,循齐的眼神微变,跳下马来,上前揪住李三郎的衣领,一拳砸向他的嘴。
一拳下去,李三郎惨叫一声,循齐抬手又是一拳,眼神似要吃人,吓得纪王府的侍卫吓得不敢上前。
砸到第三拳的时候,李三郎没声儿了,纪王府的侍卫冲上前,巡防营的人见状,拔刀冲上前。
纪王府门口乱作一团,等京兆尹匆匆赶来的时候,地上躺着几人,李三郎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眼神飘忽。京兆尹上前喊了一声,对方没答应,这时纪王妃赶了过来。
“三郎、三郎……”
李三郎嘴角溢血,已然无法回应了。
循齐冷冷地看着他,双手握拳,纪王妃哭叫了一声,“大夫、大夫……”
京兆尹见状,十分头疼,头一回看到巡防营带头打架的,他觑了一眼纪王妃,又看了一眼颜少主,不知该怎么做。哪头都不敢得罪。
“颜少主,你欺人太甚,将我儿打成这样,可有教养可有规矩。”纪王妃抱着儿子哭诉,不想,循齐却说一句:“我不打女人,若不然,连你一起打。”
“你竟如此猖狂!”
纪王妃气疯了,呵斥道:“拿下她,我要捉她去陛下跟前问罪。”
话音落地,不需循齐招呼,巡防营的人一起上前,将循齐围了起来,纪王府的侍卫见状只能停下来。
京兆尹慌忙来说好话,循齐却两步上前,再度去抓李三郎,吓得纪王妃大喊京兆尹。
循齐淡淡一笑,“草包罢了,养来作甚。”
“循齐,我敬你是颜家少主,你竟然如此诋毁我儿,我定去陛下告你。”纪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从未见过如此无礼小儿,也不知道颜执安如何教导的。
循齐不慌,道:“令公子派人跟踪我,偷窥巡防机密,我打他一顿算是救他一命,闹到了陛下跟前,他的小命都要没了。”
“你这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要去问问左相如何教女,将你养得这般顽劣。”纪王妃气得口不择言,“你别以为颜家砸钱助你上位,你便可以这么欺人,一身铜臭味的小人罢了。颜执安婚前生子,生而不养,养得你如此顽劣。”
京兆尹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他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纪王妃、纪王妃,好好说,先给三公子看伤。”
话刚落地,只见一柄刀架在了纪王妃的脖子上,吓得纪王妃大叫,“你干什么,我可是纪王妃,颜循齐,我可是纪王的王妃,是陛下的叔母。”
循齐闻而不动,将刀刃逼近两分,贴着纪王脖颈上的肌肤,慢慢的,鲜血滑落下来,京兆尹周身冰冷,“颜少主、颜少主,好好说、好好说。”
“人立世,以孝为先,当敬爱父母,王妃当我面辱骂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京兆尹要哭了,想给这个祖宗跪下,“少主、少主,纪王妃心直口快,并非有意的。”
循齐并未理会,眼神阴狠,吓得纪王妃哼不敢哼了,只说道:“你杀了我,纪王不会饶恕你。”
“先杀了你再说,辱左相,光是这一条,我便与你没完。”循齐不罢手,“你倒是自在,却靠着男人度日,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纪王妃吓得不敢回话了。京兆尹忙劝阻,余光扫到一队人疾驰而来,为先的正是左相。
京兆尹大哭出来,“左相、左相,您救救下官、救救下官。”
颜执安还没靠近就听到了京兆尹的哭声,抬首看过去,却见循齐拿刀要杀纪王妃,心中不解。
她翻身下马,京兆尹扑过来,“您劝劝你家的祖宗。”
循齐扫了一眼颜执安,呵斥纪王妃:“跪下,道歉。”
纪王妃也是世家女子,自有风骨,闻言冷笑道:“我乃是纪王妃,是宗室妇,岂可跪一朝臣。”
“是呀,但你方才辱左相,既然你不道歉,不如就打死李三郎,顺势再杀了你,我一命抵两命,也算是不错。”循齐淡然道之,“纪王妃,你怕吗?我是不怕,毕竟你二人给我陪葬。”
说罢,她抬起刀刺向李三郎,吓得纪王妃扑过去,“我道歉便是。”
颜执安不解,糊涂地看着两人,“究竟为何事?”
京兆尹不敢提,瑟缩在一旁,官大的来了,他可以隐退了,他也不敢说:纪王妃骂你未婚生子,不知廉耻。
纪王妃朝着颜执安的方向跪下来,“左相,是我言辞冒昧,对不住你。”
她不仅道歉,还跪下叩首,吓得颜执安侧身避开,而后看向循齐,“你干了什么?”
让一堂堂王妃给她叩首下拜,纪王知道,非要活劈了她。
循齐收了刀,道:“收兵,回巡防营。”随后,她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事,陡然止步,回身看向纪王妃:“你儿子窥探巡防一事,我还未曾告诉陛下。”
你若息事宁人,我便息事宁人,你若闹下去,我就告你儿子,且看陛下如何惩处。
纪王妃暴怒,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紧牙关不语,眼中恨意喷涌,恨不得将循齐撕碎了。
循齐却无事人一般走到左相面前,道:“无事,劳您走一趟,我先回巡防营。”
巡防营的人露出猖狂的笑容,扬眉吐气,平日里这些勋贵们得意洋洋,将他们不当人,今日看了一出热闹,十分畅快。
循齐上马后,道:“回去后,给你们多发三月俸禄。”
“多谢指挥使、多谢指挥使。”
巡防营的人打马离开,纪王妃气得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颜执安立即上前,将人扶起来,道:“去请大夫,送进府里。”
待安置纪王母子,颜执安将京兆尹揪过来,“为何事?”
京兆尹不敢说,低头畏缩,颜执安哄他:“但说无妨。”
“纪王三公子派人跟踪颜少主,被少主发现,两人起了争执,少主将人暴打一顿,丢回纪王府。纪王妃出来后,辱骂您,后来,就有您看到的一幕。”京兆尹头疼死了,李三郎干什么不好,招惹这个祖宗干什么。
谁不知道左相宠女,招惹她便是左相过不去。
颜执安问道:“纪王妃说了什么?”
京兆尹讪笑,“下官不敢说。”
颜执安:“说!”
京兆尹吞了吞口水:“何必污您耳,纪王妃也给您道歉了。”
颜执安拂袖而去。
京兆尹瘫软下来,都道左相不好惹,可比起她家的祖宗,俨然好多了,人家不高兴只拂袖离开,可她家祖宗喊打喊杀,要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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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先回巡防营,交代下属,给了赏银,忙完手中的事,待出营,天色都黑了。
她牵马出营,准备踏上马镫时,看到了门口停的马车,一眼就知晓是颜家的马车。她有些犹豫,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无情走了过来,“少主,家主请您上车。”
“知道了。”循齐将马鞭递给对方,自己大步走过去。
冬日天寒地冻,一入马车,就感到一股暖意,循齐俯身进去,但不敢靠近,挨着门口坐下来。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与白日里逼着纪王妃下跪道歉时判若两人。颜执安被逗笑了,道:“我来接你是顺道回去,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陛下罚不罚你,我不知道,但我不会怪你。”
“真的?”循齐意外,“你不觉得我今日冲动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至于谁有理,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去问了。你也大了,能关五千人就能管好自己的事情。”颜执安并不在意循齐今日的做法,纪王这些年来压着陛下,纪王妃自然得势,如今循齐来压一压,也是好事。
循齐今日所为,算是得罪了宗室,纪王必然不会吃了这个暗亏的。
颜执安用半日的时间,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都想了一遍,只要陛下不怪罪,此事便过去了。至于纪王,腿都断了,短时间内无法作妖的。
循齐缓缓地松了口气,朝左相处挪了挪,左相顺势拉住她的手,委婉道:“今日陛下留膳了?”
“嗯,还有太子。”循齐回答。
颜执安的心病不在纪王妃身上,而是今日留膳一事。她特地过来,是想问问此事。
“陛下可说了些什么?”颜执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和煦。
她越温柔,循齐自然越高兴,道:“并未提什么,反是太子说了公主的事情,询问若我是公主,该如何待他。我回答,他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
至于女帝的反应,她擅自隐瞒了。
果然,左相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循齐见她沉思,故意询问一句:“太子是何意?”
“莫要管他。”颜执安心中生疑,太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望向循齐,对方神色清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话。
她说道:“太子是觉得陛下偏心罢了。”
“哦,那陛下是真的偏心?”循齐同时打量左相的反应。
颜执安道:“与偏心无关,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循齐不再问了。
回到左相府,循齐先下车,再回身去扶左相下车,两人一道入门。
暮色四合,寒气逼人,两人并未停留,各自回院更衣。
循齐再回主院用完膳。两人如常般用过晚膳,谁都没有再提纪王府的事情,用过晚膳,循齐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选择坐下用茶水。
她想起内侍长的话,抿了口茶汤,喝不出什么味道,她又尝了尝,茶汤苦涩,回味带了些甜。
她反复品茶,引来颜执安的注意:“茶水怎么了?”
“我尝一尝,但我喝不出好坏。”循齐抿抿唇角,感觉茶好像都是一样的,她问母亲:“你为何喜欢茶水?”
“我何时喜欢?”颜执安轻笑一声。
一笑间,将那股冰冷驱散,似多了些烟火气息,循齐看得眼睛发直,但很快又低头,“内侍长说的。”
颜执安握着暖炉,语笑嫣然,“旁人以为我喜欢,我便喜欢吗往日奉茶,随口夸赞一句罢了,你爱什么切不可告诉旁人,若成为软肋,便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我不大爱喝茶*,但原山长喜欢,宫中赏赐的好茶都给她送过去了。”
循齐明白了,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她点点头,将茶放下,“那您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呀。”颜执安淡然一笑,烟火笼罩着眉眼,如春风扫过,和煦宜人。
循齐脸颊一红,怪道:“您这样可不好。您是不是也这么对原山长,撩得人家对你恋恋不忘。”
“休要乱说,我与她,是好友。”颜执安不认账,“她喜欢谁,与我无关的。她只想着扩大书院,情爱一事,早就丢开了。”
“那您呢?”循齐脱口而出。
颜执安不正经道:“我有你爹就够了。”
循齐:“……”又说谎。
循齐赖了会儿,将茶喝完,起身要走了。
府里只二人,院子隔得不远,走几步路便到了。但两人习惯在一起用晚膳,膳后两人坐一会,说会儿话,循齐便会离开。
颜执安伸手去拉她,“今日事情莫要放在心上。”
这便说的是纪王的事情。循齐止步,回身看着她,她依旧坐在远处,抱着手炉,端庄二字刻入了骨子里。
循齐看着她,心中如潮水澎湃,“您后悔吗?”
“后悔什么?”颜执安不解,“后悔认下你?”
循齐点点头,“若没有我,您怎么会背上那样难听的骂名。”
“循齐,人无完人,也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人若完美,那便不算人,而是神仙。”颜执安主动宽慰她,“何必去在意旁人的言辞,她们拿我没有办法,只能挑着我的错处来说。我无你,是左相,有你,还是左相,我并无损失。名声罢了,惠帝杀兄夺嫂,满朝文武哪个不知,但敢说吗?”
“纪王妃敢大声说出来,无非是想让你难堪罢了,今日你反击,日后她不敢再犯,此事便过去了。”
“那您呢?”循齐不理解,“您就这么孤单下去?”
“不知,我无法回答你,或许将来遇见心动的人,也未可知。”颜执安的态度很端正,没有拒绝,随机缘。
循齐迷茫,“难道不是我误了您吗?”
“你怎么会误我。”颜执安好笑,“我若想成亲,十多年来早就成亲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何必在意这几年时光。
“几年时光?”循齐捉住漏洞,“您是何意?”
颜执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说道:“你回来两年,并没有耽误我,不要胡思乱想,下回再听莫要在意,悠悠众口,哪里能堵得住呢。”
“我记住了。”循齐点点头,心中却有了计较,几年时光……
左相的意思是几年后让我回到该回的地方。
果然,给我几分温柔,就是为了日后抛弃我。
循齐冷冷地看她一眼,不说二话,转身走了。
“循齐……”颜执安疑惑,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
她的目光追了出去,夜色下,循齐脚步匆匆,身形快速被黑夜淹没了,她不禁起疑,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孩子大了,心思古怪,让她猜也猜不透。
第42章 挡刀。
隔日,纪王弹劾巡防营指挥使循齐滥用私权,殴打他家三子。
循齐不上朝,不在殿上,纪王世子代为诵读,说完后,女帝看向颜执安。
颜执安转身看向纪王世子,道:“令弟尾随颜指挥使,意图不轨,难不成不该打?”
“左相可有证据?”纪王世子冷言相对。
颜执安淡淡道:“人账并获,人都丢到令弟跟前,世子还想狡辩吗?”
“就算如此,她将人打得昏迷不醒,是不是公报私仇?”
“报何私仇?”颜执安反问。
纪王世子据理力争,“左相,您的私事,我管不到,颜指挥使的身份是何,我也不管,众说纷纭一事,为何只盯着我府上?”
颜执安懒得理会,转身面对陛下,道:“请陛下圣裁。”
她淡漠的态度,激怒了纪王世子,“左相,你颜家欺人太甚,欺我李家无人,目无王法。”
他如此激进,依旧得不来颜执安一眼,反是纪王一党,试图将此事闹大。
女帝未曾发话,静静地听着两方争执,而太子时刻注意着她。
吵了半晌,女帝也没有表态,反是右相上官礼上前一步,道:“陛下,该问问此事的源头。”
左相一党回答,“源头便是李三郎派人跟踪巡防营指挥使,意图窥探京城巡防事宜。”
“休要胡言,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事情罢了。”纪王世子反对,“我三弟爱慕指挥使才派人去打探罢了,与军机一事何干。”
闻言,右相露出为难之色,“世子,爱慕姑娘就去跟着人家,偷窥她的私事吗?”
世子语塞,憋得脸色通红。右相玩笑道:“若指挥使是我的女儿,她不动手,我也会带人打到你家府上。男子偷窥姑娘,这是纪王府上的规矩吗?”
“右相,小儿女的私事岂会与国事混为一谈?”纪王世子试图给自己添几分公理。
女帝久久没有出声,余光瞥到太子,同样,太子也在静观其变。
吵了半晌,两方各执一词,女帝慢悠悠开口:“各执一词,闹到朕的跟前来,耽误大事,你们觉得自己很有理?”
她嗤笑一声,“朕养你们,你们却关注这等小事。”
话音落地,众人不敢再说,闻声拜倒。
女帝这才看向太子,“太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太子出列,道:“此事是纪王府不对,男女有别,纪王家三叔不该这么做,不过,颜指挥使也以惩治过他,两府当化干戈为玉帛。”
“殿下,舍弟重伤,生命垂危,岂能就此放过?”纪王世子不服气。
太子扫他一眼,面色肃然:“是他该打。男儿该顶天立地,他在做什么?颜指挥使保护百姓,尽忠职守,他却为一己私欲偷窥指挥使,叔父,你觉得他该不该打?颜指挥使哪里有错?”
右相看向太子,欣慰地笑了。
纪王世子不平,女帝发话,“既然如此,照太子之意来安排,都散了。”
众人叩拜女帝,循序退出大殿。
纪王世子愤恨不平,太子走过去,轻声询问,“叔父,左相独女不过十五岁,保护百姓,而三叔父已弱冠,他在做什么就?走街串巷,结交狐朋狗友,肆意玩乐,你让孤该偏袒谁?”
他的声音不大,却激得纪王世子浑身发凉,他吞了吞口水,不甘心道:“殿下,您莫要忘了,这是我李家天下,不是她颜家的天子,岂容她颜循齐来放肆。她逼得我母门前下跪,这口气,臣咽不下。”
“咽不下也是你自己的错,是谁先招惹谁的?”太子心平气和地问他,“颜指挥使无过,三叔父纵有爱慕之心,也该好好说才是。”
“殿下,臣咽不下这口气。”纪王世子不管不顾地拂袖而去。
这是我李家天下,凭何让颜家的人来掌控。
纪王世子愤而离开,让太子一时无言,他愁闷极了,耳旁传来右相温和的声音:“殿下站在理中,世子却只看到了自家的损失,有因必有果,他只看到果,不曾主意到因。”
“老师,孤判错了吗?”太子郁闷,连叔父都不信服他,天下谁还信服他呢。
右相语重心长道:“殿下为何有这等疑惑?只因世子不服吗?”
太子点点头。
右相回答:“你若偏袒,他便信服你,那你还是太子吗?你成了附庸、巴结他之人了。”
“老师,孤想得到他们的信服。”太子愁眉苦脸,“可亲近的人都不服我。”
“既不服你,怎地就是最亲近你之人呢?”右相反问。
太子疑惑,止步不前,仰首看着老师,似有所惑。
右相揖首,抬脚走了,跟随朝臣一道,没入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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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颜执安下值,循齐依旧坐在她屋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裙。
“怎地不进屋呢”颜执安意外,俯身看着她,“外面天寒地冻的,下回去屋里等我。”
“屋门闷,我喜欢待在这里。”循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屋里只有我一人,怪没劲的,我就在这里等。”
颜执安蹙眉,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是热的。循齐见状,趁机反握住她的手,道:“今日宫里来问我借兵,为了冬祭一事。”
“三年一度冬祭,今年便是第三年了。”颜执安被她的话吸引过去,没在意循齐的动作。
她们不是第一回牵手了,已记不清多少回了,所以,颜执安习以为常,未曾放在心上。
她领着循齐进屋,“今日多了太子,格外隆重些。往年也有借兵的例子,不算稀有。”
“那我会参加吗?”循齐道。
颜执安摇首:“这是右相安排的事情,都问你借兵了,自然不会让巡防营参加。不去也好,若不然,有的忙。”
循齐点点头,“既然是老师安排的,您会去吗?”
“自然要去的,今年还有太子呢,宫里的责任便大了,处处小心。”颜执安与她说教,“你不去还是好事,万一出事,你还有连带责任。”
“去哪里冬祭?”循齐有些沮丧,又急道:“要去几日呀?”
“两三日罢了。”
循齐一听,十分不悦,上前抱着她,道:“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你在家里呀。”颜执安被逗笑了,摸摸她的额头:“十六岁的小姑娘了,粘着我作甚,我不在,你岂不是更自由。夫人以前巴不得我多去两日,她一人在府上快活极了。”
“夫人爱玩,我又不爱四处走动,你管着她呀。”循齐心里万般不愿,“你带我一起去。”
“那你去求陛下,去求你老师,将巡防营带上。”颜执安莞尔,伸手戳戳她的脸颊,“颜循齐呀,你可以去玩呀,去赌坊去楚馆,多自在呀。”
“不去不去,我想跟着你去长见识。”
“那些地方也可以长见识,我也去过呢,可好玩了。”颜执安不懈地劝说,“最多两个晚上就回来了,第一晚去赌坊,第二晚去楚馆,自在又逍遥。”
循齐:“……”
“我去告诉我老师,你让我出去鬼混。”
“别。”颜执安投降了,她一想起右相唠唠叨叨的言辞,顿觉头疼,“罢了罢了,你自己安排。总之,你别跟着我。”
循齐不满,“你走了,我带个姑娘回来。”
“真的?”颜执安轻挑眉梢,不觉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我以为你会带个小郎君回来吓唬我。”
循齐:“……”
颜执安挑破她的心思,“你日日忙着巡防,晒得那么黑,哪里有时间去找小姑娘,你身边都是男人,你若带个小郎君回来,或许、我就信了。”
循齐整日里忙什么、做什么,晚上都有人将记录送到她的案牍上。
这些时日以来,别说是小姑娘,连个小郎君都没有,打她主意的郎君都被暴打一顿,前有司马三郎,后面纪王家三子,都是鲜活的例子。
循齐气得烦躁,“你打定主意不带我,对不对?”
“你老师也没想算你。”颜执安添了一把柴,“你就安心在京城待着,我们走了,京城若乱该如何是好,你顶着,陛下最放心。你老师也放心。”
“你们都是存心的。”循齐烦躁极了,转身就跑,“我不和你说了。”
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笑得前俯后仰,歪头看着气呼呼的背影,“这是你老师的安排。”
巡防营脱离宫廷之外,虽说人数少,关乎一城安危,岂会轻易离京。
外头的人走了一半又折回来,站在了颜执安的面前,“我还没吃晚膳呢。”
“不气了?”
“别和我说话,我不想和您说话。”循齐郁闷地坐下来。
颜执安心情十分好,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小脸,道:“那就闭嘴。”
循齐瞪着眼,颜执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两人四目相接,循齐忽而感觉心热了起来,不觉先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回太子也过去,一路上必然会闹腾,纪王也要去呢。”颜执安没心思与她继续逗笑,“太子大了,有些心的心思开始动了。”
纪王等了快十年,终于盼到太子入朝参政,后有昭惠公主相逼,这么好的机会,岂会放弃呢。
循齐想起太子绷紧的小脸,心中狐疑,“我看太子,不似那样的人。”
“哦?”颜执安好奇,“你也算见过他两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没有看法,只是觉得他不似大恶之人。”循齐摇首。
颜执安却道:“拨乱反正,帝位本就不属于他,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不过偷的旁人的。”
循齐无言。她无法去置喙大事,但这一团乱麻,终究是要血腥来理顺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用晚膳,循齐这才走了。
隔日,右相派人请循齐去官署说话。
两人还是第一回在官署正经说要事,右相摊开巡防图,语重心长道:“再过几日,便是冬祭,陛下与太子离京,行宫中度过两日,京城要员都会过去,纪王也会过去。京城空虚,都交给你了。我与陛下商议过,巡防营不动,另外,调五千人给你,我给你留了一万兵马。”
“京城处于要塞,一人一马都十分重要,因此,这一万人是重中之重,你自己看着办。”
循齐感受莫名的压力,“您是不是太看重我了?”
