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看一眼,回去跪算盘。
循齐的疑惑在心里生根发芽,已不止一日了,今日趁着机会询问。她道:“为人子女,当孝顺双亲,父亲离世,每年扫坟都是孝道。阿娘,您说呢?”
颜执安再度头疼,撒了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她已然数不清撒了多少谎。如今循齐越发警惕,她都不知自己的谎言会不会被揭露。
“山遥路远,哪里就有那么好去的,那年不过是去探山之际路过当地,与他见一面,云雨巫山才有了你,等过些年,你长大些,让人带你过来。”
颜执安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则心中慌到了极致,恐循齐再问,她只得搪塞一句:“时辰不早,我累了,你也回去睡会,晚些时候来用晚膳。”
循齐觑了母亲一眼,她分明就是故意支开自己的,有怪。但此时不宜硬碰硬,循齐打算再等等,继续观察,非要弄明白不可。
“阿娘歇息,我先回去了。”循齐恭敬地行礼,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笑容,如往常一般退出去。
颜执安逃过一劫,急忙唤来无情,“你去岭南挖一洞,买些兽类尸骨进去,填上去,最后以火来烤坟。”
无情震惊极了,不知家主要做什么,“您这是做什么?”
“你别管,此事千万不可泄露出,尤其是少主那里,一丝风声不可泄露。”颜执安一再嘱咐,“少主若是知晓,你提头来见。”
家主语气凝重,无情意识到严重性,悄然领了吩咐,匆匆出院子。
无情紧急离开,院外的循齐跟了上去。
左相府内有侍卫队,按律令可有五百人,无情无霜为首。无情领了吩咐,前往相府后排院,那里住了不少侍卫。
后排院紧挨着相府墙壁,但出了相府,侍卫们不当值时,时间自由,住得近,也是谨防主家招呼。
无霜赶往后排院,进去后招呼两人,精密吩咐,随后便离开。
她悄悄来悄悄走,并无人发现。她走了,循齐没有急着走,而是蹲在墙角,等侯里面的人出来。
略等了半个时辰,里面有人出来,循齐立即上前,“站住。”
出来两人,肩上背着包袱,必然是领了吩咐去办事。循齐背着手上前,两人认识出她,忙行礼,“少主。”
“无情刚刚吩咐你们的事情,记住了吗?”循齐故意拿着话说,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一句话就套出来,无情刚刚进去去找他二人的。
两人点头,道:“记住了。”
循齐老神在在地点头,拿出一袋子碎银子,递给两人,“家主让我嘱咐你们,行事莫声张,此行甚远,你们以前去过吗?”
“没有,岭南太远,属下们还是第一回过去。”一人开口,面上带着笑容,那一袋子银子足以让两人路上松快松快了。
循齐小脸紧绷,沉重点点头,“岭南此行,你二人谁为主?”她一面说,一面将钱袋子递出去。
“是我。”沉默的那人开口,伸手去接银子。
循齐将钱袋子递过去,另外一人眼神暗淡,她吩咐道:“你去找个包袱,这么放身上太惹眼了。”
“属下这就去。”对方接过钱,立即转身回去了。
循齐看向另外一人,道:“你们此行的路程可安排好了?”
“不散大事,不许惊动地方官府的。”剩下的一人勉强微笑,那么大一袋子钱给了李二,他什么都没有弄到。
不惊动官府?循齐继续问:“如何安排的,说与我听听?”
少主带着钱而来,必然是家主授意的,侍卫也没多想,说道:“一路走官道,住驿馆,至岭南后乌有山,选一风水宝地挖一坑即可,给人立坟,不算难事。”
“安排得不错。这是赏你的。”循齐有模有样地点头,掏出一只小钱袋子,丢给了对方,“别告诉他,自己拿着。”
侍卫千恩万谢,循齐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循齐疑惑,阿娘派人去岭南立空坟做什么,糊弄她吗?她才问了,阿娘就去立空坟,谨防自己日后再问,就算问了,也可以应对。
由此可见,她爹没有坟!
既然没有坟,实说便可,为何费尽心机骗她呢?究竟有什么原因。
循齐悄悄回到自己的院子,一时间猜不透阿娘的意思。眼着自己的院子在即,她脚下一拐,走去了陈卿容的院子。
今日宴席,颜执安素来不饮酒,借此躲了过去,而循齐年岁尚小,不饮酒。故而,陈卿容陪着夫人饮酒,酒饮多了,躺下睡着了。
循齐悄悄溜进去,摸索进去,掀开帐子,推了推酒醉的人,“夫人、夫人。”
“执安,别闹,我睡会儿。”陈卿容酒醉只当自己女儿进来,拍了拍对方的手,“我再睡会儿。”
“夫人,我问你,左相十五岁这年去了哪里?”循齐贴着陈卿容的耳边去问。
陈卿容睡得正香,烦躁地捂着耳朵,循齐拨开她的耳朵,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左相十五岁的时候这年在哪里?”
“京城、京城,她七八岁就来了京城……”陈卿容睁开眼睛,眸色一片迷蒙,循齐揪着问:“十五岁这年……”
“烦不烦啊,她十四岁就入朝了,十五岁能在哪里?”陈卿容怒目圆瞪,强撑两息,困得睁不开眼,旋即又闭上了眼睛,翻身不理循齐。
循齐跪在踏板上,托腮看着酒醉的夫人,不觉深思她的话,十四十五岁都在京城里,压根不会去岭南,她去岭南造空坟做什么,以远为借口?
循齐思索须臾,转身离去,回屋休息。
怪哉。
****
春日宴一闹,司马三郎不举的消息传了出去,司马家颜面受损,定国公照常出入,女帝厚待侄儿,流水的补品送进司马府,就连左相都登门去看望,然而吃了闭门羹,府上不开门。
颜执安不恼,淡然地离开,隔日,朝臣们开始弹劾司马族人霸占田地。
随后,右相党羽也开始附和,挑出司马族人往年所为,雪花般的奏疏送进大殿内。
女帝应接不暇,看着一摞摞奏疏,骤然发现,她的左相二相联手了,顷刻间,气得砸了奏疏。
隔日,颜执安弹劾户部账簿不明,一时间,司马家被推上风口浪尖上。
女帝为息事宁人,唤来兄长,语重心长地劝说:“你与颜家的事情就此过去了。”
“陛下,您的右相与左相联合了。”司马勋定定地开口。
女帝已急过了,此刻想通了,左相是循齐的养母,右相是循齐的老师,两人替循齐出口气,也在情理之中。
“哥哥,你想错了,是你同时得罪了左右二相,你该想想你哪里得罪了右相?”女帝打掩护,“朕这里,弹劾你纵容族人行事不轨的奏疏堆成山,朕才知晓司马家的人如此放纵,朕更好奇,纪王为何不举发你。”
纪王以她为敌,怎么会善待司马家?由此可见,她的好兄长早就上了纪王的船。
她冷冷地注视着兄长,而对方有条不紊地回答:“陛下,臣是太子的舅父,理当爱护外甥才是。”
“司马勋,你放肆!”女帝勃然大怒,“你眼里可有朕?”
“陛下,您如今只此一子,臣若不支持太子,合该支持谁呢?太子十岁了,再有八年,是何局面,臣该为司马家着想才是。”司马勋振振有词,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陛下,您这些年来去找公主,可有下落?就算找回来,是何模样,可能承担起重任?陛下,您想过吗?”
司马勋今日表明态度,他是太子舅父,自然站在太子一侧,女帝司马神容良久不言语。
司马勋神态松散,等了许久,才等到她说:“你想将司马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陛下,明帝驾崩多年,昭惠公主不知去了哪里,您这般徒自增添烦恼,是何意?”司马勋不理解妹妹的想法,眼前的太子自小长在宫廷,贤良聪慧,哪里不配继承帝位,非要去找什么不知长成什么模样的昭惠公主。
女帝冷笑连连,徐徐起身,睥睨兄长,“司马家是你当家,但天下由我执掌,我不止你一位兄长,司马家不止一位男儿,朕可以换了定国公。”
“陛下是在开玩笑吗?”司马勋掀了掀眼帘,淡淡一笑,脸上没什么表情起伏,“您想换就换,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呢。”
女帝直面兄长,“哥哥回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府。”
司马勋抬眸,平静的面容府上一丝阴霾,平静行礼,随后离开大殿。
须臾后,御前卫围住定国公府,不准任何人进入。
消息在半日间就传开了,而此时的循齐正在校场练习骑射,无名赶来禀报消息。无名是颜执安拨给循齐的护卫,属于‘无’字辈,在府里出入自由。
循齐握着箭,对着箭靶,闻讯后纳闷道:“陛下怎么对亲哥哥动手了?”那日明显看出来,陛下对司马家极为重视,三两日就派重兵围剿,是何意思?
无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负责传信,其余的事情不归她管。
循齐无法得到答案,索性放下箭羽,道:“去定国公府附近看看。”
“好,属下去备马。”无名迎合道。
两人换了一身衣裳,悄然出府,悄然出现在定国公府附近,果然探头就瞧见了黑压压的队伍。
循齐缩在墙角,探头看一眼,又缩了回去了,无名说:“附近的路口都有人把守,不住附近的人不给进来。司马家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猜与昭惠公主有关。”循齐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一圈,“再大的错误都是兄妹,何至于闹成这样,昭惠公主是陛下的心病啊,肯定是司马勋做了什么对不起昭惠公主的事情,陛下发怒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果不其然。
两人猫在角落里看了一圈,趁着人不注意骑马离开。
出了坊间,循齐下马,牵着马走,买了两块糖糕吃,分了一块给无名,两人边走边吃,见到卖油饼糖酥,又去买了两块。
一路走一路吃,无名吃得撑了,却见少主还没停下,她主动开口:“少主,我吃不下了。”
循齐这才停下来,看了一眼日头,道:“去接阿娘。”
这个时候赶过去,阿娘刚好下衙。
两人骑马赶路,走街串巷,及时来到官署门口,循齐下马,没有靠近,而是在路边等着。
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到颜执安在下属的簇拥下走出来,她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吓了颜执安一跳,“你怎么来了?”
“路过。”循齐粲然一笑。
颜执安也笑了,循齐牵着她手往自家的马车前走过去。
随后的官员看着左相的女儿都那么大了,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是谁来一句,“我记得前两年,司马家的还向左相提亲,没想到人家女儿都及笄了。”
“谁能想得到呢,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谁知道真相呢。”
“怎么,你还不信吗?”
“我不大信,不过左相说是她的女儿那就是她的女儿,就算认错了,不是她的女儿,也与我等无关。”
众人叹息一声,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让人着实可惜。
他们说的话,都传进了循齐的耳朵里,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大人,再观母亲,似乎没有听到。
上车后,颜执安收回自己的手,好笑道:“你来寻我有事儿?”
“问一问司马家的事情。”循齐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显示自己长大了,可以承担起责任。
颜执安未曾察觉她的变化,调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趁机思索,“你怎么想的?”
“那日,陛下对司马家维护之意,显而易见,今日陡然翻脸,能因为什么事儿?”循齐面色紧绷绷,“与昭惠公主有关,对吗”
“嗯?”颜执安诧异,不觉看向少女,一瞬间,她似乎长大了,竟然可以分析朝廷局势了。
可见近日来上官礼认真教授良多。
“定国公是太子一党的,等同背叛了陛下,陛下如何不气呢,但如今的户部在他手中。”颜执安定神,面上的温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严厉,“你分析得很不错,但你觉得接下来的局势会是什么样的”
颜执安在小事上十分宠溺,说笑间温柔,可一遇正经事,便会收敛笑容,不容循齐糊涂。
循齐感受到压力,不禁思索,想起母亲给的各府人物表,试探道:“龙生九子,九子不相同,这个不听话就换一个?”
“然后呢,户部可是在长子手中。”颜执安点评道。
循齐蹙眉,“此时已没了兄妹情分,必要时该动手就动手,对不对?”
少女声音忐忑,带着几丝不确定,她的容貌落于颜执安的眼中,颜执安轻叹一声:“循齐,你若遭遇被叛,会原谅吗?”
“不会,原谅她等于给自己留了条思路,背叛一次就有可能有第二次。第一次死里逃生,第二次就可能丢了小命,不能心软呢。”循齐紧张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关键时刻少不得表态,“阿娘,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的。”
颜执安心口堵得厉害,她将自己的后路堵得死死的,将来说出真相,算不算是背叛呢?
她有些犯糊涂了,无声低头,眼眸垂下,瞧见了循齐膝盖上的双手,心领神会般将自己的手覆盖住她的手背,道:“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
去岁宴后循齐不要命地追随她而去,不顾自己的性命与假公主搏击,她还怎么疑她呢。
循齐唇角止不住弯了弯,颜执安收回手,她的笑容戛然而止,怎么就摸一下?她挪过去,将母亲的手再度搭在自己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再盖在她的手背上,自己等于将母亲的手握住了。
她心里满足了,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定国公势必与纪王联合了,若不然,陛下不会震怒。可定国公忘了,纪王是皇室,陛下动不得,但司马家,陛下想动就动。且去岁朝廷新得一座矿,国库里有钱,司马勋不该在这个时候折腾。”
其实,司马勋低估了陛下的心思,他以为都过去十四年了,陛下早就认命了,乖乖地传位于太子,便露出了自己的心思。可他想不到,陛下的心思依旧在明帝和她的孩子身上。
司马勋操之过急了。
循齐认真地听了,疑惑道:“陛下破釜沉舟,不怕昭惠公主回不来吗?”
“她已回来了,不过是悄悄养在民间罢了,此刻不宜露面。司马家不知晓,故而走错了路。”颜执安嘲讽,“这些男人就是看不起女人罢了,以为陛下会认命,岂不知陛下早就后路。”
“回来了?”循齐惊得一跳,浑身汗毛竖立,悄悄问:“那这位殿下可是储君之才?”
她问得时候,眉梢扬起,小嘴一抿一抿,十分有趣,颜执安扫她一眼,“莫问旁人,你问问你自己可有储君之才?”
“我?我没有,我不想做女帝。”循齐捧着母亲的手,放在了自己脸颊一侧,感受到母亲的温度,心口不免雀跃,颜执安也随她去,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了。
只这句话,她不当数的,随口一说,哪里能做数。
两人在车里聊了一路,至左相府门口,门人递来几张帖子,颜执安扫过一眼,与循齐说道:“今晚去赴宴,你要去吗?”
“赴什么宴?”循齐疑惑,母亲将帖子给她,“司马家的求教宴。”
她本不欲去的,但循齐的经验太少,领着她去见识见识朝廷里的名堂也可。
“去,我想看看怎么个求教法。”循齐欢呼道。
“去换衣裳,穿上男装,束发。”颜执安嘱咐一句,“你跟着无霜一起过去。”
循齐立即去换衣裳,脚步迅疾,眨眼就看不到人了。等颜执安抬首,她都不见了,不禁叹道:“真是个孩子。”
年轻、脚程快,动作迅速,反应也快。颜执安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许多优点,竟不觉得她莽撞。
无霜忽而开口,“家主,少主从金陵回来后,似乎长大了些,也懂事了。”
“我也觉得她忽而会承担责任了。”颜执安夜感觉出来了,以前埋头学习,如今知晓出门看看局势,还会巴巴地去找她分析情况。
原浮生在信中并未提及多少,只说三言两语,最多的是画像一事,其他并未过多提及。
她叹道:“长大了呀。”去年无忧无虑的小循齐已经走远了。
颜执安回屋换衣裳,再度登上马车,循齐穿了一身黑色的袍服,袖口以红线勾勒,周身上下没有一丝金线,深色显得少女成熟,沉默间陡添几分凛冽。
那个小小的循齐走远了,前年躺在床上艳奄奄一息的循齐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颜执安心生不舍,忍不住摸摸她的脸颊,对方粲然一笑,眼眸清湛,又显得可爱,
“你还小,多穿些红色,下次别穿黑色的。”颜执安点评一句。
循齐下意识摸摸袖口,道:“我记住了,下回穿红的。”
“真听话呀。”颜执安摸摸她的脸颊,旋即吩咐道:“出发。”
马车停在明月楼前,这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可今日楼外看不到宾客,早就被贵人包场了。
循齐跳下马车,转身回去搀扶母亲,抬眼扫了一眼酒楼,诧异道:“包下整座酒楼得多少钱?”
“或许人家没花钱呢,一声令下,敢不从吗?”颜执安与她细说权势的妙处,“有时就算你富可敌国,没有权势,拿钱砸,人家也未必会理会你。”
“这就是你做官的理由吗?”循齐扭头问母亲。
下一息,耳朵被揪住,颜执安不耐烦:“需要你来质问吗?我喜欢做官,我喜欢握着权柄,我喜欢有权有钱的人,如何?”
“您说得对,说的都对,我错了。”循齐反握住母亲的手,将自己可怜的耳朵拯救出来。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明月楼。
进入大堂,先听到琴声,大堂中央有一座高台,台上有女子穿着异服作舞,循齐看向对方的腰肢,竟然袒露肌肤,她诧异,看直了眼睛。
颜执安顺势看过去,少不得呵斥一句:“小色胚,收回你的眼睛,没有礼貌。”
“阿娘,她的衣裳怎么与我们不一样?”循齐纳闷,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衣,将自己周身遮掩得密实,再看人家,袒露肌肤。
再看母亲,穿着交领的常服,自己也是交领,她不由多看了一眼,下一息,颜执安忍无可忍地捂住她的眼睛,“再看一眼,回去跪算盘。”
第32章 你的身子怎么那么热。
今日高官宴饮,明月路附近的路口都已封锁,楼内更是笙歌燕舞,灯火璀璨。
循齐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左相府宴饮不过是一群人集在一起,推杯换盏罢了,何时有这么露骨的舞蹈,她如同是小和尚进城,看花了眼睛。
得到母亲呵斥后,循齐这才收敛,可还是拿眼睛瞄了一眼,道:“阿娘,您知道存在即合理的道理吗?她们既然这么跳,肯定是希望我们去看的,您不让我看,就很不合理。”
“是吗?你可以继续看,但我依旧可以罚你!”颜执安目视前方,“胡人胡旋舞举国闻名,看多了,也就那样。”
“阿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循齐据理力争,“您看厌了呀,我还没看厌,您该让我长长见识。”
颜执安沉默半晌,余光瞥见慢步而来的右相,便道:“你问问你的老师,非礼勿视是何意思。”
“我不看了。”循齐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你和我老师是穿一条裤子的。”
“胡言乱语,颜家没那么穷。”颜执安正经地回一句,“你这句话容易让人多想。”
这句话肯定是疯子说的,穿一条裤子?呵呵,匪夷所思。
母女二人窃窃私语一番,一名舞姬前来引路,“贵客这边来。”
两人皆收敛消息,跟随舞姬往二楼雅间走去。身后的右相快走两步,追上二人,“左相怎地将少主带来了?”
“她非要跟来,我有什么办法?”颜执安对天长叹。
循齐:“……”不是你带我来的吗?你怎么又让我背锅?
循齐蹙眉,前面走来两人,颜执安快走一步,将两人甩在后面,右相心领神会,嘱咐循齐:“后退一步,主子在前走。”
循齐的脚步慢了下来,走来的是司马家的族长,热情地同两人寒暄。
“您二人是一起的吗?”
“门口遇上。”颜执安神色淡漠,“族长邀我二人过来,是何意?”
“司马家同二位丞相有什么误会,我特地来道歉,这边请。”族长面上挂着笑,极力缓和气氛,“幸得您二人不计前嫌,是我司马家的福气。”
右相微笑道:“我与司马家可没有什么误会。罚定国公的人是陛下,与我二人并无干系。”
三人入座,司马族长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有误会,您瞧,我这不是来赔礼了吗?二位与定国公共事多年,也*该知各自的脾气,是我司马家不对,太过纵容三郎,您放心,我回去后定让人严家管教,日后不会出现在颜少主面前。”
“族长,你想多了,此事与我颜家无关。”颜执安兴致缺缺,直接戳破囊肿,“定国公结党营私,陛下惩罚他,与我颜家着实没有干系。”
一句‘结党营私’让司马族长闻声变色,“结、结、结党营私?”
右相低眉,端详着手中的琼浆玉液,并不打算开口,一人点破即可。
“陛下对司马家多有偏爱,若是小错,三两句呵斥便算了,如今是大罪,马虎不得。”颜执安淡淡一笑,“族长,您该小心些,自古以来,沾此罪者,十有九死,毕竟定国公没了,还有其他兄弟在,若是整个司马一族没了……”
颜执安故作停顿,撩了撩眼皮,对方闻声色变,“我懂、我懂您的意思。”
“既然如此,该走了。”颜执安站起身,期间没有碰过任何酒水。她侧身看向右相,道:“我家酒楼新出两样菜式,我正欲去品鉴,右相可赏脸?”
“罢了,去试试。”右相放下酒水,也不去看司马族长,翩然起身,与左相行礼,“谢过了。”
两人结伴而去,循齐看向司马族长,对方神色大变,就连起身送客都没有力气了。
结党营私,当真是大罪吗?循齐本不懂,但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窥测出一二,灭门大罪。
她抬脚跟上两位长辈的脚步,匆匆离开明月楼。
马车前行,过了两条街,复又停下,车内的人下车,门口的掌柜巴巴地来迎,“您二位可真是稀客。”
掌柜明红笑吟吟地看着二人,目光辗转落在身后黑衣少年人的身上,目光一顿,接着招呼两人。
“新菜式上一遍。”颜执安嘱咐一声。
“好嘞。”明红答应下来,唤来跑堂,耳语两句,也不上前继续巴结,淡然地后退。
三人再度入了雅间,颜执安脱下披风,递给无霜,随后,无霜退出去,关上门。
“循齐,说说你的看法。”颜执安先开口。
循齐上前,右相也望向她,两人目光交汇,循齐笑道:“我在想,您是不是危言耸听,若是寻常族人,必然是担忧灭族大祸,可陛下出自司马一族,断然不会太过狠心。您这么说,是离间计,对吗?将司马勋架在火上炙烤。”
“反应不错。”右相毫不吝啬夸赞,直起身子,道:“司马家三兄弟,长兄司马勋,二爷司马湛,三爷司马顷。三兄弟以司马勋为首,多年来相安无事,但如今司马勋给司马家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司马家内部会怎么办?陛下此举,关而不罚,就是等着司马家的决定,循齐,朝中人才济济,既然不听话,那就换了。如同用得趁手的剑,突然一天,剑反碰了自己,留之还是销毁”
“自然是销毁。”循齐斩钉截铁,“留之是心软,也是害自己。陛下放弃司马勋了吗?”
