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遇疯批》 1、认女 昨夜一场大雪,梨花瓣的雪花压弯了枝头,点点红梅成就了天地间唯独的艳丽。 颜执安走过垂龙道,天水碧的衣襟上沾染了大片雪花,待入廊下,她伸手拂落肩膀上的雪。 拂落白雪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几与白雪同色。 女官霍思上前行礼,“陛下等候左相多时了。” 拂落白雪,颜执安抬手,周身被满纸的书香气浸润了骨,她略微抬首,对上霍思不安的眼神,“陛下又闹什么。” 女帝司马神容于八年前丈夫惠帝死后,在金陵颜氏一族的帮助下自立为帝,立两人膝下的皇子为太子。 “下官也不明白,三日前刑部递上一件案子,陛下骂了刑部三日。”霍思连连苦笑。 “哪件案子?”颜执安冰冷的脸上浮现疑惑,“她骂刑部作甚。” 霍思也是奇怪,“骂刑部不分是非就动刑了。” 殿外漫天大雪,雪落宫廷,朱红色的宫廷被白雪覆盖,如同佳人裹了一身绫罗,遮掩艳丽,留下了肃然。 “刑部若不动刑,还是刑部吗?”颜执安怪异地皱了皱眉,回身看了一眼大雪下的宫廷,“刑部动了她的心上人吗?” 霍思笑了,“陛下有没有心上人,您不清楚吗?” 金陵颜氏累世富贵,善探山寻矿,就在五年前,一次变革中,颜执安夺了祖父的家主之位,将颜家的人赶回了金陵。自此后,颜执安成了新的金陵颜氏家主。 颜氏积累了百年,到了颜执安这一辈,也只有她会探山寻矿,其余子弟竟无一人有次天赋。故而,多年前,还是皇后的女帝将她拉入朝廷,渐渐地,崭露锋芒。 女帝与颜执安相识多年,对女帝的事情十分清楚。 心上人是真的没有。 “对方多大?”颜执安询问。 霍思悄悄侧身,俯在耳边,道:“十三岁。” 那就是个孩子,与感情无关了,那是谁,竟让女帝骂了刑部三日。 颜执安带着疑惑,步入殿宇。 殿内,炭火旺盛,鼎内青烟袅袅,浮云而上,女帝站在鼎前,将手中的香料尽数倒了进去。 见状,颜执安在十步外停留下来,“陛下。” “你来了。”女帝大喜,将香料锦盒丢给婢女,自己高兴地拉着颜执安的手,“走,朕与你有话说。” 女帝已过三十,登基八年,她的手拂过颜执安袖口上竹纹,亲密地握住她的手,之前那股凛冽的冷感,随着消失殆尽。 她这么高兴,让颜执安心中不安,因为这么多年来,她在女帝的脸上,没有见过这种畅快的笑容,就像是得到了一样珍宝。 让人足以癫狂的珍宝。 颜执安轻轻拂开陛下的手,“陛下,您有话直说。” “先喝茶。”女帝避而不答,吩咐霍思备茶,随后拉着对方坐下。 大殿内婢女都退下,青烟徐徐,两人对坐。 霍思进来奉茶,觑了陛下一眼,陛下一改昨日的颓靡,反而十分高兴了,可见,左相有能力让陛下展颜。 颜执安看着面前的茶,略眯了眼睛,陛下这么高兴,是有什么事吗? 她不动茶,开门见山道:“陛下,有事可吩咐,臣必然给您去办。” 颜执安入朝多年,不是曾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是这座王朝里唯一知道女帝杀夫夺位的秘密。 “你先喝茶。”女帝微微一笑,语调也是十分柔和。 颜执安眉头蹙眉,生就一双桃花眼,平静地看着眼前尊敬的女帝,“陛下若不说,臣回官署去处理要事。” “站住!”女帝唇边的笑容散了,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及时伸手按住颜执安的手,果断道:“朕有一女。” “与明帝的女儿?”颜执安也猜出来了。 十三年前,惠帝杀兄夺嫂,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明帝,立司马神容为后,但那时,司马皇后已诞下一女。 待惠帝登基时,昭告天下,小公主已薨,随她的父亲明帝而去了。 哥哥无子嗣,弟弟登基继位,宗室们自然认下了。 女帝颔首,顷刻间,眼中多了几分悲悯。颜执安想起霍思的话,骤然明白,女儿找到了。 “陛下要认她,宗室不会承认的。不如先认作义女。”颜执安在遐思间想到了最好的处理办法。 如今的女帝是惠帝的皇后,明帝的女儿冒出来,且不说威胁太子的地位,宗室也不会承认的。 且女帝不过登基八载,宗室握有权柄,处理不好,宗室们会先料理了这位公主。 不如认作义女。 森严殿宇中,女帝扯了扯唇角,在颜执安的视线中轻轻摇头:“朕希望,你认下她。” “臣认下她?”颜执安惊得起身,袖口上的竹纹跟着漾动起来,她注视着自己跟随了多年的君主,满腔怒气吞了下去,面上依旧和煦,“陛下,臣未嫁未生子,如何认?” 女帝看着对方这双清冷剔透的眼,心中不由恐慌,“朕问过你,你说此生不愿嫁人,既然如此,不如替朕抚育未来储君。将来,你是帝师,金陵颜氏的地位会随你,再上一个台阶。” 颜执安身形微微晃了晃,“陛下,是您疯了,还是臣疯了。臣此生,不喜孩子,恕臣无法养育公主殿下。” “颜执安!”女帝起身,向她逼近一步,语气冰冷:“如今金陵颜氏视你为敌,处处为难你,再过十年,朕退位,她就是女帝。届时,你是帝师,权倾朝野。” “陛下,臣是疯了才会将一生压在一个孩子身上。”颜执安的声音已失去了方才的和煦,“陛下,您该清楚,臣没有嫁人,臣若认下,意味着什么?” “是私生女。臣倒无妨,她会被人嗤笑的,还是说,臣此刻就嫁人,给她寻一个爹吗?” 女帝哑口无言,她看着颜执安朗月星辰般的双眸变冷:“朕希望她跟着你,学经世治国之道。朕认为义女,如何教她呢,风吹草动,阴谋诡计,朕认了她,就是喂给她喝了毒药。” “以朕目前的处境,无法认她。明帝之女,惠帝之子,朝堂之下掀起轩然大波。维护太子的宗室子弟,怎么会甘心呢。但你不同,颜执安,你可以养育她,可以按照颜家未来家主的身份去教育她。你是她最好的老师。” 颜执安苦笑:“臣谢陛下盛赞。” “你答应了?”女帝急迫追问,并保证道:“你放心,日后,你颜氏必然是我朝第一世家,你颜执安也会史书留名。” “是该留名,未婚生子,几人能做到?”颜执安忍不住嘲讽一句,沉静的眼底如同外面的冰雪,“臣为了未来的储君,搭上半辈子的名声。” “颜执安,你该想想,日后,她就是你的底气,她会尊你敬你。”女帝提了一口气,霍然笑了,与她保证:“你给朕五年时间,五年后,朕会还你名声,你颜执安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 五年时间?颜执安凝眸深思,她真的可以教出合格的储君吗? 这是一个未知之数。 殿外风雪如骤,威仪森冷的殿宇藏于白雪之下。颜执安从殿内出来,迎着风雪,淡然地迈出一步。 女帝说:“她就在刑部大牢内。你去了便知是什么案子。” 颜执安顶着漫天大雪,往刑部而去。 入刑部,刑部尚书就在门口等着,风雪冻得他瑟瑟发抖,见人影冒头后,忙迎了过去,“左相、左相,您可来了。” 外面风雪冷,刑部门口更冷,一股阴冷的气息直逼面门而来。 颜执安抖了抖大氅上的雪花,道:“怎么回事?” “那名姑娘叫循齐,打死了药铺大夫。”刑部尚书也冻得站不住,抖了抖,又见左相一袭官袍,站在面前,脊背挺直,姿态昂然。 他下意识就不抖了,继续说:“打死大夫后,她还砸了人家的铺子,刑部出手将她抓了起来,没想到,还是个哑巴,压根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颜执安忍不住侧眸,陡然觉得自己被推入火坑里了,五年时间,说长不长,怎么去教。 刑部尚书面色为难,“下官请了大夫,她、她的嗓子没有问题,是不愿说话。” 他抿了抿嘴,“骨头硬着呢。” “你活着,是陛下的仁慈。”颜执安嘲讽一句。 言罢,她走进大牢,刑部尚书屁颠地屁颠地跟上,“她进来后,一句话不说,下官也是没有办法。” 大牢内十步一灯,依旧无法遮掩森冷刺骨的寒意。 走到最里面的牢房,她推开门,里面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她懒得理会,大步进去,“本相将她带走。” “听您的。”刑部尚书就盼着这句话,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女帝将他骂了一个时辰,骂人的话一句不带重复的。 颜执安走到木板床前,凝着被下的孩子,那张瘦削的脸上看出几分美色,眉眼细细去看,与女帝确有几分相似。确实,认作义女的话,瞒不过那些老狐狸。 她解下身上大氅,掀开被子,将厚实的大氅裹住少女的身子,顺势将人抱了起来。 外面大雪如旧,风迷了眼睛。 颜执安沉静的眼底浮现无尽的哀愁,未来的储君,乃至未来的君主,五年时间,希望我能如陛下所愿,将你教导成合格的储君。 风雪过大,她的神色依旧温和,抱着少女,踩在了圣洁的雪地上。 循齐,五年内,我便是你的母亲。 你十三岁,我二十七岁。 2、初见 “你生了个女儿?”陈卿容险些丢了自己手中的茶盏,眼底拂过惊云,深深凝着自己如冰似玉的女儿:“你女儿多大?” 颜执安回到相府,将循齐暂时放在自己的院子里,第一时间来给母亲说明情况。 面对母亲的震惊,颜执安口中十分苦涩,思索一番,未及回话,不耐烦的陈卿容敲敲桌子,“你女儿多大了?” “十三……”颜执安捂住自己的双眸,试图避开母亲深究的视线,她有苦楚,却不可与母亲细说。 循齐就是她的女儿了,只有母亲相信了,天下人才会相信。 若是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相信,怎么让天下人相信。 外面大雪还没停,暖阁里的陈卿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你二十七,她十三,落地算一岁,也就是说,及笄之年就有了……” 陈卿容嫁给颜家第四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自小带离金陵。后来丈夫死了,女儿成为家主时,她才搬来京城居住。所以,她对她的女儿并不熟悉。 如此推算,及笄之年就有人欺负了她。 陈卿容感觉到心口一股怒气,颜执安不动声色地握住母女的手,一双眼里放出光芒,“母亲,她就是我的女儿。” 不对,不对……陈卿容察觉出哪里不对,她这个女儿性子凉薄,才气纵横,善探山寻矿,不会随意糟蹋自己。 她反握住女儿的手,心里涌现为人母的刚强:“她是哪家的,凭什么让你背下来,遭人骂。” 颜执安却压住母亲的手,“母亲,她将是我金陵颜氏的少主。” “你不嫁人了吗?”陈卿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声音莫名高了些许,“你二十七了,该成亲了,旁人的女儿都读书了。她是谁家,送到谁家去。” 颜执安坚持:“她是我颜家的女儿。” “我呸,颜执安,别逼我骂人。”陈卿容站起身,“你自幼离开我身边来京城求学……” “母亲,我已认下了,别吓到她。”颜执安心平气和地安抚母亲,握着她的手,眉眼和煦,声音十分平和,“母亲,您若不善待她,颜家谁能善待她呢,她才十三岁,孤苦伶仃。” “她多大,我多大,你愿意做娘,我不愿意做祖母。”陈卿容气不打一处来,“我在外面夸下海口,给你找个好的,你倒好,夫婿没看到,女儿带回来了。” 真是好气又伤心。 当年丈夫死了都没这么伤心过。 陈卿容气得要哭了,颜执安便说:“她长得十分可爱。” “有多可爱?”陈卿容下意识收敛悲伤,她喜欢看好看的姑娘,当年就是看着颜老四的美貌才嫁来颜家的。她养的女儿,是金陵出名的美人,她就很得意。 颜执安站起身,宽慰过后,她也不说了,“母亲明日去见见她,我猜也该醒了。她如今养在我的院子里,待身子好了,挪出来,母亲看一看,挪到哪间院子合适。” “那你还成亲吗?”陈卿容愁得又想哭了,好好地从外面捡个女儿回来,日后怎么说亲呀。 颜执安蹙眉,长身玉立,肤光胜雪,五官明媚却又不柔媚,如云长发披散在肩头上,周身也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个人璀耀生姿。 她叹道:“我如今,身居高位,您说,我该嫁给谁?” “这倒也是。”陈卿容哑然,这就是她不逼迫女儿的原因,无人可匹配,若成亲,肯定是要联姻。 她喃喃一句:“那你可以找个喜欢的呀。” “女儿没有喜欢的,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颜执安轻声拒绝母亲的话。 外面大雪还没停,但小了许多,上午还是梨花大雪,此刻如同撒盐一般。 陈卿容急得跺脚,跺了两脚,女儿走远了,不多时,便有人送来些新鲜的食材,似是宫里之物,她便不跺脚了,晚上先吃顿好的。 **** 循齐醒了。 睁开眼睛,昏暗的牢房变成了锦绣的锦帐,她伸手摸了摸,触手生温,是上等品。疯子说过,丝绸不是寻常人可以用得起的。 这是大户人家。 墙角处的暖炉里散着好闻的熏香,炭盆里的炭火驱走了冬日的寒湿,整间房暖意融融。 循齐醒来没有动,静静等着,敌不动,她不动。 等了片刻,脚步声起,一人走来。 循齐打起精神,可乍见是一女子,长发如墨,却是挽起来的,本朝习俗,女子成亲后便将长发挽起来,所以,对方成亲了。 女子凝着她,眉若远山,不浓不淡。 循齐坐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女子身姿匀亭,腰无禁步,裙摆行走间却不摇摆。 两人对视一眼,屋内静了片刻。颜执安淡淡地看着少女,随着对视加深,她勾了唇角,胆子不小。 颜执安说:“我是你的母亲。” 循齐眯了眼睛,下一息,朝自己的腰间摸索去,衣裳换了,柔软的里衣贴着肌肤,腰间却是空空荡荡,小刀不见了。 “你想找什么?”颜执安长身玉立,微微低谋眸,感受着她眼里的杀意。 她伸手将发髻上束发的玉簪丢过去,长发顺势披散下来,她好笑道:“想杀我?给你机会,但你该知道,杀了我是可以泄恨,但于你无利。” “我是金陵颜氏家主,也是当朝左相。” 循齐被她说得浑身一颤,伸手握着玉簪,“你……” “你想说我身份如此显赫,为何丢下你,对吗?”颜执安面上喜怒不辨。 其实,她也不知道如何将这个谎言掩藏,索性就不说了,“这些事情都是过往,你若放下手中的玉簪,便是金陵颜氏的少主,权势富贵都是你的,日后,我只你一女,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你自己考虑。” “循齐,我不问你过往,你也不要问我的过往,你只需知道,日后你将天捅破了,我都有能力给你收拾。因为,你将是颜氏家主的独女。”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循齐握着玉簪的手渐渐放松下来,颜执安将她的松懈看在眼里,唇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过几日,我带你回金陵,祭拜先祖。” 然后,她朝循齐伸手,“还我。” 循齐呆滞过后,目光凝着她的掌心、五指。 五指细长匀称,如玉一般。 循齐鬼使神差地给将玉簪还给她,她伸手,在循齐的脑袋上拍了拍,循齐如同见鬼一般,忙转头瞪着她。 颜执安眼底划过一道光,不免伸手又拍两下,小姑娘伸手就要推开,她说:“你日后荣辱系于我一身。” 循齐伸出来的手顿住,板着小脸,道:“刑部里,他们打我。” “知道。” “药铺老板卖假药,害死了疯子。” 颜执安似乎明白她打死大夫的缘由了,漫含冷气的眸子沉凝,“他死了,你想怎么做?” “药铺关门,不准他的儿子、孙子行医。”循齐仰首,面前的女子,举手投足带着脱尘仙气儿,像是多一分俗气就会飘然成仙了。 颜执安颔首,“这是自然的,莫说是他的子孙,往后十代都不许行医。” “刑部的人……”循齐高声说话,眼底带着不羁,“他们私自用刑。” “你懂得似乎不少。”颜执安对面前的小姑娘不禁改观,青涩、无畏,还有一丝掩藏的聪明。 以及,她口中的疯子是谁? 她漫不经心地一撇,让循齐不高兴了,“你这眼神不是看女儿,是看犯人。” 颜执安不觉笑了,收敛探究的视线,道:“好好养伤,等你伤好,回金陵。” 她必须要让金陵的颜氏承认循齐的身份。 颜执安如一阵风般离开,循齐歪头,一双琉璃似的眼珠盯着她离开的方向,手心微微收紧。 见鬼了,活了十三年,生母突然出现了,还是这般显赫。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循齐没有去理会,而是仰面躺下,被柔软的被子包裹着,不管怎么样,先过几天好日子。 被子可真软,屋子里像春日一样暖和,不用挨冻了。 循齐舒坦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荒唐的富贵生活。 大雪在黄昏的时候停下了,颜执安的正屋被人住了,她只能搬到配屋暂时住下来。 冒着寒冷的风,霍思带着赏赐来到相府。 霍思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高兴地进屋,颜执安给她一个暖手的手炉,她接过手炉,“还没恭喜您呢,得了女儿。” 下一息,颜执安将送出去的手炉抢了回来,“不送了。” “左相、左相。”霍思不知道哪里错了,“陛下命我给你家的少主送些赏赐来了。” “相府不需要。告诉陛下,这是我的女儿,不用她一针一线。” 霍思一听,十分纳闷,怎么听着左相的话,像是左相与陛下生了个女儿,左相负气带走了,从此以后不要陛下的一针一线呢。 “左相,您为何不收呢,都是养身子的好东西呢。” “不需要!”颜执安抱着手炉,在书案后坐下,“告诉陛下,以后少打听颜家少主的事情。” 霍思被赶出相府了。 回宫复命。 女帝闻言后,托腮看着霍思,“她很生气?” 霍思点点头。 女帝懂颜执安的脾气,看着温柔,实则薄凉至极,当年凭借一己之力将她的祖父赶回金陵,丝毫不念亲情。 她担忧道:“左相会不会打孩子?” 3、有钱 女帝的担忧,颜执安从未想过。她将自己的卧房让给了循齐,自己搬到隔壁的配屋。 配屋原来是小书房,设置画案书柜,房间里只一张暂时休息的美人榻。 小憩倒也合适,但睡上一整夜,隔天醒来,浑身都酸疼。 昨日大雪,女帝今日免朝,倒也不用早起赶着去朝堂,今日只要去官署即可。颜执安起榻后,少不得将女帝翻来翻去问候一遍,出门时,隔壁的循齐醒了,站在门口。 “外面凉,回屋去。”颜执安捧着手炉,如长辈叮嘱晚辈一般叮嘱循齐。 循齐今日换了一身厚衣裳,外面套了一件皮袄子,是今晨新拿来的,穿在身上有些大,不合身。 这是婢女的衣衫,凑合穿两日,新做的衣裳还在做。 循齐看了一眼冰雪下的女子,立于眼前,一袭官袍,这样的女子站在雪地中,几乎与雪地一色。唯有乌黑的长发,泛着光泽。 她回过神来,眼中的光芒渐盛,颜执安却说:“你不会行礼吗?” “?”循齐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颜执安转身,凝视雪地,语气冰冷下来:“晚辈见长辈,需执晚辈礼,你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倒像是我欠你良多。” 循齐眼神一变,想起疯子的话。 疯子说:“这世道,规矩太多,等级制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没有办法,你得融入进去,因为,我们太过弱小了。当你无法改变环境时,只能努力融入进去。” 循齐望着她,手足僵硬下来,道:“没人教我,该如何行礼。” 她的声音并不柔软,听起来,有些沙哑,大概是嗓子也伤了。 颜执安说:“等我回来,我教你,现在,你回屋,躺着,大夫会过来治你的嗓子。” 言罢,她一脚踏进雪地里,大步离开。 冰天雪地里,一袭官袍,背影坚韧,已己肉身融入风雪之中,如寒梅凌寒独立。 循齐看得出神,婢女过来拉着她回屋,“少主、少主,外面太冷了,您回屋,家主会不高兴的。” 家主?少主? 循齐听着陌生的称呼,转身回屋了。霜前冷雪后寒,屋外太冷了。 回去躺下片刻,老大夫提着药箱,冒着寒冷而至。 循齐躺下来,老大夫近前,一把胡子显得医术十分精湛,她慢吞吞地眨眼看着对方。 对方也不在意她的注视,诊脉、写药方,提着药箱走了。 循齐坐了起来,刚想说话,外面响起一阵说话声,“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她迅速躺下来,闭上眼睛。 婢女引着陈卿容进来,脱下大氅,抱着手炉暖了会儿,待身上寒气散了才走进内室。 走进来后,小姑娘闭着眼睛,但五官还算精致,神色苍白,看过去,像是个脆弱的瓷娃娃。 陈卿容爱美的老毛病犯了,点点头,一股压不住的喜色从眼睛里透出,她俯身坐下来,道:“别装了,你娘走了,我来看看你。” 循齐睁开眼睛,陈卿容不耐道:“我就不明白怎么想不开。” 想不开将她捡回来,颜家那些老狐狸知道,口诛笔伐,没完没了。 循齐眼色明亮,透着不羁,陈卿容便说:“颜执安,出自金陵颜氏四房,祖父曾官居一品,父亲两榜进士,她五岁知书,六岁作词,这些不足为道,她自探山寻矿,为颜家寻下数座矿,若不然,这家主之位轮不到她来做。” “我就不明白……”她蓦然了下来,眼里不知是讥讽还是难过,低头看着循齐:“罢了,你是她的女儿,我也不管了,但我告诉你,你赔上半生名声来认你,你休要负她。” 循齐听明白了,她是为颜执安来说情的。 “我是颜执安的母亲,陈氏卿容,算是你的祖母,日后,你换我一句夫人即可。”陈卿容愁死了。 而循齐眼中半分波澜都没起,陈卿容觉得颜面受损,这家伙怎么和她女儿年幼时一个模样,冷冰冰的,容貌不像,性子想像了个十成十。 要命,她不想家里再添一个冷冰冰的孩子了。 她试着询问:“你以前住哪里?” “山里。”循齐说。 陈卿容不悦:“说人话,说长一点。” 循齐瞥她一眼,陈卿容立即捏她的脸颊,“不会好好说话,我让你娘收拾你。” 循齐拍开她的手,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讲道理的夫人,思索道,“我自幼随一个疯子住在山里,鲜少出山,前些时日,疯子病了,我下山抓药,遇到庸医,将疯子治死了,我便将人打了,谁知这人太过体弱,两拳就死了。我被抓起来,稀里糊涂来到这里。” “疯子?”陈卿容疑惑,“她叫什么?” 循齐:“她说她叫疯子。” 她没有说谎,疯子说自己就是天地间清醒的疯子。她自记事起,就在山里生活,疯子爱喝酒,爱作诗。但疯子时常胡言乱语,说些奇怪听不懂的话。 疯子也不知年岁,酒喝多了,就会骂天,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怪人。”陈卿容疑惑,但死者为大,便说:“尸身可料理了,若没有,我给你买棺材,将人好生安葬,在庙堂里立长生牌,再行超度。” 闻言,循齐的眼神温柔下来,忍不住坐起来,怔怔看着陈卿容。 陈卿容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只一句话,别负她。” 循齐深吸一口气,眼中泪水压不住,倾泻而出,如同失孤的小兽一般,痛快地哭了起来。 她才十三岁。 陈卿容对她的怨怪,在这一刻就这么消失了,若真是她女儿的孩子落成这般,她必然不会放过那个男人的。 她伸手,抱住瘦弱的孩子,道:“以前的不好都过去了,日后,你就是颜家的孩子,你放心,她会护着你,她这个人,十分护短。” 颜执安要么不认,既然认下来,循齐的一切都不希望旁人插手。 包括女帝司马神容。 女帝将人召来,备足好茶,不想,九岁的太子来请安。 颜执安与太子在廊下相遇,太子仰首望着她,“左相,风雪大,母亲说今日免朝,您怎么来了。” 五年前,四岁的太子立住了,欲启蒙,宗室想令颜执安为太子师,毕竟颜执安背后有金陵颜氏,且她自己十分有本事。 可颜执安拒绝了。 太子如今大了,也知道了眼前人的能耐,欲招揽,可对方对他并不热切。 颜执安行礼,立于人前,道:“陛下召臣,殿下怎么来了?” “孤给母亲请安。”太子落寞一笑。 不知为何,母亲并不喜欢他,见他,也没有过多的笑容。 颜执安道:“殿下先请。” 太子入殿去了,颜执安在殿外等候。 片刻的功夫,太子出来了,小脸紧绷绷,可见,并没有得到女帝好脸色。 “左相,孤回去了。”他低着头,脊背也弯了。 颜执安颔首,目送他离开,大雪过后,遍处生寒,他冒着冰雪而来,依旧得不到母亲的眷顾。 皇家,无情至极。 她不由想起循齐,若循齐无法胜任储君一职,女帝十分也会这样厌恶她呢? 或许不会,女帝爱明帝,怎么会厌恶循齐呢。 女帝不喜太子,因为他的父亲是惠帝。 颜执安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回身入殿。 “卿来了。”女帝从龙椅上走下来,亲切地握着颜执安的手,“你见到她了吗?是何模样?” “陛下未去?”颜执安心惊,“您未去,如何认出她的身份?” 会不会弄错了呢? 两人对面而坐,颜执安舒坦地坐下,女帝紧凝着她:“不会错的,她耳后有颗红痣,身上也有枚玉,是子母玉,与朕这里的玉对上了。” 颜执安道:“既然如此,臣已认下她了,便是臣的女儿,日后,您便当做不认识,不要去特地去打听。” “卿说笑了。”女帝收敛笑容,“朕需要知晓她时刻在做什么,以前不得而知,如今就在跟前,朕自然要见。还有,你找个时间将人带进来,朕见一见。” 颜执安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瞥了女帝一眼,道:“您提醒臣了,将那枚玉佩给臣,若不然,臣无法圆这个谎言。” 女帝:“……” “不成,若给你了,朕日后如何认她。”女帝立即拒绝。 闻言,颜执安换了个懒散的坐姿,玩笑道:“那日后她问我,我可瞒不住。” “罢了,你退下。”女帝赶客了。 颜执安还是将循齐的近况说了一遍,循齐不是懦弱之人,相反,她很有想法,多半是那个疯子教导的缘故。 “臣还是要观察些时日,再来回禀陛下。” 她便回去了,没有回官署,而是径直回府。 卧房里的循齐盘腿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正听着陈卿容说她‘娘’这些年来的功绩。 颜家居金陵世家第一,源于颜家祖先善寻矿,越往后,子孙们得此能力者越少,数十年来,也只有颜执安天赋异禀。颜家诸子诸女中,无一人及颜执安的天才灵秀。 因此,颜执安便被破格立为少主。 循齐听后,仰着脑袋,眼中带着倾慕,这人比疯子还厉害。 她以前觉得疯子最厉害,诗词满腹,不想,山外有人。 颜执安缓步走进,凝着一老一少,老的睨她一眼,小的看她,眸色湿漉漉,一改前两回的叛逆。 咦,她怎么突然变了。 4、抱抱 京城西边有座山,山势陡峭,鲜少有人来。 循齐就在这座山里长大的,对这里每一处都十分熟悉。她在前走路,颜执安跟着她,走走停停,只见她走到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小姑娘伤好后,显露出原本活泼的性子,颜执安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片刻后,最后,落在漫山遍野的枝叶上。 循齐爬山,如普通人走在平路上,十分顺畅,相反,一群侍卫跟在后面,反而被远远地抛开了。 颜执安幼年也行走在山间,探山寻矿,走走停停,勉强跟上了循齐的脚步。 时近午时,一行人爬至半山腰,颜执安扶着树,不觉停了下来,脊背生汗,寒冬腊月,竟生生走出一身汗,风一吹,反而觉得冷了。 她看了循齐一眼,循齐停下脚步,将身上的水壶递给她。 颜执安接过水壶,目光扫过那双小小的手,显得十分娇小,她抿了口水,喘了会儿气,道:“继续。” 山野间,只一群人行走,更别提飞禽走兽。 又爬了半个时辰,至一平坦处,雪地间里乍见一座竹屋,远远看过去,便觉得竹屋寒冷,可见这些年来,循齐过得并不好。 颜执安看向循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 循齐停了下来,等着颜执安近前,然后指着竹屋后的一座小小的山丘,“那是疯子的坟。” “嗯。”颜执安回应一句,眼中疲惫散去。循齐有些畏惧她,隔着两步远,偷偷看她两眼,一时间,竟然无法窥探出她的情绪,像是一块木头人,不知喜怒。 冬日山野之间,尤其寒冷,走进竹屋,一股凛冽寒意袭来,饶是颜执安,也有些受不住了。 “我去收拾东西。”循齐招呼一声,自己进内屋去了。 小小的一间竹屋,左中右三间房,左边是厨房,中间摆着桌椅、躺椅,最右边便是卧房。 卧房里摆了两张竹木床,循齐走到自己的小床前,一阵摸索。颜执安跟随她进去,目光梭巡一番,在同样竹柜上发现了一排小木人。 木人从小到大排列,从蹒跚学路的周岁孩子,到亭亭玉立的少女,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些要带走吗?”颜执安伸手抚摸最小的木人娃娃,指腹轻轻擦过眉眼,无端笑了起来,再看一旁的循齐,她跪在床上,腰塌下去,伸手去床底下掏。 掏了半晌,掏出一只木箱子,打开后,里面摆了些铜钱,下面摆着些纸张。 循齐说:“这是疯子给我留的。疯子说,女子立足于世,或女工或书画或厨艺,总是要有一门手艺度日,不能光靠别人。” 闻言,颜执安觉得也对,女子虽柔弱,但也该有活下去的本事。 循齐抱着匣子,再度抬首,扬起的小脸粉嫩如同稚子,如玉无暇,不苟言笑的模样,更像女帝。 颜执安心中咯噔一下,女帝司马神容的考虑是对的,若再长大些,宗室们必会发现的。 “都带走,明年春日,你再来祭拜。”颜执安收敛眼中的担忧,抬头看向竹柜上的木头人,这个疯子也是一个奇女子,不过,当年究竟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循齐离开宫廷,是女帝还是明帝安排的。 女帝至今不言,她也不好去询问的。 循齐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木头人一并带走,然后一把锁,锁上了竹屋。 一行人下山,回到相府,已是月上柳梢头。 颜执安将循齐送回屋,循齐暂时住的是她的屋子,回去后,将木人放在了八宝阁上,而原来摆在阁上的稀有珍玩都被她拿下来了。 婢女在侧,静静地看着她粗俗的动作,几回想要提醒,少主,这些东西价值连城,能被家主放在这里,都是世间罕见的玩物。 她张了张嘴,被家主拦住,家主反过来吩咐她:“将这些东西送去我房里。” 婢女将珍玩小心地挪出屋里,她出去后,循齐就将自己的箱子放进了床底,床底放了箱子,她疑惑地将箱子拖出来,然后打开,眼前一亮,“好多明珠。” “喜欢吗?”颜执安俯身在坐榻上坐下来,靠着软枕,姿态懒散地看着她。 循齐拿起一颗颗拳头大小的玩意儿,对着灯火去看,“可真亮啊。我喜欢。” “喜欢就拿走,送给你。”颜执安舒展身子,低眉玩着几上的玉兔摆件,漫不经心的语调听起来有几分薄凉,“晚上不想点灯,就将这个拿出来。” 循齐盘腿坐下来,将明珠一个个拿出来,不忘觑向母亲,对方懒洋洋地,姿态懒散,更显出冰肌玉肤的美。 不得不说,她这个母亲,十分美,美得如同玉人,仿若任何人去碰她,都是亵渎神灵。 她眯眼笑了笑,心头微动,低头,继续把玩着夜明珠。 把玩一阵后,颜执安起身,裙摆逶迤落地,循齐仰首,望过去。 左相立于灯火下,面容清冷,似山间浅雾幽深,阳光一照,云雾散去,如美玉无暇剔透。 循齐想了想,美人与权势、钱财都挂在一起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因为你握住了天地间的优势,居于山之顶,俯瞰世间,遍无敌手。 “好了,你自己玩,三日后去金陵,你早做准备。” 颜执安丢下一句后,转身走了。循齐伸手抱着箱子,“好多夜明珠啊。” 疯子说过,天地间澄澈之物,最为难得。 三日后,冬阳明媚,颜家门口排了几十辆马车,前前后后,一眼看不到头,而中间一辆马车极为奢靡。凤凰顶,珍珠眼,珠帘玉幕。 循齐眨了眨眼睛,她这个母亲,可真奢侈啊。 她手脚僵硬下来,陈卿容走出来,走到女儿身前,屋顶一丝阳光落在颜执安的眉眼间,令她的面容璀璨生艳。 “我和你说,不要和你祖父吵,我知道,他吵不过你,但年岁大了,此事毕竟是你无理,你耐心些。执安,你回去后,别刺激她们。都是一家人,要钱给钱,要权再翻脸。” “还有啊,循齐胆子小,你发火的时候,将她推出去,别让她看见。你们刚认识,该装温柔还是要装一装的。” 循齐靠着柱子,双手抱着,歪着头看着这对演戏的母女。 陈卿容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番,一扭头就看到了小姑娘站在那里,下意识躲到了颜执安的身后,“她听到了。” “无妨,她日后,也是要装一装的,因为,人不装,会死。”颜执安很坦然,并不介意,相反,伸手招呼她走近,“该走了。” 循齐看着貌美如花的母亲,松开手,小跑上前,颜执安忽而道:“我忘了教你行礼。今晚教你。” 母女二人登车,陈卿容摆摆手,笑得十分开兴,循齐纳闷,“母亲,夫人为何那么高兴?” 母亲?颜执安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脸上,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母亲? 她压着心中的情绪,阖眸回答:“因为她喜欢自由。” 她这位母亲是陈家的幺女,备受家里宠爱,后嫁给颜家。她爹十分不靠谱,风花雪月,家里事情不管,日日与她娘玩,玩了十多年,一场风寒要了命。 后来,母亲守寡,她心念母亲,不忍母亲受着颜家繁琐的规矩,主动将人接来京城。 她的母亲爱吃爱玩爱耍,就是不爱管事,甚至嫌弃她管得多。她离开京城,母亲便更加自由了。 循齐呆了呆,干巴巴地问:“什么是自由?” 车轱辘转动,马车动步了,车厢内开始晃悠起来。颜执安慢慢抬眼看她,细细斟酌,道:“你这辈子,别指望这样东西。” 循齐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疯子没有教导她,她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母亲,什么是自由?” 颜执安收回视线,默了两息,笑了起来,语气轻浅:“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天地间随你行走。” “哦,我以后没有了吗?”循齐纳闷,颜家这么有钱,还买不到自由吗? 颜执安抬手,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点了点,缄默以对,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 权势与自由,本就是相悖的。 循齐被点了点头,不觉怪异,“钱买不到吗?”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等你长大后,你自己就会清楚了。”颜执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见她空着手,便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拿着,别冻着了。” 她语间浅浅,声音温和,面容如山间月色一般,以至于循齐觉得她在故弄玄虚。 有钱能使鬼推磨。 马车颠簸一路,午时过后,循齐打了哈欠,颜执安放下手中的书,打开暗格,随手拿出一本书,“我给你读书听。” 书是前些时日就准备的,她猜到循齐会犯困,所以,准备了书,念给她听。 她翻了翻书,朗声读了起来。 静谧的午后,颜执安口齿清晰,读的是史书,循齐翻了翻眼睛,她打了哈欠,“我能睡觉吗?” 颜执安:“……” “不可以。” “如果我坚持呢?” 颜执安将书递给她:“你念给我听,这样,你就不会困了。” 循齐生无可恋地看着她:“我在您的眼里没有看到慈爱。只有时不时露出来的怜悯。”她觉得母亲待她,身上多了层淡淡的隔阂感,待她如同客人。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客气疏离。 “嗯?”颜执安伸手抚摸自己的眼睛,她第一回做娘,不知道什么样的眼神是慈爱。 一时间,她被难住了。 怎么办? 颜执安思索一番,默默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这样呢?” 5、母亲 颜执安自幼天赋异禀,其父其母爱风花雪月,颜老太爷害怕这位孙女长歪了,故而将她带离金陵,远离这两个不正经的祸害。因此,她自小与母亲分离,直到三年前才与母亲相处。 只那时,她已二十四岁,早就过了需要母亲庇护、爱护的年岁了。 故而,‘母亲’一词,对她甚为遥远。 抱上循齐的一刻,她感受到小姑娘身上的暖意,如同火炉一般,不禁又觉得养一个孩子真难。 给予吃穿就罢了,还要顾及心灵上的照顾。 颜执安感到一丝无奈,但,她怀里的循齐困得睁不开眼睛,正好寻了好地方,舒服地闭上眼睛。 ‘母女’二人各怀心思,颜执安感觉为人母的无奈,循齐却感到为人女的快乐。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颜执安抱着小姑娘的双手收紧,想到什么,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顷刻间,外面传来刀剑碰撞的铛铛声,循齐感觉到诧异,但她的怀中实在她暖和了,不觉睡了过去。 一炷香后,车厢门打开,护卫无霜探首,欲开口,颜执安将手放在唇角上,示意她别开口。 她动了动唇:“走!” 无霜会意,轻轻关上车厢门,退出马车。 天地间一片肃杀,冬日冷硬的泥土上躺着数具刺客的尸体,鲜血蜿蜒至车轮上。 无霜翻身上马,抬手吩咐一句:“继续走。” 一行人继续赶路,白日行走,晚上夜宿驿馆。 到了地方,循齐跳下马车,嗅了嗅,低头看着车轮,“怎么有血。” 颜执安慢悠悠地走下来,裙摆逶迤,扶着无霜的手下地,扫了一眼车轮子,“人的血。” “人的血?”循齐眼皮跳了起来,不理解她怎么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人的血’三字。 “人欲杀我,我自然反击,难不成放了?”颜执安轻轻地笑了,眼神玩味,“害怕了?” 吃惊是有的,但害怕,却没有。循齐摸摸自己的鼻子,晃晃自己的脑袋,“不怕。” 她也曾打死过人的,震怒下,一拳一拳将人打死。所以,对死亡,她并不畏惧。 疯子曾说:在这里,命如草芥。 颜执安眼眸深深,不得不多看她一眼,这一刻,她在这张稚嫩的脸上没有找到惶恐,相反,她只有疑惑。 那位‘疯子’究竟是谁。 颜执安派人去查过,可一无所知,因为,不知那人的名字。 她像是一个世外高人,隐居深山,不为人所知晓。 循齐亦步亦趋地跟着颜执安走进驿馆。驿馆已腾空了,前后都是自己的人,且颜家的人早就来打扫过,将驿馆的东西丢出去,换上颜家的东西。 一眼看过去,屋内摆设熟悉,设置奢靡,她的嘴角翘了起来,她这个母亲,真是奢侈。 家里有矿,旁人比不得。 循齐舒坦地躺在床上,打了个滚,颜执安皱眉,将人赶下来,“换衣裳。” “我身上干净的。”循齐解释。 颜执安看着她:“换!” 循齐本想对视一眼,畏惧过深,不得不脱下外裳,婢女簇拥着上前,伺候她穿上柔软的家居服。 循齐蹙眉,看着这么多婢女,手真的会废的,自己不会穿衣裳吗?她心里不平,面上也显露几分,颜执安的眼底浮起凉意,道:“喜怒不形于色。” “不憋屈吗?”循齐张口就答,觉得有些荒唐,“人的情绪不就是发泄的吗?憋着的话,会憋出病的。” 颜执安在坐榻上坐下来,听着小姑娘反驳的话,淡淡一笑,“所以,你要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情绪外露,可能会要了你的命。罢了,日后慢慢与你说。过来,站好。” 她的话,循齐不得不听,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站好。 小姑娘身子高,已到颜执安的肩膀了,眼下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再过两年,个子还会长。 颜执安望着面前的小姑娘,数日下来,肌肤白皙良多,两颊粉妍,皎皎若白月光。 从样貌来看,颜执安是很满意的。她随她娘,有看人爱看脸的臭毛病。 她说:“跪一个给我看看。” 循齐眼皮一撩,跪?颜执安解释,“颜家臭规矩多,动不动就让人跪亦或行礼,你先学习,日后用得上。” 接着,她便说起礼仪之道,循齐眨着大眼睛听着,认认真真地跪给她看。 颜执安走下来,握住她的手,“放在这里,见何人行何礼,长辈礼与平辈礼是不一样。” 少女的手小而软,指甲修剪得干净,掌心还有些茧子,是以前干粗活留下来的。 颜执安心无旁骛,循齐的目光被她一双手吸引住了。 这双手纤细、修长、白皙。 循齐看了两眼,那双手忽而拍上她的脑门,“看哪里去了,学会了吗?” “没……”循齐迅速调整心情,不由打起精神,“您再说一遍。” 颜执安不耐,但还是平心静气地重复一遍。 循齐学会了,又问:“父母也是这般行礼吗?” “不一样。”颜执安摇头,重复一遍父母礼仪。 循齐看了一遍,转过身子,面对颜执安,毕恭毕敬地叩首。 这一举动,吓得颜执安侧身避开了,她没资格受她这等礼数。 “起来。”颜执安吓出一身冷汗,快速将面前的人搀扶起来,“用膳吧。” 循齐高高兴兴地站起来,握着她的手,唇边挂着灿烂的笑容,一时间,颜执安看得心生恍惚。 这个孩子,还得慢慢地教。 只不过,谎言揭开的时候,她会不会恨她呢? **** 金陵颜氏主支一脉有六房,颜执安出自四房,在家行九。 下船后,颜氏的人就等候在码头上了,来接应的是大房的颜大郎,已近不惑。 “九娘。”颜大郎见到颜执安后大步迎上前,面上挂着笑容,目光转瞬落在她身后那张稚嫩的脸上,笑容旋即消失了,“九娘,你莫要胡来!” “怎么了?”颜执安语气淡淡,面上不辨喜怒,“你不该喊我九娘,当呼一声家主或者左相。” 一息间,她就与颜大郎划清界限了,颜大郎面色难看极了,颜执安身后的循齐看着他清白交加、尴尬不已的面容,怯怯笑了起来。 下一息,一只莹白的手揪住她的耳朵,她哎呦一句,颜执安教训她:“还不就见过见过大舅父。” 循齐闪身上前,朝着对方行长辈礼:“见过大舅父。” 颜大郎憋着一口气,吞在嘴里,生硬地转身走了。 循齐楞了一瞬,他厌恶她。 为何呢? 初次见面,为何就有那么的厌恶呢。她仰首看向母亲,颜执安会意,道:“他觉得你是来抢家产的。” 抢钱的?循齐理解了,幽幽一笑,道:“是该讨厌我。” “上车,回颜家。”颜执安嘲讽一句,牵着循齐的手,朝颜家的马车走去。 其他人,将船上的箱笼卸下来,一一搬上马车。 颜大郎骑马,颜执安与循齐坐车,后面的人忙着卸箱笼。 到了颜家,先拜见颜太爷,屋子里只有颜执安的大伯父和大郎这对父子。 颜太爷已过六旬,两鬓斑白,凝着循齐,半晌没有言语,颜执安漫不经心地开口:“祖父,循齐便是我立下的少主。” 话音落地,颜太爷手中的茶盏砸了出来,“颜执安,你不要太荒唐,她父亲是谁?宗谱如何记,你要丢尽我颜家的脸。” 循齐掀了掀眼皮,学着颜执安的散漫,冷冷地扫了一眼,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祖父,您可以拒绝。”颜执安撩起眼睛,目光锐利,面上却带着笑:“我可以自逐出金陵颜氏,回京城,重新开族谱,我名下的产业山矿尽数带走。” 屋内一静,三人面面相觑,颜家大爷忙搭话,“九娘,都是一家人。你立少主,也当知会我们一声,你突然回来,打我们措手不及。” “我找回自己的女儿,还要与你们说一声吗?大伯父纳妾,怎么不告诉我呢。”颜执安眉梢挑起,冷冷地看着对方,“她一定是颜氏的少主,至于是金陵颜氏,还是京城颜氏,你们自己看着办。如今,是你们依附我,不是我依附你们。” 言罢,她站起身,扫了循齐一眼,“茶这么难喝,你还喝?” “哦、哦。”循齐放下茶盏,急忙站了起来,匆匆跟上母亲的脚步。 颜大郎气个仰倒,指着她的背影,“祖父,您不管管?贸然带个人回来,就说是我们金陵颜氏的少主,像什么话。金陵累世清贵的名声,就被她这么糟蹋了。” 他爹很冷静,道:“你去寻个矿回来,我们奉你为家主,赶走她。” 颜大郎立即消声,默默退回去。 离开的循齐不忘回头看了屋子一样,巴巴地凑到母亲跟前,道:“您可真厉害。” 颜执安脚步一顿,不觉停下来,然后、伸手,揪住她的耳朵。 “让你喝,你就喝,万一给你下毒,以后谁给我送终。” “哎呦,疼呢。”循齐皱眉,马不停蹄地认错,“错了、错了,下回不喝了。” 颜执安停手,冷冷扫了一眼,不悦道:“回去面壁思过。” 循齐:“……”为什么? 6、回家 颜氏在金陵已久,府宅占了半条街,前院后宅,侧门后门更是不计其数。颜家园林,举世闻名,是颜家数代人的心血,累世而传。 颜执安至今未曾出嫁,府里依旧有她的园子,前有水榭,后有园林。 冬日里,湖上烟气缥缈,一阵水雾似的笼罩着湖面,恍若仙境。 颜执安的云波阁,是颜府里最多的院落,也因湖泊大,远远看过去,整座院落便大得离奇。 这是她那年寻得第一座矿时,老太爷亲自下令将带有水榭的云波阁给了她。 后来,她去了京城,这座院落便空了下来,其他妹妹们见她不回来,试图想要搬进来,毕竟这么大的水榭,冬日里赏雪,夏日里垂钓,也是十分畅快的。 可老太爷一口拒绝了,就算颜执安不回来,她没有说话,就不准动她的院子,颜家不至于连这么一处地方都留不住的。 箱笼前几日就搬了进来,走进水榭,里面都以置办整齐,房里摆了几盆牡丹花,花开的正艳呢,看上去,十分喜人。 “咦,冬日里怎么还有牡丹花。”循齐走过去,围着花绕了两圈,十分新奇。 颜执安扫了一眼,“你若喜欢,搬进你屋里。” “母亲不要吗?”循齐的目光被花吸引了,随口搭了一句。 她本是无心,可颜执安听得心口一颤,一句一个母亲,叫得她害怕极了。 “你喜欢就拿去。”她不甚在意,一路颠簸也十分累,转身朝内室走去。 她走进去,婢女跟着进入,伺候她更衣,换了大衣裳,穿上柔软的家居服,又拿了手炉取暖。 等婢女散下后,循齐绕过屏风走进来,左右瞧一眼,看见了角落里的夜明珠,眼前一亮,伸手就去摸摸。 她十分好奇,不知是谁笑了一声,像是笑话循齐一般。 颜执安循声看了过去,“站住。” 离开的婢女们都停了下来,颜执安拿手一指,“刚刚,谁笑的。” “家主。” 最后的婢女噗通跪了下来,“家主,婢子不是有意的。” 颜执安放下手炉,懒洋洋地直起身子,眸光蓦地一深,清绝的眼眸里映着婢女颤抖的身形,道:“无霜,带下去,张嘴。” 冰冷冷的语气里带着冬日的寒冷,婢女吓得叩首请罪,无霜不予理会,直接带下去。 很快,外面响起了巴掌声。 角落里的循齐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瞧见了母亲的侧颜清寒,冷艳至极。 她这个角度去看颜执安,侧颜如画,清冷不近人。 颜执安换了一身玉色的束腰宽袖的对劲长衫,肩背挺直,眼神在这刻变了,与刚刚与循齐说笑的模样,判若两人。刚刚面对太爷大爷时,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此刻,却十分吓人。 听着外面的巴掌声,循齐将夜明珠放在了原位上,悄然走过去,“我、不该摸吗?” “想摸就摸,不觉得刺眼,晚上抱着睡觉。”颜执安此刻又笑了笑,软了脊骨,整个人靠着软枕,阖眸休息,“你睡隔壁的屋子,记住,你是颜家的少主,将来,颜家是你的。” 一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给循齐莫大的底气。 颜家是你的! 循齐不禁再度看向角落里的明珠,走过去,还是伸手摸了摸,这回摸了,下回就不摸了。 她知道,刚刚婢女是笑话她没见过好东西,可她就是没见过,不觉得丢人。 她收回了手,白净的小脸上挂着满足,她有今日,像是一场梦一般,衣裳穿一回就换新的,这是她以前不敢想的。 锦衣玉食也不为过,她不怨恨颜执安了,在这个家里,颜执安自己过得也很艰难。 女子之身,身兼家主,都看不起她。 “这是怎么回事?”一句柔柔的女声传了进来,颜执安睁开眼睛,招呼循齐过来,道:“你大祖母来了,她是大爷的正室。” 话音落地,脚步声传来,颜大奶奶的声音传进来:“九娘有数年没回来了,怎么突然回来了,临近年关,是回来过年的吗?” 秦凝君的目光落在循齐身上,小姑娘一张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眉眼凝着病弱,像是病气入体,远远看过去,像是精美的瓷娃娃。 “哟,你把哪家的姑娘带回来了。”秦凝君笑了一声,“长得可真好看,你娘肯定喜欢。” 陈卿容爱玩,也爱皮囊,也是颜家最不靠谱的。 颜执安平静地开口:“循齐,见过大祖母。” 循齐立即行礼,“见过大祖母。” “哪家的?”秦凝君面上堆着笑容。 循齐皱眉,不知如何开口,颜执安代为回答:“我的女儿,颜家少主。” “九娘,别闹,你还没嫁人呢。”秦凝君不信她的话,随口一笑,预备夸赞循齐,又听到颜执安开口:“我已禀过祖父与母亲。” 这么大的女儿! 秦凝君说笑的心思戛然而止,“她爹呢?” “死了,那年遇到山匪,万箭穿心,跌落悬崖,尸骨都没找回来。”颜执安好整以暇地回答,“大伯母过来是有事吗?” 秦凝君是来给她说亲事的。颜家九娘二十有七了,妹妹们都已嫁人生子,独她还是一人。既然回来了,她就来保媒。 四夫人陈卿容不靠谱,但如今颜家是她管着中馈,晚辈的亲事,自然是要操心的。 她满怀高兴地过来,可突然看见这么大一个女儿,她觉得天塌了。 她冰清玉洁的亲侄女变成了丧夫带着女儿的寡妇了。 一时间,秦凝君晕头转向,扶着婢女的手艰难地坐下来,扫一眼一脸无辜的循齐,她哎呦一声,“这么多年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我一直在找她,她跟着她爹丢了,最近才找回来。”颜执安自觉自己的脸皮已经厚了,被司马神容一步步逼到如今恬不知耻的地步了。 她扶额,当做没有听到秦凝君的叹息声,秦凝君颤惊惊地转身:“我先回去了。” 我要缓一缓! 天塌了! 秦凝君走了,循齐探首去看一眼,回头看向母亲:“我爹真的死了?” 颜执安点头,这句话是真的,明帝都死了十三年了。 循齐点点头,死了就死了,她如今有权势滔天的母亲,也不需要父亲了。 她又问:“我觉得她来是有事儿的,可是后来怎么不说了?” “嗯?”颜执安忽而发现逆转,循齐在这里,似乎就没人催她成亲了,就连大伯母都一声不吭地走了。 颜执安凝着少女的面容,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道:“你不用面壁思过了,回去休息,今晚有家宴。” 循齐糊里糊涂地,怎么又变了? 母亲可真奇怪。 循齐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怎么说变就变了? 疯子说,越好看的女人,越会说谎,且她们的谎言,让世人甘愿相信。 循齐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对的,她知道母亲在说谎,但,她甘愿相信。 **** 颜家六房,下有二十个孩子,最小的孩子是二十娘。今日家宴,嫁在金陵的女儿都回来了。自三年前,老太爷回金陵后,颜执安继承家主,众人都是面服心不服。 如今冒出了一位少主,让众人看了她的笑话,尤其是生父不详。 循齐跟随母亲姗姗来迟,乍然去看,里面坐了几十人,她道:“母亲,你家人可真能生。” “我也觉得能生。”颜执安轻叹一声,道:“你以后生一个就够了。” 循齐皱眉,道:“我不想生。” 颜执安:“……” “为何?” “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 颜执安叹服,觉得她的话也对,罢了,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颜执安的座位摆在老太爷之下,老夫人看着孙女,本十分高兴,可见到后面跟着尾巴,脸上的笑容生生凝住了,“九娘。” “祖母安好。”颜执安上前行礼。 循齐看着她行礼,有样学样,跟在她后面喊:“太祖母安好。” 老夫人阴着脸,点点头,“坐下、坐下。” 她看了一眼循齐,瞧着不大精神,是身子不好?她问孙女:“我瞧着她似乎身子不爽?” “嗯,身上有伤,又逢冬日,好得慢些。”颜执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借着回金陵,也来调养一段时日,过完年再回京城。” 屋内几十人各怀心思,对视一眼,有人开口:“孩子这么小,定为少主,是不是仓促了些?” 颜执安端起酒饮了口,“三哥哥十二岁就跑去那等地方了,比起你,阿循什么都不懂,是小了些。” 颜三郎哑然,端起酒杯,憋着脸喝酒。 颜执安抬头,看到一脸不满的五娘,道:“五姐姐屋子里的烂事都解决了吗?我记得你不是嫁在金陵内,怎么回来了?” 颜五娘一怔,忙收敛神色,装作自己不存在。 颜执安目光在众人中梭巡,被她看到的人,纷纷低头,两句敲山震虎的话,震住了众人。 她这才开口:“我儿循齐已找回来了,日后,便是颜家的少主,各位没有异议,明日开家祠,告祭祖先。” “九娘,此事再缓缓。” 7、阿娘 又有人开口反对。 颜执安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眼中浮现玩味,对方逼近一步:“就算她是你的女儿,有何能力坐上少主之位。颜家惯来是有能力者上位,不论长不论贤,她有何能力。” 一旁的循齐紧张到脸色煞白,敌众我寡,她感受到了压迫。 可颜执安丝毫没有将这点脏放在眼里,捏着白玉酒盏的手微微用力,以至于莹白色的手背浮现青筋,她笑了起来,“就凭,她的母亲是我颜执安。” 对方不耐,“我说了,你就算是她的娘,也不可。” “她不可,谁可?”颜执安放下酒杯,抬头对视,眸色深不见底,“你算什么东西。” “我、我是你的长辈,是你三叔,颜执安,你这是什么态度。”颜三爷怒了,拍案而起,“颜执安,你带了个野种回来就要继承我颜家的家业,这像什么话。” 屋内落地的竹枝灯照得屋内亮堂堂,颜色素来奢靡,不吝啬这点灯油。 颜执安淡漠的面上眉睫半敛,抬起手,将酒盏丢在颜三爷面前,“三伯,你于颜家有什么功劳,除了嫡出外,有哪点强过其他人?你去外做生意,开一间铺子就败上万两,你好意思说旁人无能。这么多年来,你如酒囊饭袋一般活着。” 颜三爷气得脸色通红,一再咬牙:“颜执安,我是你三伯!” “祖父,我建议将三房挪出颜家,不该留这种败类。”颜执安起身,面相祖父,“我是家主,我可有这个资格?” “三爷。”三夫人急忙拉着自己的丈夫坐下来,“你惹九娘做什么。” 颜三爷脸面丢了干净,三夫人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还是要与颜执安道歉:“九娘,你三伯喝多了,发酒疯,莫要理会莫要理会。” 屋内除了三夫人道歉,其他人连声不敢吭,孙子辈的人更是头都不敢抬,谁能掩盖颜执安的风华。 屋内的老太爷都闭上了嘴,老夫人出来打圆场,“老三,少喝些,九娘,此事你做主。” 其余人皆不敢言语,老太爷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目光深深。 很快,此事揭过去,众人询问颜执安的安排,接下来,住几日。 “明日过完上元节便回去。”颜执安回答。 众人说笑一番,待散戏后,老太爷将颜执安留下,颜执安伸手给循齐整理衣襟,嘱咐她:“外面有适龄的姐妹,认识一二,日后结伴出去玩儿也是好的,你先回去。” 循齐面露担忧,仰首看着母亲:“曾祖父会不会为难你?” “无妨。我不在意。”颜执安给女儿整理好衣襟,一改往日的温柔,肃然道:“颜氏如今是我当家,日后便为你所用。” 她没说,日后便是你当家。因为,循齐只会止步少主之位,将来,她回宫,少主还是要重新选择的。但颜执安不在意了,她只能管到自己这一代。 她为颜氏铺路,至少未来三十年内,居于世家顶流。 如此,她也不负颜家了。 循齐离开后,颜执安扶着祖父往书房而行,年老人走得慢,她便放慢脚步。 老人家说:“她做颜家的少主,我不管,但日后家主一位,我希望你慎重。”因为将来的事情,他看不到了,无法阻拦。也怪他养的儿子都没有用,老四早逝,她的女儿却是天赋异禀。 “祖父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好好教导她,不会让她辱没了颜家的名声。”颜执安放缓语气,“祖父,我这么做,也为了颜家的未来着想。” “我老了。你父亲没了,叔伯们才能有限,我本想着,让你招赘入府的,没想到,你自己添了个女儿。”老太爷语气里满含无奈,“你说你为颜家着想,我便也认了,你慢慢教导她,若是不成、罢了,日后再说。” 颜家不仅需要人才,也需要继承探山寻矿的儿孙。 这么多年来,唯独颜执安两样兼顾。当年,他顺势退了下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老了,该颐养天年。 **** 循齐与母亲分别后,提着灯,打算回云波阁,走出门,门口站着三五个女孩,都是十几岁左右的,最后面,站了个五六岁的女童。 女童走到洛唐跟前,扯扯她的袖口,“乳母说,你是九姐姐的女儿,我是你的小姨娘。” 循齐看她一眼,“你是二十娘吗?” 女童点点头,旋即又说:“没大没小,二十娘是你喊的吗?” 循齐笑了起来,她摸摸二十娘的脑袋,几个女孩围了过来。 “我是十七娘。”胆子大的先开口,她比循齐大两岁,但辈分上已然大了一辈。 十七娘是六房的姑娘,庶出的,但六爷十分喜欢,眉间有几分英气,无一丝云鬓堆砌的妩媚。 她拉着循齐的手,一手抱着妹妹,“走,我们一道走。” 循齐在她身上感到了一股散漫之气,对方心无杂念,冲她一笑,“你初来,我带你去玩,明日有斗诗会。” “斗诗?”循齐意外,十七娘玩笑道:“就是比作诗,我不大会这些,但你知道的,这是颜家举办的,必须要去。我和你说,家里无趣,整日弄这些,遇到有文采,还会举荐入朝呢,故而,明日很多人都来,你来得可真不凑巧。” 十七娘以为循齐同她一般,讨厌文墨一类的事情。 循齐看着她怀中的二十娘,伸手摸摸她的脸颊,谁知,二十娘拍开她的娘:“小循齐,我是你姨娘,别没大没小的。” 她鼓着腮帮子,十分可爱,引得循齐笑了起来,颜家诸人,行色各不同。 老的老奸巨猾,大的不知所谓,小的倒是十分可爱,一样的米,养出百样的人来。 “你明日去吗?”十七娘追问一句,“你娘肯定去的。” 循齐颔首:“去,我母亲就去我就去。” “母亲,你怎么喊得那么正式,你们关系不好吗?”十七娘听出些名堂,可能是刚认回来,母女二人关系生疏。她便说:“我们这里称呼阿娘的。” “阿娘?”循齐咀嚼这个称呼,吴侬软语,倒有几分亲昵之意。 她粲然一笑,“我知道了,明日我阿娘去,我就去。” 两人走到路口,十七娘抱着妹妹走了,循齐目送她们离开。颜家的宅子里,灯火通明,湖面上映着灯火,影影绰绰,可见大家底蕴。 这世间,富贵者,纸醉金迷,贫困者,艰难度日。 从贫困至富贵,她像了做了一场梦一般,极不真实。 循齐提着灯回到云波阁,深夜的湖上烟雾缭绕,此刻去看,雾水朦胧,更似仙境。 她推开窗扇,眺望湖面,随后一双手按住窗扇,“不想好了?” 颜执安的声音带了几分几分柔和,细细去听,与‘阿娘’二字倒也契合。 循齐收回手,关上窗的颜执安忍不住莞尔,“你与十七娘一道回来的?” “她邀我去斗诗会?”循齐据实以告,想起十七娘英气的面容,憨态可掬。 “斗诗会?”颜执安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金陵何时有斗诗会了。我只记得明日是一场取贤席。” 金陵本是南边金城,衣冠文章,天下才子一万,金陵独占八千。故而,颜氏招贤纳士,每年都会举办举贤席,若真有才学一品者,举荐入朝,日后便是金陵颜氏的人。 循齐疑惑,小脸皱在一起:“是要斗诗吗?” “十七与你说是斗诗?”颜执安哭笑不得,伸手掐了掐她的包子脸,“明日带你去见识见识。” 循齐不躲,随她掐,认真地看她一眼,然后低下头,若有所思。 颜执安道:“去休息,明日不需早起,我不喜欢早起,上朝是没有办法,但回来这里就不必了。” 颜执安不是勤快人,养尊处优,更喜自在。 循齐回去了,一步三回头,望着灯下如玉的女子,声音清珞如玉石,她在那双水色漾动的眼眸里看到了美色。 最后一步,跨出门,循齐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颜执安面上的温柔跟着消失殆尽,随后在坐榻上坐下来。 无霜寻机而进,将一叠情报递给左相,“这是明日赴宴的人,您看看。” “你看过了?日后?”颜执安接过来,随意翻了翻,“这些人早就闻名,怎地来凑热闹。” “那是因为老太爷放话出去,您回来了,要参加取贤宴。”无霜解释。 颜执安是想循齐在诗会上露头,她作几首诗词糊弄过去,年少成名,算是第一步。 可明日那么多才子参加,循齐能露头才见鬼。 颜执安气不打一处来,扶额苦思。 她生气就睡不着,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的。她睡不好,循齐睡得很好,一早就过来了,婢女不敢拦她,她悄悄进屋。 还没醒。她看了一眼,摸索过去,没多想就掀开锦帐。 8、挑衅 屋子里暖和,摆了炭火,一进去,就感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婢女守在外面,循齐推门进去也没有人阻拦,她一直走到榻前,锦绣的锦帐低垂,她没想,直接就掀开了。 她一伸手,颜执安就醒了,拍开那只手,“做什么?” “该走了。外面都来催了,今日要去祭祖吗?”循齐皱眉,揉了揉自己挨打的手,眉眼一动,使坏般扯开锦帐,脑袋钻进去,朝着母亲嘿嘿一笑。 颜执安眼眸半阖,伸手就将那只脑袋推了出去,“闭眼。” “你和疯子一样。”循齐挨了一巴掌,索性握住那只手,触手生热,掌心触碰的肌肤十分细腻。 她略微一怔,颜执安收回手,眼睛依旧闭着,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偷窥,“你与我说说疯子是什么样的?” “她呀,她是个奇怪的人。”循齐双手扯着锦帐,脑袋在锦帐内,身子在锦帐外,屁股撅着。 颜执安看不到锦帐外,听过她说养母,不禁好奇,“如何奇怪?” “她说,活在封建等级之下,权势如同金字塔一般。”循齐努力回想起疯子的话,“她还说……” “别说了。”颜执安伸手捂住她的嘴巴,面色惶惶,“日后她的事情不许再提。” 循齐点点头,还是说一句:“她的文采会很好的,还写书呢。” 颜执安并未在意,文采好再好能比得上金陵才子吗? “你用早膳了吗?” “等您起来一道用,外面派人来催了。不是说今日祭祖吗?”循齐记得母亲说过,今日告祭先祖。 颜执安懒洋洋地起身,衣裳半敞,露出锁骨处莹白的肌肤,循齐看得皱眉,伸手给她整理,颜执安扫她一眼,“你干什么?” “我给您整理下。”循齐眨了眨眼睛,衣衫半露,不好。 颜执安挑眉,抬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下,“你这个小古板,你看又如何,我是你母亲。” 