“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我不该委以重任吗?”右相温柔笑道,“循齐,看好你自己,你可以办到的。我给你留了两名老将军,另外赵俯还在养伤,遇事可去问他,不要害怕。”
“您将整座京城给了我,老师!”循齐有些恍然。
谁知老师淡然一笑,“一座城罢了,慌什么?循齐,一座城中,数你握兵最多。循齐,你有兵,便是你的底气。”
一座城胜过一座府邸。
有兵便可一切。
循齐彷徨不安,站在右相跟前,良久说不出话。
“循齐,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干劲哪里去了,你手刃庸医的果断去了哪里?千里赶回金陵的劲又去了哪里?”
“老师,这不是一座简单的城,是京城,是陛下身居之地。”循齐抬头,直视老师的眼眸,“我害怕。”
十五岁的年龄,管一座皇城,任谁听了也觉得荒唐。
右相闻言只摆手,道:“尚有坐镇的文官在,莫慌。不过两日的时间罢了。”
“我还不如跟你们去。”循齐埋怨一句。
下一息,脑门上挨了一下,右相说教道:“给你机会呢,这五千人编入你的巡防营,待陛下回来,拖延几日,这些人就是你的人了。傻子!”
这就是陛下想出来的名目。
循齐恍然大悟,“其他大人不会反对吗?”
“拖延几日,待过了年再说。好了,你回去罢。”右相摆摆手,“无事去问问赵俯,他会帮你的。”
循齐挑眉,任务艰难,但事后,兵多一倍,岂不快哉。
顷刻间,她又高兴起来,道:“谢老师,我先回去了。”
右相颔首,目送小东西欢呼雀跃般离开,她不由好笑,循齐的性子似又像了阿姐三分,洒脱、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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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驾离京这日,循齐与众人一道护送,纪王坐着轮椅都要随行。
眼看着仪仗消失,循齐不由叹气,握着缰绳,无名劝说道:“只去两日罢了,少主不必感怀。”
“我哪里是感怀,此去凶险。”循齐担心的是左相安危。
无名笑道:“无情无霜两位姐姐都在,岂会让家主出事呢。”
“但愿吧。”循齐说不上来,毕竟这是朝廷大事,她无暇顾及,她该做的就是将这座城池管好,静侯陛下归来。
她调转马头,朝城内而去,道:“继续巡防。”
一日过去,晚间回府,她照旧坐在台阶上,低头刻着木头,一直坐到亥时,也还是她一人孤零零地坐着,不见左相回来。
她放下木头人,遥遥望着星辰,冬日萧索寒冷,行宫幽冷,也不知一向怕冷的左相能不能熬得下来。
循齐所想,确实是颜执安的麻烦。她没有住行宫,而是搭了账簿,烧着炭,一人住着。
亥时后,右相钻了进来,一进来,恍若春日,她诧异:“你怎么还带炭来了?”
“要你管。”颜执安不耐地看她一眼,“出去。”
“外面太冷了,让我住一夜。”右相不走了,外面天寒地冻,行宫不准生炭,唯恐冲撞神灵。
颜执安放下书,睨她一眼,“这是我家的,你凭何来住?”
话虽如此,右相还是挤上了床,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她,“上官礼!”
“上官礼是我姐的名字,不是我。”右相不理会这句话,甚至厚着脸皮,将她怀中的手炉抢了过来,终于焐热了自己冰冷的手。
轻叹一声后,她抬眼,遭来左相的白眼,“我不喜与旁人同睡。”
“我也不喜欢,要不然你下去?”右相讪笑一声,“你和循齐没有睡过一张床?”
颜执安解释:“不一样,她是个孩子。”
右相蹙眉:“说明你还是可以接受的,外面好冷,挤挤便好了。”
颜执安也是无奈,赶都赶不走,她只好站起身,右相意外:“你真回去睡?”
“无情!”颜执安招呼一句。
无情掀帘而进,“家主。”
颜执安道:“搬张小床。”
无情颔首,觑了右相一眼,又扫向右相的大床,快速退了出去。
右相轻挑眉眼,十分不理解,“循齐身上香吗?”
“闭嘴。”颜执安不耐,“上官礼,她是她,你是你,我和你无亲,犯不着和你睡一张床。”
右相:“我都不介意。”
颜执安:“我介意。”
右相抿唇而笑,笑容意味悠长,颜执安疑惑:“你笑什么”
“我先睡了。”右相掀开被子,脱下外袍,钻进被子里,里面都是热的,可见颜执安的生活奢靡。
能在行宫外搭建帐篷,有炭有床,如同春日一般,也只有颜执安一人了,其他要么有钱无胆,要么有胆无钱。
颜执安眼眸深沉,恨不得将人赶出去,若不是为了循齐,她不会理会上官礼的臭毛病。
等无情搬来小床,已是后半夜了,被子是凉的,躺进去,一股冷意钻进被窝里。
她怨恨地看着右相:“明日你再来,我便去上官府找你娘。”
右相都已经睡着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颜执安自己躺下,心中一再将上官礼问候一遍。
暖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天色还没亮,外面便开始有了吵闹声。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各自更衣。
临走前,右相看了一眼小床,道:“你不是不喜与人同榻,而是只能和循齐同榻。”
整理衣襟的颜执安莫名一顿,再抬眼,人已经走了,她不禁好奇,上官礼发哪门子疯?
天色还没亮,一股冷风拂来,吹得人瑟瑟发抖。
众人站在冷风中等着女帝到来,颜执安慢悠悠走进来,手中抱着暖手炉,刚走到,右相便来抢她的手炉,她幸好有防备,侧身避开,道:“上了你一回当,你还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右相扫她一眼,道:“你不给我,我就去告诉循齐,你不是……”
“给你、给你。”颜执安先一步将手炉塞给她,“你自己不能准备吗?”
“我没钱,再说你不是有,我为何要准备。”右相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颜执安的手炉。
颜执安阖眸,将她的祖宗十八代再度请安问候一遍。
静心!
半个时辰后,女帝到来,身后跟着太子,众人朝祭祀大殿而去。
纪王在众人之前,纪王世子推着轮椅,身后跟着朝臣。
颜执安与右相悄悄说道:“你说祭祀时会不会炸了,将纪王那条完好的腿也给炸了?”
右相回答:“你去找循齐,许个新年愿望,来年必然达成。”
颜执安:“……”
“你还是盼着她好。”
两人缄默,纪王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二人立即各自转头,装作不和之色。
待他回头,颜执安冷笑,右相会意,但没有再提。
众人陆陆续续跟着入殿,女帝在前,朝臣在后。
宫人将燃好的清香奉上,女帝接过,依礼祭拜,刚拜下身,香断了。
众人震惊,女帝迟疑,宫人跪下匆匆请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无妨,重来。”女帝并未在意,也不会因此怪罪宫人。
宫人颤颤悠悠地再点燃,递给女帝。
这回,女帝未曾接过香,而是掐指等了等,香再度断了。
她冷笑一声,突然间,宫人抬首,一柄匕首刺来,她蹙眉,闪身避开,“护驾。”
后面的太子登时傻眼了,吓得不敢动弹,宫人扑空,匕首朝他刺来,在他身后的便是纪王与世子,世子见状不对,推着纪王便冲入人群中。
太子孤零零,而后跟着的颜执安上前,拉着太子后退一步,不想,刺客紧追不舍。
“保护太子。”
众人将女帝护住,颜执安将太子护在身后,刺客再刺失败后,转而向目光放在颜执安身上,再度刺过去。
颜执安避无可避,抬手去挡,匕首划过手臂,太子惊讶,趁机踢开刺客。
刺客被踹倒在地,禁卫军扑来,将刺客压住,刺客冷笑一声,用匕首划过自己的脖颈,顷刻间,血溅三尺,倒地死了。
太子吓得瑟瑟发抖,众人更是惊魂未动,殿内一片死寂。
“左相。”太子看向左相的手臂。
颜执安摇头,“无妨,皮外伤罢了。”
方才的刺客究竟冲着谁来的,先袭击陛下,失败后,又刺太子,未果,再向目光看向她。
究竟是为了谁?
一股痛意袭来,惊得她浑身发凉,看着手腕上流下的鲜血。
第43章 陛下,您将循齐带回去罢!
京城内无波无澜,出了两起命案,都由京兆尹去安排。循齐派人跟着去安排,未曾放在心上。
晚间回府,坐在门口台阶上雕刻木头人,怎么等也等不回左相。
等到亥时,她握着木头人,孤零零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用晚膳。
梳洗、睡觉。
一夜好眠。
清晨起来,先去巡防营,安排事务,近午时才领着人出门在城内巡视。
已过去两夜,陛下銮驾应该回城了。
“无名,你去城门口守着,若有动静,即刻告诉我。”循齐心不在焉地吩咐无名一句。
无名立即打马离开。
她走后,循齐下马,找个路边摊坐下吃碗馄饨,她刚坐下,就见徐祭酒走来。
“徐祭酒。”循齐招呼一声,“天气冷,可要吃碗馄饨暖暖身子?”
“颜指挥使。”徐祭酒上前行礼,循齐忙回礼,招呼店家再上一碗馄饨。
两人坐下来,店家端来馄饨,循齐咬了一口,徐祭酒静静地看着她,“听闻你一人在家?”
“我阿娘跟随陛下去冬祭,留我一人在家。”循齐未曾在意,喝了口汤,浑身都热了,眉眼轻扬,少年意气风发。
徐祭酒感觉到她的朝气,不觉笑了,道:“你如今就这么受重要,将来不可限量。”
她一人领兵守着京城,可见陛下对她的重视。
循齐低头喝汤,“您夸赞了,不过是巧合罢了。陛下信我,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徐祭酒俯身,朝她耳后看去,循齐忽而起身,恰好躲过,循齐粲然一笑,“您怎么在这里?”
“路过,恰好见你吃馄饨,早上没吃?”徐祭酒以笑容遮掩自己的尴尬。
循齐摇首,“吃过了,路过闻着香,顺势吃一碗。”
她轻轻地搅动勺子,但不敢再低头,店家又端来一份混沌,循齐付了钱,徐祭酒也不推辞,舀起一只馄饨,轻轻吹了吹。
循齐狼吞虎咽地吃了,放下筷子,“我先走了,您慢慢吃。”
“好。路上小心。”徐祭酒微微一笑。
少年人翻身上马,动作洒脱,徐祭酒遥遥注视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深。她再低头看着碗中的馄饨,陡然无趣,人都走了,她也不想再吃。
她站起身,招呼马车过来,她是特地来走一趟,趁着左相不在家,想要试探一二,可惜未果,这个孩子太灵敏了。
****
循齐等了一日,未见銮驾回来,她派人去打探,按理来说,今日就该回来了。
晚上回府,又是一人,她没心思去刻木头了,坐在台阶上,心急如焚,自己却毫无办法。
枯坐半夜,被婢女劝离回去。
她身上有任务,不可随意离京,若不然,自己定然出城去找了。
清晨起来,照旧洗漱更衣,先去巡防营安排事宜,接着去巡防。依旧派人去城门处等着,不仅她开始慌,坐镇京城的大人也开始慌了,派人来询问陛下归期,本定于昨日归来,一夜都不见人。今日再不回来,只怕京城要乱了。
一群人耐着性子等到黄昏,终见陛下仪仗,循齐立即开道,保证仪仗顺利通过。
待陛下进城,天色已黑,各自回府,待明日朝会再说。
循齐打马跟着左相的马车,靠近无情,“你们怎地耽误了一日?”
“处理要事。”无情面无表情。
循齐看她一眼,道:“你好像不高兴?”
无情抬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颊,“属下惯来如此。”
循齐不傻,意识到出事了,朝马车看了一眼,快到家了,待下车后询问左相便是。
至府门口,明月高悬,循齐先下马,跃至马车跟前,抬首看向车门。
车夫将车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循齐忍不住笑了,“阿娘。”
颜执安被她看得羞涩,道:“看我作甚?”
“我想你呀,你都走了三日。”循齐埋怨,“昨日不回来也该告诉我的,我等了你一日。”
“两三日才回,哪里有确信。”颜执安将手递给她,稳稳地走下马车。
门口灯火通明,颜执安穿着厚重的狐裘,将身子遮掩住了。循齐敏锐地嗅了嗅鼻子,道:“您身上怎么有药味,受伤了?”
“皮外伤。”颜执安轻声道一句,“不要大惊小怪。”
循齐登时就要发怒,但听到左相的话后还是冷静下来,扶着她走上台阶。
左相如往常一般回府,并未惊动任何人,颜执安一路跟随,心中七上八下,扫了无情一眼,无情沉默地低头。
回到卧房,颜执安脱下大氅,露出受伤的右手,循齐呆了呆,心疼的情绪弥漫上来:“怎么回事?”
“冬祭遇刺客。”
“刺客不伤旁人就伤你吗?”循齐的声音陡然拔高许多,心中不愤,“旁人好好的回来,只有你、弄得遍体鳞伤。”
颜执安看着她气得通红的小脸,又是气恨又是心疼,“独有我最倒霉,刺客在前,我总不好自己逃走……”
“你护着谁?刺客在前,你不跑,还护着谁?”循齐登时就炸了,如同吞了火药一般,“你自己的命不重要吗?你告诉我要惜命,你自己去救你救他。”
“好了,我头疼,别和我喊。”颜执安理屈。
循齐追着不放:“你救谁的?”
颜执安低头,循齐追问:“谁?”
“我手臂疼,你先回去。”颜执安以疼为借口,试图糊弄她走。
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是不肯走,“哪个不长眼的需要你救?”
颜执安:“太子!”
“他……”循齐的声音骤然消失,旋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救太子作甚?”
颜执安扶额,试图躲避循齐的目光,循齐上前,拉住她的左手,“颜执安!”
“循齐,我头疼,疼得我眼前都看不清了。别吵、声音小一些。”颜执安故意喊了一句,“真的,眼睛也疼。”
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发红,“你救陛下,是你的责任,但你不要命地给太子挡刀,是为何?”
“太子为君,我为臣。”颜执安无奈,“太子若没了,朝廷动荡。”
“若你没了,我怎么办?”循齐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自私一回吗?旁人不救……”
“我离太子最近。”颜执安讨好一笑,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都是些皮外伤罢了,不要紧的。养上一月就好了。”
循齐为之不动,颜执安不得不软下语气,“气甚,君要臣死,臣难得还可以活命吗?”
一句话,惊得循齐半晌不动,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见她小脸发白,颜执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安抚:“与你玩笑罢了,小齐,此事过去了。”
“没法过去,谁做的?”循齐隐忍,怎么说过去了,她们都好端端地回来了,只你一人受伤。
这场刺杀中,只你一人受伤了。
循齐咬紧牙关,气势凶凶,看得颜执安心头暖暖的,“你的心,我知道。右相在查,我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年前,都是我在家等你回来了,不好吗?”
她这么一说,循齐没出息地掉眼泪,“我习惯等你了。”
“你怎么哭了。”颜执安头疼极了,话音落地,循齐快速擦擦眼泪,欲盖弥彰道:“我没哭,大夫怎么说?”
“皮外伤罢了。今日太晚了,明日太医院来会诊。”颜执安好笑,哭哭笑笑,这时才真的像个孩子。
从一见面开始,循齐的性子便显得十分沉稳,如今看她,还像是个依赖母亲的孩子。
她伸手,抚摸循齐的侧脸,感受到少女的柔软,少女哭哭啼啼都是为了她。
时至今日,她知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循齐善良,日后必会善待颜家。
她也对得起颜家了。
“我累了,你扶我过去休息。”颜执安轻叹一声。
循齐忙扶起她,“你放心,我会管好家里的。”
“家里不用你管,你管好你的事情便可。”颜执安不放心外面的事情,“家里只我一人,有婢女她们伺候呢。”
“我不放心,我还是得管。”
颜执安又笑了,至榻前,俯身坐下来,循齐顺势蹲下来,替她脱鞋,她也没有拒绝,只静静地看着少女。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依靠了。
她受伤,有人真心为她哭,为她担忧,甚至为她喊打喊杀。
她要的不多,仅此而已。她提醒一句:*“不许写信告诉山长,她忙得很。”
“我偏要写,让她骂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循齐气恨,“我还告诉山长,是你上赶着去招惹刺客的。”
颜执安无奈,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说话,你不听了吗?”
“我说话,你也不听我的,为何让我听你的。”循齐倔强极了,反握住左相的手,神色认真,“我长大了,你该轻松些。”
颜执安不满:“你长大了,我还年轻呢。”
循齐无言,忽而抿唇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
循齐扶着左相躺下,掖好被角,道:“您先睡,我让女医过来看看。”
“随你。”颜执安疲惫,外面究竟不如家里,出事后纵有随行的太医来诊脉,可手臂上的伤依旧钻心的疼。
她躺下,女医背着药箱悄悄地来了。女医先同循齐行礼,循齐摆手,示意她先去诊脉。
女医上前,先拆下纱布,细细观察伤口,神色凝重。
循齐不敢上前,她是外行,什么都不懂,上前也是添乱。
略等了片刻,女医回身,道:“少主,您最好让原山长过来一趟。”
“她在金陵呢。”循齐不理解,“怎么了?不是皮外伤吗?”
女医蹙眉,坚持道:“最好是来一趟,让人快马加鞭回金陵,另外,让太医们来会诊,我瞧着似不简单。”
循齐的心沉了下去。
什么是‘不简单’。
不简单三字,让循齐浑身发软,立即转身,飞奔出去,招来无情无名:“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叫来,没当值的挨家挨户去敲,不来就绑过来。”
无情无名对视一眼,不敢说二话,转身跑了。
“去后院将原姑娘请来。”
循齐将能想到的大夫都叫了过来,做完这些后,再度回到榻前,心中空荡荡的。
她再度问女医:“伤及要害了吗?”
“没有。”女医摇首,“血色不对。我只是怀疑罢了。”
“中毒了?”循齐立即敏锐地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不能慌不能乱。她转身又走了,出门招呼无霜,“去右相府,就说左相疑似中毒,让她来一趟,商议刺客的事情,我脱不开身。”
无霜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无奈,道:“快去,别傻站着了。”
“哦、好。”无霜飞奔离开。
阿元离得近,先赶到,上前先诊脉,与女医对视一眼,惭愧道:“我、我并没诊出来。”
“我也没有诊出来,但我看了伤口,血色不对。”女医也是万分羞愧,“但愿是我多想了。”
两人略等了片刻,太医们陆陆续续赶到,右相来得也快,她刚入府,就见到了左相府上的人,恐循齐害怕,快速赶过来。
右相没进卧房,她不是大夫,进去也无用。循齐将她拉至一侧,细问道:“查到什么了吗?”
“奉香的宫娥被换了,原本那人在行宫多年,突然暴毙,下面的人顶上去,便出事了。我彻查了那人身份,发现那人也死了。这名刺客杀了后补的宫娥,自己再去补上,趁机行事。”
循齐听了一遍,道:“也就是说刺客不是行宫的人?她杀了两人?”
右相颔首,“便是如此。但我发现这名刺客身上衣裳是京城铺子里的。京城铺子里绣娘的绣法各有不同,我曾做过绣娘,一眼便看出来,如今在查绣坊。我怀疑这名刺客是世家家奴。不是江湖上的刺客。”
“江湖上的刺客,事后会跑,可她是当场自尽,像是死士。”
循齐冷笑,“与纪王府有关吗?”
“我在场,刺客是先行刺陛下,陛下躲开,纪王跑了,最靠近的便是太子,但她觉得她是朝着左相去的。”右相回忆当时的情景,“她的目的好像是陛下与左相,并不想杀太子,杀太子那招,更像是牵制左相。”
因为左相之后便是她了。她靠得近,也没有跑,但刺客没有杀她。
“如今你说左相中毒……”右相浑身一颤,“容我回去让人试试匕首。莫要慌、莫要慌,左相会无事的。”
言罢,她匆匆走了。
循齐深吸一口气,腿脚发软,回到卧房,太医们站在一起。
“是否有毒?”循齐忍着怒气询问。
太医们面面相觑,循齐不好发作,目光转了一圈,再度开口:“院判呢?”
“还没来。”
循齐:“去催。”
随后,她看向太医们,“左相是否中毒,你们都查不出来,你们还是杏林翘楚吗?”