“不好说,毕竟是亲兄弟,循齐,万事没有肯定的说法,当静观其变。”颜执安的语气较之右相,反而冷了许多,可循齐看向她的时候,神色温柔,眼中映着对方的面容。
这一眼,落在了右相的眼中。
“上菜了。”外面的明红招呼一声,里面的人立即收敛神色。
明红推门而进,自己接过跑堂手中的托盘,自己亲自将菜送了进来,笑呵呵开口:“楼里来了位胡厨,做了些胡人的菜市,又改了改,与京城的菜式结合,点的客人很多,给您三位尝一尝。”
她特地将菜放在了循齐面前,觑了对方一眼,循齐察觉到她的视线,歪头一笑,“你是不是喜欢我才这么看着我?”
“你这孩子可真会调戏人,你太小了,姐姐不喜欢。”明红将菜放下,拿着托盘又走了。
她走后,两位长辈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颜执安,笑话她:“调侃姐姐,失败了。”
“别闹,她看着我,我觉得不对劲,她是你的下属吗?”循齐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羞死了,又捏了捏了自己的脸,“我有那么小吗?”
“你很大吗?”右相也掺和进来,“你还没成年呢?”
“我几月的生辰?”循齐转而问母亲。
颜执安微微一愣,陛下没说几月的生辰……她下意识看向右相,右相低头,故作玩笑道:“我记得左相提过,好像是夏日里的生辰,也快了。”
“哦哦,确实快了。”循齐低头拿起筷子,修长的眼睫住眸子里的不羁,原来阿娘都不知道我的生辰啊,既然是夏日里,去岁怎么没有提呢。
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母亲的碗里,故作一笑,“吃鱼,老师,您吃什么。”
“我自己来。”右相跟着一笑,“今晚的菜色不错。”
三人神色各异,在循齐低头之际,颜执安眼中出现了懊恼,昭惠公主的生辰就是夏日里,她一直不敢提生辰,就是不知该怎么圆这个谎言。
如今,谎言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了!
简单用过晚膳,三人分别,颜执安领着循齐回府。
回到府上,已是亥时,各自梳洗就寝。颜执安刚上榻,有人裹着被子走来,她诧异,“你怎么了?”
“我想和你一起睡,我自己带了被子。”
循齐站在踏板上,被子裹着身子,只露出一张可怜的小脸。颜执安心软,“你睡里面。”
“好。”循齐立即喜笑颜开,裹着被子就爬上床,直挺挺地躺下来,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颜执安背对着她扯下帐子,没有看到她得逞的笑容。颜执安躺下后,循齐就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肩膀,也不说话,就这么闭上眼睛,颜执安也未拒绝,只当她今晚害怕了,贴心地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二人就这么躺着,无人开口。
静静地睡了一夜,颜执安早起上朝去了,也并未叫醒她,屋门合上的瞬间,循齐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茫然。
****
定国公被禁足在府,朝堂上安静许多,就连平日里喜欢与女帝做对的纪王都一反常态地沉默,早朝无波无澜,朝臣禀事议事,解决事情。
直至午时散朝,女帝留下左相,其余人退了出去。
“朕留下你,是想将循齐安排入巡防营,你觉得如何?”女帝开口,“定国公的态度,让朕意识到些许事情。”
她的青哥哥都不看好自己的女儿,遑论其他人,既然如此,她就给她兵权,让人在京城站稳脚跟。
颜执安揖首,道:“臣无异议,但是何职位?”
“巡防营五千人,她做个挂名的副营指挥,待立功后,朕便将巡防营给她。惹眼又如何,朕就是要告诉世人,循齐有这个能力胜任。”女帝自信,睥睨天下,“左相,你意下如何”
巡防营内指挥使一正两副,主事的指挥使,副的指挥使没那么重要,有时便是领个俸禄,挂名而已,看似是副指挥使,可有时爬上一辈子都未必能爬得上去。
“陛下,这么一来,世人都知道您偏爱循齐。”
“左相,为何不是你花钱给循齐铺路呢?”
颜执安蹙眉,就知道没安好心,这么明晃晃地坑她。她深吸一口气,道:“您的意思是?”
“去岁,循齐捐的矿已在开采,为朝廷营收数十万两,朕赏她一个巡防营副指挥使,过分吗?”女帝含笑望着颜执安,“朕要她比太子先一步掌握兵权。”
有了巡防营做底子,她可以加重底气,给巡防营添兵,五千兵马可以变一万。
颜执安求之不得,跪地叩首谢陛下恩德。
圣旨在午后就下达左相府,循齐浑浑噩噩,陈卿容高兴得立即打赏,给内侍们拿了一包金瓜子,又是让人开库房发赏钱,最后又唤来管事,开粥棚发米粮。
“夫人,您这、这张扬了。”循齐反应过来,连忙喊住夫人,“您先停下来,等母亲回来再说。”
“等她干什么,我拿我自己的私房钱来发,别碍着我。”陈卿容愈发高兴,招呼管事,“去撒钱,去巷子口去坊间去门楼下撒钱。”
循齐劝不得,但看着陈卿容这么高兴,她的心里的疑惑又消散了,若自己不是母亲的孩子,夫人怎么会这么高兴自己做官呢。
是自己想多了。
府里陡然热闹起来,人人都有赏钱,夫人一高兴,每人多发了一年的月钱,不是一月两月,而是一年的月钱,顷刻间,人人的脸上都挂了喜色。
同时,府门口开始撒铜钱了,门楼下颜家的小厮抬着一筐子铜钱,一面走一面撒,路人都跟着高兴起来。
等颜执安回府,她娘已经折腾了万两银子了。陈卿容忐忑,原本以为女儿会说上两句,不想她只说了一句,接着说,“您去铺子里招呼一声,给巡防营五千将士每人一套成衣。”
“哎呦,你怎么开窍了,晓得用钱给她铺路啊。”陈卿容少不得阴阳怪气一句,“照我说,你再给他们发一月的俸禄,岂不甚好。”
“母亲说得极是,从账上走,您去安排。别小气,就发三月的俸禄,区区五千人罢了,颜家还可以安排得起。”颜执安顺着母亲的意思,“您说呢?”
陈卿容怔怔,“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发这么多钱,家里知道不说吗?”
“我的钱,我自己用,为何知会家里的人,家里的开销比我们小吗?”颜执安不以为然,“您不是喜欢喜欢撒钱就让您撒个够,如何?”
“随你。”陈卿容服气,“你为了你的女儿,连你自己的底线都不要了。我去安排,你这样一来,是不是太过张扬?”
陈卿容将循齐的话照搬了过来,这么张扬不符合她女儿的性子,像是有意为之。
颜执安平静道:“就是要张扬,就是要告诉世人,我颜执安的女儿到了巡防营,那就是财神,不是陛下偏爱,而是我颜家推她上位的。”
“你说的让我糊涂了。”陈卿容听不明白她的话,“你不怕她树敌太多吗?”
“怕什么?有能力效仿我家便是,没有能力就闭嘴。”颜执安神色疏冷,并不在意这些,这些钱与颜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算了,一座矿都敢捐,几万两银子还会心疼吗?
陈卿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便道:“我去找人与城防营的人对接,三月俸禄一套成衣,我记住了。”
先派人去和城防营指挥使对接,一听颜家发俸禄,指挥使面上的笑容止不住了,巴巴地问:“一月的?”
“三月,外加一套成衣,这是我家少主的意思,当然,您也有。您不怕被人举发,左相安排的,营里的兄弟都有。”管事笑着解释,“日后,还望您多多照顾我家少主。”
“好说好说,我听说颜少主功夫了的,改日我们试试。”指挥使高兴得摩拳擦掌,这是白拿的,三月俸禄呢,谁他爹的不高兴呢。
管事知会后,又问了尺寸,约定时间才让人送成衣。
指挥使送走了管事,嘿了一声,“颜家果然财大气粗,这么一来,一辈子的俸禄都贴进去。不过,颜家不在意这些小钱,一座矿都捐了。”
颜家撒钱一事,传得全城皆知,知道者,骂一句颜家铜臭味重,羡慕者,良久不语。
纪王知晓后,也是羡慕,“颜执安对这个女儿,可真是好。既然花了那么多心思,撒钱如流水,就为换一个巡防营副指挥使的职位。”
一时间,颜家财大气粗的消息盖过了定国公被关一事的风头了。
晚上,循齐依旧裹着被子,爬上母亲的床榻,经过昨夜一回,颜执安已很平静地接受,两人再度安静地躺在一起。
循齐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看着虚空,道:“阿娘,我觉得这件事不符合你的性子。”
“哪里不符合?”颜执安阖眸,耳畔的气息微热,她朝外侧挪了挪。
循齐侧身,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母亲:“您在遮掩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母亲这么大张旗鼓地炫耀,不是反常是什么?她想了一个晚上,想不出来,难不成未来掩盖定国公府的事吗?
可定国公府犯错与颜家并无关系,母亲没有必要为其遮掩。
究竟为了什么?
循齐凑近后,脑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心口微颤,但她觉得很开心,心口有温水,缓缓流过,止不住地激动起来。
她说:“您肯定在遮掩什么?”
“我能遮掩什么,我不过告诉世人,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靠山,谁都不可以欺负你,我可以用钱砸死对方,你懂吗”颜执安心慌,细细去听她的声音,语调微颤。
“也对哦,可这么一来,人家都知道我这个副指挥使是买来的。”循齐信了母亲的鬼话,心中开始另外一层担忧了,“你说,他们会不会轻视我?”
“会,所以,你更该努力,好了,睡觉了。”颜执安伸手推开小脑袋,“你的身子怎么那么热。”
“是你的身子太凉了,我给你暖一暖。”循齐趁机掀开自己的被子,直接钻进了母亲的被子里,紧紧地挨着她。
颜执安如临大敌,可为时已晚,她稳住自己,也稳住小东西,“我不喜欢与旁人睡,自己睡自己的,再闹明晚别来了。”
“别,我回去了。”循齐又钻回自己的被窝里,眸色冷冷,快速闭上眼睛。
翌日早朝,颜执安带了一袋子金豆子上朝,宫门口,无霜扛着袋子,见人就发一颗,朝臣们把玩着拇指大小的金豆子,看向前面的左相,“左相这回心满意足了,都说颜家富可敌国,今日算是见识了。”
以前的左相过于低调,又不喜热闹,以至于他们一时低估了,今日一见,才见颜家的实力。
一袋子金豆子,眼都不眨就发下去了,一颗金豆子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生活开支了。
右相入宫,无霜阔气地抓给她一把,右相握着一手的金豆子,抬眼看向无霜,无霜警觉,“不够不够,再给您一些。”
无霜又抓了一把,塞到了右相的手中。右相握着沉甸甸的金子,不觉道:“你家家主脑子是被驴子给踢了吗?”
上赶着告诉天下人,循齐的职位是靠着钱买来的,我朝史上最大的贪污者。
“我家家主说普天同庆。”无霜笑着应付,忙看向其他人:“这位大人,留步,给您、给您的。”
右相双手抓得满满的,白得的金子不要白不要,她淡然地塞进袖袋里,若无其事地上朝去了。
经此一闹,京城里的狗都知晓左相家的独女得了巡防营副指挥使的职务了,它们都得了一块肉骨头,分而食之,日子陡然快活起来。
循齐忙着练武,小心对待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武师在旁教导,抓紧训练。
这时,无名匆匆进来,道:“少主,定国公死了。”
循齐手中的箭破空而入,射穿了箭靶,她稳了稳心神,“怎么死的?”
“说是自尽。具体尚且不知。”
外面消息传的是自尽,真相无人知晓,循齐看着箭靶上的箭,心中陡然明白了女帝的决心,她为了昭惠公主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敢杀了。
就是不知纪王怎么想的?
循齐收了箭,“去定国公府看看,应该摆灵堂了,我猜没什么人敢去吊唁。”
司马家走到今日,靠的是什么?是帝王恩宠,没了恩宠,谁当你是个人呢?
女帝麾下不止有哥哥,还有左右二相,哪个不必司马勋听话。你以为你是太子舅舅,就可以越过陛下吗?
做梦!
循齐扯下额间的发带,丢给无名,气势凛然,“走。”
一去司马府,府内果然没有吊唁的宾客,一见她来,司马三朗的眼睛看过来,目光阴狠,“循齐,你还敢来我司马家。”
“我来给你爹上柱香。”循齐伸手弹弹衣袍上的灰尘,“你以为你是谁,没你爹,你算什么东西?”
司马三郎气得青筋凸显,循齐朝他一笑,“你爹死了,你爹死了。”
“颜循齐,我和你没完。”司马三郎被刺激狠了,踢开一旁拉扯他的仆人,直接朝对方扑过去。
第33章 她若喜欢女子,该怎么办?
司马三郎愤怒一击,连循齐的衣角都没有碰到,无名抬脚,一脚将人踹趴在地上。
循齐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凭你,也配沾染我衣角?”
她俯身,眼神阴狠,唇角带着笑,看上去,又是十分柔软,她俯视着狼狈的人,“司马三郎,你别以为你姑母是陛下,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我照样可以弄你,你看到了吗?你爹死了。”
“循齐,我和你什么仇恨,你要这样对我?”司马三郎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白衣,沾染尘埃。
两人对质,循齐淡然而望,“因为你让我恶心了。因为你的眼神,带着男人最对女人的掠夺,这样的眼神,让我最恶心。”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其他人,目光带着审视,其他人纷纷低着头,连对视都不敢。
“你装什么贞洁,这桩亲事你以为是我司马家愿意吗?是陛下赐婚,我不得已去见你一面,谁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母老虎。”司马三郎感受到了屈辱,这个女人和她娘一样,都是疯子都是母老虎。
“那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今日靠的不就是你爹、司马家,如今你还有什么?没有这些,陛下会为你赐婚吗?司马三郎,你已是落水狗了。”循齐上前一步,目视男人,“是陛下赐婚,但我看你不舒服。”
她说完,目光由男人的脸颊上辗转落至腿间,司马三郎勃然大怒,握起拳头,“滚出我司马家。”
“司马三郎,我突然很喜欢这座宅子,你若我若是去求陛下,买下这座宅子,你猜,陛下会愿意吗?”循齐开门见山,“我看上这座宅子了。”
司马三郎气得满脸通红,定国公世子匆匆进来,忙同循齐揖礼,“颜少主,三郎性子不羁,过于任性,得罪您,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他一回。”
“大哥,她是来看笑话的。”司马三郎恼恨地提醒自己的亲哥哥,“是她害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世子皱眉,走过去,一脚踢在弟弟的膝盖上,语气严厉,“跪下,道歉。”
“大哥。”司马三郎不甘心,“我没有错。”
世子望着他,语重心长道:“你有错,你错在得罪了颜少主。”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循齐。
司马三郎倔强地跪在地上,就是不肯开口,循齐扫了一眼灵堂,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主仆二人依旧上马,策马疾驰。
“少主,您为何来这一趟?”无名不明白少主的用意,无端来定国公府激怒司马三郎做什么?
循齐勒住缰绳,放眼看去,将巍峨府邸尽收眼底,道:“我要让整座京城的男人们没人敢娶我,没人敢打我的主意。司马三郎就是最好的下场。”
无名:“……”
主仆二人回到府上,颜执安刚回来,正同陈卿容说话。
陈卿容坐在一旁,眉眼拢着一抹哀愁,手中抱着一只白乎乎的胖猫,是她的心头宠,“你说,怎么说死就死了。执安,我害怕了。”
“母亲,您放心,颜家不会的。”颜执安坐下来,安抚母亲,轻轻握着母亲的手,“您放心。”
陈卿容心里畏惧,闲云野鹤大半生,丈夫死了,被女儿接来京城养老,结果今日他死了,明日他死了,害得自己提心吊胆。她紧张地反握住女儿的手腕,“循齐会不会有事?”
“您放心,所有人都死了,她也不会死的。”颜执安莞尔,伸手抚摸胖猫的脑袋,“她机灵着呢,我猜她去定国公府寻衅去了。”
司马勋有今日,是他自己找的,纪王替太子求娶幼女,陛下无法拒绝,可司马家竟然没有拒绝,陛下心中不满了。
司马勋不死,看着他与纪王合谋做大吗?
陛下可不是小姑娘了,她握权**载,已有帝王心术,岂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哥哥那么多,不差司马勋一个,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唉,今日不知明日的事。”陈卿容叹气,余光瞥到门口的循齐,呀了一声,“小循齐回来了。”
“嗯。”循齐大步走进来,“我去了司马府,踢了司马三郎一脚,便回来了。阿娘,我觉得司马家的宅子不错。”
颜执安瞬息就明白你的意思,“喜欢?我给你去买。”
“当真?”循齐眼前一亮,喜得上前抱住母亲的腰肢,亲昵地蹭了蹭,“我就知道您肯定会答应的,怎么弄到手?”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颜执安微微蹙眉,少女身上的温度太过炙热,像是炭火一般,烫得她心口发颤。但她没有及时推开,而是淡然地拍拍她的脊背:“好了,回去梳洗吧。”
循齐规矩地同两位长辈行礼,退出屋,转身就跑开了。
陈卿容靠着椅,看着循齐洒脱的模样,嘀咕一句:“她到底像谁?怎么看都不像你,执安,像她爹吗?”
“应该、像她爹。”颜执安随口敷衍一句,转身走了。
陈卿容疑惑,像她爹?她爹像什么模样?这个女婿还没见面就死了,死得太早了。
惋惜一番,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的女人实在命苦啊,遇到早死的女婿。
****
定国公自尽后,女帝收其府宅,另赐宅,又封其二兄司马湛为安国侯,再赐府宅,长兄司马勋的是爵位由其子继承,但由定国公降为定国侯。但司马家一国两侯,满门显赫。
司马湛封侯后,礼贤下士,拦住颜执安,提起两门联姻一事。
相比较司马勋的散漫,司马湛态度友善,颜执安拒绝:“不瞒侯爷,小女对司马二字十分抵触。”
“这……”司马湛没想到做事情突然棘手了,什么叫做抵触?他立即说:“犬子不才,十分喜欢少主,愿结两姓之好,若您愿意,犬子可以少主为先。”
他的意思是:我家儿子可以入赘!
颜执安垂了垂眼,没想到司马湛可以这么低声下气,她故作惋惜:“侯爷的话,我甚欢喜,可你也知晓,司马三郎着实过分,她一时间无法接受,不如等一等。”
等待就是拖延之词,司马湛无奈,转头去找自己的妹妹,称愿意让儿子入赘颜家。
女帝一听,反而不高兴了,道:“你以为颜执安还看得上你儿子?司马家的宅子都被她买走了,撬了老宅,踩着司马家,你在她眼里算个废物。”
司马湛被训得脸红耳赤,陛下越这么说,他越想代儿子求娶颜循齐,厚着脸皮继续开口:“陛下,您看,我家五郎也是您的侄儿,您帮一帮他,颜少主貌美有才,与他正是般配。”
“般配?”女帝嗤笑一声,就你儿子那个怂样如何配得上循齐。
自从三郎的事情出现后,她对这些小郎君十分不满意,光天化日下,没有仆人的帮助,循齐一人将三郎打了不说,还断了他的命根子,三郎是得多差劲啊。
徒有其表。
“陛下,您也是看着五郎长大的,他如今也到了婚龄,既然颜家不喜欢三郎,那就让五郎试试,他是长子,自然会懂得疼人。”司马湛巴巴地劝说女帝,“只要您下旨,这桩亲事就成了。”
去岁,女帝满心欢喜地给侄儿和循齐说亲事,如今,她满心抵触了,因为她看到了循齐的能力,非池中之物。
寻常郎君已配不上循齐了。再者,司马家的实力被左右二相瓦解,剩下的司马湛府邸不值得让循齐联姻。
她摆摆手,再度拒绝哥哥的要求:“朕怕朕的大殿被左相给掀翻了。”
司马湛不肯就这么算了,女帝略一摆手,“五郎想要娶妻,纪王府上还有几位郡主,朕给你们赐婚,如何?”
“陛下,不用不用,臣就是说说罢了,臣退下了。”司马湛听到‘纪王’二字吓得腿都软了,娶谁家女儿都可,唯独纪王家的女儿碰不得。
司马湛逃离大殿。
这日风光正好,循齐跟着左相等人出城巡视春耕,山野间,山清水秀,枝绿树直。
循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听着前面的人不断恭维着左相,她冷笑两声,耳畔听人说道:“前两年还有人去左相府提亲,这两年倒是十分平静。”
“前两年,那是以为左相冰清玉洁,洁身自好,谁知道孩子都有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去岁还有人说左相为了不成亲,特地捡来个孩子认作女儿,以此好堵住我们的嘴巴,今年看来是假的,颜家在这位少主身上费了不少心血。”
循齐静静地听着,觉得有意思,拉着无名一块听,她还问一句:“谁向左相提亲?”
“多着呢,司马家三爷丧妻后,想求左相做续弦,后来被人追着打。”
“还有杜家的侯爷,本是不成亲,云游归来,见到左相,难以忘怀,撒泼打滚地去求娶,最后无疾而终,听闻做和尚去了。”
循齐听得兴奋,又好奇问一句:“左相可想表态喜欢谁?”