循齐疑惑:“会着凉的。” “你说的也对。”颜执安被说服了,打了哈欠,“你让她们进来。” 循齐知晓她说的是婢女,点点头,转身出去招呼。 颜执安慢悠悠地起来,梳洗更衣,循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趴在桌子上抱着水壶喝。 直到婢女端来一盘子饺子,她伸手去拿,婢女露出诧异,她立即将手收了回来,讪讪一笑。 一旁的颜执安扫了一眼,吩咐婢女:“出去,告诉大夫人,不必来伺候了。” 婢女惶恐,颜执安不耐:“出去。” 婢女一句话都不敢说,低头跑了出去。 循齐的手一直背在身后,看着颜执安走来,不觉低头:“对不起,母亲。” “为何对不起?”颜执安不理解,“想吃就吃,下回饿了吃点心垫一垫。让她们一日三回送些点心给你,饿了就吃。” 十三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饿得本来就快,不能和常人比较。 循齐腼腆地点点头,颜执安将筷子递给她,“趁热吃,待会出门带些吃的,这等宴席枯燥无味。” “好。”循齐口中答应,颜执安将一盘饺子都放在她的面前。 循齐看着饺子,又看向她,眨了眨眼睛,随后,默默低头吃饺子。 颜执安挑着菜吃,看看饺子,皱眉,看看莲子羹,皱眉。反观循齐,大口朵颐,她这才端过莲子羹,慢悠悠地舀了一勺吃下。 循齐低头吃东西,一句话不说,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桌上的吃食,一扫而尽。 她吃饱了,放下筷子,婢女立即递给上湿帕子,她看着帕子疑惑,再看母亲。颜执安接过帕子擦拭,又接过一盏茶水,不喝,只漱口。 循齐有样学样。 放下茶盏,外面催促的声音飘过来,“家主,太爷催了。” 颜执安挑眉:“想去便去,何苦等我,要与我一道,就等着。” 催促的人吃了排头,默默走了。循齐探头,噗嗤笑了出来,身后传来声音:“颜循齐,你得记住,强大之前,你任人摆布,强大后,你可以摆布其他人,懂吗?” 瘦小的身子跟着一颤,她回头去看,清冷明艳的女子站在案后,目光沉沉如水,“强大之前,你得忍。我可以放肆,你不可以,当然,你在晚辈中可以放肆。这是我给你的权力。” 循齐闻言,深深点头,“我记住了。” “该出门了。”颜执安骤然间换了一副懒散的面容,意态闲适。 **** 前面出门的十余人在马车下吹着冷风,就连老太爷都坐在马车里等候。 颜大郎冻得脚疼,跺跺脚,心里将矫情的九妹妹骂了一顿,“还是不改那副姿态。” 话音落地,便有人回他:“九姐姐没让你等。” 十七娘剜了他一眼,他顿觉丢脸,张口就要训诫,仆人道:“家主出来了。” 颜大郎只好捏着鼻子咽下了。 众人登车,家主登上老太爷的车,循齐被拉上十七娘的马车。颜五娘却要来掺和,十七娘却说:“五姐姐,你前夫今日也参加的,那你还要去吗?” 颜五娘和离了,嫌弃前夫没什么本事,和离后看上一门亲事,可对方有妻子了,她便拖延到今日。 本来家里是有个未嫁的九娘,年岁也大了,如今人家女儿都有了,显得她格格不入。 颜五娘哼哧一声,扭着腰,往家主的马车去了。 循齐要上车,可十七娘拉着她,“等等。” “怎么了?”循齐朝五姨娘的方向看过去。 颜五娘登车了,两息的功夫,又下来了。这时,十七娘快速拉着她,“上车、上车,锁门。” 颜五娘吃了憋,回来找两个小的,没想到,门锁了,她想骂,又不敢骂,只得往后去找马车了。 “她呀,自己折腾的。”十七给循齐解释,“她与九姐姐自幼相争,后来,九姐姐寻了矿,又入朝,她就嫁人去了。但她好高骛远,觉得夫家配不上她,又和离。回来后,就一直在家里不肯走了。” 循齐对这些故事没什么兴趣,但她想去看看取贤席是何等模样。 颜家在金陵造了一座高楼。为其取名为‘取贤楼’,只有才能者才可入此楼,颜家每年都会发放度日的银钱,这条规矩,本是给男人们用的。 后颜执安掌家后,无论男女,皆可受到颜家照拂,甚至单开一层楼,给女子居住。 今日的取贤楼格外热闹,男男女女,坐在大厅内,你有才学,无论卑贱贵重,都可得一席之地。 循齐下马车,看着取贤楼,她明白颜家跃居到金陵之首的原因了。 颜家将真金白银的财富化为无形之才,钱是死的,但这些人是活的。 十七娘说:“朝廷重臣一半来自金陵,这些人中一半受过颜家的照拂。” 循齐凝望高楼,难以想象颜执安那么年轻就掌握了颜家,这样厉害的女子竟是她的母亲。循齐感觉自己的胸口热了起来,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入楼后,更被里面宏伟之景所震慑,人人皆有席做,各家都有位置,颜家在主位上,隔壁还有几家。 颜十七娘指着颜家左边之地,“那是金陵谢家。”她又指着右边,“那是金陵王家。王谢二家的渊源比起颜家还要深远,这两年来,随着九姐姐官拜左相后,渐渐在颜家之下。” “其实呢,是颜家挖了几座矿,那最值钱,王谢如何比呢。我颜家是粗俗,但将财化为才,他们是想效仿,可有钱一掷千金吗?” 十七娘的话里十分自豪,介绍王谢二家后,她又感慨:“你知道吗?你没有回来之前,家里的人商议从姑娘们中挑选两人过继给九姐姐。” “为何过继?”循齐不理解,家里活不了吗? “因为她不成亲啊,她那一身本事交给谁,过继后,是她的孩子,自然是要教的。”十七娘唉声叹气,“我怎么就没被祖宗看中呢,我和你说,一座山放在我面前,我就会想,山里有什么好处的,而九姐姐就可以推测一番,山下是什么,可有矿,你说,人比人要气死人了。” 循齐听后,噗嗤笑了起来。 那厢颜执安落座,招呼循齐过去,循齐与十七姨娘告别,走向母亲。 颜执安落座后,周围奉承之人不计其数,纷纷想要一览,随着循齐落座,闻名天下的才学之人纷纷面若死灰。 “这孩子哪里来的?” “她怎么坐在左相之侧?” “莫不是收了弟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循齐将脑袋低了下去,然后,颜执安伸手,抬起她的下颚:“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没有。我觉得我坐在这里,给你丢人了。”循齐感觉到那只手的力量,一如既往的细腻。 “这些人若有真本事就前往京城,才学好却无实权,有何用。”颜执安嘲讽一句,随后,捏了捏她的小脸,“今日来见识见识人情世故,懂了吗?” 循齐点点头,这时,锣鼓敲响了,诗会开始了。 她打起精神,准备去看,没想到,有一人凑过来,“你是左相的学生吗?” 她迟疑,颜执安玩笑地看着对方,“王家的才女,有何贵干?” “左相。”王姑娘同颜执安行礼,“我想在诗会开之前,与您这位学生切磋一二。” 颜执安笑了,笑容意味不明,“你想成名是你的事情,作何拉我女儿做垫背的。” “你女儿?”王姑娘震惊极了,像是吞了颗鸡蛋一般。 “左相成亲了?” “是不是过继兄长家的侄女?” 颜执安看向说话的夫人,莞尔一笑道:“不是过继,是我亲女,便是颜家的少主。” 王姓姑娘震惊后,遥遥一拜,姿态娴静,“既然是左相亲女,想必文采极好,小女子更想来讨教一二。” 颜执安冷笑:“你说讨教,我就让你如愿?王家富裕一方,没有玉镜,就打盆水照照你自己的模样,你配吗?” 9、扬名 取贤楼内,十之八九的目光被颜执安吸引过去。金陵各大世家名声听着响亮,却金陵的政治实权不在她们手中,就连颜老太爷都没有沾染。手中无权,无论你说什么,都是虚幻的。 颜执安的态度很明显,你要成名你要壮,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拦着,但也别招惹我。 尤其是踩着颜家少主的名声爬上去。 你算什么东西? 王明卿的脸色骤然变了,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突然这时,有人来搭话:“九娘,年轻人切磋是正常的事情,何必闹得这么难看,颜家与王家也是姻亲呢。” 王家的女儿嫁给了颜家的儿子,颜家的女儿也做了王家的媳妇。 循齐看过去,又是五姨娘,她这人的脾气太臭了。她捏着袖口上的纹路,眼看姐妹二人要争执,她长吸了口气,笑着握着母亲的手,道:“我可以试试。” 其他世家静观其变,在循齐的话出来后,众人不觉看过去。 少女羸弱,肌肤泛白,旁边的颜执安一身书卷气压着她,显得她平平无奇。 平心而论,不管是何人在颜执安面前都被压过一头,萤火之光,如何比得过明珠呢。 循齐的答复,让王明卿兴奋起来,她不是故意针对循齐,只今日是她的机会,错过今日,她就要被家里安排去嫁人了。 她想学颜执安,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循齐站起身,用对方行平辈礼,然而,颜五娘不满,“她的姐姐嫁给了三郎,她算你的姨母了,这礼可不对。” “是呀,辈分不对。所以,王姑娘,你要以大欺小吗?”颜执安凝眸淡笑,“我儿若赢了你,便是欺辱长辈,这可怎么算?” “无妨,我给姨娘留些余地。”循齐大咧咧地答上母亲的话。 颜执安:“……”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王明卿是王家孙子辈中算是佼佼者,循齐算什么?乡野长大的姑娘,你赢她? 做梦! 颜执安被气到了,冷冷一笑,不觉握着小姑娘的手腕,“休要胡言乱语。” “哦,那我尽力。”循齐感觉到母亲的力气,疼得微微皱眉,但不敢反抗,她说:“疯子教我良多。” “嗯?”颜执安觉得有些趣味,懒怠地松开手,“赢了便好,输了,回去跪算盘。” 循齐挑眉,哀怨地看她一眼,怎么和疯子一样,又跪算盘…… 王明卿久久凝望着眼前瘦弱的少女,不耐道:“颜少主,你可比?” “比什么?”循齐立即答话,这人咄咄逼人,太讨厌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过去,王明卿道:“比诗,那里有签,挑一封,你我各作一首诗词,交给众人评判。” “成。”循齐如同憨憨地一般答应下来,只要不比画就同。 疯子教过她诗词书画,可她于画上,着实没有天分,学也学不会,反而浪费了许多画纸,气得疯子拿起竹条追着她打。 打完以后,疯子直叹气,道:“你会背诗有什么用呢,不如学画,日后好歹能养活自己,谁听你背诗啊。” 若画技好,也可谋生,但背诗算什么呢,疯子常常对天叹气,“我死了,你怎么办呢,孤苦一人,谁都可以欺负你。” 循齐握拳,抬首看向王明卿,“好。你去抽。” 王、颜二家先比拼了起来,且一方是颜执安的女儿,颜执安年少成名,被人称赞棋画一品,诗词无数。转眼间,她的女儿都那么大了。 众人都看起了热闹,只见王明卿走到一面墙壁上,上面贴了几十封金粉书封。信内各有诗名,以此为题,看各家的功夫了。 王明卿扫了一眼,指着上面开口:“行二竖二。” 取贤楼内都是颜家的人,闻言,仆人看向颜执安。 颜执安冷声笑道:“行二竖二,万年老二。” 王明卿羞得脸色发红,循齐噗嗤笑了出来,王明卿不敢造次,忍了忍,催促仆人:“快些。” 仆人见状,忙用杆子粘下书信,当这种人的面展示,封口已封,转而交给颜执安。 颜执安却不碰,“给王家的家主,万一我家赢了,又有人会说我作弊,偷偷换了诗题。” 仆人又递给王家的家主,对方也不肯拆,颜五娘上前,道:“我来拆,众目睽睽下如何偷换。” 她当众撕开,展示出来,“牡丹。” 颜执安蹙眉,循齐连牡丹都没有见过,怎么作诗? 王明卿脸上浮现笑容,谁不知王家中冬日可见牡丹,这道题,最符合她的心意。而循齐,微微皱眉,下意识看向母亲。同样,颜执安看着她,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望向她时,皱起了眉头。 颜执安凝着小冤家,想要将人拖回来,骂上两句,“你知道牡丹吗?你闯大祸了。” 然而,循齐看了一眼王明卿,对方已然落笔,她慢吞吞地走到书案前,她想起一事,她的字奇丑。 她偷偷看向王明卿,咦,字可真好看。要出丑了。 她为难地看向母亲,小声咕哝一句,“我的字太丑了。”都怪疯子,疯子非要她练画,她就没钱来练字了。 循齐一眼,落在颜执安的眼中,颜执安无语扶额,让你装大。 忽然间,循齐看向十七娘,“十七姨娘,我手疼,写不了字,我说,你代笔?” 颜十七正看热闹,骤然听到她的话,下意识就缩了回去,“我手也疼。” 那是王明卿,年轻一辈中书画一绝的姑娘。她不去。 “十七娘。”颜执安唤一句。 “唉,我手又好了,小侄女,你等我、我这就来。”颜十七哭哭啼啼地站起来了。 两个少女站在一起,循齐粲然一笑,拉着十七姨娘就过来,“我说,你写。” 王明卿扫了两人一眼,很快落下最后一个字,骄傲道:“我的诗好了。” “完蛋了。”颜十七后悔了,“你踢到铁板了。” 王明卿将自己所作交给家主,轻蔑地扫了循齐一眼。循齐呆呆的,瞧着不大聪明。 王家家主接过诗词,连连点头,旋即递给颜家老太爷。老太爷阅人无数,看了一眼后就倒吸一口冷气,不情不愿地递给颜执安。 颜执安没接,扫过一眼,夸赞道:“小小年纪有如此造诣,十分不错。” 王家这里都笑了起来,颜五娘想嘲讽一二,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悄然将人拖了下去。颜执安慢悠悠地看她一眼,作死。 姐妹之间的争执是小事,可面对外人,应该同仇敌忾才是,而非为一己私欲,给颜家抹黑。 颜五娘悄无声息地被处置了,知情的颜家人当做没看到,颜执安的目光落在了循齐的身上。 少女还在发呆,一个字没动。 颜执安浮现一股无力感,刚刚答应得那么干脆,这个时候犯难了。活了这么年,以前攒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光了。 这孩子还不是自己生的!是未来的帝王。 王家的人好整以暇地等着循齐,可她就这么干站着,王明卿胜券在握,“颜少主,香快燃尽了。” 一炷香为限,不会让你拖延时间。 循齐看她一眼,随后催着十七娘落笔:“我想到了一首,你快写。” 疯子写了那么多诗,都是不为人知的,写完就烧了,她来借用一二,也是不妨事的。 她说,颜十七写。颜十七一脸苦恼的面容上浮现了光彩,颜执安注意到她的变化,不觉好奇,自己先一步走过去,扫了一眼所作。 循齐见她来了,忙问:“行不行,若是不行,我还有很多呢。” 颜执安凝眸,扫她一眼,“你见过牡丹花吗?” “你房里的不是牡丹花?”循齐诧异,“后来,搬我房里去了。” 颜执安:“我忘了告诉你,那是月季。” 循齐:“……” “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我忘了。”颜执安十分愧疚,恰好十七娘提笔写完了,将诗词递给她。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颜执安抿唇,眼中的笑容遮掩不住,随后还给颜十七,“给王家去看看。” 王明卿瞧见了左相面上的笑容,心中暗道不好,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抢过诗词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循齐:“你这么呆,怎么可能……” “我、我很呆吗?”循齐傻眼,揉揉自己的脸颊,望向母亲:“我、我怎么就呆了呢。” “何必理会,回去了,莫要耽误人家的时间。”颜执安心情大好,抬手,轻轻地在她脑门上弹了弹,陛下必然万分高兴的。 突然间,她又喜欢眼前的女儿了。 她得感谢王明卿,替循齐扬名了。她看向王明卿,道:“你若去京城,本相替你举荐。” 这回,换成王明卿呆了呆,自己输了,还可以得到举荐? 言罢,颜执安牵起循齐的手,道:“回家去了。” “怎么家去了?还没开始呢。” 颜执安:“回家跪你的算盘。” 循齐:“……”你在说什么? 10、跪算盘 取贤楼外马车如流水,金陵城内的读书人都慕名而来,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都想一览盛世风采。 然而,有金陵第一人盛赞的颜执安在未开赛之前就准备溜了。 好巧不巧,颜执安被一人拦住,对方一袭素衣,长发披肩,浑身浸润着书卷香气,身后跟着五六个少女。 一行人见到颜执安后,停下脚步,领头的女子不过三十出头,眼眸锐利,走近后停下脚步,好笑道:“左相,你又想溜了啊。” 两人各自行礼,都是平辈礼,形态优雅,寒风中,恍若仕女图一般。循齐惊叹二人的美貌,又惊叹于她们可将礼数行得如此风雅美丽。 风雅二字,刻入了她们的骨子里。 “原山长。”颜执安略眯了眼睛,拍了拍女儿的后脑,“见过原山长,她是金陵学院的山长。” 循齐不懂何谓‘山长’,但外人在,她听母亲的话,同对方行礼,“循齐见过原山长。” 原浮生诧异地看着循齐,少女眉眼精致,一脸病态,但明眸善睐,是个美人坯子。 “左相这是收学生了?”原浮生十分诧异,她与颜执安自小相识,对方什么德性,她最清楚,懒骨长遍全身,怎么会收学生呢。 颜执安自幼夙慧稳重,凉薄至极,无论对谁,都少了那份亲近。 颜执安心思剔透,闻言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小女循齐。” “小女?”原浮生倒退一步,颦起眉心,倒吸一口冷气,“颜执安,颜家那些老顽固们得活剥了你。” 颜执安未嫁生子,将之前金陵第一人的名声丢了个干干净净。 颜执安挑眉,倒是十分自在,“我随他们折腾,大不了,将我逐出家门,我回京城另开族谱,山长,您觉得呢?” “你……”原浮生晦涩一笑,“我相信,你能做得出来。她父亲是谁?” 她前进一步,走向循齐,朝她伸手,循齐惊讶,然而,她虚晃一招,手挪过去握住颜执安的手腕。 下一息,颜执安收回手,可晚了,原浮生笑了起来,道:“左相,身子虚浮,该及时行乐。” “滚。”颜执安拂袖离开。 循齐看不懂两个人之间的谜语,糊里糊涂地跟上母亲的脚步,身后的原浮生大笑起来。 马车就在门口等着,母女二人爬上马车,循齐疑惑,道:“母亲,山长是何意,管山的吗?那人似个读书人,与母亲一般。” “那是金陵书院的院长,因书院多靠山,便有山长之称。原家原本就是开书院的,混到这一代,原浮生继任山长。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别小看她,陛下请她入朝,她都拒绝了。原家有家训,原家子孙不入朝堂。” 颜执安疲惫地合上眼眸,“她在琴棋书画之外,还修了医术,医术十分高明。” 刚刚她探脉,必然发现了秘密。 颜执安直起身子,撩开车帘吩咐道:“替我备厚礼,后日去原家书院,替我约上原山长。” “诺。”无霜答应一句。 车里的循齐看出些明目,“母亲,您要去贿赂她吗?” “闭嘴,我现在不高兴。”颜执安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小崽子,自己不高兴,别来招惹我。 循齐看她一眼,想起疯子也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别招惹我,要有眼力见,正生气呢,一边待着去’。 “好,我不惹你。”循齐乖巧地缩在一边。 可下一息,颜执安揪起她的耳朵,“颜循齐,我都不高兴了,你不来哄哄我吗?上辈子丧尽天良,这辈子做你娘!” “哎呦,你放开我,我去将那位原山长打一顿给你出气。”循齐被揪得歪了歪脑袋,“你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能有什么故事。”颜执安收回手,看着眼前的麻烦,气不打一处来,原浮生就是个疯子,如今可好了,被疯子招惹上了。 循齐纳闷:“她有什么来头?” “原家书院,举国闻名,占据了金陵一半的才气。所以,原浮生本人才气冠绝金陵……” “她冠绝金陵,那您呢?”循齐疑惑。 颜执安剜了她一眼,道:“她出名的时候,我还在外面找矿,我七岁就离开金陵了,后来我回来,她已成名,不过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罢了。” 循齐明白了,她们之间有时间差。 回府后,颜执安当真给她丢了个算盘,“少主,再作几首牡丹诗。” 循齐:“……” 她扬起小脸问:“我可以坐着写吗?” 颜执安:“你想跪着写?好呀,可以。” 循齐立即反驳:“我开玩笑的,我这就给您写。” “怎么那么呆呢。”颜执安扶额,呆呆傻傻,哪里有储君的模样。 颜执安愁死了,可是很快,走到循齐身侧,看着她一□□爬的字,她眼前一黑,“你会作诗,怎么写……” “我、我……”循齐‘我’了半晌,还没有说出口。 疯子说:有朝一日,这是诗词若是可以给你谋利,那便是你的。 循齐眨了眨了眼睛,仰首一笑,“我会画画,但疯子说我画得难看。” “有多难看?”颜执安意外,这个疯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循齐看向屋内,左右去找,看到那副寒梅图,道:“我可以临摹那个。” “临蓦?”颜执安恍惚间听出了名堂了,有些人专门临摹名画,以假乱真,以此谋生。 她想知晓循齐的本事,便对外高喝一声:“取画笔颜料。” 循齐立即站了起来,可循齐按住她的手,“先写。” 循齐露出苦相,“我觉得我应该先练练字。” “少主有自知之明,甚好。”颜执安讥讽一句,“你有时间作画,为何不练字?” “没钱,纸也很贵的。”循齐低下头了,“临摹画可以养活自己,算是一门手艺。但疯子说是画得太丑,因此,我两样都没学好。” 小姑娘愧疚得抬不起头,她跟着疯子,一门都没有学会,疯子临死前还在担心她日后该怎么活下去。 她对不起疯子! 颜执安凝眸,望着地上影影绰绰的影子,伸手抚上她的后颈:“你还小,四书六艺可以慢慢来的。” 她不由心疼她,若无惠帝篡位,她应该是明帝的长女,锦衣玉食,莫说是几张纸了。 颜执安的情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明日开始练字,练一练你这个狗爬的。” “家主,画笔颜料取来了。” “放桌上。” 颜执安拿走一首诗,大致扫了一眼,眼中闪过惊艳,再看循齐,小小年纪做出这样的诗词,疯子是怎么教出来的? 这等天赋,必须要精心打磨的。 那厢的循齐提笔,扫了一眼寒梅图,不出半个时辰就落笔了。 颜执安看了一眼墙上的图,再看画案上笔迹未干的图,眼前一黑。 不能说是不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她问:“这是你口中的丑?” 循齐老老实实道:“疯子说的,她说一眼就看出是赝品。” 颜执安明白过来了,金陵城内有段时间确实出现不少赝品,因为真迹在她手里,不少人去买了赝品,反而沾沾自喜。 多半是出自疯子之手。 她扶额,扫了循齐一眼,“跪着罢。” 跪着会让你知道,你错的有多离谱。 11、诉苦 颜执安出生尊贵,行走至今,顺风顺水,不知贫困不知窘迫,但她觉得,人至死都不该行偷盗、鬼祟一事。 疯子的行事,都已成为过去,她不愿去追究,但她需让循齐明白,临摹字画是一种高雅的行为,不该与鬼祟沾上边。 循齐茫然,却是不解:“我画得不像吗?” 少女心性单纯,只觉得自己功夫不到家,而未从根本去想。 颜执安略有几分不耐,可又见她茫然之色,不由顿了顿,道:“循齐,疯子教你临摹书画是给你求生的本能,但你要知晓不可取。她临摹书画以假乱真来养你我,我心中感激,但如今,你不需要这么做了。我也需告诉你,这是错误的。” “人立足于世,仰望于天地,各有其志,生有傲骨,不该为三两银钱而弃自己的骨气。” “人,当有傲骨。” 循齐对上母亲无奈的眼睛,张了张嘴,默默摇首,“我不懂。” 颜执安:“……” 顷刻间,她智珠在握的得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她道:“临摹字画拿去售卖,以假乱真是违法之事,你不懂吗?” “这回,懂了。那我以后不临摹便是。”循齐乖巧地点头,朝对方粲然一笑,“我也不喜欢临摹。” 颜执安气个仰倒,循齐目光盈盈,要多孝顺就有多孝顺,“罢了,你懂了即可,自己去练字,不用你跪了。” 循齐脸色骤变,痛苦道:“我还是跪着罢。” 跪着总比练字好! 颜执安眉心微动,似乎从中看出名堂,笑呵呵回应:“那就多练两张。” 循齐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试图去撒娇,外面响起无霜的声音,“家主,原山长来了。” “她怎么还追到家里来了。”颜执安烦不胜烦,忍不住又剜了循齐一眼,都怪你! 颜执安吩咐道:“找本字帖来练字,我先去见见原山长。” 天杀的原浮生又来干什么! 颜执安起身,循齐狗腿地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给她,她呵呵笑了一声,“送我手炉也得练。” 循齐眨了眨眼睛,道:“母亲,我觉得原山长煞是好看。” 下一息,颜执安揪住她的耳朵,黢黑的眸子里漾着不满,“我站在你面前,你却夸旁人好看,颜循齐,究竟是我教得不好,还是你小小年岁就开始动了桃花心思。” “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夸一夸怎么了?”循齐十分不解,伸手去握住颜执安手腕,“疯子说,女子夸赞女子,最为纯净,甚至带着高度的赞美。” 颜执安闻言,脸色更不好看了,她想说:原浮生喜欢女子! 呆姑娘哟! 颜执安收回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唯有循齐揉着自己被蹂躏的耳朵,大为不解。算了,下回不夸了。 **** 原浮生一入取贤楼就看到了循齐的诗词,不作他想,丢下满楼文人雅士,马不停蹄地赶来颜家。 今日颜家的人都在取贤楼,她来后,仆人立即去请家主。 颜执安心里烦透了,表面带着笑,浅浅剜了原浮生一眼,“你来作甚?” “书房说?”原浮生放下茶盏,起身环视一圈,道:“人多嘴杂。” 颜执安叹气,道:“你来捣我老窝的?” 原浮生十分高兴,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拉着就往外走,“走,书房说。” 走了两步,原浮生似想起什么,急忙松手,觑了一眼颜执安。 颜执安面色淡淡,喜怒不愠,原浮生略显尴尬,道:“我为你家少主那首诗词而来。” “怎么了?”颜执安平静地问一句。 原浮生说:“我想收她做学生,你觉得意下如何?” 颜执安:“……” “原浮生啊原浮生,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她十三才至我身边,我怎么会把她交给你。” 其实,不是她不愿送,是不敢送。她今日送了,明日司马神容就可以杀过来。 “又不是你亲女儿,是你哪个哥哥的私生女吗?”原浮生压低声音,紧紧地注视着她,“你不是看中她的才学才过继的吗?” 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她,顺势就应了下来,“对,你说得对,但我不能给你。” “为何?你那么忙,朝政大事为重。”原浮生略有些紧张,哀叹一声,“我替你承担些,不妥吗?” “原浮生,我与你说实话,我不敢做主。”颜执安不得不说一句,伸手拉住她的右手腕,往书房而去。 她这一拉,原浮生的目光就被自己袖口上的那只手惊住了,慢慢地,视线挪到颜执安那双璀璨生华的眼眸上,她深吸一口气,心口悸动。 待出了前院,颜执安松开手,原浮生略蹙眉,但很快,恢复常色,往后看了一眼,婢女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你刚刚是何意?”原浮手伸手,握着自己的右手腕,呼吸微促。 颜执安脚步慢了下来,道:“她是女帝与明帝之女。” “你疯了!”原浮生惊得脚下一滑,一双手托住她的腰肢,及时稳住了她。 原浮生闹了个脸红,很快,那双手从她的腰上离开,她惊得不轻,“你想干什么?” “原浮生,我也没有办法。”颜执安显出无奈,目光中显出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我拒绝了,但你该知,天之一怒伏尸百万。” 原浮生犹豫一下,想起什么,“今日的诗词,是你代作?” “我有那么急功近利吗?”颜执安皱眉,“是王明卿非要出头。你赶紧回家去,你该知的都知道了,别来烦我。” 冬日肃杀,两人停在甬道上,观园林之色,失了春夏的活泼。 原浮生激动的心停了下来,不想,颜执安却说,“她如一块玉,任由我雕琢,我还有几分自豪。将来江山如何,系于她之手,然而她如何,却又在我的掌控中。我竟有了指点江山的本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未来的帝位,由她教养,将来必然亲厚颜家,这是她的目的。 原浮生讷讷半晌,往日舌灿莲花,今日竟一语不发。 良久后,“过完年,让她去我那里一趟,我且试试她。” 言罢,她便走了! 颜执安落寞地往回走,压力太大,找一个人分担一二,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与我颜执安无关。 回到屋里,循齐用手托着自己的小脑袋,歪头看着虚空,她走过去,敲敲桌面:“你在干什么?” “偷懒。”循齐说得十分自在,转头对上母亲冰冷冷的眼神,唇角的笑容即刻消失了。 她一怔,玩笑道:“母亲,我这就写、这就写。” “嗯,我看着你写。”颜执安陡然来了雅兴,命人搬了圆凳,自己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落笔。 循齐本可以偷懒的,这么一来,如坐针毡,她一回头就对上了母亲的眼神,那一瞬,脊背生寒。 “快写。”颜执安催促一声,“你今日还挺聪明的,让十七娘代笔,就你这个字,旁人笑都要笑死。” 循齐万分痛苦,扭了扭腰,遭到背后灵魂一问:“你腰被戳了吗?” “没有!” “写!” 盯了半日,十七娘回来,探头摸索进来,乍然见到这副画面,吓得拔腿就跑。 “十七姨娘……”循齐好不容易盼到了希望,对方落荒而逃。 颜执安冷笑一句,道:“快写!” “你没有其他事做吗?”循齐耷拉着脑袋,“您可以去做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写。” “你的字让我没脸见人。”颜执安坦诚,托腮凝着她:“循齐,我年少成名,教出来一个狗爬字的女儿,我在金陵怎么见人。” 循齐大受刺激,立即提笔奋写。 苦练一日,都入不得颜执安的眼,一张张纸上皆是红笔勾出来的缺点,一眼看过去,惨不忍睹。 循齐手腕累得慌,颜执安却盯着她的手,道:“你若不是刚回来,我必打你手板。” 一句话,吓得循齐后退一步,将稚嫩的双手背在身后。 颜执安懒散地起身,道:“自己玩儿,我出去走走。” “我也去。”循齐如蒙大赦,立即站起来跟随,不想,颜执安诧异地看着她:“我出去喝酒,你跟着做什么?” “我也想喝。”循齐巴巴地看着她,眼中带了讨好,眉眼弯弯。 这回换做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对方,“小孩子不能喝酒!” 循齐理直气壮:“疯子说了,我过年就是十四岁了,都可以定亲了。” 颜执安冷笑一句,嘲讽她:“你和谁定亲?” 然后,伸手戳戳她的脸颊,“你还想定亲?做梦!” 12、立威 颜执安出门喝酒无望,后面跟了个跟屁虫,甩都甩不掉,她生无可恋地看着面前面前搅局的孩子,道:“我会让你今晚睡不着觉的。” 循齐茫然,颜执安当着她的面唤来无霜,“五娘在何处?” “关在祠堂。”无霜回答。 颜执安低头整理袖口,莹白的指尖拂过袖口,姿态洒脱,“祖父怎么说?” “还未曾给回复。” “那就去祠堂,让祖父二叔都过去。”颜执安抬首,幽黑的眸子里漾着冷意,随后,她看向循齐,“去祠堂。” “不吃晚饭吗?”循齐纳闷,天都黑了,不喝酒就罢了,连饭也不吃。 颜执安幽幽一笑,故作怜爱般抚摸她的后颈,“你今晚大概不会饿了。” **** 颜家立足于世,超过百年之久,分支遍布金陵,主支一脉一直住在祖宅里。祠堂修建得阔气,占地也广,门口有护卫把守着,白色的灯笼在夜空中摇曳。 循齐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抬头看向阴森的屋舍,心中不免敲着鼓。 颜家本就规矩,女子不可入祠堂,随着女子地位的崛起,这项规矩便被打破了。 莫说是不可入祠堂,颜执安若砸了祠堂,旁人也不敢说什么。这世道,谁有本事谁有权势,谁便可说话。 循齐进入时,发现地上跪着一人,蓬头垢面,但身上穿着华服,她低头去看,对方四肢被绑,口中塞着布,但一双眼睛看人十分鬼魅。吓得她不觉后退一步,再去看,发觉是五姨娘。 定了定神,老太爷在二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迈过门槛,一面说:“你这大晚上兴师动众做什么?” “其他人没有来吗?”颜执安扫视一圈,道:“应该将几位兄长也找来。” 老太爷蹙眉,“你想干什么?” “杀鸡儆猴。”颜执安望着祖先牌位,眉眼凝重。 老太爷便沉默了,二爷不悦,五娘毕竟是他的女儿,分明是踩着二房来给循齐立威。他十分不满,“九娘,白日里不过小事,何必兴师动众呢。” “小事吗?祖父常说家里怎么闹都无妨,但需知晓我们的敌人是谁?五娘今日所为,违背家训,可取吗?”颜执安缓缓扫过二爷,幽冷的眼中透着威仪,“二叔,随你说呢?” 颜二爷登时无语,狠狠剜了女儿一眼,实在是太蠢了,明明知晓九娘回来是让众人信服这个私生女的,她倒好,上赶着送把柄。 他说:“是打是罚随你,留条性命即可。” “让几位兄长都过来。”颜执安坚持一句。 门外的无霜闻言,立即派人去请了。 祠堂凄冷,就算生了炭火,也无法抵挡寒气,总觉得一股冷意袭来,透着衣服,钻入了骨子里,冷得人浑身发抖。 颜执安俯身坐了下来,托腮看着一旁盯着五娘看的循齐。五娘手脚被绑,口中被堵,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循齐。 循齐就这么看着她,不退不进,最后,与五娘说一句:“其实,你今天很笨。”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五娘朝前一扑,试图去撞循齐,不想,少年人行动很快,侧身避开,五娘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颜执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二爷都看不下去,他怎么生了个这么愚蠢的女儿。 循齐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母亲身侧,长身玉立,颜执安抬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下,但没有呵斥,更别提责怪了。 遐思间,颜家大郎等人陆陆续续到了,三郎见到自己的妹妹被绑着,下意识就想去解开,刚凑过去,他爹轻咳一声,他下意识收回手。 “九娘,她、饶了她罢。”颜三郎语气微妙。 颜执安笑了笑,笑容艳而不妖,“你觉得呢?” 颜三郎抬头看她一眼,默默站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这位九妹妹的能耐,不敢与她抗衡。 家里得罪谁都好,大家平起平坐,唯独这位九娘娘,轻易不能招惹。 颜三郎这个亲哥哥不敢求饶,其他人自然装作看不见了。 这时,颜执安慢步过去,走到五娘跟前,扯下她嘴里的布,对方朝她呸了一口口水,“颜执安,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干净吗?带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回来,你说是少主就是少主吗?” “颜执安,我只当你冰清玉洁,可你未婚生子,装什么高雅,骨子里脏透了……” “够了。”颜老太爷怒喝一声,“五娘,你看看你,如今可有几分人样子。” “祖父,我说的哪里不对?这个野种的父亲是谁,有谁可以证明她身上有颜家的骨血。”颜五娘趁机挑拨,“祖父,我颜家儿女众多,有能耐者不只她颜执安一眼,凭什么事事听从她的,认下这个野种,日后我们有什么脸面在金陵立足。” 循齐脸色苍白透了。 颜执安笑道:“那就打断你的腿,不要在金陵立足了。” “颜执安,我有什么错,你只手遮天,颜家可不是你一人的。”颜五娘气得五官扭曲,“我有什么错,我就是告诉世人,这个野种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乡野里的丫头,她没有能力做我颜家的少主。我颜家立足金陵百年,她是要毁了我颜家。” 其他人面面相觑,五娘说的话,正是他们所想的。 颜循齐有什么能力成为颜家的少主呢? “我说过,我不勉强你们,谁不服气,离开颜家。五娘,不要把你把颜家说得这么委屈,如今的颜家挥霍无度,是靠着谁养的?”颜执安直起身子,面容肃然,“是我养着你。” 一句话,让循齐看向她。 颜执安一袭蓝色大氅,白色柔软的狐毛衬得她肌肤胜雪,冰冷威仪的神色让人望而敬畏。 她说:是我养着你。 一句话,就让颜五娘颜面尽失,刚刚叫嚣成了笑话。 颜执安说:“去查查颜府的公账,入仕者几何,生意几何,谁撑着取贤楼庞大的开支,是我给颜家寻来的矿。五娘,你生在颜家,于颜家可有功?可有利?” “我……”颜五娘哑然。 颜执安并未理会她的窘迫,而是看向叔伯兄长,道:“你们若与五娘一样的想法,大可离开颜家,自立门户,我不阻拦。亦或我离开颜家,还你们清明正流的颜氏一族。” “九娘,言重了。”老太爷终于发话,“五娘被你二伯宠坏了,不知轻重,打罚一二足以。” “不,五娘从颜家宗族除名,日后再不能回我颜家,颜家诸人不得接济于她。”颜执安反驳了老太爷的决定。 “九娘……”颜二爷急了,颜执安望向他:“二伯,是整个二房除名还是她一人除名,您自己选一个。” 颜三郎急躁:“九娘,你这是让她去死。” “是她自寻死路。”颜执安不为所动,“我既然是家主,自然听我的。”她望向五娘,“你不再是颜家的人,我也会布贴告示,你与颜家再无关系。” 颜五娘彻底软了下来,她不甘心,看向祖父:“祖父,祖父,我是颜家的人,你不能这么狠心。” 颜老太爷却说:“这是你咎由自取。” 颜执安起身走了,路过五娘的时候顿足,冷厉的目光扫视一圈,“颜家以我为尊,那是因为我养着你们,我给予你们在金陵尊贵的地位,入仕的同族,皆有我照拂。不要以为我颜执安离开颜家便会名声丧尽,是你们离开我颜执安失去了如今的地位。” 言罢,她拂袖离开。循齐屁颠地屁颠地跟上前,不忘看了众人一眼,皆是面如土色。 循齐匆匆跟上前,颜执安出门后便放慢脚步,等着她追过来。 “晚饭还吃吗?”颜执安慢悠悠地询问。 循齐抬头,对上母亲震惊清逸的双眸,心中涌起一股热感,“吃啊。为何不吃,我没有做错事。是他们错了,他们今晚该吃不下睡不着了。” 小小少年人,唇红眉黛,立于灯火下,容颜雪白,仰首看着心中的神女。 颜执安嗤笑一声,抬手摸摸她的脑袋,道:“你怎么想的?” “我会努力学习的。母亲,你会教我寻矿吗?”循齐兴致勃勃地仰首,下一息,颜执齐伸出淡粉色泽的指尖,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真不要脸!”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唯恐循齐多想,她便故作叹气:“这是要看天赋的,哪天带你去试试。” 循齐果然笑开了花,“我是你生的,肯定有天赋。” 颜执安:“……” “回去吃饭。” 她转身走了,循齐小跑两步,追上她,主动握着她的手。 一瞬间,颜执安想拂开,刚抬起手,心口一顿,她又放下来。 罢了,别弄哭她。 13、惦记 颜五娘当晚就被赶出了颜家,至于去了哪里,颜执安懒得过问。隔天,她带着‘女儿’祭祀先祖。 告祭先祖之际,她在心里不断说实话…… 【循齐非颜氏女!】 诉说十八遍后,她终于抬起头,眸色清明,施施然起身。 祭祀先祖后三日,便是除夕,这日,颜家外游的后辈都会回来,往年热闹非凡,今日却十分冷清。 颜执安在颜家过年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她今年回来了,叔伯们、同辈们、子侄们个个都怕她,大声说话都不敢。 颜执安往屋子里一坐,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其余人连头都不敢抬了。 十七娘领着二十娘,磨磨蹭蹭地摸到循齐身边,“循齐,我与你一起坐,我们三人挤一挤。” 循齐扫了一眼没出息的十七娘,冷冷一笑,道:“那日,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啊?” “我不跑干什么?”十七娘小声抗议,觑了一眼前面的九姐姐,“你娘动怒的时候,神鬼莫侵,连祖父的面子都不给。” “你真怂。”循齐埋怨一句。 十七娘哼哼两声,说:“你知道吗?你在金陵城出名了,都说有其母便有其女。你那首诗真厉害。” 循齐没出息地笑起来,眉眼弯弯,伸手摸摸二十娘的脑袋,不想,二十娘拍开她的手:“没大没小,我是你姨娘。” 循齐天生反骨,不让摸,她就摸,甚至捏了捏二十娘的脸颊。 二十娘无能狂怒,晃晃脑袋,骂人的话刚到喉咙里就被十七娘捂住了嘴巴,十七娘警告她:“九姐姐在前面呢。” 二十娘转头去戳循齐的脑袋,“我和你说,下回不准摸。” 循齐准备又伸手,二十娘抱着脑袋钻进十七娘的怀里去了,循齐笑出了声音,“你也怂。”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十娘小声地抗议。 前座的颜执安听到后排的笑声,扭头看去,循齐笑得前俯后仰,她轻咳一声,循齐忙坐正了姿态,规规矩矩地坐在食案后。 颜执安面上浮现得逞的笑容。 除夕宴后,下人抬进来一座血玉珊瑚,摆在了屋内,颜执安懒洋洋地开口:“有一胡商来京城,我瞧见此物,觉得有趣,想着您会喜欢,买来献给您。” 血玉难得,又是这么大一座珊瑚,有价无市。 颜老太爷掌颜家多年,什么宝贝没见过,可这么大一块血玉,红若鲜血,十分美妙。 他止不住站起身,特地走过去,伸手抚摸珊瑚一角,眼中浮现惊艳。 循齐也看到了血珊瑚,通体莹润,疯子说过,天然之物最为难得,还要讲究缘分,缘分到了,你才能得此物。 不仅老太爷觉得惊艳,诸人亦上前打量此物,只是无人敢伸手罢了。 老太爷神色中带着止不住的欢喜,道:“各自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们了。” 众人眼中闪过失望,纷纷告退。 颜执安也携循齐离开,两人回水榭去了。 “你和疯子守岁吗?” “不守,疯子说熬夜长不高,就不让我守。”循齐摇首,依旧上前牵住母亲的手。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循齐慢慢地露出对颜执安的依赖,如同被遗弃多年的小猫儿,遇见新的主人,变得格外依赖人。 回到阁内,屋内生了炭火,两人脱了厚厚的大衣裳,里外的温度差了很多。 颜执安让人取了一只小匣子,里面摆了一块红玉,与玉珊瑚是同色的。 “这个送你的。”她递给了循齐。 循齐蹙眉,道:“你给太祖父送那么大的,给我就这么一小块?”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颜执安惊讶,“这么小就会攀比了。” “你自己想想,给他那么大,给我就这么小,合理吗?”循齐不满,“我是你亲生的呀,你就这么偏心吗?我不要。” 颜执安:“……” 她解释:“我的东西,日后都是你的,你还担心什么?” “我不信,那不嫁人了吗?”循齐眨着眼睛,双眼在灯火下十分明亮,衬得肌肤雪白,她说:“你这就是糊弄我。” 长这么大的颜执安第一回遇到这么不讲理的人,她再度解释,“血珊瑚只可赏玩,又不能带在身上。你要那么大做什么?孔融三岁让梨,你怎么还和长辈攀上了呢。” 循齐后退一步,直勾勾地看着母亲白皙细腻的面容:“我不想谦让,何必委屈自己去讨好别人呢,别人不会惦记我的好,甚至觉得我傻。” 颜执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循齐目光轻敛,身姿笔直,道:“我说的,不对吗?” 循齐据理力争,眼前的女子无声而叹,如亭亭孤松,贞枝肃直之感,她说:“我希望你心里可以多一些我的位置。” “对,我错了。”颜执安开始改口,将匣子放回桌上,“我错了,那你不该送我什么吗?”我提前准备了新年礼物,你呢? 循齐开始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跑去了。颜执安一张无情无绪的脸颊,终于露出了冷笑。 片刻后,循齐大步跑回来,将一块木头人递给她,“送你的。” 颜执安恍惚想起竹屋里的一排排小人,唇角的嘲讽收敛住了,在昏黄的烛火中,她伸手接到了木头人。 木头人刻的惟妙惟肖,尤其是五官,刻得很像。颜执安凝神看着木头人,道:“你与我说什么独一无二,你送我这个,证明什么?你日后不会帮其他刻了吗?” “母亲若是不愿意,我这一生只帮您刻。”循齐信誓旦旦。 颜执安眸中的冷淡怔怔然散开了,下一息,抬头就对上循齐的眼神,“你可知一生有多长?” “不知,人生无常,我的一生可能十八岁,可能三十岁。”循齐反应很快,“我的一生,时间多与短,我自己都不清楚。” 颜执安望着她,睫羽轻颤,道:“日后,你若遇上心上人,不会再刻了吗?” 循齐凉笑,“不会。我答应了您就不会。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您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如今贫困,身来之物都是您给的,唯有这个,是我的。日后,我若有才,自会将我最珍贵之物,赠予您。” “打住。”颜执安害怕了,“你这说的不是对母亲,像是对意中人一般。打住,你吃饱了吗?我饿了,陪我吃点东西。” 用吃的堵住那张嘴,真让人害怕极了。 循齐笑了起来,露出糯米小白牙,颜执安蹙眉:“别露出你的牙齿。” “记住了。我想吃熏肉。”循齐凑过去,大胆抱住母亲,这一举动,吓得颜执安心口一跳,险些将人推了出去,好在她定立足,及时忍住了。 颜执安心慌了一瞬,很快就适应下来,由着循齐蹭蹭她的胳膊。她低头看了一眼木头人,得到一句‘一生’承诺,比得千金还让人舒服。 她推开了循齐,吩咐婢女去准备夜宵,令循齐坐下,“吃过饭,玩至子时,就去睡觉。” 话音落地,外面传来十七娘的声音,“循齐、循齐,你去不去看焰火?” “焰火?”循齐抬起乌黑的眼眸,十七娘跑进来,她询问道:“是烟花吗?” 十七娘兴致勃勃,“今年家里买了好多,放一夜都可以。” “哦,我不想去。”循齐兴趣缺缺,没什么好看的,比起疯子做的烟火,差得远了。 十七娘疑惑,转而看向九姐姐。 颜执安无奈,“我没有不让她去。” 不想,循齐说:“我还想吃些东西。” 十七娘眼里闪着疑惑,“有什么好吃的,日后也可以吃,今晚错过就看不到了。” “不会,等十五的时候我给你放,你去看吧。”循齐同她挥挥小手,“你快些去。” 十七娘玩心重,见她不去,自己便提着裙摆走了。 颜执安听了循齐的话,不禁心生好奇,“你会做焰火?” “会啊,疯子教的。但她说,不能随意说出去,会有杀头之祸。”循齐托腮,面向母亲,“您说这是为什么?” 颜执安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怎么会有杀头之祸呢。 “我不知道,她不让你说,你就不……”颜执安停顿下来,似乎想通了什么,“你们是不是炸过山?” 焰火和一样东西是挂钩的。 那就是军事火.药。 “炸过一回,是有人来了,疯子就炸了,然后,对方就跑了。”循齐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 颜执安睨她一眼,回头再说这件事,来日方长。 婢女将熏肉端上来,配了一碗鸡丝面,循齐端过面条,咬了一口,顿时愣住了,“面条好像不一样。” “面条里放了鸡肉,熬煮十个时辰的肉。”颜执安淡淡一句,“颜家这些人是什么不精,就在这些吃的上面下功夫。这一碗面条可费功夫了。” 循齐‘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面条。而颜执安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木头人,若有所思。 往年的除夕夜,颜执安爱一人过,如今添了个尾巴。 吃过面条,两人围着炭火,循齐饶有兴趣地说起疯子的事情。 疯子没有名字,自己叫疯子,她问过许多遍,疯子都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颜执安苦思,疯子善诗词绘画不说,还会研制火药,偏于深山,究竟是为何?凭她一身本事,就算不做官,择一地而住,过得也十分潇洒。 疯子是在躲什么吗? 难不成疯子知晓循齐的身份? 颜执安凝着炭火,眸色深深,她问循齐:“她在哪里捡到你的?” “没说。”循齐摇首,“她说我知道的多,就会死得快,什么都不告诉我。” 颜执安也不问了,但她对火药什么好奇,便道:“明日给我配制火.药。” “干什么?”循齐警惕。 颜执安说:“我看到一座山,怀疑有矿,你跟我去,先炸一角窥测一二。” 闻言,循齐的心莫名激动起来:“您这是要教我了吗?” 围着炭盆烤火的颜执安眼神一转,抬手就敲她额头:“你能不能不要惦记我的东西?” 14、比较 颜执安的本事,举国皆知,入仕后,她给朝廷献了一座矿,引得君上对她十分重视。 循齐也曾听闻过颜执安的名声,皆来自于疯子,疯子数度夸赞颜执安,又赞赏其能力。毕竟这等本事,颜家百年内也只出这么一个,颜执安延续了颜家的兴盛。 颜执安嗔怪一句后,循齐懒洋洋地凑过去,粉白的小脸令人动容,颜执安伸手去抚摸了下,语重心长道:“此事需讲究天赋。” “我知道。”循齐并不勉强,依赖般蹭了蹭母亲的掌心,认真说:“颜家这等天赋,并非是子女继承的,对吗?” 颜执安会的本事,她的儿女一定不会。 说不定这一代中,都无人会继承。 闻言,颜执安良久无语,因为她的祖父也不会,但是太祖父会寻矿。 一代会,两代茫然,四代看苍天。这就是颜家的规矩。 循齐却说:“火.药这个有配方即可,疯子教了我很多,有很多种配方,这个人人都会。” 颜执安凝眸,水榭内寂静如水。 屋内的竹枝等薰着暖黄的光,炭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颜执安抚摸着少女的肌肤,细细品着刚刚的话。 循齐—看着老实,但心思深,更懂得分辨利益。 这样的心思,何尝不与女帝相似呢。 人心如鬼蜮,她需要让循齐依附她,信赖她,将来,朝臣万千,循齐又如何信重她呢。 她的掌心停在少女细腻的肌肤上,像是一层剥壳的鸡蛋,她笑了起来,道:“那你争取打破这个规矩。” 循齐水润般的眸子里出现茫然,颜执安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语态宠溺:“试试。” “好。”少女登时高兴起来,心里很暖。 颜执安伸手,揽住少女,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去睡觉,明日替我做事。” 一句话让循齐从‘练字’的深坑里爬了起来,她兴高采烈地地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同母亲行礼,领着婢女回屋去了。 颜执安也不喜欢守夜,不如睡觉,她也不喜欢熬夜,熬夜会伤肌肤,所以,循齐走后,她也上榻就寝了。 两人皆是一夜好眠。 清晨起来,颜执安得到一张清单,螃蟹爬的字迹不用看就需要是谁写的,她招呼无霜过来,“半日的功夫凑齐。” 无霜领命而去了。 她走后,各房的孩子前来拜年,十多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走进来,齐声喊姑母。 循齐凝眸,想起十七娘说的话,不免多看了两眼,记住这些人的特征。 待她们走后,她才挨着母亲询问:“颜家让你过继哪个?” “肯定是十七娘那个快嘴丫头说的。”颜执安叹气说一句,“自然是大房的。” 颜执安的一生,早就脱离了家族掌控,王明卿需要证明自己来逃离家族,她不需要的。因此,她就没打算成亲,颜家的人觉得她该过继孩子教导寻矿一事,挑选了大房的孩子,再过两年,等她三十岁之际便办过继仪式。 过继与否,她并不在意,难道自己有子就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不会,不过是些无关重要的小事罢了。 颜执安无波无澜,没有半分波澜,她看向循齐,循齐也很快稳住了声音;“我不喜欢她们。” 颜执安莫名笑了,循齐闹了个脸红,“您笑什么?” “你这性子呀。”颜执安觉得有趣,说:“我也不喜欢和我争的人,但是……”她顿了顿,说:“不喜欢的事情要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 “我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循齐坚持说出来,“我若不说出来,您就继续亲近她们,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所以我要告诉你。” 少女唇红齿白,声音落地有声,听得颜执安打起精神,道理是对的,自己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说怎么知晓她的心思呢。 “你说得对,颜少主,很好,鼓励你。”颜执安低头,将自己腰上的墨玉摘了下来,递给她:“这块玉佩,独一无二,你在我的心里也是独一无二,可否?” “可。”循齐喜滋滋地接受玉佩,放在手心里把玩,面容笑容真诚。 一句独一无二就哄得她这么高兴,颜执安无声而叹,墨玉佩本是一对的,一只摔坏了,这块就成了独一无二的。 真还骗! 午后,无霜将东西招来了。循齐要了一间干净的屋子,钻进去,吩咐人不准靠近。 颜执安令无霜守着屋子,见状不对就冲进去将人捞出来,二是防着人进去,以免影响循齐。 尾巴干活去了,颜执安开始着手查颜家的帐了。 大年初一,各房喜乐,陡然听到查账的消息,个个面如土灰。 颜执安不好糊弄,虽说远在京城了,掌握着各房的举动。 这么一来,各房都不安生了。 颜执安查看一年账簿,不查还好,这么一查,看着巨大的数额,良久喘不过气。 她问老太爷:“各房花销加在一起,比女帝的宫廷还要多,你们干什么了?” “女帝就一人,颜家上百人,自然要多些。”老太爷不以为然,“颜家养得起,何必这么在意呢。” 别说一个颜家,再来十个颜家,都供养得起。 颜执安扶额,将账簿丢给老太爷,自己拂袖而去,只道一句:“明日起,颜家开销减半。” 颜家各房的天塌了。 这些事情,循齐都不知道的,她在屋子里待了七日,弄了些瓶瓶罐罐出来,摆在巷箱子里,送给了颜执安。 颜执安望而敬之,拉着循齐说道:“我带你出趟门,悄悄的,去收拾行囊。” “现在吗?” “现在。” 循齐立即回屋收拾东西,颜执安也立即安排马车,吩咐无霜随行。 ‘母女’二人悄悄地离开。马车一路出了金陵城,好巧不巧地出城三里地遇到了原家的马车。 “左相。”原浮生下车行礼,站在肃杀天地中,一袭水墨色宽袖,抬手朝马车里的人行礼。 颜执安叹气,一旁的循齐掀开车帘,朝原浮生笑了笑,“原山长,新年好。” “颜少主,新年喜乐。”原浮生再度行礼,循齐立即下了马车,里面的颜执安翻了白眼,骂道:“色胚。” 遇见好看的就扑上去…… 车外的循齐没有听到这句话,反而抬起双手给原山长行礼,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原浮生看着眼前顾盼生辉的少女,友好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少主这是去哪里?” “不可说。”循齐摇头。 一句不可说勾了原浮生的心,她牵起少女的手望向车里的人:“这是去寻矿?” “谁告诉你我去寻矿了?”颜执安挑眉,“我去欣赏山景。” 原浮生淡笑,“我可否同行?” 她的笑容看似真诚,可落入颜执安的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威胁,颜执安含笑望着她:“原山长,我可以拒绝吗?” 原山长:“不可以!” “那你不上车?”颜执安无力极了,又招呼循齐:“傻姑奶奶,上车了。” 循齐立即将手从原浮生的手中抽出来,与她行礼,“山长,我先上车了。” 序齐颠颠地爬上车,刚上车就被颜执安揪住耳朵,“你巴结她干什么?看见好看的就扑过去,是你没见过女人还是你娘我长得难看吗?” 车外的原浮生听到最后一句,掩面而笑。 然而颜执安说完,循齐便捂住她的嘴巴,“阿娘、你这么说,她就听到了,她会以为我喜欢她的。” 听到这里,原浮生笑得直不起腰来。 颜执安懒怠妩媚的声音也传出来,她说:“你的原山长喜欢女人。” 原浮生:“……”这人真不懂礼数。 车里的循齐傻眼了,“她不是女人吗?怎么还喜欢女人呢?” 听到这里,原浮生忍不住上车了。见她厚着脸皮爬上车,颜执安忍不住伸手去拉了少女一把,将人按坐在自己身边,远离老狐狸。 三人坐稳,马车继续前行。循齐看向原浮生的眼神都变了,不是嫌弃也不是阎王,而是好奇。疯子教了那么多,没教过这个。 疯子说的异性相吸,没说过同性也相吸。她思考片刻,又偷偷看了一眼原浮生,这时,原浮生逮住她:“少主可是觉得我乱了纲常。” “没有。”循齐摇头,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悟性。 原浮生正襟而坐,不解道:“那你看我作甚?” “山长,我在想,你如此貌美,若被您喜欢的人若不及你的美貌,岂不是要羞愧。”循齐坦然极了,一双水润的大眼睛黏在了原浮生的身上。 一旁不言的颜执安无奈阖眸,这个孩子、还是太单纯了。原山长喜欢的人就在你的面前。 原浮生扫了一眼颜执安,淡笑不语。 循齐更是一头雾水。 突然这是,颜执安握着她的手,莞尔一笑:“少主,你觉得我与原山长,谁更貌美?” 循齐蓦地睁大了眼睛,小脸上满是震惊,道:“您为何挖坑给我跳?” 颜执安怜爱般摸摸她的小脸,扫了一眼原浮生,嫣红的唇角勾出几分凉薄的笑容,不是我挖坑,而是你愚蠢。 人家贸然上你的车,必然有所图,你就看不出来吗? 循齐像哑巴一样闭上嘴巴,颜执安却催促她:“说说看。” 15、偷家 冬日凛冽,又兼新年,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偶有马车而过。 原浮生悄悄掀开一角车帘,窥见窗外肃杀之景,耳畔传来循齐乖巧的声音:“晚辈岂可随意议论长辈,母亲这是陷我于不孝之地吗?” 有趣。原浮生放下车帘,瞥向左相,果然见她一脸冷笑,一副薄情之貌。 颜执安看似温和,可骨子里薄情寡义,看似与人人交心,可无人走进她的心里。 颜执安仿若被天神罚下凡间渡劫的神女,清心寡欲,什么都不在意。若不是颜家家主,只怕也不会对颜家的未来多动一份心思。 这样的人,让人望生敬畏,不敢深交。 颜执安气得无奈,抬手在循齐的脑门上拍了拍,莹白的手划过循齐的眼前,循齐果断伸手握住她的手,整个人靠了过去,如此亲密,又让原浮生诧异。 看来,颜执安是真的打算好好教训这位储君! 马车哒哒前行,车子里静了下来,循齐靠着母亲打瞌睡。原浮生望着她粉妍的小脸,诧异道:“你竟待她如此真心。” “若不然呢?”颜执安也是无奈,越相处,她就发现循齐待她,当真如母,渐渐地十分依赖。 孤苦无依的人,陡然遇见‘生母’,怎么会不依赖。 颜执安阖眸,红唇微动,道:“当年,我被带离母亲身边之际,我也曾害怕过。” 那一年,她渐渐露出寻矿天赋,颜家人不管不顾地将她带走,她的母亲都无法拒绝,甚至不敢抗衡。 后来,母亲被放回到她的身边,可那时,她早就过了需要母亲的时候了。 循齐还小,她可以理解循齐依赖母亲的心思。 闻言,原浮生的眼中染上一抹心疼,可随后,颜执安冷冷地笑了,“原山长,你跟着我,是想做什么?原家可是有家训,其子孙后代不得入仕,有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你忘了?” 心疼不过两息就遭到冷嘲热讽,原浮生整理衣襟,淡然道:“我本就去找你的,谁说我要入仕,不过是想多看你一眼。” 颜执安像见鬼一般伸手捂住循齐的眼睛,呵道:“别在我女儿面前胡言乱语。” 她的慌张,让原浮生得意地笑了,她望过去,好似在说:她是你女儿吗? 颜执安气个仰倒,“你下车!” “我不说了!”原浮生认怂认得非常快,正襟危坐,不忘抬手整理鬓上的玉钗,平静说:“好了,你当我不存在。” 颜执安冷哼一声,松开循齐的耳朵,紧张地低头看着她,见她睡得正香,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着循齐,原浮生则看着她,未曾想到,往日薄情的人竟然也会这么在意一人,哪怕真的不是她的女儿,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原浮生眼中出现怜爱,不得不转过身子,转移注意力。 晚间,一行人住驿馆。循齐年幼,早早地安睡去了。颜执安看着舆图,原浮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要去哪里。” “南豫州东南方向。”颜执安指着一座山,“这里。” “这么远啊……”原浮生惊叹,她已经多年没离开过金陵城了。 颜执安瞥她一眼,“百里之地也叫远,一来一回,不过半月时间罢了。” 原浮生平日里不出门,两百里地对于她而言,确实有些远了,但她还是选择跟过去看看,便道:“你确定这里有东西吗?” “不确定。但我带了火.药。可以试试。”颜执安十分自信,“前些年我便去过,未曾探明,这回再试试。” 原浮生诧异,“你哪里来的火.药?”这玩意儿是朝廷禁忌,若是被发现,是要论罪的。 颜执安了然地勾了勾唇角,十分自信,道:“我自有来处。” “罢了,你是左相,你就是朝廷。”原浮生无奈轻叹一句,目光在她五官上徘徊,几度留恋,最后不舍离开。她道:“你认下循齐,将来怎么办?” “自然是辅佐她。”颜执安平静道。 原浮生叹气:“我自然问你的终身大事。” “我从未想过嫁人。”颜执安扫她一眼,“你自己都不嫁,还来劝我?小心天打雷劈。” 劝人嫁人,天打雷劈! 原浮生无奈,“我何时劝你嫁人,只是你为循齐弄得名声难听,可值得吗?” 自古以来,皇帝多疑,循齐日后如何待她?若是奉为良臣也就罢了,万一心中生疑,可值呢? 窗外月影而至,庭院内积了一片光华,远看似水潭,近看一片皎皎。 颜执安走到炉前,提起炉上水壶,倒入茶盏中,半凉的茶水便又被冲热了。 原浮生跟着走过去,眼前人依旧冰清玉洁,举止优雅,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将那份天真扫之干干净净,洗尽铅华,独留一份深沉。 