太医们无奈低下头,不敢开言。
他们越心虚,循齐越害怕,但此刻怕也没用,她只能咬牙忍着,唤来阿元:“你与管事去外面一趟,查一查哪家大夫擅长治毒,若是有,尽快召来。”
阿元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众人等了许久,直至天亮,才见到院判走来,循齐匆匆去迎,“院判。”
“少主莫急,我知道了,我这就来。”院判跑得额头生汗。
两人入内,这么大的动静下,左相竟然未醒。
见状,院判不敢耽误,女医解开伤口上的纱布,“您看。可我如今诊不出来是何故。”
院判屏住呼吸,不敢开口,细细诊脉,可一搭脉,确实并无异样。
他慌了,寒冬腊月,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女医心凉了半截,“您也查不出来。”
院判却说:“我并不是擅长治毒。”
术业有专攻,他不擅长于此,但他确定道:“确实是有毒之兆。”
“如何解毒?”循齐发问。
女医嘲讽一句:“都不知此毒是什么,如何解。”
“偌大的太医院无人知晓吗?”循齐骤然觉得他们在戏耍自己,“你们可是我朝杏林翘楚啊,你们都不会?”
太医们面面相觑,循齐疼得心口发麻,紧紧地凝着他们,“庸医、庸医。”
“少主,去金陵找原家人来,原家人擅长解毒。”院判说了一句。
循齐喝道:“金陵至此上千里,左相等得起吗?”
房内,寂静无声。
“闹什么?”清冷冷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循齐扑过去,跪在榻前,“左相?”
颜执安睁开眼睛,望向虚空,莞尔一笑:“你的声音太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小声的。您哪里难受?”循齐急忙认错,看着她的脸颊,神色痛苦。
“我能有什么事,都出去吧,我静一静。”颜执安并未起身,只让众人离开。
女医领着太医离开。
颜执安悄悄告诉循齐:“你入宫一趟,请陛下过来。我知臣请君过府,是大逆不道,但你只管去。”
“为何请陛下过来?”循齐纳闷,但眼睛黏在了左相身上,试图在她脸上窥测出什么。
可颜执安付之一笑,并没有露出难过的神情,“自然是为了刺客一事,速去。”
循齐心中纳闷,请陛下来做什么?
她不敢迟疑,可又不舍左相,踌躇两息后,唤来无情,“我入宫一趟,你守着她,莫要让旁人靠近。”
“属下明白,少主且放心。”无情保证。
循齐这才飞奔离开。
待循齐走后,颜执安招来女医,询问道:“此毒可有明目?”
“家主,是我无能。”女医十分惭愧,“我已派人去请山长了。”
“鞭长莫及。”颜执安笑容显出几分虚弱,“不必太过紧张,我想,此毒不会在短时间内要了我的命。”
女医疑惑,“您怎知的”
“因为、我看不见了。”颜执安凝神,依旧望着虚空,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莫要慌。”
“您看不见?”女医彻底慌了,试图去诊脉,慌得指尖发抖,不想,家主反而握住她的手,将人拉近,“此事不可声张,切勿告诉少主。”
女医感觉到家主的手冰冷,像是玄冰一般,吓得她哭了出来,“家主、家主,如何瞒得住。”
“若单单看不见,我坚信可以隐瞒,但我今日又觉得耳力不如以往。”颜执安坦然,刚刚那么吵,她只听到了循齐怒喝的声音,“从昨日开始,我便觉得眼前一片混沌,这毒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的视力、耳力皆受损。”
单单眼盲,她也不至于将女帝请来,若五感受损,她便留不住循齐了。
女医迟钝,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家主,是我无能,我再派人去请原山长过来。”
“不急不急,你知道便好。”颜执安松开了对方的手,微微一笑,“莫慌莫慌。”
女医忍不住,痛哭起来。颜执安神色自若。
等了一个时辰,女帝匆匆而至,她入门,循齐跟着,女帝止步,看她一眼,“去吃早膳,我与你娘说几句话,小孩子不要听。”
循齐有心反驳,我不是孩子了,但碍于陛下威仪,她将话憋了回去,揖首退下去。
进入内室,颜执安已起身,坐在坐榻上,披着外衣,手中抱着手炉,一派云淡风轻之色。
“你出事了?”女帝察觉不对,颜执安不可能请她过来,若有要事,自己会入宫禀告。
颜执安唇角弯弯,道;“陛下,您将循齐带回去罢。”
女帝迟疑,走进一步,紧紧凝着对方,可她脸色苍白,并无其他异色。
她想了想,说道:“为何?”
“臣看不见了,想来,明日也会听不到,怕是无法教养她。”颜执安苦笑,唇角苍白,“陛下,臣要毁约了。”
女帝挑眉,再度走近两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没有反应。
“太医如何说?”女帝提高了声音,怒骂道:“一群庸医。”
颜执安并不慌,单手抱着手炉,眉眼如旧,“您走近些说话。”
女帝气得眼前一黑,“你放心,朕会给你做主的。”
“陛下,太过急躁,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中,您将循齐带回宫……”
“她会跟朕走吗?”女帝挥袖,神色冷厉,“她不会放弃你的。颜执安,她留下来,此事莫要声张。”
“是你们慌。”颜执安道,“您将循齐唤进来,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女帝烦躁不安,“你等着,朕会给你做主的。你好好修养。”
她转身走出去,临走前,颜执安催促一声:“陛下,您将她带回去罢。”
“颜执安,你以为她还小吗?”
第44章 眼中有情而不自知!
十三岁的循齐可以任人摆布。
即将十六岁的循齐呢?
女帝难以想象,道:“此刻没有你,你以为上官礼可以应付纪王一党吗?颜执安,朕不仅要应付纪王还要应付循齐,她此刻眼里心里都是你。在你危险之际,她若毫无留恋地随朕回宫,那你这两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陛下,她若不回,臣将无法护住她。”
“颜执安,你该信任她,看她如何护住颜家,她该长大了,若是一味地只知索取,她还是你精心培养的储君吗?”
话音落地,屋内寂静无声。
颜执安罕见地露出犹豫,在循齐的事情上,她总是觉得不够果断,甚至优柔寡断。她想让循齐离开,却又不舍循齐。两年来,循齐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快乐与温馨的时刻。
可她不能将人留在身边,更不能让循齐面对失去母亲的痛苦。
“陛下,若臣当真药石无灵呢?你忍心让她痛苦吗?”
“颜执安,朕会救你的,就算杀了纪王,逼问纪王解药,也会救你的。”女帝保证,言辞诚恳:“给朕时间,给朕一个机会。”
颜执安劝说无果,不免露出急色,“陛下,您该想想后果。”
“左相,朕信循齐会替你收拾好颜家的烂摊子,你也信朕给你拿回解药。”女帝低声下气,甚至哀求她:“朕与你相识多年,你给予朕帮助,朕也无法失去你。左相,朕不是为循齐着想,而是为朝廷,为朕自己。”
颜执安面色沉凝,停了劝说的话,女帝见状,立即说道:“朕先回宫,朕会派人来守着左相府,朕会令循齐放下巡防营的事情,专心留在府上照顾你。”
“陛下……”
颜执安呼唤一声,对方没有了声音,想必已经离开了。
眼前一片漆黑,周围寂静无声,她一时害怕,想到谁就喊了一声:“循齐。”
屋外的循齐正与陛下说话,闻言不顾对方,三步并两步进了屋。
女帝见状,顺势离开。
“您找我。”循齐走近,紧张地看着左相,见她目视前方,心中奇怪,正欲开口,左相朝她看了过来,唇角微弯,“陛下走了吗?”
“要走了。”循齐回答。
她上前,挨着左相坐下,仔细观察她的脸色,“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很好。”颜执安将手炉递给循齐,她看不清少女的模样,只能通过手炉来推断她的位置。
她将手炉递出去,循齐自然而然就伸手,她趁机握住少女的手,道:“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外面冷,我刚刚在外的。”循齐不知左相的意图,接过手炉,又觉得碍事,甚至将手炉放在一旁,自己攥着她的手。触及温柔的肌肤,心中舒服多了。
她握着,正合颜执安的心意。颜执安笑道:“我的事先别告诉家里,你祖母心思浅,恐会受不住。能瞒一时是一时,若真瞒不住,由她过来。”
“小齐,她一辈子潇洒惯了,在娘家父母宠爱,嫁入颜家,跟着我父亲闲云野鹤,受过最大的苦约莫是为我的亲事着急。你日后好好待她,如何待我,便如何待她。”
她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却听得循齐心口一颤,“您是什么意思?她是您的母亲,自该由您来奉养。”
“自然该由我奉养,人生无常。万一我先去了,循齐,你必要善待她。”颜执安笑容苦涩,紧紧地握住少女的手腕,“循齐,你先答应我。”
循齐心口发疼,觉得有什么困住了自己,她极力去想,顷刻间又恍然大悟。
是生死。
“我答应你。”循齐脱口而出,又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但我不是她的女儿,无法令她开心。您会没事的,我派人去请了山长过来,快马加鞭,来回半月,必然来得及。”
“嗯。来得及。”颜执安随意应付一句,毒如何,她最清楚。
这回,她没有松开循齐的手,就这么静静地握着,像是有所依靠,若一松手,黑暗无边,耳畔无音,就像是被关入了小黑屋里,看不见听不见。
无穷无尽的黑暗,在慢慢地将她吞噬。
她内心害怕,但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询问她不在京时,京城内的事情。
循齐一一回答,就连与徐祭酒一起吃馄饨的事情都没有遗留,但将徐祭酒试探她的事情隐瞒下来,只说两人相遇是巧合。
她问她答,颜执安身姿不动,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像是有所寄托一般。
时至午时,阿元领了一位大夫回来。
循齐起身,颜执安依旧不动,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脑海里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她来了这么久,左相从未动过,一直都是这个姿势。
她不由看向她的眼睛,她看过去,目光灼灼,而左相毫无察觉。
这一刻,循齐觉得心口有什么在撕裂开了,她试探性伸手,在左相眼前晃了晃。
左相没有动。
阿元也注意到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颜执安,循齐却捂住她的嘴,轻轻摇首,然而,她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老大夫看着两人的动作,即刻明白过来,道:“左相,我给您诊脉。”
“好。”颜执安淡淡回应,恍若无事人一般,她还嘱咐一句:“循齐,我渴了。”
“好,我去给您沏茶。”循齐故意说一句,而后看向阿元。
阿元会意,她出去吩咐婢女沏茶。
老大夫诊脉,呼吸凝重。
屋内落针可闻,循齐紧紧地望着左相,往日那双威仪的眼睛,今日却失去了神采,看似清冷,实则无神。
她想哭,却又不敢哭。
“大夫,如何?”颜执安有些慌,罕见地开口询问。
老大夫迟疑,想到病人看不见,便说:“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听力不如以往?”
颜执安颔首,“昨日尚可,今日便觉得差了许多,是不是到了明日,我便听不见了?”
“或许会,您这样的毒,不会致命,却比致命更令人痛苦。”
老大夫的声音十分沉重,“您会慢慢地失去五感!”
一句话,令循齐天旋地转,失去五感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五感是什么,可失去五感呢?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会慢慢消失吗?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惶恐,可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不敢呼吸,不敢哭,甚至不敢动弹,任凭眼泪滑下来。
“这是何毒?”颜执安语气轻松,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与慌张,“我还有几日会失去听觉?”
“说不好。”老大夫神色也十分凝重,“我只在医书上看过此毒,不会解,此毒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释怀’。”
五感尽失,便是人生的释怀。这是制毒者想到的。
颜执安轻轻笑了,笑容带着些勉强,“这个名字真好听,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觉得是释怀,我猜此毒并非是中原人制成的。”
“这个、我不知晓,您待我回去继续查查医书,我会开药压制毒性,让您好受些。”老大夫也是无可奈何。
他不会解毒,只会压制毒性,让那一日慢些到来。
颜执安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习惯性看向门旁,可她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片漆黑。
最终,她放弃了,闭上眼睛,让自己好受些。
“劳烦您了。”颜执安平静地道谢。
老大夫这时看向循齐,少女哭得似个孩子,却又不敢发声,他思索道:“要不要告诉少主?”
颜执安犹豫。
老大夫说:“您这样是瞒不住,最多两日,您便会听不见的,还是会发现。”
“好,我自己会告诉她的。”颜执安终究是认命了。两日的时间,她应该还来得及安排府内的事情。
看不见便罢了,若再听不见,她便是废人了。
老大夫提着药箱退出去,门口的阿元也是泪如雨下,着急地询问:“如何?”
“我不成,容我回去翻翻医书,我只能压制毒性。”老大夫万分愧疚,“实在是对不住了。”
阿元失声痛哭,廊下的无情握紧了佩刀,神色阴狠,恨不得去将刺客碎尸万段。
阿元擦擦眼泪,“你开药方,我来去抓药。”
“成,你看着些。”老大夫答应。
屋内的循齐擦干了眼泪,步至左相跟前,目光如画笔一般,恨不得将她这一面画入心灵深处。
她不敢呼吸不敢哭,沉默片刻,颜执安深吸了口气,道:“你在我眼前,对吗?”
循齐没有回答。
“循齐,你听到了,对吗?”颜执安无可奈何,“循齐,我知晓瞒不住你,你若在,就回应一声,我如何还能听得见呢。”
“我在。”循齐应声,鼻音厚重,伸手去握住她完好的手,道:“我一直都会在的。”
颜执安叹了口气:“我可以休息了,接下来,靠你了。”
“你还年轻呢。”循齐哭了出来,她想忍,可实在是忍不住了。她不甘心,“你真的还年轻呢。”
她难以想象五感尽失会是什么样子。
看不见听不到摸不到,一日倒好过,可余生如此,会活活将人逼疯的。
颜执安说:“这毒怕是对付陛下的,不敢弑君,却逼她放弃,将帝位还于太子。循齐,如今的局面,很好的。”
“不好,一点都不好的,左相。”循齐眼眶发红,您何其骄傲,您是颜家的引路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接下来,您让我怎么办呢。
听她喊左相,颜执安眉眼微蹙,很快又没有放在心上,是阿娘还是左相,都不重要了。重要的这个孩子重情,会厚待颜家会照顾母亲。
“家主,右相来了!”
上官礼来了。
颜执安嘱咐道:“你老师来了,别哭,不然她会笑话你的。”
话音落地,右相缓步走近,身上沾染着血腥味。
“左相,我见过陛下了。”右相语气凝重,目光落在颜执安的眼睛上。
两人相识多年,共事多年,她比任何人都熟悉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她缓步走近,道:“颜执安,你当真看不见了?”
“看不见是小事,要命的是很快就听不见了。上官礼,你说话大声些,若不然我就听不清楚。”颜执安半开玩笑般开口,“无人与你争了,你后面那群小东西们办错事也没人去找麻烦了。”
“颜执安,此刻不是理论这些俗事的时候,大夫怎么说?”右相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此刻若是颜执安没了,她日后势必要承担更多。
她不喜颜执安,也不想颜执安就这么没了。
“上官礼,我还有两日的时间,这是大夫为我争取的。”颜执安收敛笑容,手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可这些疼痛比起对未来的惶恐,已然不重要了。
她说:“我想你我之间的事情,不需我开口,接下来的路,你领着她走了。”
“不,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情。长姐死了,你知道吗?”右相崩溃,她看向循齐,质问颜执安:“难道你让她再度痛苦一回吗?”
颜执安轻轻笑了,“说得好像我愿意眼盲耳聋一般,别说那么多,你来寻我,是刺客有线索了吗?”
“暂时没有,我派人去各个绣坊去问了,再等等。你给我些时间。”右相莫名烦躁,两日时间怎么够呢。
如今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她都无颜面对左相。
“莫慌莫慌,我等你,我保证不会自尽。”颜执安付之一笑,唇角弯弯,“小齐,你听到了吗我不会死。”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去求死的。
下一息,右相将循齐拉了出去,关上屋门。
“循齐,此刻不是哭的时候,行宫遇刺,禁卫军救驾不及,陛下趁机罚了禁卫军,如今的禁卫军统领被革职入狱。眼下,不容你在府里哭哭啼啼,你要做的,就是管好你新编入的五千人,你懂吗?”
循齐茫然,眼睛发红,看向屋内,右相再度提醒她:“你该知晓,没有权,你护不住她。”
“我……”循齐张张嘴,内心的不安徐徐消退,“我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在府上做不了什么,回巡防营,盯住纪王府,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右相坦然,“我并无兵权,你懂吗?”
循齐擦擦眼泪,心中振奋,“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这就回营布防。”
右相缓缓舒了口气,道:“你盯着纪王府,必要时,抓一两人逼迫纪王交出解药。”
“您有证据吗?”循齐反问。
右相剜她一眼:“我若有点滴的证据就不会来找你。眼下,我只是猜疑与纪王有关。”此刻她没证据,只能来硬的,颜执安等不了。
那日刺客死后,她看到纪王父子神色轻松。可她不能用这点微表情来给纪王等人定罪。
我朝以法律治天下,若无证据,她无法朝一国亲王问罪。
因此,她只能寄希望于循齐。
循齐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回屋,“左相,我去巡防营,我让阿元照顾您,我会早些回来的。”
“循齐……”颜执安轻唤一声,朝她摇首,“不要来硬的,不值得。”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循齐跪下来,仰首望着她,握住她的手,眼中多了几分情愫,认真道:“若您出事,我想我也活不去。”
“说什么胡话。”颜执安拂开她的手,呵斥一句:“休要乱想。”
循齐不放弃,站起身,轻轻拥着她,“我说真的,疯子去时,我痛哭,可我依旧有活下去的力量。”
刚刚听过大夫的话后,她觉得那就是一种折磨。
将正常的人折磨成疯子,她无法看着左相被活活折磨成那样。
左相何其骄傲呢,她怎么会忍受,她只会选择去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循齐。”颜执安意识到严重性了,说教道:“我是我、你是你,你该活下去。”
“我知道。”循齐不说了,唯恐吓着她,“我先回营。”
循齐义无反顾地转身,“我会去找到解药的。”
“循齐……”颜执安再度喊她。
可循齐头也没回地走了。一旁的右相心中生疑,刚刚循齐的眼神,不像是在看长辈。
那样的眼神,让她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偏执又真诚。
右相追着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目光落在颜执安清艳脱俗的容颜上,一瞬间,恍然大悟。
那样的眼神,她在长姐身上见到过。
十多年前,她就见过了。
那样的熟悉。
她捂着心口,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荒唐,自己疯了,竟然会觉得循齐的眼神中夹着喜欢。
怎么会有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呢。
右相后退一步,疾步上前,“左相,我觉得应该让循齐回朝了。”
这回,颜执安没有反驳,“我与陛下说过,陛下拒绝。此刻,我已无法庇护她。她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嫉恶如仇,万一为我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我、万死难辞其咎。”
她说得真情实意,让右相心中的疑惑暂消,颜执安一直将循齐当做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轻易动情呢,是自己多想了。
但她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说法,“左相,我去劝说陛下。我会找出纪王行刺陛下的证据,若成功,你让循齐回朝。”
“好。”颜执安爽快地答应下来。
右相失魂落魄地走出左相府,循齐那一眼带着爱意,让她坐立不安。
循齐怎么会喜欢左相。
难道循齐不明白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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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坐立难安,循齐领兵冲进纪王府,一如既往的嚣张。
纪王被她气得吐血,“你来干什么?”
“我追赶刺客至王府,眼看着刺客翻墙入王府,还希望纪王您行个方便,容我等进去捉拿刺客。”循齐笑着与纪王揖首,走到纪王跟前,“您给个机会吗?”
“你放肆,这是我纪王府,可不是菜市场,不是你想搜查就是你可以搜查的。”纪王气得捶打轮椅扶手,指着循齐:“本王去陛下跟前告你,本王可是先帝的叔父,你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那又如何,你又不是陛下的亲叔父,您姓李,陛下姓司马呢。”循齐握着佩刀,神色张扬,“我想查就可以查,来人,进府。”
“你们岂敢、你们敢。”纪王高喝一声,气势滔天,“颜循齐,你是不是故意与我纪王府过不去?”
循齐不认账:“哎呦,您说笑了,下官为何与您过不去,路有千万条,我何苦走那条与您做对的路呢,着实是刺客。来人,进府,查!”
她笑着笑着,突然冷脸,高喝一声,“查。谁敢反抗,就地正法。”
她怕什么呢,左相危在旦夕,她可以将京城掀翻,挖地三尺。
巡防营数千人涌入纪王府,纪王府的府兵拔剑抵抗,两方登时打了起来,循齐遥遥冷笑,看着纪王气得要站起来,一旁的管事去搀扶。
“纪王爷,您的腿脚还没好呢,何必急着站起来,万一不小心那条腿再断了,您可就站不起来了。”
“来人、来人,备马,我要去宫里去见陛下。”
可门口两方人马打了起来,闹作一团,压根没人听他的吩咐。
循齐见好就收,挥手道:“既然王爷不配合,我就退出一步,守着您的王府,刺客断然跑不出去。”
说完,她大步离开,留下千余人守着王府,不准任何人进出,气得纪王险些晕了过去。
大闹纪王府后,循齐便赶回府里,走入院子,恰见阿元在熬药,十七娘在一旁帮忙,两人配合得很好。
循齐看得出神,心中羡慕,眼前浮现左相的笑容,她浑然一颤,怎么想到左相了呢。
她抚摸自己的额头,心神恍惚,太紧张了,开始胡思乱想。她立即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向两人。
可刚走了两步,她蓦然停下来,想要与左相长久地相处,是不是只有成亲呢?