“喜欢?听闻她清醒寡欲,这位少主多半是哪家兄长的,她过继来的,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孩子。我告诉你啊,我有个朋友在太医院当值,有一年左相病了,恰好他当值,匆匆赶往左相府诊脉。他说记得清楚,左相之脉,并无产子之兆。女人的事情,都在脉象上呢。”
“是真是假?”旁人挪过来问一句,“这也能诊得出来。”
循齐蹙眉,这件事回头倒是可以问问阿元。阿元如今的药铺也开起来了,十七在店里帮忙,两人早出晚归,日子过得很舒服,两人提出要搬出相府,但两人都是女孩子,单独住在京城不方便,阿娘就没有答应。
正好,今晚回头去问一问。
一群人围在一起还在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左相来了。”
一群好事的人做鸟兽散,循齐跟着挪步子,挪回自己原来站立的地方,等左相过来,她立即将水囊递过去。
颜执安没喝,而是走过来,狐疑地看着她:“你们在说什么?”
“说定国公府、不,应该是定国侯府的事情,说世子在家守孝,不出门了。”循齐随口胡扯一句,对着她,讨好地笑了笑。
天光明媚,少女笑容好看,明眸善睐,衬得小脸明艳。颜执安颔首,接过水囊喝了口,道:“往前走,饿了自己吃些东西。”
“您不吃吗”循齐疑惑。
颜执安转身,“我不饿。”
循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坚毅,脊背弧度优雅,这一幕缓缓落进自己的眼睛里,深深刻入脑海里。
大半日走下来,回城的时候,一群养尊处优的大人们累得十分安静,晌午时分舌战群雄的模样也不见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循齐骑马,她年轻,漫山遍野地跑,走了一整日也不觉得累,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白日里这群碎嘴大人们的话。
入城后,众人散了,循齐跟随左相回府。
回到府上,陈卿容备了晚膳,炖了鸡汤,一人一碗,循齐先喝了一大碗,颜执安浅浅地尝了口。
循齐快速吃了两碗饭,以身上脏为由,匆匆回房去洗澡。颜执安也甚是疲惫,并未在意她突然离开。
吃过晚饭,陈卿容依旧闲得抱着胖猫儿玩,感叹道:“又是一日过去了,我家什么时候可以添人进口,太无聊了。后院的十七与阿元日日忙着铺子里的事,都没人陪我说话了。”
她念叨着无趣,心生回金陵的想法,可想起府里一大一小,大的忙着政事,小的忙着课业,一忙起来,两人饭都忘了吃。不行,自己不能走,自己得盯着她们。
她最亲的人只有女儿了,还有半个孙女。
陈卿容唠唠叨叨半晌,循齐回去后,沐浴更衣,赶走婢女,躺床上就睡觉了。
婢女给少主掖被角,听到熟睡的呼吸声后,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屋门合上的时候,床上‘熟睡’的人迅速睁开眼睛,穿上衣袍,悄然来到窗口,支起来,翻身跃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待出了院子后,循齐笑着拍拍手,笑着往十七院子而去。
十七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两人坐在屋子里正在核对账目,婢女迎着循齐走进来,“十七娘,元姑娘,少主来了。”
两人抬首,十七欢喜地站起来,笑看着循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看看你们。”循齐转身看向婢女,“你退下。”
婢女朝两人行礼,默默退下。
循齐趁机走向阿元,道:“我有话想问你。”
“好,十七,你先出去。”阿元明白她的意思。
十七纳闷,“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我是医者,你该听我的。”阿元朝着将十七往外推,甚至抬首亲了亲她的侧脸,羞得循齐捂了眼睛,待睁开眼睛,十七已跑开了。
循齐这才摆正面容,等阿元回来后才开口:“我问你,女子生产后,脉象可看得出来?”
“这、老大夫可以,我不成的。我家山长可以。”阿元说道,惭愧道:“这样的本事,不是每个大夫都会的。”
循齐点点头,神色略显凝重,原来山长也会,她说道:“京城中还有谁会呢?”
“你去找老大夫,他们经验老到,说不定就可以。你查这个做什么?”阿元不理解循齐的做法。
“我随意问问,在书上看到的罢了。”循齐微微一笑,站起身,“莫要告诉第三人,知道吗?”
“我懂,你放心,我连十七都不会说的。”阿元保证,“你对我二人如同再生父母,我不会泄露的。”
阿元既然保证,循齐也放心,同她一笑,转身离开院子。
她走后,十七抱着药材进来,扭头看了一眼黑夜下的人影,“小齐好像心*事重重,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长大了,烦心的事情就多了,她还要去巡防营报到了,应该在担心这件事。”阿元故意说谎,心中却起疑,循齐是在查自己的身世吗
生产后的女子?指的是左相吗
当着十七的面,阿元没有说,但心中开始生疑了。
月上柳梢头,月影如钩,照亮大地,万籁俱寂,四周都显得沉寂。
无霜悄然而进,走到床榻前,小声禀报:“家主,方才少主装睡赶走婢女,随后去了十七娘的院子,不多时,十七娘出来了,少主私下与原姑娘说话。”
“我知道了。”
帐子里传来颜执安平稳的声音。
无霜闻声而退。
帐内漆黑一片,颜执安眸色微亮,循齐悄悄去见阿元做什么?为何要赶走十七。
女儿大了,心思深,她渐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颜执安犹自觉得庸人自扰,不仅为陛下解决朝政大事,还要给她看着女儿,生怕循齐走错了路。
心中藏了事,一夜难眠。颜执安几乎一夜未睡,天亮时自己醒来,疲惫不堪,眼睛睁不开,脑子却十分清楚。
颜执安登车去上朝,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下车时,眼睛略好受了些。
朝会上说些什么,她也没心思去听,散朝时,右相上官礼拦住她的去路。
“我瞧你,一整日浑浑噩噩,你这是怎么了?”右相打量她,发觉她眼下乌青,可见近日没有睡好,好心问道:“近日有难事?”
颜执安心中愁苦,却不知开口,只道:“我有一堂妹,喜欢女子,而循齐昨夜半夜偷偷去找这个女子了,你说……”
“循齐喜欢那个女子?”右相闻声色变,“她是干什么?”
“你说为何半夜过去?”颜执安不理解循齐的思路,“就算半夜过去,堂堂正正去不可吗?为何要偷偷摸摸过去呢。”
犯事沾染上‘偷偷摸摸’准没有好事。
右相推测,“她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
闻言,颜执安脸色微变,“你别吓唬我。她若是喜欢女子,陛下非将我活剐了不可。”
右相的脸色也不好,“这位姑娘是哪里的人?”
“金陵原家。”
“原浮生的族人?”
“对。”
“那就让原浮生来一趟,从这位姑娘口中套一套话,正好让原浮生去国子监上两天课。”右相快速打定主意,“让她与原家的姑娘、你的堂妹远一些。她如今正是懵懂情爱之时,万一被影响了,左相,你该知晓后果。”
颜执安浑身凉透了,就连心口都是一阵发凉,道:“她若喜欢女子,你我究竟是成全还是制止呢?”
“自然制止,国运系于她一身,岂可任性呢。”右相语气无奈,“她这一世,注定无法任性妄为,就连你我都不能肆意行事,她又怎么能做到呢。左相,您还是得空去问问她的意思,你如今是她的母亲,她对你依赖,对你不会有警惕。”
颜执安沉默,一时间,不知自己走的路,究竟是对是错。她问道:“既然你我可以自由选择婚嫁,为何要逼她呢?”
“她是储君,我们不过是臣子罢了。”右相也是无奈,眺望宫城,一股凛冽气息逼迫而来,“我们有如今的选择,皆因自己的努力,而我们只是自己,她则是江山的未来。”
“可是你问过她的意思吗?”颜执安忍不住辩驳,从她在天牢抱住循齐的那一刻开始,谁问过循齐的意愿呢。
耳边仿佛浮现了循齐的声音:“我没有野心。”
她说她没有野心。颜执安眼睫轻颤,右相语气坚定,“她生在皇家,享受富贵就该肩负责任,她如今的快乐建立在你为她筹谋的道路之上,没有她的身份,你会将她捧在手心里吗?”
颜执安罕见地无言以对,自顾自离开了。
右相则慢走两步,走到最末端。
****
循齐出府,撇开无名,走街串巷,买了一堆吃的,最后被无名找到。无名吓得脸色发白,“您去了哪里?”
“我买吃的,你不吃吗?”循齐将自己买的一堆吃的递给对方,笑容纯澈。
她手里提了不少吃的,确实是去买吃的,无名放心了,接过烤鸡腿就狠狠咬了一口,刚刚就像从鬼门关走出来一样,吓死她了。
主仆二人吃完东西回府,此时日落西山,循齐回屋了,她买了许多医书,回来刻苦看书。
颜执安来时,少女坐在案后,皱眉不解,看得十分苦恼,她不觉好笑,信步走过去,看见了桌上摆的医书。
她半夜偷偷摸摸去找阿元就是为了学医?
“循齐。”颜执安疑惑地唤她。
“嗯?”循齐吓得将医书合上,紧张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进来怎么不敲门啊,她顿时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她的动作让颜执安生疑,朝她伸手,“书拿来。”
第34章 你要回去睡吗?
春末夏初的温度已有些热了,循齐却生了一身的冷汗,尴尬地看了母亲一眼,讪讪一笑,故作镇定:“您怎么不敲门啊?”
“是你心虚听不到脚步声。”颜执安也有理,自己不是鬼,走路有声,怎么会听不到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过心虚。她朝小东西再度伸手,“你在看什么书?”
“医书。”循齐知晓躲不过去了,不得不将自己的书递过去,生无可恋地捂住眼睛。
颜执安心存疑惑,待看清书名后,双眼瞪圆,罕见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确实是医书,是女子产后一类的书籍。她抿了抿唇角,不知如何开口,她想问,看这些书籍做什么?
孩子长大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颜执安与她年龄相差悬殊,一时间无法摸透她的心思,但看这些书籍做什么?
为免她蒙混过关,她又将书籍翻了一遍,确认中间没有夹杂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反反复复查了两遍后,她终于确认下来,小东西是真的在看女子产后的书籍。
“你、看这个做什么?”颜执安险些崩溃,她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名堂来。
循齐摸摸自己的耳朵,绞尽脑汁,斟酌道:“我想看看医书,在十七那里随手挑了两本,就挑到这本了。”
她低头摸耳朵的小模样,极是心虚,颜执安怎么会信她的鬼话呢,心中不免担忧,“循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循齐蓦然抬首,对上母亲的担忧的目光,傻气地对视一眼,“我、我没有、我没有啊。”
她这模样,不似作假。颜执安悬起的心终于落回腹内,欣慰道:“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再过两日就要去巡防营了,做好准备,这些书籍无甚用处。”
没有心上人!颜执安陡然觉得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就是这句话了。
“罢了,自己看,我先走了。”她都出了一身冷汗,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小东西,不免说道:“你若有心上人,要告诉我。”
“阿娘,你怎么奇奇怪怪的。”循齐觉得母亲太过奇怪了,像是高兴傻了一般。
颜执安故作镇定:“无事,我先走了。”
出了书房门,夜色渐黑,颜执安脚步松快,几月来的心烦事,终于解决了。想来也是,循齐日日在她的眼皮下,见过的人都可以说出来,怎么会有心上人,她的心思还是在课业上。
颜执安晚间多用了半碗饭,消食回来,床上多了一个人,小东西裹着被子坐在她的床上,盘腿坐得笔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阿娘,我学会把脉了,我想给你试试。”
“你看了多久的医书?”颜执安不免好笑,果然,刚学就开始显摆,还是孩子性子。
循齐言之凿凿,“半日。”
颜执安;“……”快来人收走这个孽障。
“你过来、你过来、坐下。”循齐略显兴奋,眼眸湛亮,整个人都蒙上一层光泽,颜执安无奈,屏退婢女,自己坐过去。
“我和你说,疯子病了,我在药铺里当过两天药童,我知道怎么诊脉。”循齐唇角弯弯,心中悸动,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指,轻轻地搭在母亲白皙的手腕上。
她说得煞有其事,颜执安极力忍着笑,给庸医做药童还沾沾自喜呢,小傻子。
循齐屏住呼吸,耐心去诊,可除了脉搏后,什么感觉都没有。她不信,再耐心去试,还是一模一样。
“诊出什么了吗?”颜执安笑容就要压不住了,“少主、颜少主?”
循齐懊恼,道:“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颜执安笑问:“你想要什么感觉?”
循齐欲言又止,面上浮现犹豫,颜执安看着她:“你这模样,让我以为我自己得了疑难杂症,你这开始自己学医救母。”
“不行,我先睡了。”循齐不敢再说了,害怕露馅,翻身就躺下了,只给颜执安露出一个倔强的小脑袋。
颜执安哭笑不得,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晚安。”
“晚安。”循齐闷闷地回了一句。
颜执安顺势在外侧躺下,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一夜好眠,颜执安身子也轻快许多,上朝第一件事便是告诉右相,“循齐说她没有心上人。”
“她说你就信?”右相打起精神,“我和你说,这个时候的孩子最是叛逆,想法奇奇怪怪,捣鼓一些大人们不明白的事情,你觉得荒唐,她却觉得甚好。她说的话,不要信。”
“我想不到她喜欢谁,她接触的人中会喜欢谁?”颜执安不禁思索,“休沐日在的眼皮下,寻常在左相府,是谁与她相识能不被我们发现”
右相忧心忡忡:“你府上的那位外姓姑娘?”
“那是我家十七娘的心上人,她不会的。”颜执安笃定,言道:“你不要把她想得那么坏,且二人见的次数,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两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凑在一起,任何政事只要两人合心都会解决,可面对孩子的事情,竟一起犯难了。
两人面色不愉地走在垂龙道上,迎着晨曦,谁都没有开口。
“这不是你我二人擅长的事,让原浮生来京一趟,她教导孩子多年,她最擅长。”右相开始打了退堂鼓,她可以教导课业教导知识,但摸索不到孩子的心里想法。
颜执安抿唇,心中犹豫,“再等等。”
“你还想等?别等出事了,说我没提醒你。”右相不赞同她的说话,还等什么呀,将人招来便是,一来一回,三月的时光罢了。
颜执安不想见原浮生。她麻木地跟着右相行走,走了一段路,司马湛巴巴地跟来,她扫了眼,道:“我先走了。”
她快走两步,司马湛追不上了,只能将目光放在右相府上,可右相无子无女,联姻也是不成。
司马湛的目光放在右相的侄女身上了,她没有女儿,但是有侄女儿。右相无子无女,日后的心思必然放在侄女身上。
“右相。”他巴巴地过去说话。
右相快走一步,直接撩下他。
司马湛两头都没有捞到好,干干地看着两人大步离开,自己成了鬼不成?
****
循齐埋头看了一晌午的书,再度翻墙溜了出去,无名只当她在书房里,便没有在意。
循齐去找的老药铺,将与阿元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老大夫望着她,眸光疑惑,循齐知晓他的意思:“不是我。不信你来诊脉。”
老大夫当真给循齐诊脉,诊后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老大夫有医德,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让人家家破人亡,故而,循齐问的时候,他十分谨慎。
“我就问问罢了,我看到书上是这么写的。”循齐巴巴地将医书带来,又拿了颗金豆子,放在桌上,“还请您给我解惑。”
原来是个学医的学生。老大夫捻起胡须笑了起来,细细与她讲解,可循齐听得模棱两可,但有句话听懂了,老大夫说,“姑娘与夫人之别,可用药物鉴别出来。”
咦……循齐眨了眨眼睛,顷刻间,醍醐灌顶,“什么药?”
老大夫说:“皇家秘药。”
说了等于没说。循齐翻了白眼,老大夫说:“西域来的药,不过极为稀有,但你方才说的,诊脉即可辨别出来,倒不需求药。”
循齐听了一番,无疾而终,落寞地回府去了。
皇室的秘药是弄不来的,且谁也不知吃了会不会对身子有害。循齐果断将药抛弃了,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去让老大夫给母亲诊脉。
左相府内有女医,寻常头疼脑热,都是女医来诊脉,她是左相的心腹,断然不会为自己所用。
这么一盘算,几乎无懈可击,母亲的身子压根不会旁人来靠近。走了一遭,都是白忙活,最可行的办法就是自己学会诊脉,可阿元自幼学医都无法诊断得出来,自己这个半路上的半吊子怎么去学。
若真是要学上五年十年,那还有什么用呢?真如疯子所言,吃过早饭买油条,黄花菜都要凉了。
循齐精神慢慢地出门,回来的时候无精打采,从后门溜出来的,再从后面溜进去。
回到府上,她一人坐在校场上,呆呆地看着箭靶,一旁的无名找了过来,“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来,别说话,我自己静静。”循齐双手托着下巴,凝视前方,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每回觉得自己的母亲冰清玉洁,清心寡欲,如同神宫里的神女,那样的干净、不染尘埃,怎么会喜欢不知名的男人呢。
岭南的空坟开始,她便觉得有怪了,母亲的话处处有漏洞,就像是一个洞一个洞凑起来的一面墙,轻轻一推,墙壁就倒了。是自己愚蠢,到今日才发现了秘密。
枯坐半日,颜执安回府,闻讯来校场看她,箭靶上空空荡荡,可见她今日一支箭都没有射出去。
“小东西,又想什么呢?想你的心上人吗?”颜执安走过去,拍拍她的小脸。
夕阳西去,光色如暮,颜执安换了一身墨白的家常裙裳,颜色淡雅,带着几分不多见的温婉。循齐看过去,目光落在她清冷的眉眼上,一身素雅衣裙穿出了神女的气度,这样的出尘脱俗的女子,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循齐心口微热,不敢再看,心中不敢生起妄念,但她的异样让颜执安起疑,“当真在想心上人?”
“我在想巡防营的事情。”循齐闭上眼睛。颜执安俯身坐下来,微凉的气息贴了过来,夹杂着疏冷香,激得循齐心口荡漾。
她又说:“你和我说说我爹的事情。”
“书生罢了。”颜执安的声音冷下来,如山间凛冽的清泉,激散了春日里热意。
循齐便不问了,这么不愿提起来啊,是不愿,而是没法提呢。
她是越发生疑了,但不敢显露出来,因为她太喜欢眼前的生活了,有权有势,有人护着,这样的感觉,如同生活在天堂里。
“阿娘,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循齐问道,我的身上没有流淌你的血,你为何对我这么好,甚至百依百顺呢。
颜执安笑了,瞥她一眼,道:“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呀。”
真的吗?循齐勉强笑了起来,意味不明道:“疯子也对我好,她说,她日后靠我养老,所以,她必须要对我好。”
“是呀,你日后也给我养老。”颜执安随口就说了,“想疯子了?”
“嗯。”循齐的声音闷闷的。
夕阳落下去,晚间的风有些凉了。颜执安也没有多想,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语气轻和:“等休沐日,我带你去看看她。”
“好。”循齐顺势点点头,母亲与疯子不一样的,疯子捡到她的,无奈才养大她,而母亲呢,费尽心思将她弄回来,图什么呢?
循齐自觉自己一穷二白,身上什么都没有,母亲究竟是何意?
“走了,回去吃晚饭。”颜执安淡然起身,如同往常一般将人拉起来,俯身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回去。”
循齐亦步亦趋地看着她,眼神晦涩,目光落在她的后颈上,白皙柔软,这样的女子在旁人身下承欢吗?
循齐莫名觉得不值,哪怕那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也是不值。
她开始犯糊涂,甚至走进了死胡同里,咬定自己不是颜家的女儿,左相未曾成亲、未曾生子。
唯有这样的说法,才让她甘心。谁都不配碰她。
走回正院,颜执安松开了循齐,一只雪白的胖猫朝着她扑来,她欲弯腰去抱起来,身后掠过一抹黑影,快速地提起胖猫的后颈,“你跟着夫人,一日九顿饭,胖死了。”
陈卿容喜欢吃喝玩乐,自然少不了胖猫的吃喝,她觉得好吃,给胖猫吃,觉得不好吃,也给胖猫吃,吃多了,还是给胖猫吃。一来二去,小身子飞快地胖了起来。
“你是不是说我胖?”陈卿容闻声走了出来,上前就去揪着循齐的耳朵,“背后议论长辈是谁教你的规矩?”
“我没有。”循齐力证清白,“我是在说胖猫,和你没有关系的。胖猫胖了,您看看您,没有胖的。”
“这样啊,饶了你。”陈卿容从她手中夺过胖猫,略有些沉了,“好像是胖了。”
循齐白挨了一下,终于看到陈卿容的自省,回身看向母亲:“你看,她揪我耳朵。”
“旁人可以替你揪回去,她不成。”颜执安爱莫能助,“但我可以替你要一个铺子过来,想要吗?”