她望着她,她回身看着她,她说:“原山长,你出门会不会被车撞?你吃饭会不会被噎住?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危险,哪怕你穿衣服,都要担心丝线将你勒死。试问,你还要活吗? “你……”原浮生气个仰倒,“我好心劝说你,你竟然如此讽我。” “我不是讽你,而是说的真话。”颜执抿了口半凉的茶水,兴致不高,面对原浮生的关注,她还是说道:“我是颜家第一位女家主,日后,我可以将颜家推至鼎盛。” **** 一连赶了三五日的路,终于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山脚下。正值冬日,山间阴冷,满地枯叶,一阵阵冷风钻进肌肤里。 循气冻得吸了吸鼻子,颜执安将手炉给她,催促一声:“回车上,等我喊你。” 言罢,她自己拿着一本书走了,无霜等人立即跟上。 只见她走了百余步,蹲下来,捻起一块土,细细捻碎,再闻了闻,随后打开书,不知在看什么。 接着,她起身往山中而去。 循齐一等就是半日,车里的原浮生低头看书,趁机问她,“那日你的诗词甚是不错,今日可有兴致来一首?” 循齐脑袋里都是诗词,闻言,随意揪出来一首,原浮生给她笔墨。 看到笔,循齐就打了退堂鼓,原浮生明白,道:“我写,你说。” 循齐觑她一眼,“您想要什么样的诗词?” “哦,我还可以提要求吗?”原浮生诧异,又见少女眸色水润,不似作假,便道:“雪山?” 循齐思索半晌,还是自己执笔写。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 字不好看,但原浮生的注意力都在诗上,她略一怔,外面传来声音,“少主!” “我先去看看。”循齐拔腿就跑,“无霜,我来了。” 少女跳下马车,飞奔至无霜身边,身轻如燕。 “少主,炸这里。”无霜指着图上一角,“您的那些罐子,放几个?” “去看看。”循齐扫了一眼地图,不好确认,要去实地看一看,“对了,我阿娘呢?” “家主就在那里。” “走。” 循齐先走了两步,无霜这才跟上。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见到溪水前的人。颜执安披着一身水蓝色的狐裘,裙摆逶迤落地,衬得身长纤细,她远远地看到少女走来,顺势朝她伸手,循齐小跑着过去。 颜执安没多想,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了一阵,指着一角:“这里。” 循齐探头过去看看,端详一阵,“最少十个。” “好,那就十个,无霜,你安排,我们先走。”颜执安颔首,牵着循齐的手就走。循齐回头看了一眼,“我会,我可以留下的。” “一起走。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做,她们也拿手。”颜执安自然不肯松手,万一出了什么事,颜家都得陪葬。 循齐还想说什么,可颜执安扫她一眼,她只能耷拉着脑袋跟着母亲一道离开。 刚回到马车附近,山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惊得原浮生洒了一身墨,急忙将循齐写的破字收好,嘴里嘀咕一句:“可不能脏了。” 一旁的颜执安嘲讽一句:“她拿笔破字,脏了都是给她改笔,说不定更好看了。” 循齐羞得脸色发红,无声抗议地看着母亲。 然而颜执安并不理会她,而是松手,自己往山中而去,“你与原山长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来。” 循齐想跟着,原浮生却拉着她的手,“听你娘的,我们回去,我教你写字。” “不是、我不用你教……”循齐失措,一个两个怎么都来折腾她。 两人先回驿馆。很快,当地官兵来了,将山围了起来。 颜执安失踪了三日,在第四日的时候,疲惫地回到驿馆。 原浮生在旁盯着循齐练字,见人回来,循齐立即迎上前,立即控诉道:“阿娘,她日日让我练字,让我拜入她门下,做她的学生。” 颜执安出门三日,家都被偷了。她望向原浮生,笑容阴恻:“你做梦!” 16、体香 颜执安三日没睡,将原浮生赶走后,拉着循齐回屋,自己躺床上睡觉,让循齐在旁练字。 循齐哪里有心思练字,她想知晓山里的结果,索性坐在踏板上,眯着眼睛看向母亲:“山里如何了?” “闭嘴!”颜执安翻身,往里侧挪了挪。 循齐得寸进尺地爬上床,屁股挨着床沿,又问:“挖到宝贝了吗?” 颜执安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困得话都不想说了。这时,循齐掀开被子,脱鞋躺下,恰好睡在外侧。 “您这三日干什么去了?”循齐喋喋不休地追问,忽然间,鼻尖涌来一阵清香,淡淡的,十分好闻。她往前凑了凑,挨着母亲的肩膀嗅了嗅,香味更浓了。她微微一怔,是体香吗? 女子如水,生来带着香味,竟然是真的。 循齐脑袋搭着她的肩膀,嘀嘀咕咕:“我听说朝廷也派兵去了,如果找到了,这座矿是朝廷的还是颜家的?” 本朝有规定,山矿归私有,开采三年后归朝廷。前三年的开采是私有的,三年后,便要归朝廷。 饶是三年,也让颜家赚得盆满钵满,毕竟颜执安开采的矿不止一座的。 循齐得不到回应,拿手去戳着母亲的后颈,一下、两下、三下…… 颜执安烦不胜烦,不得不回应一句:“再碰我一下,自己跪着去。” 这回,循齐安分了,无奈望着母亲后颈,盯了半晌,忍不住又戳了戳,无奈乖巧地收回手,“我也睡会儿。” 循齐说睡就睡,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睡着了。 循齐是小憩,颜执安却是补觉。一个时辰后,循齐就醒了,眼皮发酸,自己迷瞪了会儿才起来。 她没有惊动颜执安,自己悄悄摸衣下榻,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她刚出门,就被原浮生逮住,“外面当地官员来找你娘,她睡下了,你去见一见?” “我见?”循齐纳闷,自己不过是一个孩子,怎么去见? 冬日里黑得早,此刻不算太晚,原浮生拉着循齐就走,一面说:“左相以你的名义,将那座山矿献给了朝廷。” 循齐:“……”钱就这么没了? 她抓住原浮生的袖口:“为何要献?” 原浮生脚步一顿,脚底浮现冷意,顷刻间,侵袭周身。颜执安为何要献? 自然是给循齐造势,她需要名声、需要人脉,这些都是需要人力一点点去搭建,这些不是钱,说给你就可以给你。 颜执安这么做,原浮生最懂。因为循齐太小了,太子一党,根深蒂固,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不能只有一个颜家做支撑。 “山长,我说错话了吗?”循齐敏锐地察觉到山长的神色变化,自己的想法哪里不对吗? 原浮生松开手,淡淡地整理衣襟,平静道:“给你铺路。循齐,你不在颜家长大,贸然归来,没有信服力,所以,左相给你铺路。” 只要颜执安活着,循齐的路,便是康庄大道。 循齐霍然明白,但还是肉疼,道:“这么一座矿,就没了,我还是有些心疼的。” “你就不心疼左相三日奔波?”原浮生气笑了,竟然只想着心疼山矿。 循齐诧异:“我自然是心疼她呀,但此刻我们说的是山矿。” “怕了你了,赶紧去见人家,练一练你的胆量。”原浮生被这孩子说得头疼,走了两步还是说一句:“她这么待你,日后,若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要原谅她。” 循齐一脸茫然,原浮生拉着她去见地方官员,嘱咐需要注意的地方,又言明她代表的是左相。 不是颜家,而是左相。 朝之二相,以左为尊,因此,颜执安便是百官之首。 拿出你的魄力,拿出你的的底气,抬高眼睛,不可畏缩,就算说错了话,他们也不敢说你。 你只需昂首挺胸接见他们即可。 循齐连连点头,走了两步,原浮生说:“你在前。” “您在前啊。”循齐哪里敢越过山长,尊卑有序,她还是很清楚的。 不想,原浮生却说:“于朝廷而言,我不过是一介百姓,你不同,你是左相的女儿。” 这一刻,循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是颜家的少主,也是左相的女儿,因此,她就代表着‘权势’。 **** 地方上的官员都来,带着贺礼,欲拜见左相。 等了半晌,没见到左相,却见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后面跟着一女子,眼尖的人认出来,那就是原家书院的山长。 “原山长,您怎么也在这里。”众人惊诧一句。 原浮生并未理会,她素来不与官场之人打交道,因此,见面不过点头之交。 循齐进去后,扫了一眼,屋内乌泱泱十多人,阵容着实有些大,这些人在地方都是十分厉害的人物,自己跺跺脚,地方都会跟着地动山摇,如今卑微地站在她的面前。 权势,在这刻缓缓走入她的心里。 原浮生并未以主人自居,而是站在循齐身后。循齐笑着与众人致歉,“母亲忙碌多日,疲惫不堪,已住下了,不如各位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就是敷衍之词,她们指不定明日就走了。 众人听到‘母亲’二字,眼中的轻浮立即消散了,恭谨地与少女答话。 少女一一都回答,又言天色不早了,派人送他们回去。 一番应付后,众人不舍离开。 目送众人离开后,循齐看向原浮生:“我没有露怯吧?” “没有,该有的底气都有,与人周旋不过就是一口气罢了,你有底气,说话自然就足。若泄了一口气,气势自然就被人压住了。”原浮生语气淡淡,“你知道吗?他们刚刚与我打招呼,我都懒得应付,你知道为什么吗?” 循齐摇头。 原浮生说:“我本就不是世俗中人,因某人而入世俗,我与他们不同,我无所念无所想。” 循齐纳闷:“那个某人是谁?” “走了。”原浮生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待客的大厅。 循齐还没问出来,人家就走了,她自然急忙去追。 “山长,您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呢。” “我只是告诉你,一人无所念无想,就是跨出世俗了,不为人所迫。”原浮生慢悠悠地举步前行,背影如竹,坚毅有力。她行走在月下,皎皎若月光,给循齐照亮了眼前的路。 她给循齐留了个念想。 循齐在颜执安醒来后巴巴地去问,颜执安只白她一眼,“你怎么和村妇一样多话,回颜府。” 没得到答案,反而讨了一句,循齐郁闷地去收拾行李,转身又看向母亲,“阿娘,你肯定知道,在瞒我。” 一句‘阿娘’让颜执安诧异地抬头,可人家早就跑开了。 ‘阿娘’这个称呼,让颜执安反感,‘母亲’过于正式了,阿娘才是金陵人用的称呼。 颜执安有些反感,但浑身无力,这不是自己正想要的结果吗? 哪里不对吗? 很对的。可是渐渐的,她又有几分不安。她无力地捂着胸口,怎么会不安呢。 循齐尊敬她、依赖她,哪里不妥吗? 罢了,先不想,回颜府再说。 去时用了五天,回来也是五天的路程,一来一回,用了半月的时间。花灯节都已经过了,都快到二月初。 颜家少主寻到一座矿,献给朝廷一事已传遍金陵城内。 临分手之前,原浮生厚着脸皮与颜执安商议:“不如让循齐与我做个挂名的学生。” 颜执安握着手炉,神色疲惫,眼睛都不睁一下,生硬地拒绝对方:“原浮生,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我可以给她扬名!”原浮生保证。 颜执安含笑:“取贤楼一首牡丹后,还需要你吗?” 原浮生戛然而止,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若不满足我,我便告诉颜家人,循齐不是你亲生的。” 颜执安:“……” “原浮生,你耍无赖!” “我先回去了,左相,您自己考虑。” 原浮生淡然地下了马车,车下的循齐巴巴地仰首望着她,十分不舍:“山长,您要回去了吗?” “回去了。”原浮生面上浮现笑容,伸手替循齐将鬓角的碎发捋至耳后,温柔道:“得空来我书院玩一玩,我给你介绍些些人认识,届时,让她们跟你回京城。” 原家不入仕,但原家书院的学生自然是要入仕的。 原浮生笑着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并同少女挥挥手,远远一幕,佳人如画,映入少女的眼眸中。 循齐看了两眼,原浮生的美丽并非来自于皮囊,而是她洒脱的气质、身上的书卷气息凝在一起,造就了眼前的原浮生。 她真的很美丽! 原浮生放下车帘,循齐落寞地收回眼睛,再抬头,撞入母亲探究的视线中,她慨然一笑,“阿娘,到家了。” “美人好看吗?”颜执安阴阳怪气一句,“你被她迷了心智。” 原浮生就爱用这套俘获小姑娘的心思,颜执安却嗤之以鼻,提醒循齐:“小心被鬼牵入了坑里。” 循齐眨眨眼,没明白母亲的话意。 回到府上,颜执安去见老太爷,循齐在外候着,等候半晌,听到里面哐当一声,她打起精神看了过去。 半晌后,颜执安推开门,脸上带着笑,步履轻松地走出来。 循齐不知何事,担忧地看着母亲,颜执安仰首迎着阳光,畅快道:“我记得,好像立春了。” 春日就要来了。 “祖父是让您成亲吗?”循齐眼巴巴地问一句。 “嗯?”颜执安低头,望向少女:“你想说什么?” 循齐:“思春啊。” 颜执安:“……”疯子可真是一本囊括万物的书籍,连思春都教了你。 17、打架 一句思春,让循齐罚抄字帖去了,抄不完不准吃饭。颜执安则躺在窗下,欣赏外间的景色。 与老太爷大吵一架后,她心中反而舒服多了。 老太爷年岁大了,没有年轻时的果断与远见,总想着给无能的子孙多留些财富,责怪颜执安不该为给女儿博得好名声而献出一座。这分明是只顾女儿,不顾颜家。 让人如何不生气呢。 颜执安先斩后奏,丝毫不与家里人商量,这么大事情,她一人就做主了,让人更生气。 颜执安则是发泄了心中的气,心口舒坦,躺在窗下就睡着了。 这时,外面悄悄溜进来一人,十七娘轻手轻脚地拉着循齐出去说话。循齐看了眼阿娘,转身走了。 两人一口气跑到游廊说,十七娘喘着粗气,小脸红扑扑,“循齐,有个斗诗会,你要去吗?赢了有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这么多?”循齐不由心动了,“不对呀,家里不是很有钱吗?你怎么会为这一千两而去斗诗会。” 闻言,十七娘翻了个白眼,“有钱是颜家,不是我。” 她是六房庶出的,而她爹又是庶出,她就是庶出的庶出,平日里有些月银罢了。 她看向循齐,“你娘给你钱吗?” “没有。”循齐下意识看向自己腰间上的香囊,里面只有香,没有钱。她和疯子挣到现在都没有挣足一千两,不免心动,“哪天去?” “就明天,我约了一帮子人过去,没想到你回来了,我们去,如何?”十七娘不免紧张,“我和你说,你若赢了,我们是要平半分的,你拿五百,剩下的我们分。” 循齐初来,不懂规矩,点点头,“好,我明日去参加,能告诉我娘吗?” “不能。”十七娘上前捂住她的嘴,吓得心口一跳,“你别乱说啊,大人是不允许的。” 颜家长辈们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觉得她们过去就自跌身份,给颜家丢人。长辈哪里知晓她们没钱的痛苦啊。 十七娘有苦说不出,循齐却是立即就明白了,忙说道:“我知道了,你明天来接我。” 两人凑在一起说着行程,嘀咕半个时辰,各自分开。 循齐偷偷溜回屋,阿娘还没醒,她继续去练字。 等颜执安醒来,循齐已练完了,她将练好的字递过去,道:“我明日可以休息吗?” “你觉得呢?”颜执安接过字帖,大致看了一眼,旋即拿笔勾勒几处,“进步很大。” 循齐便笑了起来,颜执安扫她一眼,“出去玩儿吧。” “好。”循齐转身跑开了,像小兔子一样。 颜执安不由发笑,其实,循齐很乖巧,没有坏习惯,可见,疯子将她养得很不错。循齐已经十四岁了,到了懂事的年岁,想要与她培养感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个年岁,都会有叛逆心理。 可两月相处一来,循齐听话、乖巧、孝顺,她是没有见过大世面,但是跟着自己,一直在用心地学,就连练字都有很大的进步。 养个孩子,其实也不错的。 当然得是听话,不惹麻烦的孩子。 **** 隔天一早,循齐就偷偷溜了,无霜找了一圈,也不知道人哪里去了。她突然害怕起来,立即禀报家主。 颜执安正与嫁在金陵的十娘下棋,颜执安迟疑,十娘却说:“今日有个斗诗会,准是小十七拉着你女儿跑了,不信派人去找一圈。” “斗诗会?”颜执安惊讶,陡然间来了兴趣,丢了棋子,吩咐无霜:“去看看,十娘,你也去。” 十娘蹙眉,“你去干什么?” “我乐意去。”颜执安瞥她一眼,“你今日过来不就为了你夫婿的事情吗?” 十娘登门必然是有所求的,还没开口就被颜执安看破了,不免有些尴尬,颜执安继续说:“你成亲后就让自己过成这样吗?” “我没有你这般有本事的,小九。”十娘轻叹一声。 颜执安不管她了,起身就走,十娘不得不跟上。 而此刻的循齐坐在人群中,看着上面的诗题,以牡丹为题。她疑惑地问十七姨娘,“怎么还是牡丹?” “对啊,我猜测就是因为你那首诗,想要一首盖过你风头的诗。”十七娘笑了起来,“此会比诗词也比数量,我知道你反应快,才拉你过来的。” 斗诗会,自然是要斗的。 循齐懂了,点点头,“我明白了。” 锣鼓敲响,先点香,香燃尽,比赛结束。 循齐立即提笔,下笔如有神,惊得十七娘目瞪口呆,“你要不要想一想?” 她说完,同行几人围了过来,见她落笔迅速,眨眼间一首诗便作了出来。 十七娘看着作成的诗词,“拉你来就对了,你快写,快写,我给你研磨。” 几人围作一团,尽力地伺候着循齐,循齐却摆手,“我手累了,我说,你们写。” 她收了笔,十七娘立即提笔,代替她落笔。 一炷香的时间结束,这边写了不下十首诗词,数量已然惊人了。对方一行人看着十七娘,“颜十七,你这是自己不成,喊人来帮忙。” 十七娘轻蔑一笑,“去年你们赢了,今年也该轮到我们了。” “那可未必。”对方不屑一顾,“你肚子三两墨水早就见底了,你朋友也是一样。别以为写得多,就可以赢。” 十七娘就没赢过斗诗会,但一千两的诱惑太大了,她年年来,年年输,常常被人家嘲讽。 这回,她挺起胸膛,直面对方,“那又如何,我今日让我侄女过来赢你,取贤席的第一,你知道吗?” 她说完这句话之际,对方这才看向身边瘦弱的少女,循齐朝她们笑了笑。 “颜十七,你作弊!”对方怒了,“你喊外援过来。” 十七娘叉腰,“我侄女才十四岁,为何不能参加。还有,她是我的侄女,我带她来长长见识。” “你就是作弊,她就是不能参加。”对方一行人怒了,颜循齐在取贤席上一诗成名,就不该来参加她们的斗诗会。 十七娘不屑一顾,“输了就输了,我又不会笑话你们。” 话音落地,对方拿起砚台砸了过来,循齐伸手接住砚台,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姓谢的,你要打架吗?”十七娘怒了,急忙去看循齐的手,还好没受伤,只是一手墨汁,她怒斥对方:“输了就低头,想打架,我奉陪。” 循齐十分平静地开口:“等裁判评判后再说,想打架,我也奉陪。” 她抬起眼睛,眸色锐利,学了颜执安三分的气势。 一句话让姓谢的姑娘平息怒气,她恼恨地扫了一眼颜十七,循齐挡在了姨娘面前,朝她微微一笑。 二楼的颜执安诧异地看着人群中的少女,她似乎很享受此刻的一切。 她招呼无霜,耳语几句,无霜震惊极了,“您让我去煽风点火?” “打起来才热闹。还有,将少主的诗词拿来我瞧一瞧。”颜执安眼眸弯弯,笑起来可温柔了。 无霜觑了家主一眼,不得不转身离去。 下面安静须臾,随着裁判们敲定,公布比赛结果,十七娘一行人果然赢了。 “她作弊。”姓谢的姑娘指着循齐,“她没有报名就参加了。” 循齐看向十七娘,她不懂规矩,还要报名吗? 十七娘淡然一笑,“我给她报名了。”去岁取贤席后,她就想到了斗诗会,顺势就给循齐报名了。 “我不信,你就是作弊就该取消成绩。” “该我的就是我的。”循齐按住十七娘的手,凝着面前的谢家姑娘,“输了就承认,别丢了自己的身份。” 十七娘在旁告诉循齐:“她赢了四年,今年输给你,心里不服气,循齐别害怕,我们有理,大不了打一架。” 斗诗会是原家书院举行的,为的就是招贤纳士,赢了可进入原家书院,年年举行。今年看着吵闹的场面,裁板也是头疼。 循齐挑衅地看着对方,突然间,对方扑了过来,十七娘将她推开,自己扑过去,一脚踹向对方。 循齐:“……” 二楼上的十娘不觉皱眉,“谁推了谢家姑娘一把。” 颜执安但笑不语。 下面打起来了,桌椅推到一地,墨汁儿撒得到处都是,其他人都纷纷跑开了,唯有谢家姑娘与十七娘打成一团。 循齐本想过去拉架,对方冲出来一人,直接扑倒她。 “哎呦……”十娘急了,招呼仆人:“去拉开呀。” 颜执安托腮,看着下面的循齐反将人扑到在地,掐住脖子,怒喝一声:“都住手,若不然我就掐死她。” 闻言,十七娘与谢家的姑娘终于分开了,一个个满身墨汁儿,灰头土脸。 循齐见对方都松开后,便将人推过去,视线在众人中梭巡一番,高声道:“谁再敢动手,尽管来。” 谢家的姑娘指着颜十七:“你无耻,你作弊,胜之不武。” 十七娘擦擦脸上的墨水,朝着对方笑了起来,“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谢家姑娘气得跺脚,转头看到角落里的原浮生,立即扑过去,“姨娘,她们颜家欺人太甚。” 原浮生刚来时候就看到里面打作一团,抬首去看,恰见颜执安好整以暇地在看戏,心中便知,这是颜执安闹出来,测试她女儿的应变能力。 好在循齐一力降十会,表现不错。 原浮生露面了,颜执安装不下去了,匆匆跟着下楼。 “左相……” “左相……” 众人纷纷见礼,颜执安走到裁判前,拿起众人的诗词看起来,“原山长,你来评判。” 原浮生站在远处不动,道:“方才有人誊抄给我看了一眼,颜少主的诗词胜之良多,不需要再看的。” “姨娘……”谢姑娘不服气。 循齐纳闷,问十七:“她姓谢,怎么喊原山上姨母?” “她娘是原家的。”十七娘解惑。 循齐蹙眉,颜、王、谢、原四家可真是厉害,靠着姻亲关系,稳稳居于金陵世家前列。 这时颜执安看向原浮生,目光淡淡:“原山长,你看,如何处置?” 淡淡一眼,恰若锋芒,让原浮生倍感压力,她拢着袖口,无奈道:“我又不是谢家的人,你看我作甚?” 颜执安颔首,道:“无霜,将谢姑娘送回谢家。” 循齐忽而道一句,“那一千两彩头呢?” “这里。”主持的裁判从桌下面冒出头来,将怀里的银子递给循齐。 颜十七娘立即接过来,感激地看向循齐,循齐眯着眼睛笑了,转身与原浮生道谢:“谢原山长了。” “是你自己所得。”原浮生语气平静,旋即问颜执安:“你就是这么养女儿的?让她来参加斗诗会来赚钱?” 十七娘:“……”完蛋了。 循齐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忽而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18、真假 原家的斗诗会举办多年,往年都是顺风顺水,今年出了例外。 好在原浮生性子坦荡,并不在意这些俗事,她只在意的是循齐为何参加,为这些钱吗? 千两银子在世家大族中不过是九牛一毛,寻常人都不会参加的,谢姑娘是谢家旁支,争这些俗银为了自己的生活。循齐是颜家少主,她为何来参加? 原浮生不得不质问颜执安。而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循齐,“你缺钱用吗?” “我?”循齐拿手指着自己,想起这些时日以来,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生活发生巨大的变化,从没有因一顿饭食而费心过。听到母亲的话后,她不免愧疚低下头,这时,颜十七蹦了出来,“九姐姐,是我让她来的。” 十四岁的少女耷拉着脑袋,愧疚地抬不起头来,耳尖羞得发红。颜执安扫她一眼,温柔地无奈摇首,道:“十七,银子都拿去,循齐,回去。” 循齐:“……”我的五百两呢? 她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开口,默默地闭上嘴巴,到手的银子飞了。 颜十七眉开眼笑,热切地与颜执安道谢:“九姐姐,你真的疼我,谢谢你。” 颜执安却道一句:“你们打烂人家桌椅,不用赔吗?” 颜十七眉开眼笑的小脸顿时崩紧了,“我?不是我动手的?阿姐,不是我。” 谢姑娘往后缩了缩,她没得到彩头,不能再赔钱了。她的小动作没逃过颜执安锐利的眸子,颜执安笑呵呵地看向她:“谢姑娘,你觉得呢?” “我、我、姨娘。”谢姑娘无奈看向原浮生,急得跺了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原浮生叹气,左相都已经开口了,她若说不用赔,岂不是打了人家的脸。她无奈道:“不如这样,你们几人去我学院讲课几日,算作赔偿,如何?” “讲课?”循齐如临大敌,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如何教育旁人,她忙急得拒绝,不想,原浮生按住她的话,“你就免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做什么?” “明日来便可。”原浮生卖关子,旋即与左相行礼:“您可以走了。” 颜执安看了场热闹,心中畅快,与原浮生礼节性点点头,优雅地转身走了。 循齐急忙跟了过去。颜十七得到银子,别提多高兴了,她可以一次性置办许多东西。她的同伴们更是舒了口气,齐齐露出笑容。 唯独上车的循齐耷拉着脑袋,怏怏不快。 “想要钱啊?”颜执安一眼就看出小东西的不快,但她不明白,“你缺钱为何不告诉我呢?” “嗯?”循齐鼻音略重了些,听上去,软软的,让人心弦发软。颜执安奇怪,“你嗯什么?” 循齐却说:“我凭我自己本事挣钱的,不想事事指望你。” “呦?”颜执安笑出了声,循齐羞得无地自容,“你别笑,我知道我在你眼中就是个孩子,但你不能否决我的长处。” “你不指望我,你指望谁?”颜执安笑得肩膀发抖,单手捂着脸颊,循齐是有些小聪明,但这些小聪明若无权势衬托,又算得了什么? 她笑过一通,正视少女,语气凝重:“循齐,我需要是一个合格的家主,不是一个为鸡毛蒜皮而操心的女儿,你懂吗?你为一千银子发愁,需要一日去操心,可你告诉我,只要一个呼吸,就可以得到她。因为你生来,便是强者。强者不屑于做这些事情,你有更大的用处,你用明珠去砸核桃吃,怎么想的呢?” 循齐恍然,抬头注视母亲,目光一寸寸往上,从嫣红的唇角慢慢上挪,看到了那双锐利无双的明眸,心蓦然加快跳动。 那双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上扬,似寒星明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循齐深吸一口气,不由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要多少钱?”颜执安训诫过孩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罢了,你自己去找无霜,她会给你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养得起你。” 循齐并非奢侈的孩子,跟着她以后,也从没提及过钱,看来是她疏忽了。 颜执安思考一瞬,道:“颜家孩子每年都会有月钱,我不知道十七娘她们有多少,但你想要,自己说个数字,每年按照这个数给你拨钱。你想花就花,不想花就存起来,随你。这是你的钱了,日后我不会过问。” “月钱?”循齐意外地嚼着这个称呼。 颜执安不得不解释:“因为你身上流着颜家的血,故而,颜家给你的,这是血脉天性,不是无故给你的。因为你是我颜执安的女儿,所以,这是你应得之物。” 这些钱就是因为你是颜执安的女儿,所以才会拥有。循齐是这么解释的,她愣了愣神,下一息,被母亲拍了脑袋,“几两碎银也值得你这么费心思?” 循齐抬头,朝母亲灿烂一笑,“晓得了。” “你好像会功夫?”颜执安问起更重要的事情,因为六艺中有骑射,她准备请名师来教导循齐,可今日看她伸手去掐人脖子之际,手法快速,不像是文弱之人。 循齐颔首:“疯子会些拳脚功夫。” 颜执安无话可说了,这个疯子当真是无所不能,几乎什么都会。 她略一迟疑,马车猛地停下,她被迫往前扑去,车子又在瞬息间翻了过去。 “保护家主!” 颜执安摔得头晕目眩,双耳嗡鸣,却有一人拽住她的身子,“快走。” 循齐焦急地拉着母亲,扭头看向扑来的黑衣人,吓得双腿发软,是逃还是继续拉? 电闪雷鸣间,她奋力拉出颜执安的身子,带着她朝一侧扑过,刺客的刀劈在了马车顶上。 转眼间,朝她们扑来。 冷刃寒刀在初春之际显得格外渗人,循齐拉起颜执安就跑,可颜执安哪里有她的速度,还没起来,刺客的刀就跟着劈了过来。 循齐无奈,推开她,自己朝刺客扑去。 “循齐……”颜执安心凉了半截,眼睁睁地看着循齐抱着黑衣人,推着他往后退。 颜执安慌了,“无霜、无霜,保护少主。” 话音落地,刺客被一箭射穿了脑袋,手中的刀应声而落。 循齐反应更快,猛地推开刺客,捡起地上的刀,转身朝颜执安跑去。 就在她回头之际,数名刺客被箭射穿,刺客们应声倒了下来,残余几人转身要跑,颜执安怒道:“无霜,留不住活口就都杀了。” 宁可皆杀,也不愿让他们就这么逃之夭夭! 循齐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扶起她,查看她的身上,“受伤了吗?” “腿疼……”颜执安被问了一句才发现脚踝处钻心地疼,不免心中怒意翻涌。 循齐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而是蹲下来,伸手去触碰她的脚踝。 看着蹲下来的少女,颜执安不免退让一步,少女却不满:“你别动,我看一看。” 颜执安当真顿住,低头看着少女的后颈,冷硬的心不由软了,“你刚刚怎么不跑。” “我跑了,你怎么办?”循齐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旋即站起身,“脚崴了,马车坏了,我背你?” 她一面说一面叹气,小脸红扑扑地,双眼十分有神,漾着水,似寒冬腊月里的温泉汤水,无故温暖了心。 颜执安不免生气:“下回你得自己跑。” “我跑了丢下你不管?”循齐纳闷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颜执安浑然无力,她该怎么解释呢,循齐不是寻常人,若真的死在这里,整个颜家都得陪葬。 她无力地望着一片赤忱之心的少女,喉头苦涩,她想说,自己的命最重要。可这个道理是不对的,人不该这么自私。 她无奈至极时,少女却笑着告诉她:“你放心,若是旁人,我就跑了,我又不傻。” 说完,少女弯下腰,“我背你回去,这里也很危险。” “我不要你背。”颜执安憋屈死了,转过身子,可动了动脚,一股疼痛钻入骨子里,疼得她脸色煞白。 循齐直叹气,“你怎么那么犟呢?” “要你管。”颜执安有苦无处说,伸手去揪住她耳朵,“循齐,我告诉你,你犯错了。” “错了错了,我错了,成不成,你松开我,我背你回去。”循齐哎呦两声,真拿她没有办法,那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耍小脾气。 “家主,骑马回去。”无霜在母女二人僵持不下之际,牵来了马。 循齐冷了脸,“你傻呀,她脚崴了,怎么骑马,怎么上马?” 无霜莫名被骂了,无措地看向颜执安,这语气怎么那么像家主呢。 颜执安头疼,看向循齐,“你可真让人头疼,我就要骑马。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脑子有病吗?”循齐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了,不能这么对她说话,她下意识觑了觑母亲。 好在颜执安疼得站不稳,没在意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前方快马赶来,来人穿着官吏服饰,下马就走到左相跟前,“左相,京城急报。” “无霜。”颜执安示意无霜去看看。 无霜接过急报,脸色微变,道:“陛下找回了明帝之女,祭告先祖,迎回皇室了。” 颜执安神色微变,伸手夺过急报,仔细看了一眼,确实无误,她转身看向循齐……女帝迎回了亲女,那循齐是谁? 一时间,颜执安觉得自己掉入了坑里。 眼前的循齐是假的吗? 19、真的母亲 颜执安忍着剧痛,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先回府。” 回到府上,京城又有几封书信,皆是提及明帝之女。 颜执安心凉了半截,打起精神,将一封封书信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五遍,最后确认一事:女帝迎回了亲女。 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这件事! 颜执安压着撕毁书信的冲动,将书信放回了桌上,浑身发抖,偏偏无济于事。 “阿娘。”外面的循齐叹头,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她探头看向母亲:“大夫来了。” 颜执安将自己关在房里,婢女等人不敢进门,只能请了少主过来相问。 那张小脸,近在眼前,让颜执安浑身不安,女帝是不是找错了人,如今,拨乱反正了呢? 她不由得慌了。 颜执安冷静地坐直身子,没有理会循齐的话,相反,她多看循齐一眼,便慌一瞬。 “阿娘……”循齐大着胆子又喊了一声。 颜执安开始厌恶了,脚踝的疼依旧无法压制心慌,她布置几月,让循齐渐渐成名。如今,女帝重新认女了。 她并无资格去置喙女帝的决定,也无能力去说女帝的不对。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如今身陷囹圄,无法自救了,难不成告诉颜家的人,循齐不是她的孩子? 如此反复,天下几人会信呢。 思索无果,颜执安苍凉一笑,她毁了颜家、毁了自己。 “阿娘,你脚还疼吗?”循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尾音颤颤,她望过去,母亲脸色苍白,像是十分痛苦。 循齐大着胆子靠过去,可她一靠近,颜执安就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她,眸色逼人。 一瞬间,循齐害怕了,举足无措地顿在原地,喉咙里似被堵住了一般。 她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方才的无措消失殆尽,道:“我给你揉一揉,让大夫先回去。” “循齐。”颜执安语气冰冷,循齐吓得抬头,“那、那让大夫进来?” 稚子无辜。颜执安脑海里浮现了这个词语,她的困境不是循齐造成的,也不是循齐逼着她认女的。 没有循齐,还有其他人。 颜执安无措地扶额,脚伤在这一刻陡然剧痛,疼得她蹙眉,“你先下去,我想静一静。” “哦,那我不说话,我看看脚伤就走了。”循齐厚着脸皮笑了笑,她不懂她所愁,能做到只有让她舒心些。 颜执安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循齐当她答应了,快速跑回去,接过婢女递来的热水,又拿了大夫手中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 看着她这么跑来跑去,颜执安睁开眼睛看着她,道:“循齐,今日刺杀一事,冲着我来的,日后还是会有的,你怕吗?” “怕什么?”循齐不屑,“疯子说,人立足于世,若有本事,便逆天而行,若无本事,就乖乖听天的安排。您是那种有本事的人,自然是逆天而行。天都不惧,为何要惧人呢。” 她一面说,一面替颜执安脱下鞋袜,认真地看着红肿的脚踝,如同老学究般叹气,“你可真能忍,疯子那年和人打架也扭伤了脚,叫得山下的人都听到了。” 颜执安默默听着,慌乱的心也安静下来,她对循齐,无法生恨。 但颜家少主这个位置,不能再给她了。 短暂的片刻功夫,颜执安又将事情前后想了一遍,心中有了更好的安排,她需回京去问问陛下,若真是假的,她便让循齐留在京城,不入颜家。 罢了,且这么办。 “嘶……”颜执安感觉脚踝处疼得让她受不住了,“循齐、你做什么?” “揉啊……” “别揉了,疼。” 循齐不听她的,继续去涂抹药油,“您再叫,她们都听到了。” 颜执安疼得眼前一黑,偏偏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循齐,你知道吗?你回京后,日日练字,不准懈怠。” “循齐,我给你找位好师父,日日盯着你。” “循齐,你会遭报应的。” 循齐无措地看着她:“我遭什么报应?” 她的语气十分无辜。谢执安唇角微微松动,从烦人的思绪中找到了自己的想法,懒怠地扫她一眼:“日日练字,错一处一板子。” 循齐看着母亲骄傲的姿态,不由笑了,她可真有趣。 下一息,颜执安吩咐她:“明日就走了,你去安排行程。” “好。”循齐很快又快活起来,笑着凑到颜执安面前,道:“其实您是一个有趣的人。” “嗯?”颜执安这个小东西在调侃她,她不悦,刚想说什么,小东西又跑了,“我去找十七娘了。” 颜执安笑了。 她不觉莞尔,顷刻间,她又想看了,错了便错了。循齐孤苦无依,便留下她,养在身边,好好教养,就当是收个学生。 她看着循齐消失的方向,抬起素净的面容,眼底渐渐浮现明光,几乎将屋内的阴影压倒。 **** 循齐不甘心,去找颜十七要钱,颜十七不肯还,道:“你娘给我的。” 循齐不甘心,“那是我挣来的,她无权分配。” “那、那我们都分了。”颜十七叹气,“我就分了二百两,你要吗?” 循齐气得跺脚,剜她一眼,无奈道:“我明日要走了,你、你、你气死我了。” “明日就走?不是还要去山长那里吗?”颜十七惊讶极了,“怎么说走就走。” “我又做不了主,我娘说要走的,罢了,我回去安排行程。”循齐知晓钱是要不回来的了,总不能将十七姨娘的二百两全拿了,就算全拿也不够。 颜十七嘿嘿笑了,道:“我明明去送送你啊。” “随你。”循齐心情特别不好了,白忙活一天,分文没赚到。 她回去找颜执安,道:“你怎么就分配我的钱呢?” 颜执安没眼看她,“我还你一万两?” “我不要,我就要我的五百两。”循齐不满,“你不尊重我?” 颜执安噗嗤笑了起来,道:“去练字,练不好,打你手心。” “你不讲理。”循齐闻言一愣,“你说不过我,就开始欺负我。” “欺负你?我费心思欺负你,是你的福气,天底下人那么多,我怎么就单单欺负你,这是你的福气。”颜执安心情还算不错,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心里好受多了。 循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咬牙切齿,“下回不准分配我的钱了。” “晓得了。”颜执安觉得有趣,真是护钱的崽儿。 循齐这才去练字。 许是没有了束缚,颜执安待她严厉几分,看着屡教不改的字迹,愉快地赏了她两手板子,乐呵呵地问她:“下回就记住了。” 循齐看着自己发红的手心,道:“你还我钱。” “我给你五千两,你收吗?”颜执安握着戒尺,挑起眉梢,“小怂人,你敢要吗?” “我就要五百。”循齐气个仰倒。 颜执安摇首:“五百没有,只有五千。” 循齐气得转身走了。 翌日,颜执安领着女儿回京了,拜别了祖父,一行人踏上回程。 十七娘送出城门,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 而十里亭外,原浮生备酒送行。 二月里,寒意逼人,树木萌生绿意,可刺骨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原浮生一袭宽袖长衫,站在亭外,带着山中高士的飘逸,又有神女的美丽,站在这里,谁人能不爱呢。 循齐兴奋地朝她挥手,她遥遥一笑,上前行礼,“左相、颜少主。” “山长,你唤我循齐即可,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要走。”循齐趴在车窗上,巴巴地同原浮生打招呼。 颜执安伸手,将她拉了回来,“你怎么那么激动。” “看见美人啊。”循齐嘿嘿笑了起来,转头又与原浮生说:“山长,你得空去京城玩啊。” “好,一路走好。”原浮生挥手,有人端上两杯酒,隔着车窗,递给左相。 颜执安看着面前的白酒,心中沉浮,她说:“我若错了,该如何是好?” “是吗?你若错了,我去京城找你,我有原氏,你有颜家,天塌不下来。”原浮生笑着安慰,“我听到消息了,猜到你今日会走。左相,我还是那句话,将她留下。” 原家留她,与储君无关,我爱她满腹诗书。 颜执安接过送行的酒,一饮而尽,原浮生同样,仰首喝尽,二人相视一笑。 **** 回到京城,已是三月初了,树叶翠绿,万物绿意盎然。 相府的马车停下,颜执安掀开车帘,看向亭下站立的人,一时间,心口堵住。 反是循齐凑过来看一眼,看到那人一袭紫衣,云鬓朱钗,她好奇道:“那人是谁?” 颜执安不快,嘴角轻轻勾起,悄悄使坏,问循齐:“你说,她若喜欢原山长,你觉得如何?” 循齐曾说过,原浮生这样貌美的女子,相配之人,必得是同样貌美的人。 “不配。”循齐张口就说。 颜执安畅快地笑了起来,循齐纳闷:“她是谁,您这么高兴?” “很快就知道了,下车。”颜执安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循齐,回去奖励你五百两。” 马车上磨蹭片刻,颜执安领着女儿下车,女子回到亭内,两人跟随进去。 亭子四周以帏帽遮挡,外面人无法窥测里面的动静,女帝俯身坐下,紧张地看向颜执安身后的少女。 颜执安却说:“陛下,您认女后,高兴吗?得知消息后的一月内,臣夜夜难眠。” 循齐闻言,不觉皱眉,瞎说。你昨晚睡得可香了,沾上枕头就睡了。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而女帝自从她近来后,目光就一直黏在她的身上。 “循齐,抬起头。” 20、真相 女帝的声音不温不热,像是随意兴起,循齐听后,徐徐抬头。 女帝不过三十岁,膝下育有一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惠帝死后,将江山交付于她,听闻,待她十分爱护。 循齐听过女帝的传闻,司马一族,本就是京城望族,她登基后,得兄长辅助,地位稳固。 帷幔轻盈,随风而动。 女帝托腮凝着少女,慢慢地勾起唇角,这一抹淡淡的笑容,柔和她面上冷厉的轮廓,“你长得真好看。” 循齐诧异陛下夸赞自己,小脸不禁发红,一旁的颜执安无语凝天,不用问了,宫里的公主是个活靶子。 “过来。”女帝朝循齐招招手,目光比起颜执安柔和多了。 循齐心中犯疑,不敢上前,只能悄悄看向母亲。 “去吧。”颜执安轻声说。 循齐这才敢上前,面上依旧发红,她学过一句词,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句词,将皇帝的威仪描绘得淋漓尽致。 随着少女挪动步子,女帝眼中的温柔被认真取代,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儿,握着对方的手,这一刻,她的心被填满了。 这是她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 当年惠帝杀兄夺位,她无奈阻止,知晓惠帝不会放过兄长的血脉,不得不趁着宫变之际,托心腹将她带走。 可当年一别,竟失了音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半点线索。 她轻抚女儿的黑发,心中被怜爱取代,“回来后,可还适应?” 女帝的话,让循齐犯迷糊,这句话问得好生奇怪,她是否适应,与陛下有什么关系? 她无措地眨了眨眼睛,颜执安开口:“陛下,您怎么出宫了?” “你可知晓这位公主是怎么被发现的?”女帝恢复常色,松开循齐柔软的小手,继续说:“是皇室送给朕的礼物。” 颜执安垂在两侧的手蓦地意动,道:“臣以为是陛下的意思。” “朕撑得慌?”女帝反感极了,“是纪王送入宫的。” 纪王是明帝惠帝的小叔父,至今不过四十岁,正值壮年,若不是他压着,她也不会将女儿送到颜家。 闻言,颜执安也露出厌恶的神色,莫名显得冷峻,道:“那就先认下,且看他们玩什么把戏。” 循齐闻言,诧异得睁大眼睛,下一息,颜执安拉她回来,与陛下说:“陛下,臣先回府了。” “嗯。”女帝沉沉地看着少女,眼中带着不舍。 颜执安恍若未见,领着循齐出亭。 两人一道上了马车,女帝也跟着出亭,遥遥望着马车,心中落寞。 **** 回到左相府,已是黄昏,陈卿容领着人在门口候着,远远地看着马车而来,面上添了些喜色。 一走便是三月多,她还是多少有些想念的。她对这个女儿,是又爱又怕。颜执安年少成名,神气清韶,而她,就是闲散的性子,着实与她说不到一起。 马车停下,循齐先下车,随后转身扶着颜执安下车,陈卿容笑着走过去,“你们可回来了。” 下一句就是:“京城里闹翻天了。” 循齐略有耳闻,女帝的女儿回来了。她不明白,女帝的女儿回来,怎么就闹翻天了。 她询问母亲:“为何公主回来了,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你不懂,这位公主与太子不是一个爹。”陈卿容点明要害,看着光明的背后,实则藏着渊深晦影,是要吃人的。 “不是一个爹?”循齐目光颤颤,“陛下是二嫁吗?” 陈卿容涩然,颜执安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陈卿容害怕,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她都十四了,也该告诉她了。” “我来说。”颜执安头疼极了,母亲这么一说,显得陛下成为玩物,可真况并非如此。 女帝如何登位,她是最清楚的。 “循齐,你回去换衣,再来用晚膳。晚膳后,我与你细说。”颜执安抬手摸摸她的额头,那双凛然的眸色泛着光彩,“去吧。” 循齐听了吩咐而去。 颜执安望向母亲:“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卿容拉着女儿,回屋细说。 颜执安对外打的是带女儿回家认祖归宗的旗号,她走后,年内倒也安静,除夕夜的时候就变天了。 按照惯例,除夕夜,皇帝设宴,重臣赴宴,三品以下的朝臣不必参加。颜执安不安,陈卿容就被陛下召入宫赴宴了,这是陛下的恩赐。 那夜,纪王也在。他带了一位少女入宫,拿出证据,说她是明帝之女,也是陛下之女。 明帝已死了十三年了,他死后无子嗣,惠帝才继位的,如今他的女儿回来,惠帝一脉,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陈卿容说:“要命是这位公主是个乡野来的,目不识丁,什么规矩都不懂,你知道吗?看到她进来后,其他人都笑了出来。怎么说呢,衣裳寒酸罢了,偏偏穿得不伦不类。” “纪王这一手,是打了陛下的脸。”颜执安眼神微动,“纪王这一手是防止陛下将帝位还给明帝一脉。纪王就是不想下一位帝位由女子继承。故而,弄个乡野之女来冒充公主。” “冒充?”陈卿容自己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险些喘不过气来,“竟然是个假的。” “假的,母亲莫要声张。”颜执安十分平静,“你下回遇见公主,对她尊敬即可,颜家不参与党争。” 纪王如今是支持太子的,恨不得拉下女帝,让太子早些继位,毕竟这江山是李家的,如今由司马家来做主,他岂会甘心呢。 陈卿容忧心忡忡,但见女儿安然,她也就放心了。 半个时辰后,循齐换了新衣裳过来吃饭。一身红衣,看得陈卿容高兴坏了,道:“你阿娘不喜欢穿红的,我就喜欢看你们小辈穿红衣裳,我与你说,我过几日去赴春日宴,带你一起去。” “好呀。”循齐也乐坏了,出门就不用练字了。 ‘祖孙’俩都十分高兴,一个莞尔一笑,一个眉开眼笑,突然一旁的颜执安打断两人的话:“不准,循齐,你的字练完了吗?” 又来了……循齐痛苦不堪,拉着‘祖母’的手就告状:“祖母,您知道吗?她日□□我练字……” 陈卿容果断地捂住她的嘴巴,道:“祖宗,我也怕她,你别说了。” 循齐不理解,“夫人,你是她娘啊。”倒反天罡吗? “是她娘又怎么样?她管着我,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去赴宴,不带你去了。”陈卿容心虚极了,对循齐又十分愧疚:“你自己自求多福,我帮不了你。” 循齐:“……” 她无奈地看向颜执安,厚着脸皮上前讨好,“阿娘,我想出去玩儿。” 听到‘阿娘’两个字,颜执安愁绪涌上心口,同样无奈地看向那张稚气的脸颊,“你想玩儿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需要一位合格的少主,你若是合格了,天涯海角随你去。” 循齐偃旗息鼓,痛苦地回头看向陈卿容,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陈卿容无奈地看着虚空,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用过晚膳,陈卿容便逃了,生怕慢了一步,被女儿逮住教训。 看着夫人逃之夭夭的背影,循齐气闷半晌,硬是发不出一句话,最后不甘心,又看向颜执安:“阿娘,您这样算是倒反天罡。” 话刚说完,颜执安揪住她的耳朵:“你说什么,小东西?她喜欢玩,我何时管她了,我管的只有你。是你想倒反天罡吗?” “哎呦,别揪了,我错了。”循齐认错的速度,十分快,张口就认错,绝不含糊。 颜执安这才松开她的手,与婢女对视一眼,婢女立即都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我与你说说,明帝之女,昭惠公主一事。”颜执安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不算认真,“你看到了,昭惠二字,证明明帝对她的喜欢。她是帝之嫡长女,也是明帝唯一的子嗣。” “先明帝后惠帝,那太子怎么又是陛下与惠帝之子?”循齐疑惑,“哥哥死了,嫂子嫁给弟弟吗?”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颜执安轻叹一声,扶额开口:“惠帝逼宫杀兄长,夺亲嫂。” 循齐:“……” “是疯了吗?”她觉得天地倒转,这就是戏文中的‘杀兄夺妻吗?’ “是疯了。”颜执安的目光有些缥缈,不禁在想,若是明帝在世,循齐便是尊贵的嫡长公主,何须躲躲藏藏地成为她的女儿,费尽心思去做什么颜家少主呢。 她伸手,去抚摸循齐的额头,目光柔和良多,“惠帝登基后,不顾天下人的反对,立如今的陛下为后,后诞下太子。” 太子周岁那年,那时的司马皇后悄然发动宫变,杀夫夺位,以凌厉手段登上帝位。 但这些事情,不可告诉循齐。 她只能说:“太子周岁那年,惠帝感染风寒驾崩,太子年幼,陛下自立,国号不变,待太子成年,便将帝位还于他。” 21、真假公主 循齐听闻后,神情凝重,仿若一股风吹得人头疼不已,她说:“其实,陛下若是以太后尊为摄政亦可,便不会背负这么多骂名了。” “循齐,你不懂她的想法。”颜执安摇头,搁在桌上的手臂微微麻木了,她解释:“她与明帝青梅竹马,本就是皇后至尊,后被惠帝逼迫,怎么甘心将帝位交给惠帝后嗣。” 循齐年少,不懂其中含义,“可那也是她的孩子啊。” “循齐,不是谁的孩子就该心疼,而是该拨乱反正,你懂吗?”颜执安坐在她的对面,语气严厉,“拨乱反正,当将帝位还于明帝一脉,而非将这个错误继续延续下去。” 循齐被母亲寒霜般的声音吓得不敢言语,但‘拨乱反正’一词是记住了。 “循齐,血脉天性,抵得过天地间万千的道理。太子是陛下的孩子,可昭惠公主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觉得该怎么办?”颜执安娓娓道来,也不逼迫她,“循齐,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循齐说不上来了,而是看着一双手,左手右手,谁更得她喜欢呢? 她默默低下了头,灯火笼罩下,屋内沉寂下来。 该如何选择? 见她实在迷惑,颜执安出言提醒她:“当以百姓为先,贤与才,才更重要。都是帝王血脉,当看谁更适合帝位。” 所以,循齐,你要努力,超越太子。 循齐懵懂,“其实,公主与太子,都是陛下血脉,不过是明帝与惠帝之分罢了。” “先血脉,后才能。先公主后太子,若这位公主当真不成,帝位自然要交给太子殿下。”颜执安冷静分析,这就是纪王急着让乡野村姑来冒充昭惠公主的原因了,纪王要让太子的贤名深入人心,营造气势。 循齐懂了,忽而又道:“这位公主是真的吗?” “我不知。”颜执安不打算说出真相,“好了,我都告诉你了,回去睡觉。” “听闻这么大的事情,我睡不着了。”循齐叹气,望着眼前背脊笔直的母亲,心中莫名生起一股豪气,道:“阿娘,我想跟着您。” “你如今不是跟着我吗?”颜执安被逗笑了,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回去睡觉。我明日要上朝了,等你休息好了,去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是我朝最大的教育之所,里面都是重臣子女,循齐进去,就当是见识一番。 她说:“你的学业,我来管,你进去后,不必去学课,你要学的是各世家之间的人情世故,我会给你一张表,各府之间的关系,你要记下来,日后京中行走,如何行事,都看各府的关系。” 其实帝位不需要太高的才学,更多的是治国之道,而这些,国子监是不会教的。颜执安没打算让她去学什么知识,而是去交朋友。 “我记住了。您先安歇。”循齐懂事,先退下,不打扰母亲休息。 随着循齐离开,颜执安松下脊背,露出疲惫之态。 纪王此举,打得她措手不及。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 **** 隔日晚间,女帝设宴,替左相接风洗尘,昭惠公主与太子等皇室重臣皆在内。 颜执安领着女儿入宫,路上说了些皇室的情况,“皇室如今还有位纪王,年过四十,他是明帝惠帝的小叔父,也是如今皇室的掌控人。他是支持太子登基的,太子如今九岁了,弱冠之年,便要登基。” 意味着女帝只有九年的时间了。 循齐闻言,疑惑地问母亲:“那太子与陛下一心吗?” 颜执安晦涩一笑,转而问少女:“你与我,是一心吗?” “自然是一心。”循齐也不含糊,很肯定地告诉母亲,“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但是太子的一切,不是陛下给的,简而言之,陛下不过是替太子守着帝位罢了。这么一想,我有些心疼陛下了。我猜,有纪王在,太子与陛下不是一条心。” 颜执安沉默了,因为循齐说得很对,这些年来,陛下没有阻止太子与李家皇室来往,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正色问循齐:“若将来,颜家交给你,你如何待我?” “交给我之际,你必然已仙游,我如何待你?”循齐不客气地翻了白眼,“你问我,我可以挑好听的给你说,有何用呢?你为何会担心我背叛你?” 颜执安瞥她一眼,揉揉心口,气得心口疼,道:“闭嘴。” “不说了嘛。”循齐闭嘴,果断靠着母亲的肩膀,颜执安却扶正她:“坐好,小心衣裳皱了,没法见人。” “真麻烦。”循齐无奈极了,端起姿态,又说一句:“我还是喜欢待在家里,夫人说我躺着都可以。” “那是因为她自己想躺着。”颜执安没好气道,真是老的带坏小的,她说:“日后给你找个嬷嬷,教教你规矩,走路别晃悠,你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日后稳重些。” 循齐听得头疼,伸手捂住自己耳朵,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相处四月后,循齐在颜执安面前展露出稚气的一面,愈发依赖这位‘母亲’。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循齐扶着母亲下车,回首望着面前这座宏伟、巍峨的宫殿,颜执安牵着她的手,道:“看清楚,日后你也是常出入的,循齐,你得记住,切勿被这些东西迷了心智。” 这座殿宇,不单单是富贵之地,还是王朝权力中心。 重檐殿宇,朱红色的高墙下,殿宇檐角上排列各色脊兽,栩栩如生。 颜执安领着循齐,踏上了入宫门的第一步,眸底千回百转。循齐,我带你入宫了,盼你切莫让我失望。 今日设宴在大兴殿,远远看去,殿宇如一座明灯,璀璨如明珠,稳稳地立于大地之上。 颜执安领着女儿入殿,其他人纷纷看了过去,这位年少成名的左相未曾嫁人,陡然育有一女,让所有人都心生好奇。 少女明眸善睐,乖巧地跟着左相落座。左相居帝位之下首位,往后,也是一女子。 右相—上官礼。 礼者,世间之道也。 刚落座,陛下领着太子也来了。女帝一袭龙袍,太子紧随其后,众人跪下叩拜。 再起身,陛下落座,却不见昭惠公主,对面的座位是空的。 女帝看向空荡荡的坐席,眸色骤然一深,询问道:“昭惠呢?” 无人回答。 殿内坐满了人,却沉寂若无人。循齐胆子大,悄悄看向对面的太子,先公主后太子,太子的席位在公主之下,可见陛下对两人的心思。 太子过了年就是九岁了,穿着蟒袍,小脸粉白,眉眼有几分似女帝,仪态端正。循齐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循齐。 两人对视一眼,循齐笑望着他,他的眼神却锐利深邃。循齐不懂如何伪装自己,看过一眼后,便垂下脑袋。此时,耳边传来母亲说教的声音:“他看你,你看他,谁先躲开,谁先输。” 循齐怔住。 “陛下,昭惠公主来了。”内侍的声音十分尖锐,响彻整座殿宇。 纪王在一侧笑道:“公主不懂规矩,怕是走错路了。” 满殿重臣,随意拉出去一个,跺跺脚都会引得京城晃动,这么多人都在等一人,可见这位公主十分没有规矩。 循齐感受到满殿沉重的气氛,吓得吐了口气,这时,颜执安悄悄握住她桌下的手,道:“怕了吗?” 殿内岂止是沉重,分明是一片肃杀。 纪王的嘲讽,让众人开始轻视这位明帝的唯一子嗣。昭惠公主匆匆坐下来,连给陛下行礼都没有行。 昭惠公主坐下后,一旁的太子忍无可忍,道:“皇姐,你迟来也就罢了,给母亲行礼都忘了吗?” 循齐深吸一口气,颜执安意态放松地端起酒杯抿了口,随手递给循齐,“张嘴。” 循齐被迫喝了半杯酒,胃里立即如火烧一般,颜执安这才慢悠悠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声音幽远:“纪王,听闻公主是你找回来的?” 循齐陡然一惊,阿娘要干什么? 纪王面色一沉,望向这位年轻的左相,不禁冷笑:“左相是在质疑本王?” “是质疑您。”颜执安颔首,走至纪王跟前,容色淡漠,“纪王,本相怀疑您以假乱真。” “颜执安,你休要放肆。”纪王气得拍桌而起,额头青筋脉凸显,“本王是明帝的叔父,怎么会敢混淆他的血脉,你休要血口喷人。” 纪王说的话,颜执安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这位假公主回朝,故意扮丑,好让‘昭惠公主’与粗鄙二字挂钩,让天下人以为太子是众望所归。 颜执安睥睨众人,立于朝堂上,长身玉立,临危不乱,正色道:“因为,真公主在我这里。” 22、揭露 一句‘真公主在我这里’让众人沸腾起来。就连纪王都不禁站起来,颜执安说话时,总是唇边含笑,立于殿内,她是出名好脾气好修养好品行,今日一句话,等于掀翻了他的底牌。 若真杠起来,纪王相信,这些老狐狸宁愿相信年轻的颜执安也不会信他! 纪王皱起眉开口:“颜执安,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我颜执安十四岁入朝,至今十四年,若不是不知欺君之罪的后果,我还是颜执安吗?”颜执安语气平平。 颜执安知晓纪王的底,但纪王不知纪王的底,纪王已有几分紧张了,偏偏颜执安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视。 论威望,纪王远不如颜执安,谁让颜家富甲天下,论钱财,颜执安不屑于去贪,因此,她就是朝廷之上的清流。 顷刻间,两人之间,可见高低。 沉默许久的右相上官礼站了起来,一双眼似深海般无波无澜,目光转向颜执安:“左相,您说真公主在您这里,试问,她在何处?” “右相质问我之前,是不是该审审这位假公主的来历?” 颜执安与上官礼地位相当,两人针锋相对,顷刻间,其他人都闭上了嘴巴,都不愿得罪其中一方。 上官礼神色平静,转身同陛下揖首,随后直起身子,问颜执安:“既然真公主在您这里,左相为何今日才说?” “昭惠公主自幼颠沛流离,尝尽苦楚,我寻到她时,她已在庙堂出家,不问俗事。我恐陛下伤心,便瞒下此事。”颜执安脊背挺直,灯下身形坚毅,“她不问世俗事,我怎好为俗事而破坏她修行问道之路,我本以为此事过去了,未曾想到竟有人来假冒她,玷污公主名声,纪王,您是何意呢?” 纪王面上一阵红来一阵白,不屑道:“你如何证明眼前的公主是假?” 颜执安反问:“你如何证明是真?” 纪王气歪了鼻子。 这时右相开口,“不如滴血验一颜即可。” “荒谬之言,岂可作真。” 右相的话立即招来了纪王的反对,他看着面前两人,一唱一和,险些将他带进了阴沟里,他不满,右相便笑着开口:“不如先验陛下与太子,若融合,便证明可信,若不融合,便不可信,纪王,你莫要忘了,太子还在呢。”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太子也挺直了胸膛,立即站起身,本欲开口,身侧的昭惠公主站起来,走到中央,先同女帝行礼,“陛下。” 话音落地,她脚步如飞,顷刻间来到颜执安身侧,拔下发簪抵住了她的脖子,众人大惊,尤其是循齐,立即扑过来。 “谁敢靠近。”假公主怒喝一声。 殿内众人个个脸色煞白,循齐慌了,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拉住她的手腕,是右相上官礼,轻声哄着她:“别靠近,她分明是会武的。” 刚刚移形换步,假公主的动作很伶俐。 循齐一听,不觉后退一步,上座的女帝拍案而起:“混账,放开左相!” “我放了她,今日就会死在这里,司马神容!”假公主冷笑一声,金簪再度抽前戳了一寸,划破了左相脖颈间的肌肤,鲜血顺着金簪流了下来。 