她不是左相的女儿呀。
这一刻,循齐开始犯糊涂,紧紧地凝着阿元与十七,两人坐在一起盯着药炉子的火,眼中只有对方,看似那般甜蜜。
她紧张地呼吸,掌心贴着心口,想要吗?
“少主。”阿元的声音打破了循齐的幻想,循齐呆呆地抬头,阿元站起身,同样,十七也站起来,两人同进退。
这就是爱情吗?
循齐轻轻吐出一口气,点点头,“我去见左相。”
她避开两人的目光,大步进屋,屋内的无情正在给左相念信。
她走过去,无情将信递给她,“少主,您来念。”
“你回来了。”颜执安的声音让循齐身子一颤,她胆战心惊地望过去。对方眼神木然,似乎看不到她的紧张。
她又放心了,笑着上前,道:“我回来了,我给您念。”
第45章 你已毁了她一回,不能再毁她第二回。
金陵送了信过来,不仅有老太爷,还有陈卿容。
陈卿容的信絮絮叨叨,挑了许多趣事,一一写了出来。循齐被她诙谐的语气逗笑了,道:“夫人心情很好。”
“她一贯如此。”颜执安笑容淡淡,想起母亲,她始终觉得对不起她。自己这一生,十分自由,却辜负了她的心意。
她说:“循齐,她与旁人不同,不喜被规矩束缚。”
“疯子也是。”循齐俯身坐下来,眸色炽热,“疯子也说,这里的规矩压得她透不过气,恨无法恨,爱又不敢爱。就连活着,都是奢望。但她从来不提苦。”
她的目光由左相眉眼落至手腕上,心中起伏,踌躇两息,鼓足勇气握住她的手,“您放心,真的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她要的是自由,这点,我还是能给的。”
陈卿容惯来洒脱,信爱自由,也是一个善良之人。
循齐轻轻一笑,这一刻,她敢贪婪地看着左相,目光如笔,肆意描绘她清艳的面容。
颜执安徐徐笑了,“有你,我放心。”
循齐没有点*破二人的身份,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心中的郁闷得到疏散,“我刚刚去大闹纪王府,派人围住纪王府,您放心,我会给您将解药要回来的。”
“循齐,莫强求。”颜执安无奈摇首,“纪王老奸巨猾,没有证据,反而害了自己。”
“您信我、信左相。”循齐坚持,“我不会让您受苦的。”
“是啊,你不会让我受苦的。”颜执安陡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循齐会好好待母亲,厚待颜家。
她说:“循齐,我这一生,也值了。我十四岁封诏入朝,跟随陛下,至今日,位居人臣,权倾朝野,风光够了。”
循齐的眼泪轻轻地滑了下来,她仰首,眼泪划过脸庞,可你还年轻呀。
她哭得难以开口,颜执安反握住她的手,“循齐,不要被仇恨包裹,在京城,恨是没有用的。明日起,你照常去巡防营,握着这得来的五千兵马,循齐,这是你的机会。”
循齐沉默,没有你、我留在京城做什么呢,我要这巡防营有何用?
她摇头,泪水滚落到颜执安的手背上,颜执安心口一颤,“你哭了?”
“没有。”循齐否认,“我听您的话,明日就去营里。”
颜执安无言,手背上的那滴水已经凉了,但她的心,是热的。她陡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是那么无力,除了言辞劝说,毫无作用。
“小齐。”颜执安唇角弯弯,她抬手,循齐将脸凑过去,她笑了,却没有开口。
她的意思,循齐都明白。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医女来上药,循齐顺势退出来,如往日般坐在台阶上,仰首望着虚空,眼前浮现那日初见。
那人从山水屏风后走来,如霜似雪的眸子,冰润润的。
循齐心如刀绞,捂着心口,一旁的阿元注视着她,陡然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阿元想去劝说,可自己无能,帮不了忙,也只能站在一旁继续等候。
循齐放肆地哭过一通,擦擦眼泪,如同无事人一般回到卧房内。
阿元走回药炉旁,蹲下来,盯着炉火,与十七说道:“少主前些时日来寻我,怀疑自己不是家主的孩子,我还担心她与家主有嫌隙,可我刚刚看到她那么伤心,想来,是我想多了。”
“不是家主的孩子?”十七浑然一颤,“怎么会不是呢?”
“她怀疑家主没有孕育子嗣,想要我诊脉去看看,可我不会,帮不了她。”阿元十分愧疚,是自己学艺不精。
十七不由想起父亲的话,父亲知晓少主后,也曾大怒,道九娘冰清玉洁,哪里来的女儿,定然是个骗局。
她回头去想,道:“九姐姐圣洁,确实不像生过孩子,你诊脉看不出什么吗?”
“我哪里看得出来。”阿元摇首,“不过从相貌体态去看,确实不像。”
说完,她又惊颤,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
十七心中起疑,道:“我父亲也说了,九娘没有生女。”
两人对视一眼,阿元面色苍白,“你别吓唬我。”
“长辈所言,我不过听见罢了,我都不知谁真谁假。”十七迟缓,想起九姐姐,心中也痛,“如今是与不是,很重要。”
万一九姐姐没了,循齐就是颜家的家主了。
她说:“金陵肯定会来人的,阿元,你最好避一避。”
“不会的,少主去请了山长,你别自己吓自己。”阿元觉得难受,那样好的一人,老天不该那么对她的。
门口两人挨在一起,屋里的女医退出来,循齐扶着左相躺下。
“我今晚睡这里,我睡地上。”
颜执安不答应:“地上凉,你躺床上。”
“不,我睡觉折腾,会碰到你的伤处,我睡地上。”循齐坚持,“您躺下。”
颜执安眼前一片漆黑,无所依托,握住循齐的手,徐徐朝下躺,待脊背碰到床,心中有了依托,绷紧的神经才徐徐松开。
循齐掖好被角,道:“您有事喊我,我就在这里,别害怕,您无事,我给您念书听。疯子写过一本书,我去找找,给您读。”
“疯子是博学之人。”颜执安轻叹一声,疯子是上官老太爷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学识岂会差。她将自己的身份给了妹妹,自己颠沛流离,躲躲藏藏,家都不敢回。
至今连名字都没有。
礼,乃世人遵守之道,世人却不给她活命的机会。
循齐跑回去拿书,片刻的功夫又回来,一面说:“疯子说这本书有很多名字,她说她更喜欢金玉良缘这个名字。就是有些大逆不道,不敢拿去卖,闲来无事自己看。”
“金玉良缘”颜执安笑了,“听起来,很好听。”
循齐坐在踏板上,抬首就能看到颜执安的脸颊,侧颜美艳,不染脂粉,洗尽铅华之美。
“我给您读。”
“好。”颜执安阖眸,疲惫袭来,眼皮发酸。
本以为困了,可听着循齐的声音,困意散去,反而勾起了几分兴趣。
“原来是个前世今生的故事。”颜执安轻叹一声,“是有些大逆不道,大厦将倾,是隐晦地指什么吗?”
“不是,她说与本朝无关的。”循齐细细回答,“您喜欢这个故事吗?”
颜执安道:“不喜欢,我不喜欢玉的懦弱,三心二意。”
“咦。您不是坚信三心二意能保命吗?”循齐疑惑,上一回还劝她博爱呢,如今又不喜欢人家三心二意。
颜执安:“……”能一样吗?你是要做皇帝的人,旁人算什么?
“继续读。”
循齐不问了,朗朗出声。颜执安静静听着,竟也不觉得困。
循齐读至亥时,不肯再读了,“先喝药,您饿不饿?”
“不饿。她二人是何结局?”颜执安追问一句。
循齐卖关子,“不说,明日给您读下册,该喝药了。”
她站起身,腿脚发麻,自己伸手揉了揉,抬头去看,左相双眸睁着,看似有神,实则无神,一时间,方才积攒的好心情被一扫而尽。
她缓了缓,扶起左相,十七将汤药送进来,左相开口:“给我。”
“我来喂。”循齐急急道。
颜执安摇首,十七将碗放在她的手上,“吹凉了,刚好入口。”
“多谢。”颜执安低声道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陡然间,汤药入喉,无色无味。
她顿了顿,慨然一笑,味觉……她失去味觉了,无论吃什么都如同嚼蜡。
十七接过药碗,退了出去。
循齐道:“您可想吃什么?”
“困了。”颜执安道。
循齐便扶着她躺下,她阖上眸子,面色如常。循齐自己打地铺,躺在地上,侧身看着左相。
颜执安睡觉很安静,平躺着,不会翻来覆去,循齐不舍地看着她,心中的情意悄悄爬了上来,使得她难以安睡。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望着榻上的人,一股莫名的勇气催促她。
循齐靠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动静,许是睡着了。
卧房内只有两人,左相睡着了,循齐大胆地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像是蜻蜓拂过水面,在心口带起圈圈涟漪。
循齐亲过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她依旧没有醒。
循齐便安心,退回到自己的被子里,闭上眼睛,那一吻,让她开心,雀跃极了。
因此,她便睡不着,再度睁开眼睛,左相安稳。
她高兴之余,不觉得沮丧,不知这毒是否能解。
循齐雀跃又难受,很快,这股激动就被伤心掩盖,若是治不好,她将会活到黑暗无声中,五感消失,世人的快乐、酸甜苦辣,皆无法尝试。
于人而言,这是极大的痛苦。
循齐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一夜,思索未果,又觉得自己没用,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出门去纪王府。
无情疑惑,快步跟上前,“您去哪里?”
“去纪王府。”
“您干什么?”
“我不开心,都别想好生睡觉。”
循齐气疯了,去马厩里牵马,无情也跟着,黑夜下,两人鬼鬼祟祟地离开左相府。
刚一离门,就遇到了右相的马车。
两人对视一眼,右相走下马车,“你二人鬼鬼祟祟干什么去?”
“您怎么在这里?”循齐心虚。
右相神色疲惫,眼皮撩了撩,道:“去纪王府?”
“您怎么在这里?”循齐不敢回答,转而又问一句,“您想干什么”
“我去左相府,找你。”右相没好气道,“回去。”
两人被抓包,循齐只好牵着马跟随老师回家。
循齐敲门,迎着老师入府,让人沏茶,深更半夜,两人对面而坐。
右相疲惫,几日间憔悴良多,先饮了口茶,随后说道:“我查到了药的来源,并非出自我朝,西域方向善毒,十分厉害,我找了几名西域胡商,他们说这等药是西域皇家研制来惩罚犯人的。”
“可有解药”
“他们没有,我派使臣前往西域了。最快也要一年时间。”右相说,“我就怕左相自己撑不住。”
循齐疑惑,“这个药会致命吗?”
右相抬眸,望向懵懂的孩子,“不会致命。”
循齐缓了口气,右相又说:“不会致命,但她自己会想死。”
“怎么会呢?”循齐不信她的话,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去寻死。
黑夜下,灯火噼啪作响,右相神色凝重,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冷厉,“循齐,她今晚喝药如何?”
循齐回想一番,道:“自己喝了,一饮而尽。”
“她是怕药苦的人。”右相说,“我与她相识多年,虽说不大亲近,她矫情怕苦,一饮而尽说明她已失去味觉。”
循齐眼睫轻颤,做了两个深呼吸,双手发抖,右相继续说:“循齐,你觉得这样的人活着,有何用处呢。”
看不见、听不到、无法体会酸甜苦辣、闻不见花香,最后,失去了触觉。
如同废人一般。
循齐呆坐下来,眼神发抖,心口压抑得厉害,想哭却又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右相坦然:“她何其骄傲,一出生便是颜家的佼佼者,几岁闻名,十几岁时,天下人皆识,入朝后,官居高位,你以为她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这样活着吗?”
循齐睁大眼睛望着她,深刻的无力感将她包裹起来,“她会活着呢、会活着的。”
“再骄傲的人,活成了这般,你忍心吗?”右相质问她,“我知悉后在想,若是我,不如一死了之。”
右相蹙眉,眼泪不经意间滑下来,“我初见她时,她还年少,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的,我比你更知晓她的性子。”
循齐闭上眼,“我不会放过纪王的。”
“我目前、没有证据。”
循齐深吸一口气,道:“没有证据,我也要灭了纪王府。且试试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循齐,你不能那么做、她、她……”右相骤然顿住,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她敢说又不敢说。
循齐说:“您想说,她不是我的母亲,对吗?”
“你知道?”右相惊颤,“你何时知道的”
“今年。”循齐说,“你们都在骗我,我不怪你们,可她若死了,我就算做了皇帝,也不会放过害她之人。”
右相浑身发颤,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难怪看向颜执安的时候是那样的眼神。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股骇然袭向心口,她努力劝说循齐:“左相不是你的母亲,你该知晓你的生母是谁,你身上肩负着重任。”
“这是你们给我铺的路,问过我的意思了吗?”循齐激动反驳,“我以为我遇到了仁善的母亲、博学的恩师,可最后,你们都带着异心,老师,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你是不是时刻在担心我走错了路,害了你们?”循齐站起身质问她,“我是人,我十六了,老师。我不是你们的棋子,我有自己想做的路。”
“可你的父亲是明帝陛下,你回来,是让一切回到正途。”右相慌了,站起身与她对视,“你看看……”
“就算是又如何,我跟着疯子过了十几年,卑微如泥,任人欺凌,如今我长大,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你告诉我,我是公主,是明珠,让我肩负着重任,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循齐打断了右相的话,神色偏执,“你们见到我时,为何不说,此刻告诉我,要肩负天下苍生,你想过我吗”
“循齐,你的野心呢”右相不明白,“我们帮你,将你推上帝位,哪里对不起你?”
循齐:“我不想做皇帝。”
右相缄默,眼中最后一丝希望,被风吹散了。
“你竟然不愿意。”
“像是我阿姐教出来的孩子。”她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阿姐宁愿将尊贵的身份给我,也不愿受这劳什子束缚,在她跟前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有野心呢。”
她不甘又痛恨,道:“循齐,你可知你喜欢的人搭上颜氏一族跟着你,你如今说你不想做皇帝,你让她怎么办,你让颜家怎么办?她为你,与纪王为敌,她已经毫无退路了。”
是啊,左相已毫无退路了。
循齐笑了起来,眼泪滑下来,哭哭笑笑,道:“你们对我好,送我青云梯,可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老师,她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右相无言,在循齐身上看到了阿姐的影子。
当年,阿姐带她回去,父亲递来一杯毒酒,阿姐便是这么痛苦,质问父亲:“她是你的女儿呀,你看到了吗?她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父亲说:“我知道,还是得死。”
阿姐笑了,放声大笑,旋即又哭起来,神色癫狂,“好一个簪缨世家、好一个朝廷重臣,竟然信这等无知言语。”
阿姐骂过父亲,又看向她:“对不起,既然如此,我将身份给你。”
说完,她抢过毒酒,毫不犹豫地喝下来。
右相阖眸,良久无言,道:“循齐,你是不是喜欢她?”
“老师,她不是我的母亲。”循齐说。
右相骤然睁开眼睛,厉声呵斥:“可她至今还是你的母亲。”
“我不知什么是喜欢,但我只想与她在一起,仅此而已,我错了吗”循齐反问右相,泪眼朦胧,“您告诉我,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右相苦笑,“循齐,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哪怕是女子,我都可以帮你,唯独颜执安,不可!”
循齐恍惚,道:“我为何要喜欢旁人,她们与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循齐,那你此生,注定孤苦。”右相慢慢地笑了,泪水滚落下来,“循齐,听我的劝,及时回头。”
循齐拒绝,“我说了我不知什么是喜欢,我只想回府后能看到她,与她朝朝暮暮相处罢了。”
“朝朝暮暮,你何其贪心。”右相迈步,神仙微颤,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你太贪心了,世人中几人可以朝朝暮暮相处呢。”
太难了。
她走到循齐跟前,眼睛模糊,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人,泪水在此刻夺眶而出。
她伸手,轻轻抚摸年少人的眉眼,“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件事的艰难。循齐,放弃吧。颜执安若知晓你的心思,只怕不会留在京城。”
循齐慌了,她又说:“此刻别透露出来,至少、等她的毒解了。”
若解不了,你会让她更痛苦。右相说:“她待你如亲女,你已毁了她一回,不能再毁她第二回。”
“我可以认祖归宗,告诉天下人,我不是她的女儿。”循齐急急开口,“老师,我可以回到陛下跟前。”
右相自称自己是过来人,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劝说道:“若真那样,只怕你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哪里来的朝朝暮暮呢。”
一旦揭开,你是公主,她是臣下,你连见一面都是奢侈。
循齐心痛如绞,“我不说,老师。”
右相无言也对,但还是劝说:“原山长年少时曾游走天下,或许,她有办法。循齐,爱她的人不止你一个,原浮生爱她多年,可曾得到过?她们数年难见一面。你自己想想。”
点到即止。
天色已亮,右相离开,循齐无力地坐下来,望着虚空,许久说不出话来。
枯坐至天色大亮,她默默走回主院卧房,地上的铺盖已收了,她走到榻前,俯身坐下来。
她刚坐下,颜至安睁开眼,多年来的习惯让她早早地醒了,但身侧无人,她便选择躺着。
感觉到身前有人,敢坐在榻沿的也只有循齐。
“你去哪里了?”颜执安伸手,循齐立即握住她的手,道:“老师来了,说了几句话,她走了。”
颜执安道:“这几日辛苦她了。循齐,上官家的规矩,你日后帮忙去废了。”
“好,我答应你。”循齐没有反驳,你们给我铺的路,我得走下去呀。
你与颜家,破釜沉舟地跟着我,我若后退,哪里能对得住呢。
她俯身,伸手去抚摸左相的眉眼、脸颊,对方笑了,道:“没大没小的。”
“我要去巡防营了。”循齐说道,“在家好好喝药,有事去找我,我去营里安排过后就回来,最多午时便回来。我今日不去巡防了。”
“好。”颜执安到底无法忍受小辈抚摸她的脸颊,拍开循齐的手,嘱咐她:“好好做事,别分心。”
“有您在,我哪里敢分心呢。”循齐勉强笑了,“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颜执安点点头:“去罢。”
循齐起身:“好。”
第46章 你全家都得陪葬!
循齐走后,颜执安起身,女医来换药。
颜执安提议,“外面冷不冷?可有太阳?我记得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她的世界已是一片黑色,她已分不清白天黑日,更不知一觉醒来是何时辰。
“还有三日,便是除夕。”女医声音低低的,像是故意压低声音,唯恐惊了家主。
颜执安沉默,她想起来,快要过年了。
翻过年,循齐便有十六岁,距离五年之约,又近了一些。她思虑一番,与女医说道:“你给右相传话,我想见她,有些事情嘱咐她去做。”
她看不见听不见,江南的事情无人接手,恐要出乱子。
循齐不适合接江南的事,陛下太忙,唯有知情的右相了。
她缓缓眨眼,觉得耳畔嗡鸣,她不得不催促一声,“你速去传话。”
“好,属下这就去。”女医忙放下手中的药箱,匆匆赶出去。
颜执安伸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耳畔一片寂静,她的心底浮现惶恐,试着喊道:“循齐。”
还好,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右相再度赶来。
“喝茶吗?”颜执安靠着软枕,长发披散,只着一身单衣,区区三五日的时间,形销骨立。
右相紧紧凝着那双眼睛,缓步上前,骤然发现与自己争夺多年的女子,也不过是一凡人。
她被毒药所困,眼睛失去往日的神采,脆弱得如同瓷娃娃。
她虽然神色自若,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可轻颤的眼睫出卖了她。
右相缓缓出声,将语速放慢下来,“我不喝,你寻我何事?”
“为江南一事。”颜执安道,“我怕是无力安排此事,循齐无法接手,我想,交给你来接手。唯有你才合适。”
“原是此事。”右相疲惫不堪,俯身坐下来,揉了揉自己跑得酸痛的双腿,语气悠长,“颜执安,我不想这样赢了你。”
颜执安轻笑:“我也不想让你赢我。可事实如此,待我死后,你便是循齐唯一的恩人了。”
“颜执安,你若死了,天下得乱。”右相无奈至极,阖眸无力极了,“颜执安,你得活着。”可我又盼着你死。
你死了,循齐心中的执念便消失。
她还小,十六岁罢了。往后的日子里,循齐就会发现,她对颜执安可能是亲情,而非爱情,到时幡然醒悟,登基后立皇夫,诞下子嗣,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
不能用颜执安的死来试探循齐。
颜执安道:“我如今这般模样,不想做什么,我将江南的事情交给你,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陛下自然会派人接手。上官礼,她是你阿姐养大的孩子,也算你的侄女,你当好好护她。”
“别用阿姐来压我。”右相道,提起阿姐,她总是会心烦意乱,“颜执安,我有一事,始终无法解惑,你愿意为我解惑吗?”
颜执安侧身,循声面对声音来源的方向:“你还会有困惑的事情?”
右相说:“我曾喜欢一个女子,我深深喜欢她,后来我发现,我不能喜欢她。”
“为何不能?”颜执安的语速很慢,“你父母反对吗?”
右相:“不是。”
颜执安:“那是为何?”
右相:“我发现,她是我的亲姐姐。”
颜执安豁然开朗,“你二人不是双生吗?”既然是双生,为何会喜欢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呢?