“你要铺子啊,我给你啊。”陈卿容眼前一亮,谁要铺子谁是傻子,累死累活的,不如躺在家里快活死了。
循齐诧异,很快反应过来,“我也不要铺子,我有钱花,要什么铺子。”
“小齐,你知道吗?其他姑娘出嫁都是喜欢铺子做嫁妆的,你怎么不要呢?”陈卿容觉得这个孩子傻了,要了铺子,收益就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循齐言之凿凿:“我娘开矿,我要铺子干什么。”
一时间,陈卿容哑口无言,不得不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执安,赶紧嫁人再生一个,她太嚣张了。”
颜执安眼前一黑,道:“你俩吵架别搭上我,我招你们了吗?”真是过分。
两人偃旗息鼓,循齐悄悄觑了母亲一眼,骤然觉得她对成亲一事,十分厌恶。
三人坐下来,如往常一般吃晚饭,陈卿容止不住开口,说起京城里的亲事,最多的便是后宅一事,说了两句,想起一事,道:“上官家要办喜事了,右相的侄儿要成亲了。”
“娶的哪家姑娘?”循齐莫名,谁家还刚将姑娘嫁给她家呀。
陈卿容抿了口汤,悄悄说:“是一文官的女儿,你也知道,京城里到处都是官,我没记住。下回再听到,就给你们记住了。”
“谁家这么不长脑子。”颜执安道一句,冷冷嘲讽:“上官家就该断子绝孙。”
循齐眨了眨眼睛,余光轻瞥,瞥见母亲唇角的冷笑,可想而知,她也是十分厌烦的。她说:“刀割在身上才会觉得疼,上官家祸害人家姑娘,就该断子绝孙。”
“你俩在说什么?怎么就祸害人家姑娘呢?”陈卿容听着母女二人打哑谜,自己似乎融入不进去,转念一想,是个大瓜呀,她立即问循齐:“快说,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
“您这不知道啊。”循齐故作夸张,小脸故作紧绷,逗得一旁的颜执安伏案笑了起来,陈卿容拍了拍女儿,“别笑,我听着呢,循齐,你说。”
循齐搬了凳子,坐在夫人身侧,语重心长道:“上官家来自关外,有个规矩,双生男孩或双生女孩,必须杀幼留长。”
“你发烧呢,双生是天大的喜事,杀小的……”陈卿容本是笑着说话的,说了两句笑不出来了,“你还别说,上官家好像是没听说有什么双生子,你别吓唬我。”
颜执安淡然地喝着汤水,循齐也低头吃着饭,就剩下她一人迷瞪着。
“怎么没人说呢?我怎么没听到呢。”她觉得不对劲,自己来京时间也不少了,各个府邸都去过,上官家也去过,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不知道,情报这么差吗?
她望向平静的女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陛下说的,若不然我也不知道。”颜执安放下汤勺,撩起眼皮,道:“上宫家的秘密,不对外说,姑娘嫁过去了,只能认命,若是生下孩子,孩子丢了,当母亲的怎么知道呢。”
“丧心病狂。”陈卿容愤怒,道:“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还未养,怎知好坏,我朝立朝百年,上官家的规矩存在百年了吗?长此以往下去,还有多少姑娘被骗下去。不行,我得公布天下。”
“我也有此意,夫人,不如我二人来办,如何?”循齐笑眯了眼睛,拉着夫人的手臂,“您觉得呢?”
“我不和你做,你的性子太野,我害怕。”陈卿容打了退堂鼓,光她一刀捅了司马三郎的命根子,她听后都害怕了。
循齐冷哼一声:“我自己来。”
“你想怎么做?”陈卿容着实好奇怎么做,“你杀到上官家去吗?”
“不,太招摇了,我有办法。”循齐摆摆手,小脸上带着笑容,与夫人语重心长道:“我说了,刀割在自己的身上才会觉得身子疼,心口疼,既然如此,那就从那户文官家开始。”
少女笑容深深,似是嘲讽又似是隐晦,陈卿容看在眼中,无声缄默,道理是对的。
饭后,循齐留下,捧着茶不肯走,围着母亲转悠。
颜执安坐在妆台前卸妆,铜镜里照着循齐晃动的身影,“前几日还是洗漱过来的,今晚直接赖着了?”
“啊、不是。”循齐红着脸否认,踱步到母亲身侧,瞅见她放下乌黑的长发,如锦缎一般柔软,她记得初见那回,母亲似是披着长发的,后来认下她,便将长发挽了起来。
未嫁人者,才披发,嫁人者,长发挽作发髻,这是我朝的习俗。
她望着乌黑的长发,心中沉沉,既然之前母亲嫁人了,为何要披发呢,这里也是十分古怪的。
“想什么呢?”颜执安放下梳子,回身看着她,“呆呆傻傻,最近总是有心事的模样?”
散下长发后,颜执安的长发至腰间,显出几分女子柔美。
循齐看得眼睛发直,道:“我想上官家的事情,想与您说一说,怎么办。”
“与我说作甚,自己去做,别伤了你的老师即可。”颜执安笑了,灯下眉眼朦胧,远山眉缥缈,她继续说:“别牵连她,怎么闹,她都可以给你收拾残局,知道吗?”
“我知道。”循齐郑重点点头,“阿娘,你将您的探子借给我用两天,我要去知晓那户人家的动作。”
“可,我让无霜去安排,那你要回去睡吗?”颜执安轻声询问她,也不知她小脑瓜子里想的什么,怎么时而聪明时而呆呆的呢。
第35章 你以后该怎么办?
循齐浑浑噩噩地点头,眼神心虚地瞄了眼母亲,然而,对方并没有看她,对镜卸妆了。空心虚一场,转瞬间,循齐喜笑颜开,凑过去摆弄她的妆奁。
妆奁里摆了许多首饰,琳琅满目,宝石、玉石,都十分名贵。循齐拿起一对血石耳环,血石如绿玉一般,通体清亮。
循齐玩了会儿,颜执安起身走了,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素净的脸颊,再低头看着珍贵的首饰,眼神明亮起来。
颜执安回来后,循齐还坐在铜镜前,低头翻着首饰,“看什么呢,喜欢哪个?”
“都一样,没什么太喜欢的。”循齐说不上来,觉得贵重,摸起来沉甸甸,十分沉重,她摸着步摇,道:“不自在。不如束发自在。”
“那就束发,待你入了巡防营,日后多是束发了。”颜执安看着那张白净柔软的脸颊,眼眸里浮现澄澈的泉水,此刻看过去,呆傻中带着热忱,干净得如同雪山顶的圣雪。
循齐玩了会儿,将妆奁放回原处,深吸了口气,模样可人,颜执安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几分,最后道:“去洗漱,你的衣裳拿回来了。”
“好。”循齐站起来,眉眼弯弯,一笑间还有浅浅的梨涡,脸颊长了些肉,看着十分健康,个子也拔高不少。
她高高兴兴地走了,颜执安俯身坐下,明月光华落地,洒进窗内。
颜执安靠着软枕,看着妆台前的凳子,眼前浮现少女偷戴她首饰的模样,似乎是小人穿大衣,别样可爱。
过了六月就要成年,意味着还有三年的时光。
可如今陛下还在原地踏步,杀了司马勋,断了纪王一臂,可纪王依旧代表喜着皇室,如何拉下纪王,才是重中之重。
自从假公主的事情过去后,纪王便隐匿身形,似乎在等太子长大。
如今的太子在东宫学习,也不过问朝堂事。纪王与太子隐匿身形,她们就无处着手了。
颜执安心中不平,还是要给纪王找些事情做,若不然,干等下去,循齐长至十八岁,太子依旧是太子,循齐回来,无所适从。
颜执安莫名烦躁,索性躺了下来,片刻后,循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吹灭了灯,爬上床榻里侧,钻进被窝里。
钻进去的一刹那,她就翻过身子,面朝母亲,“您在想什么?”
“想你最近怎地日日赖在这里。”颜执安睁开眼睛,眸色清亮,转而去看循齐。
少年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嘿嘿一笑,道:“我想在这里睡。”
“随你。”颜执安对她要求低多了,没心上人就好了,至于她想做什么随她去了。
只要她别喜欢女子就好了。再来一回,她都要吓死了。
循齐往她跟前凑了凑,深深凝视母亲素净的面容,慢慢地打了哈欠,合上眼眸,睡着了。
一夜好眠,颜执安早起离开,她也醒了,精神好,早起去练功夫。
循齐的生活十分枯燥,每日里都是这样,颜执安可不同,她的生活可精彩呢,日日听着朝臣们吵架,纪王站在边上,也不吭声儿。
吵了半晌后,朝堂安静下来,颜执安上前一步,同女帝揖首,“陛下,臣探得昭惠公主的消息。”
刚刚寂静的大殿,顿时倒入了沸水,噼里啪啦炸开了。
“昭惠公主在何处?”
“左相所言可是真的?”
眯着眼睛的纪王也睁大了眼睛,朝面前的女子看过去,只见左相如往常一般立于众人之首,神色淡漠,让人看不出情绪,一时间,摸不清她想要干什么。
“在何处?”女帝开口质问。
左相扫了众人一眼,唇角弯了弯,回道:“臣派人去寻,陛下静候消息即可,臣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定会让陛下母女团聚。”
司马湛立即上前拍马屁,“陛下,此乃大喜,臣恭贺陛下达成心愿。”
他说完,其他人跟着附和,女帝眉眼舒展,笑容难掩,但她的目光在纪王身上,先前还是不管事的模样,如今蹙了眉眼,似乎在想什么。
颜执安这一招祸水东引,就看纪王会不会上当了。
散朝后,纪王追上左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开口就问道:“不知左相在何处探寻公主的消息?”
“告诉您,然后您派人去杀殿下,对吗?”颜执安也不给他留颜面,自从女帝将公主给她后,她就与纪王站在了对立面上,她目光深深,“我不明白,都是您侄儿的孩子,你为何态度不同呢。”
颜执安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路过的人都听到了,使得众人都跟着顿足,试图探听些消息。
纪王的小心思被揭露开来,纪王不耐地看着面前的左相,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可他不敢跟对面翻脸,只好陪着笑脸,故作长辈慈爱道:“左相,你是不是有所误会了,都是我皇家的血脉,我怎会厚此薄彼。”
“可你派人去杀过两个假公主。”颜执安不装了,彻底摊牌,笑容幽幽,顷刻间显露威仪,她继续前进一步:“所以,纪王,我不会告诉您公主在哪里,我也确信,那位就是真公主殿下。您在京城等着便是,何必来我跟前探听消息呢。”
言罢,她潇洒转身,留下一脸茫然的纪王,这个女人太过分了,翻脸都不看场合,这么多老狐狸看着呢,真是不明所以。
纪王也气得拂袖而去,等着看热闹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中的右相微眯了眯眼睛,颜执安开始动手了吗?
再过两月,循齐就成年了,该入朝参与政事。
垂龙道上的众臣心思各异,面面相觑,老臣们陡然一颤,昭惠公主要回来了,京城要起风。
****
循齐没在意这些事,到了入巡防营的时间,领着无名去巡防营报道。
巡防营指挥使任职三年,年过四十,唤赵俯。循齐来时,赵俯在门口迎她,亲自带着她入营。颜家的钱给的实在到位了,人人有份,架不住人家挥金如土。
入营后,赵俯表态,日后将士们不听她吩咐者,赶出巡防营。
钱与成衣都已经到位了,对于这位走后门来的副指挥使,无人表示不喜欢。循齐娇柔的模样,落于众人眼中。
赵俯有心给她撑腰,选了个身子纤细的人给她垫脚石,特地来比试骑射。
循齐却摇头,道:“我自幼在山间长大,与野兽为伍,准头极好,指挥使,我们试试?”
她不敢比而赵俯比功夫,但比射箭,略可以平手。
闻言,赵俯眼睛大了,看着她身子纤细,没想到还是山野长大的,他立即挥手,“来,我与少主试试。”
赵俯尊称一句少主,显然是给了颜执安的面子。
下属抬来箭靶,又拿了箭靶过来,循齐挨个试探,而赵俯直接选了最重的弓箭,循齐抵不过他,选了个次等的。赵俯笑道:“你能拉开,也是十分不错的。”
嘿,真有意思,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有点真本事。
循齐扫视一圈,众人都在看着她,这一回不能露怯,得拿出真本事来。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力气,缓缓拉开重弓,看得赵俯瞪大了眼睛,忙将箭递了过去。
“谢谢。”循齐低声道谢,接过弓箭,上箭,随后‘当’地一声,箭出弦,稳稳地射在肩膀上。
“嘿,不错啊,再练练,准能拉得开我弓,我就不射了。”赵俯眼里闪过欣赏,握着配刀,与循齐说道:“你放心,我这里的兄弟都是好手,回头教教你。”
循齐淡笑,将拉弓的手背在身后,手臂都在发抖,“好,谢谢指挥使了。”
众人看向循齐的目光也变了,指挥使拉着循齐进屋说话,道:“我这里都是巡防为主,城里一块的治安归我们管,我和你说,遇到世家们打架最是头疼,两边都不能得罪。我和你说,我们不仅要巡防,还要两头兼顾。所以,你得认情这些达官贵人,这几日,我带你去巡视,你先认识认识。”
“好,我记住了。”循齐爽快地给予回应,武将们痛快,最忌婆婆妈妈的人。
赵俯取了城内布防图,挨个指给循齐看,他教得仔细,循齐听得也认真,一日间,她就摸透了。
到了下值的时间,循齐笑呵呵说道:“我在明月楼给您定了桌席面,您带着他们去喝酒。我都已经打过招呼,都算在我的帐上。”
“哎呦。你不去?”赵俯意外,他还以为她去呢。
循齐摆手,“不成,我阿娘不准我在外逗留的,今日代我与他们道歉,改日到我府上来饮,我先回去了。”
循齐说完就跑了,赵俯喊都喊不回来,他不觉撇嘴,还是听娘话的小姑娘。
今日一见,发觉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还真不柔弱,手臂力量大,身上有劲,是个好苗子,不是绣花枕头。他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不如绣花枕头就成了。
各自欢喜。
循齐下值后,策马跑去官署,巴巴地等着母亲一道回府。
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天色擦黑,颜执安才从里面走出来,她大步迎上前,“左相。”
熟悉的声音传入颜执安的耳中,颜执安微微一愣,循声看过去,少女一袭束袖劲衣,腰肢纤细,身体里蕴藏着力量,一瞬间就长大了。
“你怎么来了?”颜执安诧异,三步并两步上前,对方朝她一笑,“我下值了,今日学了许多东西,赵指挥使人不错,很认真地教我。”
颜执安莞尔,赵俯出身寒门,经女帝提拔才有今日,轻易不会与世家作对,且这回颜家给巡防营送成衣送俸禄,聪明的人都不会与她作对的,且循齐本身是有些能力的。
“走,回家。”颜执安牵起少女的手,踏着暮色登上马车。
循齐心花怒放,柔软细腻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眯了眯眼睛,主动开口,道:“我明日就开始去巡防了。”
“自己注意些,我会派人跟着你。”颜执安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心中茫然,不知此举是对是错。
循齐哪里知晓她的心事,与她靠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巡防营的事情。
她说得全,颜执安听得就细,巡防营管京城各处安危,赵俯手下五千人,算是握着小小的兵权。待赵俯退下后,巡防营就是循齐的。
女帝的想法,便是将循齐往上推,握住兵权。自古以来,兵乃是要害,只要她有兵权,将来回归皇室,与太子平起平坐。
天色漆黑,左相府里各处挂起了灯笼,主人回府,婢女提灯引路。
陈卿容在府上等着循齐归来,乍见两人一起回来,就知道循齐下值后找她娘去了。
她顿了顿,扫过女儿一眼,发现她神色淡淡,自己索性就不说了,招呼两人坐下吃饭。
吃过饭后,循齐就跑了,“我去找十七。”
撒欢地跑快了,一入黑夜,就没了影子。颜执安扫了一眼,陈卿容蓦然开口:“她太过依赖你了。”
“母亲觉得不好吗?”颜执安回神,瞧见母亲阴沉的模样,心口微凉,“您这是怎么了?”
“她不想着成亲,日日依赖着你可不好。”陈卿容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我虽说没有养大你,可在金陵也是看着你姐妹们长大嫁人的,十五岁就该定亲,明年后年就嫁人了,哪有日日黏着你的道理。”
“母亲,我希望她依赖我。”颜执安挑明心意,她与循齐不一样。此刻是母女,将来是君臣,若此刻将循齐推开,无法积累深厚的感情,将来又该如何呢。
帝王多疑,她此刻对循齐好,将来,朝朝暮暮,循齐就会记得她的好。若遇分歧,循齐必然会偏向她。有付出,才会有回报,难不成现在推给她,不管不问,指望将来循齐对她百依百顺吗?
她说:“母亲,我与循齐是母女,她的亲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我若逼迫她去和男人相处,她会开心吗?此事莫要心急,她正是求上进的时候,也该拼一拼,其他女子或许该如你想的那般嫁人生子,但她,不一样。”
循齐的任务是成为明君,而不是困于后宅,仰望四方天地等候丈夫归来的妇人。
她的想法、做法,都没有得到陈卿容的理解,陈卿容只说一句:“她若是你的亲女儿,你宠她亲近她,都可,若不是你的女儿,你该注意分寸。”
“母亲,您想多了。”颜执安忽而明白过来,“您是不是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多了。循齐那个样子,傻乎乎,见人都要呆一呆,怎么会如你想的那么差劲。”
陈卿容被说得老脸一红,一本正经地与女儿辩解:“我提醒你罢了,如今京城内不少女子不嫁,你别自己给自己挖坑。”
“母亲,我若是她的姐姐,你说得或许在理,可我比她大十四岁,确实可以做她的母亲,她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颜执安哭笑不得,又觉得羞耻,便道:“您当真错了。”
“等会。”陈卿容叫停了,品着‘我比她大十四岁,确实可以做她的母亲’这句话,细细推敲,心凉了半截,“她真不是你女儿?”
事已至此,颜执安不好继续诓骗母亲,无奈颔首,“对,不是。但您放心,待她十八岁,她就可以离开。”
“十八岁,那你三十又三了,你怎么办?”陈卿容浑身发凉,站起身,怒喝道:“我就知道有问题,我问你,你怎么办?你将人家女儿养到十八岁,送还人家,你日后谁给你养老?颜执安,你是做官做得脑子糊涂了吗?”
三年后,人家欢欢喜喜地将女人接回家去,你呢?守着这间空宅,生老病死,谁来看你一眼?
陈卿容又气又心疼,心口凉了半截,这是在干甚?
“你给人家养女儿干什么?带进带出,给她铺路给她造势,她踏着你成名。颜执安,人可以无私,但怎么可以无私到这个地步”
陈卿容的怒骂下,颜执安保持微笑,修长的眼睫轻颤了两下,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浅啜了一口,回道:“她会让颜家成为京城第一世家的。”
“那又怎么样?你蹉跎了五年时间,颜执安,你知道五年时间意味着什么吗?”陈卿容心疼过甚,脸色苍白,话语虽说严厉,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的女儿为旁人付出良多。
她说:“你为她不止蹉跎了时间,还有名声,你知道外间怎么说你吗?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尤为不耻。颜执安,你以前是何等高贵,世人追逐你,如今呢?你成为了人人嘲讽的、嘲讽的……”
她说不出口了,气得眼泪横流,“颜执安,你要逼疯我吗?”
“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用担心。三年后,我会过继兄长的子嗣,立为少主,好生教导。”颜执安对母亲也十分愧疚,低声道:“是我让您担忧了。”
“这是让我担忧的事情吗?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你捡她回来干什么?”陈卿容泪如雨下,心痛到极致,“她是一头野狼,你那样对司马三郎,手法阴狠,你还希望她日后对你好吗?”
“您怎么又提司马三郎。”颜执安十分无奈,语气温柔下来:“我不求她回报的,母亲。”
循齐对疯子念念不忘,说明她是善良的人,有恩必报,而司马三郎觊觎她,怎可相提并论。
“我不管,我不想在家里看到她。颜执安,我怕忍不住会骂她,赶她走。”陈卿容发泄恨意,狠狠地看着她,“让她走。颜执安,别让我去戳破。”
“母亲!”颜执安气势微显,“您不要插手这件事,她不是寻常的人,她生来富贵,陷入淤泥,我拉她一把,将来,颜家显赫与否,系于她一身。”
话说到此处,陈卿容眼前一亮,“她是昭惠公主?”
颜执安沉默。
她的沉默代表着认可。陈卿容瘫坐下来,哭了又哭,“造孽啊、造孽啊。”
颜执安:“……”与造孽又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是她和女帝生的,哪里来的孽。
陈卿容埋头痛哭,哭声阵阵,吓得颜执安不知所措,她忙驱赶婢女,关上门。听着母亲的哭声,她也是不知所措了。她唯有上前低声哄她,“别哭了。”
“颜执安,成亲,今年就成亲。”陈卿容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我不管,你要成亲,你喜欢谁,我给你去提亲,喜欢女人也没有关系,去成亲,我不怕人笑话,你不能一个人孤独终老……”
说完,又大哭起来,“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颜执安默默叹气,也不劝了,端起凉透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这才说:“我女儿都成年了,我还要成亲,人家会笑话的。”
“我不管,我不管。”陈卿容如同孩子一般撒娇,“你不成亲,我就告诉天下人,她不是你的女儿。”
“您说,有人信吗?只待她回家认祖归宗,才会有人信。”颜执安抿了口水,润润嗓子,“作何要成亲呢,我如何生活得哪里不好吗?且看我如今,哪里让您不满意?我答应你,待循齐离开后,我寻一伴侣,结伴过日子,如何?将来呢,循齐也会给我养老的。”
陈卿容哭诉道:“我信你个鬼,你二十岁的时候就说二十五岁成亲,二十五岁的时候说等等,我没等到你成亲,就等到了你给人家养女儿。颜执安,你将对外人虚与委蛇的那套都用在我身上了,你让我如何信你。”
谎言说多了也无人可信,陈卿容对她的保证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颜执安苦恼极了,哄骗小的还要来哄骗老的,真让人发愁。她蹲下来,安慰母亲,“您相信循齐,日后,她会待我如母,会……”
“我信个鬼。”陈卿容想也不想地打断她的话,哭诉道:“颜家这些人看着畏惧你,可背后是什么样子,你以为我不清楚吗?你不成亲的时候就想让你过继,学你一身才学,个个都不判你好,日后你过继谁能有好日子?你病了老了,谁侍奉塌前?我不求你成亲生孩子,只盼你日后有个照应。”
“我说错了吗?颜家那些恶狼,等你死后指不定给你挖坟出来,看看你的尸骨里有没有矿,你指望他们吗?你做梦,颜执安。”
第36章 左相从未生子!