循齐看得心中发揪,右相伸手拉着她,她急道:“你放开她。” 纪王这时懒洋洋地坐了下来,嘴角凝着笑,道:“你杀了左相,今日也得死。” “你闭嘴!”循齐朝纪王怒喝一句,“你再胡说一句,我弄死你!” 纪王被一个孩子训了一顿,心中愤恨不平,想回怼一句,却发现上座的女帝冷冷地看着他,他只好冷哼一句,“我不与孩子计较。” 满殿慌乱,不少人劝说,“松开左相,放你走便是。” “放开左相!” 颜执安被挟持,依旧含笑,望向纪王:“纪王,我若死了,势必拿你陪葬,毕竟假公主是你找来的。” 纪王脸色变了。 假公主将簪子再度抵进一步,颜执安疼得闷哼一声,幽幽道:“我死了,你也得死,何必呢,你想去哪里?” “司马神容。”假公主不回答颜执安的话,而是望向宝座前的女帝,鼓吹众人反了女帝:“你杀夫自立,罔顾人伦,迟早要遭报应。太子殿下,是她杀了你的父亲,太子殿下,你当为父亲报仇。” 顷刻间,乱糟糟的殿宇安静下来,众人看向太子殿下。 稚嫩的太子面上出现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有难过有怜悯,但始终没有恨意。他抬头,看着假公主:“我知道你是假的,你放开左相,孤保你不死。” “我不会信你的,你的杀父仇人就在你的面前,你去杀呀。”假公主激动地催促太子殿下,“你爹杀了明帝陛下,所以,他杀了你爹为她的丈夫报仇。” 一言既出,众臣面色骤变了,皇家秘辛就这么被说了出来,偏偏无人敢去反驳,万一激怒她,她不高兴就杀了左相。 循齐挣脱了右相的手臂,冲上前,紧张地看着阿娘,喊话道:“你究竟是谁,我不管,但我知道你是纪王找来的,你敢动我阿娘,我活着就弄死纪王一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去年我刚杀了一个庸医。” 不得不说,这句话逗笑了女帝,为维持威仪,她抿了抿唇角,低头遮掩笑容。 “关我什么,颜循齐,你休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也被她骗了,她身上有胎记,有信物。”纪王又从座位上蹦了起来,“陛下,你给我做主。” 女帝摆手,“你闭嘴。”说完,她看向假公主,“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放开左相。” “我要马车,开城门,放我出去。”假公主面目狰狞,“你们若敢追来,我就与左相同归于尽。” “好,朕满足你,御前卫,备马车。”女帝爽快地答应下来。 循齐紧张地看着阿娘脖颈间的伤口,“你们还缺一个车夫,我给你驾车,我今年十四岁,比起其他人,你应该很放心。” “不成!” “不准!” 女帝与颜执安同时呵斥循齐,女帝激动地从殿上走下来,走下来时,右相拦住她的去路,疑惑地看着她。 陛下为何这么紧张循齐? 女帝被右相看了一眼后,不觉停下来,故作从容道:“不准,循齐,你别乱来,你娘的事情,你别掺和。” 循齐置若罔闻,余光扫过得意的纪王,唯恐纪王从中动手脚,依旧选择上前,“你看,我是不是最合适的?” 循齐小,又是女孩子,力气有限,比起成年的男子,确实可以让更放心。 纪王在旁附和一句:“正好,颜少主,不得不说你有一片爱母之心,你若为此牺牲了,本王上奏给你表彰。” “闭嘴,纪王你再说一句,朕赐你哑药。”女帝怒喝一句,怒气险些压过理智。 “好,我就要她。”假公主答应下来,指使循齐:“你先上车。” 循齐吞了吞口气,脊背生寒,不舍地看了阿娘一眼,立即朝外跑去。 女帝想要拒绝,已然来不及了,眼中愠怒,吩咐纪王:“纪王,你办的事,你跟着,若是左相出了差池,朕让你们整座王府陪葬。” 假公主挟持着左相已出了大殿,众人不敢跟随,只能远远地跟着。 两人上了马车,循齐赶车,马蹄踏着地砖,迅速驶离皇宫,宫外的无霜闻训,立即领着人追了过去,可她不敢显眼,只好远远地跟着,可追了两条街,马车就不见了。 无霜追丢了,就连纪王都追丢了。 循齐赶车很快,一路出了城门,黢黑的道路不平,马车内颠簸。 假公主被晃得头晕,呵斥道:“你怎么赶车的。” “天黑看不清,前面有个林子,不如我们停车休息?”循齐试探性开口,今夜月光皎皎,路途还算平坦,是她故意往坑里跑,若不然这么跑一夜,她们要跑出几十里地了。 “好好赶路,再多一句废话,我就杀了你娘。”假公主不敢懈怠,依旧将金簪抵着颜执安的脖子。 可马车太颠了,颠来倒去,身子不受控制,手中的金簪也握不住了。 路过一个坑时,哐当一声,假公主被晃得撞上了车板,颜执安也是,两人都被撞得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循齐钻了进来,马车竟还在跑。 循齐扑过去,压住假公主,毫不犹豫地拔刀扎进她的眼睛里,喊道:“你快走。” 眼前是在大道上,马蹄疾驰,尚且可以跑一段路。 一番左摇右晃后,颜执安眼前发黑,循齐则与假公主打了起来,循齐手中有匕首,是临行前御前卫给她护身的。 循齐扛耐力好,假公主也是习武的,两人拼命去抢夺刀,就在这时,一支簪子插进假公主的喉咙里,鲜血迸溅到循齐的眼睛里。 逼仄的车厢里都是鲜血腐朽的味道。循齐来不及说话,抓住持着金簪的手,拉住她往外走,“跳车。” 她踢开车门,马还在拼命地往前跑,循齐伸手抱着颜执安,一跃下了车。 黑暗中,两人抱作一团,滚落在地上,而马车飞快地跑远了。 两人翻滚了几圈,滚落至一侧,颜执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后背擦着地滚过来,疼得一颤。而她怀中的少女迅速爬起来,“阿娘,这里不能留。我们上山。” 万一追来的是纪王的人,她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颜执安疼得无法站立了,推开她:“你先走。” 循齐微顿,握着对方冰冷的手,坚持道:“一起走。” “循齐,该果断些。我会拖累你的。”颜执安努力挣脱她的手,可她已然力竭,无论怎么都推不开少女,她急道:“循齐,我可以等无霜过来的。” “我带你走。”循齐急得哭了,蹲下来,就着月光看清对方,“我带你走,疯子死了,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颜执安阖眸,心中万般愧疚,声音也轻了下来:“循齐,我只是你的引路人罢了。” “走。”循齐坚持,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听我的,我十四岁了。疯子说在这里,十四岁的人可以定亲。” 颜执安浑身冰冷,掌心贴着少年人柔软的脸颊,那股温度透过肌肤传了过来,让她无地自容。 循齐,我不是你娘! 朦胧月光下,循齐看不清她眼底一抹愧疚。她费力站了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循齐立即擦擦眼泪,“我对这里熟,我背你。” 循齐身上似乎有一股用不完的劲,她轻松地将颜执安背起来,头也不回地朝远处的山走去。 这一刻,她们相依为命。 23-30 第23章 她开始心慌了。 官道上不时有马蹄飞驰而过,黑灯瞎火看不清,只闻阵阵马蹄声声,不知是谁走过。 循齐早就不管官道上的事情了,黑夜下,卖力朝远处的高山走去,唯有颜执安不时往后头看去。 两人摸黑朝前走,颜执安是不识路的,只觉得哪里都是一样的,但见循齐,目光坚定。 走到后半夜,两人入山,进了一山洞,循齐小心地将人放下,自己快速生火,火不大,足以照亮小小的洞穴。火光爬上来后,颜执安这才打量眼前的环境。 座下是几一堆乱草,没有遮盖的衣物,面前摆了些燃烧过的木柴灰烬,可见,循齐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颜执安心思微动,指尖拂过袖口上的褶皱,不经意间惹来后背的疼痛,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火堆前的少女转首看着她:“疼吗” 疼吗? 颜执安不想搭理这句话,跳下马车时,她护着循齐,后背着地,能不疼吗? 她没有回答,循齐点着火后,擦擦双手,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担忧道:“你为何非要揭穿假公主?” “再晚两日,昭惠公主粗鄙不堪的谣言就要传入市井。”颜执安神情冰冷,一双明眸映着炙热的火光,“循齐,这位假公主先入为主,会害了真公主。” 其实假公主在宫里可以帮循齐挡一挡风声,让人不会怀疑她。颜执安并不想去动她,可母亲的提醒了自己,这位昭惠公主太过粗鄙。 这样的人怎么与太子争?且看今夜太子呵斥假公主之状,两人已见高低,若不趁今夜揭露,难不成还要留之过清明不成。 颜执安深知今夜太过冒险,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轻叹一声,浑身都疼,低头却见少女担忧地看着她,少女眸底霜色微凝,道:“今夜假公主说陛下杀夫夺位是真的吗?” “胡言。”颜执安低斥一句。 循齐在她面前蹲下,将药瓶塞到她的手心中,骤然发现她的手背上也擦伤了,雪白的肌肤上一片红,看着触目惊心 这一眼,让她心都揪了起来。下一息,颜执安伸手将她拉起来,道:“等天亮便回去。” 颜执安并不在意自己的伤,而是反复在想今夜的局势,若是平安回去,除去假公主,灭了纪王的威信,也不枉她今夜冲动一举。 她叹气,少女捧起她的手,眼中凝着霜,她不喜与人触碰,也不喜被人这么看着,当即收回了手,道:“不碍事。” 循齐看了她一眼,唇角抿得发直,她伸手拂过循齐的脸颊,温柔道:“担心我?” “嗯。”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笑了,目光从循齐的脸颊上扫过,最终落在火堆上,神色微妙。 循齐等了两息,却没有等到阿娘的回话,不禁抬起头。 颜执安一身锦衣破败,可她脊背挺直,依旧可见其毅力,她看似狼狈,却又带着自己的傲骨,让循齐更加心疼。 “您睡会,天亮我喊您。”循齐语气低沉,显然十分无力。 颜执安摇头,她这一身伤,若睡过去,很难醒得过来。她忍着疼摇头,“不必了,与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我方才发现你这一路走来,十分平稳,你似乎常走夜路?” “我与疯子常住山里,走的夜路自然就就多,我们不是常住一处*,而是时常搬家。”循齐吸了吸鼻子,说话间带了些鼻音。 山间空寂,不时传来野兽呼啸的声音,显得更为阴森。 循齐看着她脖颈上凝固的伤口,道:“要不我给你上药吧?这个药是御前卫的人给我的?” “你认识吗?”颜执安反问对方。 循齐摇头,颜执安便将药瓶丢进了火堆里,循齐哎呦一声,急得就要去捡回来,手却被人拉住,“丢都已经丢了,你还想捡回来。” “那你的伤怎么办?”循齐急得跳脚,一双眼睛染了水光。 颜执安却说:“万一有毒呢。” 循齐骤然安静下来,无措地看着她,她无奈地将人拉回来,安抚道:“记住,京城里谁都不可信,你只能信你自己。” “你也不能信吗?”循齐莫名慌了,给药的那人不像是恶人。 闻言,颜执安苦涩一笑,傻子,我便是第一个欺骗你的。所以,任何人的话都不要相信。 颜执安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催促她:“你睡会儿,若没有力气,天亮怎么回去呢?”不得不说循齐的力气大,也很稳,竟然背着她走那么远。 寻常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这般艰难的险境下,能不哭哭啼啼就算不错,哪里还有力气来背你。 颜执安示意循齐躺下,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不知何时天亮,还在有火烤着,三月里的天气也不冷。 : 循齐拗不过,走到杂草上躺下,歪头看着烛火下的人,朦胧不明,明艳生姿。 “闭眼。”颜执安十分疲惫,但她若露出疲惫姿态,必然会吓坏了循齐,她只能让循齐先睡着了。 循齐不安,看着她苍白的神色,忍不住又爬起来,“我去找药草。” “躺下。” 颜执安险些失去了耐性,忍着不适喊了一句,“天亮再说。” 循齐不敢违背她,可又担心不已,便脱下外衫铺在杂草上,“我们一起躺下,我靠着火不冷。” “你真是麻烦。”颜执安觉得孩子不好哄骗,她也没有力气去哄骗,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躺下。 身子舒展下来,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可后背触碰到地上,又令她疼得一抽。 循齐忙将杂草都堆到了一处,扶着她重新躺下,“你闭眼睡觉吧,我盯着火,马上就睡。” 少女的声音很软,听起来软糯糯的,听得颜执安犯困,纵使满身疼痛,也睡了过去。 她阖眸后,一片黑色的浪潮袭来,很快将她淹没了过去。 看着她睡着后,循齐缓缓地松了口气,悄悄地添了些柴,将火烧得旺一些,这样,她不冷,母亲也不会冷。 眼见着木柴不多,循齐轻手轻脚地出了山洞。 此处隐蔽,离官道又远,寻常人不会找过来的。 月黑风高夜,杀了两三人,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无霜领着人出城疾驰,朝廷的兵也与之一道,追了许久,在路边找到撞得粉碎的马车,马都不知去了哪里。 纪王先赶到的,一群人举着火把,将小小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右相也来了,蹲下来,检查了假公主的尸身,拔起了她脖颈间的发簪,细细打量,纪王凑过来,“她是被谁杀了?” 此人会武,他不信文弱的颜执安有这等本事杀人。 右相就着灯火查看着金簪,随后收了起来,道:“无霜,你领着人就地分散,去找左相。” 她不理睬纪王,纪王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踢了两脚尸体,着实不甘心,转头问右相:“左相说她知晓真公主在哪里,此事可是真” “她说你就信?”右相上官礼不冷不热地回怼一句,“她分明是诈假公主,你也信?” 纪王蹙眉,他就知晓颜执安是骗人的,看又不免丧气,这位公主找不到,太子的地位便不稳固。 上官礼对死尸没有兴趣,而是唤人上马,与无霜说道:“你往东去找,我往西去找,分开去找,谁找到了,释放信号。记住。不要让纪王插手。” 颜执安自一入朝后就是女帝心腹,跟随女帝多年,与纪王等皇室不和,若被纪王先找到,难保他不会趁机杀人。 因此,她们要赶在纪王之前找到人。她勒住缰绳,又与无霜说道:“你派人守住城门,她们或许回去了。” “多谢右相提醒,我已派人去等了。”无霜行礼感激,“您的帮助,无霜记住了,左相也会感激您的。” “不必,我与她,不过是同殿之情罢了。”上官礼摇首,旋即驾马离去。 黑夜下,各方涌动,谁都想先找到左相,只各人心思不同。 黑暗散去,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时,颜执安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她略压下喉咙里的呼痛声,诧异地发现自己不在山洞里,是在循齐的背上。 “这是在哪里?” “再走两个时辰就到城门了。”循齐的声音暖暖的。 颜执安蹙眉,刚想要下来自己走,循齐蓦地开口,说:“疯子病重那回,我也是这么背她进城去找大夫的,可惜找了个庸医。” 她的话里带了深深的无助,扼住了颜执安的脖颈,她说:“我知道您的身份,但请下回多想想我与夫人,您不是自己一人。” “你这是在教训我”颜执安哭笑不得,歪头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少女后颈肌肤莹白,在晨阳的照射下白得几近透明,小小的绒毛乖巧地贴在肌肤上。 忽然间,循齐停下来,将她放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她心底咯噔一下,好似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 “你还没错吗?”循齐眼眶通红,她不管其他的目的,就昨夜那样的险境,谁敢说自己没有错。 她的脾气有些大,吓着了颜执安,颜执安转头看向空地里。 循齐转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你说话呀。” 颜执安见她这么生气,哪里能不知她的心思,无奈与她对视,看着她脸上的痛苦,轻声道:“循齐,命虽重要,可人这一生有许多事情重过自己的性命。” 她的命算什么,循齐的命才是命。她后悔的是不该将循齐牵扯进来,若是出事了,她万死难辞其咎。 循齐哭了起来,晨光下的少女恍若懂事了起来,也不再争辩,而是大声哭了。 “你、你别哭了。”颜执安无奈扶额,头疼不已,随口扯谎,“我保证,没有下回了,好不好?” “你发誓。”循齐哭着开口,小脸哭得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执安,“你发誓,你若违背誓言,夫人不得好死。” 颜执安:“……” “不许这么说。”她抿了抿干渴的唇角,以指腹擦去循齐小脸上的眼泪,心中无奈又心疼。 无奈是不知如何管教她,心疼是她对自己这么依赖,将来揭露谎言,她该怎么面对她呢。 “好了,不哭了。”颜执安轻声哄着她,“听话。” 循齐发泄过一番,自己识趣地擦擦眼泪,将荷包里的一块点心递给她,“吃了。” 语气凶巴巴的,颜执安看着帕子包裹的点心,心中纳闷,“哪里来的?” “这个好吃,昨晚从你盘子里偷的。”循齐红着小脸解释,觉得羞耻,又不敢抬头去看母亲。 颜执安苦笑,接过点心咬了一小口,随后还给循齐:“不吃了,越吃越渴。” 循齐不勉强,接过剩下的大半块点心,直接丢进了嘴里,拍拍手上的残渣,“回去了。” 三个字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惹得颜执安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下回不许无礼。” “晓得了。” 两人继续踏上回去的路,颜执安本想自己走,可她发现循齐背着她走,都比她自己走都要快。 走上官道不久,后头一阵马蹄声,颜执安下意识抬袖遮住自己的脸颊。 一阵疾驰声后,对方停了下来,“左相。” 闻声是上官礼,循齐将母亲放下,朝对方微微一笑,“右相!” 昨日赴宴,上官礼一袭常服,碧青色的裙裳衬得她肌肤雪白,衣袖飘动,周身流光溢彩。她的目光不紧迫不压人,淡淡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她回应循齐的笑容,“你可真厉害,将我们这群人耍了一夜,你们是提前跳下马车的对吗?” 她们在马车撞树的地方找了一夜,莫说是人了,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她发觉不对劲,打马回头找,这才在官道上捉住两人。 颜执安撑着站直,表面清冷淡泊,此刻无端透出一股脆弱感,她与上官礼道谢,上官礼却摇头,眼眸弯弯,道:“昨日你若出事,我一人难与纪王抗衡。” 她二人,皆是帝党。 “上马。”上官礼并不拘泥于小恩小谢,招手唤来下属,将一匹快马让给颜执安,并与循齐说道:“你骑马带左相。” “我?”循齐眼神慌乱,不觉看向颜执安:“我不会骑马。” 颜执安十分平静地接受到她为难的信号,接过缰绳,利落日翻身上马,随后朝着少女伸手,“上来。” 循齐诧异,但还是笑着将将手递到母亲的手上,颠颠地爬上马背。 两人共乘一骑,循齐伸手抱住母亲的腰肢,引得颜执安蹙眉,偏偏身后的人不知觉,反而将脸颊贴在她的后背上。 颜执安勒住缰绳,脸颊上浮现不正常的红色,她略一僵持着,上官礼凑过去,“左相?” “无妨,走。”颜执安快速压下那股羞涩,扬鞭前行。 马蹄疾驰,跑得分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过了车门,颜执安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回府。 上官礼将人送到府门口,与左相说道:“我先回宫复命,您这伤得不轻,不必急着入宫了,陛下必然也能谅解您。” “好,改日登门道谢。”颜执安站在门口,与对方揖首道谢。 上官礼颔首回敬,旋即策马离开。 循齐歪头看着疾驰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她与疯子有点相似。” 颜执安心口咯噔一下,“哪里相似?” “我也说不上来。”循齐摇头,“就是五官轮廓?”她的脑海里浮现疯子疯疯癫癫的模样,再看向右相的背影,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温润有礼,怎么看相似呢。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一眼过去,有些熟悉感。她看向母亲,对方也在思考,道:“我去查一查上官家即可,先回府。” 循齐觉得也对,伸手扶着母亲回府。 刚入门,陈卿容小跑过来,一眼就瞧见了灰头土脸的两人,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昨夜你二人没回来,我就害怕得一夜没睡。” 她走过去,扶着女儿,看向循齐:“赶紧去洗洗,我令女医给你看一看。” “我没事儿。”循齐望着夫人的眼睛,指了指母亲:“她伤得很严重,我和你说,她昨夜……” “闭嘴!”颜执安轻轻呵斥一声,“谁准你告长辈的状?” 循齐到嘴的话默默吞了回去,小脸愤恨,心有不甘,一股脑就说了出来:“夫人,她昨晚不要命地揭露假公主的身份,假公主挟持她出城,险些命都没了。” 心里害怕,还是说了出来。说完后,她心里舒服多了,与母亲对视一眼,转身麻溜地跑了。 “这孩子……”陈卿容叹气一声,循齐提起裙摆小跑走了,眨眼间就看不见人了,她笑了起来,“真可爱,比你当年可爱多了。你从小就是冷冰冰的,怎么会生了这么可爱的人呢。我越发觉得,她不是你的女儿。” 她女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且循齐的样貌一点都不随她女儿。 颜执安此刻露出疲惫的姿态,握着母亲的手,声音颤抖:“别说了,母亲,我浑身都疼。” 陈卿容脸色大变。 **** 上官礼回宫复命,不久后,女帝亲自驾临相府。 女医在给左相诊脉,隔着屏风,女帝止步,扫视一圈,无奈地坐了下来。 上过药后,女医退了出去,女帝这才转身进入屏风内。 左相靠着软枕,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着,衬得脸颊削瘦,脖颈上绑着一圈圈白纱,可见伤势严重。 婢女搬了凳子过来,女帝顺势坐下,道:“你昨夜行事怎地不知会一声。” 颜执安却说:“昨夜兴起。” “为何?”女帝不明白,“昨夜哪里不对吗?” 颜执安疲惫,唇角泛白,耳边响起太子呵斥假公主的话,【皇姐,你迟来也就罢了,给母亲行礼都忘了吗?】 那句话,好似在训斥循齐一般。 她忍无可忍。 “昨夜太子训斥假公主,陛下为何不言?”颜执安平和又平静地问女帝。 女帝微怔,眼前的左相恭顺而柔婉,可她感觉到了浓浓的不满,“明知是假,为何要言语呢。” 那就是假的,假的如何成真,既然知晓是假,何必浪费言语。 颜执安眼神偏执,道:“可在世人眼中,太子训斥的便是昭惠公主。” “颜执安,就因为那句话,你昨晚就掀翻了桌子?”女帝不可置信,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左相,“你昨晚此举,太过冲动了。” “可揭露了,也除去陛下心头大患。”颜执安冷笑,眉宇见冷肃,说出口的话更是没有一丝温度,道:“我不喜欢有人玷污了昭惠公主的名声,一旦先入为主,循齐日后的路便会极其难走了。” 女帝眸光微凝,想起循齐,下意识往门口看一眼,“循齐呢?” “回去更衣了。”颜执安懒洋洋地回应一句。 女帝不满,“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该罚一罚。” 颜执安淡然,道:“罚什么?她昨夜也算是立功。” “她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硬着来,朕都后怕。”女帝反省自己,让循齐跟着颜执安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她开始后悔了,便道:“她这样,可不妥。” 颜执安听出些意味来,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眉说道:“她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陛下让臣以什么名义去罚?” 循齐的性子有些野,但不可不说,胆大心细,罚她做什么 女帝还在迟疑,颜执安骤然明白过来,道:“陛下,您是吃醋了吗?” “朕、朕怎么会吃醋呢?”女帝脸色略红,张口解释道:“朕只是觉得她的性子该磨一磨才是。” 话音落地,颜执安从床榻里侧的匣子里翻出一物,递给女帝,并说道:“这是循齐送臣的新年礼。” 是一个木头美人,雕刻得用心,栩栩如生,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颜执安。 女帝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扫了一眼,也不接,道:“你待她不错,她自然尊敬你。” “是呀。”颜执安阴阳怪气地回应一句,“陛下羡慕吗?” 她拿刀往人家心口去戳,气得女帝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还是回头说道:“好好管管。” “臣遵陛下旨意。”颜执安高声回应,缓缓一笑,“臣会罚她跪着反省的。” 女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屋门,下台阶,乍见一孩子风风火火地走来,她略一停顿,对方戛然收住脚。 “臣女循齐叩见陛下。”循齐跪了下来,磕头大拜,心中纳闷女帝来她家做什么。 她心中腹诽,女帝蹲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循齐。循齐磕头,脑袋磕在自己的手背上,跪的姿态也好看,明显是受过教导的。 少女垂首,长发垂到胸前,一只莹白的手撩起她耳后的碎发,露出耳后的一颗红痣,这是胎记。 亲眼看到胎记,女帝的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抬起循齐的脑袋,对她对视,道:“朕很喜欢你雕的木人,你好好看看朕,记住朕的相貌,给朕也刻一个。” 循齐惶恐,又觉得尴尬,浑身都不自在,但她不敢动,生怕惹怒了女帝。 “怎么,你不想刻?”女帝察觉少女的想法,指腹抚过少女的下颚,失望地收回手,一双眼睛定在少女精致的五官上温柔如水。 “我、我、臣女答应过母亲,日后不给旁人刻的。”循齐支支吾吾地说出实话。 女帝回头看了一眼卧房,神色不明,而后起身,径直走了。 循齐撇撇嘴,不知陛下是怎么回事,来了又走,但她要起来吗? 糟糕,陛下没有让她起来!循齐如临大敌,想起身又不敢,扭头看向门口,陛下走远了,她悄悄爬起来,刚抬起一条腿,门后传来声音:“陛下让你起了吗?” 抬起的一条腿立即磕了下去,循齐疼得皱眉,“她来我家干什么?” “对啊,她来我家干什么?”颜执安亦是愤恨不平,来我家罚我女儿,丧尽天良,她无奈地招呼无霜:“去追上陛下,就问让不让她起来,不让起来就跪着。” 循齐:“……” 无霜低头,憋着笑,瞅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少主,立即去追陛下了。 “陛下让你跪着反省,你就好好反省,昨夜哪里错了,再写下你忏悔的过程,明日给我看看。”颜执安故作认真地训斥一句,然而却将责任推在了陛下的身上。 她的意思就是:陛下让你跪、陛下如让你反省、陛下让你写检讨,与我没有关系。 循齐要哭了,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哭丧着脸看向母亲:“我没有错呀、我哪里错了。” 颜执安答不上来,她能怎么说呢?臣救君,天理纲常,君救臣,违背天道。所以,循齐就是错了,但她无法宣之于口。 这一刻,她少有地感到无奈,真正想说的道理,说不出口,而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委屈。 女儿奋不顾身地救母亲,哪里错了? 天理纲常,没有错的! 颜执安思索须臾,实在不想违心,转身进屋去了。 人走了。循齐的希望破碎了,凄惨惨地跪在院子里,不禁真的在思索自己的错处。 哪里错了呢?循齐绞尽脑汁,未得其果。跪了半晌,陈卿容端着药走来,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人,诧异一句:“这是怎么了?” “陛下让人反省。”循齐生无可恋地看着夫人,“夫人,您救救我好不好” “你惹陛下不高兴了”陈卿容闻声变色了,得罪陛下可是大事,她还那么小呢。她吩咐人将汤药送进去,耐心询问她:“你做了什么?” 循齐紧紧地闭嘴不说,陈卿容看着她的小模样,呵呵笑了一声:“你肯定没做好事。” “无奈而为之,我好像想通了。”循齐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我还是跪着罢。” 她不说,陈卿容越发好奇,让人去找了把伞,遮在两人头顶之上,她搬了个凳子过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跪。 “你与我说说,你怎么惹怒陛下了?” 循齐冷哼一声,转过身子,面对着卧房的方向,继续跪。 “小崽子,你说一说。”陈卿容好奇死了,“你与我说一说,我便去求你阿娘,让她代陛下饶你。” “我不信。”循齐不信她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夫人,您上回说了,你畏惧她。” 陈卿容就这么被掀了老底,羞得老脸都放不下去了,为了知晓真相,她立即胡吹:“我让她跪着,她不会站着。” 循齐这么一听,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不羁,“夫人,欺骗孩子,天理不容!” “你怎么那么难骗,和你娘小的时候一样。”陈卿容陡然觉得无趣,起身进屋去了,“你自己慢慢跪,送你一把伞遮阳,不枉你喊我一声祖母。” 循齐哭丧着脸,却不敢不跪,心里将女帝翻来覆去骂了一遍。 今日的阳光还算不错,不热不凉,跪在院子里反省也合适。 卧房里的颜执安静声听着外面的动静,伺候汤药的婢女已退下了,陈卿容走了进来,疑惑道:“她做了什么,惹陛下生气?” “我头疼,您别问我。”颜执安不耐,闭眼装作睡觉了。 越是不说,越令人好奇。陈卿容又是喜欢爱热闹的人,上前推了推女儿,“你告诉我,我一月不出门去玩。” “你一年不出门都与我无关。”颜执安才懒得去管母亲的事情,如今有了循齐,她的心思都在循齐身上,哪里有心思再去管母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陈卿容意识到不妙,“你竟然不管我了,果然有了小的就不管老的,颜执安,你有了女儿就忘了娘。” “您去畅春园听戏。”颜执安疲惫不堪,倦怠应付母亲,直说道:“您也别管循齐,陛下罚她不知轻重,贸然跟着刺客跑了。” “不知轻重?关陛下什么事儿?”陈卿容也觉得陛下十分离谱,女儿救母亲,到她这里怎么就不分轻重了? 她不理解陛下的思路,“执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她管你家事干什么?” 颜执安闭上眼睛:“她吃饱了饭,撑着没事做。” “院子里的人怎么办?”陈卿容又不甘心了,“她管我家孙女干什么” 听到这里,颜执安蓦然睁开眼睛,心中一计,便道:“母亲,你去唤她起来,昨夜折腾一夜,她也累了,累坏了就长不高,对吧?” “行,我去做恶人,你自己休息。” 颜执安的护短随了陈卿容,陈卿容说做就去做,去院子里将人拉了起来。 “我可以起来了?”循齐受宠若惊,“无霜还没回来呢?” “嘘,别问,我带你去吃饭。”陈卿容警惕地捂住少女的嘴巴,“吃饱了再说,她又不是你娘,罚你做什么。走、走。” 陈卿容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循齐,院子里登时就寂静了。 卧房里的颜执安听不到动静了,猜测两人走了,疼意在这里袭来,尤其是脊背上的,无论是平躺还是侧身,都十分疼。她侧身面对里面,忽而看到那只木人。 她没多想,伸手拿过来,握在手中,莫名笑了。 **** 纪王跑了一圈,还没找到人就听到左相回宫的消息了,他转道打马回京。 一入王府,就唤来幕僚,道:“去打听一下颜家那个女儿是什么来历。” 假公主是他策划多年的棋子,就这么死在了颜执安的手中,他怎么甘心呢。他与颜执安同朝多年,颜执安自小养尊处优,弱不禁风,压根杀不了假公主。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颜循齐。 究竟是什么来历?颜执安为她给朝廷捐了一座矿,金陵取贤席上大放光彩,这人无疑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小姑娘了。 昨夜,又是她搅黄了布局。 纪王气得在家来回走,刚吩咐下去,管事匆匆跑来,“王爷,陛下下令,召您入宫。” “慌什么,本王是她的叔父,她该敢杀了本王不成。”纪王丝毫不慌,淡然地整理自己的衣襟,“她敢杀夫,我就敢和她杠到底,即刻派人去东宫一趟,告诉太子,就说陛下要杀本王。” 司马神容如今膝下只有太子,她至少不敢杀太子。 纪王气定神闲地入宫见女帝。 刚入宫,遇见了定国公司马勋,他忙上前招呼对方:“定国公。” 定国公司马勋乃是女帝兄长,是东宫太子的舅父。不过,也是昭惠公主的舅父。昨夜他因事未曾来赴宴,错过了大戏。 纪王殷切地拉着定国公,控诉左右二相搅乱朝廷,以女子之身祸乱朝廷,又替司马勋抱不平,以他之才,必拜相。 就因此二人,让定国公与陛下无法亲近。 定国公静静地听着纪王挑拨离间的话,神色淡淡,纪王说得口干舌燥,他只道一句:“听闻纪王爷您被人骗了?” 纪王哑然,定国公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纪王呸了一句,狗东西! **** 颜执安一觉至黄昏,一觉醒来,锦帐外多一人影,埋头书写。她扯开锦帐,恰见少女埋头练字。 今日倒是乖巧。 颜执安深感舒心,阖眸浅寐半刻钟,随后唤人。 婢女没有进来,循齐巴巴地凑到她的跟前,扶着她起来,又勤快地拿着软枕放在她的腰后,一眼看去,孝顺极了。 颜执安笑了一声,温柔道:“你这突然这么孝顺,让我十分害怕。” “害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循齐觉得奇怪,自然而然地凑过去,望着母亲冰冷的眼睛,道:“夫人说您自小离开她,您是不是不习惯与人亲近?” 这点,说中了! 颜执安自幼就在婢女的伺候下长大的,婢女伺候与有母亲照顾,天差地别。前者让你好好地活着,不生病不难受,而不会在你心里的感受。 因此,她自小坚强,甚事都依靠自己,也不喜欢与人亲近。循齐的话,刺进了她的心里。 颜执安扫她一眼,不耐极了,偏偏她笑靥如花,伸手不打笑脸人,下一息,循齐伸手捏上她的脸。 倒反天罡! 她拍开循齐的手:“做什么?没大没小。” “夫人说您不喜欢被捏脸,她就没捏过,让我来试试。”循齐解释一句,幽幽地看着母亲,心中快慰,目光扫过她的脖颈,圈圈的纱布使得她看上去十分脆弱。 下一息,她就乖巧地退至踏板上,“您睡了半日,该喝药,我去拿。” 说完,她欢快地转身跑开了。颜执安看过去,眼底黑沉一片,愧疚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只得无奈低叹。 不出两息的功夫,循齐端着汤药走进来,颜执安收敛情绪,面上带着笑,道:“你以前也是这么伺候疯子的吗?” “疯子啊、我主要是盯着她,不让她喝酒。”循齐低头吹着滚烫的汤药,语笑嫣然,“她爱喝酒,赚钱就买酒喝,说什么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喝多了就不想家了。我呢,就问她家在哪里,她又不说,拼命地灌自己的酒。喝酒剩下的钱就说给我存着,日后若嫁人就是嫁妆,若不嫁人就自己生活。” 颜执安看着少女低头吹药汤,今日一袭张扬明艳的红色,腰间挂了块玉璜,长发散落在肩上,衬得她唇红齿白,不经意间透着华贵。 颜执安心中开始发慌了,因为她发现循齐经历过疯子被药死后,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心思都放在了她这个‘母亲’身上。 若将来,循齐发现她骗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她捂着心口,恍惚有种心悸的感觉。 “阿娘,你怎么了,心口不舒服吗?” 第24章 右相乃是双生子。 颜执安觉得心口压了一座山,太沉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缓了缓,抬起头,少女担忧的眼神映入眼帘,她不禁苦笑,“无妨。” “哦,我让她们给你弄些吃的来。”循齐很快粲然一笑,似乎毫无忧愁,母亲在,她便无忧。 循齐说着走出去了,颜执安的目光凝在少女单薄的脊背上,半晌没有动弹。 左相昨夜受伤,陛下亲临探望,不少朝臣也登门来探望,陈卿容代为招待,寒暄几句,送了客人出府。 夜色重重,右相上官礼悄然而至,吓了陈卿容一跳,她只想右相不是来找她的,肯定是去见执安。 她派人询问一句,无霜赶来,将人引至卧房。 右相随着无霜进入卧房,一进屋便瞧见了角落里的夜明珠,夜间无灯火,亦可照见人,颜家奢靡,市井早就传说。 “你来,必然想询问昭惠公主一事?”颜执安开门见山,神色淡淡,只脸色过于苍白,显得十分脆弱, 上官礼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左相愿意告之?” 颜执安:“不愿。” 上官礼望了望她脖颈间的纱布,灯火下的女子,柔美温婉,无端添了一女,使得她名声受损,但见她,似是乐在其中。 两人同朝多年,颜执安是&性子,她最清楚,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无媒苟合,甚至珠胎暗结。 她坦然道:“你走的时候,我查过循齐的来历,骤然发现这个人就是凭空冒出来的,无论我怎么查都不知道。你知道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循齐是谁?我想,不止是我,纪王也查过循齐的来历。” 颜执安淡淡一笑:“你这么关心我的女儿做什么?” “她十四,昭惠公主十四。”上官礼立即回答,“昨夜循齐欲随你而去,陛下一再呵斥循齐,我便疑心了。听闻昭惠公主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想循齐自己应该不知道自己耳后有一红痣,对吗?” 循齐的过往都被女帝抹去了,无人能查到。就是因为查不到,才觉得反常。好端端的一人,怎么就查不到过往了,哪怕是没有户籍的黑户,也能查出些眉目的。 上官礼在朝堂多年,很快想出了眉目,不禁感叹左相的大义,为了皇室女甘愿背负那样不堪的名声。 颜执安沉默,脸上带着淡然,似乎并不在乎上官礼的话。 “我知你是太子少傅,心为太子,可也不能这样诬陷我。” 听到她反驳,上官礼气笑了,“我来是提醒你,既然认女,那就让循齐少出去晃荡,耳后的胎记可证据。” 她能想到能看到,纪王自然也会看到的,若是发现了,借机杀人,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左相,我来便是提醒您,至于听不听是您的事情。”上官礼起身,抬袖行礼,“时辰不早,您先安歇。” 言罢,上官礼便走了,也无继续纠缠之意。 耳后的胎记不能除,这是她回归皇室的证据,但就这么放着,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看到。 颜执安也认真思索起来,想着如何将胎记遮掩,不让她出门见人是不可能。过几日,循齐就要去国子监读书,结识好友,女子之间相互打闹是常有的事情,万一被看到了,传入纪王耳中。纪王本就非善类,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人,循齐的处境便很艰难。 夜色深深,烛火光色淡淡,颜执安反而精神许多,唤来婢女吩咐:“去告诉少主一声,近日不用去国子监。” 婢女闻言,即刻去告诉循齐。 循齐正窝在床上看书,闻言,点点脑袋:“我知道了。” 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去哪里读书不是读书。然而,颜执安在意了,隔日就找来大夫,询问道:“可有什么*方式遮掩胎记。” 老大夫见多识广,推荐了几种去疤痕的药方,颜执安并不满意,“我要的是遮掩,不是根除。” 这回,老大夫无能了。 颜执安不死心,派人出去找寻办法。 循齐不去国子监,被陈卿容拉着下棋去了。原来,府里只有她和女儿,女儿那么忙,如今府里多了循齐,她便有了解闷的对象。尤其是循齐的棋艺太差,她乐得看见小辈输得惨兮兮。 循齐仿若是钻进了书肆了,除了‘输’还是‘输’,一连输了三日后,陈卿容出府听戏去了,她立即抱住她,“夫人、好夫人,我也想去。” “你娘伤了,你不在跟前伺候,跟着我作甚?”陈卿容冷漠地拒绝她,然后领着婢女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循齐原地跺脚。 她直接冲到颜执安的屋里,“我要去听戏!” 颜执安低头看文书,闻言,不觉笑了,“让夫人带你去便是。” “她不带我去,她自己走了。阿娘,我猜她肯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阿娘,我们跟过去。”循齐上前怂恿母亲,“阿娘、阿娘、阿娘……” “别喊了。”颜执安捂着脑袋,耳朵嗡嗡作响,“小祖宗,你别喊了。”循齐这么一喊,她骤然觉得自己七老八十岁了,一脚迈进棺材里。 “你想去就去,让无霜带着你去,不许露面,戴面纱戴帏帽,听到了吗?” “好,我先走了。” 循齐转身就跑了,可见是闲不住的主子。颜执安偷得浮生半日闲,舒了口气,继续看自己的文书。 金陵送来几封书信,是老太爷送来的,询问十七娘的亲事。十七娘的生父是六爷,但家里孩子的亲事都是家主做决定,老太爷便来询问她的意思。 这回,老太爷不想与王谢二家联姻了,他想将十七娘嫁来京城。 颜执安按住书信,脑海里将适龄儿郎都想了一遍,十七娘性子跳脱,做当家主母是不适合,也会约束她的性子。如同陈卿容一般,性子洒脱,嫁给了她爹,不管庶务。 颜执安起身,提笔给老太爷回信,先表达自己的意思,再询问老太爷的意见。 书信写好后,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去金陵。 那厢出门的循齐悄悄跟上了陈卿容的马车,暗地里跟了半路,无霜发现不对劲,陈卿容往民居里去了,压根不是去看戏,谁家戏园子在民居里。 她想回头,少主却不肯,道:“去看看。” 一路跟随,陈卿容的马车停在巷子口里,循齐的马车过不去了。循齐便悄悄摸了过去,吓了车夫一跳,她利落地爬上马车,吓得陈卿容直拍着胸口,“你来干什么” “看戏啊。”循齐笑了起来,“您是来看什么的?” “捉奸。”陈卿容没好气道。 循齐眼梢微扬,“哪里呢?” “回家去。”陈卿容头疼死了,“被你娘知道了,连我都要骂。” 循齐不理会,这时外面传来声音,陈卿容掀开车帘,见到一群人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往里面去了。陈卿容立即派人跟过去看看。 一行人踹开门,直奔里屋,可里面只有两个姑娘,众人面面相觑,直接就被赶了出来。 陈卿容听着下属来报,神色微妙,循齐不免失望,道:“您是不是被人骗了” “循齐,你太小了。”陈卿容意味悠长地说了一句,“回家去。” 循齐听得糊涂,追着去问,陈卿容闭口不言,回到府上,循齐去找母亲,将夫人的话重复一遍。 话说完,颜执安苍白的面容浮现不正常的红晕,她故作低头,不去看循齐清澈的眼神。 “阿娘,你脸红什么”循齐纳闷,“夫人都被人骗了,您怎么不说话。” 颜执安缄默,无言以对,她娘只怕是故意过去看的,哪里是被骗了。但当着循齐的面,她不好细说的。 “罢了,你管她作甚,你想看戏,我令人去找戏班子,看上一日。”她妥协了,只盼着这个小东西别再问了。 循齐干坐着不动,漆黑分明的眼睛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循齐?”颜执安催促一句,头疼死了,陛下只说教她治国之道,没提及感情一事。 “啊,听着呢。”循齐回神,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原山长,抬眸留意母亲的容色,心中了然,便道:“那二人、是不是……” 如何说呢? 颜执安彻底无望,她反应过来了……颜执安心里将母亲怨怪一句,又怨恨自己的纵容,不得不说道:“是与不是,与你有关吗?” “这倒也是哦。”循齐被说服了,嘻嘻一笑,道:“可是母亲,那样是不是不被世道所容许?” 颜执安:“……”麻烦、真是麻烦。 “确实。” “所以原山长选择终生不嫁,对吗” “不对。” 循齐眼前一亮,想起原山长的的温婉,“那为何没有……” “因为她所爱之人,并不爱她。循齐,你既然问,我便与你说。”颜执安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唯恐循齐走了歪路,“男女情爱,并不是你爱即可得圆满,人立足于世,为家庭为生活,必然是有所舍弃的。颜家与王谢二家联姻,族内子弟鲜少有两情相悦。世人所认可的男女之爱,尚且如此,遑论女子与女子之间的相爱。” “所以,原山长爱而不得,宁可选择终生孤独。但这腔爱意,不可告知旁人。循齐,世人对女子苛刻,所以,女子立于世间,谨言慎行。循齐,你知道,但不可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疯子也说过,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循齐望着母亲,恍若看到了疯子的无奈,她是被世道逼疯的。 颜执安无奈,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循齐,你还小,什么都做不到,你若怜悯她们,便要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她们。” 母亲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使得循齐心中温暖,她朝母亲笑了笑,这时,外面传来了声音,“家主,无情回来了。” “进来。”颜执安立即收敛自己的温柔,拍了拍循齐的肩膀,“去吧。” 循齐乖巧地同母亲行礼,随后退出去。 片刻后,无情走了进来,先与家主行礼,而后开口:“属下去查了上官家,发现一个秘密。不过,已过去多年了。我还是从一老妇口中说起的。” “说。”颜执安颔首。 无情为此事奔波几日,忙得连觉都没睡,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右相上官礼是双生子。” “是姐还是妹?”颜执安震惊。 “暂时不清楚。”无情摇头,“属下还未查明,只听人说当年上官夫人生下八月产子,生下一双女儿,但次女夭折。照这个看来,右相是姐姐,但属下觉得不对劲,我并未找到妹妹的坟。” “所以,你觉得姐妹都活着?”颜执安立即明白了下属的意思,“上官家这一手,究竟是何意?上官礼的祖父是太傅,她自幼随其祖父入朝,可算是顺风顺水,这一手,倒是让人惊讶。” 颜执安不算是顺风顺水,毕竟她常年在外行走,遇见的风浪数不胜数,反是上官礼踏着祖父铺好的路,一路至今。 她想起了疯子,难不成那个疯子是上官家的人吗? “属下还在查,上官家藏得厉害,除了那位老妇外,只怕无人知道了。”无情慢慢道来,“上官家的仆人三缄其口,令人生疑,家主,属下猜此时的右相是妹妹。” “如今的疑点是为何对外说妹妹夭折,还有妹妹去了哪里?属下觉得上官家大有秘密。” 颜执安听后也是蹙眉,若不是循齐提醒,她也想不到疯子与上官家有什么渊源,观疯子的才学,不是寻常人物。可言语间对朝廷制度极为不满,这样的人疯疯癫癫,看似满腹才学,可稍有不慎就说错了话,连累了满门。 所以,上官家将她赶出门了? 少时的上官礼博学多才,入朝后,谦卑恭顺,多年积累,才有了眼前的沉稳端正的右相上官礼。 她也不禁怀疑,眼前的上官礼是上官礼吗? “你继续去查。”颜执安分耐心地吩咐无情。 无情领了吩咐,悄然退下。 隔天,颜执安招来循齐,故意说道:“我欲为疯子超度,寺庙需一副画,你可愿画来?” “当然愿意。”循齐立即答应下来,事关疯子,她无不应从。 循齐的画技不是差,而是炉火纯青了。短暂间,一副美人图闯入颜执安的眼帘,颜执安歪头打量着画中人,神似上官礼。只不过,画上之人,被贫苦生活压断了脊骨,模样沧桑了许多,而上官礼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 “好了,派人送去寺庙。”颜执安敷衍一句,奖励循齐几句,打发她去了。 随后,她将画卷整理好,招来无霜,“你亲自去官署一趟,将此画交给上官礼。” 无霜领命。 赶到官署,尚是午时,右相还在里面,她禀报而进,里面的人闻声都退了出去。无霜上前,将画卷递至右相面前,“左相令我来,将此物送与您。” “放下,我知道了。”上官礼神色微变,与无霜颔首,“你回去吧。” 人走后,上官礼徐徐打开画卷,触及画上人脸型,眸色骤变。 **** 颜执安打消了送循齐去国子监的想法,另寻了名师来教她,期间,女帝巴巴地送了两名武师过来,说是教导循齐,可颜执安明白,就是监视她罢了。 事已至此,颜执安懒得理会她,待身上伤势好转后,她便还朝去了。 只她入大殿,却不见右相,等到女帝来了,也不见人来。她耐心等着下朝,寻到吏部尚书询问。吏部尚书捻了捻胡须,道:“右相病了,已三日未曾上朝。” 三日?颜执安掐着手指算了算,无霜送信第二日,她就病了。果然,疯子是上官家的人,且与上官礼关系匪浅。 颜执安并未在意,只当是小事,每日里上朝,回府后检查循齐的课业,再领着她去书房看各地送来的奏疏。 她摊开来,放在循齐的面前,“你熟悉些,日后总是要看到的。” 循齐不知母亲的用意,只当是作为少主必学的一刻,母亲教,她便学,母慈子孝。 然而,上官礼一病便是一月,颜执安好奇,在休沐这日,领着循齐前往右相府。 上官礼地位尊贵,相府乃是陛下恩赐,靠近宫城,与左相府也不远,两府相近。 循齐换了一身爽快的袍服,长发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皮肤雪白,整个人十分清纯白净,她提着礼物,跟着母亲一道进府。 上官礼已过三十,至今未嫁,自己独居一府,她病后,不少人前来探望,都被她拒绝了。 但,上官礼没有拒绝颜执安,让人领着她进卧房。 原本以为她装病,可一入卧房,浓郁的药味让颜执安打消了疑虑,上官礼确实病了。 循齐将礼物交给婢女,自己随着母亲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下。 一月不见,上官礼消瘦许多,脸色蜡黄,像是大病出缠身一般,她看向循齐,道:“我家的荷花已开了,颜少主去看一看,替我摘朵荷花来。” 这番话明显就是支开循齐。循齐也不傻,起身走了。 她走后,上官礼才开口,“那副画像可是循齐所画?” “是。你掌握了我的秘密,我心中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一找你的秘密,巧的是,我就这么找到了。”颜执安也十分坦然,“你将秘密烂在骨子里,我自然也会烂在骨子里。” “她人呢?”上官礼阖眸,仰首轻叹。 “死了。” 上官礼骤然睁开眼睛,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我问人在何处?” 颜执安说:“死了。” 上官礼就这么看着颜执安,眼神从平静至慌张,最后是怒气,“颜执安,我与你的争斗,从未牵扯家人。” “右相,你想多了,她确实死了,但不是我杀的。我杀她作甚?她病了,遇一庸医,将她治死。循齐愤恨,将人打死了,事情到我这里,我这才发现了循齐。”颜执安坦言告知。 “死了、死了……”右相呢喃两句,神色凄楚,忽而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颜执安立即起身扶住她,忙道:“真不是我所为,循齐是她养大的。她就在京城,你不知吗?” 颜执安从袖袋里拿了帕子给她擦拭血迹,可一口血出来后,嘴角依旧有血迹涌出,她吓坏了,忙去找大夫。上官礼拉着她的手,道:“不用。” “好。”颜执安不勉强,以帕子擦拭她的唇角,陡然发现一月来她消瘦许多,寝衣之下空荡荡。 吐过一口血后,上官礼的眼神很静,静到见过世间沧桑,见过万千凄楚而不改色。 上官礼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平静道:“改日洗过再还左相了。” 颜执安还是从她眼底捕捉到了少许悲伤,事已至此,人已经死了,还能说什么呢。 她说:“她养大了循齐,循齐为她打死了人这才进了大牢,受了刑。我见到循齐时,她浑身都是伤。我想,她对循齐一片爱护,循齐对她也是尊敬。” “你在试探我。”上官礼将帕子放在一侧,听着左相的言辞,当即就明白过来了,“你以为我伤心是因为心疼她吗?” 颜执安俯身坐下,“静听卿言。” “没什么可说的。”上官礼不打算说出来,“我累了。” 她既然不肯说,颜执安也不勉强,若再逼下去,逼得人家死了,有违她的初衷。 颜执安失了一块帕子,走出了卧房,远远地瞧见了少女一路跑来。她一袭红裳,明艳若朝霞,手持两朵荷花,脚步轻快,如同山间灵动的精灵,可爱、有趣。 “说完了吗?”循齐跑来,将其中一朵递给颜执安:“这朵大。” 她将大的荷花给了母亲,也不怕人家说她。她大咧咧地转身小些的荷花递给婢女,粉妍的莲瓣还有水滴,随着脚步而晃动,瞧着清爽宜人,让人心情也好了不少。 颜执安欣赏荷花,再看向少女,唇红齿白,她笑了,“回去,让庖厨给你做荷叶鸡吃。” “好。”循齐点头答应,不觉向屋里看了一眼,“右相的病情如何了?” “死不了。”颜执安丝毫不担心,若是死了,那就不是她了。 颜执安领着女儿,提着大朵的荷花,舒心地回府去了。 她答应给女儿做荷叶鸡,嘱咐庖厨一声,半晌后,管事来报,“府内池塘内的荷叶尚小,做不成荷叶鸡。” 右相府的荷花都开了,左相府上的荷叶连只鸡都包不起来? 她转身看向循齐,目光清冷,循齐立即怂道:“不吃了、我不爱吃荷叶鸡。” 第25章 不如少主代嫁? 荷叶鸡到底没吃成,改做了汤,添了些佐料,循齐一人喝了两大碗。 隔天,右相病愈还朝。 颜执安立于众人之中,闲散地望向上官礼,好心道:“你这昨日吐血,今日就来奔波,不想要命了?” “左相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还在乎我的命?”上官礼凝望前方,“你不要脸,我不要命,陛下甚是欢喜。” 这番话说得颜执安哑口无言,只得随她去了。 昭惠公主险些闹得朝廷大乱,当事人纪王也被陛下罚了,面壁思过一月,罚俸一月。 出人意外的是女帝给了循齐县主的爵位,并且赐予封地,以示嘉赏。那夜循齐不顾自己的危险救母,此情可鉴,朝廷嘉赏,给世人做榜样。 颜执安代为谢恩,领了圣旨后,眉眼微蹙,一旁的上官礼淡淡开口:“你这个女儿,风头太盛,压一压为好。” 从取贤席上一词震惊金陵、献矿予朝廷,到宴上救母,哪一样不是大出风头的大事? 颜执安并未回答,上官礼继续说:“关在府里待上一年。” 循齐如今不求名声了,可她年岁还小,不如在府里多学些东西。 “右相,不如你休沐日去给她上课,如何?”颜执安淡淡一笑,深深凝着面前温婉得宜的女子,“她是你上官家的人养大的,我不过养她五月,而你的双生姐妹养她十三年。” 提及疯子,上官礼温和的面容浮现复杂的情绪,眼睫低垂,外人看来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周围的人不觉看过来。 “好,每逢休沐,让她来我府上。”上官礼答应了,抬眸间,神色悲天悯人,不失端庄。 颜执安揖首答谢,上官礼不愿受她的礼,侧身避开,“我是为了她。” “不知她如何称呼?”颜执安询问,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妹的面喊她疯子。 上官礼阖眸,神色痛苦,“循齐不知她叫什么吗?” “她说,她唤疯子。” “疯子?”上官礼大惊失色,一口气憋在心口,身形晃了晃,口中喃喃其词:“疯子、疯子,她竟叫自己疯子。其实,她才是上官礼。” 一瞬间,她似被夺了魂魄一般。颜执安看在眼中,像是明白了什么,无情猜得很对,眼前的人就是妹妹。而那个疯子就是上官老太爷带在身边教导的上官礼。 说完,上官礼转身走了,身形轻晃,迈出两步后,很快稳定身形,步伐如旧。 “究竟是什么把那人逼疯的呢?”颜执安轻叹一句,她想不出,上官礼人前温润端庄,待人处事十分温和,素来不在意小错,这样的人,竟然无名无姓。 这世道,当真要将人逼死。 上官家只有上官礼,若疯子是上官礼,眼前的右相便没有名字了。 上官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但右相答应休沐日给循齐上课,她便要告知陛下。 待禀了陛下后,她没有急着走,而是随口问一句:“陛下,三十年前的上官家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上官家与司马家都是京城世家,祖籍就在京城,颜家则是祖籍在金陵。三十年前,颜执安未曾出生,又远在金陵,因此,她不知当年的旧事。 “上官家?”女帝疑惑,“你怎么问此事?” 颜执安立于殿内,“好奇,陛下可一说?” “上官家祖先并非是汉人。”女帝想起一事,“当年先祖打下江山,上官家一路跟随,后封国公,数年下来,世人也忘了她家祖先并非汉人。上官家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双生不详。若双生是一男一女,乃是大喜,若双生为男若为女,皆是不祥。” 颜执安呼吸微顿,难怪姐妹二人共用一个名字,原来上官家只认一人。所以在疯子在京城里的时候,右相在哪里? 她疑惑,女帝面色凝重,“先问世者,可活,后问世者,就地掩埋。” “这等规矩还有吗?”颜执安好奇,“臣至今未曾听闻。” “听闻还是有的,这是上官家的家事,你怎地问起此事了?”女帝纳闷。 颜执安心中悲悯,不得不说:“那个疯子就是上官礼。” 女帝思绪飞速,下意识就问:“疯子是上官家的人?她若是上官礼,那右相呢?” “您方才说了,就地掩埋,自然无名无姓。”颜执安嗤笑一声,“堂堂大族,竟信这些无妄之言,着实可笑。” 女帝沉默,深深呼吸,“朕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养大循齐的疯子是姐姐,而如今活下来的人是妹妹?” “对,陛下敏锐。”颜执言面无表情的恭维女帝。 女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追问:“确实奇怪,可应该在上官家长大的是上官礼,是疯子才是,那右相是怎么回来的?” “陛下,疯子为何称自己是疯子,必然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循齐曾提及,她们并不是常年住在一处,而是常常搬家,只怕附近的山头都住过的。臣猜测,疯子在躲什么人。如今看来,就是躲上官家的人,亦或是躲右相。” “上官家!”女帝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但上官家在京城根深蒂固,她也无奈为之,总不好下旨废除这样的规矩,只怕会引来上官家人的不满。 颜执安道:“只怕谁嫁去上官家谁倒霉!可至今京城里没有传说,只怕上官家都是悄悄行事。连孩子母亲都不知此事,臣听闻右相的母亲至今在世呢。” “你掺和上官家的事做什么?”女帝不理解,纪王在前,太子在后,循齐的处境尴尬,她不管循齐,竟然管上官家的事情了。 颜执安揖首:“臣闻此规矩,丧尽天良,有违天道,请陛下废除此规矩。” “不成!那是人家的家规。”女帝生硬地拒绝,“颜执安,莫要掺和人家的家事。” 颜执安不为所动:“臣想掺和。” 女帝头疼,道:“你愿意掺和就掺和,退下!” 颜执安慢条斯理地行礼,懒洋洋地退出殿。 **** 又逢休沐日,颜执安前往京城最灵验的灵安寺,后面跟了个小尾巴,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颜执安靠着软枕,听循齐叽叽喳喳地说这几日学的东西。 她学了射箭、骑马、古文。她刚学会骑马,跃跃欲试,总想着去试试,缠了一路,都没得到颜执安开口。 她正生闷气,眼前一亮,瞧见一张温柔的面孔,她立即招呼,“右相、右相。” 颜执安挑眉,小色胚,遇见好看的就笑靥如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走过去,将循齐的脑袋按了回来,“矜持些。” “为何要矜持?”循齐不懂,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是说遇长者要行礼吗?” “那你去吧。”颜执安懂得她的意思了。循齐亲情缘薄,对长辈,想要贴近些。 马车停了下来,循齐下车,走到上官家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循齐见过右相!” 