右相回答:“是双生。”
“为何会喜欢,她与你相貌相似呀。”
右相苦笑:“穷人哪里来的镜子窥见自己的容貌,不瞒你,我自小被抛弃,从未见过镜子。”
颜执安:“……”
“你确实不该喜欢她。”
“若我与她没有血缘牵绊,我可以喜欢她吗?”右相代循齐询问。
颜执安笑道:“自然可以。”
右相面色苍白,“颜执安,你为何拒绝原山长呢?”
“我不喜欢她。”颜子安坦然,“我愿与她做朋友。”
右相问:“循齐呢”
颜执安轻笑:“那不是喜欢,我待她好,是因为她符合我心中女儿的形象。”
右相苦叹:“我以为你会喜欢循齐。”
颜执安脸色骤然变了,“上官礼!”
“开玩笑罢了。”右相徐徐站起身,目视颜执安,认真道:“你活下去,你死了,循齐会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
“我最多还有两日的时间,上官礼。”颜执安放下茶盏,“我该交代的都交给你了,我若真活不下去,也是常理。试问谁可以坚持就这么活下去呢,如同傀儡,如同废人。”
右相震惊:“你早就知道了?”
“五感尽失,我还需你告诉吗?”颜执安无奈,“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寻死,至少我先熬一熬,等原浮生过来。”
右相便放心了,“江南的事情,我来办。”
颜执安也放心了。
****
巡防营的队伍翻了一倍,花名册也多了,循齐为此忙了一个早上,打算为新来的人做套冬衣,一人一套。
她将意思传达下去,新人沸腾起来。
中午,她吩咐人去伙房,中午加菜,买些猪肉过来,吃饱了再说。
吃饱穿暖,才会有跟着你干下去的动力。
她有底气,底气都是左相给的。
从巡防营出来,日头大好,守门的人说一句:“要过年了,不知朝廷会发些什么?今年人多了,不知还有没有的发呢。”
每年过年朝廷都会发些米粮一类的物什,今年出了事,不知会不会发。
循齐听到后,勒住缰绳,她都快忘了,要过年了。还有三日,便是除夕。
三日后,左相还能听到除夕的鞭炮声吗
循齐思索一番,转而去买炮竹了。
买了足足一车,让人送去相府。
循齐回府的时候,左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坐着轮椅,是新制的。她看到她的轮椅,眼神冰冷,她缓了很久,慢慢地接受了轮椅,抬脚走过去。
“我买了炮竹,您想要听一听吗?”循齐走过去,在轮椅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是热的。
循齐便松开她。
颜执安沉默,但很快明白过来,她听不到除夕的炮竹声了。
“想听,去放。”
循齐立即朝无情等人挥手,众人忙活起来。她询问左相:“手臂还疼吗?”
“不疼。”颜执安道,开玩笑:“伤口不深,若不是带毒,我都可回朝去办事了。”
循齐握着她的手,不肯再放了,颜执安由着她握着,她趁着机会絮絮叨叨说起晌午的事情,又说起门卫的话。
循齐不知往年的例子,说出来就是想问问她的意思。
颜执安知悉她的想法,便主动给她解答,细细说一番。
待说完,无情准备好了,“家主,放炮竹了。”
颜执安点点头,不觉笑了。
随着炮竹声响,院子里热闹起来。婢女们都真相出来观看,一车的炮竹,不到半个时辰就放完了。
地上落了一层红。
颜执安叹道:“这是提前过年吗?”
“听听炮竹声罢了,待你好了,我给做烟火,可好看了,如同七彩样云。”循齐劝说她。
颜执安没有接话。
两人回屋,循齐继续给她读书听。她听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困。
一本书,两日便读完了。待听到结局,颜执安道:“疯子可真是大逆不道的人。她与你老师大不一样。”
右相是循规蹈矩之人,而疯子,又博学又疯,像是谪仙。
循齐说:“她比疯子温柔多了,您可不知晓,疯子骂人的时候可难听了,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颜执安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趣的人,她会懂很多东西,稀奇古怪的。”循齐叹气,“她给我做过许多玩具,后来我拿去街上买,十分受欢迎呢。后来,她就不做了,改行捣鼓画作,骗了不少人的钱。”
疯子本是上官家的嫡长女,该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将这份富贵给了右相,自己艰难地活着。
颜执安被她勾起了心思,“她最后死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
“她说她可以回家了。”循齐说,“她说她不喜欢这里,可又无法离开。她准备死的时候,发现了我,将我养大,常说等我可以独立生活,她就去死,死了就可以回家。”
“后来,她真的死了,死的时候在笑。”循齐回忆过往,想起疯子临死前面上的解脱,“她说的回家是回哪里?她还有家吗?”
颜执安也说不上来,疯子还有家吗?
“她没有家!”
循齐莫名伤感,颜执安却说:“小齐,你有家!”你有两个家,颜家是你的家,皇家也是你的家!
但她没有说。
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循齐真相,与其依靠旁人来说,不如她自己说出来,或许,她还可以控制局面。
短暂的疑惑让颜执安陷入沉默中,循齐起身收拾书本,阿元端了午时的汤药过来。
“家主,喝药了。”阿元轻轻开口。
颜执安回神,伸出手,阿元将碗放在她的掌心中,她稳稳地托住,接着一饮而尽,看得循齐皱眉。
“好了。”颜执安将空空的药碗递出去。
阿元忙接上,觑了少主一眼,拿着碗,匆匆退出去,一息都不敢停留。
循齐道:“您要午休吗?”
“不用,循齐,我想去书房,你推我去。”颜执安说,“我有些事情交代你。事关颜家。”
循齐顿了顿,并未动弹。
颜执安等了等,循齐并未上前,她不觉疑惑,“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带您去。”循齐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心口的难受,走上前,“走。”
颜家祖籍金陵,至今百余年,这些年来,扶摇直上,成为金陵第一世家。
颜家只在金陵,不入京城,哪怕颜执安风光显赫,颜家人都未曾入京来。
颜执安说道:“颜家人不入京城,根在金陵,你可知为何?”
“不知。”
颜执安说:“盛极而衰。不如从不盛开,京城世家繁多,何必来争,不如定居金陵罢。颜家小辈是何模样,你也看到了。贪图享受,但凡有一丝努力,你也不至于轻松成为少主。循齐,她们若有你一半努力,我还愁什么呢?”
是她的错,给颜家带来无尽财富,却忘了教导她们。
她说:“循齐,我若真去了,你若不想继承颜家,将家主之位,还于你太祖父。我想,他会选择合适的继承人。”
循齐静静地推着她往前走,天空中飘了雪花,极小极小,大雪即将到来。
“左相,您放心,循齐余生都会照拂颜家。哪怕不是家主,也会给您盯着颜家的。”
“我知道,你会。”颜执安笑道。
两人进入书房,循齐关上门,隔绝外面的风寒。
颜执安道:“颜家在京城还有数十家铺子,皆有人打理,不需你过问,年底对一对账簿即可。你若不想管,等我母亲来了,交予她。另外,书柜下排有一暗格,内有一份名单,日后随你来用。”
循齐打开暗格,里面不止有一份名单,还有许多地契商契,都是颜家在京城的根。
她久久不语,颜执安继续说:“你看一遍,将名单烧了,自己心里有数,得我颜家照拂者,十之八九,循齐,日后不需担心,看在颜家的份上,你的路十分好走。”
这份名单,她本打算等事情揭开后,以此弥补循齐。事情变化,不如先给她,将来的事情,无法判断。
颜家乐善好施,资助学者,金榜题名,寒门清贵,记得颜家的情,日后自然会给循齐面子。
循齐默默记住名单,接着将名单丢人炭盆里,始终无言。
颜执安絮絮地说起其他事情,将朝中各家牵连细细说一遍,说得口干舌燥,直至暮色四合。
外间大雪纷飞,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循齐,我想去看看雪。”颜执安抿了口茶水。
循齐回应:“好,我们去看雪。”
雪入廊下,斜斜而入,洒了一层白色的花瓣。
两人至院子,颜执安伸手,大片的雪花落入掌心中,一片冰凉。她笑了,与循齐说:“我也曾十分喜欢下雪。”
“我不喜欢下雪,因为下雪就会冷,那间竹屋无法抵御风雪。”循齐蹲下来,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可如今,我也喜欢雪了。”
你若喜欢,我便喜欢。
颜执安轻笑,面上凝着病弱,如同精致的瓷娃娃,她伸手,触碰到循齐的脸颊,“循齐,要过年了,过年你便十六岁了。你喜欢谁,想嫁谁家郎君,我还可以给你去办。”
“我……”循齐鼻尖酸涩*,我喜欢你。
她摇首,道:“我没有喜欢的人,十六罢了,疯子说我朝人喜欢与不爱的人成亲,然后用一辈子去感怀曾经的挚爱,是这样吗?”
风雪落满怀,裹着两人。
颜执安思索,“好像是这么回事。”陛下当年与明帝定亲,但不爱明帝,为家族成为皇后。
她感悟道:“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循齐,没有十全十美,总是会有遗憾的。不要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平,上天给予你太多了,终究会给你些不好的。”
“我知道。”
“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颜执安说。
婢女递来一把伞,循齐撑开,遮住左相头顶上的风雪,她抬首,看向漫天风雪,她在想:疯子,我是不是也要活成你说过的这种人呢。
可我不想呀。我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循齐说:“左相,我不想成亲。”
颜执安沉默,若是不成亲,将来你喜欢谁,我无法帮你了。我以为我会将你的路铺好,如今想来,我要毁约了。
回到卧房,里面温暖如春。
循齐扶着左相上榻,阿元递来汤药,她照旧一饮而尽,也不叫苦,甚至递空碗给阿元的时候还笑了,道:“我让管事给你们拿钱,你们去买间宅子,日后若有难事,来找循齐,亦或去找右相,都会帮你的。”
“好。”阿元答应下来,却已泪流满面。
她拿着空碗,快速退出去。
两人用了些晚膳,颜执安累了,她是伤者,撑到此刻也是不易。
循齐望着她,她的脸色很白,平日里便十分白皙,伤后,格外的白,就连唇角都失去了血色,躺在榻上,如同破碎的瓷娃娃。
她没有睡,甚至没有睡意,坐在踏板上,脑袋趴在榻沿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想看一辈子,仅此而已。可如今,她只想她活下去。
屋里寂静无声,有她守着,婢女们都在外面。
屋里只有她二人。
她直起身子,握住左相完好的手,虔诚地吻了吻手背,再抬头,一滴水落在手背上,她怔了怔,轻轻地擦去水珠。
她不想去睡地上,便握住她的手,静静地坐着。
这一刻,她的生命里只有颜执安。
直到后半夜,她才睡了过去。
她握着她的手,她轻轻一动,她就醒了。
循齐睁开眼,发现颜执安醒了,她迷糊地唤了一声:“左相。”
左相没有回应,但眼睛是睁着的,循齐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又唤了一声:“左相?”
没有回声。
循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握住她的手,摊开她是掌心,在她掌心写下两字:【醒了?】
“循齐。”颜执安抿唇笑了,“别害怕呀。”
循齐仰首,也是一笑,继续写【我不怕,我也不怕。】
颜执安笑道:“不怕呀。但我、母亲会害怕。”
循齐闭上眼睛,心脏似在绞动,写下:【不会的,我在,她不怕,旁人不敢欺她。】
她的指尖颤抖,无法去看左相,这是她想陪伴一生的人,她至今此刻才明白何谓‘喜欢’,何谓‘爱’。
她继续写:【我去巡防营,等我。】
颜执安蹙眉,反握住她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放手,自己不该牵制她,她是自由的。颜执安点点头道:“去吧。”
循齐爬起身,双腿麻木,往前扑,膝盖摔得剧痛。
惊动了外面的婢女,而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她忍着疼爬起来,朝榻上看一眼,左相看不见,便无人心疼她。
循齐如往常一般走出卧房,迎着晨光,仰首吸了口气,咬得牙齿发酸:“无情,点人,随我去一趟纪王府。”
无情微怔,转身看向卧房,泪水一闪而过,道:“好,我陪您去。”
无霜立即回应:“我也去。”
“你留下,照看她。”循齐不放心,总得有人守家。
片刻后,百余人离开相府,直朝纪王府而去。
纪王府外还有巡防营的人,循齐坐在马上,呵道:“撤。”
巡防营的人不知所措,看上司吩咐,他们便有序的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霜挥挥手,众人攀上门墙,翻过去,杀了门人,打开府门,一涌而进。
纪王府登时就乱了。
纪王被世子推了出来,看着风雪中的人:“颜循齐,你想干什么,这是纪王府,我是惠帝的亲叔父。”
“你是谁的亲叔父,我不管。”循齐步步逼近,神色冷厉,“行宫刺杀是不是你做的?”
“你疯了,你敢这么质问我。”纪王大怒,他是皇族人,是太子的叔公,循齐算什么东西。
下一息,循齐拔刀,道:“杀”
纪王瞪大了眼睛,吓得推着轮椅后退,“你真动手啊!”
左相府的人可不管纪王的反应,拔刀冲上前,纪王府的护卫迎上前。
循齐趁机朝纪王走进,纪王府的护卫扑上前,无情上前,一刀一人,循齐站在了纪王的面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纪王惶恐,“不是我做的。”
“左相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活命,你不仅得死,你全家都得陪葬!”循齐不信他的言辞。
左相府满京城找大夫的事瞒不过纪王,纪王畏惧道:“若是我做的,匕首上抹的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会让你有时间去救人。”
循齐怔了怔,纪王大喊道:“我杀人,岂会给人留有余地,都是毒。药,为何不是见血封喉的药?”
是呀,纪王杀人,只会夺人性命,不会下这种折磨人的毒。药。
纪王又说:“对方必然是不想让她死,要的是她的权。惜她怜她,不取命只夺权。”
循齐默然收了刀,转身离开。
见状,无情呵斥一声:“回府。”她也明白,此事与纪王无关。
循齐如行尸走肉般走出王府,麻木地走下台阶,心神恍惚,脚下踏空,整个人摔下去,狼狈至极。
但她感受不到疼,依旧爬了起来,翻身上马,“回家。”
****
金陵的除夕,十分热闹,尤其是原家书院,整个书院都挂满了红灯,灯下有谜,猜中者可将灯笼带走。
原浮生喜欢清净,多年来都是一人过除夕,一杯茶、一本书,靠着炭火守夜。
婢女们叽叽喳喳地在门外说话,她仰首看着虚空,循齐十六了,距离五年之约,又近了一步。
她笑着品茶,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她的寂静。
“山长……”
原浮生淡然起身,走出门外,却见无名疾步跑来,至跟前,摔了一跤,猛地吐了口鲜血。
“哎呦,你这是怎么了?”原浮生立即上前,握住她的脉搏,微微蹙眉:“你这、太累了,急于奔波是为了什么?”
“山长,我家家主出事了!”无名哭诉。
原浮生不以为意,“她能出什么事,出事找我也无用,我不过是一介文人罢了。”她是陛下的心腹,就算犯错,陛下也不会太过狠心,毕竟她手中握着王牌。
无名泣血,抓住她的手腕:“家主中毒,五感尽失。”
原浮生震惊,心口骤然一痛。
第47章 陛下喜欢的是惠帝。
除夕夜,左相府买了一车烟火,漆黑的夜空中绽开火树银花,照亮了京城上空。
循齐麻木地点燃烟火,看着花火腾空、绽开,刹那烟火,昙花一现。
待烟火燃尽,周遭归于寂静,她阖眸,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待她再睁开眼,神色宁静,转身返回卧房。
颜执安坐在榻上,抚摸着木头人,循齐走进去,婢女在旁行礼,徐徐退出去。
她上前,在坐榻一侧坐下,屋内寂静。她轻轻地握住左相的手,对方朝她一笑,“放完了?”
循齐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点头,她依旧在笑,“好看吗?”
循齐在她掌心中写下:【好看,我自己也会做,等你伤好,我给你放一场烟火。】
颜执安:“好。”
循齐继续写:【家里来信了,夫人给您写信,让您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呀。”颜执安轻叹一声,与循齐说道:“她自在惯了,唯一令她不放心的就是我了。可我纵位居人臣,也不能让她舒心。她要的,不多,可我给不了。”
母亲要的不多,只想看着我成家,这一生,怕是无法让她圆满了。
循齐望着她,她笑容淡淡,哪怕置于逆境,依旧不改笑颜。循齐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微顿,道:“说过了,不许以下犯上。”
哪怕是斥责,循齐也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几分宠溺,这一刻,循齐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疼,哽咽无言。
左相握住她的手,没有言语,熟悉的淡香让她徐徐安静下来。
她再度摊开左相的手心,写道:【不要守夜,对身子不好。】
“我知道,你明日还要当值。”颜执安点头,循齐与文臣不同,新年期间,文臣休沐,她则不同,肩负一城安危。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疼意,继续写:【我扶你好回去安睡。】
“好。”颜执安应声,双眼无神。可循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眼睛,竟空洞无神。
她想哭,不敢哭。
循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到榻上,待循齐快要松开时,她蓦然抓住循齐的手,循齐顿了顿,紧张地看向她。
可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停顿后很快松开。
她害怕!
无光无声的世界中,她恍如一个孩子,不知所措,试图抓住循齐的手而给自己依靠。
循齐伸手,托着她的后颈,小心地将人扶着躺下,掖好被角。
她在她的掌心中写道:【今夜我睡里侧。】
她笑了,没有拒绝。
循齐也是一笑,脱衣躺下,与她靠得很近,近到肩膀靠着肩膀。
颜执安轻轻地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安心极了。循齐无法安睡。
自从知晓左相中毒后,她便没有睡过一夜整觉,明明眼睛酸涩发沉,可脑子依旧十分清醒。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循齐转头去看,主动伸手去抱着她,依偎在她身旁,徐徐闭眼。
除夕夜,她睡了一觉,醒来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她迅速下榻,收拾好自己,左相还没有醒,她更衣后前往巡防营。
循齐刚走,女帝悄然而来,无情上前迎驾,先提醒女帝:“左相已听不见声,怕是无法与您答话。”
女帝艰难地抬头,看向冬日下的亭台楼阁,目光变得柔和,“朕去看看她,不说话。”
无情带路,进入卧房。颜执安已醒,她不喜欢躺在床上,坐在窗下,手中握着木头人。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长发披散,眉眼如画,如同画中人一般。
女帝徐徐上前,目光凝在她的面上,抬手在她肩上碰了碰,她回头,神色不变,可修长的眼睫轻颤,“无情?”
“是朕。”女帝脱口而出,可说完,又后悔,她俯身,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中写下一字:朕。
世间敢用此字者,唯有女帝司马神容。
颜执安笑了,依旧从容不怕,纵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循齐出去了。”
女帝俯身,在她身侧蹲下,握住她的手,【朕对不住你。】
颜执安摇首:“臣为陛下死,也是使然。陛下,此事,当与东宫有关。循齐回来后,告诉我,纪王提醒她,他若行刺,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而不是这种折磨人的毒。药,对方要的是权。舍不得杀人,却想要权。臣思来想去,只有太子殿下了。”
女帝蹙眉,怎么会是太子。
她写道:【朕在东宫安排人手,盯着他,他无暇布局,且他还小。】
循齐十六岁,已成年,可太子不过十一岁罢了。
“是呀,他还小。”颜执安苦笑一声,“十一岁尚且如此,若长大呢,若弱冠呢。”她提醒陛下,“他并非针对臣,怕是冲着您来的。当时,他明明可以跑,为何不跑呢。不过是想等着您去救罢了,幸而是臣去了。”
“若是陛下,只怕朝堂崩,京城乱。”
【你有证据吗?】
颜执安:“没有,若是有,臣便不会与您好生说话了。”若是有,她必然拉下太子,还循齐一个清明的朝廷。
女帝愁眉不解,闭上了眼,感受无尽的黑暗。
颜执安说:“陛下,臣不过是提醒您罢了,循齐善良。”
而太子阴狠。
她紧紧地抓着木头人,心有依托,神色自若,一如往昔。
女帝走了。
颜执安依旧坐在窗下,仰首静静等着光照进来,感受到冬阳的温暖,这种暖阳温和极了。
若真是太子所为,她必然要将太子除去,若不然,循齐回朝,便是羊入虎口。
颜执安苦思,双眉凝结。
今日的客人很多,右相也来了。由无情迎进来,同样止步窗下。
她的好友静静地坐在窗下,神色静谧,除了轻颤的眼睫外,让人寻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
右相缓步上前,左相未动。
“左相。”
明明人在眼前,却无人回答。
右相缓步上前,至她跟前,伸出食指在她肩上轻点,她抬首,“右相?”
“你怎知是我?”右相好奇。
然而左相只笑不语,一旁的无情提醒,“右相,家主听不到你的声音。”
右相冷静自持,轻轻呼吸,道:“是不是我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是。”无情低下头,“少主与她交流,便是在她掌心写字。”
这是目前的办法,若是失去触觉……无情不敢想。
右相闻言,摊开她的掌心,写道:【是我,上官礼。】
颜执安不自觉地微笑,“你怎地来了?”
右相写:【对不住,我还未查到凶手。】
“无妨,查到又如何呢?”颜执安甚为平和,若是太子,陛下舍得惩治吗?
她又说:“你是在查纪王府吗?”
右相:【本来是,那日后,我便去查东宫了。】
“东宫?”颜执安讥讽,“右相,他也是你的学生,你舍得吗?”