颜执安头疼不已,循齐却找到了阿元,支开十七,她拿着医书去找阿元。
“你要不要去找老大夫去学一学这个本事?”循齐笑吟吟地忽悠阿元,自己是学不会的呀,但阿元学医多年,希望肯定比她大一些的。
循齐睁大了眼睛看着阿元,看得阿元不好意思,阿元摸摸自己的小脸,心中发闷,“其实,你是不是想试试家主?”
“阿元,你别问。我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二人买宅子,京城地价贵,寸土寸金,靠你二人靠铺子赚钱,一辈子也买不到一套宅子。你若帮了我,我会你一个安稳的家。”
循齐并没有解答,抛出诱惑的条件,静等阿元的答复。
“循齐,我是学不会的,不如你请山长过来,她是一探便知的。”阿元硬着头皮开口,“山长医书精湛,我不过学了些皮毛,给人看些小病症的。”
事情太过棘手,阿元不愿接下来,唯恐无形中得罪了家主,但循齐于她们有恩,她若拒绝,对不起循齐。思来想去,唯有这么一个办法。
寻常人无法近身家主,但原山长可,她来即可。
可循齐拒绝了,她捏了捏袖口上的纹路,“山长不会与我说实话的,她与家主是好友,怎么会透露好友的秘密呢,阿元,只有你了。”
“可我实在是学不会。”阿元头疼不已,“你等我学会,都要老了。你想想其他办法,以前给家主诊脉的大夫呢。”阿元已然是病急乱投医了。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叹息,阿元悄悄地问:“你为何会怀疑呢?”
“因为漏洞太多了。”循齐也坦然说出来,“但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何收留我,我这一穷二白,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
阿元也是想不通,对面的循齐垂头丧气,模样可怜,但唇红齿白,是个好看的姑娘。她是好看,可不足以让家主这么费心思。
“会不会你是颜家哪个郎君在外的孩子,都是颜家的血脉呀。”阿元顺着推测。
循齐很快否认了,“不可能的,若真是哪个郎君的孩子,与我直说便是,用得着大张旗鼓地骗我吗?”
这点说不通的,都派人去岭南挖空坟了,可见是背后大有深意。
“我再去学。”阿元被打败了,实在是好奇,想要知晓真相。
循齐感受到她的好意,粲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泄露出来的,你慢慢学,我回屋去了,时间久了,十七会生疑的。”
“好,你回来慢一点。”阿元压着声音嘱咐对方。
循齐这回是光明正大地来的,走时也是从院门离开,巴巴地跑去母亲的院子。
咦,黑灯瞎火,这是还没回来?循齐站在门口纳闷,又转头去夫人的院子,她爬上院墙看了一眼,灯火亮堂不说,屋门紧闭,母女二人说秘密呢。
非礼勿听。循齐快速地翻下墙头,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回去沐浴了。
明日要去巡防,她就不去打扰母亲了,自己沐浴后便躺下睡觉了。
****
陈卿容哭到半夜,最后将颜执安赶出去,吵闹着要回金陵城去给她爹哭坟。
最后,颜执安无奈,派人来守着,自己回屋睡觉了。
卧房里黑灯瞎火,进去后,婢女点灯,她去床榻上一看,嘿,今日人竟然没来。今日吹了一股歪风,老的发颠小的发疯,都不正常了。
颜执安自己沐浴、就寝。
第二日,陈卿容整理箱笼,领着自己从金陵带来的人,备好马车,准备回金陵去了。
颜执安没赶回来,循齐恰好巡防,闻讯打马回来,乍见门口十多辆马车,未曾感叹其奢靡,就见陈卿容扶着婢女的手,迈步下台阶。
她飞扑过去,紧张道:“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好端端怎么就走了?”
“关你什么事,我不想看到你。”陈卿容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母女不和就是因为你。但是她不敢说,只能幽怨地看一眼。
那一眼,让循齐觉得自己天理不容,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循齐面色惆怅极了,“您和我阿娘吵架了吗?”
听到循齐说‘我阿娘’三字,陈卿容心中的无名怒火就翻了出来,化幽怨为愤怒,“我和她吵架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循齐,我告诉你,这个家有你……”
话到嘴边又顿住,陈卿容不敢说了,得罪不起眼前的菩萨,越想越委屈,登时就哭了出来。
循齐莫名,自己做了什么让夫人这么生气?昨晚吃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间就变了呢。
“夫人,我扶您回去好好说。门口这么多看着,多丢人呀。”循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对方不管不顾地上车去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循齐还想去劝,车夫一甩马鞭,马蹄拉着车子动了起来,她只得退到一边去,眼睁睁地看着陈卿容离开相府。
等晚上颜执安回来,上房空空荡荡,母亲已离开了。
她无奈,挨着榻沿坐下,心中空空荡荡,像是失去了什么。母亲不理解她的做法,劝说不了她,便独自离开了。
这一刻,她似乎为循齐,得罪太多的人。
“阿娘。”
黑暗中传来怯弱的声音,颜执安回头,屏风后站在柔软的少女,正紧张地看着她,神色担忧。
颜执安一眼后,循齐巴巴地点了灯,将烛台端到母亲的身边,“对不起,我劝了她,她不肯留下。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了,谁都不让谁。”颜执安低头,心中对母亲万分愧疚,父亲死后,她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可她还是伤透了母亲的心,忠孝两难全,她当真尽力去平衡了。
循齐闻言,弯唇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诚恳道:“带今年过年,我陪您回金陵,去接她回来。到那时,她也消气了,必然会跟您回来的。”
她这副卖乖极力讨好的模样,让颜执安心口发软,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道:“她有自己的坚持,人活着,无愧于天地即可。循齐,日后你也会遇到难事,切记一点,无愧于天地便足够了。”
“记住了。”循齐没有反驳,而是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您放心,我日后不会和你吵的。也不会离家出走。”
夫人那么大的人,也有四十几岁,怎么说走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带她一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莫名委屈,顺势就说:“她还骂我了,说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颜执安听后,又来安抚小的,“她与我父亲吵架时便是这样,不用理会,她走了便走了,我派人日日打扫这里,得空去将她接回来,只你及笄礼快到了。”
陈卿容不管不顾地这么跑了,循齐的及笄礼也不管,她哪里有时间去安排这些俗事。
“阿娘,不办了,我正忙着呢。”循齐摇首,“办了及笄礼,您就更头疼了,又来一堆提亲了,不办了不办了,我先适应巡防营的生活。”
“你说得也是。”颜执安也正有此意,两人一个忙官署一个忙巡防营,确实都没有时间去折腾这些俗事。不办也好,休沐日还可以休息。她说:“不办归不办,我会给你准备礼物。”
循齐欣然答应下来。
陈卿容这么一走,相府冷清了些,白日里家里没人,下值后两人回来,坐在一起吃饭,谈论些政事。
颜执安忙着‘找公主’,循齐忙着巡防营,各忙各的。
忙过了夏日,转眼到了中秋节,原浮生来了,循齐亲自去码头迎接。
原浮生奉诏而来,不知朝廷搞什么名堂,千里迢迢将她找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登上循齐的马车,大半年不见,循齐个子拔高许多。她欢喜道:“你在巡防营如何?”
“尚可,同僚们都很关照我,您怎么突然来京了?”循齐也是纳闷,接到迎她的消息时十分诧异,朝廷怎么会让山长来讲课。
“讲课罢了,待上两月便走。”原浮生心里也敲着鼓,不知朝廷的名堂,但晚辈询问,她只好故作镇定。
“好,我带您回相府休息,明日再入国子监。”
接到原浮生后,循齐便回巡防营了。
待晚间回来,母亲也回,坐在廊下与山长说话,长辈说话不可打扰,她便先回屋梳洗。
廊下的两人都瞧见了匆忙的身影,矫健如游龙,原浮生叹道:“年轻人意气风发,是件喜事。”
“我母亲知晓了她的身份,气得回金陵了。”颜执安低头整理衣袍,长睫掩盖失落。
“我来时拜见她了,正给人说媒呢,十分高兴,她的性子,既来之则安之,比任何人都要潇洒。”原浮生转身看着她,目光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情意,“颜执安,三年后,你当如何?”
我可以等你三年的。
颜执安侧颜清冷,眸色冷凝,落于原浮生眼中,恰是最美的一副图。她说,“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
“原浮生,我这个人冷淡得很,你早就知道了,何必浪费时间呢。”颜执安不得不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坦然道:“我心中无情爱,对你,我只能抱歉。”
“是啊,你怎么就那么冷淡呢。”原浮生仰首阖眸,避开她的视线,情意让她开口,又让她十分难堪。
可她不成亲,自己就一直等。原浮生心中了然,有些痛苦,“你不成亲,我就觉得有希望。”
颜执安明白她的意思,转眼看向夕阳,日出日落,又是一日过去了。
“我不成亲,因为是我没有想要成亲的人,原浮生,什么是爱,我至今不明白。你与我谈爱,不过是自己困扰自己。”颜执安低声轻叹,“我这等人,朝廷浸淫多年,又兼顾家族,哪里有时间去说这些。”
原浮生不以为然,眼中情意丝毫不再遮掩,目光从虚空辗转落在她的侧脸上,一如多年前清艳,好似从未变过。
“颜执安,你不觉得孤独吗?”她不解,颜执安这般孤寂,就未曾想过情爱吗?
人在红尘中,经历七情六欲,颜执安难不成就是一木头人?
“孤独?我倒不觉得孤独。”颜执安闻声而笑,“循齐来后,与我为伴,也甚是自在。”
循齐?原浮生疑惑,面色看似动,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她提醒道:“循齐不是寻常人。”
“嗯?”颜执安轻轻呢喃一句,“何意?”
原浮生低头,长睫遮掩眼中情绪,双手轻膝上暗尘,改口道:“无事,循齐十分可爱。数月不见,她长进许多,来马码头接我时,给我一种安全感,好似她在,就十分安心。”
年少人莽撞,性情不稳,但循齐给人的感觉不同,她身上有股力量感,或许,这就是颜执安对循齐的满意。
夕阳徐徐落在两人身上,颜执安神色淡漠,周身赋予琉璃般的阳光,照散了她身上的冰冷。
提起循齐,颜执安眼中的冷意被驱散,她下意识与原浮生夸赞循齐:“赵指挥使时常夸赞循齐,夸赞她功夫好、性子稳妥,处理事情游刃有余,且不贪不懒,也不与人交恶。”
唯一一回的交恶便是一刀断了司马三郎的命根子。
“你鲜少夸赞人。”原浮生道。
颜执安含笑,舒展脊骨,“或许她是我养的,总盼着她好,盼着她早日立足,旁人夸她一句,我便十分高兴。”
“你将她当做你的孩子了。”原浮生心中的疑惑消散了,左相对循齐,是母女情。
两人面对着夕阳,谈了许久,从循齐到朝廷局势,又谈起以往的事情,兜兜转转,两人能在廊下说话,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她们从日落聊到亥时,循齐等不住,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隔日,原浮生去国子监授课,循齐跟着一户姓周的人家去山上了。
眼下正值秋日,万物萧索,容易让人伤感春秋。山间秋日来得晚一些,爬至山腰处,放眼去看,山间绿意盈盈,枝叶青翠,一派喜人之色。
周婉舒跟随母亲去寺庙烧香问姻缘未来,恰好求了一支签,老和尚接签,说及姻缘,又说及子嗣,道一句日后必有双生孩子。
周家人大喜,双生乃是大喜之兆雅,高高兴兴地付了香火钱,领着女儿回府。
走到半路,忽而听人议论,“我听说上官家的郎君要情定亲了。”
“是定了。周家的姑娘,可惜了好姑娘,就要被上官家糟蹋了。”
“你什么意思?”
周家母女听到这里,身形一颤,周夫人没有惊动人家,按住女儿的手,静静听人家说话。
“上官家啊来自关外,家里有个家规,双生的儿子、女儿不能留,必须留大杀小。你知道吗?就是将晚出生的那个活活掩埋。”
“你说什么荒唐话,我怎么没听到呀,你休要乱说。”
“哪里就是乱说了,就是真的,你想想,上官家进京百余年,可有双生子现世?”
周夫人一听,脸色煞白,不仅是她,就连周婉舒都是花容失色,周夫人连女儿都没有安抚,匆匆走了。
看着周家人下山,树后议论上官家是非的两人探出脑袋,正是循齐与无名。两人一身短袍,带着草帽,扮作了庄稼汉。
待人走远走了,循齐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锐利,道:“下山。”
两人脱下了短袍,除去草帽,恢复往日的模样。
马蹄疾驰,比马车快得多了,循齐先回城,牵着马在城门口溜达,看着周家的马车进城,速度可比出城的时候快多了。
她翻身上马,跟随马车而去。
周夫人回府后,立即派人去请媒人来府上。做媒的是上官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对方立即赶到周家。
周夫人质问她上官家双生子保大杀小的规矩。上官闵愣住了,“你在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她这么一说,周夫人偃旗息鼓,犹豫地看着上官闵。
而这时,循齐翻墙溜进了周家,跟着婢女的脚步摸到了周婉舒的闺房。
她翻窗而进,吓得周婉舒叫了起来,她立即扑过去,捂住对方的嘴巴,“别说话,我是巡防营副指挥使循齐,我是左相的女儿。”
循齐的名字在京城不止扬名一回,官宦人家皆知晓此人的名字。周婉舒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循齐这才松开对方,轻叹一声,朝对方笑了笑,“我来寻你,是有要事。”
少年人皮肤白净,一袭劲袖澜袍,眉眼如画,一笑间,眼眸弯弯,看得周婉舒心口发跳,刚脸红就听到循齐开口:“我在陛下处听到一件事,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
“少主请说。”周婉舒语调婉转,声音也好听。
循齐走进一步,俯身在她耳边开口:“上官家不可嫁,上官家有一规矩,若有双生子,留大杀小。我知道你或许不会有双生子,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声,万一日后遇及此事呢,都是你的孩子,就这么被杀了,岂不是剜你心头肉。”
周婉舒身子凉了半截,觑了眼前人一眼,心口跳跃,眼前人身上散着淡淡的香气。
“你听到了吗?”循齐等了半晌,周婉舒低头不说话,像是傻了一般,她疑惑道:“你不会被吓傻了把?”
“哦,没有。”周婉舒回神,羞涩一笑,脸颊不经意间弥上一层粉妍,“我知道了,多谢你啊。”
循齐见她呆呆傻傻,害怕她没听清楚,不得又说了一遍,这才说:“我先走了。”
言罢,不等周婉舒说话,循齐翻窗走了,身形伶俐,周婉舒追了两步,少女人影都不见了。
这人为何巴巴地来告诉她呢?
前院的周夫人送走了上官闵,回去找女儿解释,可走到半路就见到女儿匆匆来了,她心中诧异,女儿急急开口:“阿娘,我要退亲。”
“小舒,这件事是误会。”
“母亲,不是误会,消息是从陛下跟前传出来的。”
周夫人生疑:“你哪里来的消息?”
周婉舒急了,“母亲,您听我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日退亲才是,退亲理由便是这个。”我相信,颜少主不会骗我的。
****
循齐巡防一圈后,策马来到国子监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新任祭酒才将原山长送出来。
原来的方祭酒被陛下贬出京城,外放做官去了。新任的祭酒是一女子,已有三十岁,见她出来,循齐上前行礼,“徐祭酒。”
新祭酒是明帝的表妹,母亲是明帝惠帝的姑母。
“是颜少主。”徐祭酒眼前一亮,少女立于台阶下,颜色明艳,眉眼英气,她凝着眉眼,似有些相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循齐接走了原山长,赶走了车夫,她坐在车前。徐祭酒站在门口,遥遥望着马车,蹙眉不解。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循齐的相貌不似左相,甚至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相貌应该肖其父。既然似其父,为何有相似之感。
徐祭酒的身形被抛在身后,循其驾车,慢悠悠地将马车往东市驱赶。
一入东市,声音嘈杂,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原浮生掀开车帘,看向外侧,神色微微一变,但没有出声。
循齐将马车停在明月楼外,小厮跑来迎客,循齐给他丢了个金豆子,“雅间。”
原浮生跟随她的脚步,扫了一眼阔气的少女,短短两年间,循齐从落魄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眼前英气的副指挥使了。
可见颜执安的教养让循齐脱胎换骨了。
两人步入雅间,跑堂奉上茶水,随后将门关起来。
“请我来这里做什么?”原浮生开门见山,抬首正视眼前的少女。
循齐低眉,依旧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等原山长的话落地,她才抬头,神色凛然,“我想请山长告诉我,左相可曾生子过?”
闻言,原浮生脸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循齐抬手,双手放在桌上,一改往日的乖巧,正色对方:“因为我不是我左相的女儿。”
“你在套我话?”原浮生十分警惕,她就知晓循齐来请她吃饭就是不怀好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察觉自己的身世了。
循齐含笑,眼神逼视对方,“我知道你会诊脉判断女子可曾生子,你曾握过她的手腕,探过脉象,对吗?”
小东西,狡猾!
原浮生骑虎难下,若是承认,她便对不起颜执安,若是否认,将来事发之日,原家将会陷入水深火热中。
她正犹豫,循齐又给她下套:“先生如此为难,可见,*左相从未生子。”
第37章 我都知道了。
若左相生子,原山长直接否认即可。
但她犹豫了,人的表情会出卖自己的心,原山长的犹豫恰好说明这一点。循齐淡淡一笑,笑容苦涩,兜兜转转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她笑道:“好了,山长,您不用回答了。”
原浮生一阵天旋地转,觉得天都塌了,她急于解释:“循齐,我并未探脉,你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左相对你不好?”
“她对我,犹如亲生。”循齐摇头,心口如被山峦压着,怎么想都觉得难受,“她对我,比对疯子对我还好。”
疯子教我如何活下。左相教我如何骄傲地站在人前,她给我权势,给我富贵,怎么不算好呢?
就是因为太好了,让我心生不安,她为何对我这么好呢?
“既然对你好,你为何要……”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感情,不知爱是什么模样的。”循齐说,“疯子说她有爱过的人,酒后常常唤起那人的名字,那是爱。若真的爱,左相房里乃至书房里都没有我爹的画像,哪怕是一死物,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因为她不爱,亦或不曾爱过。若是不曾爱过,为何将自己身子交给不爱的人,为何大张旗鼓地接我回来,宁可毁了自己半生积累的名声,也要给我名分呢?”
循齐句句在理,让原浮生哑口无言,不得不说左相的漏洞太多。左相未曾经历过爱情,怎么装得出深爱的模样。
一时间,雅间内沉寂无声。
原浮生思索良久,她问:“你恨她吗?”
“我敬她爱她都来不及,为何恨她呢。”
原浮生再度沉默,无措地抿了口茶水,她不能告诉循齐她的身世,若不然,左相的一切筹谋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至今日,左相丢了名声,若再失利,于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循齐,你敬她爱她,便足够了,何必去探究过去。何必想那么多呢,你做她的女儿,她高兴,你高兴,不妥吗?”
“她不会抛弃我吗”循齐反问她,“你知道何谓抛弃吗?”
原浮生心口震撼,她的眼神看似淡漠,不过是裹着外壳的孤独罢了。
循齐说:“如同我的生母那样抛弃我。”
原浮生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肺生冷,抛弃?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呀。
“循齐,她不会抛弃你的。”她解释,“左相此人性子孤僻,她看似对你笑,可她的心里将你拒之门外,我爱她多年,我可以等她,但她却说不知情爱,这样的人,看似温柔,可绝情得很。十多年了,铁树也开花了。她对你好,便不会抛弃你。”
“你也说了,她绝情得很,将来目的达成,说不定就会抛弃我。”循齐很清醒,“为官者,皆是心狠。”
“她不会。”原浮生再度解释。
循齐自嘲般笑了笑,低头拒绝再听她解释了,自顾自说道:“今日一事,望您不要告诉她,我会乖乖地做她的女儿,做颜家的少主。”
若真有那么一日,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
原浮生在京停留月余,那日过后,原浮生改了行程,将月余改为半月。
颜执安意外,可这是原浮生的意,让人备了些女子用的衣物首饰,赠予原浮生。
原浮生离开这日,并未告知循齐,而是邀请颜执安送她。颜执安也允了,特地请假去送她。
十里亭外,秋色萧索,满目凄凉。
原浮生坐在亭内,静静欣赏外面的秋景,话堵在喉咙里,一旁的颜执安察觉不对,“你急于离开可是家中有事?”
“原家的事情不过是些琐事罢了。”原浮生低眉,又觉不堪,转而说道:“左相,三年后,你可是会让循齐回到皇室,你问过循齐的意思吗?”
聪明如颜执安,即刻明白过来,“循齐起疑了?”
原浮生没有回答。
须臾后,站起身,道:“起风了,我该回去了,我会替你照顾好母亲。颜执安,我等你三年。”
原浮生说完后,举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抬脚大步离开。
颜执安未动,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循齐的小脸,循齐生疑了吗?
送走原浮生后,颜执安回到官署。恰逢徐祭酒来找户部侍郎,徐祭酒来同她见礼,“左相。”
“徐祭酒。”颜执安颔首。
自从司马勋死后,女帝将户部交给颜执安,如今的颜执握有户部,在朝地位更高。
“我来问一问国子监今年修缮的钱,还未曾到位,您看?”徐祭酒公事公办,见面就开口,目光在左相面容上辗转一遍,再度想起颜少主,二人无一丝相似之处。
颜执安察觉她的眼神,微微侧身,道:“我会去催的,你放心。”
“多谢。”徐祭酒诚恳道谢,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向左相。此时,左相也转身,朝屋内走去了,只留了背影给她。
她略想了想,事情不对劲。可她说不上来,但记住了循齐的相貌。
****
昭惠公主的消息传回来时,京城落了第一场雪。江南一地秋日干旱,百姓民不聊生,昭惠公主带人留在此地散尽家财,只为救助百姓,自此一事后,人人皆知昭惠公主菩萨心肠。
纪王听到消息后,气得砸了砚台,“她颜执安是何意思,落魄公主有什么钱,还不是她故意给公主造势,此人太过心狠。”
幕僚建议,道:“既然昭惠公主行踪不定,不如先除了左相,此人明显是要扶持昭惠公主,乃是心腹大患了。”
纪王气得心口一阵起伏,面色阴狠,颜执安是故意与他作对,太子过年就十一岁了,还有七年,这个时候昭惠公主在民间威望过甚,让太子情何以堪。
他想杀了颜执安的心思都有了,可杀了颜执安有什么用呢,颜执安死了,女帝偏心,还是要将帝位给女儿,他们照样无法拒绝。
最好的办法,便是弑君。只要女帝死了,太子立即登基,昭惠回来又如何呢?