少女一袭素衫,淡淡的青色与天地一色,雪白的肤色衬得她的眼眸乌黑,少年人意气风发,眉眼如画。 上官礼神色不展,待见到长姐养大的孩子后,浑身发颤,轻轻一笑:“颜少主。” “右相唤我循齐即可。”循齐盈盈一笑。 上官礼颔首:“上车。” “右相去哪里?”循齐疑惑,怎么就喊她上车了呢?是同路? 她疑惑,转身看向母亲。 颜执安接收到她的求助,轻轻点头,“右相与我们同路!” “好。”循齐听话地爬上上官家的马车,进车后,上官礼细细打量她的容貌,心中动容,循齐的五官不像明帝,眉眼处像女帝,但她洒脱的性子又像长姐。 上官礼伸手,轻抚少女的眉眼,随之一笑,道:“我在庙里给家人点长明灯,与你们同行,你们去哪里?” “我去给我养母点长明灯。”循齐坦诚。 “你的养母是谁?”上官礼故意询问,想知晓些长姐的秘密,可她不敢贸然去问,只能装作随意的模样。 循齐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我也不知她的名字,她从来不说,如今想来,肯定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 “书香门第?”上官礼咀嚼四个字,她的长姐岂会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她的长姐博古通今,满腹诗词,可这样的人活生生被这个世道逼疯了。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循齐先下马车,随后扶着上官礼下车,而后走到母亲跟前,同她笑了笑。 颜执安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上山吧。” 三人一道走上山,上官礼大病初愈,脚程极慢。 走走停停后,颜执安询问道:“不如抬一顶软轿来?” “不必了。你们先走。”上官礼拒绝了颜执安的好意。 闻言,颜执安不勉强,放慢了脚步,反是循齐,凑到上官礼的跟前,“您是想自己走上山,显得自己心诚吗?” “嗯。你想说什么?”上官礼好奇,脚步停了下来,轻轻喘气。 “我养母说这些都是假的,不过是形式主义罢了。”循齐认真地看着上官礼,“您知道形式主义吗?” “知道,听闻家中长姐说过。但你下回切记不可与旁人言。”上官礼警告眼前的孩子,她不想循齐走上长姐的老路。说完,她看向颜执安,“左相。” 山间清幽,草木青翠,放眼去看,远处云雾缭绕。 颜执安下意识拉回循齐,扫了一眼上官礼,“让她自己走,让她自己去走形式主义。” 循齐被拉走了,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上官礼,颜执安提醒她:“注意脚下。” 两人脚步快,走了半个时辰就上山了,由僧人引路,去点长明灯。 僧人询问道:“逝者的名姓与生辰八字呢?” “我、我不知道。”循齐被问得目瞪口呆,转身看向母亲:“点灯还要这些吗?” 僧人笑道:“逝者那么多,若是不知生辰八字与名姓,如何知晓是为她点的呢?” 循齐懊恼,颜执安却说:“拿笔来,我写名字。” “写什么名字?”循齐好奇。 颜执安:“疯子。她既愿称呼自己为疯子,我们便尊重她。”循齐不知身世,但右相知晓,她们今日就是陪客,真正要点长明灯的人是右相,她们不知,右相却是知晓的。 点过敷衍的长明灯,又在门口坐了半晌,上官礼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走来。 她走过去,僧人照旧询问名字,生辰。右相皆回答了,僧人提笔写下,很快,长明灯点燃了。 烟雾缭绕中,上官礼挺直脊背,望着长姐的长明灯,神色凄楚。 “该走了。”颜执安低声唤循齐,“准备斋饭,去吃一些。” 不想循齐拒绝,“我不想吃斋饭,以前日日吃素,我想吃肉。” “那是不成,你今日来为疯子点灯,也该为她吃素才是。”颜执安头疼,“晚上回家吃荷叶鸡,听闻荷叶都大了。” 循齐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走了,唠叨的声音传到上官礼的耳中,“心诚就好了,何必委屈自己的嘴自己的胃呢。” 闻言,上官礼笑了,这些话听起来像是长姐说的。那些年,她困于规矩中,活得不如猪狗,是长姐救济她,口中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总说:“管那些规矩作甚,自己活着便好,吃喝不愁,愁什么呢,难不成非要朝九晚五累死累活,挣了三文钱才高兴吗?” “小妹啊,你这个人呢,太信世,何必信这世道。” “你别想那么多人,自己活着,不碍社稷不碍世道,自己自在,何必想那么多呢。” 上官礼阖眸,泪水而下,心中骤然大痛,这么自在的人是怎么说得出她是疯子的话。 她怎么会是疯子呢? 上官礼隐忍,可泪水不受自己的控住,她忍不住回首去看长明灯,泪水肆意而下,过不去了、过不去了,长姐死了,被这世道逼死了。 **** 又逢休沐日,循齐被推上马车,不知去哪里。 再下车,是一小门,不知是哪里?好在是无霜跟着她,一时间,也不害怕。一路进府,进一书房,书案后坐着一人,正是我朝右相上官礼。 她咦了一声,恭谨地上前行礼,对方说:“每逢休沐日,你可过来,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什么。我想,你缺不是诗词文学,我教你些其他的东西。”我如何教太子,便如何教你。 循齐闻言,不假思索道:“为何要偷偷摸摸过来?” 上官礼回答:“我与你娘不睦,若是旁人知晓,会徒生是非。” “好。”循齐乖巧的点头,这些人奇奇怪怪的,分明是手握权柄的大人物,可做事十分谨慎,教她也是偷偷摸摸。 怪哉!怪哉! 循齐落座,桌上竟然没有放书本,她歪头去看,再看右相,桌上依旧空空。右相询问她:“你以前学了些什么?” “学得杂也多。”循齐回应。 上官礼颔首,道:“我与你说说故事,说明帝与惠帝的事情。” 咦,竟然说故事。循齐立即兴奋,“好,我听。”她最好奇的就是明帝、惠帝还有陛下之间的故事。 上官礼淡淡开口:“明帝为长,惠帝为兄,明帝出生后被立为太子,定下司马府的亲事。” 上官礼的声音温温柔柔,吐词清晰,循齐听得很兴奋。 一日过去后,无霜又领着循齐回左相府。 如此反复,一直到了八月中秋节。这时,颜府来信,十七娘婚前出逃,不见踪影。 信送到了颜执安的手中,她已然震怒,“怎么地还逃婚了?” 循齐在旁剥橘子吃,闻言,心里为十七姨娘捏了把汗,悄悄地给母亲喂了瓣橘子,主动替十七姨娘说情:“或许是有原因的,家里人那些模样,您也是知道的。” “亲事是我安排的。”颜执安横眉冷对,循齐立即缩了缩脖子,又怂又没骨气,可身子里有反骨,忍不住开口:“您选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颜执安扶额,循齐说:“母亲,我回金陵给您处理,可好?” “你是怕我处理直接伤了十七,对吗?”颜执安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她与十七年岁相仿,两人相处十分融洽,自然偏向十七。 循齐讷讷不敢言,她狗腿似地上前给母亲揉揉肩膀,十分殷勤,“我也是少主,我觉得我可以处理这件事情。” “是吗?”颜执安冷笑一句,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我看你是想去救人。” “哎呀,我想救人,您给我做好人的机会。”循齐撒娇,双手攀着母亲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侧脸,未曾开言,惊得颜执安脸皮发烫,忙推开了不知分寸的小东西,“别闹。” 循齐惊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时间,举步维艰,小脸立即苍白。 这一眼,颜执安知道自己犯错了,不该推开她,便伸手将她拉过来,按在自己身侧,主动说道:“我怕痒。” “哦哦。”循齐呆呆的点头,心有余悸,被推开的时候,心口颤动,让自己很不舒服。 她还是呆呆的,可见是吓到了。颜执安主动抱抱她,拍拍她的脊背,“好了,我不会伤害十七,我先去退亲。她逃婚,自然是不愿嫁人的*。” 她给十七定的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子,国子监乃是天下名学,文人汇聚之地,且对方已有功名,不会亏待了十七。家里也答应了,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如今想来,先补救,退了亲事再说。 颜执安头疼不已,匆匆赶来国子监祭酒家。 而循齐呆呆地坐在原地,捂着心口,刚刚那一瞬,让她心生余悸,像是失去了什么。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吗? 很难受。 她呆坐了许久,凝着虚空,直到陈卿容容进来找人。 “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呢?”陈卿容疑惑,转头去找人,再度回头,发觉循齐傻了,下意识摸摸她的小脸:“被你娘骂了还是罚了?” 循齐回来大半年了,陈卿容已然接受了自己女儿在外生了个孩子的事情了,对她也是呵护有加。只颜执安待循齐严苛,尤其是课业上,循齐心中畏惧,她只当又被罚了。 循齐松下手,道:“我有些难受。” 陈卿容急了,“哪里难受,要找大夫吗?” “没事。”循齐深吸一口气,仰首朝陈卿容笑了,“十七姨娘逃婚了,阿娘说她去祭酒家退亲。” “这么大的事情?”陈卿容蹙眉,“肯定是家里没有问过十七就给定下亲事了,这个老六。罢了,十七捉回来肯定逃不了一顿打,不行,我派人去找找。” 颜执安常年在外,陈卿容膝下只一女,亲女不在身边,故而喜欢与小辈们亲近,小辈们也时常去找她说笑,一来二去,她对小辈们格外喜欢,自然见不得她们事情不顺。 “若不您回金陵?”循齐提议。 话一出口,就遭到了陈卿容的反对,“你以我是你娘,是孙悟空手中的定海神针吗” 她回去等于没有回去,压根不会有人理睬她。还不如循齐回去,循齐好歹还是颜家的少女,众人心中忌惮。 话说完,循齐就忍不住嫌弃她,“我阿娘究竟随了谁?” “不瞒你说,我也时常怀疑我抱错了孩子。”陈卿容哀叹一声,“可我在府里生产的,断断不会弄错的。” 二人大眼瞪小眼,循齐起身走了,这位祖母是哪里热闹哪里有她,遇上大事往后缩,与阿娘的性子恰恰相反。 陈卿容自觉没脸,拉着循齐说一句:“我不管事啊,你管事儿啊,你可以派人去找找,你娘不肯找,你去找啊。” “我有人吗?我的人听我阿娘调遣。”循齐反驳一句,生无可恋道地继续说:“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媳妇,我怎么管得住她?” “你说的也对哦。”陈卿容被说服了,脸面被担忧压住,“我担心小十七会出事儿。” 循齐也是没有办法。 等了半日,颜执安回府,脸色冰冷,循齐吓得不敢言语。 一旁的陈卿容担忧道:“退了吗?” “祭酒不肯退。”颜执安怒气难掩,她本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此刻,怒意微显,可见是事情极为难办。 循齐疑惑:“为何不肯退?”亲事本就是男情女愿,女方不愿,男方勉强也不会幸福的。 颜执安扶额,额头疼得厉害,循齐担心,不免上前走了一步,“阿娘,您头疼吗?” 听着少年人担心的声音,颜执安的怒气不消反增,气得心口疼。 祭酒说:“既然十七娘不肯嫁,少主与之年岁相仿,不如换了新人,左相意下如何?” 第26章 心中悸动。 祭酒说过,颜执安拂袖离开,此事是颜家不对,她合该道歉,可对方将主意打到了循齐身上,那便过分了。 她不敢将此事告知循齐,微微摇首,支开她:“我无事,你先回去休息,我与你祖母有话细说。” 循齐想听,但母亲都已经开口了,她若留下,只会惹人家不高兴。 无奈下,她只得先行离去。 陈卿容见循齐离开,心中咯噔一下,压低声音询问:“对方是什么意思?男情女愿,颜家都登门道歉退亲,他家还想怎样?” “此事本就是颜家不对。”颜执安头疼道,“不怪他家,要怪就怪我未曾征询十七娘的意思。” 男方家都已下聘,合过八字,只得颜家送亲上门,如今倒好,不跑了。无论是谁,无故退亲,都是要生气的。 “他家究竟是什么意思?”陈卿容觉得女儿有话没有细说。 颜执安掩面,疲惫道:“十七不肯嫁,那就换循齐。” “换循齐?”陈卿容微怔,转身看向门口,那里空荡荡,人已经走了,缓慢一息后,她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痴心妄想,方家当真是欺人太甚。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让循齐代嫁,他以为他儿子是什么好东西?” 顷刻间,她被气昏了头脑,道:“我上门去骂他去,无耻之尤。” 她转身走,颜执安迅速将她拉回来,“慢着,此事是颜家不对,我再想想办。” “你想什么办法?十七能和循齐比吗?”陈卿容气红了脸颊,循齐是颜家的少主,必然是不会外嫁,就算要成亲,也是选婿上门,方家分明是想要整个颜家做陪嫁,这样的人,不打他一巴掌他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颜执安,你别拉着我,我忍不住了。” 颜执安将母亲拉回来,按坐下,语重心长道:“我不会让循齐嫁人的,方家不够资格。” 循齐若是成亲,必然是有助于她夺位的良才,方家算什么? 两人争执一句,所有的话都落入门口循齐的耳朵里,她有些发怔,不是说十七娘的亲事吗?怎么说到她的身上了? 十七娘十六岁了,正是花龄,可自己才十四岁,未曾及笄,方家是想干什么? 亲事突然砸在自己的身上,将循齐砸得源晕头转向,她不想嫁人的。 她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坐于廊下,看着外间买来的金菊,一时间难以走出来。 女子是要成亲的,可一想到这里,她就头疼极了。 方家欺人太甚! 循齐心中不满,但没有露出来,对着金菊发了会儿呆。方家越为难颜家,十七娘受到的惩处越重。 方家不想放弃姻亲的关系,毕竟十七娘是左相的堂妹,个中关系可想而知,等于是上了左相的大船。循齐看了出来,方家岂会抓住利益不放呢。且颜家还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读,此事若是处置不当,方祭酒与这些学生过不去,十七娘的处境越发艰难。 金菊富贵,花样好看,花团锦簇。 循齐看了许久的金菊都没有想出很好的解决办法,直到晚上,婢女过来说用晚膳了,她才默默起身。 经过半日,陈卿容的气已经消了,可依旧不高兴,当循齐进来的时候,她不觉打量循齐。 循齐十四岁了,个子高,身形瘦,但她力气大,不是文弱无力的小姑娘。这是其次,重要的是她长得好看,尤其是打扮过,让人眼前一亮,让陈卿容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心中莫名自豪。 呸,方家什么东西,竟然觊觎循齐。 陈卿容越想越气,气得就要掀桌,扭头一看,循齐咧嘴朝她笑了,“夫人!” 一句软乎乎的‘夫人’就让陈卿容消气,当着孩子的面不能生气,丢了长辈的仪态,她只好笑了笑,“好孩子,坐下吃饭。” 饭桌上,气氛微妙,三人寝不言食不语。 饭后,陈卿容先走了,循齐捧着茶赖在了母亲这里,她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最后将母亲落在母亲清冷的面容上。她将茶放下,默默凑过去,“母亲,十七娘的事,可解决了?” “没有,先放着,我已说过,颜家退亲,不日便将聘礼送还,也该家里写信了,当务之急,先找到十七娘。”颜执安想起此事便觉得头疼,亲事不退也得退,可人去了哪里? 家里究竟干了什么事逼得十七娘逃婚呢? 这些,暂时还没清楚,就算她派人去问,家里也不会说实话的,还是要等十七娘回来再说。 “你别管了,我不会苛待十七娘,你先回去休息。”颜执安安慰女儿,“别胡思乱想。” “哦。”循齐神色不展,忍不住又问一句:“是不是等我及笄后,我、我也要成亲” 亲事本是一座离循齐很远的高山,突然间,高山自己走到她的面前了,高山那么高,压得她无法喘气了。 她望着母亲,心中惶恐,害怕那一样糟糕的事情会落到她的头上。 “你还小,想这些事情做什么?”颜执安疲惫,指尖揉着额头,对循齐的话不甚在意,她没有资格去决定循齐的亲事。她的亲事,帝王早有打算。 循齐站着没有走,而是继续问:“我有些害怕。” 听她说害怕,颜执安霍然抬首,“怎么会害怕,与你无关。” “家里的六祖父是逼十七姨娘成亲的。”循齐忐忑地说了出来,她就是害怕,害怕将来母亲也会逼她的。 颜执安打起精神,不得不及早面对这件事,说道:“你与十七不同,你六祖母不是家主,她又是庶出的,在选择上与你不同。你是颜家的少主,关乎整个颜家的未来,你的亲事必然是千挑万选,你若不愿意,我不会逼你的。” “当真?”循齐惊讶,眼眸清湛,“您别糊弄我。” “十七不愿意,与我说一声,我会安抚好六叔给她时间,她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只会招来家里人的怨恨。循齐,再过两年,你也是要成亲的,若给你选择,你不愿意,要及早告诉我,万不可这么跑了。” 十七错在跑了,让她十分尴尬,又不可声张,万一传到方家的耳中,颜家教女不严,是会牵连颜家的未嫁女。 再者,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跑了,外面那么危险,若被人拐了,后果可想而知。时至今日,她最担心的是十七的安危,至于方家,她自然有办法应对。 本来她还十分棘手,但方家将主意打到循齐的身上,她不急,其他人就该急了。 循齐得到答复后,舒坦地回去了。 隔日上朝,方祭酒拦住左相。 “左相,您思考得如何了?” 颜执安被挡住了去路,只得停下来,故作沉吟,方祭酒言道:“左相,颜家出尔反尔,失了诚信。颜家好歹是金陵大族,这么一闹,您让我方家的颜面往哪里搁,我儿日后如何娶妻。” 颜家无端退婚,旁人还会以为他儿子有什么疾病,方家可是损失严重。 可颜家没有适龄的未嫁女了。所以,他代儿子求娶少主。 颜执安不耐,睥睨他一眼,正欲拒绝,恰好见到右相慢步而来,她故作为难道:“怕是不妥。” “左相,你们颜家欺人太甚!”方祭酒的声音提高了,义愤填膺。 右相听到动静,下意识走过去,恰好听到左相开口:“小女婚事乃是家中大事,我一人,无法做主。” 循齐的婚事?她茫然,循齐才十四,都已谈婚论嫁? 这时,方祭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左相,您颜家无故退亲,又不是我儿之过,为何让我方家来承担损失?” 事情不对劲。她放慢了脚步,在两人身侧停下,听到左相说:“十七身子不适,无法成亲。” “那就换一人!” 右相听明白了,当即转身,骂道:“方祭酒,你在国子监受人尊敬,多年来是不是忘了分寸,你儿是何人,县主是什么身份,你让她代嫁,你是将脸皮放在城墙比厚度吗?” 颜执安毕竟缺理,她不好骂人,但右相可以。她走过去,望着方祭酒,似乎还没骂够,又添一句:“左相低声下气地道歉,缺理陪理,你的损失,可以让颜家来承担,但让一族少主嫁到你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颜家少主惊才艳艳,陛下亲封县主,你有什么脸面要求人家代嫁?” 颜执安后退一步,成功隐退,将主场交给右相。循齐如今是她的学生,要循齐代嫁,无疑割了她的心头肉。 方祭酒被骂得面红耳赤,憋着一口气,道:“我本好意与颜家结为亲家,欢欢喜喜地下聘交换庚帖,六礼都已走了一半,如今说身子不适不嫁人了,是不是欺人太甚?既然十七娘不合适,颜家选一个同龄人来嫁。颜少主年岁适合,我说错了吗?” “这么言道,方祭酒还是很有理?”右相本是温润之人,今日冷了面容,连连冷笑,道:“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颜家少女是什么身份,你儿是何身份?” “她的母亲是当朝左相,你儿的父亲不过是国子监祭酒,颜少主身上有封地,那可是实打实的县主,你儿又算什么?” “方祭酒,你打的主意,我一清二楚,不过是挑着颜家的错误,借以要挟,让左相将女儿嫁给方家罢了。我想问,你儿配吗” 右相一番话,高声呵斥,揭露了方家的脸面,她立即说:“你这般人不配在国子监教育良才,不如脱下官袍回家去种地,免得误人子弟。” 方祭酒觉得自己占理,本以为自己可以要挟左相,毕竟人家没有道理,势必不会高声宣扬,没想到,右相掺和进来了,让他颜面丢失。 他道:“我儿何错之有,被颜家这么侮辱?” “颜少主有何错,为何要嫁给你儿子?”右相回怼一句。 方祭酒气得要杀人了,眼看着周围同僚们聚集,他唯有喊道:“孔夫子所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真理。” 话音落地,一旁的骠骑将军上前抓住他的脖颈,“方祭酒,您说什么?” “纪将军,你干什么,天子脚下,你敢动手不成?”方祭酒大声喊了出来,“我是文官,你是武将,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何道理,没有女子,有你娘吗?”骠骑将军将人直接提了起来,“我是女子,你是男人,你看看你,可有力气?敌兵来了,你还要躲在女子的裙摆之下,真让人嗤笑。” 方祭酒一句话惹怒了女官们,吓得他连忙道歉,众人见状,纷纷散了。 然而刚回头,皆瞧见了陛下的銮驾驾临,众人跪下,山呼万岁。 女帝坐在銮驾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骠骑将军与方祭酒,“你二人这是怎么了?” 骠骑将军立即回答:“陛下,祭酒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无故骂我。” 方祭酒也做出回应:“陛下、陛下,那是孔夫子所言。” 他据理力争,可陛下的回答让他心如死灰,“朕也是女子。” “陛下、臣失言。”方祭酒吓得匍匐跪地,汗流浃背,着实后悔此刻拦住颜执安,应该去相府才是。 女帝托腮,凝着地上的人,“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抬头,目光在众人中梭巡一圈,唯有右相站出来,道:“是颜家与方家定亲,颜家女身子不适,欲退亲,方祭酒不肯,与左相拉扯,非要、非要颜少主代嫁。” 此言一出,众臣中如同泼了开水,纷纷叫喊出来。 “亲事不成就退了,怎么还有代嫁。” “颜少主是左相的心头肉,方祭酒,你这算盘打得我都看到了。” “难怪左相要生气,若是我,我肯定掀翻桌子打人了,方祭酒,你太不自量力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在苛责方祭酒,唯有颜执安发现陛下的脸色当即变了,方祭酒只怕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但陛下失态,容易让人发现。 她上前解和道:“陛下,是颜家之错,可代嫁一事,着实不成。小女年幼,刚回到臣的身边,臣不想她早嫁。” 一时间,方祭酒骑虎难下,张了张嘴,上座的女帝开口,“姻缘乃是天定,既然颜家姑娘婚前染恙,可见是上天警示,她做不成你方家妇。既如此,痛快退亲,何必让姻缘变成敌人。” 女帝警示,方祭酒咬牙吞下屈辱,“陛下所言极是,臣这就回去退了亲事。” 言罢,女帝便走了,众人看向方祭酒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厌恶有同情。 众人陆陆续续进殿,方颜退亲一事也散开了。 右相跟随陛下入朝,赶上颜执安的脚步,顺势说道:“你给她定亲了?” “我敢吗?”颜执安轻叹一声,步履艰难,“她的亲事,是我头疼的。放眼京城,适龄郎君,谁可匹配?” 右相无言,皇家的人嫁不成,往下去看,国公府邸、侯爵府邸,再往下,对循齐便无助力了。 她止步,道:“循齐如今有颜家做依靠,还缺助力吗?” “只有颜家吗?”颜执安眸光冷冷,“我还以为她身后还有上官家呢?” 右相止步,诧异地看着她,“你何时将我算计在内的?” “知晓疯子出自上官府门之际。”颜执安坦然回答,迎上右相的目光,“比起太子,我相信她的胜算更大。太子只有纪王,而她有我,有陛下,你觉得呢?” 太子虽说出自正统,可惠帝的地位来路不正,真正算起来,循齐若归来,她是明帝之女,地位更为稳固。 右相轻叹一声,道:“左相算计得真深!” 她先迈一步,步履加快,先左相一步入殿。 颜方两家的亲事算是解除了,颜执安算是结束了一桩心头难事,可十七至今没有下落。 颜执安派人暗自去找,争取在家里人之前找到人。 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循齐也十分焦急,等了两月,寒冬腊月时,依旧没有回讯。 又是一年飘雪时,红梅初绽,艳丽无双。 大殿内,女帝递给左相一摞册子。 颜执安疑惑,翻开一看,皆是京城俊秀郎君的画像,她眼前一黑,道:“陛下是要给她定亲了吗?” “过年便十五岁了,该定下了。”女帝不以为然,“先定下即可。” 颜执安握着册子,面色凝重,欲拒绝,女帝走下御阶,笑了笑,“朕欲给她定下司马家的亲事,你觉得如何?” “司马家的何人?”颜执安极力去想,想起定国公的三子四子年岁相当。她蹙眉,道:“循齐不会喜欢的。” “哦,她有喜欢的?”女帝诧异,循齐在相府生活,除去休沐日前往上官府邸外,素日不出门,难不成有喜欢的小郎君了? 颜执安十分为难,握着册子,举步维艰,想替循齐拒绝,循齐性子良善,整日里读书骑射,并无时间去认识小郎君。 只女帝开口,她不知如何拒绝。 “她喜欢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吗?”女帝容色淡了下来,神色不悦,“她喜欢也无妨,日后待她为帝,再召入宫廷即可。” 颜执安明白陛下的意思,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诧异道:“她哪里有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循齐良善,怕是不懂情爱一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过年才十五岁,再是心急,也该晚上两年,十六、十七岁才合适。 循齐日日读书,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上官礼教导她,待她严厉,布置的课业也多,忙时至子时才歇,如此刻苦,她再去告诉她,给她定了亲事,她得多伤心。 “既然没喜欢的,那就去见一见。”女帝习以为常,循齐的武师是她送去相府的,武师说循齐努力刻苦,日日不敢懈怠,她很欣慰。 颜执安见拒绝无果,心中冰冷,只得说道:“臣去问问循齐的意思。” “也可。你将朕的意思转告她。” 颜执安浑浑噩噩,这时才觉得自己给予循齐的承诺多么可笑,她压根无法做主,陛下赐婚,莫说是循齐,只怕是她也无法抗拒的。 她心中不甘、不敢,最后化为一抹愧疚。陛下选择司马家,是想要拉拢司马家,定国公也是太子的舅父,若是拉拢司马家,循齐的优势立即显示出来了。 她的担忧跟随了她一整日,直到晚间回府,她一入府,循齐就迎过来,将暖手的手炉塞到她的手中。 “阿娘,你冷不冷?” “不冷,你自己拿着。”颜执安不肯要,塞给她手中,她又塞了回去,道:“我不冷的,你今日回来怎么那么早啊,我刚下课,你怎么就回来了?” 一场大雪包裹住京城,天地万物冰冻,脚下的地砖都比往日里硬了几分。 循齐穿着一身眼里的红色,发髻乌黑,远远去看,站在雪地里,恍若一只灵动的精灵误下山野。 冬日里天色黑得早,颜执安每日回来时天色都已黑透了,今日天色大亮,她便回来了。 “无事便回来了。”颜执安言不由衷,想起一事,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匣子,递给循齐:“给你的。” 巴掌大的匣子里摆着一对红色宝石点缀的耳环,颜色明亮,红艳剔透,看着十分喜人。 颜执安面上带了些笑容,“铺子里看到了,想着你会喜欢。” “咦,今日是什么日子,您怎么想起来给我带礼物。”循齐关上匣子,紧紧握住,笑吟吟地与母亲道谢。 颜执安伸手,捂着她的手,陡然发现她的手十分热,犹如手炉。她正是青春,极好的年岁,热血方刚,浑身都是热的。 她主动,循齐也高兴,总觉得今日的母亲十分温柔,她笑着跟着她进屋。 看着她笑,颜执安心中堵得厉害,她该怎么开口呢,怎么说自己当初的约定不作数。 进屋后,婢女伺候两人脱下大氅,一股热意涌来,一道进屋。 进去后,循齐抱起一盘点心吃了起来,不忘给颜执安递过去一块,道:“夫人出门买了些点心过来,您尝尝。” 盘子里有八块点心,各不相同,每块的馅料都不同,循齐吃的是红豆,入口即化,她咬了两口就吃完了。 看着她大快朵颐,颜执安拿着自己的点心,轻轻咬了口,是梅花馅料的。 “阿娘,吃这个。”循齐又递过去一块新的,将她手中咬过一口的换过来,随手塞进自己的嘴里,颜执安刚想拒绝,她都已经吃完了。 颜执安道:“你吃我的作甚?” “你怕甜,吃一块就不吃了,你咬一口,可以多尝两种口味。”循齐习以为常,一双眸子清透明亮,顾盼生辉,十分可爱。 颜执安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指腹擦去她嘴角的碎屑。 第27章 不如你假成亲? 颜执安与循齐的生长环境不同,循齐觉得好吃的东西,已是颜执安吃厌了的。故而她吃时,不过吃上一块,却不贪。循齐则是长身子的时候,爱吃的事物便想多吃一口。 颜执安不动,静静地看着她吃。循齐来她身边一年了,十分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对学习与骑射都十分认真,上官礼也在她面前夸赞循齐心思敏锐,举一反三。 无忧无虑的生活才将开始,便要结束了? 颜执安本不想与女帝争,那是她的女儿,未来的事情如何,自己做不得主。由心出发,与司马家联姻,确实可以加固循齐的地位。 然而,这样的循齐会高兴吗? 若是明年年初订婚,最多后年便要成亲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颜执安低头,如同犯错的孩子,十分愧疚。 “您今日回来怎么不说话?”循齐纳闷,往日回来匆匆忙忙,吃过饭便要去书房,今日回来得早,却一味沉默。她心里咯噔一下,担忧道:“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颜执安沉默,但摇头回应,又觉得一股寒意围绕而来,让她困于其中。 此时开口吗? 不能。 颜执安的果断在此刻荡然无存,因为循齐对她笑了,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依赖。她可以想象出循齐知道定亲一事后的反应,她不可以将依赖她的人推到火坑里。 “最棘手的事情不过十七娘失踪,还在找呢。”颜执安故作镇定,眉眼因心虚而变得十分温婉,她伸手拉着循齐在自己身侧坐下,握着少年人温热的手,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一点点填满她空虚的心。 循齐也是愁眉不展,主动靠着母亲的臂膀,鼻尖还是熟悉的香味,“您说,她会不会故意躲着我们?” “多半是故意躲着。” “为何要躲着呢?”循齐纳闷一句,下意识坐直身子,“她是不是和喜欢的人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便是所谓的‘私奔’。 颜执安的脸色立时有些难看了,‘私奔’二字太难听了,一旦传出去,必然丢了颜家的名声。 事到如今,她有了更棘手的事情,在十七娘的事情上便不再那么关心,眼下循齐的事情更让她担心。 屋外又开始飘雪了,雪花若飘絮徐徐而下,不出片刻,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 颜执安只得说道:“不可胡说。” 循齐沉默,其实她早就猜出来,十七是和人家私奔了,但不可明说。她哀叹一声,忽而听到母亲说:“循齐,若是你站在十七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和十七一样,先逃了再说。”循齐撇撇嘴,转瞬又高兴道:“我相信您不会逼我的。” 颜执安给自己挖了个坑,彻底将自己埋了进去,一步一步将自己憋死。 她不言,循齐起身退开窗去看雪,伸出手臂,大瓣的雪花飘落在掌心中,眨眼间就融化了。 “阿娘,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不去,好冷。”颜执安已过了玩雪人的年岁了,又道:“那你自己去堆。” 循齐扭头看了一眼母亲,心中失望,但还是自己去玩了。 不出半个时辰,正房前多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肚子胖胖的,披着斗篷,手中抱着剑,可爱又威风。 循齐高兴地拍拍手,欣赏自己的玩物,眉眼扬起,迎着风雪。窗下的颜执安抱着手炉,静静地看着少年人与她的玩物,她还是玩雪人的年岁,怎么就要定亲了呢? 循齐懂情爱?懂男人? 不,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颜执安的心里给了答复,强烈的抗拒感,让她第一回生起违抗陛下的心思。 “阿娘。” 一声高兴的呼唤,让颜执安心口一颤,少年人披着红色的斗篷,站在雪下,发丝如雪,兴高采烈地与她打招呼。 “我的雪人可爱吗?” “可爱。”颜执安未经思考就高声回答,她有些急了,想要留住循齐的纯真。这是陛下的孩子不假,可在她身边养大了两年,也算是她的孩子了。 颜执安心中强烈挣扎,君命难违,这一回,她要拒绝。 “进来,该冻着了。”颜执安唤了一声,随后将窗户关上,哪怕抱着手炉,她都觉得一股冷意钻入脖颈中,冻得她瑟瑟发抖。 循齐跑进来,在门口脱下大氅,拍了拍发上的雪花,跑到母亲的跟前,对方将手炉塞给她,“暖一暖。” 今年的雪比去年更大了,也更冷,总觉得冷意钻入肌肤里。 循齐接过手炉,赖在母亲身边靠着,颜执安随她去,就当抽出时间陪陪她。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陈卿容自己在院子里吃了,颜执安见状也不折腾,派人去取了循齐的衣裳,今夜在她院子里睡下。 从金陵回来后,循齐便从她的院子里搬了出去,自己独自住一间院子,但距离主院不远,来回很方便。 今日雪大了,循齐此刻又不想走,天色黑了,路不好走。 循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见踏板上的空位,道:“我晚上睡这里。” 颜执安觉得她傻,“有床不睡,睡地上做什么?” “我晚上和您一起睡吗?”循齐有些呆了。 颜执安微怔,她想说:你住隔壁的配屋。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停下来,改口道:“可以。” 循齐登时就笑了,凑到母亲跟前,颜执安不觉火退,拿手捂着她的嘴巴,“别说话,肯定吐不出好话。” “您怎么知道的?”循齐握住母亲的手,不由笑了起来,道:“右相说您天生寡淡,不喜与人靠近,与我也是。” 颜执安白她一眼:“她的话,你信?” “右相博古通今,还说出了火药的原理,十分了得。”循齐心生羡慕,“您与右相、原山长,您们怎么那么厉害。疯子也是,您说,再过十几年,我能和你们一样厉害吗?” 循齐是打心眼里敬佩,这四人不仅博学,还是女子中表率,惊才艳艳,远远超过男子了。 “等你到了那个时候,必然比我们更厉害。”颜执安被她湿热的眼神看得心中柔软,不觉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你该努力些,循齐,你的将来,必然比我更璀璨。” 循齐如今得颜家、上官家的助力,至于司马家,若是中立也就罢了,就怕定国公偏向太子。 她深吸一口气,顿觉无奈,循齐粲然一笑:“我觉得我可以的。” “是呀,你可以的。”颜执安化无奈为宠溺,刮了刮她的鼻子,“自己去玩。” 雪花大如飘絮,旋转而下,至天黑时,地上的雪花厚若三寸。而循齐的雪人手持宝剑,戍守相府,十分威武。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 循齐舒坦地爬上床,躺在里侧,忽而摸到一只匣子,她摸了摸,颜执安直接接过来,招来婢女:“送去书房。” “那是什么?”循齐托腮趴在床上,不舍地看了一眼。 颜执安吹灯,一面回应:“你的木头人。” “我想起来了。”循齐嘿嘿笑了,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母亲,直到对方脱衣上榻,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她的眼睛看得发直,下一息,颜执安躺下来,又将她的被子盖好。 “睡觉了。”颜执安唤了一声,而后自己阖眸。 循齐没动,趴在床上,凝着对方白皙的侧脸,目光而下,是白净、修长的玉颈。 一瞬间,她觉得不该看,忙低下头,闭上眼睛。 可一闭眼,还是方才的景色,她觉得这样不好,悄悄转身,背对着外侧,睁着眼睛看墙壁了。 她贴着墙去睡,墙壁又是冷的,冻得她抖了抖,不免又朝外挪了挪,这时,腰间贴来一只手,吓得她一动不敢动。 “你靠墙做什么,那么冷。”颜执安伸手*将人拉了回来,侧身去掖好墙里的被角,随后,自己再度躺下来。 循齐瞪着眼睛看虚空,觉得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险些跳出嗓子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飘飘欲仙! 循齐转头看向母亲,她都已经睡着了,慌乱的人只有自己吗? 怎么回事? 循齐自己想不通,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后蜷曲身子,慢慢地缩在了里侧。 大雪落了一夜,清晨起接到消息,昨夜雪势过大,今日免朝一日。 颜执安便不急着上朝去了,起来之际,顺势将床里侧的人薅起来,道:“该去上课了。” 她这么一拉,浑浑噩噩的人立即警醒,忙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惊讶又恍惚地看着母亲,对方温柔地笑了,“起床气?” 循齐的脑子停留在昨夜,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腰际,自己整个身子都烫了起来。 她迷茫极了,摸摸自己的额头,半晌难以开口。 “发烧了?”颜执安不由担忧,俯身伸手去试探女儿的额头,摸了摸,并没有发热。她便放心了,道:“昨夜做噩梦了吗?” “没有。”循齐急忙解释,感觉母亲的手再发烫,烫得她难以呼吸。 颜执安哪里知晓她的心思,自己整理好衣襟,又伸手去拉着循齐,道:“起来更衣。” 循齐点点头,眼中的迷惑渐渐消散,双脚踩在地上,冻得一缩,忙跳回了床上,滑稽的动作逗得颜执安笑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呆。”颜执安掩面而笑,不仅她笑,屋子里婢女也在笑,唯独循闹了个脸红。 循齐干坐下来,幽怨地看着颜执安,颜执安这才收敛,“我替你更衣,给你道歉。”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眉眼弯弯,远山眉朦胧柔美,循齐怔怔看着她,看着她蹲下给她穿袜子。蹲下的片刻,露出柔软的后颈,此刻又如平日的冷厉不同。 “下来。”颜执安拍拍循齐的肩膀。 循齐穿着鞋下榻,脚底温热,她低着头看鞋,颜执安从婢女手中取过棉衣,道:“今日大雪,骑射就免了,自己在屋里温习课业即可,若是累了,自己休息。” 循齐闻言抬头,颜执安微微一顿,看着快与自己一样高的孩子,诧异地发现循齐长高了许多。 长高意味着长大,终究过不了成亲的一关。就算没有司马家的亲事,也会有其他府上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酸涩,还有些怅然,自己养了一年的孩子,很快就要离她而去了。 可循齐对这座吃人的城池还不了解,定国公多年来又是一只老狐狸,她很担心,陛下送羊入虎口。 颜执安的担忧被循齐呆呆的模样勾了起来。 更衣后,二人在一起一道用了早膳,循齐低头吃饭,颜执安心中藏着事,用了些米粥就饱了,但她没有放下筷子,而是看着循齐吃东西。 能吃,长得便快,今年一整年,循齐的个头冒了许多,以后还会长一些。 颜执安终于融入了‘母亲’的角色中,又在感叹,循齐随时会离开她,去找寻自己的幸福。她放下筷子,托腮看着循齐,“你想过自己的亲事吗?” “没有。我想和山长右相一般,不想嫁人。”循齐低头吃虾饺,随口回应一句,“我不喜欢男人。” 颜执安:“……” “你说什么?”她头疼不已,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喜欢男人,不想嫁人不想成亲。”循齐重复一遍,吞下虾饺,认真地看着母亲。母亲问她:“清晨不好开玩笑的?” “真的……” “你别说了,我想静静。”颜执安眼前一黑,不喜欢男人、不想嫁人……陛下会活撕碎了她的。 她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口的慌张,道:“男人不好吗?” “哪里好?”循齐反问母亲。她的胆子大了,敢与母亲反驳了。 颜执安深思,男人哪里好?她抿唇,深深思考,循齐睁大了眼看她,罕见地说出心里话:“疯子说男人不可靠,所以让我自食其力,您看我如今有你,不需要仰仗男人来生活,您看我为何要嫁给男人。我这么努力,就是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想依附男人。” 一时间,颜执安难以反对,不得不说,她说的话很对。循齐若只是做颜家少主,确实不用依附男人的,她的一切来自颜家来自自己的母亲,男人当真没有用处的。 颜执安再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扶额苦思,不对,她得去问问上官礼,平日里给她女儿教了些什么。 循齐还没吃完,颜执安怒气冲冲出府,直接去官署。 左相怒气而来,吓得下面官员赶紧避让,进屋后,贴心的人还将屋门关上。 右相疑惑,反思近日里自己的下属们并未出错,就算是小错,也不至于左相清晨就过来兴师问罪。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亲自给人家沏茶,一面将下面的小崽子们暗骂一遍。 “您这是怎么了?”骂过了下属,她还是陪着笑脸询问左相。 颜执安推开了茶,直接就问:“敢问右相,你素日里给循齐教了些什么?” “如何教太子,便如何教导她,哪里出错了吗?”右相疑惑,对方怒气冲冲,自己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想上一回授课,循齐并未出错。 颜执安掩面,不知如何开口,右相急了,“循齐出事了?” “对。”颜执安冷声出口,“陛下给她定了亲事。” 右相闻声变色,联想一番,立即明白,“是司马家,对吗?” 颜执安颔首,“对,我询问循齐,我可以拒绝司马家,她若有喜欢的郎君,我就算违逆圣意,也会帮她办成的。” “难不成她喜欢的人很难办?”右相也开始思索,一年来循齐认真刻苦,情爱一事,当真未曾察觉。 然而左相的话让她如坐针毡,左相言道:“她说不想成亲,不喜欢男人。” 右相:“……” 屋内沉寂,落针可闻。 右相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抬手抵唇轻咳一声,违心恭维道:“挺好的,随你。” “如何随我?”颜执安蹙眉。 右相说:“你成亲了吗?你喜欢男人吗?” 颜执安无言以对,深吸了口气,无奈道:“你的意思,我还得成亲,给她做个表率,对吗?” “此法甚好。”右相拍手叫好,“你试试。” 颜执安拍桌,“上官礼!” 然而上官礼却点破迷惑:“你自己不成亲不喜欢男人,为何要勉强她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今日才懂吗?” “我没有逼她,是陛下逼迫我。”颜执安骑虎难下,跌入困境,很难回头了,“我昨日拒绝过陛下,陛下一再坚持,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想逼她,她若真是我的女儿,哪怕不成亲,我也不会逼迫她的。” 不是自己的女儿,无法替她做决定。毕竟她的亲生母亲是帝王,手握生杀大权。 两人面面相觑。 “左相,你若告诉陛下,陛下只会觉得你在抗拒,将错按在你的身上,若是你告诉循齐,让她自己去解决,让陛下看到你的无奈。一味逞强,只会失了帝心。”右相语重心长地劝说,“不要担着责任,循齐闹出天大的祸事,你我出面可以解决,若是你的错,谁来救你?循齐有能力吗?再者,她即将十五岁了,也该出去闯一闯了。” “循齐不是家雀,她在山间长大,性子野,有自己的小聪明,如今养了一年,该放出去展示她的能力,若不然,我们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实能力。” “将陛下的决定告诉她,再让她自己去想办法拒绝,闹得天塌了,我二人替她善后。为人师长,可不是单单教授课业。” 右相一番言辞,从本质出发,光是一味保护,她永远长不大。她们不需要家雀似的储君,需要的是有能力有果断,敢闹敢闯的储君。 颜执安心中不定,她是怕伤了循齐,不想看到循齐伤心,而上官礼是想要一位合格的储君。 她不满,本想拒绝,对方又说:“我知道,她是你的孩子,你心疼,但你此刻不放手,日后心疼之处更多。司马勋是只老狐狸,颜执安,你就是善良的兔子吗?若司马勋当真站在对立面,凭我二家,不能将之拿下吗?” 颜执安勾唇笑了,笑容鬼魅,顷刻间,右相意识到什么,“你在诓骗我?” “我可没有逼你给循齐善后。”颜执安挺直脊背,脖颈修长,盈盈一笑,“得右相一言,醍醐灌顶。” 右相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茶,直接倒在了地上,接着,生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道:“你该成亲了,给孩子做个表率才是。” “你怎么不成亲?”颜执安讥讽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左相,我只是老师,而你,才是她言传身教的人。”右相掰回一局。 颜执安睨她一眼,压制不满,悠悠站起身,道:“我会让司马家开一梅花宴,我会领着循齐过去的。” “在此之前,你应该先成亲。”右相逮住一点不肯放,“若不然,你就没有资格劝她成亲。” “右相,不如你成亲,如何?我给你一座矿?”颜执安心生一计,目光幽幽。 然而,右相并不上当,嗤之以鼻,“我需要矿做什么?我若真喜欢男人,养上三五个,何必要成亲呢。成亲后,让一个男人来拖累自己?” 颜执安再度无言以对,只道:“我好奇令姐是不是也这般舌灿莲花,听闻她也至今没有成亲。” “我长姐?”右相被提醒了,闻声色变,霍然站了起来,对上颜执安的眼神,道:“我长姐当年喜欢一女子。” 颜执安再度扶额,呼吸微重,不觉嗤笑道:“我找到根源了,后来如何?”险些害她背了黑锅。 “她二人走了。至于去了何地,我并不知情,为何捡到了循齐,我更不得而知。”右相回忆过往,“我长姐本就是规矩之外的人,凡间规矩令她痛不欲生,她教导的循齐,只怕也是一样。” 她彻底无力,继续出馊主意:“你赶紧成亲掰回一局,若不然,陛下会活劈了你。” “你成亲!”颜执安不上当,继续说道:“她见过的男人太少……” “颜执安,她自幼闯荡,见过你的男人比你见过的男人都多。”右相打断她的话,“不要再心存侥幸了,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循齐,你不如再牺牲自己,自己先成亲,做个表率,等她成亲后,你和离便是。” “上官礼,你丧心病狂!”颜执安讥言反讽。 右相好整以暇:“你横竖不要名声了,为江山为大局计,你不如假成亲一回。” 第28章 初次分别。 两人不欢而散,颜执安气冲冲而来,匆匆而走,吓得下面的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的老大好整以暇地坐在屋内品茶,面含春风还感慨一句:“今年的雪比去年大多了。” 众人缄默,不知发生何事,照老大的脸色来猜,左相当没有讨到好处,可两人说了些什么,无人晓得。 至午后,两人不快的消息便散了,无人在意。 傍晚时,左相卧房门前的雪人比昨夜大了些,肚子格外胖,看着十分喜庆,与沉寂得没什么生气的卧房格格不入。 而这个雪山寿命还算不错,没有人敢去推毁,就连陈卿容看到了,都会诧异地说一句:“也只有循齐敢在她娘门前搭建这么丑的雪人。” 明目张胆的偏爱才让循齐有恃无恐,但她不会恃宠而骄,十分乖巧。 陈卿容心中的不满逐渐被循齐的乖巧的驱散了,有了孩子后,家里热闹许多,若是以往,死气沉沉,她女儿回府笑都不会笑下,如今见到循齐,脸上满是笑容,还会询问几句。 陈卿容今日又出门听戏去了,她是不敢带着循齐出去鬼混,循齐的课业重,每逢休沐日还要去右相府上课,一月间也没有时间休息,但她不会叫苦,每日里都是乐呵呵的。 颜执安归来时,循齐蹲在雪人前给雪人手中换了把剑,浅色衣裳不大显眼,如同一湾江水,不奔腾却十分热烈,汇入了春景中,慢慢地吸引人的目光。 “忙活得怎么样了?”颜执安玩笑道,看着胖嘟嘟的常胜将军,顿时起了玩心,摸了摸胖胖的肚子。 胖雪人经过今日的加工,更大了些,添了些眼睛、鼻子,更为生动。 循齐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拍了拍身上的雪,“好了,您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回来有话与你说。”颜执安的好心情被这句话浇灭了,想起要与循齐说一说亲事便愁得头疼。 她低着头,转身进屋去了,循齐见状,也跟着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颜执安方坐下,无情自门外而来,“家主,十七娘寻到了。” 两人皆是一惊,颜执安立即起身,循齐询问:“在哪里?” “距离京城百里地。”无情回答,她看向家主:“不过,颜家的人也在,六爷去了。” “阿娘,我与无情去一趟,如何?”循齐当机立断,眼神清湛,“阿娘,我希望将十七姨娘带回来,交给您处置。” 六爷是心疼女儿,但在家族利益面前,他不一定能守得住父女情分。 颜执安本欲不答应,但想起上官礼的话,颔首道:“我将无霜无情都给你,注意安全,循齐,你记住,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万事都可抛弃,我等你回来。” “好。”循齐点点头,上前抱了抱母亲,立即转身与无情一道走了。 她第一回出门,颜执安还是放心不下,又添了几名好手,给了相府令牌,就连女帝的信物都给了,只要她不闹腾,一路上无人敢招惹她。 循齐立即出门,手持令牌,颜执安一路追出去,看着她利落地翻上马背,自己上前嘱咐道:“别惹事,将人带回来即可,只有带回来,才可保你十七姨娘无碍,你告诉她,无论她嫁给谁,我都可以做主,要嫁妆给嫁妆,我决不会食言。” 这就是颜家家主的底气! 循齐闻声低头,璀璨的明珠下是母亲那张清艳绝伦的脸颊,风姿楚楚,她不是柔弱的女人,不是无奈的疯子,她的底气让循齐震撼。 “好,我记住了,会快去快回,外间风大雪冷,您快些回屋。”循齐握住缰绳,朝母亲淡淡一笑,“相信我,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说罢,她夹紧马腹,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越行越远,直至看不见。 颜执安神色不变,只袖口中双手握紧,徐徐转身,回府去了。 循齐离开后,左相府安静下来,陈卿容玩耍回来,至主院,里面一派安静,她疑惑地止步,小东西犯错被罚了? 门前的胖将军还在,她走过去,看了一眼胖将军,不禁笑了起来,恍惚间看到了循齐的笑脸。 “这孩子。”她轻叹一声,抬脚进屋。 一进屋,里面安静如无人,偏偏她女儿坐在案牍后,她疑惑道:“循齐呢?”不会真受罚了吧? “十七娘有消息了,六叔也赶去了,我让循齐去将人带回来,万一十七娘落在了六叔手里,我怕会出事儿。”颜执安面色沉沉,“当真是麻烦。” 更麻烦的还是循齐的亲事。 陈卿容走过去,望着女儿的脸色:“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近日出门,有人探话,询问循齐的亲事,我说还小不急,可过年就十五了,也不小了。” 颜执安想起那些人的算计,心中厌恶,不觉冷笑道:“当真是多管闲事,与他们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呢,她们想娶你女儿,你傻呀,打听就是想娶你女儿。”陈卿容忍不住埋怨女儿,“你自己不嫁人,难不成还不让她嫁人吗不成就招一个过来,你觉得如何?” “你想招谁?”颜执安耐着性子询问母亲,原来外面的人都在打循齐的主意,一个个都在打算盘。 她岂会让这些人如愿。 颜执安试探的话,陈卿容还是可以听懂的,当即红了脸,道:“你说得我就是恶人一般,你还真想留她一辈子吗?” “我不习惯府里添人,母亲。”颜执安沉眸,“旁人若是再问,您便说家里不急以此作为推辞,我颜家嫁不嫁女儿,与他们没有关系,一个个老狐狸。” 都在打循齐的主意,可她还是个孩子! 陈卿容叹气,十多年前也是这般,旁人前来旁敲侧击,询问她女儿一事,只那时她们夫妻做不得主,便以此为推脱,可如今循齐的亲事就在执安手中。 她叹气,疑惑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女婿,我给你打听打听?” 女婿?这个词语太生疏了,是颜执安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一时间,当真将她问住了。 其实,不是她想要什么样的女婿,而是什么样的人才与循齐般配,可以待她好。 沉默半晌,她无奈地望向母亲,“我也不知。” “你也不知,看来你还没想好,等循齐回来,你自己问问,别让她走你的老路。”陈卿容站起身,叹息一句,“你这条路看似显赫,可我知道,你没有一个贴心的人,这些年来,我想着不论是男是女,你带一个回来我也足矣。” 颜执安凝眸,脸色烫得发红,“您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原山长吗?我都知道。”陈卿容老神在在,一口咬定女儿有意中人,“你二人呀,一个是原氏山上,桃李满天下,威望足矣,一个是颜家家主,官居左相,同样有显赫的学生,你二人但凡动一动,都会影响我朝半壁江山的学生,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不能让循齐走你的老路,那样太痛苦了。” 颜执安感受到母亲的心疼,但这股心疼的风吹得她浑身发烫,“母亲,您想错了,我与原浮生并无您想的那种感情。” “她对你的感情,我看得很明白,若不然,她怎么会至今不嫁,你为何又不嫁人、不对啊,循齐怎么来的?” 陈卿容说着说着,自己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女儿还有个孩子呢。 不对不对,关系理错了。 颜执安捂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难以理解母亲的脑回路。 陈卿容顿了半晌,忽而又问:“你就这么过下去了,不找一个吗?你才二十八岁。” “母亲,您喜欢男人,您自己去找。”颜执安起身,抬脚走了,步履匆匆。 下一息背后传来母亲的呵斥声:“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 京城百里外,有一小镇,镇上今年新开了一家学堂,只招收女子,教授琴棋书画。学堂里有两位女先生,一人书画一绝,其中一人棋艺一绝。学堂开业后,附近的人家便将女儿送过来读书。 短短两月,就将附近的学堂逼得开不下去了,而新学堂人多还很便宜。这时,颜家的人收到举报,对方拿着画像找到了寻找女儿的颜六爷,告诉他,镇上来了一位女先生,与画中人十分相似。 颜六爷立即令人杀到镇上,果然见到了女儿,不仅见到女儿,还见到一熟悉的姑娘。 原家书院的人,原浮生的堂侄女。 学堂之后只一间卧房,两人早就睡在了一起,颜六爷似乎想到了什么,气得将女儿捆住,派人去通知原家。 原家来人很快,迅速将人接走了,十七娘突然撞门,拼死不让原家将人带走。 颜六爷气得头晕目眩,指着十七娘骂道:“你再闹,便不是我颜家的女儿。” “你以为我想做颜家的女儿吗?”十七娘罕见地反叛,怒视自己的父亲,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一辈子无能,指望从我的亲事上给你带来好处,你以为你是什么慈的父亲吗?” “颜十七。你放肆。”颜六爷气得眼前一黑,“那你不嫁给方家,我给你退婚了,哪怕嫁给乞丐,我也会给乞丐买房置办田地,风光地将你嫁出去,可你呢?你喜欢一个女人,还是原家的人,你让原颜二家的人有何面目见人?” 他气急败坏地痛骂女儿,颜十七渐渐安定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家里人带走,她怒极却无用,眼神涣散。 当原姑娘消失后,她跪下来求父亲:“您别找我了,当女儿死了,好不好?” “我可以当你死了,你能保证不去找原家的姑娘吗?”颜六爷冷静地问她,“我当你死了,你去找她,丢了我颜家的脸面,原家还以为是你勾引她,是你纠缠不清,那样,我情愿你死了。” 父亲的话,当头棒喝,激得十七娘良久不语,就算是死了,她与阿元也不能在一起。 她阖眸,痛哭流涕,哭得跪下来,形状疯魔。 而颜六爷无动于衷,挥挥手派人将她带下去,“关起来,我们明日就回金陵。” 原家的人先行一步,颜家的人为避开,便选择明日离开,这样两家就会错开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揭露出来,能掩盖就掩盖,就当从来没有发生,就当两家的女儿各自离家出走出来玩儿的。 颜六爷将女儿关了起来,立即给家里写信,掩盖此事,只说十七娘出来贪玩,如今已寻到,不日将归来,好在平安无事。 冬夜寒冷,马上的风吹得人肌肤生疼,循齐马术一般,紧赶慢赶,赶到了镇上。 到达驿馆时,颜家的人已经走了。她立即调转方向,往金陵方向而去,她敢从颜六爷手中夺人,但不敢与老太爷对上。 又赶了两日路,终于追到了驿馆,可颜家的人不在,但驿馆里住了一伙人,神色匆匆。 循齐警觉,立即派人去问驿丞。 “是金陵原家的人。”驿丞不敢隐瞒。 循齐询问:“金陵颜家的人可来过?” “未曾。”驿丞回答。 循齐摆摆手,驿丞便退下了。她认真思考,按理来说,颜家的人先走一日,应该到驿馆了。原家的人是什么意思。 她立即招呼无情过来,“你去夜探原家,看看原家搞什么名堂。” 夜探对无情来说,不过是简单小事。她颔首领了吩咐,“少主今晚好好休息,属下后半夜便回来。若真有缘由,便在出门前拦住对方。” 无情跟随颜执安多年,深得其心,查案也十分厉害。 循齐日夜赶路,也累了,闻言便躺下休息。她太疲惫,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天色蒙蒙亮时,无情小心地唤醒少主,“查清楚了,原家也丢了女儿,特地来寻的,看着方向与我们来时一致。” “找个借口,将人扣下。”循齐登时就醒了,神色沉着,“就说我的玉佩丢了,要求原家接受检查。” 为何两家的姑娘一起出走到此地,又一起被捉回去呢? 无情立即领命,带上人,半个时辰内就围住了原家居住的院子。 “我家少主的玉佩丢了,还请留下。”无情抱着剑,走到原家的人面前,故作嚣张,“请你们接受我们的检查。” 原家的人勃然大怒,“你们是谁?” “颜家少主,左相独女。”无情禀明身份。 对方的怒气当即消失了,脸色为难,主事人当即与无情笑着说话,“原来是左相府上的人,我们是金陵原家的人,也是姻亲。” 颜谢王原四家都是姻亲,因此,四家根深蒂固,互相扶持,多年屹立不倒。 无情闻言,朝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道:“原来是原家的人,这是怎么了?” 原家的人守口如瓶,只道是从此地路过,今日便赶回金陵。 明显是不说实话,无情也不客气,幽幽道一句:“我家少主东西找不回来,还请各位静心等待。” 说完,无情便走了,惊得原家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半路上怎么杀出个颜家少主。原家的人无奈,即刻派人去给颜六爷传信。 原家人走不开,在此耽误一日,晚间的时候,颜家的人便来了,恰好三方聚集一起。 循齐闻讯去见六祖父,对方哑然,家丑不可外扬,循齐却笑着上前,“阿娘让我来接十七姨娘去京城,她的亲事由家主作主。” “不可。”颜六爷闻声色变。 循齐疑惑,“六祖父,我们进屋说。” 颜六爷正有此意,闻言大步进屋,循齐随后跟上,在入屋后,关上屋门。 循齐疑惑道:“六祖父何至于变色,十七姨娘做了什么事?” 颜六爷难以启齿,可家主已然插手,好在循齐不回金陵,她知晓也无妨,他无奈下将事情说了一遍。这一说,惊得循齐良久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私奔!但私奔对象不是郎君,而是原家的姑娘。 循齐当机立断,道:“交给我,我阿娘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的,您若这么带回金陵,闹得满城皆知,也与您的想法违背,待去了京城,无人知晓她的前事,您觉得呢?” “可……”颜六爷不放心,家主就是不靠谱,做事随心,万一给她将人放了,日后该如何是好呢。 