右相:【可她是我阿姐的孩子。她是我阿姐曾经活下去的动力。】
无人知晓阿姐当年是不想活的,但后来,却多活了十多年。她知道,肯定是因为循齐。阿姐嫉恶如仇,同样循齐也是这般,在她身上似乎总是见到了故人之姿。
她继续写:【我不敢告诉循齐我在查东宫。】
“别说。”颜执安紧张道。
冬阳终是洒进屋内,如撒金般落在颜执安的身上,她仰首,明明看不见,却倔强地看向对方,“上官礼,别查了。”
右相心凉透了,不敢答应,只写道:【阿姐若在,必然会主持公道。】
颜执安只说:“循齐身上不可背负杀弟之罪名。”
太子可以死,但不可让循齐背负罪名。
她还说:“陛下喜欢的是惠帝陛下。”
右相震惊极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当的言语,脱口而出:“她先是明帝的妻子。”
可惜左相听不到。左相径自说:“当年,我也以为她先爱的是明帝,可后来,她酒醉后吐出,与惠帝陛下先相识,后被家族推入宫里。惠帝陛下确实是为了她,杀兄夺位。爱屋及乌,她对太子岂会没有感情。这些年来,她只是不敢亲近太子罢了。她怕自己亲近太子后,便会放弃循齐。”
进退两难,说的便是女帝陛下。
“如今太子入朝,陛下带在身边,岂会没有感情。上官礼,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莫要声张,循齐敢杀庸医,便敢杀太子,她如你的阿姐一般,对世俗规矩,看不上眼。”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从瘦弱无助的孤儿,走到今年,两年的时间,脱胎换骨,她深知她的性子,一旦揭露开来,她敢带兵杀去东宫。
右相良久无言,她有万般手段,可此刻,为一句‘如你的阿姐一般,对世俗规矩,看不上眼’而无力。
阿姐啊,若是你在,该怎么做呢?
【好,我不告诉循齐,但我会继续查。这是你该得的公平。】
颜执安姿态从容,面上笑容淡淡,心中无力,面上依旧平和,“哪里有那么多公平呢。”
右相写:【但你想将这份公平给循齐。】
颜执安啊,你对循齐,当真是豁出去命了,可你知晓真相后,会怎么样?
右相不敢想,可已至悬崖,毫无退路。
“这是陛下欠她的,皇室欠她的。”
右相写:【不,你已偏心了。】曾经的你,拒绝太子,拒绝纪王,如今却甘愿入局。
颜执安说:“我既已选择这条路,怎可放弃呢。她是除我母亲外,与我最重要的人了,我自然希望她将来的路平坦。”
【我去查,你等我。我入东宫,去讨要解药。】
右相也走了。
第一时间入东宫,而东宫此刻甚为热闹,皇室子弟都来此拜见太子。
内侍迎着右相进入大殿,其余人都停下来,依礼拜见。太子更是亲迎,面色欣喜:“右相,您怎地来了,孤本打算明日去您府上拜见。”
“臣有话与殿下说。”
太子挥袖,“你们去校场等我。”
众人退下去,太子引右相坐下,右相不动,而是直视太子,道:“臣在查行宫行刺一案,与东宫有关,殿下,臣特来相问,殿下为何这么做?”
她过于直白,与她平日里的性子不符。然而她只想自己不能再虚与委蛇,左相等不及了。
太子笑了,笑容澄澈极了,“老师您在说什么,孤为何要刺杀左相。”
“殿下,您杀的不是左相,而是您的母亲。”右相坦言,光阴飞逝,她来时,太子尚且是渴望母亲靠近的孩童,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布局杀人弑母的恶魔了。
太子否认:“老师,我在您心中,便是这等大逆不道之人?”
“不是,但你误入歧途。”右相担忧道,“殿下,您拿出解药,臣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老师在哄孩子吗?”太子轻蔑道,“不是我做的事,您为何要我承认呢我受您教导多年,岂是那等杀母夺位的逆子。老师查到什么,这么急着给我头上扣帽子呢。”
“是呀,您不是。臣、看走了眼。”右相揖礼,“臣知错,臣难以教导您,待开朝,臣便辞去少傅一职。”
“老师……”太子急了,上前一步,仰首看着她:“您为何也要弃我而去?母亲不喜我,处处压制我,替昭惠铺路,这都是您看到的,您为何也要抛弃我呢”
“帝位是父皇留于我的,你们为何处处想着昭惠。”
右相失望地看着他,默默揖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老师、老师……”太子痛苦疾呼,毫不犹豫地追过去,伸手拦住右相,“老师、您也不信我。”
右相止步,道:“我既然来此,便有五成的把握,你毁的不是一人,而是一朝左相,是我朝肱骨之臣。”
“当年杀我父皇,也有她一份力。”太子怒吼出声,“她该死!”
他怒到极致,质问老师:“我没有杀她,但她该死,我不就明白,你们为何要说一逆臣是肱骨之臣。”
“你有证据吗”
“她是我母亲身边的心腹。”
“是心腹也是肱骨之臣,试问皇室做了些什么?是谁殚精竭虑,是谁日日不怠处理要事……”
“可她弑军,是事实。”太子难以遮掩,怒到难以控制自己,“她杀了我父皇,她就该死,她此刻不死,待我登基后,势必要将她碎尸万段。”
右相惴惴不安,心内叹息,徐徐退后一步,道:“殿下今日所言,臣不会外传,也算全了臣与殿下的师生之情。”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太子跪地痛哭,“我哪里错了,她是逆臣、你们为何尊一逆臣为肱骨,她配吗”
“她弑君呀……”
“老师,我以为你站在我身边的,可你呢却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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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这日,阳光大好,撒金般的阳光落在大地上,寸寸鎏金。
循齐午时便回来了,门口递来一堆帖子与新年礼。她看了一眼,吩咐管事:“今年各家的年礼送了吗?”
“送过了,这是各府的回礼。”
“好,送入库房。金陵可有消息来?”循齐颔首,姿态肃穆。
管事道:“夫人的书信来了,送给家主了。”
循齐疑惑:“今日新来的?”
“您走后送来的。”
循齐大步朝主院走去。
颜执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无情等人守在一侧,她缓步走过去,看见左相手中拿着的书信。
她走过去,蹲下来,握住左相的手。
左相眉眼舒展,“你回来了。”
说完,她将信递给循齐,循齐接过来,扫了一眼,她问:“可是有要事。”
循齐看后,看向无情,“你们看过了吗?”
“家主等您回来。”无情摇首。
循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情见她为难,不由询问:“家中出事了?”
“老太爷病了,想请她回去,若是熬不过来……”循齐难以想象,颜家没了老太爷,左相的伤会不会加重。
事到如今,瞒一日是一日了。再者,左相知晓后也无用处,不如不说。
她蹲下来,抱起左相,对方诧然一惊,随后,放下心,“家里出事了?”
太阳晒久了也不好,循齐将人抱回去,放在软榻上,盖了毯子,又将炭火挪近些。
最后在她手中写道:“无事。夫人给人做媒,告诉您一声。”
颜执安笑了,触摸她手背上的肌肤,“原是如此,她惯来喜欢如此,自己不得愿,便撮合旁人。”
循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她皆摇头,“我休息,你也去休息。”
【我陪你说说话。】
颜执安拒绝:“不用,我自己待着,你去休息,午膳后过来。”
【好。】
循齐并未走,只搬了凳子在一旁坐下,无论她做什么,左相都听不见。
两人各自安静坐了片刻,颜执安犯困,阖眸小憩,见状,循齐小心上前,将她的手放进毯下,又试试手温,这才放心退回去。
半刻后,本该小憩的人睁开眼睛,轻轻叹息一声,自己活成了累赘。
此刻还有触感,再有几日触感消失,她活着与死了何异呢。
她抬手,抚摸到发上簪子,是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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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尤为热闹,各府走动,若是往年,女帝必然设宴,君臣同乐。今年宫里十分冷清,就连太子在初二这日也宣布闭门谢客。
新年的热闹戛然而止,像是被冻住一般,就连本该说好的赴宴,也悄悄派人取消了。
右相从东宫出来后,便去了刑部,一连几日都没有出来,送进刑部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站着进去,横着出来。
纪王损失良多,坐在家里骂人,“她上官礼疯了吗?打杀那么多人,她什么时候和颜执安穿一条裤子了。不知是哪个害人的,这个时候隐秘了去,害得本王被人误会。”
他险些被颜循齐一刀砍了,想想就生气。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朝。
朝堂上左相一党神色不展,右相也是疲惫,她走进来,旁人默默退开,唯恐招惹了这位活阎王。
朝会如旧,散朝后,右相留下,跪下请辞:“太子年长,臣无才,辞去少傅一职。”
“为何?”女帝诧异,当年左相不肯,她愁眉不展,右相毛遂自荐。她不解,“可是太子哪里错了?”
右相道:“行宫行刺一案,暗指东宫。”
女帝沉默,奇迹般的平静下来,道:“准。”
右相默默退下。
初七这日,风雪又至,相府府门打开,迎来贵客。
循齐疾步跑来,见到门口风尘仆仆的人,走上前,提起衣摆跪下,“山长。”
原浮生七夜未眠,累得脸色发青,扶着无情的手站立,道:“别跪我,我还不知道可能救下她。赶紧带路。”
她吐出一口气,看着相府,双腿虚浮得厉害,然而她不敢闭眼,在见到左相之前,不敢睡过去。
原浮生跟着循齐进入主院,风雪落满肩头,两人拍了拍身上的肩膀,婢女打开门,邀请两人进屋。
跨过门槛后,原浮生止步,循齐疑惑,“山长?”
“少主,我若救不了呢……”原浮生疲惫至极,搭着少年人有力的手腕,她星夜兼程赶来,路上累死了几匹马,可真正到了,她又开始惶恐不安,若真救不了呢。
她一路不敢去想,唯有拼命赶路,如今人就在眼前啊。
循齐说:“您若救不了,您会怎么样?”
原浮生轻笑,眉眼和煦:“拿我的命去赔。”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意,使得循齐自愧不如,她道:“好。”
绕过屏风,颜执安坐在窗下,背影如松,原浮生步过去,“左相。”
无人回应。
她唤道:“执安?”
依旧无人答应。她笑了笑,颜执安似坐了许久,手中拿着一物,她走过去,看着这张憔悴、干涩的面容,曾经明艳动人的颜执安不见了。
她伸手,握住颜执安的手腕,颜执安抬首,“循齐?”
原浮生没有回应,指尖轻轻地搭在她的脉搏上,屏住呼吸。
屋里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尤其是循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原山长,害怕在她脸上看到愁绪。
她愁,意味着她无力去挽救。
短暂的诊脉,如同过了半生,循齐提着心,想问不敢问,想说不敢说。
“原山长,是你吗?”颜执安迟缓许久后,终于出声。
原浮生诊过脉,蹲下来,仰首看着她心爱的女人,目光偏执,握住她的手,道:“颜执安,你答应过我,好好照顾自己的。”
“你何时来的?”颜执安听不见她深情的呼唤,答非所问。
原浮生觉得难过,她的憔悴她的虚弱,似一把剑插入自己的心口,她痛苦道:“你听不到、看不到……”
第48章 她活着就好了。
开朝第二日,女帝下旨,将太子禁足于东宫。
纪王大怒,欲入宫求情,纪王世子提醒道:“太子犯了何错?陛下为何在这等关头上动他?”
近日无大事。
任何大事在左相的性命之危前都显得不重要。
纪王浑身凉了,“行宫刺杀是太子所为?”
世子沉默。
随后纪王大喜,“我知此子非池中之物,竟有如此血性,当真是前途无限,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循齐敢来砸纪王府,难不成还敢去东宫不成。
纪王扬天大笑,夸赞道:“此子有先帝血脉,岂是酒囊饭袋,很好。”
他对太子陡然改观,他本欲对司马神容动手,不想,被太子占了先。他道:“我们当立即搭救太子,不要让陛下小看我等皇室子弟,李家还有人活着,可不能让她司马神容逞威风。”
世子称诺,皇室共同发力才是,但靠纪王府,效果甚微。
消息传到左相府,循齐愣了一瞬,她有些迟钝:“为何要禁足太子呢?”
无情道:“罪名是御前失仪。”
“御前失仪分很多种的,但大过年的禁足太子,必然不是小事。”循齐心中隐隐生疑,但没有证据,不好继续说。
她如往常一般走进主院,原山长与左相坐在廊下,周身镀满金光,她放眼看去,二人无言,却莫名有一种温馨感。
原浮生的爱隐于心底,却又在一举一动中透露出来。
这就是爱吗?
循齐疑惑,但对‘爱’似乎有了更多一层理解,有些人可以爱得轰轰烈烈,而有的人,爱意隐藏。
爱有千万种。
她微微一笑,阿元走来,她唤住她:“阿元。”
阿元止步,看向她:“少主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别打扰她们。”
阿元顺势看过去,左相‘目视’前方,不言不语,原山长静静品茶,时不时地看向左相,毫不遮掩眼中情意。
她似乎明白什么,道:“她们不可能的。”
“为何?”循齐疑惑。
阿元解释:“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山中,育人无数,一位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威仪四方,她们若在一起,名声前途都毁了,除非有谁甘愿放弃自己的一切,随一人隐匿。循齐,她们这样,爱情可有可无了。”
这世间,爱情可取,可于她们而言,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循齐却说:“若左相应允,我相信山长会放弃自己的一切,可左相不会答应的。”
山长深爱左相,可左相无情无欲。
阿元诧异,“她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循齐自信道:“不是。”
阿元神色微妙,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太阳下去了。”远处的原浮生轻唤一句。
循齐闻声上前,先同两人行礼,原浮生抬首,道:“你回来了。”
“我只去晌午,午时便回来。”循齐望向左相,微微一笑,“午后陪着她。”
原浮生颔首,看向阿元:“我们去你的药房。”
“好。”阿元行礼。
四人各自分开,循齐推着左相回府,过门槛时,将人抱起来,大步进去。
随后,她将人放在软榻上,盖好毯子,思索一番,她还是决意将在这件事告诉左相。
【陛下以御前失仪之罪将太子禁足在东宫。】
颜执安不动,眼睫轻颤,循齐将手炉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中,她轻叹一声,道:“陛下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没有证据,便无法问罪。事已至此,陛下也会伤心。
要想废太子,必须有确切的证据。
她以为纪王会上钩,未曾想到,太子先按耐不住了。
她说:“循齐,不要乱,这是皇家的事情,你不要掺和,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循齐问她:【行刺一事是不是与太子有关?】
“你有证据吗?”颜执安问。
循齐:【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多管。循齐,太子伤的是我,不是陛下,归根究底,律法无法约束他。就算有证据,陛下罚他,过些时日,朝臣求情、亦或形势所迫,他还是会出东宫。他是太子啊。”
颜执安在内心叹息:循齐过于坦然了,而太子,与纪王如出一辙,这点,循齐输了。
循齐眼眸微动,那句‘律法无法约束他’深深刻入心中,这就是疯子说的不公平。
循齐:【我知道了。您休息会儿。】
原山长去了阿元药房,必然是商议药方去了。她俯*身坐下,握着左相的手。她的双手很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匀称。
颜执安颔首,阖上眸子。循齐在旁守候,静静地看着她,脑子里在思考。
君君臣臣,本就是上下之别。君杀臣,臣不得不死。
所以,她们无法奈何太子。
她俯身,在左相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吻过后,她仔细观察,左相并未醒。
她松了口气,眼中映着左相苍白、干涩的面容,半月间,消瘦良多,形销骨立。
她不敢去看,却又不舍,您放心,我会问您讨回解药的。
循齐心中有了主意,站起身,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
她再度靠近,凝着左相苍白的唇角,她像是被鬼附身一般,俯下身子,贴近她的唇角。
咫尺距离,心如擂鼓。
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像是破开一层屏障,她看到了山的那一边,春暖花开。
她快速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出门,招呼一声:“无情,守着左相,我入宫一趟。”
门口阖眸的无情睁开眼睛,“属下明白。”
卧房内榻上的颜执安睁开眼睛,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角,有些茫然,是原浮生吗?
思索不透,随她去了。自己这般,还能做什么呢?
她直起身子,想起循齐说的话,陛下动了太子!
陛下究竟如何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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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离开相府,策马入宫,持令牌入宫,一路通畅,至大殿。
新年开朝,各地的奏疏而至,帝王案牍上积了许多奏疏,女帝频频蹙眉,当听到禀报声后,喜上眉梢,道:“传她进来。”
话音落地,循齐大步跨过门槛。
循齐脱胎换骨,气质清贵,大步至女帝跟前,提起衣摆跪下,道:“臣叩见陛下。”
女帝亲自下阶,搀扶她起来,她却不肯,女帝诧异,低头看着她。
“臣唤您陛下还是唤一句阿娘。”循齐仰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帝。
女帝骤然僵持,伸出去的手收不回来,循齐继续说:“我想见太子。”
“你来认朕就是为了去见太子?”女帝惊愕,苍凉一笑,“朕以为左相告诉你了。”
“没有,她从未说过一言半语。陛下,她要死了,臣想臣不该坐以待毙。”循齐反握住陛下的双手,“您让我去见太子,待回来后,我认祖归宗,做您的女儿,好不好?”
女帝抿唇,温和地笑,一滴泪水却滑下来,“你为了她,当真什么都敢做。你想去便去,但留太子一命。朕要你保证,不准杀她。”
“好。”循齐满口答应下来,紧紧攥着她的手,随后松开,俯身大拜:“臣谢陛下。”
女帝在心内叹息:颜执安,你将她教得很好,恩怨分明。
循齐领旨后,大步离开大殿,一步不敢停歇。
女帝深深望着她的背影,这是她的孩子,她该是自豪才是。循齐比她想象中还要优秀。
春日到来,万物萌生,枝头上的树木光秃秃,隐隐发出绿芽。
循齐小跑而过,持令牌打开东宫的门,门口的宫卫放行。她一路朝太子寝殿而去,身后的宫人不敢阻拦,唯唯诺诺地看着她。
冷风袭来,她打了寒颤,不管不顾地冲进太子殿宇。
东宫詹事迎上前,“颜指挥使,您怎么来了?”
“太子在何处?”循齐神色冰冷。
东宫詹事注意到她携刀而进,忙开口:“颜指挥使,东宫乃重地,不可带刀而进。”
下一息,循齐的刀落在他的肩膀上,削去一缕碎发,吓得他脸色大变,循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平展的唇角微微弯起,“带路。若不然,我杀了你,也是抬抬手指的事。”
“你怎么进来的?”东宫詹事震惊极了。
循齐将陛下的令拿了出来,“看好了,这是陛下的旨意,带路。”
东宫詹事心凉了半截,不敢带路,“你想干什么?”
“别让我杀人,若不然,你是第一个死的,你死了,陛下会替我善后。”循齐不屑一顾,既然律法无法奈何太子,那我就越过律法杀这些狗东西。
她笑了笑,刀刃狠狠划过东宫詹事的脖子。
顷刻间,血溅三尺。
东宫詹事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循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廊下的宫娥大叫起来,循齐恍若未闻,挟持一人:“指路,太子在何处?”
宫娥惶恐极了,东宫詹事都死了,她们还能怎么样,她颤颤悠悠地指了一个方向。
循齐松开她,直接朝殿宇而去。
她的刀已沾了血,再度回鞘,来往的宫人吓得纷纷而退,顷刻间,东宫乱做一团。
未至殿前,太子匆匆而来,一袭蟒袍,头戴玉冠,神色慌张,“颜循齐,你干什么?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
“东宫詹事的血。”循齐慢慢地靠近自己的亲弟弟,刀再度出鞘,道:“你该知道我是谁了,颜循齐杀了你,一命赔一命。如果昭惠杀了你呢,你说,会不会赔你的性命?”
“你敢!来人。”太子惶恐,看着循齐面上的得意之色,心头乱起来,“杀了她。”
“谁敢杀我?”循齐冷冷一笑,“陛下很快公布我的身份,我乃明帝之女昭惠公主,谁敢动我!”