杀了女帝!
纪王心中杀意蓬勃,道:“杀颜执安无用,她死了,还有张执安李执安,还是无法压制昭惠之势,唯有从源头根除。”
幕僚们对视一眼,理解这句话,但心中颤抖,这是要弑君。
纪王却说道:“她算什么君王,不过是一窃国贼罢了。她杀了先帝,霸占儿子的帝位,这样的女子如何得配称帝。”
他的好侄儿巴巴地立她为后,不纳后妃,她却趁机要了他的命,恶毒妇人。
“我入宫一趟。”他必须要告诉太子,他的父亲是司马神容所杀,此刻该为父亲报仇,杀司马神容,祭告先帝。
纪王匆匆入府,乘坐马车出府,出门不过片刻,就见到巡防营的人。
昨夜大雪,冻死了不少百姓,无家者横死街头,巡防营无奈来收尸,一张草席裹着,送出城埋葬。
循齐看着地上的尸体,良久无语,下属来报,“副指挥使,纪王的马车来了。”
“让一让。”循齐挥手,这些皇室子弟架子大,声势浩大,可连实职都没有,耀武扬威,可早已是外强中干。
但她还是给他们颜面,若不然,吵起来,耽误她们办事。
巡防营的人让出一条路,纪王的马车缓缓走过,纪王掀开车帘,看向车外,恰见循齐低头与下属说话。冷风萧索,冻得她鼻子发红,饶是如此,她也没有离开。
纪王感觉寒风扑来,急忙放下车帘,叹一句:“颜执安这个女儿真和她一样,是个人!”
草席裹住尸体,抬上马车,拉出城去安葬了。
循齐看过去,心中怜悯,握着佩刀,穷人百姓最怕过冬日,夏日里好过,冬日里没有衣裳穿,熬都不熬不过去。
她回府后,唤来管事,“你去开一粥棚,每日里发些米粥,再买些炭火,熬一熬,好歹救几条命。”
“少主菩萨心肠,小的这就去做。”管事答应事情不忘拍马屁。
循齐习惯了,如今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恭维,已非昔日小乞丐了。
她往里走,门房追了过来,递上一封信,道:“这是周家送来的。”
循齐扫了一眼信件,是周婉舒送来的,打开书信粗粗看了一眼,原来是周家退了亲事,上官家又重新为儿子议亲。周婉舒逃出火海,觉得不能让上官家继续祸害人,派人去通知那家人,果然,上官家的亲事又没了。
如今不少人家知晓上官家的规矩,不敢将女儿推入火坑里,如今我朝民风开放,哪个大户人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谁舍得一出生就活埋了去。
循齐将书信烧了,回府换了衣裳,再去母亲跟前请安。
颜执安也回来了,同样也收到了右相的书信,上官家三度说亲失败,将目光放在了循齐身上。
上官家如今有位右相,上官家子弟也出息,自觉与颜家不相上下,娶循齐也是门当户对,大胆请右相做媒,替儿子聘娶循齐。
右相没答应,让颜执安小心提防,照这种趋势,上官家在京城说亲无望了。然而,时至今日,上官家族长都没有改口说废了规矩。
右相拒绝了亲弟弟,但保不齐,他可以去找其他人,她觉得不对劲,还是来提醒颜执安。
颜执安气笑了,扶额抿唇,“从我成年开始就躲这些事情,好不容易我自己安定下来,如今又轮到循齐,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没完没了。”
话音落地,外面响起脚步声,“阿娘。”
人未至,声先到。这是循齐的习惯。颜执安直起身子,一改方才的沮丧,道:“进来。”
偌大的相府如今只有两人了,外面大雪寒冷,循齐脱了大氅才走进来。
循齐规矩了许多,也不在主院留宿,突如其来的疏离,让颜执安有些不适应,但她向来事情多,未曾顾及,今日得上官礼提醒,她不得不正视循齐,“今日营里事情可多?”
“墙根下躺了些死尸。”循齐语气低沉下来,抬头正视左相,为显得自己正常,抿唇笑了笑,“我让管事去设粥棚,能救一个是一个,夏日尚不觉得冷,冬日大雪,冰天雪地里又找不到吃的,穷人很难度日。”
她睁着眼睛,视线飘忽,对上颜执安的眼睛时迅速挪开。
颜执安再傻也看不出她的不寻常,想起原浮生的话,她与陛下布局这么久,可曾问过循齐的意思。
她不知道原浮生的想法,谁不想做皇帝?故而,她从没想过循齐会不愿做皇帝。
“小齐。”颜执安轻出声,对方豁然转首,看向她,瞬间又挪开,颜执安恰好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慌,“如果给你一个拯救难民的机会,你想把握吗?”
“自然是想把握的。”循齐点点头,“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不是做官之人的理想吗?”
颜执安目光往下,落在循齐一双素白的手上,双手紧握地握在一起,她目光微顿,装作未曾看见,“是啊,这是为官之人的想法,而我,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按照我给你铺的路走,你从未反对过,循齐,若是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拒绝吗?”
“拒绝?”循齐紧张极了,舌尖抵着牙齿,可又不敢去看左相,拒绝吗?
她怔了怔,缓缓摇首:“这不是我的责任吗?没有掉下来的馅饼,我接受您给我的权势,就该解释随之而来的责任,权势与责任是在一起的。我没有想过拒绝。”
颜执安看着她的五官,似乎消瘦了些,什么事情困扰了她?颜执安想不通,眸色深深,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一面道:“给你拒绝的机会,你想拒绝吗?”
“不想。”循齐还是摇首,小脸上少了几分笑容,“我知道自己的使命,且我不想做碌碌无为的人,以前困于生活,觉得养活自己养活疯子就足够了。如今我可以养活天下人,对吗?”
她不高兴。
颜执安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就是不高兴。可巡防营内并无人欺负她,赵俯也说她办事认真,待下属友善,出手阔绰,营内许多下属都喜欢她。实在想不出循齐因为何事困扰。
“你既然不想拒绝,为何不高兴呢?”
“我没有不高兴。”
循齐脱口而出,她只是害怕罢了,害怕自己被利用完了以后,左相就会无情地抛弃她。她甚至不知晓自己的用处是什么?颜家那么多人,压根不缺聪明的少主,左相认她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想了数日,都想不明白。但不敢问,因为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她连这个家都待不下去了。
只能装傻。
颜执安目光如矩,就这么看着她:“你不高兴,你看你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的手指戳着循齐的眉眼、鼻子、脸颊,最后戳了戳唇角,“你这日日不高兴,像是我虐待你一般。”
她的手像是羽毛一般,戳得循齐心口发痒,忍不住拽住了她的手,不满道:“我没有不高兴,就是事情多了,日日想着营里的事情。”
“这样啊。”颜执安暂时解惑,思索两息,道:“待休沐日,我带你去泡泉水,是皇家别苑,我同陛下说一声,领你去去玩两日。”
“泡泉水?”循齐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眼睛里绽着光,这一可爱模样落入颜执安手中,她就知晓哄成了。
“就这么定了,我去安排,你与赵俯说一声,请一日假期。”颜执安感觉舒缓不少,道:“今晚留下睡?外面雪大不好走。”
听她盛情邀请,循齐的唇角止不住弯了弯,可是很快又抿了抿唇角,故作矜持道:“我都听您的。”
少女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唇角弯弯,眼睛明亮,整个人焕然绽放光彩,意气风发,看得颜执安心口发疼,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小齐,累了就放下,不用这么累,你已经很好了,赵俯常与我夸赞你。”
果然还是累了。颜执安心中对赵俯不满,循齐是能干,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无妨,我长大了,如今我在您的羽翼之下,将来,我会成为你的靠山。”循齐急急表态,握住她的手,眼神热烈,别抛弃我,我很听话的。
她不想尝试失去亲人的滋味了。
“那是自然的,将来,我会依靠你的。”颜执安听后十分安心,她等的就是循齐这句话,
将来,推恩于颜家,这样,她才对得起颜家。
外面寒气逼人,两人关了门,先用晚膳,而后,颜执安将朝廷中重要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
“昭惠公主如今声望很高。陛下高兴不已,只怕纪王坐不住了。”颜执安语气嘲讽,却十分自信。
纪王坐不住,就是她们的机会了。
循齐抱着手炉,想起白日里的一幕,“纪王今日入宫去了。我半道遇见他。他对路有冻死骨并无感触,就这么走了。或许在权贵眼中,百姓死了就是死了。可天下不该由这等人来掌握。”
“是啊,他与太子十分亲近,将来,太子登基,岂不是他得势。小齐,你觉得呢?”颜执安故意询问循齐。
循齐不疑有它,认真思索,继而回答:“那是自然的,只是我不知昭惠公主是何脾性。”
“比纪王更懂百姓艰难。太子坐于东宫学习,所知所懂,皆来自少傅们。他至今未曾出过宫门,循齐,不是我不尊太子,而是昭惠比她更合适。将来,这场仗注定是要打下去的。”颜执安心中感悟。
循齐眼神闪烁,悄悄靠近左相,一股熟悉的香味绕鼻,她的呼吸一顿,心口热了起来,接着,手脚发软,像是被烫了一下。
她微微一顿,颜执安疑惑地看她:“嗯?”
“我、我是想说明帝当真是惠帝所杀吗?”循齐急忙回身,直起身子,心跳莫名加快,险些跳出嗓子眼了。
颜执安被她的问题所困,未曾在意她发烫的脸颊,思索道:“是惠帝所杀,所以,陛下后来杀夫夺位。循齐,惠帝对陛下的爱意也是真。”
兄弟二人皆想要一人,这才有了今日的悲剧。
循齐诧异,觉得不可置信,“疯子道帝王薄情寡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妾,怎么会独爱你一人。”
“可确实如此。”颜执安却觉得不可思议,她告诉循齐:“明帝在位两年,只当今陛下一人,而惠帝在位五年,依旧只有陛下一人,若不然,惠帝怎么会子嗣单薄,只得太子一人。循齐,帝王薄情便可,万万不可钟情。”
“为何?”循齐反而不明,“从一而终,不妥吗?”
“看似妥当,实则大错特错,帝王可以有错,但不可专情。这般就会有软肋。循齐,你自以为的专情,实则是将自己的软肋告诉天下人,让你的敌人朝你的软处来扎,你懂吗?”颜执安语调眼严厉,“所以,我不喜欢你多情,薄情反而让人活得长久。”
明帝错在钟情于陛下,让惠帝得到机会。同样,惠帝自以为的钟情,舍弃后宫只爱皇后一人,甚至对皇后深信不疑。
惠帝因司马神容而夺位,最后,死于司马神容之位。
爱情,也毁了我朝两位帝王。
颜执安握着循齐的手,不放心她,一再嘱咐,“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您想多了,我又不是陛下。”循齐反握住左相的双手,感觉到她双手的细腻、温热。
循齐不得不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五指纤细,骨节均匀。她紧紧凝着,心口发痒,忍不住以指腹抚摸。
当指腹摩挲的时刻,一股奇异的感觉涌现心口。
未及体会,左相将手收回去,循齐摸了空,心中空荡荡,不觉一阵难受。
“你不是陛下,但你是我的女儿,我向来不觉得钟情就是对一人负责,真正的负责是不去爱。”颜执安语味悠长,“循齐,权势与爱情是相悖的。
循齐不认可:“不是,惠帝是夺他人之妻,强取豪夺算什么爱情,而明帝陛下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我想陛下是爱她的。”
“对,两情相悦,不得善终。”颜执安反驳她的观点,“爱情可浅尝,但不可深入,否则,害了自己。”
“明帝的事怎可归咎于陛下身上,是他自己疏忽,被自己的亲弟弟背叛。”循齐据理力争,望着左相,思索道:“陛下何错之有?难道没有陛下,惠帝就不会杀兄夺位吗?陛下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权势与爱情,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惠帝的错,为何怪在女人身上?烽火戏诸侯是褒姒的错吗?分明是周幽王好色。”
第38章 你亲我一下?
一时间,颜执安哑口无言,她是这个意思吗?
孩子大了,自己说一句,她可以反驳无数句。她开始怀念刚回来的小东西,她说一就是一,小东西一句都不敢反驳。
“您怎地不说话了?”循齐打量母亲的神色,“我说错了吗?惠帝若无野心,怎会篡位。明帝可有帝王之才?”
颜执安解释:“我初入朝时候,明帝尚在,有过数面之缘,至于是否有帝王之才,我无法得知,但明帝在位期间,颁布过数道旨意。从旨意看来,并非昏聩之君。至于明帝,那时我已在陛下跟前,他比起惠帝,也毫不逊色。”
循齐问道:“您的意思的是,他二人都有帝王之才,本可坐稳帝王之位,却因一女子而丧命,对吗?”
颜执安沉默,剜了她一眼,循齐撇嘴,道:“您就是这个意思。”
“我让你不要将心思放在爱情上,你和我说错不在陛下,是相同意思吗?”颜执安无奈,帝王家多情,明帝惠帝便是前车之鉴,她只是希望循齐不要走他们的老路罢了。
循齐挺起胸膛,但声音逐渐小了下来,还是与母亲说道:“我又不做皇帝,您与我说这些,是不是举错例子了?”
“安置吧。”颜执安哑然,和她说这些道理,就是对牛弹琴。
颜执安拿手戳了戳小牛的脑袋,“你喜欢谁,我不反对,喜欢三个喜欢五个也可,但不要为一人失去你的理智,懂吗?”
“懂了。”循齐觉得奇奇怪怪,不是都说从一而终才是最好的,怎么还期望她喜欢三五个呢?
这不就是负心女子吗?
怎么还以此崇尚呢?
循齐转身看向母亲的背影,一瞬间难以接受母亲的说法。
待躺在床榻里侧,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母亲,您为何觉得不可从一而终?”
“你又不是后宅普通女子,作何要从一而终?”颜执安语气淡然,“你以为从一而终是一件幸事?若是两情相悦,朝朝暮暮皆是你,倒也罢了,万一你是单相思呢?此花不为你所开,便去寻为你而开的花朵去。”
“不对。”循齐依旧想反驳,翻过身,朝对方处挤了挤,凝着她的侧脸,那处肌肤如凝脂如白玉,让她心口一颤。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循齐忙挪开目光,心跳如雷,她不解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她正踌躇,颜执安也看向她,侧过身子,手枕在臂膀下,姿态散漫,循齐看过去,目光扫及胸前,衣衫微开,露出一片莹雪肌肤,她吓得不知动弹。
颜执安不知她的想法,认真说:“不是让你去沾花惹草,而是让你保护自己,从一而终自然是善事,若真强求不得,对自己而言,便是一件坏事。”
她低头,循齐低着脑袋,她伸手去拍了拍,“想什么呢?”
“睡觉了。”循齐慢慢地钻进被子里,一进被窝,脸颊红得发烫,呼吸都跟着粗重起来。
她已经在躲避了,不知情的颜执安还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安置吧。”
那一拍,让循齐心如擂鼓,她不甘心,钻出脑袋来敲一眼,对方确已闭眼。从她的角度去看,恰好可见左相侧颜,一如往昔,如旧清冷。
她的心慢慢沉浮下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眼睛泛酸。
她又很慌,不知道哪天左相就赶走她了。她便又成了小乞丐。
锦帐低垂,将两人封在狭小的天地中,隔绝外世,隔绝旁人,恍若天地间只剩下两人了。
循齐情动,忍不住靠过去,将自己的手悄悄伸出去,摸进她的被子里,反复斟酌后,握住那只纤细的手。
握住的那刻,她感受到了柔腻,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这一刻,她十分满足了。
她想握很久、很久,久到白发。
循齐当真握了很久,久到自己睡着了也不放手。
颜执安半夜醒来,手被人握住,轻轻一动,榻内的低吟一声,她便不动了,由着循齐握住。
霜前冷雪后寒,化雪的这几日格外冷,循齐早起骑马,颜执安放心不下,嘱咐道:“坐车也可以去。”
“他们都骑马,就我坐车,会背地里笑话我矫情。”循齐往嘴里塞了块饼,嚼了嚼,“我身子好着呢,这两年都穿了厚衣裳,以前跟着疯子的时候,穿着单衣漫山遍野地跑,也不冷的。”
吃了一口,她就起身走了。
看着外间的雪景,颜执安觉得一阵寒风刺骨,整个人都懒怠下来,握着手炉,生起今日请假的想法了。
她磨蹭了须臾,唤来无情,道:“不如你替我去吏部请假。”
无情震惊地望着家主,“您哪里不舒服吗?”
“天太冷,不想动弹,横竖手中无要事。”颜执安悠闲地闭了闭眼,“这等天气就该在暖阁内煮茶赏雪,作何折腾呢。”
无情嘴角抽了抽,“少主今日还要去巡防,她都不觉得冷呢。”
少主在室外跑,冰天雪地,您在屋内,哪里就冷了。
果然一下雪,家主骨子里的懒劲就出来作妖了。
“那属下去一趟。”无情硬着头皮开口,不得不询问一句:“当真无要事吗?”
“没有。”颜执安坚持一句,她手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昭惠公主’在江南,她派人去保护,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陛下自己会处理的。
她朝无情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回去再睡会儿,来客就说我病了。”
无情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行礼退出去,转身大步离开。
颜执安掩唇打了哈欠,昨夜被循齐搅得后半夜醒了就睡不着了,今晚将她踢回去睡,也不知道何时多了个睡觉握住人手的毛病了。
上床去睡回笼觉了。
午时,太医院院正就来了,奉旨来给左相诊脉。
颜执安睡醒了,闻言后再度摆摆手,“让她回去,就说我好多了,我府里有大夫。”
无情再度去赶客。赶走了院正,纪王妃来了。这位可真是稀客。颜执安躺在榻上去想,一旁的无情提点她:“纪王家还有个儿子没成亲呢?”
“哎呦,我头疼了,可真是好疼,你去帮我说说,就说我头疼起不来。”颜执安开始演戏了,捂着额头,故意喊头疼,喊完就躺下来,“快去、快去,再晚点,少主就该回来了。”
循齐的脾气都敢将纪王妃打出去。一家有女百家求,想过父母的想法吗?
过完年,循齐就十六岁了,说亲的人肯定更多了。
无情去赶客,刚出门,要命的是看到少主策马回来。
纪王妃本欲离开,远远地看到一队人策马回来,两息的功夫,就靠近了。她止步,马上的人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随从,自己大步走来。
循齐不认识纪王妃,纪王妃也是初见循齐,两人各自打量对方一眼,无情这才开口解释:“纪王妃,这是我家少主。”
“循齐见过纪王妃。”循齐先行礼,见状也明白,忙道:“无情,送一送纪王妃。”
说罢,她大步进去了。
纪王妃还是看了过去,目光灼灼,少女不仅颜色好,气度不凡,要命的是她是巡防营副指挥使。聪明人都知晓,颜执安将她送进去,是冲着巡防营去的,赵俯能待多久,就看颜执安的本事了。
若是娶回家去,她家就等于在京城有了五千兵马。纪王妃十分心动,笑呵呵与无情说道:“别送了,天寒地冻,我先回去了。”
无情不敢慢待,亲自扶着王妃上马,目睹车马远去。她立即回去禀报家主,“少主回来了,恰好在门口碰上,纪王妃的眼睛都看直了。”
“看直了就戳回去,打循齐的主意是痴心妄想,让循齐逮住机会揍她儿子一顿,一家都老实了。”颜执安莫名厌恶,“她娶的哪里是循齐,分明是巡防营和颜家。不过,这倒提醒我了,该让赵俯离开了。”
过了年,让赵俯去地方路军,一方天地的老子,肯定比京城待得痛快。
颜执安挥挥手,无情退出去。循齐恰好来了,回家来换了一身,小跑着过来,“家主身子不好吗?”
无情撇撇嘴,“天气冷,不想去罢了,您别说出去。”
“还可以这样吗?”循齐震惊,左相也不是表面看得那么勤勉,还会偷懒,且光明正大地偷懒。
无情被她逗笑了,玩笑道:“家主是近日无甚要事。”
循齐颔首,同无情一笑,“好,我知道了。”
无情退出去,循齐踩着毯子走进,她探头去看了一眼,颜执安侧卧在榻上,衣衫单薄,肌肤盈润。
循齐微怔,脚步怎么都挪不动了。
“循齐吗?”颜执安起身,朝外看了一眼,淡然地起身整理衣襟。
循齐躲不住了,慢悠悠地走进去,“我回来了,在门口遇到纪王妃,她怎么来了?”
“一则探病,二则打探虚实,即将过年,年后你便十六岁了,都盯着你呢。下回,你将他儿子打一顿,她就不敢了。”
颜执安一面说一面整理衣襟,待整理后才同循齐招手,“纪王子嗣多,嫡出的三个,庶出的不知多少个,嫡出的三子还没成亲,下回见面就先打一顿。”
“好,听您的。”循齐爽快地答应下来,左右看了一眼,找到凳子,搬至榻前坐下,“我们可要回金陵,您不去接夫人回来吗?”