他犹豫之际,循齐保证道:“在京城,我阿娘可以给她找一桩更好的亲事。在金陵,她甘心嫁人吗?” “好,我将人交给你。你给我保证,保证她的安全。”颜六爷果断道,“循齐,你是少主,做事有担当,我今日将人交给你,就是看在你娘的份上。” “放心,我不会给我阿娘丢脸的。”循齐拍着胸脯保证,“您先去休息,我与十七姨娘说说话。” 颜六已然是走投无路,就这么带回去,难保不会传出去,不如带去京城,或许家主会有办法。 他唉声叹气地离开,循齐缓缓松了口气,悄然去见了十七姨娘。 往日活泼的人,如今呆呆坐在床塌上,神色寂寥,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 循齐徐徐走近,递过去一杯水,“十七姨娘。” 十七像是被人唤醒了一般,闻声抬头,见是循齐,无声浅笑。可下一息,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循齐说:“她就在这间驿馆里。” 闻言,十七娘哭声渐止,眼神疯狂,“十七,你让我见她一面,我保证日后不再缠着她。” “你舍得吗?”循齐心口莫名疼了起来,因为她在十七姨娘身上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疯子说,命最重要,管它什么天理王法,要活着。 “我、我舍不得。”十七掩面哭泣,哭得浑身颤抖,可她就是止不住哭泣。 循齐将水杯塞到她的手中,只问她:“见她一面后,你是不是会去死呢?” 十七娘沉默。 循齐便说:“那我便不能让你去见她,活着最重要,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十七嘲讽出声,抬首看过去,一年不见,对面的循齐似换了一人,肌肤白净可人,眼神清澈,她被她的阿娘保护得很好,周身上下,气度从容,她的底气她的靠山,都让十七羡慕。 “循齐,若你将来与我一般,你也会想死的。” 循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中自信,“阿娘不会逼我的。” “可你是颜家的少主,是颜家的希望,你怎么会孤独一人,你阿娘最后不也是有了你吗?”十七心中不满,肆意嘲讽她,觉得她幼稚,愚不可及。 她说:“循齐,你会有那么一日的。” “十七,我在帮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循齐微微生气,“不管将来我如何,但我如今是有能力救你的。你爹将你交给我,带去京城,我相信阿娘会帮你的。” “你凭什么笃定她会帮我?”十七嘲讽。 循齐蹙眉,道:“来时她说了,让我告诉你,你若想嫁,她给你安排,无论是何人,她都可以帮你的。” “哪怕对方是个女子吗?”十七唇角勾起,一脸不羁,“循齐,你不小了,你还看不透他们虚伪的外表吗?眼下给予的承诺都是假的,日后便会翻脸不认人。我爹也说了,我想嫁给谁都可以,但我想嫁给阿元,就因为她是个女子,便不可吗?” 循齐茫然,这些问题打得她措手不及,原来不嫁人当真会是个巨大的麻烦。 她怔怔地看着十七,心中骇然,又觉得恍惚,对方咄咄逼人,“循齐,你还小,再过两年,家里人就会以联姻为借口逼迫你嫁人的,颜家看似显赫,可姑娘们都是用来联姻的。” “不说这些,我帮你。”循齐打定主意,“我将来的事不用你管,我只知道我可以解救你。” “不用救我。”十七面容苍凉,十分沮丧,“我得到自由又如何,阿元不会得到自由的,循齐,你救不了我的。” 循齐落寞,确实,她可以将十七带去京城,但有什么办法从原家手中救出十七口中的阿元呢。 “所以,你让我见她一面,事后,你便走,不用管我,行不行?”十七忽而站起来,朝着循齐跪下来,“你不用带我回京城,没人救得了我,你让我和她见一面,好不好?循齐、循齐,我就见一面。” 循齐被她吓得后退一步,忙拉起她,“你别这样,十七,你相信我阿娘。” “我谁都不信,循齐,我只信你,循齐、循齐。”十七痛苦地喊着循齐的名字,“你不知道原家的规矩,她会死的。” 原家的规矩? 循齐不由想起原山长,那样博学、温柔的女子。 第29章 循齐的定亲宴。 这一刻,循齐感到重重的压力。 她问十七:“你想要和她远走高飞,对吗?” 十七不语,神色呆滞。 循齐屏住呼吸,按住心口,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像是有什么压住一般,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帮你,让你们远走高飞,但你们日后不再是颜家女、原家女。你若答应,我今晚便帮你。” “你能办到?”十七震惊,眸色中带着希望,“我不要什么富贵生活,我也不指望日后再依附颜家*生活,循齐,你帮帮我。” “那你等着。”循齐道。 说完,她转身出屋,招来无情,耳语道:“你悄悄去县衙捉一名死囚犯来,要女子。” 无情抬眸,看了一眼少主,又看向屋舍的方向,少主要做什么? “属下这就去。”她虽说疑惑,可还是照办了。 无情匆匆而去,循齐站在月光下,冬夜寒风扑面而至,瞬息将她吹醒了。 原来她们的爱恋,不容于世俗,难怪原山长那样厉害的人,竟然一生孤独。她感觉了世俗的压迫感,疯子、对,她们在世人眼中就是疯子。 疯子也是这样被逼疯的吗? 这样的爱情不碍社稷不碍世俗,为何不容于世呢? 循齐想不通,也无法认可世俗的想法。这一刻,她生起了叛逆之心,想要与世俗对抗。 她豁然回头,她发现自己对上了宗族、世俗、礼仪。寒风拂面而来,她已经感觉不到冷意了。 黑夜沉沉,风吹得人迷了眼睛。 无情办事很快,当她回来之际,驿馆里失火了,无霜打晕女囚犯,驿馆乱了,到处都在喊救火。 无霜趁机将女囚犯塞到了原家姑娘的宅子里,对方诧异,“你是谁、你……” 话还没说完,无情趁机将人打晕,悄悄带出了院子。 这时,火势蔓延,烧到了原家的院子,且风一吹,火烧得更大了。 循齐坐在自己院内廊下去观望,看着上天也在帮她,不禁笑了起来,她告诉无情:“你看,天也在帮我。” 无情与她相对,已想明白她的意图了,惋惜道:“少主,您这样帮她们,她们日后也只是偷偷摸摸,无法见人了。” 循齐同样叹气:“你说得没错,可比起死亡,不是更好吗?” 火烧了半夜,直到午时才扑灭,原家的院子烧得墙体都坍塌下来,原家的人傻眼了,有的人直接哭了起来。 颜六爷赶过去,也觉得傻眼了,好端端地,怎么就烧没了。他询问原家的仆人:“阿元呢?” 顺着原家人的方向看过去,地上有一块白布,下面躺着一具尸体,顷刻间,天旋地转,他转身就走。 他回到自己家院子里,催促循齐:“你快些走,带上十七,不要告诉她阿元死了。” 他的傻女儿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跟随阿元而去,他宁愿她恨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循齐故作疑惑,颜六爷催道:“赶紧走。” “哦哦、好,我听您的。”循齐呆了呆,转身吩咐下属,“告诉十七娘,立即动身回京城。” 无情等人立即去安排,套上马车,即刻出发。 十七被带了出来,她望着父亲,屈膝下跪,“女儿拜别父亲。” “听你九姐姐的话,十七,好好活着。”颜六爷心酸无奈,也不知此行究竟是对还是错。无端让原家姑娘丢了性命,是不是苍天在惩罚呢? 循齐一行人迅速登车,眨眼间消失在驿馆里,一行人不敢停,马不停蹄地朝京城方向而去。 前行十余地后,循齐勒住缰绳,看向无情,“我想回金陵,你带着十七先回左相府。” “你去金陵做什么?”无情不理解,“年关将近,您肯定赶不回来了。” “无情,我心中有疑惑,无法解答,我想去问问原山长。无霜,你随我去。”循齐很有主意,当即点名让无霜跟随,掉转方向,走到马车旁,“十七娘,你们先回京城。” 车帘掀开,露出十七娘洗尽铅华的面容,眼中满含泪水,“你去哪里?不一起回去吗?” “见到我阿娘,多哭一哭,她这人惯来怕人哭,不要硬挺着。”循齐低声嘱咐,“你们已走出来这一步了,无法回头,想想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我先走了。” 言罢,马蹄疾驰,众人跟随而去。 星夜兼程,不眠不休,一行人骑马七日,赶到原家书院,已近年关,近处的学生已回家过年了。 望着书院的山门,循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无霜立即去叫门。 片刻后,原浮生匆匆而至,见到风尘仆仆的人儿后吓得不知所措,“颜少主。” “原山长。”循齐恭恭敬敬地行礼,原山中是个多礼雅致的人,她自然要将礼数行周全了。 下一息,原浮生扣住循齐的手腕,触碰之下,那只手冷如玄铁,原浮生微微蹙眉,心疼得无法言语。 “随我来。” 书院里的学生不多,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今日先生们也回去了,她们便自习功课。 书院修建得极大,已有百年,前后山门,修得极为威风。 原浮生的院子靠近着山门,为的是行事方便,她一口气将循齐拉进屋,将暖手的手炉塞给她,命人去泡姜茶。 “你来此作甚?你阿娘可晓得?”原浮生面色铁青,与往日的从容温柔不同。 “我刚刚处理了颜原二家的姑娘私奔一事。”循齐淡漠地抬眸,道:“山中为何至今不成亲,是不是您喜欢的人碰不得,所以、您宁愿自己孤独一生呢。” 循齐眼神清冷,说出口的话似玄冰一般,激得原浮生良久无语。 第一回,在小辈面前丢了颜面,原浮生只能微笑地凝视循齐,少女肤白胜雪,如同凝脂剥荔。她无奈道:“你如何处置她二人的?” “七日前夜里大火,阿元被烧死了。颜十七娘被送入京城,由家主处置。”循齐动了动唇角,抱着手炉的双手微微发烫,“我这么大的诚意,可否让山长说一说您的故事。” 原浮生强忍着一口气,闻言后,怅然笑了,“你如何看待呢?” “我如何看待?”循齐自问一句,“我能如何看待呢?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对,你的想法很重要。”原浮生点点头,因为你是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女帝,你若认可,那么这条路就很好走,你若厌恶,那么,这条路在三十年内便被堵住了。 循齐抿唇,沉沉一笑,“您喜欢的人是谁?” 原浮生:“颜执安。” “我阿娘?”循齐眼珠轻转,小脸上一片苍白,顷刻间,她更明白了,“她不喜欢你?” 原浮生苦笑,是啊,她不喜欢我,她的心里只有天下苍生,只有颜家的未来,没有儿女私情。她想告诉循齐,你娘不是不爱我,而是她心中无情。 你、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可走到今日了,颜执安无法回头,她不能毁了颜执安的路。她捂着心口,难过至极,道:“是啊,她不喜欢我。” “她喜欢我爹吗?”循齐脱口而出。 这句话问住原浮生了。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推卸责任:“你该去问问你娘才是,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旁人。” “山长,这样的日子,苦吗”循齐仰首,眼中的阴沉化为怜惜,她走过去,握住原山长的手腕,“山长,我从未觉得你的感情肮脏,我千里奔赴而来,只是想问明白罢了。” 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原浮生反握住循齐的手腕,心中了然,泪水盈盈,“你心疼我,对吗?” 循齐点头,“循齐心中,山长温柔、貌美,该得人所喜爱,可我阿娘那样的性子,无情无爱,她应该不爱我爹。” “循齐,她不爱你爹,是因为她怜爱世人,怜爱百姓,她约束颜家人,辅助陛下,心中藏有世人。她的爱,不仅仅只给一人。所以,我藏住了自己的爱。循齐,这条路,我走了十多年,并不觉得苦。人立足于世,心中不仅仅有爱,身上还有需要担负的责任。她的责任是为良臣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原浮生的声音轻而缓和,目光怜爱,“循齐,你若问,我便告诉你。爱没有对错,但不能让人为难。你知道吗?我爱她,是我的事情,与她无关。你若问,我爱她。” 循齐听得心口难受极了,心似乎被冰围困,困住自己,冻得她浑身发抖。 山长这般,十分凄苦。 原浮生拉着她的手至炭火前坐下,“先暖暖身子。赶路几日?” “七日。”循齐乖乖回答。 “你这、真是小疯子。”原浮生心疼道,又抬手摸摸她的额头,“今晚休息一日,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过了除夕再走?” 明日若走,就会在路上过除夕,形影孤独,颜执安该心疼坏了。 “我明日回去。”循齐摇头,心中舒坦许多,握着山长的手,她不禁心生惋惜,“山长,我觉得我娘对所有人都是那样,看着和蔼,可我知晓,她心里没有人。” 左相府里每一处都没有她爹的痕迹,若真爱他,最少留一副画像。她去过书房,里面并没有男人的画像。 “怎么说?” “府里没有我爹的痕迹。”循齐说。 原浮生缄默,眼睑下浮现两片浅淡的阴影,谨慎若颜执安,竟然也有疏忽之际。她扶额,苦涩道:“她对你好,便足够了。” “我知道,但我心疼她。”循齐低下头,神色难过,“旁人提及颜执安,都道一句神女在世,可自从我回来后,旁人都会嗤笑她一句。” 原浮生从最初的震惊中走出来了,感受到了少女的迷茫,她星夜兼程赶来,就为了问个明白。 她的果断让原浮生欣赏,不得不说,颜执安将她教得很不错,她说:“循齐,你心中有爱便足矣,世间为何有规矩?是约束世人,给予人方便的,可如今的规矩、世人必须要男欢女爱,女子相爱,反而成了罪过。从何时开始,必须男欢女爱了呢。” “循齐,记住我说的话,心中有爱,怜悯世人。” 循齐点头,“我记住了。” 原浮生抚摸她的额头,脸上浮现笑容。 循齐不敢逗留,在书院中留宿一日,隔日,骑马回京城。 来时星夜兼程,去时披星戴月,赶路十余日,才到了京城。 彼时除夕已过,朝廷开朝,新的一年开始了。循齐入城,直接回府,至门前下马,陈卿容欢喜地迎过来。 “可算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陈卿容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拉住循齐的小手,端详她的小脸,“瘦了,你娘在府里呢。” “怎么在府里,不上朝吗?”循齐纳闷,又瞧了一眼天色,天光大好,不该去官署? 陈卿容解释:“等你呢。” 循齐头皮发麻,下意识抱住陈卿容的手臂,“她是不是很生气?会不会罚我?” “罚你都算轻的,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算怎么回事,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你听进去了吗?”陈卿容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她担心得都吃不下饭了,右相还与她吵了,还说她管不住孩子,我不明白,关右相什么事儿” 循齐只当这位老师关心她罢了。 陈卿容将人送到门口,自己不进去,嘱咐道:“该跪就跪,该哭就哭,最好是嚎啕大哭。” 循齐摸摸自己的眼睛,为难道:“我哭不出来。” 陈卿容眼看着这块泥巴扶不上墙,指着屋舍的方向,“等你挨打就哭得出来。” “可真的哭不出来,我要不要负荆请罪?”循齐眼神一亮,“我要不要弄两个荆条来背着?” 陈卿容像看傻子一眼看中自家的孙女,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还赶着给她娘递棍子挨打。 “你赶紧进去。”陈卿容烦不胜烦,直接将人往里面一推,眼不见为净。 循齐就被这么被推进屋,里面伺候的婢女鸦雀无声,瞧见她回来后,朝里面努努嘴,接着自己就退出去了,好心地关上门。 “阿娘?”循齐走进内室,躲在屏风后,悄悄露出脑袋,朝着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 颜执安坐在窗下,手中泛着原浮生的书信,提及到了书房无画像一事,她不得不思考,画像?她哪里去弄画像? 她思考了会儿,循齐急了,又喊一声:“阿娘,我回来了?” “鬼混回来了?”颜执安慢条斯理地抬首,屏风后探出一只小脑袋,消瘦许多,也黑了些,可想而知离开的一月里是怎么过来的,星夜赶路,风餐露宿,吃不到一段好的。 听到回音后,循齐巴巴地凑过去,“我见到了原山长,她说她喜欢你。” 颜执安的眼睫一颤,双手不觉收紧,将那股羞涩强压了下去,冷静地面对少女:“喜欢又如何,与你私自回金陵有何关系?” 循齐撇嘴,被训斥也不觉委屈,反而巴巴地说:“您喜欢她吗?” “颜循齐!”颜执安直呼其名,“私议长辈事,这是我教你的规矩吗?” “不问了。”循齐低低答应一句,厚着脸皮凑过去,与颜执安挤在一张床榻上,伸手抱住她的肩膀,“阿娘,我处理的事情如何?我觉得若是您去,您也会这么做的,山长说您不爱一人,心中怜爱世人,我觉得她说得对。” “马屁拍得很好,下回不要拍马屁了。”颜执安伸手拂开她,神色严厉,“你老师日日追问我,你何时回来,我与她同朝为官多年,第一回被她骂得无法还口。” 上官礼逮到她的错处,日日下朝给她上课,之乎者也的道理一堆又一堆,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偏偏无法还嘴。 循齐握着她的手,“要不给你揪两下耳朵?” “我手疼。”颜执安收回她的手。 颜执安与司马家都已商议妥当,设一梅花宴,可循齐不回来,梅花颜倒是如期而至,人不在,司马勋十分不满。 为赔罪,她在府上设春日宴,就等这个小东西回来。 她道:“不需给我赔罪,一月内不准出门。再过半日,府内设宴,你作为少主,也该尽心才是。” “怎么设宴?”循齐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颜执安扫她一眼,道:“自有我的用途,回去休息,把你那张小脸赶紧养白了再说。” 循齐疑惑地捂着自己的脸颊,下意识就明白过来,“你要给我相亲吗?” “你?”颜执安瞥她一眼,越大越不好糊弄了,自己就说了这么一句,她竟然都猜出来了。 她无奈道:“你十五了。不过只是看一看,若是不喜欢,那就便罢,不必压迫自己。你放心,有我与你老师在,司马家不敢轻举妄动。” “好,我听你的。”循齐没有放在心上,也不让母亲为难,不就看一看,又不会眼睛疼。 **** 左相惯来寡淡,鲜少设宴,难得今年设春日宴,是何用意,一眼便知。 凡接受帖子的府上都携子而止,就为了在颜家少主面前展露风采。 十七娘自来后就跟着陈卿容身后管理庶务,当看到这么多年轻郎君入府后,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去找循齐。 “你娘给你招婿呢。”十七急道,转身关上屋门,拉着循齐进入内室说话,“你怎么不着急。” 循齐云淡风轻,丝毫不慌,对镜整理自己的妆容,懒散道:“招婿又如何,我看不上,她又不勉强我,我倒觉得是她是被外面的人逼急了,做做样子罢了。” 话音落地,门口有人敲门,十七娘立即去开门,却是无霜。 “少主,您老师给您一封信。”无霜走进门,进内室,将书信交到少主的手中。 循齐打开后,随意看一眼,神色微变,目光狠厉,“我知道了,告诉老师,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十七紧张道:“怎么了?” “没什么,告诉我今日的主角是谁罢了。”循齐将信收了起来,塞进妆台里,等得空的时候烧了。她做好一切,招呼十七:“你先去前面,我很快就来。” “好。”十七忧心忡忡,但又帮不上什么忙,京城遍地是大官,她能做什么呢? 等十七离开后,循齐将床底的木匣子搬出来,摸到一柄小刀,是疯子给她傍身用的,今日就派上用场。 相看郎君? 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娶我。 循齐将刀套好,塞进怀中,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前院宾客满座,赏花是其次,想看左相独女是真,前院里开了场子,不少郎君凑在一起比试射箭,不时间传来喝彩声。 右相坐在轩内,端着好茶,不时听着周围妇人说笑。 “我听说颜家与司马家联姻,不知可是真?” “我们不过是陪客罢了。听说定国公家没成亲的三子四子都来了,为了什么,一看便知。我倒是听说颜家少主身上可是有实封,要配也是配人家嫡长子,老三是嫡出的,老四还是庶的,也不知左相怎么想的。” “听说这位少主长得十分好看。” 好看的颜家少主将司马三郎招呼进了后院里。前院都是宾客,后院里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们游玩。 司马三郎今年十八岁,比循齐大了三岁,领了御前卫的职务,常在陛下跟前任职。 少女坐在轩内,手捧鹅毛扇,笑呵呵地看着他,她的相貌并不柔媚,清艳之中带了些英气。 司马三郎心驰荡漾,略眯了眯眼,大步靠近,心中动容,都说颜少主相貌随其母,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当真是好相貌,这门亲事,着实不亏。 “司马三郎。”循齐浅笑,清纯动人,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司马三郎身上,随后看向他身后的仆人,道:“退下。” 仆人看向司马三郎,美人在前,司马三郎哪里敢惹怒她,立即挥袖,道:“下去。” 他的眼睛盯着少女粉妍的面容,恨不得当即娶回家去。 “我听人说,你想娶我?”循齐开门见山,懒得与这等男人虚与委蛇。 “长辈言,不敢拒。”司马三郎故作镇定。 循齐颔首,盈盈一笑,顷刻间,轩内之景,黯然失色,司马三郎上前一步,直接坐下。这桩亲事是陛下内定的,今日此举,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看着少女的笑容,心口发软,忽而间,循齐猛地抬手,一拳砸向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让我恶心。” 司马三郎被一拳打得栽倒在地,当即高呼:“来人、来人……” **** 今日颜家宾客满座,廊下一簇簇牡丹花开得正是明艳,初春之时,万物萌生,牡丹花喜庆,正衬景色。 众人说笑,女帝悄然来临,坐在一侧,与右相说着话。 方说了两句,司马家的仆人而至,扑到定国公夫人面前,“夫人、夫人出事了,后院里,颜少主将三郎君打了。” 话音落地,众人闻声色变,暗处的右相微抿了抿唇,循齐怎么会认命呢? 她家长姐教出来的孩子,宁可死,也不会认命。 女帝立即起身,扫视一圈,唤来女官,“你在此处盯着。” 随后,她与定国公夫人一道前往后院。 右相本坐定,喝了口茶,恐循齐吃亏,招呼女官一句,“去找左相来,我去看看。” 右相是陛下心腹,女官无不应从,右相悄然而至。 女帝至轩内,就看到娘家侄儿躺在地上哀嚎,腿间一片血腥,而循齐就蹲在他的身边,笑颜如花。 “循齐!”女帝呵斥一句。 循齐抬眸,女帝匆匆而至,天光映双眉,纤长若剑。司马三郎的救兵来了,她顺势站了起来,觉得不甘心,抬脚又踹向司马三郎的肚子,挑衅地看了一眼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震惊,哀嚎一句,扑过去,转而看向循齐:“颜少主,你干了什么?” 循齐微微一笑,“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十分没礼貌,他又打不过我,我便让他断子绝孙了。” 定国公夫人闻言,眼前一黑,气得险些晕了过去,立即抱着儿子,“陛下、陛下,你要为我儿主持公道啊。” 女帝直勾勾地看着循齐,那张脸上皆是不羁,甚至带了些挑衅,她步过去,质问循齐:“你为何这么做?” “他没有礼貌,想来平日里也是这么欺负人的,既然如此,我不如让他安分些,免得欺负其他姑娘。”循齐抬眸,直视陛下,她知道,这桩亲事是陛下定下的,阿娘无法抗拒,既然如此,那就一劳永逸。 女帝也是怒气而生,气得抬手,这时,颜执安匆匆而至,忙将循齐拉至身后,“陛下,是臣教女无方。” 第30章 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心,很高兴。 司马三郎躺在地上哀嚎,与春日浪漫之景,着实格格不入。 颜执安一力挡在循齐的面前,抬眸与陛下对视,眸色疏冷,质问司马三郎:“司马郎君入我左相府,言行不羁是何意?” “不是我、我没有……”司马三郎急于解释,可伤处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甘地指着循齐:“是她、是她先动手的。” 循齐并不畏惧,据理力争,“你先眼,我再动手,哪里错了?我可不是外间柔弱的姑娘,你的眼睛不安分,我就会生气。” “陛下、姑母,你要为我做主。”司马三郎疼得脸色煞白,不与循齐争执,而是朝自己的姑母求救。 女帝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儿,质问他:“循齐所言,可是为真?” “陛下,你信她不信你侄儿吗?”定国公夫人代儿子回答,愤恨道:“她的话尚可求证,可三郎的伤却是真的,就算如他所言,两府已定亲,私下看一眼有什么不对?岂可如此伤人呢。” “定国公夫人,您说的有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我是颜家少主,我家矿业无数,并不愁嫁。我为何要嫁给你儿子,什么叫两府已定亲,谁定的亲事谁去嫁,我不会嫁给你儿。你若实在勉强,我倒可嫁,但是你得担心你儿子能不能活到成亲第二日。”循齐眼眸锐利,难得出现厌恶色,“我和你说,下回再见面,我就会刺瞎他的眼睛。” “你太放肆了。”定国公夫人震惊,颜家少主竟然如此猖狂,而左相站在一侧,漠视一切,丝毫没有去管教的意思。她呵斥道:“左相,这就是你教导的好女儿?” 颜执安立于循齐身前,挡住定国公夫人的视线,淡淡道:“你儿无理在前,可见您教子也是一般,您何必来挑我的理,亲事是陛下内定,既然你儿这般品性,我颜家不会将女儿嫁给司马家。如循齐所言,我颜家矿业无数,不求你司马家。” “颜执安,你欺人太甚。”定国公夫人气得发晕,这时司马三郎终于喊出声,“娘,快去找大夫啊、我要疼死了。” 女帝这才开口,“去宣太医。” 颜执安轻咳一声,“我府上有女医,可借给司马郎君治病。” “我不要女医。”司马三郎哀嚎一声,疼得浑身发抖,眼睛看向循齐:“循齐,我不会放过你的。” “放肆!”女帝开言呵斥,“你父亲如何教你的,长辈在此,你竟口出狂言,你想做什么,如何不放过她?” 颜执安凛然一笑,道:“我儿日后有恙,便是你司马家所为。” 司马三郎又气又疼,直接晕了过去,定国公夫人急得喊我儿,颜执安唤来小厮,送回司马府。 “领院正前往。”女帝也是无奈吩咐一声。 吩咐过后,小厮们将司马三郎抬上担架,定国公夫人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颜执安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循齐,道:“跪下。” 循齐不委屈,提起裙摆就跪下,“我不嫁她。” “你想嫁谁?”女帝气得脸色也不好,那是他的亲侄儿,打断胳膊打断腿都可,她偏偏……越想越头疼。 轩外春风习习,温度宜人,阳光大好。 循齐跪得笔直,直视前方,“我不嫁人,我为何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我家的矿是不是还要分司马家一半?我娘日后是不是还要给司马家擦屁股,既然如此,为何要给我自己难堪,给颜家找麻烦。” “他的样貌不好看?”女帝不理解,她在司马家中挑了一遍才挑中三郎,都说女子爱美,三郎的样貌不差。 循齐诧异,“他样貌好看与我何干?我见他,便觉得恶心,他都不尊重我。” 女帝无言,意识到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也是三郎无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望向颜执安,颜执安却侧身看向外面的景色,她轻轻咳了一声,“左相。” “陛下,您唤臣何事?”颜执安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帝气得睨她一眼,“你的女儿,你不管管吗?” “陛下亲自教训是她的福气呀。”颜执安阴阳怪气,忙训斥循齐:“还不谢陛下宽宥。” 循齐会意,忙同陛下叩首,“臣女无状,冲撞陛下,谢陛下宽宥。” 女帝气得扶额,一股无力感袭遍全身,她与颜执安说道:“纪王替太子求旨,欲求定国公幼女为太子妃。” 太子求之不得与司马家联姻,而她上赶着给循齐赐婚,她竟然不屑一顾。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女帝气得直接起身走了。颜执安抬脚跟上,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循齐,“收拾自己去招待客人。” 两人走后,循齐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幽幽一笑,这一幕恰好落入右相眼中。 右相踱步至轩内,俯身坐下,循齐眼前一亮,换了一副乖巧的笑容,右相眼中添了一抹玩味,“去岁一行,你增进不少,我以为你会听话地在家待嫁,然后听你阿娘的话嫁去司马家。” “我阿娘答应过我不会勉强我,我知道,她无法违抗圣命,既然如此,不如釜底抽薪。”循齐爬起来揉揉自己的膝盖,无事人般坐下来,“我本想吓吓司马三郎,谁知道他的眼睛那么不安分,所以,我就动手了。一劳永逸。” “可司马家怨你了。”右相点明要害,“嫁给司马家,可以让你、让颜家在京城内地位更加稳固。” “老师,您觉得联姻给谁带来好处?”循齐抬首,眸色清湛,声音带了些沙哑,“给家族带来好处,唯独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我这个人很自私,于自己无利的事情,不想做。” 她一改往日的柔软,让右相眼前一亮,道:“去岁一行,你经历了什么?” “女子为弱,自己若不刚强,谁来帮我呢?”循齐坦然,“老师,你们立足于朝堂,也因陛下是女子,对不对?可下一任帝王是男子,届时削弱女官,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呢?” 右相沉思,这就是她协助循齐的缘由。我朝女官制是在当今陛下手中兴盛的,可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画面呢? 她阖眸,道:“继续说。” “没了。”循齐摇首,“等陛下退位后,我会退出京城,回到金陵,所以,我不会用自己的幸福去维系不属于自己的关系。” 右相哑然,付之一笑,道:“循齐,你会留下来的,当今天子在找回自己的女儿,她欲将帝位还于明帝后嗣。其实,都是陛下的孩子,司马家无论支持谁,将来的皇帝都会喊他一声舅父。” “是吗万一找回的公主殿下烂泥扶不上墙呢?”循齐反问老师,“你们将未来系于未知中,这不是你们的行事风格。” “循齐,我说不过你。”右相放弃了,循齐的想法与她们不一样,江山代有才人出,该注入一批新鲜的血液了。 右相走了。 循齐轻轻吐出一口气,捂着心口,心有余悸,随后她看向一侧的无情,道:“我刚刚如何?” “少主很沉着,长大了。”无情由衷夸赞。 循齐粲然一笑,很快又蹙眉,“我毁了颜家与司马家的关系。” 无情劝说道:“您应该去问问家主,要不要舍弃您的幸福去维持司马家的关系,是司马家厚颜无耻。” “你说得也对,走。”循齐又有了信心,是司马家厚颜无耻,与她无关。 一盏茶后,循齐出现在前院中,而司马家的人已走了,众人的目光被少女吸引过去。 十五及笄,已是成年人了,她翩然闯进众人的视线中,红色裙裳如同牡丹娇艳,面容娇艳,乌黑的长发落在肩上,如同绸缎顺滑,她走进来,如同清风拂来。 众人失了言语,不禁感叹她生来显赫,左相独女,单单四字就是许多人终生触碰不到的高度。左相善探山寻矿,颜家之财,富可敌国,循齐又是未来的家主,身份显赫,又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谁人不羡慕。 循齐,有权、有财,有颜,堪比公主。 夫人们扫了一眼,转身又说起司马家的事情。 “我猜这位少主不喜欢三郎,亲事怕是没了。” “颜家肯定招婿入府,若不然偌大家业交给谁” “招婿啊。我觉得司马家肯定不赞同,商议不好,这才一拍而散。” 众人议论纷纷,循齐站在母亲身后,打量这些好事的夫人,扫视一圈,没找到陈卿容。 “阿娘,夫人呢?”循齐又去找一圈,还是看不到。 “在隔壁,听香艳的故事去了。”颜执安不再隐瞒了,循齐一刀断了司马三郎的命根子,可见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那一刀,快准狠,准头又对,可想而知。 循齐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去吗?” 颜执安睨她一眼,她立即说:“我说笑罢了,我陪着您说话,陛下呢?” “被你气回宫去了。”颜执安向来瑰丽明艳的容颜上浮现深深的无奈,眼底一片黑沉,如山沉沉。 她正愁闷,一只手悄悄攀上她的手背,指腹擦过肌肤,有些痒,她正欲推开,少年人软绵的声音传过来:“阿娘,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没有。”颜执安摇首,“与我无关,但你日后的路难走了。” 她的声音很低,比起平日冷冷淡淡的,却要温柔许多。 这一刻,循齐从她的话音里感觉到了浓浓的担忧。宾客嘈杂的声音纷纷散开,耳边只有颜执安的声音,温柔如水,让她沐浴在温泉中,让她陡然间有了底气。 循齐低低一笑,却说:“我并无野心。” 简单五字让颜执安诧然回首,少女明眸善睐,她骤然明白颜家少主是不需要联姻的,而储君需要。 一瞬间,醍醐灌顶。颜执安面色微变,很快又缓和过来,*当做无事发生,照常待客。 前面的不愉快过去后,接下来,顺风顺水,循齐也正式融入京城的贵女圈子里了。有左相独女的身份在,不需要她去交际,便有许多人来同她来玩耍。 再观十七,她也第一回以颜家女的身份与众人认识。 午后,宾客离去,右相却留下,与左相前往书房议事,而十七拉着循齐去自己的小院,原家的姑娘被她藏在里面。 “我阿娘如何与你说的?”循齐被十七拉着进院子,“没说分开你们吗?” 十七回答:“没有,只令我们暂且住下,待过完年再说。前些时日寻我,说给我谋一官职,令我去外地,届时无人识得我们,悄悄过自己的日子。” 循齐止步:“当真见不得人吗?” 十七苦笑,连连摇首,“少主,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知道吗?光是世人的眼光便让你无地自容。他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甚至不与你做生意,你想吃什么都买不到。” “你说的,我明白了。”循齐也明白了,真正吃人的不是家里人,而是世人的眼光。他们不介意男人三妻四妾,不介意他们抛妻再娶,可用重重的规矩来束缚女子。 她深吸一口气,十七说:“少主,我知你来自市井,你也该知晓市井谣言可以吃了一个人,不用刀不用绳索,那样才是最可怕的。” “走吧,去见见你的心上人。”循齐放弃去思索这个问题,不如先见见阿元。 阿元比十七大一岁,本该去年成亲,可她病了一回,亲事拖延。 一进院子里,看到一排排木架,上面晒了些药材。循齐好奇地走过去,一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在晾晒药草,闻声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前面忙完了吗?” 循齐看过去,女子一张圆脸,眉毛淡而细长,眸色明亮,鼻梁微挺,笑呵呵地看着她与十七。 “是颜少主。”阿元惊叹一声,忙放下药材,“还没答谢你的成全之恩呢。” “不用答谢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与十七好便可。”循齐摇首,“其实我并未帮你们什么。” “你帮了大忙。”阿元拍拍手中的灰尘,忙将少主迎入屋子里,“十七娘,你去泡茶。” 循齐就势坐了下来,抬手打量屋内的摆设,简单、干净,可见两人是真正想要过日子的。 十七去沏茶,阿元净手后就走了过来,将屋子里的点心也端来,循齐好奇道:“你是医者吗?” “对,我原家子弟要么习文要么习医。”阿元莞尔一笑,“让您见笑了,我打算去开一药铺谋生,但颜家主想让十七去做地方官,我们正在考虑中。” 十七走来,将茶水递给循齐,玩笑道:“我不大想做官,我想去教书,具体还没想过。” “你们是不想离开京城,对吗?”循齐看出来了,若在京城,住在颜家,可得家主庇护,若出了京城,山高皇帝远,万一颜六爷再找过去,届时,谁能保护她们呢。 且原家人不入京城,自然就发现不了阿元还活着。 阿元浅笑,“正是这个意思,只十七娘拒绝了家主的好意,只怕会惹怒她。” “你想多了,家主瞧着冷冰冰罢了,她不与晚辈计较的,我代你们转达便可。”循齐也觉得舒心,她直接问阿元:“你们高兴吗?” “自然高兴,那夜分离,我都想好了,生不能在一起,那便一起共赴黄泉。”阿元低眉,神色无奈,“好在上天开眼,让我遇到你。” 促成一桩好姻缘,循齐自己也十分高兴。 那厢入书房的两人,关了门,无霜守在外头。 “今日之意,我瞧明白了,司马勋压根看不上循齐。”颜执安开口,“定国公夫人之意,亲事是我坚持的,她家被迫而为之,仗着国舅外戚的身份,轻视颜家。” 右相俯身坐下,肩背舒展下来,“既然如此,让他家吃个教训便是,难不成还有你我搞不定的人?” 颜执安将人邀请过来就为了此事,既然上官礼开口,她自然只有附和之意。 “我正有此意。”颜执安道,“定国公掌管户部,没有不吃腥的猫。” 两人对视一眼,右相会意,“我知道如何办了,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时辰不早,我先早了。” 她站起身,眉眼如旧,这时颜执安开口,道:“右相,你既然帮我,我也当回礼,上官家的规矩也该改一改了。” 右相神色一颤,侧身凝着她,“你是何意?” “你且等着,我觉得循齐有能力办此事。她是疯子的养女,也该为疯子正名,疯子死后,只有一坟,并无墓碑。”颜执安仰首,脊背挺直,坦然地与她对视,“这是循齐欠疯子的。与你,没有关系。我今日算是看到循齐的能力,我认真思考了须臾,她该做些事情,顺势测试她的能力,你觉得如何?” “随你。”右相并不坚持,也不与她争执,淡然离去。 颜执安凝着她的背影,极力去想,疯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疯子谈不上文韬武略,但她几乎无所不会,光是制造火。药这一样,就足以让陛下礼贤下士请她入朝了,可这样的人甘愿隐于山间。 她回到卧房,循齐坐在廊下,手中拿着块木头,她信步而去,“在做什么?” “阿娘,你回来了。”少年人仰首,粲然一笑,凝着对方的面容,心中暖暖的,道:“我见过阿元了。” “是吗?她是不错的孩子。”颜执安顺势坐下,惋惜道:“她们都是不错的孩子。” “那我呢?”循齐不甘心地问一句,“我是不是也是不错的孩子?” 颜执安被逗笑了,语气温柔,“你也是不错的孩子。对了,我查到你养母的身世了。” “嗯?”循齐握着刀,陡然来了兴趣,将木头放在一侧,“她和我老师是一家人吗?” 她猜到了,颜执安惊讶,便道:“是双生姐妹,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上官礼这个名字,便是你养母的名字,而右相并无名字。” “所以我老师的身份是疯子的?”循齐诧异。 颜执安便将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细细说了‘双生不详’的规矩,循齐冷笑连连,“难怪她说自己是疯子,果然是被逼出来的。哪家如同上官府一般呢。” “你想怎么做?”颜执安凝着她,循齐的性子,嫉恶如仇,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循齐耷拉着脑袋,蹭了蹭母亲的肩膀,心口舒服极了,便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您让我想想,我会给她讨回公道的。只这么一做,会将老师陷于水火之中。” “那你慢慢想,并不急。”颜执安养了她一年多,已然摸透她的性子,心中多是心疼。 疯子养她十三年,多年来,两人相依如命,循齐身上一半的本事都是疯子教导的。她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两人靠在一起,循齐伸手抱着她的胳膊,故作撒娇:“阿娘,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心,很高兴。” 眼下,她觉得心口淌过温热的泉水,整个身子都十分舒服,说不出来的畅快。 “那是因为你是我养大的。”颜执安自己逗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 循齐由着她捏,“不对,我和疯子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安心。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听她说着傻气的话,颜执安并未当做一回事,女儿依赖母亲乃是人之常情。她握着她的手,“那就永远在一起。日后给你招个夫婿进府。” “我不要,我不喜欢府里多个男人晃荡。”循齐拒绝,蹭了蹭母亲的肩膀,“疯子说,女子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女人见男人,便会浑浊。” 颜执安眼前一黑,难怪循齐那么抵触男人,原来是疯子自幼教的。她无奈道,“可自古以来,男女……” “阿娘,您喜欢男人吗?”循齐直接打断她的话,“我真是您亲生的吗?” 她在府里没有见到任何男人的痕迹,母亲也从来不提父亲。循齐心中生疑,就连夫人都不提,处处透着诡异。 她心中生疑,可不敢质问母亲,害怕母亲伤心。今日既然有机会,趁机便问一句。 颜执安面色如旧,便道:“他都死了十几年了,要画像作甚?” “他葬在哪里?”循齐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死了,总该有安葬之地,我应该去拜祭呢,寒食清明给他上柱香才是。” 颜执安沉思,自己去哪里给她弄一座老坟,十多年的老坟与新坟是不一样的。 她深思,循齐慢慢地打起精神,这些问题很难回答吗? 既然可以为他生子,必然是有感情的,怎么会连他葬在哪里都说不上来呢。 循齐不禁生疑了。 30-40 第31章 再看一眼,回去跪算盘。 循齐的疑惑在心里生根发芽,已不止一日了,今日趁着机会询问。她道:“为人子女,当孝顺双亲,父亲离世,每年扫坟都是孝道。阿娘,您说呢?” 颜执安再度头疼,撒了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她已然数不清撒了多少谎。如今循齐越发警惕,她都不知自己的谎言会不会被揭露。 “山遥路远,哪里就有那么好去的,那年不过是去探山之际路过当地,与他见一面,云雨巫山才有了你,等过些年,你长大些,让人带你过来。” 颜执安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则心中慌到了极致,恐循齐再问,她只得搪塞一句:“时辰不早,我累了,你也回去睡会,晚些时候来用晚膳。” 循齐觑了母亲一眼,她分明就是故意支开自己的,有怪。但此时不宜硬碰硬,循齐打算再等等,继续观察,非要弄明白不可。 “阿娘歇息,我先回去了。”循齐恭敬地行礼,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笑容,如往常一般退出去。 颜执安逃过一劫,急忙唤来无情,“你去岭南挖一洞,买些兽类尸骨进去,填上去,最后以火来烤坟。” 无情震惊极了,不知家主要做什么,“您这是做什么?” “你别管,此事千万不可泄露出,尤其是少主那里,一丝风声不可泄露。”颜执安一再嘱咐,“少主若是知晓,你提头来见。” 家主语气凝重,无情意识到严重性,悄然领了吩咐,匆匆出院子。 无情紧急离开,院外的循齐跟了上去。 左相府内有侍卫队,按律令可有五百人,无情无霜为首。无情领了吩咐,前往相府后排院,那里住了不少侍卫。 后排院紧挨着相府墙壁,但出了相府,侍卫们不当值时,时间自由,住得近,也是谨防主家招呼。 无霜赶往后排院,进去后招呼两人,精密吩咐,随后便离开。 她悄悄来悄悄走,并无人发现。她走了,循齐没有急着走,而是蹲在墙角,等侯里面的人出来。 略等了半个时辰,里面有人出来,循齐立即上前,“站住。” 出来两人,肩上背着包袱,必然是领了吩咐去办事。循齐背着手上前,两人认识出她,忙行礼,“少主。” “无情刚刚吩咐你们的事情,记住了吗?”循齐故意拿着话说,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一句话就套出来,无情刚刚进去去找他二人的。 两人点头,道:“记住了。” 循齐老神在在地点头,拿出一袋子碎银子,递给两人,“家主让我嘱咐你们,行事莫声张,此行甚远,你们以前去过吗?” “没有,岭南太远,属下们还是第一回过去。”一人开口,面上带着笑容,那一袋子银子足以让两人路上松快松快了。 循齐小脸紧绷,沉重点点头,“岭南此行,你二人谁为主?”她一面说,一面将钱袋子递出去。 “是我。”沉默的那人开口,伸手去接银子。 循齐将钱袋子递过去,另外一人眼神暗淡,她吩咐道:“你去找个包袱,这么放身上太惹眼了。” “属下这就去。”对方接过钱,立即转身回去了。 循齐看向另外一人,道:“你们此行的路程可安排好了?” “不散大事,不许惊动地方官府的。”剩下的一人勉强微笑,那么大一袋子钱给了李二,他什么都没有弄到。 不惊动官府?循齐继续问:“如何安排的,说与我听听?” 少主带着钱而来,必然是家主授意的,侍卫也没多想,说道:“一路走官道,住驿馆,至岭南后乌有山,选一风水宝地挖一坑即可,给人立坟,不算难事。” “安排得不错。这是赏你的。”循齐有模有样地点头,掏出一只小钱袋子,丢给了对方,“别告诉他,自己拿着。” 侍卫千恩万谢,循齐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循齐疑惑,阿娘派人去岭南立空坟做什么,糊弄她吗?她才问了,阿娘就去立空坟,谨防自己日后再问,就算问了,也可以应对。 由此可见,她爹没有坟! 既然没有坟,实说便可,为何费尽心机骗她呢?究竟有什么原因。 循齐悄悄回到自己的院子,一时间猜不透阿娘的意思。眼着自己的院子在即,她脚下一拐,走去了陈卿容的院子。 今日宴席,颜执安素来不饮酒,借此躲了过去,而循齐年岁尚小,不饮酒。故而,陈卿容陪着夫人饮酒,酒饮多了,躺下睡着了。 循齐悄悄溜进去,摸索进去,掀开帐子,推了推酒醉的人,“夫人、夫人。” “执安,别闹,我睡会儿。”陈卿容酒醉只当自己女儿进来,拍了拍对方的手,“我再睡会儿。” “夫人,我问你,左相十五岁这年去了哪里?”循齐贴着陈卿容的耳边去问。 陈卿容睡得正香,烦躁地捂着耳朵,循齐拨开她的耳朵,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左相十五岁的时候这年在哪里?” “京城、京城,她七八岁就来了京城……”陈卿容睁开眼睛,眸色一片迷蒙,循齐揪着问:“十五岁这年……” “烦不烦啊,她十四岁就入朝了,十五岁能在哪里?”陈卿容怒目圆瞪,强撑两息,困得睁不开眼,旋即又闭上了眼睛,翻身不理循齐。 循齐跪在踏板上,托腮看着酒醉的夫人,不觉深思她的话,十四十五岁都在京城里,压根不会去岭南,她去岭南造空坟做什么,以远为借口? 循齐思索须臾,转身离去,回屋休息。 怪哉。 **** 春日宴一闹,司马三郎不举的消息传了出去,司马家颜面受损,定国公照常出入,女帝厚待侄儿,流水的补品送进司马府,就连左相都登门去看望,然而吃了闭门羹,府上不开门。 颜执安不恼,淡然地离开,隔日,朝臣们开始弹劾司马族人霸占田地。 随后,右相党羽也开始附和,挑出司马族人往年所为,雪花般的奏疏送进大殿内。 女帝应接不暇,看着一摞摞奏疏,骤然发现,她的左相二相联手了,顷刻间,气得砸了奏疏。 隔日,颜执安弹劾户部账簿不明,一时间,司马家被推上风口浪尖上。 女帝为息事宁人,唤来兄长,语重心长地劝说:“你与颜家的事情就此过去了。” “陛下,您的右相与左相联合了。”司马勋定定地开口。 女帝已急过了,此刻想通了,左相是循齐的养母,右相是循齐的老师,两人替循齐出口气,也在情理之中。 “哥哥,你想错了,是你同时得罪了左右二相,你该想想你哪里得罪了右相?”女帝打掩护,“朕这里,弹劾你纵容族人行事不轨的奏疏堆成山,朕才知晓司马家的人如此放纵,朕更好奇,纪王为何不举发你。” 纪王以她为敌,怎么会善待司马家?由此可见,她的好兄长早就上了纪王的船。 她冷冷地注视着兄长,而对方有条不紊地回答:“陛下,臣是太子的舅父,理当爱护外甥才是。” “司马勋,你放肆!”女帝勃然大怒,“你眼里可有朕?” “陛下,您如今只此一子,臣若不支持太子,合该支持谁呢?太子十岁了,再有八年,是何局面,臣该为司马家着想才是。”司马勋振振有词,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陛下,您这些年来去找公主,可有下落?就算找回来,是何模样,可能承担起重任?陛下,您想过吗?” 司马勋今日表明态度,他是太子舅父,自然站在太子一侧,女帝司马神容良久不言语。 司马勋神态松散,等了许久,才等到她说:“你想将司马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陛下,明帝驾崩多年,昭惠公主不知去了哪里,您这般徒自增添烦恼,是何意?”司马勋不理解妹妹的想法,眼前的太子自小长在宫廷,贤良聪慧,哪里不配继承帝位,非要去找什么不知长成什么模样的昭惠公主。 女帝冷笑连连,徐徐起身,睥睨兄长,“司马家是你当家,但天下由我执掌,我不止你一位兄长,司马家不止一位男儿,朕可以换了定国公。” “陛下是在开玩笑吗?”司马勋掀了掀眼帘,淡淡一笑,脸上没什么表情起伏,“您想换就换,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呢。” 女帝直面兄长,“哥哥回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府。” 司马勋抬眸,平静的面容府上一丝阴霾,平静行礼,随后离开大殿。 须臾后,御前卫围住定国公府,不准任何人进入。 消息在半日间就传开了,而此时的循齐正在校场练习骑射,无名赶来禀报消息。无名是颜执安拨给循齐的护卫,属于‘无’字辈,在府里出入自由。 循齐握着箭,对着箭靶,闻讯后纳闷道:“陛下怎么对亲哥哥动手了?”那日明显看出来,陛下对司马家极为重视,三两日就派重兵围剿,是何意思? 无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负责传信,其余的事情不归她管。 循齐无法得到答案,索性放下箭羽,道:“去定国公府附近看看。” “好,属下去备马。”无名迎合道。 两人换了一身衣裳,悄然出府,悄然出现在定国公府附近,果然探头就瞧见了黑压压的队伍。 循齐缩在墙角,探头看一眼,又缩了回去了,无名说:“附近的路口都有人把守,不住附近的人不给进来。司马家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猜与昭惠公主有关。”循齐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一圈,“再大的错误都是兄妹,何至于闹成这样,昭惠公主是陛下的心病啊,肯定是司马勋做了什么对不起昭惠公主的事情,陛下发怒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果不其然。 两人猫在角落里看了一圈,趁着人不注意骑马离开。 出了坊间,循齐下马,牵着马走,买了两块糖糕吃,分了一块给无名,两人边走边吃,见到卖油饼糖酥,又去买了两块。 一路走一路吃,无名吃得撑了,却见少主还没停下,她主动开口:“少主,我吃不下了。” 循齐这才停下来,看了一眼日头,道:“去接阿娘。” 这个时候赶过去,阿娘刚好下衙。 两人骑马赶路,走街串巷,及时来到官署门口,循齐下马,没有靠近,而是在路边等着。 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到颜执安在下属的簇拥下走出来,她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吓了颜执安一跳,“你怎么来了?” “路过。”循齐粲然一笑。 颜执安也笑了,循齐牵着她手往自家的马车前走过去。 随后的官员看着左相的女儿都那么大了,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是谁来一句,“我记得前两年,司马家的还向左相提亲,没想到人家女儿都及笄了。” “谁能想得到呢,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谁知道真相呢。” “怎么,你还不信吗?” “我不大信,不过左相说是她的女儿那就是她的女儿,就算认错了,不是她的女儿,也与我等无关。” 众人叹息一声,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让人着实可惜。 他们说的话,都传进了循齐的耳朵里,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大人,再观母亲,似乎没有听到。 上车后,颜执安收回自己的手,好笑道:“你来寻我有事儿?” “问一问司马家的事情。”循齐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显示自己长大了,可以承担起责任。 颜执安未曾察觉她的变化,调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趁机思索,“你怎么想的?” “那日,陛下对司马家维护之意,显而易见,今日陡然翻脸,能因为什么事儿?”循齐面色紧绷绷,“与昭惠公主有关,对吗” “嗯?”颜执安诧异,不觉看向少女,一瞬间,她似乎长大了,竟然可以分析朝廷局势了。 可见近日来上官礼认真教授良多。 “定国公是太子一党的,等同背叛了陛下,陛下如何不气呢,但如今的户部在他手中。”颜执安定神,面上的温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严厉,“你分析得很不错,但你觉得接下来的局势会是什么样的” 颜执安在小事上十分宠溺,说笑间温柔,可一遇正经事,便会收敛笑容,不容循齐糊涂。 循齐感受到压力,不禁思索,想起母亲给的各府人物表,试探道:“龙生九子,九子不相同,这个不听话就换一个?” “然后呢,户部可是在长子手中。”颜执安点评道。 循齐蹙眉,“此时已没了兄妹情分,必要时该动手就动手,对不对?” 少女声音忐忑,带着几丝不确定,她的容貌落于颜执安的眼中,颜执安轻叹一声:“循齐,你若遭遇被叛,会原谅吗?” “不会,原谅她等于给自己留了条思路,背叛一次就有可能有第二次。第一次死里逃生,第二次就可能丢了小命,不能心软呢。”循齐紧张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关键时刻少不得表态,“阿娘,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的。” 颜执安心口堵得厉害,她将自己的后路堵得死死的,将来说出真相,算不算是背叛呢? 她有些犯糊涂了,无声低头,眼眸垂下,瞧见了循齐膝盖上的双手,心领神会般将自己的手覆盖住她的手背,道:“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 去岁宴后循齐不要命地追随她而去,不顾自己的性命与假公主搏击,她还怎么疑她呢。 循齐唇角止不住弯了弯,颜执安收回手,她的笑容戛然而止,怎么就摸一下?她挪过去,将母亲的手再度搭在自己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再盖在她的手背上,自己等于将母亲的手握住了。 她心里满足了,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定国公势必与纪王联合了,若不然,陛下不会震怒。可定国公忘了,纪王是皇室,陛下动不得,但司马家,陛下想动就动。且去岁朝廷新得一座矿,国库里有钱,司马勋不该在这个时候折腾。” 其实,司马勋低估了陛下的心思,他以为都过去十四年了,陛下早就认命了,乖乖地传位于太子,便露出了自己的心思。可他想不到,陛下的心思依旧在明帝和她的孩子身上。 司马勋操之过急了。 循齐认真地听了,疑惑道:“陛下破釜沉舟,不怕昭惠公主回不来吗?” “她已回来了,不过是悄悄养在民间罢了,此刻不宜露面。司马家不知晓,故而走错了路。”颜执安嘲讽,“这些男人就是看不起女人罢了,以为陛下会认命,岂不知陛下早就后路。” “回来了?”循齐惊得一跳,浑身汗毛竖立,悄悄问:“那这位殿下可是储君之才?” 她问得时候,眉梢扬起,小嘴一抿一抿,十分有趣,颜执安扫她一眼,“莫问旁人,你问问你自己可有储君之才?” “我?我没有,我不想做女帝。”循齐捧着母亲的手,放在了自己脸颊一侧,感受到母亲的温度,心口不免雀跃,颜执安也随她去,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了。 只这句话,她不当数的,随口一说,哪里能做数。 两人在车里聊了一路,至左相府门口,门人递来几张帖子,颜执安扫过一眼,与循齐说道:“今晚去赴宴,你要去吗?” “赴什么宴?”循齐疑惑,母亲将帖子给她,“司马家的求教宴。” 她本不欲去的,但循齐的经验太少,领着她去见识见识朝廷里的名堂也可。 “去,我想看看怎么个求教法。”循齐欢呼道。 “去换衣裳,穿上男装,束发。”颜执安嘱咐一句,“你跟着无霜一起过去。” 循齐立即去换衣裳,脚步迅疾,眨眼就看不到人了。等颜执安抬首,她都不见了,不禁叹道:“真是个孩子。” 年轻、脚程快,动作迅速,反应也快。颜执安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许多优点,竟不觉得她莽撞。 无霜忽而开口,“家主,少主从金陵回来后,似乎长大了些,也懂事了。” “我也觉得她忽而会承担责任了。”颜执安夜感觉出来了,以前埋头学习,如今知晓出门看看局势,还会巴巴地去找她分析情况。 原浮生在信中并未提及多少,只说三言两语,最多的是画像一事,其他并未过多提及。 她叹道:“长大了呀。”去年无忧无虑的小循齐已经走远了。 颜执安回屋换衣裳,再度登上马车,循齐穿了一身黑色的袍服,袖口以红线勾勒,周身上下没有一丝金线,深色显得少女成熟,沉默间陡添几分凛冽。 那个小小的循齐走远了,前年躺在床上艳奄奄一息的循齐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颜执安心生不舍,忍不住摸摸她的脸颊,对方粲然一笑,眼眸清湛,又显得可爱, “你还小,多穿些红色,下次别穿黑色的。”颜执安点评一句。 循齐下意识摸摸袖口,道:“我记住了,下回穿红的。” “真听话呀。”颜执安摸摸她的脸颊,旋即吩咐道:“出发。” 马车停在明月楼前,这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可今日楼外看不到宾客,早就被贵人包场了。 循齐跳下马车,转身回去搀扶母亲,抬眼扫了一眼酒楼,诧异道:“包下整座酒楼得多少钱?” “或许人家没花钱呢,一声令下,敢不从吗?”颜执安与她细说权势的妙处,“有时就算你富可敌国,没有权势,拿钱砸,人家也未必会理会你。” “这就是你做官的理由吗?”循齐扭头问母亲。 下一息,耳朵被揪住,颜执安不耐烦:“需要你来质问吗?我喜欢做官,我喜欢握着权柄,我喜欢有权有钱的人,如何?” “您说得对,说的都对,我错了。”循齐反握住母亲的手,将自己可怜的耳朵拯救出来。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明月楼。 进入大堂,先听到琴声,大堂中央有一座高台,台上有女子穿着异服作舞,循齐看向对方的腰肢,竟然袒露肌肤,她诧异,看直了眼睛。 颜执安顺势看过去,少不得呵斥一句:“小色胚,收回你的眼睛,没有礼貌。” “阿娘,她的衣裳怎么与我们不一样?”循齐纳闷,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衣,将自己周身遮掩得密实,再看人家,袒露肌肤。 再看母亲,穿着交领的常服,自己也是交领,她不由多看了一眼,下一息,颜执安忍无可忍地捂住她的眼睛,“再看一眼,回去跪算盘。” 第32章 你的身子怎么那么热。 今日高官宴饮,明月路附近的路口都已封锁,楼内更是笙歌燕舞,灯火璀璨。 循齐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左相府宴饮不过是一群人集在一起,推杯换盏罢了,何时有这么露骨的舞蹈,她如同是小和尚进城,看花了眼睛。 得到母亲呵斥后,循齐这才收敛,可还是拿眼睛瞄了一眼,道:“阿娘,您知道存在即合理的道理吗?她们既然这么跳,肯定是希望我们去看的,您不让我看,就很不合理。” “是吗?你可以继续看,但我依旧可以罚你!”