宫人们面面相觑,就连赶来的护卫都愣在了原地。
护卫们显出犹豫之色,不止循齐所言真假,一时间左右为难,抬头去看太子,太子已显癫狂之色,不免心头一跳,循齐只怕说的话为真。
循齐步步逼近,太子步步后退,指挥护卫:“来人、来人,保护孤。”
循齐拿出玉令,赶来的护卫又退了回去,她将刀丢了下来,伸手去抓着太子,狠狠一圈砸了过去。
“循齐,你敢弑君!”太子被一拳打得不知所措。
循齐不与他辩驳,揪着衣襟就往一侧的殿宇而去,将人丢进去,怒喝一声:“谁都不准进来。”
殿门关上,循齐拔下束发的发簪,狠狠扎向太子。
太子哪里是她的对手,慌忙阻拦,循齐紧接着追过去,道:“要么,你我今日皆命丧于此,要么,你拿出解药。”
“循齐,你疯了,你自己想死,别拉着我。”太子疯狂去跑,走了十来步,又被循齐追上来,一把扯过衣襟,吓得他丢了衣裳就跑。
循齐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太子:“解药。”
“什么解药,孤不明白。”太子喘着粗气。
循齐上前一步,“那我们一起去死,让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另立储君。”
左相死了,她也不想苟活。既然如此,不如杀了太子。
她心口发疼,不敢退后一步,“太子,你拿出解药,我让陛下放你出东宫,若不然,你死我死。”
“你疯了,为一外臣,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太子怒吼,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滴落下来,“你既然是昭惠,我二人便是姐弟……”
“所以我杀了你。”循齐打断他的话,疾步上前,太子又跑,终究是她快了一步,抓住太子的肩膀,发簪狠狠扎进他的肩膀。
太子疼得大喊,循齐冷笑,神色癫狂,“我活不活无妨,你死了,才是我想要的。”
“阿姐……”太子咬着牙关,“我给你解药。别杀我。”
循齐冷笑一声,丢了发簪,朝他伤口猛地打了一拳,“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太子疼得眼前一黑,循齐趁机将人揪起来,“去拿解药。”
“在我香囊里。”太子气息微弱,站都站不稳。
闻言,循齐伸手去扯他腰间的香囊,里面有一张纸,打开一看,是一张药方。
她狐疑地看向太子,太子畏惧,踉跄一步,双腿发软,疼得摔倒下来。
“你最好别耍花招,若不然,我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拼尽全力也杀了你。”循齐望着她,“帝位是我的,你也别想,你尽可派人来杀我,我无妨,等着你的招数。你我二人,不死不休,但你若动陛下、若动这些朝堂重臣,你试试,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做垫背。”
说完,她弯腰捡起发簪,转身走了。
除了大殿,淡淡的血腥味散去,她不敢迟疑,快速离开。
大殿内的太子痛哭,伤口疼得他浑身发软,他不信,陛下纵容她杀他。
他要去见陛下。
太子哭着擦擦眼泪,捂着伤口往宫外而去。
他浑身都是血,门口的禁卫军也不敢阻拦他,毕竟他是陛下的骨肉,是太子是储君。
他哭到了陛下跟前。
女帝抬头,眼中闪过狐疑,只一句:“那日,你是要杀朕还是杀左相?”
她冷冰冰的目光,让太子的泪水戛然而止。他两眼都是泪水,徐徐跪下来,声音嘶哑得厉害:“循齐三年前回来,也就意味着您早就布局,您置我于何地呢?”
“母亲、我在您心中到底算什么呢?我是谁?我的出生是您的算计,我不过是您登基夺权的一颗棋子罢了。”
女帝无言,叹息一声。
太子觉得不够,膝行一步,捂着伤口,仰首看着自己敬爱的母亲:“您是我娘啊,您都不爱我,试问世间谁来爱我呢。”
“所以,你就要杀朕,对吗?”女帝质问他。
“不,我没有想要你的命,我只是杀颜执安罢了。”太子否认,杀陛下与杀朝臣,天囊之别。
女帝摆摆手,无意去计较了,她亏欠循齐良多。
当年宫变,她忍痛将循齐交给心腹,那样小的孩子躺在襁褓里,嘤嘤地朝她笑,朝她伸手要抱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疼,道:“朕过循齐,也护你一回,此事作罢,回宫去吧。”
“您以为这是恩赐吗?”太子怒极反笑,“您杀了您的丈夫,我朝的君王,你以为循齐不怨您吗?她的父亲因你而死,她本是我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可活得如同乞丐,她比我更恨您。”
说完,他直起身子,笑着离开。
女帝怅然所失,恨吗?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当年不该为家族所控制,不该嫁给明帝。若她拒绝,也不会有今日的悲剧。
她的错,她的罪,罄竹难书。
一步错,步步错,错至今日,已难更改了。
****
循齐回府后,将药方交给原浮生,道:“我抢来的。”
“你怎么身上都是血?”原浮生震惊,没有接药方,而是撩起她的衣摆,先把住她的脉搏。
循齐笑了,“无妨,不是我的血,是旁人的血,您先看药方,对不对?”
“哪里来的?”
“我闯入东宫抢来的。”
闯入东宫、抢来的。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可合在一起,让原浮生开始疑惑,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她颤颤惊惊地接过药方,循齐粲然一笑,“您看看,成不成?若是不成,我还可再去东宫。”
“你认下陛下了?”原浮生恍惚其神,陛下纵容她去东宫抢药方!
提及此事,循齐的眼中的光骤然消失,她点点头,道:“左相无事便可。”
“时候未到呀。”原浮生心痛,颜执安知晓,心得有多痛,她抬手,轻轻擦去少女脸颊上的血痕。
循齐完全可以等,等到太子被废,她再回朝的。
循齐却满不在乎:“您先看看药方。”
“你抢来的,自然可以的。我这就去配药。”原浮生瞬息间喜极而泣,欣赏地看她,道:“她没有白养你。”
循齐腼腆地笑了。
原浮生去配药,调动人去找药,忙却高兴。
循齐回去更衣,将一身染血的衣裳都让去烧了,将自己洗干净后才去见左相。
左相醒着,她缓步进去,阿元侍奉汤药,左相自己喝了,没有让旁人帮忙。
循齐缓步进去,阿元便退下了,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心中雀跃极了,迫不及待地将喜讯告诉她:【原山长找到解药的药方了。】
颜执安愕然抬首,似乎不敢相信,循齐知晓她的惊讶,索性又写了一遍。
经历过冬日肃杀的春日,给天地间带来一片融融暖意。
颜执安笑了,伸手去循齐的脸颊,“我可以看见你了。你瘦了吗?”
【我没有瘦,山长奔波七日,不眠不休地赶来,累得吐血。】
循齐蹭了蹭她的掌心,珍惜最后的亲昵,等你完全好了,我就不能以女儿的身份来接近你了。
蹭过以后,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左相的脸颊,刚碰上,就被左相拍开,道:“又犯毛病了。”
她毫无知觉,循齐却已泪流满面,她轻轻擦去自己的眼泪,伸手去抱住她。
“怎么了?”颜执安不解,但冥冥中感觉到循齐的伤心,她紧张道:“可是我不在,谁欺负你了?”
循齐没有回答,侧首看着她耳朵雪白的肌肤,目光黏在那一处,她想去亲吻她,却又不敢。
她说:“我要离开相府了。可我又不想离开你。怎么办呢?”
左相听不到,如以往般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她:“不要难过,待我回朝,给你主持公道。”
循齐不得不直起身子,端详她的面容,哪怕做足了准备,可她还是不想走。
这时,无情来报,“家主、少主,右相来见。”
“请她入内。”循齐擦擦眼泪。
右相缓步而进,目光落在循齐身上,循齐同她行礼,“老师。”
“你去了东宫?”右相急道。
左相听不见,循齐也不遮掩,淡淡道:“我同太子处拿回药方,我、已认了陛下。”
说完,卧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而颜执安眉目冷静,不闻两人间的矛盾。
右相本心急如焚,可见到左相消瘦的面容,将劝谏的话吞下肚子内,趁着左相听不见,她问循齐:“你舍得离开这里吗?”
她的情,只有右相知晓。
循齐闻言,呆了呆,心口如同在热火中煎熬,最终轻轻摇首,“我可以不爱,但她得活下去。”
右相缄默,目光扫过她眼下一团浓浓的阴影。循齐似是鼓足勇气一般,抬头温煦地同她笑了笑,“老师,我如今只想她活着。”
其余的不重要了。
“殿下。”右相已然换了称呼,难过的情绪溢满了胸腔,她说:“你还小,将来指不定就会重新来过。”
“山长重新来过吗?”循齐勉强笑了起来。
她对太子所言是真的,她可以为她去死的。
第49章 你就是我的退路。
人的感情十分古怪。
右相听了循齐的回答,良久无言,说得好听,重新来过,可人心中有情,非畜牲,哪里就有余地重新来过。
“我很感激老师,您没有骂我。”循齐道。
右相蹙眉,唇角微弯,一抹自嘲的笑容映入循齐的眼中,自己有什么资格训斥她呢。
她对阿姐的爱,隐秘而无望。
她也从未奢望过与阿姐在一起,她二人,一死一生,注定相生相克。她死,阿姐生。她想生,阿姐就得死。
怎么会有美丽的爱情呢。
她摇首道:“循齐,我不阻止你,但我为你师,希望你能克制,恪守规矩,循齐,我不能毁了你,左相亦是如此,若真相解开,陛下只怕会降罪于她。”
没有哪一个母亲会准许自己的女儿去爱慕养母。
循齐神色怅然,道:“我知道,老师,替我保密。我保证,我不会表露出来的。”
“循齐,朝前看,你将富有天下,届时,这些情爱都将你的陪衬罢了。”右相以权势来劝说,希望她可以迷途知返。
说过后,她提起闯入东宫一事,循齐说明当时情况。
“你杀了东宫詹事?”右相震惊极了,她只听说循齐入东宫,具体做了什么,尚不得而知。
循齐说:“杀了,我知他是纪王的人,既然他没了,老师该想想要不要往东宫安插自己的人。陛下已非当年初登基的陛下,眼下,她有能力将自己的人送上东宫詹事的位置。”
言此,右相眼中闪过欣慰,“好,我去安排。循齐,近日不要入宫,好好照看她。”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循齐笑容寂寥,“老师,得空去看看疯子。”
提及疯子,右相眼中的光彩骤然消失,她无奈道:“我至今不敢去见她。”
她给了她生的机会,将名字乃至一切都给了她,自己活得如同乞儿。
“老师,她很乐观,日日面上洋溢着笑容,她不恨你,不恨这个对她不公的世界。”循齐解释,“您该去看看她。您等我,我会将她的尸骨迁回上官家祖坟的。”
右相颔首。
两人说了会儿话,循齐不时看向一旁的颜执安,她端坐榻上,面容憔悴,姿态端庄,从容不迫,将一股宁静的气息刻入骨子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辞来形容的美丽。
她的目光彻底被吸引了过去,见状,右相行礼离开。
循齐久久站立,想要定格在此刻,唯有现在,她可以肆意地凝望她,待她眼睛康复后,她连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循齐?”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颜执安惶恐,开始呼唤她了。
她匆匆过去,握住左相的手,左相笑了,“你与人说话吗?”
循齐:【右相来了,说了些事情,她走了。】
颜执安依旧平和,“你累不累?”
循齐:【不累,我高兴呢。】
颜执安笑了,笑容依旧和煦,抬起手,循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笑说:“我也高兴,谢谢你,循齐。”
循齐摇首,谢什么,自己甘之如饴。
她写道:【不用道谢,我该做的。】
她坐下来,靠着颜执安,熟悉的淡香让她安静下来。她依旧握住她的手,脑袋靠着她的肩膀,自己也不再彷徨。
珍惜此刻,循齐。
循齐自己告诫自己,笑了笑,满意却又苦涩。她能体会到十七娘曾经的无望了。
自己只要保守秘密,她们还可以常常相见的。
“循齐。”颜执安的声音依旧温柔,“你累了,去休息。”
【不,我想……】循齐顿了顿,颜执安疑惑:“你想做什么?”
循齐思考,她还是她的女儿,可以靠着她。
她写:【我想靠着你。】
颜执安笑了,循着感觉抚摸到她的脸颊,“今日怎么那么乖?”
循齐:【你在,我就会一直乖。】
颜执安微顿,两息后便又笑了起来,觉得她莫名可爱,很好,她觉得在世间,自己又多了一个让自己牵绊的人了。
循齐啊,你若真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可以将你留下,陪伴你长大,看你成亲。
两人心思各异,循齐阖眸,困意袭来,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颜执安没动,静静地让她靠着。
日落西去,原浮生捧着汤药而进,看见温馨一幕,不免顿足,循齐累了。
她将汤碗放下,拍了拍颜执安的手,写道:【她睡了,我扶她去榻上睡。】
颜执安点点头,连话都没有说,恐惊扰了循齐。
原浮生扶着循齐,试图将她扶起来,可她一动,循齐便惊醒,茫然地看着山长。
“药好了,你去一旁睡。”原浮生无奈道,“你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她看见你,自然会心疼。”
“我哪里不妥吗?”循齐惊讶,双手摸摸自己的脸颊。
原浮生伸手戳了戳她眼下,“这里,还有下巴,都瘦了,赶紧走。”
“我不走。”循齐撇撇嘴,我走了,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我盯着你。
原浮生懒得管她,将药碗放在颜执安的手中,颜执安捧起汤药,小心地饮了。
循齐询问:“她要喝多久才会康复?”
“不知,慢慢来,不急的。哪里是一副药就可以喝好的。”原浮生反而很轻松,见她干坐着,不免要驱赶:“回你的院子,天都要黑了。”
循齐不为所动,“我不走,我晚上睡这里的。”
“你睡这里干什么?”原浮生挑眉,不理解她的说法,“你有婢女细心、有婢女勤快吗?”
循齐被问得脸色发红,但想着自己小,便道:“我不管,我就在这里,她习惯我睡这里。”
原浮生:“……”要不要脸?
两人争执一句,颜执安将空碗还给原浮生,“多谢。”
原浮生接过空碗,顺势说:“我让人做了药膳。”
颜执安听不见,循齐代为回答:“知道了,您也累,不如去休息,明日再来,我明日白日去巡防营,您陪着她,如何?”
原浮生奔波七八日,未曾休息,如今有了药方,她确实可以休息了。
她不推辞,“你若熬不住,让婢女来即可。”
“我知道。”循齐嘴上答应得很快,心中不舍,哪里肯将这等机会让给婢女呢。
原浮生便走了,循齐不由笑了,软骨头般又靠过去,握住左相的手:【山长去休息了。我们用晚膳。】
“好。”颜执安好笑,“你好像很高兴?”
赶走了原浮生,自然高兴。循齐谦虚写道:【我看着你就高兴。】
颜执安道:“真是怪哉,你今日嘴怎么那么甜。”
循齐迟钝,嘴甜吗?
她半晌无言,颜执安唇边的笑容平和而温柔,她凝着她的唇,想要靠近,心生踌躇。
她写道:【哄你高兴,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颜执安轻叹一声,“你去写信,让夫人入京,便说我病了一场,请她过来照看。”
【好,我这就去办。】
循齐珍惜每一刻,门外的阿元与十七靠在一起,山长去休息,她不敢去,左相刚服下汤药,她得盯着。
好在一夜无风无浪。
次日,原浮生来诊脉,眉眼舒展,道:“当真好转。”
循齐着急地问:“何时恢复四感?”左相如今只有触觉。
原浮生摆手:“我也不知,最多七八日。”
循齐笑了,不仅她高兴,屋内伺候的婢女皆笑了,唯独颜执安无法感受她们的快乐。
循齐放心地走了,回院更衣,匆匆回巡防营。
刚入营不久,内侍长哼哧哼哧地走来,望着她,直接跪下来,“殿下。”
循齐闻声,心口莫名压抑,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却是这个身份,让颜执安收养她。
内侍长跪下后,循齐的心凉了半截,片刻,她又笑了,亲自将他搀扶起来,“何必行此大礼。”
“陛下明旨,恢复您的身份了,您随臣回宫。”内侍长激动不已,“臣等了多年,终于盼到您回来了。臣未曾想到,您就在跟前,陛下想您想得好苦。”
“走吧。”循齐懒得回应,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催促,催她离开相府离开左相。
内侍长欢喜,这一跪,更是惊得巡防营高官们瞠目结舌。
“指挥使是公主殿下?”
“好像是的,我说难怪她怎么爬得那么快,一年不到就做了指挥使。”
“别这么说,指挥使自己也很努力,风雨无阻,哪日不是第一个来的。”
“照这么说,她不是左相的女儿?”
众人惊讶,左相竟然被骂了两三年无婚生子,她竟背了这么多骂名,也没有一丝辩驳。
这像是左相的手段,对自己都这么狠!
****
循齐入宫,至大殿,纪王也在,不仅他在,宗室子弟都在。她一步步入殿,扫过纪王冷厉的眼神,她笑了起来,纪王气得侧眸。他做梦都没想到,人就在跟前,就在他眼皮下面。
颜执安将她护得如同命根子一般,到头来,竟不是她的女儿,她是脑子坏了吗?
纪王深刻觉得这些女人脑子不好使,毁了自己的名声,又能得到几分好处呢。
循齐上前,叩见陛下,女帝亲自将她扶起来,眉眼皆是笑容,她望着循齐,循齐却通过她看向另外一人。
颜执安‘认她’时十分淡漠,她想,她应该不懂亲情的。
女帝怜爱地望着她,道:“回来便好。”
循齐淡漠,低下头,她不想回来的,可如今骑虎难下,她压低声音:“别去左相府传旨,别吓着左相。待她伤好,我再回宫。”
“好。”女帝答应下来,“你有情义,朕自然欣慰。”
循齐笑了,心如被碾压一般,道:“巡防营事多,我先回去,改日与陛下叙话。”
不等陛下回应,她匆匆离开,抛开满殿宗室。
纪王不满,欲说什么,女帝冷冷的看他一眼,眼风如刀,吓得纪王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循齐浑浑噩噩地走出宫,一路上遇到无数大臣,他们刚得知消息,皆以臣下之礼拜见她。
她无动于衷,缓步地走在垂龙道上,厌恶地看着周围一切。
疯子,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做呢?
她苍凉一笑,疯子肯定会说:你傻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你还想要什么?赶紧跪下喊娘。
循齐麻木地翻身上马,策马往巡防营而去,一来一回,耽误了半日时间,她下午只能在巡防营将上午的事情做完。
等她从巡防营出来,以是黄昏。
右相府的马车停在了角落里,她悄悄登上马车。
右相闻声而睁开眼睛,循齐勉强地笑了,“老师怎地来了?”
“陛下命我结束行宫一案,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问我,可有为你师之意。我拒绝了,有左相在,我便不逞能了。”右相笑了,“我想,等她还朝,她便是你的老师了。”
循齐暗淡的双眸徐徐抬起,有一瞬间的失神,右相笑了,“傻了不成?高兴吗?”
“高兴,谢老师。”循齐神色雀跃,转而想起一事,便又拒绝,“我不想与她再有那样的身份牵制。”
“我的好殿下,难不成,你还想立她为后不成。”右相道。
马蹄疾驰,车外风声,疾驰而苍凉。
循齐迟钝,张了张嘴,右相提醒她:“左相不是我的姐姐,你不要让她厌恶你。”
“好,我知道了。”循齐深吸一口气,笑容苦涩,“老师,谢谢你。”
“循齐,我教你,不是为左相,不是为上官家,我是不想看到阿姐养大的孩子被人欺负。”
右相的声音,苍凉而无力,“我希望你将来的路走得平坦,我也需告诉你,你不是你,你背后还有上官家、颜家,乃至陛下,她对你,寄予厚望,害怕你长歪了,才将你托付于左相。你是她二人的希望。”
“我知道。”循齐依旧只回答三字,可又忍不住辩驳,“我不想走这条路。”
“我知道。”右相也回答三字,“如同阿姐不想走家里安排的路,宁愿死宁愿舍弃一切,可是循齐,你与她不一样,她要死要活只是一人,你不一样,左相破釜沉舟地跟着你,你不能让她失望。你该知晓她背负多少骂名,那些人因你将她骂得多难听。”
循齐听得眼睛发红,尤其是那句‘左相破釜沉舟地跟着你,你不能让她失望’。
她忍着难受笑了笑,“我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须臾后,循齐下车,翻上马背,朝左相府而去。
右相掀开车帘,看向少年人的背影,心中一再祈祷:阿姐,你在天上盯着她,好不好?
她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会是什么走向,年轻人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一旦泄露出来,她毁了,陛下的心血也将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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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夜晚,寒气逼人,廊下的灯火被风吹得四下摇曳,使得廊下明明灭灭。
循齐入廊下,脱下大氅,递给婢女,婢女说道:“山长还在屋内。”
“她该去休息了。”循齐没好气道一句。
随后,她跨过门槛,大步走进,听到了左相的声音:“循齐还没有回来?”
原浮生不知如何回应的,她走进去,越过原浮生,握着左相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大有争宠之意:“我回来了。”
颜执安听不见,但可感应,“怎地这么晚?”
平日里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就回来了,今日天色都黑了。
循齐握着她的手,摊开掌心写道:【事情多,耽误了。今日可好些了?】
她靠得近,颜执安眼睫轻颤,道:“我似乎闻到了些香味,你熏香了?”
循齐诧异,惊喜地看向原浮生,原浮生道:“我说过,慢慢来。”
循齐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哪里有熏香,她疑惑,左相说:“你见过右相?”
哦,是右相马车上的香味。
循齐又十分高兴,喜滋滋写道:【见过,说疯子的事情。】
她又说谎了。
她望向原浮生:“山长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你在赶我走?”原浮生算是明白了,甚为不解。
循齐故作委屈:“您误会我了,您劳累一日,合该好好休息,若不然,眼角长皱纹。”
原浮生:“……”
“左相,管管你女儿。”
循齐:“她听不见。”
原浮生气个仰倒,拂袖离开,临离开前,道:“循齐,等她能听见后我必然要告你的状,让你跪算盘挨藤条。”
循齐眨眨眼睛,哼了一声,不理她。
原浮生说:“她这回损伤根底,我要带她回金陵养身子。”
“你做梦,她是我娘,我孝顺她,她去哪里,我做主。”循齐立即反驳。
“你算哪门子女儿?”原浮生揭露她,“你马上就要回宫了。”
循齐:“……”
“原山长,别逼我赶你出京。”
“成为公主就开始趾高气扬。”原浮生被逗笑了,道:“她能闻到香味,视觉与听觉应该也在慢慢恢复。”
说完,她便走了。
循齐敛眸,望向颜执安,目光执着,颜执安不知,“山长走了吗?”