“她不愿回来就不回来。”颜执安躺了大半日,骨头都懒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整个人懒洋洋的,她指挥循齐挪来了软枕,自己又靠上去,与女儿语重心长道:“她爱玩,我们又忙,哪里有时间顾及她。金陵的人都爱玩,随她玩去,等玩不动就回来找我。现在还能蹦跶,喊不回来,别浪费力气。”
她的母亲,跟随父亲玩耍半生,闲云野鹤,如今依旧改不了性子,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听您的,我派人送些年礼过去,您可要捎带什么?”循齐也不坚持了,询问左相一句。
颜执安摆手,“让管事去安排,我送她什么,她都不喜欢。”她就想要女婿登门。
颜执安深知母亲的性子,什么都不缺,整日就想要她成亲,梦想破灭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暮色四合,正欲用晚膳,女帝亲临。
颜执安支开了循齐,亲自将女帝迎去书房,无情站在门外守着。
“陛下半夜驾临是为了昭惠公主的事情吗?”
“不,是太子。”女帝面色淡淡,俯身坐下来,“你这声东击西的一招,将纪王的人引去了江南,朝堂暂时安静了。太子昨日来给朕请安,想要入朝参与政事,开年后,他便十一岁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压着太子,不让他碰朝政,皆以他小为理由,可如今他长大了,这个理由便不合适。
“殿下,待入朝后,再议。”颜执安答应下来,“您将他圈在东宫,天下臣民以他为尊,皆以为他会是仁爱之君,可您莫要忘了,他背后还有纪王。”
纪王是什么样的货色,女帝也十分清楚,勤劳人养出好苗子,懒惰的人呢?
女帝沉默,并没有及时回答颜执安的问题。
“陛下,您是不舍,对吗”颜执安立即明白了,女帝是不忍见到太子被世人唾弃。
灯下女帝蹙眉,依旧难*掩容色,循齐的眉眼似她,明艳中带着英气。
颜执安并不急,相反,淡淡开口:“陛下,您必须做出取舍才是。您若不舍太子也可,杀纪王保太子,让循齐做颜家的少主,皆大欢喜。”
“不可。”女帝犹豫不决,被颜执安这么一激,立即拒绝。
颜执安等的就是她的拒绝,“陛下,若不然,臣不会让循齐回到您身边的,太子容不下她。既然您犹豫了,那就让循齐待在臣的身边。”
“颜执安,朕不是这个意思。”女帝反驳,目光沉沉,心中左右为难。
可颜执安并不觉得她的仁爱是好事,优柔寡断可是大罪,害人害己。她上前一步,气势逼人,“陛下,您是何意,臣明白,但太子会甘心吗?您是他的母亲,帝位是他父亲留下的,他会主动放弃吗?您这是异想天开,您的优柔寡断会害了循齐。要么,我与您的约定就此中止,要么继续。”
颜执安的话,让女帝陷入犹豫中,可颜执安不打算就这么解决,而是继续说:“您应该很清楚,昭惠公主一冒头,就是纪王的箭靶子,您让她回到您的身边,又什么都不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您前一日驾崩,纪王后日就可以杀了她。”
“朕明白。”女帝呼吸急促,焦躁地扶额,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陛下,循齐的性子,您应该了解。她是善良的人,只要太子不过分,她是不会杀太子的,封王赐封地,各居一方。这是您想看到的局面,若您反过来,太子不一定会放过循齐。”
颜执安的话让女帝从犹豫中走出来,她站起身,凝着颜执安:“颜执安,你可以发誓让循齐不杀太子吗?”
“臣做不到。您都做不到的事情,何苦来逼臣?臣不过养她几载罢了,如何抵得过您的生育之恩。”颜执安觉得好笑,“您凭什么觉得臣可以做到您都办不到的事情呢?臣还犯愁,将来真相揭露,循齐会不会恨臣呢?她说她没有野心。但臣偏偏将她推上权势那条路。”
女帝有女帝的难处,颜执安有她的苦楚,如今她只想好好与循齐相处,若不然,将来可就麻烦了。她可以逃,颜家该如何是好呢。
“朕不是在犹豫、朕是想将帝位还给循齐的。这本就该属于她的。”女帝也是为难,“朕不想看到她们自相残杀。”
颜执安平视女帝,语气薄凉:“陛下,那就让昭惠继续待在民间。”
女帝抬眼看她:“你是故意与朕唱反腔的,对吗?”
颜执安稳定不动,“臣是在陛下想办法出主意,在您未确定前,臣不会让循齐回到您的身边,陛下总不好无故来抢臣的女儿。”
“你……”女帝气势被压了下去,着实没有心思与颜执安计较,只得摆摆手,“既然如此,就顺了太子的心意。朕走了。”
“臣恭送陛下。”颜执安弯腰揖首。
女帝踏着漆黑夜色,悄然离开左相府邸,颜执安派了一队人悄悄送回宫门。
待她回屋,循齐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兵书了。
“您回来了,她走了吗?”循齐收起兵书,眼神下意识往屋外看了一眼,“有要事?”
她既然问,颜执安也不瞒她,“太子想要入朝参与政事。”
“太子的做法,很正常,陛下不敢答应,对吗?”循齐或多或少知晓皇家的事情,不免嘲讽一句,“陛下太过心软了。既然如此,就不该寻殿下回来,这哪里是让女儿回来享福,分明是她送命的。”
颜执安替女帝说情:“那也是她的孩子。”
其实,司马神容当年生下太子是为了给自己解困,有了子嗣,等于有了靠山,杀了惠帝,她辅佐太子。
太子等同是救她的良药。
循齐说:“那便杀了纪王,杀了这群搅事的便是。”
“纪王出行都有人保护,寻常人无法近身的。”
“那是他们愚蠢。”循齐冷笑,道:“我来试试。但我不会蠢到自己去杀。”
“你有什么办法?”颜执安疑惑。
循齐粲然一笑:“火。药。右相也会,回头我与她商议。不过太子年岁也大了。”
颜执安也是苦恼,良久说不出话。循齐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好。注意脚下。”颜执安诧异,但还是放她回去了。
奇怪,昨日巴巴地留下,今日迫不及待地跑了,也不知道她如何想的。
雪后第三日,阳光便出来了,走到哪里都能听懂冰柱融化,滴答成水的声音。
循齐巡防街头,逛了三日,摸索到纪王府门口,溜达两圈,又走了。
反复五日后,纪王出城去了。循齐跟随,跳了一个人少的箱子,将一个小罐子推到了纪王的马车下面。
砰地一声,纪王府的侍卫拔刀,“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马车被炸出窟窿,纪王整个人掉了下去,摔得爬都爬不起来。
循齐爬到墙头上,啧啧一声,“威力还是太小了,罐子就那么大,装不了太多的火药,不然肯定炸死他。”
纪王的侍卫乱做一团,紧紧地将马车围了起来,循齐逃之夭夭了。
她先回家去洗澡,随后将身上带有火药气味的衣裳烧了,但也不敢出门,又一头扎进梅花林里,在里面走了三圈,这才出门继续巡防。
循齐回到巡防营,上司被喊走了,她正纳闷,下属来报,“头儿被陛下罚了,罚了三十杖,送回家了。陛下让您代管巡防营。”
“为了何事被罚?”循齐心里生起不好的想法。
“纪王遇袭,恰好头儿在附近喝酒,巡防期间喝酒。”
循齐扶额,巡防期间喝酒,三十杖都是便宜他了。循齐自己生了会儿气,招来另外一位指挥使,两人商议一阵,接下了差事。
循齐算是坑了自己的上司,心里过意不去,回府后让管事挑着好的补品给送去。
“巡防期间喝酒,是猪脑子吗?”循齐不得不骂了一句。
转头碰上左相,她立即收敛苦恼,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纪王如何了?”
“腿断了。”颜执安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你很不错。”
一出手就让纪王断了一条腿,近日朝堂上看不到她了,心中十分爽快,相信,陛下也会高兴的。
只怕太子不高兴。
循齐笑呵呵地抱着她的肩膀,“我办事还不错,您要不要赏我些什么?”
“整个颜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钱拿去,库房里的宝贝也拿去。”颜执安也想不到给她什么奖励了。
“你可真是一劳永逸。”循齐不满,脑袋蹭着她的肩膀,一抬头,瞧见她嫣红柔软的唇角,心口一颤。
她忙低头,又觉得不甘心,凑到对方跟前,“那您亲我一下。”
颜执安:“……”
“你胆子可真大,连我的便宜都想占?”她伸手去揪住循齐的脑袋,微微用力,“谁给你的胆子?”
“随口一说罢了。”循齐自觉得很,试探一句,果然见左相脸色变了。
假的就是假的,怎么妄想成为真的呢?
循齐规矩松开左相,面上维持着不多的笑容,目光赤诚,“别揪了,玩笑罢了。”
“当真是玩笑?”
循齐:“玩笑,真是玩笑。”
第39章 喜欢她这么黏着自己。
循齐吓得拔腿就跑了。
颜执安瞧着她的背影,矫健伶俐,十分有趣。她被逗笑了,这时无情悄然而来,“家主,纪王伤得不轻,陛下罚了赵俯,由少主暂代巡防营。”
“是暂代呀。”颜执安呢喃一句,如何将‘代’字去掉呢。她问无情:“为何罚赵俯。”
“巡防期间饮酒,被抓住了。”
“原来如此。”颜执安心中了然,“你去告诉右相,想办法,让赵俯离京,别亏待人家就是了。”
无情匆匆去传话了。
颜执安回书房,召集幕僚们说话,纪王一受伤,该着急的太子。
“近日陛下才让太子入朝,今日纪王就出事了,是不是……”
“与陛下无关。”颜执安否认,“陛下若想杀他,何至于留到今日呢。”
她否认,也没有暴露循齐。
幕僚们争相说出看法,颜执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天色漆黑,婢女来禀用晚膳了。为了不让循齐等,颜执安让幕僚们退下,自己回主院了。
循齐等候多时了,在桌上摆弄着木人,听着动静回头去看,果见左相踏夜而回。
“您回来了。”循齐调整好情绪,依旧同左相微笑着,瞧着与以往无异。
颜执安进屋,解开大氅,睨她一眼,又看向桌上的木人,“怎么又玩这个?”
“随便玩儿的。”循齐说完,就将木人拿起来,准备塞进袖袋里。
可她刚一伸手,颜执安便握住她的手腕,将木人接了过来,仔细打量一眼,是穿着朝服的自己。
颜执安笑了起来,指腹轻轻抚摸木人,道:“给我便是,怎地又带走。”
“我无事刻的,不大精心,回去重新刻一个。”循齐心虚,觑她一眼,“不精致。”
“挺好的,用晚膳。”颜执安抬眸,触见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随和一笑,“不用那么小心的。”
循齐点点头,故作无事般坐下来,趁着婢女摆膳时,悄悄与左相说:“我觉得我挺对不起赵指挥使的。”
不是她去折腾纪王,朝廷就不会发现他去喝酒。这些当兵的时常去喝酒,次数多了,无人在意,这回算是被她牵连了。
她觉得愧疚,颜执安不以为然,道:“那是她自己的错,与你有何关系?他若规矩,岂会被抓住。循齐,是他有过,终究有一日会被发现的,这回虽说无甚影响,你可能保证下回不会耽误要事。”
循齐默然。
颜执安宽慰她:“你可以有许多种办法去弥补他,但你没有错。他自己懈怠,与你没有关系的。你可以派人去送些补品,但正事上不可懈怠,懂吗?”
循齐忙点头,颜执安给她夹了一块肉,“用膳。”
饭后,循齐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围着左相转悠两圈,不舍离开。
颜执安随她去,许是刚接手巡防营,内心不安,细细一算,她才十五岁,就接管巡防营,这是十分少见的。
果然,循齐绕了几圈后,蹭到她的身边,“赵指挥使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对,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颜执安道,“明降暗升,他日后不会差的。”
若真将赵俯赶走,日后谁敢与循齐相交。她不能让循齐被人唾骂,是以,只会给赵俯甜头。将来,等循齐登基后,再将赵俯调回来。
循齐懵懂,挨着她坐了下来,脑袋空空的,不自觉地问左相:“我能管好那么多人吗?”
“为何不可,有纪律有规矩,人人都按照规矩来,赏罚分明,你自然就能管好。不用怕,你有我、有你老师,不会差的。”颜执安心中叹息,伸手握着她的手腕,鼓励她:“不害怕,你瞧你在巡防营大半年,下属们信服你,你资历尚浅,好好做事,他们会更加信服你。都是一步步来的,脚下踏稳了,就不会有事。”
循齐点点头,眼神飘忽,颜执安看得心中闷闷的,宽慰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还小,慢慢来。”
“我知道的,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循齐深吸一口气,眸色湛亮,“将来,我可以保护您,可以让颜家以我为荣的。”
“那是自然的。”颜执安十分开心,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循齐是善良的人,将来必然会感恩。
两人相视一笑,循齐觉得自己浑身又有力量了,她腼腆了起来,道:“您相信我。”
所以,别放弃我。
颜执安笑道:“相信您。纪王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太子方入朝,纪王伤了,等于断了太子的臂膀,甚好。”
循齐粲然一笑,得到左相的认可,比她升官还要高兴。
“那我回去了,您早些安歇。”循齐站起身,与左相行礼,转身退出去。
颜执安以为她会赖在这里,没想到说完话竟然走了,她不得不说一句:“过几日,我带你去行宫。”
“不去了,近日事多。”循齐止步,心中懊恼,赵俯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喝酒,真是麻烦。
闻言,颜执安也不勉强了,便道:“那就除夕过去。”
循齐晦暗的眼神登时一亮,“好,我记住了。”
“回去吧。”颜执安笑道,真是个孩子,一件小事就足以让她喜笑颜开。
循齐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
循齐又升官了,隔日亲自去看赵俯,带了一车的补品,但赵俯是男子,她就不好近身去看,便嘱咐赵夫人照顾好,临走时又拿了些银两。
赵夫人不肯收,循齐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嫂子莫推辞,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她匆匆走了。
赵夫人无奈,将事情与丈夫说了。赵俯心中正郁闷呢,见到礼品清单和银两,叹道:“嘿,我还真服她,不过巡防营是是回不去的。”
自从循齐进来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是她的垫脚石,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可她实在是太能干了,为人谦逊,做事柔和,对下有耐心,对上尊敬,让人挑不出毛病了。
这回是自己栽了,怪不得循齐,他看着银两,心中的郁气渐消,他与夫人说道:“你拿笔来,我说你写。”
半日的时间,赵俯的书信送到颜执安的手中。颜执安打开书信,看过便了然,直接烧了,回复道:“我知道了,转告你们主子,我会尽力去办,不会亏待他。”
赵家的管事安心离开。
赵俯来信,想为自己搏一搏,既然巡防营待不住,那就去其他地方。他是军人,不会拘泥于眼前,更知晓如今左相在朝的分量,该舍就舍,他看得十分清楚。
懂得进退,才能长久。
颜执安很满意赵俯的投诚,心中有了计较,而另一边,纪王腿断了,就算康复后也是一个瘸子,气得在家发脾气。
太子出府,匆匆看望他,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太子离府,走过一条街,恰逢循齐巡防,太子招呼循齐上前。
循齐下马,走到马车前行礼,太子掀开车帘,触见一张明艳的脸颊,眼眸微眯,感叹道:“孤可真羡慕指挥使。”
“殿下,臣不解。”循齐确实不明白,你是太子我是朝臣,你羡慕我干什么。
太子说:“羡慕你有一位好母亲,倾尽全力给你铺路。”而我的母亲,高高在上,眼中只有我的姐姐,甚事都为姐姐着想,从不曾想过我。
循齐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目光沉凝,“殿下,您是储君,整个天下都是您的。”
“这个天下是谁的,还未可知。”太子轻叹一声,老气横秋,“循齐,你有一位好母亲。”
循齐动容,太子越夸赞,她的心越发不安,左相收养她不是出自真心,背后必然是有原因的,但她至今还没查到的。如今,她只能乖巧地依附左相。
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她嗤笑一声,“太子只看到了表面,陛下对您,也是慈母心。”
太子看着她,低声叹气,可越看越觉得她相貌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道:“孤观指挥使似故人。”
“故人?”循齐抬头,对上太子迷惑的眼神,“哪个故人?”
“想不起来,总有故人之姿。但不似左相。”太子解释,左相是个清冷美人,而循齐五官英气,两人截然相反的。
太子盯了两眼,觉得自己唐突,便收回目光,道:“孤说笑了,指挥使再会。”
太子自觉自己失仪,放下车帘,吩咐启程了。
殊不知这句话让循齐起了疑心,故人之姿……太子身居东宫,能说出这句话的,必然是他的身边人。东宫在皇宫内,太子所见,无非是东宫詹事府的人,亦或朝廷重臣。
其实她一直想的是母亲是谁,而没有想过父亲。
既然左相不是她的母亲,‘父亲’的人选范围就扩大了。太子口中的‘故人之姿’究竟说的是父亲还是母亲?
循齐觉得奇怪,太子不过十岁,他觉得自己的容貌熟悉,应该是很熟悉的人了。
循齐翻身上马,脑海里将东宫的人一一排除,觉得不可能,左相没有必要为了东宫的小虾米来收养自己。
能让左相费心的,还有谁?
循齐眼神一颤,莫名看向宫廷的方向,心中有一疑点生出,难道是因为她吗?
这一刻,她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匪夷所思,又觉得自己吓唬自己,怎么可能呢?那位祖宗不是在江南吗?
循齐轻轻闭上眼睛,忍着浑身的颤栗,打马去官署,顺势去见老师。
靠近年关,各处都在忙,左相新得了户部,而右相手中有吏部,掌朝臣升迁之道。她也忙,忙着考核。待见到循齐后,她忙碌的神色中浮现笑容。
“右相。”循齐浅浅一笑,“我方才遇见太子了。”
右相面上的笑容淡了淡,将屋内的人都赶了出去,背对着循齐整理文书,手却抖了抖,她故作沉稳,“太子怎地出宫了。”
“探望纪王。”循齐的声音如旧,听不出情绪。
右相对她的性子很了解,两人关系密切但不联系,唯恐旁人察觉。今日循齐不管不顾地过来,必然是有要事的。
她微顿,循齐走近,绕到她身前,直视她的眼睛:“老师,太子说我像一故人,但是他又想不起来是谁。我猜那人,是我的父亲,您说,对吗?”
“这是你的家事,你来问我做甚?”右相心里暗叫不好,面上不敢浮现,故意呵斥一句:“回家找你娘问去。”
循齐抿唇笑了,白净的小脸绚丽,可这笑容让心虚的右相心里发憷,“哎呦,我的祖宗,是不是你娘派你来我这里捣乱的?”
“你和我娘吵架了吗?”循齐故作疑惑,“哎呦,你俩又吵什么?”
“你娘嫌我钱花太多了。”右相故作叹气,“你说颜家家大业大,她花钱如流水,到了朝廷,可以为一分钱与我吵半天,抠抠搜搜,吵得我脑袋疼。”
循齐不为所动,右相莫名发抽,少女穿了一身黑衣,衣裳颜色略重,衬得她成熟不少,可她的脸颊眉眼透着些稚气。脸被寒风吹得过于红润,莫名让人心疼。
十五岁的年纪,掌柜巡防营,几人能做到吗?右相觉得当年也做不到。她轻叹一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说的故人是我爹吗?”循齐虚晃一招,“我就好奇我爹是谁?”
右相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烦躁快要溢出来了,但她还是忍住,“回家找你娘去。”
循齐委屈:“她从来都不说,我就来问问您,您知道吗?”
“我知道,你娘的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出去、出去,我烦透了。”右相过于心虚,不想面对循齐,这个小东西愈发狡猾了,稍有不慎就被他带进陷阱了。
循齐哼哼唧唧,一改在外的严肃,上前抱着右相撒娇,“您告诉我,您说一说。”
“我不知道。”右相伸手推开循齐,盯着她漆黑的眸子,“要不我改日给你套套话,如何?”
循齐眼前一亮,“多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面对右相时,面上的笑容顷刻消失,都在骗她。
她的老师也在骗她呀。
循齐平静地走出门,目光如刀锋般,仰首冬阳,心头莫名发寒。她以为的老师和蔼,待她好,教她知识,授予她人情世故,可到底,她们不是待她好,而是为了莫名的利益罢了。
她握着佩刀,平静地走在官署内,将来事发,左相还会留下她吗?
若真如自己所想,左右二相不是待她好,而是对着公主好罢了。
这份长辈对晚辈的慈爱,都是假的。
她嗤笑一声,走出官署,快速上马,吩咐下属:“继续巡防。”
冬日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暖暖的,可循齐觉得背后发凉,她长大了,窥见了秘密,顷刻间,所谓的‘美好’在这一刻碎了。
循齐如往常一般巡防,表情安静,沉稳如旧,对下属依旧很好,到了时间后,她给下属一粒碎银,“自己去喝酒,明日巡防前要清醒,若不然,军法伺候。”
“谢指挥使。”下属们喜笑颜开,握着钱,感激地看向指挥使。
他们很聪明的将‘副’指挥使的副字给去了,循齐出手阔绰,他们已以她为首了。
循齐表情淡漠,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打马直接走了。下属们得了酒钱,哪里在意这些呢,欢天喜地般走了。
在她离开官署后不久,右相匆匆去找左相,将太子的话说了一遍。
“太子……”颜执安沉吟。
右相说:“循齐的样貌长开了,我怕瞒不住了。”京城里的狐狸们那么精明,一旦冒出来,循齐就很危险。她道:“不如将她推出来,免得整日里提心吊胆,我都害怕了。循齐今日看得我心口发毛,左相,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等纪王死了再说。”颜执安扶额,她也在愁,循齐越长大,便越难糊弄,她如今想尽办法才稳住循齐。
右相看着她:“你为何不告诉循齐?”