颜执安目视前方,“胡人胡旋舞举国闻名,看多了,也就那样。” “阿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循齐据理力争,“您看厌了呀,我还没看厌,您该让我长长见识。” 颜执安沉默半晌,余光瞥见慢步而来的右相,便道:“你问问你的老师,非礼勿视是何意思。” “我不看了。”循齐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你和我老师是穿一条裤子的。” “胡言乱语,颜家没那么穷。”颜执安正经地回一句,“你这句话容易让人多想。” 这句话肯定是疯子说的,穿一条裤子?呵呵,匪夷所思。 母女二人窃窃私语一番,一名舞姬前来引路,“贵客这边来。” 两人皆收敛消息,跟随舞姬往二楼雅间走去。身后的右相快走两步,追上二人,“左相怎地将少主带来了?” “她非要跟来,我有什么办法?”颜执安对天长叹。 循齐:“……”不是你带我来的吗?你怎么又让我背锅? 循齐蹙眉,前面走来两人,颜执安快走一步,将两人甩在后面,右相心领神会,嘱咐循齐:“后退一步,主子在前走。” 循齐的脚步慢了下来,走来的是司马家的族长,热情地同两人寒暄。 “您二人是一起的吗?” “门口遇上。”颜执安神色淡漠,“族长邀我二人过来,是何意?” “司马家同二位丞相有什么误会,我特地来道歉,这边请。”族长面上挂着笑,极力缓和气氛,“幸得您二人不计前嫌,是我司马家的福气。” 右相微笑道:“我与司马家可没有什么误会。罚定国公的人是陛下,与我二人并无干系。” 三人入座,司马族长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有误会,您瞧,我这不是来赔礼了吗?二位与定国公共事多年,也*该知各自的脾气,是我司马家不对,太过纵容三郎,您放心,我回去后定让人严家管教,日后不会出现在颜少主面前。” “族长,你想多了,此事与我颜家无关。”颜执安兴致缺缺,直接戳破囊肿,“定国公结党营私,陛下惩罚他,与我颜家着实没有干系。” 一句‘结党营私’让司马族长闻声变色,“结、结、结党营私?” 右相低眉,端详着手中的琼浆玉液,并不打算开口,一人点破即可。 “陛下对司马家多有偏爱,若是小错,三两句呵斥便算了,如今是大罪,马虎不得。”颜执安淡淡一笑,“族长,您该小心些,自古以来,沾此罪者,十有九死,毕竟定国公没了,还有其他兄弟在,若是整个司马一族没了……” 颜执安故作停顿,撩了撩眼皮,对方闻声色变,“我懂、我懂您的意思。” “既然如此,该走了。”颜执安站起身,期间没有碰过任何酒水。她侧身看向右相,道:“我家酒楼新出两样菜式,我正欲去品鉴,右相可赏脸?” “罢了,去试试。”右相放下酒水,也不去看司马族长,翩然起身,与左相行礼,“谢过了。” 两人结伴而去,循齐看向司马族长,对方神色大变,就连起身送客都没有力气了。 结党营私,当真是大罪吗?循齐本不懂,但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窥测出一二,灭门大罪。 她抬脚跟上两位长辈的脚步,匆匆离开明月楼。 马车前行,过了两条街,复又停下,车内的人下车,门口的掌柜巴巴地来迎,“您二位可真是稀客。” 掌柜明红笑吟吟地看着二人,目光辗转落在身后黑衣少年人的身上,目光一顿,接着招呼两人。 “新菜式上一遍。”颜执安嘱咐一声。 “好嘞。”明红答应下来,唤来跑堂,耳语两句,也不上前继续巴结,淡然地后退。 三人再度入了雅间,颜执安脱下披风,递给无霜,随后,无霜退出去,关上门。 “循齐,说说你的看法。”颜执安先开口。 循齐上前,右相也望向她,两人目光交汇,循齐笑道:“我在想,您是不是危言耸听,若是寻常族人,必然是担忧灭族大祸,可陛下出自司马一族,断然不会太过狠心。您这么说,是离间计,对吗?将司马勋架在火上炙烤。” “反应不错。”右相毫不吝啬夸赞,直起身子,道:“司马家三兄弟,长兄司马勋,二爷司马湛,三爷司马顷。三兄弟以司马勋为首,多年来相安无事,但如今司马勋给司马家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司马家内部会怎么办?陛下此举,关而不罚,就是等着司马家的决定,循齐,朝中人才济济,既然不听话,那就换了。如同用得趁手的剑,突然一天,剑反碰了自己,留之还是销毁” “自然是销毁。”循齐斩钉截铁,“留之是心软,也是害自己。陛下放弃司马勋了吗?” “不好说,毕竟是亲兄弟,循齐,万事没有肯定的说法,当静观其变。”颜执安的语气较之右相,反而冷了许多,可循齐看向她的时候,神色温柔,眼中映着对方的面容。 这一眼,落在了右相的眼中。 “上菜了。”外面的明红招呼一声,里面的人立即收敛神色。 明红推门而进,自己接过跑堂手中的托盘,自己亲自将菜送了进来,笑呵呵开口:“楼里来了位胡厨,做了些胡人的菜市,又改了改,与京城的菜式结合,点的客人很多,给您三位尝一尝。” 她特地将菜放在了循齐面前,觑了对方一眼,循齐察觉到她的视线,歪头一笑,“你是不是喜欢我才这么看着我?” “你这孩子可真会调戏人,你太小了,姐姐不喜欢。”明红将菜放下,拿着托盘又走了。 她走后,两位长辈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颜执安,笑话她:“调侃姐姐,失败了。” “别闹,她看着我,我觉得不对劲,她是你的下属吗?”循齐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羞死了,又捏了捏了自己的脸,“我有那么小吗?” “你很大吗?”右相也掺和进来,“你还没成年呢?” “我几月的生辰?”循齐转而问母亲。 颜执安微微一愣,陛下没说几月的生辰……她下意识看向右相,右相低头,故作玩笑道:“我记得左相提过,好像是夏日里的生辰,也快了。” “哦哦,确实快了。”循齐低头拿起筷子,修长的眼睫住眸子里的不羁,原来阿娘都不知道我的生辰啊,既然是夏日里,去岁怎么没有提呢。 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母亲的碗里,故作一笑,“吃鱼,老师,您吃什么。” “我自己来。”右相跟着一笑,“今晚的菜色不错。” 三人神色各异,在循齐低头之际,颜执安眼中出现了懊恼,昭惠公主的生辰就是夏日里,她一直不敢提生辰,就是不知该怎么圆这个谎言。 如今,谎言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了! 简单用过晚膳,三人分别,颜执安领着循齐回府。 回到府上,已是亥时,各自梳洗就寝。颜执安刚上榻,有人裹着被子走来,她诧异,“你怎么了?” “我想和你一起睡,我自己带了被子。” 循齐站在踏板上,被子裹着身子,只露出一张可怜的小脸。颜执安心软,“你睡里面。” “好。”循齐立即喜笑颜开,裹着被子就爬上床,直挺挺地躺下来,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颜执安背对着她扯下帐子,没有看到她得逞的笑容。颜执安躺下后,循齐就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肩膀,也不说话,就这么闭上眼睛,颜执安也未拒绝,只当她今晚害怕了,贴心地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二人就这么躺着,无人开口。 静静地睡了一夜,颜执安早起上朝去了,也并未叫醒她,屋门合上的瞬间,循齐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茫然。 **** 定国公被禁足在府,朝堂上安静许多,就连平日里喜欢与女帝做对的纪王都一反常态地沉默,早朝无波无澜,朝臣禀事议事,解决事情。 直至午时散朝,女帝留下左相,其余人退了出去。 “朕留下你,是想将循齐安排入巡防营,你觉得如何?”女帝开口,“定国公的态度,让朕意识到些许事情。” 她的青哥哥都不看好自己的女儿,遑论其他人,既然如此,她就给她兵权,让人在京城站稳脚跟。 颜执安揖首,道:“臣无异议,但是何职位?” “巡防营五千人,她做个挂名的副营指挥,待立功后,朕便将巡防营给她。惹眼又如何,朕就是要告诉世人,循齐有这个能力胜任。”女帝自信,睥睨天下,“左相,你意下如何” 巡防营内指挥使一正两副,主事的指挥使,副的指挥使没那么重要,有时便是领个俸禄,挂名而已,看似是副指挥使,可有时爬上一辈子都未必能爬得上去。 “陛下,这么一来,世人都知道您偏爱循齐。” “左相,为何不是你花钱给循齐铺路呢?” 颜执安蹙眉,就知道没安好心,这么明晃晃地坑她。她深吸一口气,道:“您的意思是?” “去岁,循齐捐的矿已在开采,为朝廷营收数十万两,朕赏她一个巡防营副指挥使,过分吗?”女帝含笑望着颜执安,“朕要她比太子先一步掌握兵权。” 有了巡防营做底子,她可以加重底气,给巡防营添兵,五千兵马可以变一万。 颜执安求之不得,跪地叩首谢陛下恩德。 圣旨在午后就下达左相府,循齐浑浑噩噩,陈卿容高兴得立即打赏,给内侍们拿了一包金瓜子,又是让人开库房发赏钱,最后又唤来管事,开粥棚发米粮。 “夫人,您这、这张扬了。”循齐反应过来,连忙喊住夫人,“您先停下来,等母亲回来再说。” “等她干什么,我拿我自己的私房钱来发,别碍着我。”陈卿容愈发高兴,招呼管事,“去撒钱,去巷子口去坊间去门楼下撒钱。” 循齐劝不得,但看着陈卿容这么高兴,她的心里的疑惑又消散了,若自己不是母亲的孩子,夫人怎么会这么高兴自己做官呢。 是自己想多了。 府里陡然热闹起来,人人都有赏钱,夫人一高兴,每人多发了一年的月钱,不是一月两月,而是一年的月钱,顷刻间,人人的脸上都挂了喜色。 同时,府门口开始撒铜钱了,门楼下颜家的小厮抬着一筐子铜钱,一面走一面撒,路人都跟着高兴起来。 等颜执安回府,她娘已经折腾了万两银子了。陈卿容忐忑,原本以为女儿会说上两句,不想她只说了一句,接着说,“您去铺子里招呼一声,给巡防营五千将士每人一套成衣。” “哎呦,你怎么开窍了,晓得用钱给她铺路啊。”陈卿容少不得阴阳怪气一句,“照我说,你再给他们发一月的俸禄,岂不甚好。” “母亲说得极是,从账上走,您去安排。别小气,就发三月的俸禄,区区五千人罢了,颜家还可以安排得起。”颜执安顺着母亲的意思,“您说呢?” 陈卿容怔怔,“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发这么多钱,家里知道不说吗?” “我的钱,我自己用,为何知会家里的人,家里的开销比我们小吗?”颜执安不以为然,“您不是喜欢喜欢撒钱就让您撒个够,如何?” “随你。”陈卿容服气,“你为了你的女儿,连你自己的底线都不要了。我去安排,你这样一来,是不是太过张扬?” 陈卿容将循齐的话照搬了过来,这么张扬不符合她女儿的性子,像是有意为之。 颜执安平静道:“就是要张扬,就是要告诉世人,我颜执安的女儿到了巡防营,那就是财神,不是陛下偏爱,而是我颜家推她上位的。” “你说的让我糊涂了。”陈卿容听不明白她的话,“你不怕她树敌太多吗?” “怕什么?有能力效仿我家便是,没有能力就闭嘴。”颜执安神色疏冷,并不在意这些,这些钱与颜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算了,一座矿都敢捐,几万两银子还会心疼吗? 陈卿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便道:“我去找人与城防营的人对接,三月俸禄一套成衣,我记住了。” 先派人去和城防营指挥使对接,一听颜家发俸禄,指挥使面上的笑容止不住了,巴巴地问:“一月的?” “三月,外加一套成衣,这是我家少主的意思,当然,您也有。您不怕被人举发,左相安排的,营里的兄弟都有。”管事笑着解释,“日后,还望您多多照顾我家少主。” “好说好说,我听说颜少主功夫了的,改日我们试试。”指挥使高兴得摩拳擦掌,这是白拿的,三月俸禄呢,谁他爹的不高兴呢。 管事知会后,又问了尺寸,约定时间才让人送成衣。 指挥使送走了管事,嘿了一声,“颜家果然财大气粗,这么一来,一辈子的俸禄都贴进去。不过,颜家不在意这些小钱,一座矿都捐了。” 颜家撒钱一事,传得全城皆知,知道者,骂一句颜家铜臭味重,羡慕者,良久不语。 纪王知晓后,也是羡慕,“颜执安对这个女儿,可真是好。既然花了那么多心思,撒钱如流水,就为换一个巡防营副指挥使的职位。” 一时间,颜家财大气粗的消息盖过了定国公被关一事的风头了。 晚上,循齐依旧裹着被子,爬上母亲的床榻,经过昨夜一回,颜执安已很平静地接受,两人再度安静地躺在一起。 循齐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看着虚空,道:“阿娘,我觉得这件事不符合你的性子。” “哪里不符合?”颜执安阖眸,耳畔的气息微热,她朝外侧挪了挪。 循齐侧身,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母亲:“您在遮掩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母亲这么大张旗鼓地炫耀,不是反常是什么?她想了一个晚上,想不出来,难不成未来掩盖定国公府的事吗? 可定国公府犯错与颜家并无关系,母亲没有必要为其遮掩。 究竟为了什么? 循齐凑近后,脑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心口微颤,但她觉得很开心,心口有温水,缓缓流过,止不住地激动起来。 她说:“您肯定在遮掩什么?” “我能遮掩什么,我不过告诉世人,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靠山,谁都不可以欺负你,我可以用钱砸死对方,你懂吗”颜执安心慌,细细去听她的声音,语调微颤。 “也对哦,可这么一来,人家都知道我这个副指挥使是买来的。”循齐信了母亲的鬼话,心中开始另外一层担忧了,“你说,他们会不会轻视我?” “会,所以,你更该努力,好了,睡觉了。”颜执安伸手推开小脑袋,“你的身子怎么那么热。” “是你的身子太凉了,我给你暖一暖。”循齐趁机掀开自己的被子,直接钻进了母亲的被子里,紧紧地挨着她。 颜执安如临大敌,可为时已晚,她稳住自己,也稳住小东西,“我不喜欢与旁人睡,自己睡自己的,再闹明晚别来了。” “别,我回去了。”循齐又钻回自己的被窝里,眸色冷冷,快速闭上眼睛。 翌日早朝,颜执安带了一袋子金豆子上朝,宫门口,无霜扛着袋子,见人就发一颗,朝臣们把玩着拇指大小的金豆子,看向前面的左相,“左相这回心满意足了,都说颜家富可敌国,今日算是见识了。” 以前的左相过于低调,又不喜热闹,以至于他们一时低估了,今日一见,才见颜家的实力。 一袋子金豆子,眼都不眨就发下去了,一颗金豆子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生活开支了。 右相入宫,无霜阔气地抓给她一把,右相握着一手的金豆子,抬眼看向无霜,无霜警觉,“不够不够,再给您一些。” 无霜又抓了一把,塞到了右相的手中。右相握着沉甸甸的金子,不觉道:“你家家主脑子是被驴子给踢了吗?” 上赶着告诉天下人,循齐的职位是靠着钱买来的,我朝史上最大的贪污者。 “我家家主说普天同庆。”无霜笑着应付,忙看向其他人:“这位大人,留步,给您、给您的。” 右相双手抓得满满的,白得的金子不要白不要,她淡然地塞进袖袋里,若无其事地上朝去了。 经此一闹,京城里的狗都知晓左相家的独女得了巡防营副指挥使的职务了,它们都得了一块肉骨头,分而食之,日子陡然快活起来。 循齐忙着练武,小心对待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武师在旁教导,抓紧训练。 这时,无名匆匆进来,道:“少主,定国公死了。” 循齐手中的箭破空而入,射穿了箭靶,她稳了稳心神,“怎么死的?” “说是自尽。具体尚且不知。” 外面消息传的是自尽,真相无人知晓,循齐看着箭靶上的箭,心中陡然明白了女帝的决心,她为了昭惠公主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敢杀了。 就是不知纪王怎么想的? 循齐收了箭,“去定国公府看看,应该摆灵堂了,我猜没什么人敢去吊唁。” 司马家走到今日,靠的是什么?是帝王恩宠,没了恩宠,谁当你是个人呢? 女帝麾下不止有哥哥,还有左右二相,哪个不必司马勋听话。你以为你是太子舅舅,就可以越过陛下吗? 做梦! 循齐扯下额间的发带,丢给无名,气势凛然,“走。” 一去司马府,府内果然没有吊唁的宾客,一见她来,司马三朗的眼睛看过来,目光阴狠,“循齐,你还敢来我司马家。” “我来给你爹上柱香。”循齐伸手弹弹衣袍上的灰尘,“你以为你是谁,没你爹,你算什么东西?” 司马三郎气得青筋凸显,循齐朝他一笑,“你爹死了,你爹死了。” “颜循齐,我和你没完。”司马三郎被刺激狠了,踢开一旁拉扯他的仆人,直接朝对方扑过去。 第33章 她若喜欢女子,该怎么办? 司马三郎愤怒一击,连循齐的衣角都没有碰到,无名抬脚,一脚将人踹趴在地上。 循齐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凭你,也配沾染我衣角?” 她俯身,眼神阴狠,唇角带着笑,看上去,又是十分柔软,她俯视着狼狈的人,“司马三郎,你别以为你姑母是陛下,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我照样可以弄你,你看到了吗?你爹死了。” “循齐,我和你什么仇恨,你要这样对我?”司马三郎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白衣,沾染尘埃。 两人对质,循齐淡然而望,“因为你让我恶心了。因为你的眼神,带着男人最对女人的掠夺,这样的眼神,让我最恶心。”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其他人,目光带着审视,其他人纷纷低着头,连对视都不敢。 “你装什么贞洁,这桩亲事你以为是我司马家愿意吗?是陛下赐婚,我不得已去见你一面,谁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母老虎。”司马三郎感受到了屈辱,这个女人和她娘一样,都是疯子都是母老虎。 “那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今日靠的不就是你爹、司马家,如今你还有什么?没有这些,陛下会为你赐婚吗?司马三郎,你已是落水狗了。”循齐上前一步,目视男人,“是陛下赐婚,但我看你不舒服。” 她说完,目光由男人的脸颊上辗转落至腿间,司马三郎勃然大怒,握起拳头,“滚出我司马家。” “司马三郎,我突然很喜欢这座宅子,你若我若是去求陛下,买下这座宅子,你猜,陛下会愿意吗?”循齐开门见山,“我看上这座宅子了。” 司马三郎气得满脸通红,定国公世子匆匆进来,忙同循齐揖礼,“颜少主,三郎性子不羁,过于任性,得罪您,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他一回。” “大哥,她是来看笑话的。”司马三郎恼恨地提醒自己的亲哥哥,“是她害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世子皱眉,走过去,一脚踢在弟弟的膝盖上,语气严厉,“跪下,道歉。” “大哥。”司马三郎不甘心,“我没有错。” 世子望着他,语重心长道:“你有错,你错在得罪了颜少主。”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循齐。 司马三郎倔强地跪在地上,就是不肯开口,循齐扫了一眼灵堂,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主仆二人依旧上马,策马疾驰。 “少主,您为何来这一趟?”无名不明白少主的用意,无端来定国公府激怒司马三郎做什么? 循齐勒住缰绳,放眼看去,将巍峨府邸尽收眼底,道:“我要让整座京城的男人们没人敢娶我,没人敢打我的主意。司马三郎就是最好的下场。” 无名:“……” 主仆二人回到府上,颜执安刚回来,正同陈卿容说话。 陈卿容坐在一旁,眉眼拢着一抹哀愁,手中抱着一只白乎乎的胖猫,是她的心头宠,“你说,怎么说死就死了。执安,我害怕了。” “母亲,您放心,颜家不会的。”颜执安坐下来,安抚母亲,轻轻握着母亲的手,“您放心。” 陈卿容心里畏惧,闲云野鹤大半生,丈夫死了,被女儿接来京城养老,结果今日他死了,明日他死了,害得自己提心吊胆。她紧张地反握住女儿的手腕,“循齐会不会有事?” “您放心,所有人都死了,她也不会死的。”颜执安莞尔,伸手抚摸胖猫的脑袋,“她机灵着呢,我猜她去定国公府寻衅去了。” 司马勋有今日,是他自己找的,纪王替太子求娶幼女,陛下无法拒绝,可司马家竟然没有拒绝,陛下心中不满了。 司马勋不死,看着他与纪王合谋做大吗? 陛下可不是小姑娘了,她握权**载,已有帝王心术,岂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哥哥那么多,不差司马勋一个,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唉,今日不知明日的事。”陈卿容叹气,余光瞥到门口的循齐,呀了一声,“小循齐回来了。” “嗯。”循齐大步走进来,“我去了司马府,踢了司马三郎一脚,便回来了。阿娘,我觉得司马家的宅子不错。” 颜执安瞬息就明白你的意思,“喜欢?我给你去买。” “当真?”循齐眼前一亮,喜得上前抱住母亲的腰肢,亲昵地蹭了蹭,“我就知道您肯定会答应的,怎么弄到手?”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颜执安微微蹙眉,少女身上的温度太过炙热,像是炭火一般,烫得她心口发颤。但她没有及时推开,而是淡然地拍拍她的脊背:“好了,回去梳洗吧。” 循齐规矩地同两位长辈行礼,退出屋,转身就跑开了。 陈卿容靠着椅,看着循齐洒脱的模样,嘀咕一句:“她到底像谁?怎么看都不像你,执安,像她爹吗?” “应该、像她爹。”颜执安随口敷衍一句,转身走了。 陈卿容疑惑,像她爹?她爹像什么模样?这个女婿还没见面就死了,死得太早了。 惋惜一番,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的女人实在命苦啊,遇到早死的女婿。 **** 定国公自尽后,女帝收其府宅,另赐宅,又封其二兄司马湛为安国侯,再赐府宅,长兄司马勋的是爵位由其子继承,但由定国公降为定国侯。但司马家一国两侯,满门显赫。 司马湛封侯后,礼贤下士,拦住颜执安,提起两门联姻一事。 相比较司马勋的散漫,司马湛态度友善,颜执安拒绝:“不瞒侯爷,小女对司马二字十分抵触。” “这……”司马湛没想到做事情突然棘手了,什么叫做抵触?他立即说:“犬子不才,十分喜欢少主,愿结两姓之好,若您愿意,犬子可以少主为先。” 他的意思是:我家儿子可以入赘! 颜执安垂了垂眼,没想到司马湛可以这么低声下气,她故作惋惜:“侯爷的话,我甚欢喜,可你也知晓,司马三郎着实过分,她一时间无法接受,不如等一等。” 等待就是拖延之词,司马湛无奈,转头去找自己的妹妹,称愿意让儿子入赘颜家。 女帝一听,反而不高兴了,道:“你以为颜执安还看得上你儿子?司马家的宅子都被她买走了,撬了老宅,踩着司马家,你在她眼里算个废物。” 司马湛被训得脸红耳赤,陛下越这么说,他越想代儿子求娶颜循齐,厚着脸皮继续开口:“陛下,您看,我家五郎也是您的侄儿,您帮一帮他,颜少主貌美有才,与他正是般配。” “般配?”女帝嗤笑一声,就你儿子那个怂样如何配得上循齐。 自从三郎的事情出现后,她对这些小郎君十分不满意,光天化日下,没有仆人的帮助,循齐一人将三郎打了不说,还断了他的命根子,三郎是得多差劲啊。 徒有其表。 “陛下,您也是看着五郎长大的,他如今也到了婚龄,既然颜家不喜欢三郎,那就让五郎试试,他是长子,自然会懂得疼人。”司马湛巴巴地劝说女帝,“只要您下旨,这桩亲事就成了。” 去岁,女帝满心欢喜地给侄儿和循齐说亲事,如今,她满心抵触了,因为她看到了循齐的能力,非池中之物。 寻常郎君已配不上循齐了。再者,司马家的实力被左右二相瓦解,剩下的司马湛府邸不值得让循齐联姻。 她摆摆手,再度拒绝哥哥的要求:“朕怕朕的大殿被左相给掀翻了。” 司马湛不肯就这么算了,女帝略一摆手,“五郎想要娶妻,纪王府上还有几位郡主,朕给你们赐婚,如何?” “陛下,不用不用,臣就是说说罢了,臣退下了。”司马湛听到‘纪王’二字吓得腿都软了,娶谁家女儿都可,唯独纪王家的女儿碰不得。 司马湛逃离大殿。 这日风光正好,循齐跟着左相等人出城巡视春耕,山野间,山清水秀,枝绿树直。 循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听着前面的人不断恭维着左相,她冷笑两声,耳畔听人说道:“前两年还有人去左相府提亲,这两年倒是十分平静。” “前两年,那是以为左相冰清玉洁,洁身自好,谁知道孩子都有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去岁还有人说左相为了不成亲,特地捡来个孩子认作女儿,以此好堵住我们的嘴巴,今年看来是假的,颜家在这位少主身上费了不少心血。” 循齐静静地听着,觉得有意思,拉着无名一块听,她还问一句:“谁向左相提亲?” “多着呢,司马家三爷丧妻后,想求左相做续弦,后来被人追着打。” “还有杜家的侯爷,本是不成亲,云游归来,见到左相,难以忘怀,撒泼打滚地去求娶,最后无疾而终,听闻做和尚去了。” 循齐听得兴奋,又好奇问一句:“左相可想表态喜欢谁?” “喜欢?听闻她清醒寡欲,这位少主多半是哪家兄长的,她过继来的,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孩子。我告诉你啊,我有个朋友在太医院当值,有一年左相病了,恰好他当值,匆匆赶往左相府诊脉。他说记得清楚,左相之脉,并无产子之兆。女人的事情,都在脉象上呢。” “是真是假?”旁人挪过来问一句,“这也能诊得出来。” 循齐蹙眉,这件事回头倒是可以问问阿元。阿元如今的药铺也开起来了,十七在店里帮忙,两人早出晚归,日子过得很舒服,两人提出要搬出相府,但两人都是女孩子,单独住在京城不方便,阿娘就没有答应。 正好,今晚回头去问一问。 一群人围在一起还在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左相来了。” 一群好事的人做鸟兽散,循齐跟着挪步子,挪回自己原来站立的地方,等左相过来,她立即将水囊递过去。 颜执安没喝,而是走过来,狐疑地看着她:“你们在说什么?” “说定国公府、不,应该是定国侯府的事情,说世子在家守孝,不出门了。”循齐随口胡扯一句,对着她,讨好地笑了笑。 天光明媚,少女笑容好看,明眸善睐,衬得小脸明艳。颜执安颔首,接过水囊喝了口,道:“往前走,饿了自己吃些东西。” “您不吃吗”循齐疑惑。 颜执安转身,“我不饿。” 循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坚毅,脊背弧度优雅,这一幕缓缓落进自己的眼睛里,深深刻入脑海里。 大半日走下来,回城的时候,一群养尊处优的大人们累得十分安静,晌午时分舌战群雄的模样也不见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循齐骑马,她年轻,漫山遍野地跑,走了一整日也不觉得累,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白日里这群碎嘴大人们的话。 入城后,众人散了,循齐跟随左相回府。 回到府上,陈卿容备了晚膳,炖了鸡汤,一人一碗,循齐先喝了一大碗,颜执安浅浅地尝了口。 循齐快速吃了两碗饭,以身上脏为由,匆匆回房去洗澡。颜执安也甚是疲惫,并未在意她突然离开。 吃过晚饭,陈卿容依旧闲得抱着胖猫儿玩,感叹道:“又是一日过去了,我家什么时候可以添人进口,太无聊了。后院的十七与阿元日日忙着铺子里的事,都没人陪我说话了。” 她念叨着无趣,心生回金陵的想法,可想起府里一大一小,大的忙着政事,小的忙着课业,一忙起来,两人饭都忘了吃。不行,自己不能走,自己得盯着她们。 她最亲的人只有女儿了,还有半个孙女。 陈卿容唠唠叨叨半晌,循齐回去后,沐浴更衣,赶走婢女,躺床上就睡觉了。 婢女给少主掖被角,听到熟睡的呼吸声后,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屋门合上的时候,床上‘熟睡’的人迅速睁开眼睛,穿上衣袍,悄然来到窗口,支起来,翻身跃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待出了院子后,循齐笑着拍拍手,笑着往十七院子而去。 十七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两人坐在屋子里正在核对账目,婢女迎着循齐走进来,“十七娘,元姑娘,少主来了。” 两人抬首,十七欢喜地站起来,笑看着循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看看你们。”循齐转身看向婢女,“你退下。” 婢女朝两人行礼,默默退下。 循齐趁机走向阿元,道:“我有话想问你。” “好,十七,你先出去。”阿元明白她的意思。 十七纳闷,“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我是医者,你该听我的。”阿元朝着将十七往外推,甚至抬首亲了亲她的侧脸,羞得循齐捂了眼睛,待睁开眼睛,十七已跑开了。 循齐这才摆正面容,等阿元回来后才开口:“我问你,女子生产后,脉象可看得出来?” “这、老大夫可以,我不成的。我家山长可以。”阿元说道,惭愧道:“这样的本事,不是每个大夫都会的。” 循齐点点头,神色略显凝重,原来山长也会,她说道:“京城中还有谁会呢?” “你去找老大夫,他们经验老到,说不定就可以。你查这个做什么?”阿元不理解循齐的做法。 “我随意问问,在书上看到的罢了。”循齐微微一笑,站起身,“莫要告诉第三人,知道吗?” “我懂,你放心,我连十七都不会说的。”阿元保证,“你对我二人如同再生父母,我不会泄露的。” 阿元既然保证,循齐也放心,同她一笑,转身离开院子。 她走后,十七抱着药材进来,扭头看了一眼黑夜下的人影,“小齐好像心*事重重,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长大了,烦心的事情就多了,她还要去巡防营报到了,应该在担心这件事。”阿元故意说谎,心中却起疑,循齐是在查自己的身世吗 生产后的女子?指的是左相吗 当着十七的面,阿元没有说,但心中开始生疑了。 月上柳梢头,月影如钩,照亮大地,万籁俱寂,四周都显得沉寂。 无霜悄然而进,走到床榻前,小声禀报:“家主,方才少主装睡赶走婢女,随后去了十七娘的院子,不多时,十七娘出来了,少主私下与原姑娘说话。” “我知道了。” 帐子里传来颜执安平稳的声音。 无霜闻声而退。 帐内漆黑一片,颜执安眸色微亮,循齐悄悄去见阿元做什么?为何要赶走十七。 女儿大了,心思深,她渐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颜执安犹自觉得庸人自扰,不仅为陛下解决朝政大事,还要给她看着女儿,生怕循齐走错了路。 心中藏了事,一夜难眠。颜执安几乎一夜未睡,天亮时自己醒来,疲惫不堪,眼睛睁不开,脑子却十分清楚。 颜执安登车去上朝,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下车时,眼睛略好受了些。 朝会上说些什么,她也没心思去听,散朝时,右相上官礼拦住她的去路。 “我瞧你,一整日浑浑噩噩,你这是怎么了?”右相打量她,发觉她眼下乌青,可见近日没有睡好,好心问道:“近日有难事?” 颜执安心中愁苦,却不知开口,只道:“我有一堂妹,喜欢女子,而循齐昨夜半夜偷偷去找这个女子了,你说……” “循齐喜欢那个女子?”右相闻声色变,“她是干什么?” “你说为何半夜过去?”颜执安不理解循齐的思路,“就算半夜过去,堂堂正正去不可吗?为何要偷偷摸摸过去呢。” 犯事沾染上‘偷偷摸摸’准没有好事。 右相推测,“她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 闻言,颜执安脸色微变,“你别吓唬我。她若是喜欢女子,陛下非将我活剐了不可。” 右相的脸色也不好,“这位姑娘是哪里的人?” “金陵原家。” “原浮生的族人?” “对。” “那就让原浮生来一趟,从这位姑娘口中套一套话,正好让原浮生去国子监上两天课。”右相快速打定主意,“让她与原家的姑娘、你的堂妹远一些。她如今正是懵懂情爱之时,万一被影响了,左相,你该知晓后果。” 颜执安浑身凉透了,就连心口都是一阵发凉,道:“她若喜欢女子,你我究竟是成全还是制止呢?” “自然制止,国运系于她一身,岂可任性呢。”右相语气无奈,“她这一世,注定无法任性妄为,就连你我都不能肆意行事,她又怎么能做到呢。左相,您还是得空去问问她的意思,你如今是她的母亲,她对你依赖,对你不会有警惕。” 颜执安沉默,一时间,不知自己走的路,究竟是对是错。她问道:“既然你我可以自由选择婚嫁,为何要逼她呢?” “她是储君,我们不过是臣子罢了。”右相也是无奈,眺望宫城,一股凛冽气息逼迫而来,“我们有如今的选择,皆因自己的努力,而我们只是自己,她则是江山的未来。” “可是你问过她的意思吗?”颜执安忍不住辩驳,从她在天牢抱住循齐的那一刻开始,谁问过循齐的意愿呢。 耳边仿佛浮现了循齐的声音:“我没有野心。” 她说她没有野心。颜执安眼睫轻颤,右相语气坚定,“她生在皇家,享受富贵就该肩负责任,她如今的快乐建立在你为她筹谋的道路之上,没有她的身份,你会将她捧在手心里吗?” 颜执安罕见地无言以对,自顾自离开了。 右相则慢走两步,走到最末端。 **** 循齐出府,撇开无名,走街串巷,买了一堆吃的,最后被无名找到。无名吓得脸色发白,“您去了哪里?” “我买吃的,你不吃吗?”循齐将自己买的一堆吃的递给对方,笑容纯澈。 她手里提了不少吃的,确实是去买吃的,无名放心了,接过烤鸡腿就狠狠咬了一口,刚刚就像从鬼门关走出来一样,吓死她了。 主仆二人吃完东西回府,此时日落西山,循齐回屋了,她买了许多医书,回来刻苦看书。 颜执安来时,少女坐在案后,皱眉不解,看得十分苦恼,她不觉好笑,信步走过去,看见了桌上摆的医书。 她半夜偷偷摸摸去找阿元就是为了学医? “循齐。”颜执安疑惑地唤她。 “嗯?”循齐吓得将医书合上,紧张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进来怎么不敲门啊,她顿时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她的动作让颜执安生疑,朝她伸手,“书拿来。” 第34章 你要回去睡吗? 春末夏初的温度已有些热了,循齐却生了一身的冷汗,尴尬地看了母亲一眼,讪讪一笑,故作镇定:“您怎么不敲门啊?” “是你心虚听不到脚步声。”颜执安也有理,自己不是鬼,走路有声,怎么会听不到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过心虚。她朝小东西再度伸手,“你在看什么书?” “医书。”循齐知晓躲不过去了,不得不将自己的书递过去,生无可恋地捂住眼睛。 颜执安心存疑惑,待看清书名后,双眼瞪圆,罕见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确实是医书,是女子产后一类的书籍。她抿了抿唇角,不知如何开口,她想问,看这些书籍做什么? 孩子长大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颜执安与她年龄相差悬殊,一时间无法摸透她的心思,但看这些书籍做什么? 为免她蒙混过关,她又将书籍翻了一遍,确认中间没有夹杂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反反复复查了两遍后,她终于确认下来,小东西是真的在看女子产后的书籍。 “你、看这个做什么?”颜执安险些崩溃,她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名堂来。 循齐摸摸自己的耳朵,绞尽脑汁,斟酌道:“我想看看医书,在十七那里随手挑了两本,就挑到这本了。” 她低头摸耳朵的小模样,极是心虚,颜执安怎么会信她的鬼话呢,心中不免担忧,“循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循齐蓦然抬首,对上母亲的担忧的目光,傻气地对视一眼,“我、我没有、我没有啊。” 她这模样,不似作假。颜执安悬起的心终于落回腹内,欣慰道:“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再过两日就要去巡防营了,做好准备,这些书籍无甚用处。” 没有心上人!颜执安陡然觉得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就是这句话了。 “罢了,自己看,我先走了。”她都出了一身冷汗,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小东西,不免说道:“你若有心上人,要告诉我。” “阿娘,你怎么奇奇怪怪的。”循齐觉得母亲太过奇怪了,像是高兴傻了一般。 颜执安故作镇定:“无事,我先走了。” 出了书房门,夜色渐黑,颜执安脚步松快,几月来的心烦事,终于解决了。想来也是,循齐日日在她的眼皮下,见过的人都可以说出来,怎么会有心上人,她的心思还是在课业上。 颜执安晚间多用了半碗饭,消食回来,床上多了一个人,小东西裹着被子坐在她的床上,盘腿坐得笔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阿娘,我学会把脉了,我想给你试试。” “你看了多久的医书?”颜执安不免好笑,果然,刚学就开始显摆,还是孩子性子。 循齐言之凿凿,“半日。” 颜执安;“……”快来人收走这个孽障。 “你过来、你过来、坐下。”循齐略显兴奋,眼眸湛亮,整个人都蒙上一层光泽,颜执安无奈,屏退婢女,自己坐过去。 “我和你说,疯子病了,我在药铺里当过两天药童,我知道怎么诊脉。”循齐唇角弯弯,心中悸动,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指,轻轻地搭在母亲白皙的手腕上。 她说得煞有其事,颜执安极力忍着笑,给庸医做药童还沾沾自喜呢,小傻子。 循齐屏住呼吸,耐心去诊,可除了脉搏后,什么感觉都没有。她不信,再耐心去试,还是一模一样。 “诊出什么了吗?”颜执安笑容就要压不住了,“少主、颜少主?” 循齐懊恼,道:“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颜执安笑问:“你想要什么感觉?” 循齐欲言又止,面上浮现犹豫,颜执安看着她:“你这模样,让我以为我自己得了疑难杂症,你这开始自己学医救母。” “不行,我先睡了。”循齐不敢再说了,害怕露馅,翻身就躺下了,只给颜执安露出一个倔强的小脑袋。 颜执安哭笑不得,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晚安。” “晚安。”循齐闷闷地回了一句。 颜执安顺势在外侧躺下,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一夜好眠,颜执安身子也轻快许多,上朝第一件事便是告诉右相,“循齐说她没有心上人。” “她说你就信?”右相打起精神,“我和你说,这个时候的孩子最是叛逆,想法奇奇怪怪,捣鼓一些大人们不明白的事情,你觉得荒唐,她却觉得甚好。她说的话,不要信。” “我想不到她喜欢谁,她接触的人中会喜欢谁?”颜执安不禁思索,“休沐日在的眼皮下,寻常在左相府,是谁与她相识能不被我们发现” 右相忧心忡忡:“你府上的那位外姓姑娘?” “那是我家十七娘的心上人,她不会的。”颜执安笃定,言道:“你不要把她想得那么坏,且二人见的次数,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两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凑在一起,任何政事只要两人合心都会解决,可面对孩子的事情,竟一起犯难了。 两人面色不愉地走在垂龙道上,迎着晨曦,谁都没有开口。 “这不是你我二人擅长的事,让原浮生来京一趟,她教导孩子多年,她最擅长。”右相开始打了退堂鼓,她可以教导课业教导知识,但摸索不到孩子的心里想法。 颜执安抿唇,心中犹豫,“再等等。” “你还想等?别等出事了,说我没提醒你。”右相不赞同她的说话,还等什么呀,将人招来便是,一来一回,三月的时光罢了。 颜执安不想见原浮生。她麻木地跟着右相行走,走了一段路,司马湛巴巴地跟来,她扫了眼,道:“我先走了。” 她快走两步,司马湛追不上了,只能将目光放在右相府上,可右相无子无女,联姻也是不成。 司马湛的目光放在右相的侄女身上了,她没有女儿,但是有侄女儿。右相无子无女,日后的心思必然放在侄女身上。 “右相。”他巴巴地过去说话。 右相快走一步,直接撩下他。 司马湛两头都没有捞到好,干干地看着两人大步离开,自己成了鬼不成? **** 循齐埋头看了一晌午的书,再度翻墙溜了出去,无名只当她在书房里,便没有在意。 循齐去找的老药铺,将与阿元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老大夫望着她,眸光疑惑,循齐知晓他的意思:“不是我。不信你来诊脉。” 老大夫当真给循齐诊脉,诊后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老大夫有医德,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让人家家破人亡,故而,循齐问的时候,他十分谨慎。 “我就问问罢了,我看到书上是这么写的。”循齐巴巴地将医书带来,又拿了颗金豆子,放在桌上,“还请您给我解惑。” 原来是个学医的学生。老大夫捻起胡须笑了起来,细细与她讲解,可循齐听得模棱两可,但有句话听懂了,老大夫说,“姑娘与夫人之别,可用药物鉴别出来。” 咦……循齐眨了眨眼睛,顷刻间,醍醐灌顶,“什么药?” 老大夫说:“皇家秘药。” 说了等于没说。循齐翻了白眼,老大夫说:“西域来的药,不过极为稀有,但你方才说的,诊脉即可辨别出来,倒不需求药。” 循齐听了一番,无疾而终,落寞地回府去了。 皇室的秘药是弄不来的,且谁也不知吃了会不会对身子有害。循齐果断将药抛弃了,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去让老大夫给母亲诊脉。 左相府内有女医,寻常头疼脑热,都是女医来诊脉,她是左相的心腹,断然不会为自己所用。 这么一盘算,几乎无懈可击,母亲的身子压根不会旁人来靠近。走了一遭,都是白忙活,最可行的办法就是自己学会诊脉,可阿元自幼学医都无法诊断得出来,自己这个半路上的半吊子怎么去学。 若真是要学上五年十年,那还有什么用呢?真如疯子所言,吃过早饭买油条,黄花菜都要凉了。 循齐精神慢慢地出门,回来的时候无精打采,从后门溜出来的,再从后面溜进去。 回到府上,她一人坐在校场上,呆呆地看着箭靶,一旁的无名找了过来,“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来,别说话,我自己静静。”循齐双手托着下巴,凝视前方,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每回觉得自己的母亲冰清玉洁,清心寡欲,如同神宫里的神女,那样的干净、不染尘埃,怎么会喜欢不知名的男人呢。 岭南的空坟开始,她便觉得有怪了,母亲的话处处有漏洞,就像是一个洞一个洞凑起来的一面墙,轻轻一推,墙壁就倒了。是自己愚蠢,到今日才发现了秘密。 枯坐半日,颜执安回府,闻讯来校场看她,箭靶上空空荡荡,可见她今日一支箭都没有射出去。 “小东西,又想什么呢?想你的心上人吗?”颜执安走过去,拍拍她的小脸。 夕阳西去,光色如暮,颜执安换了一身墨白的家常裙裳,颜色淡雅,带着几分不多见的温婉。循齐看过去,目光落在她清冷的眉眼上,一身素雅衣裙穿出了神女的气度,这样的出尘脱俗的女子,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循齐心口微热,不敢再看,心中不敢生起妄念,但她的异样让颜执安起疑,“当真在想心上人?” “我在想巡防营的事情。”循齐闭上眼睛。颜执安俯身坐下来,微凉的气息贴了过来,夹杂着疏冷香,激得循齐心口荡漾。 她又说:“你和我说说我爹的事情。” “书生罢了。”颜执安的声音冷下来,如山间凛冽的清泉,激散了春日里热意。 循齐便不问了,这么不愿提起来啊,是不愿,而是没法提呢。 她是越发生疑了,但不敢显露出来,因为她太喜欢眼前的生活了,有权有势,有人护着,这样的感觉,如同生活在天堂里。 “阿娘,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循齐问道,我的身上没有流淌你的血,你为何对我这么好,甚至百依百顺呢。 颜执安笑了,瞥她一眼,道:“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呀。” 真的吗?循齐勉强笑了起来,意味不明道:“疯子也对我好,她说,她日后靠我养老,所以,她必须要对我好。” “是呀,你日后也给我养老。”颜执安随口就说了,“想疯子了?” “嗯。”循齐的声音闷闷的。 夕阳落下去,晚间的风有些凉了。颜执安也没有多想,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语气轻和:“等休沐日,我带你去看看她。” “好。”循齐顺势点点头,母亲与疯子不一样的,疯子捡到她的,无奈才养大她,而母亲呢,费尽心思将她弄回来,图什么呢? 循齐自觉自己一穷二白,身上什么都没有,母亲究竟是何意? “走了,回去吃晚饭。”颜执安淡然起身,如同往常一般将人拉起来,俯身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回去。” 循齐亦步亦趋地看着她,眼神晦涩,目光落在她的后颈上,白皙柔软,这样的女子在旁人身下承欢吗? 循齐莫名觉得不值,哪怕那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也是不值。 她开始犯糊涂,甚至走进了死胡同里,咬定自己不是颜家的女儿,左相未曾成亲、未曾生子。 唯有这样的说法,才让她甘心。谁都不配碰她。 走回正院,颜执安松开了循齐,一只雪白的胖猫朝着她扑来,她欲弯腰去抱起来,身后掠过一抹黑影,快速地提起胖猫的后颈,“你跟着夫人,一日九顿饭,胖死了。” 陈卿容喜欢吃喝玩乐,自然少不了胖猫的吃喝,她觉得好吃,给胖猫吃,觉得不好吃,也给胖猫吃,吃多了,还是给胖猫吃。一来二去,小身子飞快地胖了起来。 “你是不是说我胖?”陈卿容闻声走了出来,上前就去揪着循齐的耳朵,“背后议论长辈是谁教你的规矩?” “我没有。”循齐力证清白,“我是在说胖猫,和你没有关系的。胖猫胖了,您看看您,没有胖的。” “这样啊,饶了你。”陈卿容从她手中夺过胖猫,略有些沉了,“好像是胖了。” 循齐白挨了一下,终于看到陈卿容的自省,回身看向母亲:“你看,她揪我耳朵。” “旁人可以替你揪回去,她不成。”颜执安爱莫能助,“但我可以替你要一个铺子过来,想要吗?” “你要铺子啊,我给你啊。”陈卿容眼前一亮,谁要铺子谁是傻子,累死累活的,不如躺在家里快活死了。 循齐诧异,很快反应过来,“我也不要铺子,我有钱花,要什么铺子。” “小齐,你知道吗?其他姑娘出嫁都是喜欢铺子做嫁妆的,你怎么不要呢?”陈卿容觉得这个孩子傻了,要了铺子,收益就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循齐言之凿凿:“我娘开矿,我要铺子干什么。” 一时间,陈卿容哑口无言,不得不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执安,赶紧嫁人再生一个,她太嚣张了。” 颜执安眼前一黑,道:“你俩吵架别搭上我,我招你们了吗?”真是过分。 两人偃旗息鼓,循齐悄悄觑了母亲一眼,骤然觉得她对成亲一事,十分厌恶。 三人坐下来,如往常一般吃晚饭,陈卿容止不住开口,说起京城里的亲事,最多的便是后宅一事,说了两句,想起一事,道:“上官家要办喜事了,右相的侄儿要成亲了。” “娶的哪家姑娘?”循齐莫名,谁家还刚将姑娘嫁给她家呀。 陈卿容抿了口汤,悄悄说:“是一文官的女儿,你也知道,京城里到处都是官,我没记住。下回再听到,就给你们记住了。” “谁家这么不长脑子。”颜执安道一句,冷冷嘲讽:“上官家就该断子绝孙。” 循齐眨了眨眼睛,余光轻瞥,瞥见母亲唇角的冷笑,可想而知,她也是十分厌烦的。她说:“刀割在身上才会觉得疼,上官家祸害人家姑娘,就该断子绝孙。” “你俩在说什么?怎么就祸害人家姑娘呢?”陈卿容听着母女二人打哑谜,自己似乎融入不进去,转念一想,是个大瓜呀,她立即问循齐:“快说,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 “您这不知道啊。”循齐故作夸张,小脸故作紧绷,逗得一旁的颜执安伏案笑了起来,陈卿容拍了拍女儿,“别笑,我听着呢,循齐,你说。” 循齐搬了凳子,坐在夫人身侧,语重心长道:“上官家来自关外,有个规矩,双生男孩或双生女孩,必须杀幼留长。” “你发烧呢,双生是天大的喜事,杀小的……”陈卿容本是笑着说话的,说了两句笑不出来了,“你还别说,上官家好像是没听说有什么双生子,你别吓唬我。” 颜执安淡然地喝着汤水,循齐也低头吃着饭,就剩下她一人迷瞪着。 “怎么没人说呢?我怎么没听到呢。”她觉得不对劲,自己来京时间也不少了,各个府邸都去过,上官家也去过,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不知道,情报这么差吗? 她望向平静的女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陛下说的,若不然我也不知道。”颜执安放下汤勺,撩起眼皮,道:“上宫家的秘密,不对外说,姑娘嫁过去了,只能认命,若是生下孩子,孩子丢了,当母亲的怎么知道呢。” “丧心病狂。”陈卿容愤怒,道:“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还未养,怎知好坏,我朝立朝百年,上官家的规矩存在百年了吗?长此以往下去,还有多少姑娘被骗下去。不行,我得公布天下。” “我也有此意,夫人,不如我二人来办,如何?”循齐笑眯了眼睛,拉着夫人的手臂,“您觉得呢?” “我不和你做,你的性子太野,我害怕。”陈卿容打了退堂鼓,光她一刀捅了司马三郎的命根子,她听后都害怕了。 循齐冷哼一声:“我自己来。” “你想怎么做?”陈卿容着实好奇怎么做,“你杀到上官家去吗?” “不,太招摇了,我有办法。”循齐摆摆手,小脸上带着笑容,与夫人语重心长道:“我说了,刀割在自己的身上才会觉得身子疼,心口疼,既然如此,那就从那户文官家开始。” 少女笑容深深,似是嘲讽又似是隐晦,陈卿容看在眼中,无声缄默,道理是对的。 饭后,循齐留下,捧着茶不肯走,围着母亲转悠。 颜执安坐在妆台前卸妆,铜镜里照着循齐晃动的身影,“前几日还是洗漱过来的,今晚直接赖着了?” “啊、不是。”循齐红着脸否认,踱步到母亲身侧,瞅见她放下乌黑的长发,如锦缎一般柔软,她记得初见那回,母亲似是披着长发的,后来认下她,便将长发挽了起来。 未嫁人者,才披发,嫁人者,长发挽作发髻,这是我朝的习俗。 她望着乌黑的长发,心中沉沉,既然之前母亲嫁人了,为何要披发呢,这里也是十分古怪的。 “想什么呢?”颜执安放下梳子,回身看着她,“呆呆傻傻,最近总是有心事的模样?” 散下长发后,颜执安的长发至腰间,显出几分女子柔美。 循齐看得眼睛发直,道:“我想上官家的事情,想与您说一说,怎么办。” “与我说作甚,自己去做,别伤了你的老师即可。”颜执安笑了,灯下眉眼朦胧,远山眉缥缈,她继续说:“别牵连她,怎么闹,她都可以给你收拾残局,知道吗?” “我知道。”循齐郑重点点头,“阿娘,你将您的探子借给我用两天,我要去知晓那户人家的动作。” “可,我让无霜去安排,那你要回去睡吗?”颜执安轻声询问她,也不知她小脑瓜子里想的什么,怎么时而聪明时而呆呆的呢。 第35章 你以后该怎么办? 循齐浑浑噩噩地点头,眼神心虚地瞄了眼母亲,然而,对方并没有看她,对镜卸妆了。空心虚一场,转瞬间,循齐喜笑颜开,凑过去摆弄她的妆奁。 妆奁里摆了许多首饰,琳琅满目,宝石、玉石,都十分名贵。循齐拿起一对血石耳环,血石如绿玉一般,通体清亮。 循齐玩了会儿,颜执安起身走了,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素净的脸颊,再低头看着珍贵的首饰,眼神明亮起来。 颜执安回来后,循齐还坐在铜镜前,低头翻着首饰,“看什么呢,喜欢哪个?” “都一样,没什么太喜欢的。”循齐说不上来,觉得贵重,摸起来沉甸甸,十分沉重,她摸着步摇,道:“不自在。不如束发自在。” “那就束发,待你入了巡防营,日后多是束发了。”颜执安看着那张白净柔软的脸颊,眼眸里浮现澄澈的泉水,此刻看过去,呆傻中带着热忱,干净得如同雪山顶的圣雪。 循齐玩了会儿,将妆奁放回原处,深吸了口气,模样可人,颜执安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几分,最后道:“去洗漱,你的衣裳拿回来了。” “好。”循齐站起来,眉眼弯弯,一笑间还有浅浅的梨涡,脸颊长了些肉,看着十分健康,个子也拔高不少。 她高高兴兴地走了,颜执安俯身坐下,明月光华落地,洒进窗内。 颜执安靠着软枕,看着妆台前的凳子,眼前浮现少女偷戴她首饰的模样,似乎是小人穿大衣,别样可爱。 过了六月就要成年,意味着还有三年的时光。 可如今陛下还在原地踏步,杀了司马勋,断了纪王一臂,可纪王依旧代表喜着皇室,如何拉下纪王,才是重中之重。 自从假公主的事情过去后,纪王便隐匿身形,似乎在等太子长大。 如今的太子在东宫学习,也不过问朝堂事。纪王与太子隐匿身形,她们就无处着手了。 颜执安心中不平,还是要给纪王找些事情做,若不然,干等下去,循齐长至十八岁,太子依旧是太子,循齐回来,无所适从。 颜执安莫名烦躁,索性躺了下来,片刻后,循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吹灭了灯,爬上床榻里侧,钻进被窝里。 钻进去的一刹那,她就翻过身子,面朝母亲,“您在想什么?” “想你最近怎地日日赖在这里。”颜执安睁开眼睛,眸色清亮,转而去看循齐。 少年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嘿嘿一笑,道:“我想在这里睡。” “随你。”颜执安对她要求低多了,没心上人就好了,至于她想做什么随她去了。 只要她别喜欢女子就好了。再来一回,她都要吓死了。 循齐往她跟前凑了凑,深深凝视母亲素净的面容,慢慢地打了哈欠,合上眼眸,睡着了。 一夜好眠,颜执安早起离开,她也醒了,精神好,早起去练功夫。 循齐的生活十分枯燥,每日里都是这样,颜执安可不同,她的生活可精彩呢,日日听着朝臣们吵架,纪王站在边上,也不吭声儿。 吵了半晌后,朝堂安静下来,颜执安上前一步,同女帝揖首,“陛下,臣探得昭惠公主的消息。” 刚刚寂静的大殿,顿时倒入了沸水,噼里啪啦炸开了。 “昭惠公主在何处?” “左相所言可是真的?” 眯着眼睛的纪王也睁大了眼睛,朝面前的女子看过去,只见左相如往常一般立于众人之首,神色淡漠,让人看不出情绪,一时间,摸不清她想要干什么。 “在何处?”女帝开口质问。 左相扫了众人一眼,唇角弯了弯,回道:“臣派人去寻,陛下静候消息即可,臣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定会让陛下母女团聚。” 司马湛立即上前拍马屁,“陛下,此乃大喜,臣恭贺陛下达成心愿。” 他说完,其他人跟着附和,女帝眉眼舒展,笑容难掩,但她的目光在纪王身上,先前还是不管事的模样,如今蹙了眉眼,似乎在想什么。 颜执安这一招祸水东引,就看纪王会不会上当了。 散朝后,纪王追上左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开口就问道:“不知左相在何处探寻公主的消息?” “告诉您,然后您派人去杀殿下,对吗?”颜执安也不给他留颜面,自从女帝将公主给她后,她就与纪王站在了对立面上,她目光深深,“我不明白,都是您侄儿的孩子,你为何态度不同呢。” 颜执安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路过的人都听到了,使得众人都跟着顿足,试图探听些消息。 纪王的小心思被揭露开来,纪王不耐地看着面前的左相,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可他不敢跟对面翻脸,只好陪着笑脸,故作长辈慈爱道:“左相,你是不是有所误会了,都是我皇家的血脉,我怎会厚此薄彼。” “可你派人去杀过两个假公主。”颜执安不装了,彻底摊牌,笑容幽幽,顷刻间显露威仪,她继续前进一步:“所以,纪王,我不会告诉您公主在哪里,我也确信,那位就是真公主殿下。您在京城等着便是,何必来我跟前探听消息呢。” 言罢,她潇洒转身,留下一脸茫然的纪王,这个女人太过分了,翻脸都不看场合,这么多老狐狸看着呢,真是不明所以。 纪王也气得拂袖而去,等着看热闹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中的右相微眯了眯眼睛,颜执安开始动手了吗? 再过两月,循齐就成年了,该入朝参与政事。 垂龙道上的众臣心思各异,面面相觑,老臣们陡然一颤,昭惠公主要回来了,京城要起风。 **** 循齐没在意这些事,到了入巡防营的时间,领着无名去巡防营报道。 巡防营指挥使任职三年,年过四十,唤赵俯。循齐来时,赵俯在门口迎她,亲自带着她入营。颜家的钱给的实在到位了,人人有份,架不住人家挥金如土。 入营后,赵俯表态,日后将士们不听她吩咐者,赶出巡防营。 钱与成衣都已经到位了,对于这位走后门来的副指挥使,无人表示不喜欢。循齐娇柔的模样,落于众人眼中。 赵俯有心给她撑腰,选了个身子纤细的人给她垫脚石,特地来比试骑射。 循齐却摇头,道:“我自幼在山间长大,与野兽为伍,准头极好,指挥使,我们试试?” 她不敢比而赵俯比功夫,但比射箭,略可以平手。 闻言,赵俯眼睛大了,看着她身子纤细,没想到还是山野长大的,他立即挥手,“来,我与少主试试。” 赵俯尊称一句少主,显然是给了颜执安的面子。 下属抬来箭靶,又拿了箭靶过来,循齐挨个试探,而赵俯直接选了最重的弓箭,循齐抵不过他,选了个次等的。赵俯笑道:“你能拉开,也是十分不错的。” 嘿,真有意思,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有点真本事。 循齐扫视一圈,众人都在看着她,这一回不能露怯,得拿出真本事来。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力气,缓缓拉开重弓,看得赵俯瞪大了眼睛,忙将箭递了过去。 “谢谢。”循齐低声道谢,接过弓箭,上箭,随后‘当’地一声,箭出弦,稳稳地射在肩膀上。 “嘿,不错啊,再练练,准能拉得开我弓,我就不射了。”赵俯眼里闪过欣赏,握着配刀,与循齐说道:“你放心,我这里的兄弟都是好手,回头教教你。” 循齐淡笑,将拉弓的手背在身后,手臂都在发抖,“好,谢谢指挥使了。” 众人看向循齐的目光也变了,指挥使拉着循齐进屋说话,道:“我这里都是巡防为主,城里一块的治安归我们管,我和你说,遇到世家们打架最是头疼,两边都不能得罪。我和你说,我们不仅要巡防,还要两头兼顾。所以,你得认情这些达官贵人,这几日,我带你去巡视,你先认识认识。” “好,我记住了。”循齐爽快地给予回应,武将们痛快,最忌婆婆妈妈的人。 赵俯取了城内布防图,挨个指给循齐看,他教得仔细,循齐听得也认真,一日间,她就摸透了。 到了下值的时间,循齐笑呵呵说道:“我在明月楼给您定了桌席面,您带着他们去喝酒。我都已经打过招呼,都算在我的帐上。” “哎呦。你不去?”赵俯意外,他还以为她去呢。 循齐摆手,“不成,我阿娘不准我在外逗留的,今日代我与他们道歉,改日到我府上来饮,我先回去了。” 循齐说完就跑了,赵俯喊都喊不回来,他不觉撇嘴,还是听娘话的小姑娘。 今日一见,发觉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还真不柔弱,手臂力量大,身上有劲,是个好苗子,不是绣花枕头。他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不如绣花枕头就成了。 各自欢喜。 循齐下值后,策马跑去官署,巴巴地等着母亲一道回府。 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天色擦黑,颜执安才从里面走出来,她大步迎上前,“左相。” 熟悉的声音传入颜执安的耳中,颜执安微微一愣,循声看过去,少女一袭束袖劲衣,腰肢纤细,身体里蕴藏着力量,一瞬间就长大了。 “你怎么来了?”颜执安诧异,三步并两步上前,对方朝她一笑,“我下值了,今日学了许多东西,赵指挥使人不错,很认真地教我。” 