循齐俯身坐下来,一日奔波,她觉得很累,身子不累,心中疲惫,她照旧靠着她,查看她手臂上的伤势。
颜执安有感应,道:“伤口结痂了。”
【今日好累。】
颜执安心头一颤,“可是巡防营有何变动?”
【没有,杂务太多。】
颜执安缓了口气,握着她的手:“不要那么急躁,自己的身子要紧。”
循齐静静地靠着她的肩膀,不想理会外间的事,就想这么靠着,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她的呼吸,自己的世界中皆是她。
循齐无言,颜执安一改往日淡漠的性子,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身子。
她的声音缓缓,如同温泉水慢慢地包裹你的身子,让人身心愉快。
她因病而显得温柔,身上的锐气被病痛磨净了,循齐觉得她不是一朝左相,而是温柔*的女子。
听了许久,颜执安反应过来,“你怎么不说话。”
循齐笑了,平顺的唇角终于舒展,【我喜欢听您说。】
“是吗?”颜执安窘迫,面上不觉红了,有些烫,又很快给自己找了台阶:“我以前总觉得母亲聒噪,如今对着你,我总觉得自己说得太少了,一个不注意,叮嘱不够,你就疏忽了自己的身子。”
【我听您的。】循齐热情地回应她,【不会觉得您聒噪。】
颜执安拍拍她的手:“我饿了,用膳。”
她骤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不知为何,近日总想将以前不屑说出来的话都说一遍,循齐明明长大了,可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循齐起身,去安排晚膳。
两人在一起用晚膳,颜执安不喜欢旁人帮忙,多是婢女将菜放在她的碗中,她自己用。
循齐低头吃饭,时不时看她一眼,她吃得慢,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哪怕看不见听不见,也将那份优雅刻入骨子里。
用过晚膳,两人坐了片刻,阿元将汤药端来,照旧放在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过来,浅浅地抿了口,有些苦涩,她欲开口,却又浑然一颤。
汤药苦涩。
她可以品尝到苦涩了,下一息,她笑了,循齐疑惑,看向阿元:“家主笑什么?”
阿元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笑是开心,是好事。”
循齐也释怀,目不转睛地盯着左相喝药。
喝过以后,循齐将帕子放在她的手中,她轻轻擦拭唇角,淡然道:“今晚的药,十分苦。”
循齐看向阿元,“你加药了?”
“我哪里敢加药啊,山长定下的药方,别说是加药,连水都是定好的。”阿元莫名委屈。
循齐急急地握住她的手,刚准备写,颜执安反握住她的手,“别紧张,我的味觉在恢复。”
两个呆子恍然大悟,阿元接过药碗,放心地退下了。
循齐更是高兴,眉眼弯弯,心中畅快极了,颜执安说:“我能感觉到你很高兴。”
【自然是高兴,很高兴。】循齐感觉自己的手在抖,高兴得抖。
她又写道:【你再忍忍,很快就可以听见、看见。】
颜执安叹息一声,又问道:“你如何拿到解药的?”
高兴的循齐被一盆凉水泼下来,她愣住了,不是让山长告诉左相,是山长找到的吗
“循齐,山长说她不可居功,便说是你拿到的。”颜执安坦言,“你总是那么不管不顾,你该想想你的后路。”
循齐紧张写道:【你就是我的退路。】
颜执安久久无言,是怎么拿到解药的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无人告诉她。
她伸手,去抚摸少女的脸颊,对方反握住她的手,她蹙眉,少女便松开,主动凑过去,看着近在迟尺的她。
第50章 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个傻子。
两人贴得那么近,颜执安感觉到少女的呼吸,带着几分炽热。
“你怎么拿到解药的?”颜执安凭着感觉抚摸到循齐的脸颊,心中叹息,“循齐,你太冲动了。”
循齐不解:【你的命比起冲动,还不值吗?】
颜执安轻颤,静静思索两息,面容柔和,看得循齐万分愧疚,欲悔过,耳畔传来她的声音:“循齐,其实,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你瞧,疯子死了,只有你和右相伤心,其父母都未曾悲伤。”
她坐在那里,露出几分悲悯,暖黄色的灯火映在她的身上,诉说着她的温柔与善解人意。
循齐解释:【你的命,在我这里,重过一切。】
颜执安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她盼的就是这句话,可真正面临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她在哄骗孩子。
极为不耻。
她不知如何作答了,若在朝堂上,只有她将旁人说得哑口无言的份上,哪有自己不知所措之时。
她缄默两息,循齐写道:【无妨,不用觉得难受,我都听你的。下回不冲动了。】
循齐忍着心口的悸动,努力保持平常心,不能让左相知晓。
“好。”颜执安无可奈何,想诉说真相,可自己眼盲耳聋,一旦说出来,恐无法收拾烂摊子。
罢了,五年之约,还有一半的时间呢。
她们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届时,循齐已长大,手握重兵,会明白她的苦衷。
夜晚,循齐照旧睡在地上,辗转难眠,裹着被子坐起来,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人。
左相熟睡,双目紧合,面色苍白,消瘦许多。循齐记得初见那眼,她是那么明艳,如今,为毒所困住,日益消瘦。好在解药来了。
她悄悄凑过去,坐在踏板上,目光由眼眸往下,不觉发笑,她的目光,怎么都不肯挪去。
她歪首看去,怎么都不够,她这样放肆的时间不多了。
待左相恢复,她与她,便是君臣。
她大胆地伸手,握住左相的手,心中登时雀跃,好似握住了世间万物一般,令人愉悦、畅快。
她们靠得那么近,循齐十分满足。
看过以后,循齐钻回自己的被窝里,面朝里侧,默默注视她。
一夜好眠。
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复苏,人的心情也不错,循齐早起,站在卧房门口,畅快地呼吸,无情与无霜在说话,见到主子出来,忙迎过来。
“少主,无名还在金陵,要不要换一人跟着。”无情腾出手来安排琐事了。
那日,她派遣十余人前往金陵,无名率先到达,但跑得吐血,如今在金陵修养。
循齐心情好,嘱咐道:“派人去告诉她,不必急着回来,你们重新安排人便可。我有巡防营的人跟着,短时间内不碍事。”
“还是安排一人放心些。”无情坚持。
“随你,我先去巡防营,午后回来再说。”循齐摆手,匆匆离开相府。
她走后不久,女帝散朝,信步而来。
恰逢原浮生也在,女帝惜才,命其留下来说话。两人对坐,原浮生煮茶,说起循齐。
如今循齐的身份昭告天下,也不用遮掩,但只有颜执安不知。
两人背着颜执安说话,女帝坦言,希望原浮生留京。
“陛下,原家有家训,臣不敢封诏。”原浮生闲散,坦然相告。
女帝只得作罢。
坐了半日,她便走了。原浮生恭送陛下。
回屋后,颜执安坐在窗下,沉浸在阳光中,她喜欢晒太阳,只有阳光的温热才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原浮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描绘,她受的苦楚,她觉得自己感同身受。
“原山长?”颜执安开口,“我知道你在。”
“是心有灵犀吗?”原浮生玩笑一句,说完想起来她听不见,便走过去,可不想,自己刚抬脚,就听到她开口:“心有灵犀?你莫要说笑了。”
“你能听见了?”原浮生震惊。
颜执安轻笑,久违的声音让她欣喜,“近处可听见。”
原浮生欣喜若狂,上前握住她的手,然而刚碰到,她便抽回自己的手。
“你……”原浮生的喜悦被一盆凉水浇灭,不由苦笑,道:“你还是这么绝情。”
颜执安不为所动,道:“你偷亲我,还说我绝情?”
“我何时亲你了?”原浮生当即反驳。
颜执安心中微凉,“你来的那日。”
“你做梦呢?”原浮生玩笑,俯身坐下,认真凝着她:“你是不是忧思过多,梦境成真了不成?”
“你没有”颜执安不觉握紧手,“此事不好玩笑的。”
原浮生也打起精神,“有人亲你了?”
颜执安沉默,苍白多日的双脸弥漫上一层红热,她没有开口,但原浮生知晓她在害羞。
一时间,两人皆无言。
原浮生低头,不是她,是循齐,唯独循齐敢靠近左相,甚至亲吻她,旁人压根不敢这么做。
只有循齐。
“你就当是我。”原浮生自顾自解释。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质问原浮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嗯?”原浮生不敢大意,“你指什么事?”
颜执安也十分敏锐:“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原浮生扶额,不敢凝视她,心中愧疚得厉害,她不知道循齐知晓真相,甚至认祖归宗,已恢复公主的身份了。
天下皆知的事情,唯独瞒着她。
“原浮生?”颜执安声音微颤,“你告诉她了?”
“我没有。”原浮生大呼冤枉,“我什么都没说,她自己猜出来的。你漏洞太多了,许是你不知何谓爱情,不懂如何遮掩。她指出书房卧房里没有她父亲的画像,心中起疑,慢慢去查,女子生产后的脉象与未出阁的女子不同。就连你去岭南造空坟一事,她都清楚。”
“左相,不是我说,而是你自己漏洞太多。”
颜执安心中揪了起来,却又庆幸她知道真相了。
“她何时知道的?”
“我上回离开。半年前。”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内心发慌,循齐知晓了,竟然一声不吭,她竟然瞒住了自己。
为何不说呢?
她不理解,循齐那样的性子,竟然不来问个清楚明白。
这样的她,还是循齐吗?
她若来问,她必然会解释的。颜执安面上浮现不堪,周身发软,似被夺了生机一般,她无助极了。
循齐,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面色如旧,站起身,原浮生立即去搀扶她:“等循齐回来,你问问便可。”
都是狐狸,可怜她被困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在意是不是这个。”颜执安陡然惶恐,不理解循齐为何亲她?
视她为母,为何要亲她呢?
原浮生握着她的手,察觉她浑身颤抖。颜执安惯来从容,笑看生死,就连自己中毒都能一笑而对,有什么能超过她的生命?
“你在意什么?”原浮生不理解。
颜执安羞于启齿,推开她:“你出去,我想静静。”
“静什么,我帮你想。”原浮生不肯松开手,“循齐待你,重过自己的命,为你闯东宫去抢药,颜执安,你已经成功了。你将她养的很好,甚至,超过你心中所想。”
“是呀,超过我心中所想。”颜执安自嘲,她是因为抚育之情而敬重自己吗?
不是的!
颜执安心中万分羞耻,难以面对原浮生,侧开身子,不愿面对:“我想静静。”
“你静什么?你是舍不得她吗?”原浮生握住她的手,诉说道:“她是君,你是臣,你们就在京城内……”
“原浮生,出去!”
颜执安扶着坐榻,轻轻喘息,“不要踩着我的尊严,好吗?”
原浮生恍然,默默松开她,转身离开,可她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尽管喊我。”
颜执安置若罔闻,浑身软了下来,哪里错了呢?
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循齐敬重她,那吻是自己的梦境罢了。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颜执安枯坐良久,不断回忆两人的过往,不肯放过蛛丝马迹,蓦然想到原浮生离开后,循齐魂不守舍,她以为她累了。只怕那时已知晓真相了,不肯吐露出来,宁可自己一人背负着。
她扶额,愁眉不已,为何不说呢?
说出来,她可以解释。
颜执安捂着心口,一丝丝疼痛袭来,疼得她浑身不安,手脚发凉。
门外的原浮生仰首望着春阳,耳畔传来十七娘的声音:“今年的阳光真好。”
阿元叹气:“好什么,许久不见下雨了,会出事的。”
十七娘沮丧道:“你说,雨水多了不好,少了也不成,哪里就有那么合适呢,庄稼比人都精细着呢。”
原浮生想起那句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花满则衰,爱满则痴。
她回眸,看着屋子,谁亲了左相?
是左相的梦,还是真的。
若是真的……原浮生骤然抬眸,眼中闪过一片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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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由巡防营出来,遇见内侍长。内侍长正等着她,道:“陛下等您一道用午膳。”
循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午时都过了,陛下只怕用过了,我便不去叨扰。”
“不去用膳,给陛下请安也好。”内侍长急了,“陛下想见见您。”
他的态度代表了陛下。循齐握着佩刀的手颤了颤,徐徐点头,“好,我自己过去。”
内侍长喜笑颜开,“好、好,您先行。”
循齐骑马,领着人策马离开,内侍长握着拂尘,凝着她的背影,叹道:“英姿飒爽,像极了明帝陛下。”
身后的小内侍跟着拍马屁,“瞧着公主殿下,身手不凡,必然是我朝的得力能将。”
“将什么将,她又不去打仗。”内侍长拿着拂尘敲他的脑袋,公主回来可不是去打仗的。
循齐不知两人的对话,策马入宫,准备在宫门处下马,守卫忙说道:“殿下,陛下有旨,您可骑马出入宫廷。”
循齐微怔,这样的特权都给了。她也不客气,勒住缰绳,直接入宫。
午时已过,朝臣们也不在,入殿时,殿内只陛下一人。
循齐叩首,女帝起身,领着她往偏殿而去,“用午膳了吗?”
循齐迟疑,女帝看出她的心思:“急着回去见左相?”
“陛下寻我有事?”循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无事,见见你罢了。朕换了东宫詹事,眼下还在商议中,各方都想要这个位置。”女帝淡笑一句,也无苛责,道:“你这样果断,倒像你叔父。”
明帝是文人,惠帝却可征战四方。循齐的性子,反而像极了惠帝,杀伐果断。
她自愧不如。
循齐迟疑:“您喜惠帝?”
女帝脚步一怔,转而看她:“你的胆子可真大,太子至今都不敢问朕。”
“是您先提及惠帝陛下的。”循齐并不畏惧,敢直面女帝。
女帝淡笑一声,“朕、确实喜欢惠帝。”
“那您为何寻我回来?”循齐诧异,她以为陛下与明帝陛下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两人入偏殿,女帝吩咐摆膳,又令循齐在侧坐下。
女官传膳,布置过后,领着宫娥退下。
殿内只余两人。
女帝这才开口:“朕寻你回来,是因为你是朕的女儿,无关长辈。一则拨乱反正,二是因为你是朕的孩子。仅此而已。”
“可太子也是您的孩子。”循齐不理解。
女帝道:“所以,循齐,朕希望你留他一命,做个富贵王爷即可。”
循齐迟疑,“为何要大费周章……”
“因为朕信你会留太子一命,而太子不会留你一命。”女帝说,“朕是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都可以长命百岁。因此,朕将左右二相皆给了你,你若是愿意,与司马家联姻,你的胜算远超过太子。”
“可他是太子。”
“朕让他做太子,不过是替你守着罢了。他怨朕不爱他。”女帝怅然一笑,“朕不是不爱他,而是不能爱他。”
循齐深吸一口气,感觉到陛下的无力,“我可以不回来的。”
“为何不回来你以为你躲在民间,纪王就会放过你?”女帝自嘲,“循齐,你太天真了,纪王这些年来暗自杀了多少与你同庚的女孩子,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循齐缄默,心中对纪王,越发厌恶。
女帝说:“循齐,太子只有纪王,你呢。你有朕、有颜执安、有上官礼。纪王不敢为太子出生入死,但颜执安敢、甚至上官礼也敢。这点,你便赢了太子。”
“上官礼居少傅多年,太子都把握不住,你呢,一回来就让上官礼对你死心塌地。命中注定,你比他强。”
循齐点头,“我知道。”她不敢再说自己没有野心的话了。
她不能让左相、右相失败。
她不是一人了,身后还有许多人。
“陛下,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女帝欣慰地笑了,“巡防营依旧由你统领,太子入朝,你也可入朝议事,待朕下旨……”
“陛下、等等。”循齐着急地打断女帝的话,“再等等,等左相康复,我如今在相府与巡防营两头跑,已兼顾不暇。我刚回来,贸然入朝,太子与纪王必然不肯,不如再看看。”
女帝疑惑,但循齐说得情真意切,她不好拒绝,唯有点点头,“好,等左相康复。她的身子如何了?”
“好多了,味觉与嗅觉在恢复。”循齐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拖一日是一日了。
女帝道:“用膳。”
午后静谧,两人难得在一起用了午膳。
消息快速传入东宫。
纪王也急了,道:“殿下,您再等,陛下就会废了您,另立储君。您想想多年来,您想令颜执安为少傅,她都拒绝了。结果呢,为了昭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日后她还朝,我们将腹背受敌。”
“叔公,陛下本就偏心,你让孤有何办法。”太子心灰意冷,他做梦都没想到,母亲会将昭惠藏在左相府,令颜执安教养,给她造势,给她兵权。
这些偏爱,都是他没有的。
他如何不恨呢。可恨又有什么用,恨她,她就可以改变心意吗?
她心意已决,哪怕惠帝在世,都无法令她改变心意。
“殿下,您不可泄气,您是太子啊,她不过是一公主,还是明帝的公主,如今的先帝是惠帝陛下,陛下也是惠帝的皇后,她算什么呢?”纪王急得心口发疼,太子被打击得萎靡不振,“殿下,您该振作起来,您是储君,陛下没了,您理所应当继位。”
“叔公,不可胡言。”太子被吓到了。
纪王冷冽,戳破他的心思:“您不是做了一回吗?”行宫行刺那回,究竟是冲着颜执安还是陛下呢?
若是颜执安,何不用见血封喉的毒药。
唯有针对陛下,才用这种令其五感尽失,而无法理政的手段。
太子脸色苍白,肩上的伤处作祟,疼得他十分难受。
“殿下,该狠时便狠,帝位本就是我李家的,让司马家掌握十年,也该还帝位于李家了。您没有做错,当年是您太小,而如今您长大了,难不成还任由外人踩着我们作威作福吗?”纪王不断蛊惑太子,“您是太子、是储君啊,陛下之下,唯您独尊。难道还要畏惧前朝公主不成。”
纪王愤恨不已,越想越生气,左相一招调虎离山,害他损失诸多好手。
太子捂着伤口,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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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如往常一般回府,先去主院卧房,原浮生在看守炉火,神色莫辨。她疾步上前,对方撩了撩眼皮,看得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山长,您眼睛不舒服吗?”循齐凑上去,抿唇浅笑,“您的眉心都拧了痕迹,啧啧,真难看。”
她年少、青春,浑身都是光。原浮生自嘲,自己的爱慕像是笑话,道:“你要跪算盘了。”
循齐面色微变:“你、你泄密了?”
“是呀,她知晓你闯东宫了。”
“还有呢?”循齐紧张地追问,“原山长,你背信弃义,你、你见色忘友。”
原浮生被说得汗颜,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替你隐瞒这么久,我都没脸见她,你还说我见色忘友,颜循齐,我给你拿藤条,不挨打你心里难受?”
“呸,我不信你。左相不会罚我。”循齐自信,“她疼我呢。”
原浮生冷笑,疼你疼出来个孽障东西。
她收回手,继续守着药炉,戳了戳里面,“进去吧,准备好长跪不起,再不济,去早些荆条,负荆请罪。”
“我不去。”循齐面上倔强,实则心口发慌,朝里面看了一眼,又问道:“你怎么与她说了。”
“她问,我不敢瞒她。”原浮生哀叹一声,“少主啊少主,你挖坑将自己埋了最好。”
循齐叛逆极了,朝她笑道:“我俩一起埋。”
“我不跟你埋,我跟左相一起埋,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是不错的。”原浮生故意挑衅一句,“你将来是要你的丈夫一起埋的。”
“您这句话说得真脏。”循齐埋怨一句。
原浮生挑眉,伸手拉着她,道:“我觉得左相想给你挑夫婿了。”
循齐:“……”
“这句话更脏。”
她站起身,轻拂身上的灰尘,道:“我进去了。”
“我等会就让十七娘给你送藤条进去。”
循齐幽怨地看她一眼,“你好像盼着让我挨打。”
原浮生:“打是亲骂是爱呀。”
循齐:“山长,我觉得您今日受刺激了,对不对?”
原浮生哑口无言,不是我受刺激,是你的意中人受刺激了。她目送循齐进屋,自己转头盯着炉火,手脚发凉。
循齐轻手轻脚地进屋,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左相坐在坐榻上,手肘抵着榻上小几,眼眸微闭,似是睡着了。
见状,循齐大胆子走进去,走到她的跟前,对方骤然抬首,吓得她倒退一步,自己踩着衣裳,朝后直接摔了下来。
哎呦一声,疼得她惊呼出声。
颜执安闻声,感觉眼前飘过一阵风,然后似有什么倒下了。
她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等着。
循齐太过心虚,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半晌爬不起来,哼哧哼哧坐在地上,仰面看着她。
“我都摔了,你听不到吗?”
听她焦躁的语气,颜执安不觉笑了,循齐炸毛了,“你笑什么?”
“真是个傻子。”循齐自顾自开口,盘腿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大傻子。”
颜执安笑不出来了,凝神听着对方的动静。
循齐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故意凑到她的面前,“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个傻子。”
但是我喜欢看你笑。
说完,她畅快地笑了,俯身在左相身侧坐下,伸手去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