颜执安是有私心的,她希望循齐依赖她,想以循齐培养些感情,她在循齐身上花的心思太多了。
她沉眸,心中也是不安,右相催促她:“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与陛下的五年之约,才过两年罢了。急甚。”颜执安拒绝她的提议,“她若知晓,未必能稳得住自己,万一露出马脚呢,她才十五岁,不是二十五岁,上官礼。”
两人目光一碰,针尖对麦芒,皆不肯放弃。
右相霍然坐下来,道:“你如何瞒住她。”
“太子所言算不得什么,何必为一虚言来发慌。上官礼,你以往的沉着哪里去了,竟然被一孩子搅和了。”颜执安缓过心神,不免苛责对方:“你怎么那么慌。”
“你不知道你女儿的眼神。”右相一阵后怕。
不想颜执安笑了,“她在巡防营历练大半年了,若没些气势,如何震慑下面的人。如今,都可震慑你了,可见学得不错。”
“你还笑得出来。”右相疲惫极了,不敢回想循齐看她的眼神,气势威仪都有,十分吓人。她说:“我不想和你掺和了。”
“你怕什么,你只是她的老师罢了。”颜执安笑容淡然,“小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善良的人。不过,她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循齐的进步,我都看在眼中,她遇事从容不迫,又是个乐观的性子。右相,凭心而论,她与太子,你更偏向谁?”
太子与循齐都是右相的学生,旁人或许不知二人的秉性,但右相最清楚的。
“我都已上了贼船,你还想怎么样?”右相迂回避开了问题,不得不说:“循齐将我上官家搅得一团乱,如今京城的姑娘都不敢与我家结亲了。”
颜执安却问她:“你解气了吗?我相信待她登基,会拿你上官家第一个开刀。我虽说不知你长姐怎么离开上官家,但她吃了这么多苦,循齐都记着。她上去了,上官家的规矩就得改。只是我好奇,你为何不改规矩”
“我改不了。”右相苦笑,“这等规矩在上官家存了百余年,我能干什么呢?阿姐总劝我,要认命。人就该认命,若不然,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以为阿姐没有反抗过吗?那年她将我带回上官家。但你知道吗?我父亲给我一杯毒酒。”
她自以为是,自己可以认祖归宗,可最后,一杯毒酒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还是阿姐将我带了出来,后来,她来找我,说厌倦了,让我学习她的言行举止,最后将我推了回去。左相,我何尝不恨这个规矩,可我爹活着呢,我娘活着呢,阿姐常说,在这里,孝道为先。所以,我得等他们死了才可以动手。”
位居人臣又如何,父母在,依旧处处受制,因为我朝义以仁义治天下,孝乃人之本分。
颜执安无奈,“那便等循齐,她可不会手软。循齐若是知晓疯子是被上官家逼出来,她会踏平上官家。”
她在弱小时候都可一人杀了庸医,待权倾天下时怎么会放过上官家。
右相心有余悸,沉默下来。随后离开官署。
到点后,颜执安离开回府了。
靠近年关,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急于归家。
循齐也回来了,坐在门口台阶上雕木人,神态谦和,与往常无异。颜执安走过去,“怎么不进屋?”
“屋里闷得慌。”循齐没有抬头,但手下一晃,刻错了一处,她不得不松开手,略显沮丧。
这时,左相拉起她,俯身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声音依旧和煦好听:“那么大的人,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上官礼还说人怕她,可在自己眼前的分明就是一个孩子。颜执安带着她往回走,她有点紧张,低头看着那只好看的手。
她在想,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日日骗她呢。
她那么信任她,她却联合所有人骗她,权势当真那么重要吗?
循齐低头,掩住失望,但没有拒绝左相的,反而握住对方的手腕,故意笑了,“您今日回来得很早啊。”
巡防营是日夜交换的,循齐是到点就可以走,但她们这些文官不同,事情多就会晚些走。
“无事就回来了。”颜执安随口扯谎,她是故意提前回来看循齐的。但她不能提及太子的事情,若不然就穿帮了。
循齐疑惑:“可我老师说她忙死了。您怎么那么清闲。”
两人进屋,颜执安松开了循齐,循齐却紧紧握住,颜执安反而笑了,喜欢她这么黏着自己。
第40章 怀疑了吗?
循齐是定点回来,颜执安位居高位,想几时回来都可,就怕有人告状到陛下跟前,也无用了。颜执安跟随陛下多年,这点小事是不会计较的。
但颜执安惯来严于律己,手中有事不会提前回来的。
两人进屋后,颜执安便松开循齐,故意问道:“赵俯被罚,你在巡防营如何?”
“不仅赵指挥使被罚,还有几位副将也被罚了,他们在营中也是有威望的人,他们几人都被罚,剩下的人有样见样,心中畏惧,自然便听我的。”循齐笑着解释,心中沮丧,捏了捏手掌心,怎么进屋就放了呢,应该再握会儿的。
她不敢露出异样,面上笑靥如花。
闻言,颜执安放心了,道:“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正是你立威的好时机,循齐,我将你送进巡防营,不是让你止步于小小副指挥使,我希望您取代赵俯。当然,我不会亏待赵俯,会给他找更好的去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这就是她与陛下的目的,让循齐握住重兵,有了与太子抗衡的底气。
循齐点点头,认真道:“我懂,我会仔细安排的。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知晓她的用处是掌握巡防营,这是左相给她的任务,她怎么会让她失望呢。
“这就好,往日如何,日后还是如何,你要与旁人一般,做出样子,静静等待赵俯回来。”颜执安实在不放心,不得不叮嘱一句,“不要露出异样。”
“好,我记住了。”循齐答应。
颜执安这才放心了,鼓励她:“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用心,循齐,下一步,我会与陛下扩大巡防营。”
“添兵?”循齐立即明白过来,“为何要添兵呢?”
“陛下信任你。如今陛下一步步在收拢兵权。惠帝便是武将出身,握住兵权,才可取明帝而代之。所以,她希望你握住兵权,信我便是信你。”
颜执安违心说谎,她说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已然做到面不改色了。
循齐茫然,似乎明白过来,自己就是陛下与左相掌握兵权的一步棋子罢了。
这个念头刚萌生就被自己按住了,不对呀,不对呀,陛下与左相随意拉个人过来都可以做的比她还好的。
怎么会选择她呢。
循齐心中生疑,但不急,继续与左相周旋,面上一片谦逊,“我懂您的意思了,我入营后,赵指挥使亲自带我,一切都好。”
“好。”颜执安很满意,循齐是她带出来的,做事稳妥,脚踏实地,再给她两年时间,必然会做出成绩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色黑得透彻,用了晚饭,颜执安回书房,循齐回屋休息了。
循齐先走的,颜执安准备出门,忽而想到什么,蓦然止步,回头看向屋内。
无情意外,关切道:“家主,您怎么了?”
“我……”颜执安欲言又止,她想到了不妥,循齐这些时日以来,用过晚膳就走了,并没有留宿的想法。
有些奇怪。
但她无法宣之于口,因为道理说不通的,循齐要回去安睡乃是天经地义的,自己怎么会觉得不妥当呢。
她摇首,许是自己吓自己,“无事,走吧。”
****
循齐回屋后,拿出木头人,看着刻错的那道痕迹,良久未动。错了一步,这个木头人就不能要了,连修改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她呆呆地看着木头人,不知所措,若在以往,她肯定就会丢了木头人,但这回,她舍不得丢了。
思索再三,她将找来一只空匣子,将木头人好生放了进去,既然刻不得,丢不得,就选个地方放起来。
做完这些后,她像往常一般躺下就寝。
她很累了,巡防一日,筋疲力尽,躺下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精神满满。但她还是摸到匣子,打开看了一眼,摸一摸木头人,接着去巡防营上值。
冬日寒冷,街上的人不多,多是行路匆匆,常常遇到屋檐下躺着尸体,尸体都冻硬了。循齐便会拿钱,让人好生去安葬了。
冬日以来,最是看清事态冷暖的时候,富人*呼奴唤婢,穷人连裹身的衣裳都没有。循齐时常发呆,看着冻硬的尸骨,想起疯子想起以前的生活。
她如今的权势来自左相,只要左相一句话,她就会再度沦为小乞丐。
不安、惶恐,时常会搅得她心烦意乱。
可回府后,看到左相温柔的面容,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左相怎么会那么绝情呢。
不会的,她不是弃子。
循齐握紧缰绳,眼中冰冷,她得让左相看到她的好处,她如今掌巡防营,不是白身了。
“颜少主。”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冬阳凌空,看着暖和,实则依旧冰冷。
循齐顺着声音看过去,男人策马而来,戴玉冠,穿华服,锦绣富贵,她笑了笑,“原来是纪王家的公子。”
纪王三子,人称李三郎。
循齐一眼过后,李三郎蹙眉,惊艳无双,未曾想到颜家少主竟有这副丽色。
少女坐在马上,长发束起,墨发如同锦缎一般,面上肌肤好似剥壳的鸡蛋,眉眼扬起,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相貌好,气势足,这一眼,似乎让李三郎忘不了。
“找我作甚?”循齐不羁,找打吗?
李三郎哪里知晓她的心思,巴巴地策马赶上来,扫了一眼,道:“前面有一马场,少主可要去玩?”
“我可是在当值,去不得。”循齐直言拒绝,“我看这冬日,草都没了,玩什么呢?”
百姓饥寒交迫,权势日日逗乐贪玩,一掷千金。
循齐心中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李三郎将她上下打量一眼,道:“无妨,陛下仁慈,不会在意的,若真出事,我去求陛下,陛下定不会责怪的。”
“我听说纪王爷摔了,你怎地不在家侍奉?”循齐也不顾及他的颜面,直接就问了。
纪王是病了,但是纪王妃让李三郎来接近循齐,想要抱得美人归。他本是不屑,误以为颜少主凶神恶煞,未曾想到却是一美人,他即刻心动了。
“我接受邀请而来,不得不来的。”他也有借口的。
循齐冷笑:“既然如此,你便去玩。”
说完,她扬鞭而去,李三郎哎呦一声,打马跟上。这一幕恰巧被酒楼上的人瞧见了。
“李三郎这是想做什么?追着人家姑娘做什么?”
“如今的颜少主可是香饽饽,世家门阀们谁不想娶回家。娶她回家,少努力三十年。”
颜少主如今的地位,堪比公主,甚至超过公主。娶公主都未必有兵权,娶她回家,权势、富贵、兵权,三者皆有。
楼上人皆沉默下来,颜少主可是左相心头肉,又得陛下喜欢,她不过十五岁,便有旁人三十岁的成绩。
他们说着话,循齐走远了,为甩掉李三郎,索性入宫去见陛下。
李三郎在外面横,却不敢入宫见陛下。如今的陛下是司马神容,不是他李家的人了。
循齐入宫,丢下马鞭,大步走路,小跑着入宫。
内侍长靠柱子晒太阳,眼睛微眯着,眼前一线漏进光来了,他睁开眼睛就瞧见了一少女,哎呦一声,“是颜少主。”
“内侍长。”循齐上前行礼,笑容温柔。
内侍长不敢得罪这位祖宗,忙站直身子,“您怎地进来了?”
“后头有人追我,十分讨厌,我入宫来走走。”循齐朝他笑了笑,又看向殿门,“您在做什么?”
内侍长回答:“哎呦,陛下忙着呢,我偷懒,哪个不长眼的跟着你?”
“李三郎。”循齐烦不胜烦。
内侍长脸色微变,他在宫里多年,知微见著,立即就明白过来,道:“不必理会,喝杯茶?”
“行啊。”循齐哪里会拒绝,她本就不是来见陛下的。
两人一道往茶室而去,进入后,内侍长派人去沏茶,自己拉着循齐坐下来。
内侍长本是长秋宫令,一直跟着司马神容,后她称帝,他便成了内侍长。至今年,跟随陛下十多年。
宫娥奉茶,循齐接过一杯,内侍长笑道:“这是左相最喜欢的茶。”
“哦?”循齐意外,她竟然不知,既然是左相喜欢的,她便多喝一口。
内侍长凝着她,目光灼灼,观她举动,好奇道,“少主今年十五岁吗?”
“过年便十六岁了。”循齐据实回答。
内侍长看着她,不由轻叹一声,“陛下的公主也快十六岁了。”
循齐微怔,长睫轻颤,恰露出几分心慌,内侍长继续说:“公主也快回来了。”
“您见过公主吗?”循齐顺势提问。
内侍长语气悲悯,“小时候见过,我还抱过呢,那时几月大,十分可爱,陛下十分喜爱。可后来,宫变中丢了。陛下郁郁寡欢,险些坏了身子。”
循齐抿了口茶水,故意询问道:“您抱过她呀。”
“是呀,公主夏日出生,冬日里笑得可好了。三月的孩子都会笑了,冬日里便有半岁了,稳稳地坐在床上,稍稍一逗,笑得呦。”内侍长不觉叹气,“这么一想,都过去十多年。”
循齐低眸,继续说:“陛下如何确定江南那位就是公主呢?”
内侍长感叹,闻言随口就说:“殿下耳后有颗红色的胎记,如小小的红豆一般,她还有个小名,唤阿赤。”
赤乃红色之意。
循齐明白,门外传来声音,“内侍长在这里?”
是太子的声音。内侍长忙站起身,走过去开门,“殿下,进来暖暖身子。”
循齐起身,太子跨过门槛,抬眼看到她,有些意外,但还是笑了,“颜少主也在。”
“被一狗追逐,无奈入宫躲避。”循齐并不遮掩,直言说出来。
太子不解,“谁敢逼你。”
循齐打量太子,十岁的年岁,已然十分沉稳了,他是未来的储君吗?
她收回思绪,道:“李三郎。”
太子本是笑着说话,闻言,便笑不出来了,拘束道:“纪王叔公教子不严,孤代他同少主道歉了。”
“与殿下无关。”循齐并不接受太子的道歉,“臣自己会处理好的。”
太子挺起胸膛,目光沉稳,她凝眸,这样的太子殿下,并无骄纵,也无任性,陛下该如何抉择呢?
太子来寻内十侍长,循齐不好逗留,抬脚走了。
走出茶室,沿着廊下走了十多步,恰见左右二相携手从大殿出来。她止步,并没有靠近。
两只狐狸呀!
两人都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循齐,自顾自开口,颜执安说:“昭惠公主如今在江南,威望甚高。”
“你这钱不要命地砸下去,若无威望,岂不是天要灭她了。”右相语气淡淡,“左相,我总觉得不安。”
颜执安好笑:“你不安什么,是为了你上官家的事情吗?”
“不是,是循齐。”右相轻叹,愁绪微笼眉眼,“左相,她过年就要十六岁了。”
颜执安蹙眉,阳光下脚步停顿,右相道:“你想想,她如今是一营指挥使……”
“她狠不下心来对付太子。陛下之前寻我,已有松动,循齐心思善良,怎么会去对付太子?”颜执安坦然,“你知道今年京城冻死多少百姓吗?皆是循齐派人去安葬的,你觉得她会去亲手拉下太子吗?”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本就是本分。右相,你觉得此时说,合适吗?”
巍巍殿宇,威严冰冷,两人立在垂龙道上,人影拉至颀长,如毅力的竹影。
远远看着,秀美中带着威仪。
循齐静静地看着两人,身后脚步轻动,她回头,恰见女帝,忙低头行礼,“陛下。”
女帝没有声张,而是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两位重臣不免好笑,“一位是你母亲,一位是你的老师,都是你最亲近之人,怎地还在这里偷窥呢。”
“臣不忍上前,您瞧。”循齐指着她二人的背影,“肱骨之臣,又是女子。”
女帝瞬息就明白她的意思了,颔首道:“你的想法,不错,循齐,她二人对我朝,十分重要。”
她二人心为循齐,为循齐,愿意做许多事情。她告诉循齐:“她二人既是肱骨,也是清正之人。”
但也是纪王劲敌,一旦太子登基,此二人无法善终。
“母亲。”
女帝微怔,看向循齐,多希望这一声母亲是循齐喊她的,然而不是,是太子。
太子从茶室出来,大步走近,走到两人跟前,“母亲。”
“你也在呀。”女帝声音轻缓,不免失落,但见时辰不早了,顺势说道:“你二人皆留下,陪朕一道用膳。”
循齐诧异,太子欣喜,忙应允。
内侍长闻言,立即叫人去安排。
循齐浑浑噩噩地跟着女帝一道入席,三人落座,女帝为首,两人在下侧。
女帝心情不错,令人奉酒,循齐不敢违逆圣意,浅饮一杯,辛辣的味道刺激喉咙,刺得她想吐了,酒劲入喉,滚入胃里,身子旋即烧了起来。
“我与母亲许久没有一道用膳了。”太子感叹一句,目光落在循齐身上。
循齐低头,把玩着酒盏,一杯酒上肚,脸色微微泛红,粉妍昳丽。
女帝并未回答太子的话,而是看向循齐,“听闻你在巡防营做得不错?赵俯玩忽职守,着实可恨。”
赵俯确实玩忽职守,循齐想球求情,但碍于太子在,只好改口说道:“赵指挥使确实不当,但臣已严令他们,不准懈怠。”
女帝欣慰笑了,望着循齐粉妍的脸颊,舒叹一声,转而问太子:“你纪王叔公身子如何?”
“年岁大了,这么一摔,伤及根本,还需将养。”太子紧张地回答,没有循齐的坦然。
女帝将一儿一女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目光柔和,端起酒饮尽,若是她二人的父亲是一人多好。
可惜了。
她饮过一杯酒,循齐脱口而出,“陛下,天气寒凉,两杯酒足以,酒多伤身子。”
说完后,她自己都惊讶了,可话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陛下,酒多了不好。”
循齐紧张,尾音发颤,女帝岂会听不见,笑了起来,“好。”
循齐缓了口气,低眉冷笑,果然呀,陛下待她有些不同。
一旁的太子目光飘忽,先看母亲,再看颜少主,看过一阵,怔怔地凝着循齐,那股熟悉感涌上心头,比之前一回,更为热烈。
太子忽而开口,“少主,可是六月的生辰”
循齐一颤,双手无端握紧,“我也不知道,我从不过生辰。”
“少主今年十五岁,却并未办及笄礼,孤还奇怪呢,你不知,左相也不知道吗”太子轻轻地笑了。
太子所言,也让女帝提了一口气,循齐先回答:“母亲说在夏日,养我的母亲不知道。”
太子不问了,端起酒饮了一杯,竟然是夏日。
女帝借机说起其他事情,算是将此事圆了过去。
宴席终究得散,循齐与太子告退,女帝靠着软枕,目视两人离去,太子在前,循齐在后,君臣之别。
“陛下,您饮多了吗?”内侍长在旁询问。
女帝含笑:“朕不过饮了两杯罢了。”
循齐是女孩子,心思细腻,知晓劝酒,太子畏惧她,惯来不会这样。
她轻轻地笑了,笑了两息,忽而坐起来,浑身惊颤,内侍长被吓了一跳,“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循齐劝酒……”女帝呢喃一句,“她为何要劝酒呢?”
她与颜执安君臣多年,颜执安也从未劝酒,上官礼也是一般,循齐初次与她赴宴,便大胆劝酒。
她撑着坐起来,内侍长上前搀扶,她伸手推开他,道:“去将循齐召回来。”
“陛下,为何?”内侍长疑惑。
女帝扶额,浑身颤栗,深吸一口气却压不住心口的紧张,催促一声:“快去。”
****
循齐出宫,太子回东宫,两人走了一路,至路口分离,太子并未急着走。
太子负手,“孤与母亲多年,母亲从未留孤用膳,今日托少主的福,孤也能与母亲用膳。”
“太子过于畏惧陛下了。陛下待您,很不错。休要听信外面的谣言。”循齐低声劝说,“您与陛下乃是母子,您该信陛下才是。”
“颜少主,孤自懂事前便听人夸赞颜家有女,善探山寻矿,冰清玉洁,又是陛下身前巩固之臣。孤数度想要奉其为师,可左相从未应允。”太子诉苦,笑容凄楚,“后来听说她有女,孤还不信。”
循齐听懂他的意思,故意装作不知,笑道:“臣与母亲,感情甚好。殿下过于畏惧陛下,当知晓她是您的母亲,是生您养育您之人,您不该与她生分。”
“是啊,不该生分,孤知晓她惦记着皇姐。”太子坦然,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循齐的神色。
循齐面无表情,毫无波动,道:“那是她的女儿,您的意思是让她抛弃自己的女儿去选择您?都是您的孩子,您怎么可以让她做出选择?”
“少主也觉得孤该大度些?”太子反问,“若你是我皇姐,你回来后怎么待孤?”
循齐眼睫一颤,不得不抬首,太子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殿下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殿下。”
太子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循齐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语,太子也发现了吗?
“颜少主,您怎地走那么快?”内侍长哼哧哼哧地追过来,“哎呦,陛下召您回去。”
“怎地又召我?”循齐不理解,是有什么话当着太子的面不好说吗?
内侍长也不知,催促循齐回去见驾。
循齐无法,跟随内侍长再度回去。
女帝已然清醒了,站在窗下,凝着浮云,心中七上八下。
直到内侍长开口,“陛下,颜少主来了。”
“陛下。”循齐上前行礼。
“你过来。”女帝并未回头,而是直接招呼她上前。
循齐疑惑,大胆上前,刚靠近,女帝握住她的手,开口便问:“为何劝酒?”
“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母,臣劝酒,哪里不妥当吗?”循齐说不尽的紧张,又觉得恍然,害怕女帝戳破窗户纸。
闻言,女帝松开她的手,慨然一笑:“原来如此,朕看见你,总会想起昭惠。”
女帝改口否认,循齐也笑了,道:“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母女团聚,陛下也会享受天伦之乐。”
“是呀,朕也盼望那一天的。”女帝语气沉沉,那一日若来了,她必然要舍弃一方。
如同当年,她为明帝杀了惠帝,必须有所割舍的。
她阖眸,心中微痛,几乎窒息,这时循齐说话:“方才,太子问臣,若臣是昭惠太子,应该如何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