颜执安莞尔,赵俯出身寒门,经女帝提拔才有今日,轻易不会与世家作对,且这回颜家给巡防营送成衣送俸禄,聪明的人都不会与她作对的,且循齐本身是有些能力的。 “走,回家。”颜执安牵起少女的手,踏着暮色登上马车。 循齐心花怒放,柔软细腻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眯了眯眼睛,主动开口,道:“我明日就开始去巡防了。” “自己注意些,我会派人跟着你。”颜执安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心中茫然,不知此举是对是错。 循齐哪里知晓她的心事,与她靠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巡防营的事情。 她说得全,颜执安听得就细,巡防营管京城各处安危,赵俯手下五千人,算是握着小小的兵权。待赵俯退下后,巡防营就是循齐的。 女帝的想法,便是将循齐往上推,握住兵权。自古以来,兵乃是要害,只要她有兵权,将来回归皇室,与太子平起平坐。 天色漆黑,左相府里各处挂起了灯笼,主人回府,婢女提灯引路。 陈卿容在府上等着循齐归来,乍见两人一起回来,就知道循齐下值后找她娘去了。 她顿了顿,扫过女儿一眼,发现她神色淡淡,自己索性就不说了,招呼两人坐下吃饭。 吃过饭后,循齐就跑了,“我去找十七。” 撒欢地跑快了,一入黑夜,就没了影子。颜执安扫了一眼,陈卿容蓦然开口:“她太过依赖你了。” “母亲觉得不好吗?”颜执安回神,瞧见母亲阴沉的模样,心口微凉,“您这是怎么了?” “她不想着成亲,日日依赖着你可不好。”陈卿容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我虽说没有养大你,可在金陵也是看着你姐妹们长大嫁人的,十五岁就该定亲,明年后年就嫁人了,哪有日日黏着你的道理。” “母亲,我希望她依赖我。”颜执安挑明心意,她与循齐不一样。此刻是母女,将来是君臣,若此刻将循齐推开,无法积累深厚的感情,将来又该如何呢。 帝王多疑,她此刻对循齐好,将来,朝朝暮暮,循齐就会记得她的好。若遇分歧,循齐必然会偏向她。有付出,才会有回报,难不成现在推给她,不管不问,指望将来循齐对她百依百顺吗? 她说:“母亲,我与循齐是母女,她的亲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我若逼迫她去和男人相处,她会开心吗?此事莫要心急,她正是求上进的时候,也该拼一拼,其他女子或许该如你想的那般嫁人生子,但她,不一样。” 循齐的任务是成为明君,而不是困于后宅,仰望四方天地等候丈夫归来的妇人。 她的想法、做法,都没有得到陈卿容的理解,陈卿容只说一句:“她若是你的亲女儿,你宠她亲近她,都可,若不是你的女儿,你该注意分寸。” “母亲,您想多了。”颜执安忽而明白过来,“您是不是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多了。循齐那个样子,傻乎乎,见人都要呆一呆,怎么会如你想的那么差劲。” 陈卿容被说得老脸一红,一本正经地与女儿辩解:“我提醒你罢了,如今京城内不少女子不嫁,你别自己给自己挖坑。” “母亲,我若是她的姐姐,你说得或许在理,可我比她大十四岁,确实可以做她的母亲,她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颜执安哭笑不得,又觉得羞耻,便道:“您当真错了。” “等会。”陈卿容叫停了,品着‘我比她大十四岁,确实可以做她的母亲’这句话,细细推敲,心凉了半截,“她真不是你女儿?” 事已至此,颜执安不好继续诓骗母亲,无奈颔首,“对,不是。但您放心,待她十八岁,她就可以离开。” “十八岁,那你三十又三了,你怎么办?”陈卿容浑身发凉,站起身,怒喝道:“我就知道有问题,我问你,你怎么办?你将人家女儿养到十八岁,送还人家,你日后谁给你养老?颜执安,你是做官做得脑子糊涂了吗?” 三年后,人家欢欢喜喜地将女人接回家去,你呢?守着这间空宅,生老病死,谁来看你一眼? 陈卿容又气又心疼,心口凉了半截,这是在干甚? “你给人家养女儿干什么?带进带出,给她铺路给她造势,她踏着你成名。颜执安,人可以无私,但怎么可以无私到这个地步” 陈卿容的怒骂下,颜执安保持微笑,修长的眼睫轻颤了两下,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浅啜了一口,回道:“她会让颜家成为京城第一世家的。” “那又怎么样?你蹉跎了五年时间,颜执安,你知道五年时间意味着什么吗?”陈卿容心疼过甚,脸色苍白,话语虽说严厉,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的女儿为旁人付出良多。 她说:“你为她不止蹉跎了时间,还有名声,你知道外间怎么说你吗?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尤为不耻。颜执安,你以前是何等高贵,世人追逐你,如今呢?你成为了人人嘲讽的、嘲讽的……” 她说不出口了,气得眼泪横流,“颜执安,你要逼疯我吗?” “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用担心。三年后,我会过继兄长的子嗣,立为少主,好生教导。”颜执安对母亲也十分愧疚,低声道:“是我让您担忧了。” “这是让我担忧的事情吗?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你捡她回来干什么?”陈卿容泪如雨下,心痛到极致,“她是一头野狼,你那样对司马三郎,手法阴狠,你还希望她日后对你好吗?” “您怎么又提司马三郎。”颜执安十分无奈,语气温柔下来:“我不求她回报的,母亲。” 循齐对疯子念念不忘,说明她是善良的人,有恩必报,而司马三郎觊觎她,怎可相提并论。 “我不管,我不想在家里看到她。颜执安,我怕忍不住会骂她,赶她走。”陈卿容发泄恨意,狠狠地看着她,“让她走。颜执安,别让我去戳破。” “母亲!”颜执安气势微显,“您不要插手这件事,她不是寻常的人,她生来富贵,陷入淤泥,我拉她一把,将来,颜家显赫与否,系于她一身。” 话说到此处,陈卿容眼前一亮,“她是昭惠公主?” 颜执安沉默。 她的沉默代表着认可。陈卿容瘫坐下来,哭了又哭,“造孽啊、造孽啊。” 颜执安:“……”与造孽又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是她和女帝生的,哪里来的孽。 陈卿容埋头痛哭,哭声阵阵,吓得颜执安不知所措,她忙驱赶婢女,关上门。听着母亲的哭声,她也是不知所措了。她唯有上前低声哄她,“别哭了。” “颜执安,成亲,今年就成亲。”陈卿容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我不管,你要成亲,你喜欢谁,我给你去提亲,喜欢女人也没有关系,去成亲,我不怕人笑话,你不能一个人孤独终老……” 说完,又大哭起来,“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颜执安默默叹气,也不劝了,端起凉透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这才说:“我女儿都成年了,我还要成亲,人家会笑话的。” “我不管,我不管。”陈卿容如同孩子一般撒娇,“你不成亲,我就告诉天下人,她不是你的女儿。” “您说,有人信吗?只待她回家认祖归宗,才会有人信。”颜执安抿了口水,润润嗓子,“作何要成亲呢,我如何生活得哪里不好吗?且看我如今,哪里让您不满意?我答应你,待循齐离开后,我寻一伴侣,结伴过日子,如何?将来呢,循齐也会给我养老的。” 陈卿容哭诉道:“我信你个鬼,你二十岁的时候就说二十五岁成亲,二十五岁的时候说等等,我没等到你成亲,就等到了你给人家养女儿。颜执安,你将对外人虚与委蛇的那套都用在我身上了,你让我如何信你。” 谎言说多了也无人可信,陈卿容对她的保证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颜执安苦恼极了,哄骗小的还要来哄骗老的,真让人发愁。她蹲下来,安慰母亲,“您相信循齐,日后,她会待我如母,会……” “我信个鬼。”陈卿容想也不想地打断她的话,哭诉道:“颜家这些人看着畏惧你,可背后是什么样子,你以为我不清楚吗?你不成亲的时候就想让你过继,学你一身才学,个个都不判你好,日后你过继谁能有好日子?你病了老了,谁侍奉塌前?我不求你成亲生孩子,只盼你日后有个照应。” “我说错了吗?颜家那些恶狼,等你死后指不定给你挖坟出来,看看你的尸骨里有没有矿,你指望他们吗?你做梦,颜执安。” 第36章 左相从未生子! 颜执安头疼不已,循齐却找到了阿元,支开十七,她拿着医书去找阿元。 “你要不要去找老大夫去学一学这个本事?”循齐笑吟吟地忽悠阿元,自己是学不会的呀,但阿元学医多年,希望肯定比她大一些的。 循齐睁大了眼睛看着阿元,看得阿元不好意思,阿元摸摸自己的小脸,心中发闷,“其实,你是不是想试试家主?” “阿元,你别问。我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二人买宅子,京城地价贵,寸土寸金,靠你二人靠铺子赚钱,一辈子也买不到一套宅子。你若帮了我,我会你一个安稳的家。” 循齐并没有解答,抛出诱惑的条件,静等阿元的答复。 “循齐,我是学不会的,不如你请山长过来,她是一探便知的。”阿元硬着头皮开口,“山长医书精湛,我不过学了些皮毛,给人看些小病症的。” 事情太过棘手,阿元不愿接下来,唯恐无形中得罪了家主,但循齐于她们有恩,她若拒绝,对不起循齐。思来想去,唯有这么一个办法。 寻常人无法近身家主,但原山长可,她来即可。 可循齐拒绝了,她捏了捏袖口上的纹路,“山长不会与我说实话的,她与家主是好友,怎么会透露好友的秘密呢,阿元,只有你了。” “可我实在是学不会。”阿元头疼不已,“你等我学会,都要老了。你想想其他办法,以前给家主诊脉的大夫呢。”阿元已然是病急乱投医了。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叹息,阿元悄悄地问:“你为何会怀疑呢?” “因为漏洞太多了。”循齐也坦然说出来,“但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何收留我,我这一穷二白,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 阿元也是想不通,对面的循齐垂头丧气,模样可怜,但唇红齿白,是个好看的姑娘。她是好看,可不足以让家主这么费心思。 “会不会你是颜家哪个郎君在外的孩子,都是颜家的血脉呀。”阿元顺着推测。 循齐很快否认了,“不可能的,若真是哪个郎君的孩子,与我直说便是,用得着大张旗鼓地骗我吗?” 这点说不通的,都派人去岭南挖空坟了,可见是背后大有深意。 “我再去学。”阿元被打败了,实在是好奇,想要知晓真相。 循齐感受到她的好意,粲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泄露出来的,你慢慢学,我回屋去了,时间久了,十七会生疑的。” “好,你回来慢一点。”阿元压着声音嘱咐对方。 循齐这回是光明正大地来的,走时也是从院门离开,巴巴地跑去母亲的院子。 咦,黑灯瞎火,这是还没回来?循齐站在门口纳闷,又转头去夫人的院子,她爬上院墙看了一眼,灯火亮堂不说,屋门紧闭,母女二人说秘密呢。 非礼勿听。循齐快速地翻下墙头,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回去沐浴了。 明日要去巡防,她就不去打扰母亲了,自己沐浴后便躺下睡觉了。 **** 陈卿容哭到半夜,最后将颜执安赶出去,吵闹着要回金陵城去给她爹哭坟。 最后,颜执安无奈,派人来守着,自己回屋睡觉了。 卧房里黑灯瞎火,进去后,婢女点灯,她去床榻上一看,嘿,今日人竟然没来。今日吹了一股歪风,老的发颠小的发疯,都不正常了。 颜执安自己沐浴、就寝。 第二日,陈卿容整理箱笼,领着自己从金陵带来的人,备好马车,准备回金陵去了。 颜执安没赶回来,循齐恰好巡防,闻讯打马回来,乍见门口十多辆马车,未曾感叹其奢靡,就见陈卿容扶着婢女的手,迈步下台阶。 她飞扑过去,紧张道:“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好端端怎么就走了?” “关你什么事,我不想看到你。”陈卿容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母女不和就是因为你。但是她不敢说,只能幽怨地看一眼。 那一眼,让循齐觉得自己天理不容,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循齐面色惆怅极了,“您和我阿娘吵架了吗?” 听到循齐说‘我阿娘’三字,陈卿容心中的无名怒火就翻了出来,化幽怨为愤怒,“我和她吵架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循齐,我告诉你,这个家有你……” 话到嘴边又顿住,陈卿容不敢说了,得罪不起眼前的菩萨,越想越委屈,登时就哭了出来。 循齐莫名,自己做了什么让夫人这么生气?昨晚吃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间就变了呢。 “夫人,我扶您回去好好说。门口这么多看着,多丢人呀。”循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对方不管不顾地上车去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循齐还想去劝,车夫一甩马鞭,马蹄拉着车子动了起来,她只得退到一边去,眼睁睁地看着陈卿容离开相府。 等晚上颜执安回来,上房空空荡荡,母亲已离开了。 她无奈,挨着榻沿坐下,心中空空荡荡,像是失去了什么。母亲不理解她的做法,劝说不了她,便独自离开了。 这一刻,她似乎为循齐,得罪太多的人。 “阿娘。” 黑暗中传来怯弱的声音,颜执安回头,屏风后站在柔软的少女,正紧张地看着她,神色担忧。 颜执安一眼后,循齐巴巴地点了灯,将烛台端到母亲的身边,“对不起,我劝了她,她不肯留下。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了,谁都不让谁。”颜执安低头,心中对母亲万分愧疚,父亲死后,她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可她还是伤透了母亲的心,忠孝两难全,她当真尽力去平衡了。 循齐闻言,弯唇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诚恳道:“带今年过年,我陪您回金陵,去接她回来。到那时,她也消气了,必然会跟您回来的。” 她这副卖乖极力讨好的模样,让颜执安心口发软,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道:“她有自己的坚持,人活着,无愧于天地即可。循齐,日后你也会遇到难事,切记一点,无愧于天地便足够了。” “记住了。”循齐没有反驳,而是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您放心,我日后不会和你吵的。也不会离家出走。” 夫人那么大的人,也有四十几岁,怎么说走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带她一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莫名委屈,顺势就说:“她还骂我了,说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颜执安听后,又来安抚小的,“她与我父亲吵架时便是这样,不用理会,她走了便走了,我派人日日打扫这里,得空去将她接回来,只你及笄礼快到了。” 陈卿容不管不顾地这么跑了,循齐的及笄礼也不管,她哪里有时间去安排这些俗事。 “阿娘,不办了,我正忙着呢。”循齐摇首,“办了及笄礼,您就更头疼了,又来一堆提亲了,不办了不办了,我先适应巡防营的生活。” “你说得也是。”颜执安也正有此意,两人一个忙官署一个忙巡防营,确实都没有时间去折腾这些俗事。不办也好,休沐日还可以休息。她说:“不办归不办,我会给你准备礼物。” 循齐欣然答应下来。 陈卿容这么一走,相府冷清了些,白日里家里没人,下值后两人回来,坐在一起吃饭,谈论些政事。 颜执安忙着‘找公主’,循齐忙着巡防营,各忙各的。 忙过了夏日,转眼到了中秋节,原浮生来了,循齐亲自去码头迎接。 原浮生奉诏而来,不知朝廷搞什么名堂,千里迢迢将她找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登上循齐的马车,大半年不见,循齐个子拔高许多。她欢喜道:“你在巡防营如何?” “尚可,同僚们都很关照我,您怎么突然来京了?”循齐也是纳闷,接到迎她的消息时十分诧异,朝廷怎么会让山长来讲课。 “讲课罢了,待上两月便走。”原浮生心里也敲着鼓,不知朝廷的名堂,但晚辈询问,她只好故作镇定。 “好,我带您回相府休息,明日再入国子监。” 接到原浮生后,循齐便回巡防营了。 待晚间回来,母亲也回,坐在廊下与山长说话,长辈说话不可打扰,她便先回屋梳洗。 廊下的两人都瞧见了匆忙的身影,矫健如游龙,原浮生叹道:“年轻人意气风发,是件喜事。” “我母亲知晓了她的身份,气得回金陵了。”颜执安低头整理衣袍,长睫掩盖失落。 “我来时拜见她了,正给人说媒呢,十分高兴,她的性子,既来之则安之,比任何人都要潇洒。”原浮生转身看着她,目光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情意,“颜执安,三年后,你当如何?” 我可以等你三年的。 颜执安侧颜清冷,眸色冷凝,落于原浮生眼中,恰是最美的一副图。她说,“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 “原浮生,我这个人冷淡得很,你早就知道了,何必浪费时间呢。”颜执安不得不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坦然道:“我心中无情爱,对你,我只能抱歉。” “是啊,你怎么就那么冷淡呢。”原浮生仰首阖眸,避开她的视线,情意让她开口,又让她十分难堪。 可她不成亲,自己就一直等。原浮生心中了然,有些痛苦,“你不成亲,我就觉得有希望。” 颜执安明白她的意思,转眼看向夕阳,日出日落,又是一日过去了。 “我不成亲,因为是我没有想要成亲的人,原浮生,什么是爱,我至今不明白。你与我谈爱,不过是自己困扰自己。”颜执安低声轻叹,“我这等人,朝廷浸淫多年,又兼顾家族,哪里有时间去说这些。” 原浮生不以为然,眼中情意丝毫不再遮掩,目光从虚空辗转落在她的侧脸上,一如多年前清艳,好似从未变过。 “颜执安,你不觉得孤独吗?”她不解,颜执安这般孤寂,就未曾想过情爱吗? 人在红尘中,经历七情六欲,颜执安难不成就是一木头人? “孤独?我倒不觉得孤独。”颜执安闻声而笑,“循齐来后,与我为伴,也甚是自在。” 循齐?原浮生疑惑,面色看似动,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她提醒道:“循齐不是寻常人。” “嗯?”颜执安轻轻呢喃一句,“何意?” 原浮生低头,长睫遮掩眼中情绪,双手轻膝上暗尘,改口道:“无事,循齐十分可爱。数月不见,她长进许多,来马码头接我时,给我一种安全感,好似她在,就十分安心。” 年少人莽撞,性情不稳,但循齐给人的感觉不同,她身上有股力量感,或许,这就是颜执安对循齐的满意。 夕阳徐徐落在两人身上,颜执安神色淡漠,周身赋予琉璃般的阳光,照散了她身上的冰冷。 提起循齐,颜执安眼中的冷意被驱散,她下意识与原浮生夸赞循齐:“赵指挥使时常夸赞循齐,夸赞她功夫好、性子稳妥,处理事情游刃有余,且不贪不懒,也不与人交恶。” 唯一一回的交恶便是一刀断了司马三郎的命根子。 “你鲜少夸赞人。”原浮生道。 颜执安含笑,舒展脊骨,“或许她是我养的,总盼着她好,盼着她早日立足,旁人夸她一句,我便十分高兴。” “你将她当做你的孩子了。”原浮生心中的疑惑消散了,左相对循齐,是母女情。 两人面对着夕阳,谈了许久,从循齐到朝廷局势,又谈起以往的事情,兜兜转转,两人能在廊下说话,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她们从日落聊到亥时,循齐等不住,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隔日,原浮生去国子监授课,循齐跟着一户姓周的人家去山上了。 眼下正值秋日,万物萧索,容易让人伤感春秋。山间秋日来得晚一些,爬至山腰处,放眼去看,山间绿意盈盈,枝叶青翠,一派喜人之色。 周婉舒跟随母亲去寺庙烧香问姻缘未来,恰好求了一支签,老和尚接签,说及姻缘,又说及子嗣,道一句日后必有双生孩子。 周家人大喜,双生乃是大喜之兆雅,高高兴兴地付了香火钱,领着女儿回府。 走到半路,忽而听人议论,“我听说上官家的郎君要情定亲了。” “是定了。周家的姑娘,可惜了好姑娘,就要被上官家糟蹋了。” “你什么意思?” 周家母女听到这里,身形一颤,周夫人没有惊动人家,按住女儿的手,静静听人家说话。 “上官家啊来自关外,家里有个家规,双生的儿子、女儿不能留,必须留大杀小。你知道吗?就是将晚出生的那个活活掩埋。” “你说什么荒唐话,我怎么没听到呀,你休要乱说。” “哪里就是乱说了,就是真的,你想想,上官家进京百余年,可有双生子现世?” 周夫人一听,脸色煞白,不仅是她,就连周婉舒都是花容失色,周夫人连女儿都没有安抚,匆匆走了。 看着周家人下山,树后议论上官家是非的两人探出脑袋,正是循齐与无名。两人一身短袍,带着草帽,扮作了庄稼汉。 待人走远走了,循齐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锐利,道:“下山。” 两人脱下了短袍,除去草帽,恢复往日的模样。 马蹄疾驰,比马车快得多了,循齐先回城,牵着马在城门口溜达,看着周家的马车进城,速度可比出城的时候快多了。 她翻身上马,跟随马车而去。 周夫人回府后,立即派人去请媒人来府上。做媒的是上官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对方立即赶到周家。 周夫人质问她上官家双生子保大杀小的规矩。上官闵愣住了,“你在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她这么一说,周夫人偃旗息鼓,犹豫地看着上官闵。 而这时,循齐翻墙溜进了周家,跟着婢女的脚步摸到了周婉舒的闺房。 她翻窗而进,吓得周婉舒叫了起来,她立即扑过去,捂住对方的嘴巴,“别说话,我是巡防营副指挥使循齐,我是左相的女儿。” 循齐的名字在京城不止扬名一回,官宦人家皆知晓此人的名字。周婉舒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循齐这才松开对方,轻叹一声,朝对方笑了笑,“我来寻你,是有要事。” 少年人皮肤白净,一袭劲袖澜袍,眉眼如画,一笑间,眼眸弯弯,看得周婉舒心口发跳,刚脸红就听到循齐开口:“我在陛下处听到一件事,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 “少主请说。”周婉舒语调婉转,声音也好听。 循齐走进一步,俯身在她耳边开口:“上官家不可嫁,上官家有一规矩,若有双生子,留大杀小。我知道你或许不会有双生子,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声,万一日后遇及此事呢,都是你的孩子,就这么被杀了,岂不是剜你心头肉。” 周婉舒身子凉了半截,觑了眼前人一眼,心口跳跃,眼前人身上散着淡淡的香气。 “你听到了吗?”循齐等了半晌,周婉舒低头不说话,像是傻了一般,她疑惑道:“你不会被吓傻了把?” “哦,没有。”周婉舒回神,羞涩一笑,脸颊不经意间弥上一层粉妍,“我知道了,多谢你啊。” 循齐见她呆呆傻傻,害怕她没听清楚,不得又说了一遍,这才说:“我先走了。” 言罢,不等周婉舒说话,循齐翻窗走了,身形伶俐,周婉舒追了两步,少女人影都不见了。 这人为何巴巴地来告诉她呢? 前院的周夫人送走了上官闵,回去找女儿解释,可走到半路就见到女儿匆匆来了,她心中诧异,女儿急急开口:“阿娘,我要退亲。” “小舒,这件事是误会。” “母亲,不是误会,消息是从陛下跟前传出来的。” 周夫人生疑:“你哪里来的消息?” 周婉舒急了,“母亲,您听我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日退亲才是,退亲理由便是这个。”我相信,颜少主不会骗我的。 **** 循齐巡防一圈后,策马来到国子监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新任祭酒才将原山长送出来。 原来的方祭酒被陛下贬出京城,外放做官去了。新任的祭酒是一女子,已有三十岁,见她出来,循齐上前行礼,“徐祭酒。” 新祭酒是明帝的表妹,母亲是明帝惠帝的姑母。 “是颜少主。”徐祭酒眼前一亮,少女立于台阶下,颜色明艳,眉眼英气,她凝着眉眼,似有些相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循齐接走了原山长,赶走了车夫,她坐在车前。徐祭酒站在门口,遥遥望着马车,蹙眉不解。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循齐的相貌不似左相,甚至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相貌应该肖其父。既然似其父,为何有相似之感。 徐祭酒的身形被抛在身后,循其驾车,慢悠悠地将马车往东市驱赶。 一入东市,声音嘈杂,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原浮生掀开车帘,看向外侧,神色微微一变,但没有出声。 循齐将马车停在明月楼外,小厮跑来迎客,循齐给他丢了个金豆子,“雅间。” 原浮生跟随她的脚步,扫了一眼阔气的少女,短短两年间,循齐从落魄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眼前英气的副指挥使了。 可见颜执安的教养让循齐脱胎换骨了。 两人步入雅间,跑堂奉上茶水,随后将门关起来。 “请我来这里做什么?”原浮生开门见山,抬首正视眼前的少女。 循齐低眉,依旧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等原山长的话落地,她才抬头,神色凛然,“我想请山长告诉我,左相可曾生子过?” 闻言,原浮生脸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循齐抬手,双手放在桌上,一改往日的乖巧,正色对方:“因为我不是我左相的女儿。” “你在套我话?”原浮生十分警惕,她就知晓循齐来请她吃饭就是不怀好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察觉自己的身世了。 循齐含笑,眼神逼视对方,“我知道你会诊脉判断女子可曾生子,你曾握过她的手腕,探过脉象,对吗?” 小东西,狡猾! 原浮生骑虎难下,若是承认,她便对不起颜执安,若是否认,将来事发之日,原家将会陷入水深火热中。 她正犹豫,循齐又给她下套:“先生如此为难,可见,*左相从未生子。” 第37章 我都知道了。 若左相生子,原山长直接否认即可。 但她犹豫了,人的表情会出卖自己的心,原山长的犹豫恰好说明这一点。循齐淡淡一笑,笑容苦涩,兜兜转转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她笑道:“好了,山长,您不用回答了。” 原浮生一阵天旋地转,觉得天都塌了,她急于解释:“循齐,我并未探脉,你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左相对你不好?” “她对我,犹如亲生。”循齐摇头,心口如被山峦压着,怎么想都觉得难受,“她对我,比对疯子对我还好。” 疯子教我如何活下。左相教我如何骄傲地站在人前,她给我权势,给我富贵,怎么不算好呢? 就是因为太好了,让我心生不安,她为何对我这么好呢? “既然对你好,你为何要……”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感情,不知爱是什么模样的。”循齐说,“疯子说她有爱过的人,酒后常常唤起那人的名字,那是爱。若真的爱,左相房里乃至书房里都没有我爹的画像,哪怕是一死物,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因为她不爱,亦或不曾爱过。若是不曾爱过,为何将自己身子交给不爱的人,为何大张旗鼓地接我回来,宁可毁了自己半生积累的名声,也要给我名分呢?” 循齐句句在理,让原浮生哑口无言,不得不说左相的漏洞太多。左相未曾经历过爱情,怎么装得出深爱的模样。 一时间,雅间内沉寂无声。 原浮生思索良久,她问:“你恨她吗?” “我敬她爱她都来不及,为何恨她呢。” 原浮生再度沉默,无措地抿了口茶水,她不能告诉循齐她的身世,若不然,左相的一切筹谋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至今日,左相丢了名声,若再失利,于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循齐,你敬她爱她,便足够了,何必去探究过去。何必想那么多呢,你做她的女儿,她高兴,你高兴,不妥吗?” “她不会抛弃我吗”循齐反问她,“你知道何谓抛弃吗?” 原浮生心口震撼,她的眼神看似淡漠,不过是裹着外壳的孤独罢了。 循齐说:“如同我的生母那样抛弃我。” 原浮生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肺生冷,抛弃?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呀。 “循齐,她不会抛弃你的。”她解释,“左相此人性子孤僻,她看似对你笑,可她的心里将你拒之门外,我爱她多年,我可以等她,但她却说不知情爱,这样的人,看似温柔,可绝情得很。十多年了,铁树也开花了。她对你好,便不会抛弃你。” “你也说了,她绝情得很,将来目的达成,说不定就会抛弃我。”循齐很清醒,“为官者,皆是心狠。” “她不会。”原浮生再度解释。 循齐自嘲般笑了笑,低头拒绝再听她解释了,自顾自说道:“今日一事,望您不要告诉她,我会乖乖地做她的女儿,做颜家的少主。” 若真有那么一日,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 原浮生在京停留月余,那日过后,原浮生改了行程,将月余改为半月。 颜执安意外,可这是原浮生的意,让人备了些女子用的衣物首饰,赠予原浮生。 原浮生离开这日,并未告知循齐,而是邀请颜执安送她。颜执安也允了,特地请假去送她。 十里亭外,秋色萧索,满目凄凉。 原浮生坐在亭内,静静欣赏外面的秋景,话堵在喉咙里,一旁的颜执安察觉不对,“你急于离开可是家中有事?” “原家的事情不过是些琐事罢了。”原浮生低眉,又觉不堪,转而说道:“左相,三年后,你可是会让循齐回到皇室,你问过循齐的意思吗?” 聪明如颜执安,即刻明白过来,“循齐起疑了?” 原浮生没有回答。 须臾后,站起身,道:“起风了,我该回去了,我会替你照顾好母亲。颜执安,我等你三年。” 原浮生说完后,举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抬脚大步离开。 颜执安未动,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循齐的小脸,循齐生疑了吗? 送走原浮生后,颜执安回到官署。恰逢徐祭酒来找户部侍郎,徐祭酒来同她见礼,“左相。” “徐祭酒。”颜执安颔首。 自从司马勋死后,女帝将户部交给颜执安,如今的颜执握有户部,在朝地位更高。 “我来问一问国子监今年修缮的钱,还未曾到位,您看?”徐祭酒公事公办,见面就开口,目光在左相面容上辗转一遍,再度想起颜少主,二人无一丝相似之处。 颜执安察觉她的眼神,微微侧身,道:“我会去催的,你放心。” “多谢。”徐祭酒诚恳道谢,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向左相。此时,左相也转身,朝屋内走去了,只留了背影给她。 她略想了想,事情不对劲。可她说不上来,但记住了循齐的相貌。 **** 昭惠公主的消息传回来时,京城落了第一场雪。江南一地秋日干旱,百姓民不聊生,昭惠公主带人留在此地散尽家财,只为救助百姓,自此一事后,人人皆知昭惠公主菩萨心肠。 纪王听到消息后,气得砸了砚台,“她颜执安是何意思,落魄公主有什么钱,还不是她故意给公主造势,此人太过心狠。” 幕僚建议,道:“既然昭惠公主行踪不定,不如先除了左相,此人明显是要扶持昭惠公主,乃是心腹大患了。” 纪王气得心口一阵起伏,面色阴狠,颜执安是故意与他作对,太子过年就十一岁了,还有七年,这个时候昭惠公主在民间威望过甚,让太子情何以堪。 他想杀了颜执安的心思都有了,可杀了颜执安有什么用呢,颜执安死了,女帝偏心,还是要将帝位给女儿,他们照样无法拒绝。 最好的办法,便是弑君。只要女帝死了,太子立即登基,昭惠回来又如何呢? 杀了女帝! 纪王心中杀意蓬勃,道:“杀颜执安无用,她死了,还有张执安李执安,还是无法压制昭惠之势,唯有从源头根除。” 幕僚们对视一眼,理解这句话,但心中颤抖,这是要弑君。 纪王却说道:“她算什么君王,不过是一窃国贼罢了。她杀了先帝,霸占儿子的帝位,这样的女子如何得配称帝。” 他的好侄儿巴巴地立她为后,不纳后妃,她却趁机要了他的命,恶毒妇人。 “我入宫一趟。”他必须要告诉太子,他的父亲是司马神容所杀,此刻该为父亲报仇,杀司马神容,祭告先帝。 纪王匆匆入府,乘坐马车出府,出门不过片刻,就见到巡防营的人。 昨夜大雪,冻死了不少百姓,无家者横死街头,巡防营无奈来收尸,一张草席裹着,送出城埋葬。 循齐看着地上的尸体,良久无语,下属来报,“副指挥使,纪王的马车来了。” “让一让。”循齐挥手,这些皇室子弟架子大,声势浩大,可连实职都没有,耀武扬威,可早已是外强中干。 但她还是给他们颜面,若不然,吵起来,耽误她们办事。 巡防营的人让出一条路,纪王的马车缓缓走过,纪王掀开车帘,看向车外,恰见循齐低头与下属说话。冷风萧索,冻得她鼻子发红,饶是如此,她也没有离开。 纪王感觉寒风扑来,急忙放下车帘,叹一句:“颜执安这个女儿真和她一样,是个人!” 草席裹住尸体,抬上马车,拉出城去安葬了。 循齐看过去,心中怜悯,握着佩刀,穷人百姓最怕过冬日,夏日里好过,冬日里没有衣裳穿,熬都不熬不过去。 她回府后,唤来管事,“你去开一粥棚,每日里发些米粥,再买些炭火,熬一熬,好歹救几条命。” “少主菩萨心肠,小的这就去做。”管事答应事情不忘拍马屁。 循齐习惯了,如今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恭维,已非昔日小乞丐了。 她往里走,门房追了过来,递上一封信,道:“这是周家送来的。” 循齐扫了一眼信件,是周婉舒送来的,打开书信粗粗看了一眼,原来是周家退了亲事,上官家又重新为儿子议亲。周婉舒逃出火海,觉得不能让上官家继续祸害人,派人去通知那家人,果然,上官家的亲事又没了。 如今不少人家知晓上官家的规矩,不敢将女儿推入火坑里,如今我朝民风开放,哪个大户人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谁舍得一出生就活埋了去。 循齐将书信烧了,回府换了衣裳,再去母亲跟前请安。 颜执安也回来了,同样也收到了右相的书信,上官家三度说亲失败,将目光放在了循齐身上。 上官家如今有位右相,上官家子弟也出息,自觉与颜家不相上下,娶循齐也是门当户对,大胆请右相做媒,替儿子聘娶循齐。 右相没答应,让颜执安小心提防,照这种趋势,上官家在京城说亲无望了。然而,时至今日,上官家族长都没有改口说废了规矩。 右相拒绝了亲弟弟,但保不齐,他可以去找其他人,她觉得不对劲,还是来提醒颜执安。 颜执安气笑了,扶额抿唇,“从我成年开始就躲这些事情,好不容易我自己安定下来,如今又轮到循齐,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没完没了。” 话音落地,外面响起脚步声,“阿娘。” 人未至,声先到。这是循齐的习惯。颜执安直起身子,一改方才的沮丧,道:“进来。” 偌大的相府如今只有两人了,外面大雪寒冷,循齐脱了大氅才走进来。 循齐规矩了许多,也不在主院留宿,突如其来的疏离,让颜执安有些不适应,但她向来事情多,未曾顾及,今日得上官礼提醒,她不得不正视循齐,“今日营里事情可多?” “墙根下躺了些死尸。”循齐语气低沉下来,抬头正视左相,为显得自己正常,抿唇笑了笑,“我让管事去设粥棚,能救一个是一个,夏日尚不觉得冷,冬日大雪,冰天雪地里又找不到吃的,穷人很难度日。” 她睁着眼睛,视线飘忽,对上颜执安的眼睛时迅速挪开。 颜执安再傻也看不出她的不寻常,想起原浮生的话,她与陛下布局这么久,可曾问过循齐的意思。 她不知道原浮生的想法,谁不想做皇帝?故而,她从没想过循齐会不愿做皇帝。 “小齐。”颜执安轻出声,对方豁然转首,看向她,瞬间又挪开,颜执安恰好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慌,“如果给你一个拯救难民的机会,你想把握吗?” “自然是想把握的。”循齐点点头,“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不是做官之人的理想吗?” 颜执安目光往下,落在循齐一双素白的手上,双手紧握地握在一起,她目光微顿,装作未曾看见,“是啊,这是为官之人的想法,而我,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按照我给你铺的路走,你从未反对过,循齐,若是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拒绝吗?” “拒绝?”循齐紧张极了,舌尖抵着牙齿,可又不敢去看左相,拒绝吗? 她怔了怔,缓缓摇首:“这不是我的责任吗?没有掉下来的馅饼,我接受您给我的权势,就该解释随之而来的责任,权势与责任是在一起的。我没有想过拒绝。” 颜执安看着她的五官,似乎消瘦了些,什么事情困扰了她?颜执安想不通,眸色深深,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一面道:“给你拒绝的机会,你想拒绝吗?” “不想。”循齐还是摇首,小脸上少了几分笑容,“我知道自己的使命,且我不想做碌碌无为的人,以前困于生活,觉得养活自己养活疯子就足够了。如今我可以养活天下人,对吗?” 她不高兴。 颜执安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就是不高兴。可巡防营内并无人欺负她,赵俯也说她办事认真,待下属友善,出手阔绰,营内许多下属都喜欢她。实在想不出循齐因为何事困扰。 “你既然不想拒绝,为何不高兴呢?” “我没有不高兴。” 循齐脱口而出,她只是害怕罢了,害怕自己被利用完了以后,左相就会无情地抛弃她。她甚至不知晓自己的用处是什么?颜家那么多人,压根不缺聪明的少主,左相认她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想了数日,都想不明白。但不敢问,因为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她连这个家都待不下去了。 只能装傻。 颜执安目光如矩,就这么看着她:“你不高兴,你看你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的手指戳着循齐的眉眼、鼻子、脸颊,最后戳了戳唇角,“你这日日不高兴,像是我虐待你一般。” 她的手像是羽毛一般,戳得循齐心口发痒,忍不住拽住了她的手,不满道:“我没有不高兴,就是事情多了,日日想着营里的事情。” “这样啊。”颜执安暂时解惑,思索两息,道:“待休沐日,我带你去泡泉水,是皇家别苑,我同陛下说一声,领你去去玩两日。” “泡泉水?”循齐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眼睛里绽着光,这一可爱模样落入颜执安手中,她就知晓哄成了。 “就这么定了,我去安排,你与赵俯说一声,请一日假期。”颜执安感觉舒缓不少,道:“今晚留下睡?外面雪大不好走。” 听她盛情邀请,循齐的唇角止不住弯了弯,可是很快又抿了抿唇角,故作矜持道:“我都听您的。” 少女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唇角弯弯,眼睛明亮,整个人焕然绽放光彩,意气风发,看得颜执安心口发疼,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小齐,累了就放下,不用这么累,你已经很好了,赵俯常与我夸赞你。” 果然还是累了。颜执安心中对赵俯不满,循齐是能干,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无妨,我长大了,如今我在您的羽翼之下,将来,我会成为你的靠山。”循齐急急表态,握住她的手,眼神热烈,别抛弃我,我很听话的。 她不想尝试失去亲人的滋味了。 “那是自然的,将来,我会依靠你的。”颜执安听后十分安心,她等的就是循齐这句话, 将来,推恩于颜家,这样,她才对得起颜家。 外面寒气逼人,两人关了门,先用晚膳,而后,颜执安将朝廷中重要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 “昭惠公主如今声望很高。陛下高兴不已,只怕纪王坐不住了。”颜执安语气嘲讽,却十分自信。 纪王坐不住,就是她们的机会了。 循齐抱着手炉,想起白日里的一幕,“纪王今日入宫去了。我半道遇见他。他对路有冻死骨并无感触,就这么走了。或许在权贵眼中,百姓死了就是死了。可天下不该由这等人来掌握。” “是啊,他与太子十分亲近,将来,太子登基,岂不是他得势。小齐,你觉得呢?”颜执安故意询问循齐。 循齐不疑有它,认真思索,继而回答:“那是自然的,只是我不知昭惠公主是何脾性。” “比纪王更懂百姓艰难。太子坐于东宫学习,所知所懂,皆来自少傅们。他至今未曾出过宫门,循齐,不是我不尊太子,而是昭惠比她更合适。将来,这场仗注定是要打下去的。”颜执安心中感悟。 循齐眼神闪烁,悄悄靠近左相,一股熟悉的香味绕鼻,她的呼吸一顿,心口热了起来,接着,手脚发软,像是被烫了一下。 她微微一顿,颜执安疑惑地看她:“嗯?” “我、我是想说明帝当真是惠帝所杀吗?”循齐急忙回身,直起身子,心跳莫名加快,险些跳出嗓子眼了。 颜执安被她的问题所困,未曾在意她发烫的脸颊,思索道:“是惠帝所杀,所以,陛下后来杀夫夺位。循齐,惠帝对陛下的爱意也是真。” 兄弟二人皆想要一人,这才有了今日的悲剧。 循齐诧异,觉得不可置信,“疯子道帝王薄情寡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妾,怎么会独爱你一人。” “可确实如此。”颜执安却觉得不可思议,她告诉循齐:“明帝在位两年,只当今陛下一人,而惠帝在位五年,依旧只有陛下一人,若不然,惠帝怎么会子嗣单薄,只得太子一人。循齐,帝王薄情便可,万万不可钟情。” “为何?”循齐反而不明,“从一而终,不妥吗?” “看似妥当,实则大错特错,帝王可以有错,但不可专情。这般就会有软肋。循齐,你自以为的专情,实则是将自己的软肋告诉天下人,让你的敌人朝你的软处来扎,你懂吗?”颜执安语调眼严厉,“所以,我不喜欢你多情,薄情反而让人活得长久。” 明帝错在钟情于陛下,让惠帝得到机会。同样,惠帝自以为的钟情,舍弃后宫只爱皇后一人,甚至对皇后深信不疑。 惠帝因司马神容而夺位,最后,死于司马神容之位。 爱情,也毁了我朝两位帝王。 颜执安握着循齐的手,不放心她,一再嘱咐,“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您想多了,我又不是陛下。”循齐反握住左相的双手,感觉到她双手的细腻、温热。 循齐不得不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五指纤细,骨节均匀。她紧紧凝着,心口发痒,忍不住以指腹抚摸。 当指腹摩挲的时刻,一股奇异的感觉涌现心口。 未及体会,左相将手收回去,循齐摸了空,心中空荡荡,不觉一阵难受。 “你不是陛下,但你是我的女儿,我向来不觉得钟情就是对一人负责,真正的负责是不去爱。”颜执安语味悠长,“循齐,权势与爱情是相悖的。 循齐不认可:“不是,惠帝是夺他人之妻,强取豪夺算什么爱情,而明帝陛下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我想陛下是爱她的。” “对,两情相悦,不得善终。”颜执安反驳她的观点,“爱情可浅尝,但不可深入,否则,害了自己。” “明帝的事怎可归咎于陛下身上,是他自己疏忽,被自己的亲弟弟背叛。”循齐据理力争,望着左相,思索道:“陛下何错之有?难道没有陛下,惠帝就不会杀兄夺位吗?陛下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权势与爱情,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惠帝的错,为何怪在女人身上?烽火戏诸侯是褒姒的错吗?分明是周幽王好色。” 第38章 你亲我一下? 一时间,颜执安哑口无言,她是这个意思吗? 孩子大了,自己说一句,她可以反驳无数句。她开始怀念刚回来的小东西,她说一就是一,小东西一句都不敢反驳。 “您怎地不说话了?”循齐打量母亲的神色,“我说错了吗?惠帝若无野心,怎会篡位。明帝可有帝王之才?” 颜执安解释:“我初入朝时候,明帝尚在,有过数面之缘,至于是否有帝王之才,我无法得知,但明帝在位期间,颁布过数道旨意。从旨意看来,并非昏聩之君。至于明帝,那时我已在陛下跟前,他比起惠帝,也毫不逊色。” 循齐问道:“您的意思的是,他二人都有帝王之才,本可坐稳帝王之位,却因一女子而丧命,对吗?” 颜执安沉默,剜了她一眼,循齐撇嘴,道:“您就是这个意思。” “我让你不要将心思放在爱情上,你和我说错不在陛下,是相同意思吗?”颜执安无奈,帝王家多情,明帝惠帝便是前车之鉴,她只是希望循齐不要走他们的老路罢了。 循齐挺起胸膛,但声音逐渐小了下来,还是与母亲说道:“我又不做皇帝,您与我说这些,是不是举错例子了?” “安置吧。”颜执安哑然,和她说这些道理,就是对牛弹琴。 颜执安拿手戳了戳小牛的脑袋,“你喜欢谁,我不反对,喜欢三个喜欢五个也可,但不要为一人失去你的理智,懂吗?” “懂了。”循齐觉得奇奇怪怪,不是都说从一而终才是最好的,怎么还期望她喜欢三五个呢? 这不就是负心女子吗? 怎么还以此崇尚呢? 循齐转身看向母亲的背影,一瞬间难以接受母亲的说法。 待躺在床榻里侧,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母亲,您为何觉得不可从一而终?” “你又不是后宅普通女子,作何要从一而终?”颜执安语气淡然,“你以为从一而终是一件幸事?若是两情相悦,朝朝暮暮皆是你,倒也罢了,万一你是单相思呢?此花不为你所开,便去寻为你而开的花朵去。” “不对。”循齐依旧想反驳,翻过身,朝对方处挤了挤,凝着她的侧脸,那处肌肤如凝脂如白玉,让她心口一颤。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循齐忙挪开目光,心跳如雷,她不解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她正踌躇,颜执安也看向她,侧过身子,手枕在臂膀下,姿态散漫,循齐看过去,目光扫及胸前,衣衫微开,露出一片莹雪肌肤,她吓得不知动弹。 颜执安不知她的想法,认真说:“不是让你去沾花惹草,而是让你保护自己,从一而终自然是善事,若真强求不得,对自己而言,便是一件坏事。” 她低头,循齐低着脑袋,她伸手去拍了拍,“想什么呢?” “睡觉了。”循齐慢慢地钻进被子里,一进被窝,脸颊红得发烫,呼吸都跟着粗重起来。 她已经在躲避了,不知情的颜执安还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安置吧。” 那一拍,让循齐心如擂鼓,她不甘心,钻出脑袋来敲一眼,对方确已闭眼。从她的角度去看,恰好可见左相侧颜,一如往昔,如旧清冷。 她的心慢慢沉浮下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眼睛泛酸。 她又很慌,不知道哪天左相就赶走她了。她便又成了小乞丐。 锦帐低垂,将两人封在狭小的天地中,隔绝外世,隔绝旁人,恍若天地间只剩下两人了。 循齐情动,忍不住靠过去,将自己的手悄悄伸出去,摸进她的被子里,反复斟酌后,握住那只纤细的手。 握住的那刻,她感受到了柔腻,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这一刻,她十分满足了。 她想握很久、很久,久到白发。 循齐当真握了很久,久到自己睡着了也不放手。 颜执安半夜醒来,手被人握住,轻轻一动,榻内的低吟一声,她便不动了,由着循齐握住。 霜前冷雪后寒,化雪的这几日格外冷,循齐早起骑马,颜执安放心不下,嘱咐道:“坐车也可以去。” “他们都骑马,就我坐车,会背地里笑话我矫情。”循齐往嘴里塞了块饼,嚼了嚼,“我身子好着呢,这两年都穿了厚衣裳,以前跟着疯子的时候,穿着单衣漫山遍野地跑,也不冷的。” 吃了一口,她就起身走了。 看着外间的雪景,颜执安觉得一阵寒风刺骨,整个人都懒怠下来,握着手炉,生起今日请假的想法了。 她磨蹭了须臾,唤来无情,道:“不如你替我去吏部请假。” 无情震惊地望着家主,“您哪里不舒服吗?” “天太冷,不想动弹,横竖手中无要事。”颜执安悠闲地闭了闭眼,“这等天气就该在暖阁内煮茶赏雪,作何折腾呢。” 无情嘴角抽了抽,“少主今日还要去巡防,她都不觉得冷呢。” 少主在室外跑,冰天雪地,您在屋内,哪里就冷了。 果然一下雪,家主骨子里的懒劲就出来作妖了。 “那属下去一趟。”无情硬着头皮开口,不得不询问一句:“当真无要事吗?” “没有。”颜执安坚持一句,她手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昭惠公主’在江南,她派人去保护,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陛下自己会处理的。 她朝无情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回去再睡会儿,来客就说我病了。” 无情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行礼退出去,转身大步离开。 颜执安掩唇打了哈欠,昨夜被循齐搅得后半夜醒了就睡不着了,今晚将她踢回去睡,也不知道何时多了个睡觉握住人手的毛病了。 上床去睡回笼觉了。 午时,太医院院正就来了,奉旨来给左相诊脉。 颜执安睡醒了,闻言后再度摆摆手,“让她回去,就说我好多了,我府里有大夫。” 无情再度去赶客。赶走了院正,纪王妃来了。这位可真是稀客。颜执安躺在榻上去想,一旁的无情提点她:“纪王家还有个儿子没成亲呢?” “哎呦,我头疼了,可真是好疼,你去帮我说说,就说我头疼起不来。”颜执安开始演戏了,捂着额头,故意喊头疼,喊完就躺下来,“快去、快去,再晚点,少主就该回来了。” 循齐的脾气都敢将纪王妃打出去。一家有女百家求,想过父母的想法吗? 过完年,循齐就十六岁了,说亲的人肯定更多了。 无情去赶客,刚出门,要命的是看到少主策马回来。 纪王妃本欲离开,远远地看到一队人策马回来,两息的功夫,就靠近了。她止步,马上的人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随从,自己大步走来。 循齐不认识纪王妃,纪王妃也是初见循齐,两人各自打量对方一眼,无情这才开口解释:“纪王妃,这是我家少主。” “循齐见过纪王妃。”循齐先行礼,见状也明白,忙道:“无情,送一送纪王妃。” 说罢,她大步进去了。 纪王妃还是看了过去,目光灼灼,少女不仅颜色好,气度不凡,要命的是她是巡防营副指挥使。聪明人都知晓,颜执安将她送进去,是冲着巡防营去的,赵俯能待多久,就看颜执安的本事了。 若是娶回家去,她家就等于在京城有了五千兵马。纪王妃十分心动,笑呵呵与无情说道:“别送了,天寒地冻,我先回去了。” 无情不敢慢待,亲自扶着王妃上马,目睹车马远去。她立即回去禀报家主,“少主回来了,恰好在门口碰上,纪王妃的眼睛都看直了。” “看直了就戳回去,打循齐的主意是痴心妄想,让循齐逮住机会揍她儿子一顿,一家都老实了。”颜执安莫名厌恶,“她娶的哪里是循齐,分明是巡防营和颜家。不过,这倒提醒我了,该让赵俯离开了。” 过了年,让赵俯去地方路军,一方天地的老子,肯定比京城待得痛快。 颜执安挥挥手,无情退出去。循齐恰好来了,回家来换了一身,小跑着过来,“家主身子不好吗?” 无情撇撇嘴,“天气冷,不想去罢了,您别说出去。” “还可以这样吗?”循齐震惊,左相也不是表面看得那么勤勉,还会偷懒,且光明正大地偷懒。 无情被她逗笑了,玩笑道:“家主是近日无甚要事。” 循齐颔首,同无情一笑,“好,我知道了。” 无情退出去,循齐踩着毯子走进,她探头去看了一眼,颜执安侧卧在榻上,衣衫单薄,肌肤盈润。 循齐微怔,脚步怎么都挪不动了。 “循齐吗?”颜执安起身,朝外看了一眼,淡然地起身整理衣襟。 循齐躲不住了,慢悠悠地走进去,“我回来了,在门口遇到纪王妃,她怎么来了?” “一则探病,二则打探虚实,即将过年,年后你便十六岁了,都盯着你呢。下回,你将他儿子打一顿,她就不敢了。” 颜执安一面说一面整理衣襟,待整理后才同循齐招手,“纪王子嗣多,嫡出的三个,庶出的不知多少个,嫡出的三子还没成亲,下回见面就先打一顿。” “好,听您的。”循齐爽快地答应下来,左右看了一眼,找到凳子,搬至榻前坐下,“我们可要回金陵,您不去接夫人回来吗?” “她不愿回来就不回来。”颜执安躺了大半日,骨头都懒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整个人懒洋洋的,她指挥循齐挪来了软枕,自己又靠上去,与女儿语重心长道:“她爱玩,我们又忙,哪里有时间顾及她。金陵的人都爱玩,随她玩去,等玩不动就回来找我。现在还能蹦跶,喊不回来,别浪费力气。” 她的母亲,跟随父亲玩耍半生,闲云野鹤,如今依旧改不了性子,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听您的,我派人送些年礼过去,您可要捎带什么?”循齐也不坚持了,询问左相一句。 颜执安摆手,“让管事去安排,我送她什么,她都不喜欢。”她就想要女婿登门。 颜执安深知母亲的性子,什么都不缺,整日就想要她成亲,梦想破灭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暮色四合,正欲用晚膳,女帝亲临。 颜执安支开了循齐,亲自将女帝迎去书房,无情站在门外守着。 “陛下半夜驾临是为了昭惠公主的事情吗?” “不,是太子。”女帝面色淡淡,俯身坐下来,“你这声东击西的一招,将纪王的人引去了江南,朝堂暂时安静了。太子昨日来给朕请安,想要入朝参与政事,开年后,他便十一岁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压着太子,不让他碰朝政,皆以他小为理由,可如今他长大了,这个理由便不合适。 “殿下,待入朝后,再议。”颜执安答应下来,“您将他圈在东宫,天下臣民以他为尊,皆以为他会是仁爱之君,可您莫要忘了,他背后还有纪王。” 纪王是什么样的货色,女帝也十分清楚,勤劳人养出好苗子,懒惰的人呢? 女帝沉默,并没有及时回答颜执安的问题。 “陛下,您是不舍,对吗”颜执安立即明白了,女帝是不忍见到太子被世人唾弃。 灯下女帝蹙眉,依旧难*掩容色,循齐的眉眼似她,明艳中带着英气。 颜执安并不急,相反,淡淡开口:“陛下,您必须做出取舍才是。您若不舍太子也可,杀纪王保太子,让循齐做颜家的少主,皆大欢喜。” “不可。”女帝犹豫不决,被颜执安这么一激,立即拒绝。 颜执安等的就是她的拒绝,“陛下,若不然,臣不会让循齐回到您身边的,太子容不下她。既然您犹豫了,那就让循齐待在臣的身边。” “颜执安,朕不是这个意思。”女帝反驳,目光沉沉,心中左右为难。 可颜执安并不觉得她的仁爱是好事,优柔寡断可是大罪,害人害己。她上前一步,气势逼人,“陛下,您是何意,臣明白,但太子会甘心吗?您是他的母亲,帝位是他父亲留下的,他会主动放弃吗?您这是异想天开,您的优柔寡断会害了循齐。要么,我与您的约定就此中止,要么继续。” 颜执安的话,让女帝陷入犹豫中,可颜执安不打算就这么解决,而是继续说:“您应该很清楚,昭惠公主一冒头,就是纪王的箭靶子,您让她回到您的身边,又什么都不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您前一日驾崩,纪王后日就可以杀了她。” “朕明白。”女帝呼吸急促,焦躁地扶额,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陛下,循齐的性子,您应该了解。她是善良的人,只要太子不过分,她是不会杀太子的,封王赐封地,各居一方。这是您想看到的局面,若您反过来,太子不一定会放过循齐。” 颜执安的话让女帝从犹豫中走出来,她站起身,凝着颜执安:“颜执安,你可以发誓让循齐不杀太子吗?” “臣做不到。您都做不到的事情,何苦来逼臣?臣不过养她几载罢了,如何抵得过您的生育之恩。”颜执安觉得好笑,“您凭什么觉得臣可以做到您都办不到的事情呢?臣还犯愁,将来真相揭露,循齐会不会恨臣呢?她说她没有野心。但臣偏偏将她推上权势那条路。” 女帝有女帝的难处,颜执安有她的苦楚,如今她只想好好与循齐相处,若不然,将来可就麻烦了。她可以逃,颜家该如何是好呢。 “朕不是在犹豫、朕是想将帝位还给循齐的。这本就该属于她的。”女帝也是为难,“朕不想看到她们自相残杀。” 颜执安平视女帝,语气薄凉:“陛下,那就让昭惠继续待在民间。” 女帝抬眼看她:“你是故意与朕唱反腔的,对吗?” 颜执安稳定不动,“臣是在陛下想办法出主意,在您未确定前,臣不会让循齐回到您的身边,陛下总不好无故来抢臣的女儿。” “你……”女帝气势被压了下去,着实没有心思与颜执安计较,只得摆摆手,“既然如此,就顺了太子的心意。朕走了。” “臣恭送陛下。”颜执安弯腰揖首。 女帝踏着漆黑夜色,悄然离开左相府邸,颜执安派了一队人悄悄送回宫门。 待她回屋,循齐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兵书了。 “您回来了,她走了吗?”循齐收起兵书,眼神下意识往屋外看了一眼,“有要事?” 她既然问,颜执安也不瞒她,“太子想要入朝参与政事。” “太子的做法,很正常,陛下不敢答应,对吗?”循齐或多或少知晓皇家的事情,不免嘲讽一句,“陛下太过心软了。既然如此,就不该寻殿下回来,这哪里是让女儿回来享福,分明是她送命的。” 颜执安替女帝说情:“那也是她的孩子。” 其实,司马神容当年生下太子是为了给自己解困,有了子嗣,等于有了靠山,杀了惠帝,她辅佐太子。 太子等同是救她的良药。 循齐说:“那便杀了纪王,杀了这群搅事的便是。” “纪王出行都有人保护,寻常人无法近身的。” “那是他们愚蠢。”循齐冷笑,道:“我来试试。但我不会蠢到自己去杀。” “你有什么办法?”颜执安疑惑。 循齐粲然一笑:“火。药。右相也会,回头我与她商议。不过太子年岁也大了。” 颜执安也是苦恼,良久说不出话。循齐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好。注意脚下。”颜执安诧异,但还是放她回去了。 奇怪,昨日巴巴地留下,今日迫不及待地跑了,也不知道她如何想的。 雪后第三日,阳光便出来了,走到哪里都能听懂冰柱融化,滴答成水的声音。 循齐巡防街头,逛了三日,摸索到纪王府门口,溜达两圈,又走了。 反复五日后,纪王出城去了。循齐跟随,跳了一个人少的箱子,将一个小罐子推到了纪王的马车下面。 砰地一声,纪王府的侍卫拔刀,“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马车被炸出窟窿,纪王整个人掉了下去,摔得爬都爬不起来。 循齐爬到墙头上,啧啧一声,“威力还是太小了,罐子就那么大,装不了太多的火药,不然肯定炸死他。” 纪王的侍卫乱做一团,紧紧地将马车围了起来,循齐逃之夭夭了。 她先回家去洗澡,随后将身上带有火药气味的衣裳烧了,但也不敢出门,又一头扎进梅花林里,在里面走了三圈,这才出门继续巡防。 循齐回到巡防营,上司被喊走了,她正纳闷,下属来报,“头儿被陛下罚了,罚了三十杖,送回家了。陛下让您代管巡防营。” “为了何事被罚?”循齐心里生起不好的想法。 “纪王遇袭,恰好头儿在附近喝酒,巡防期间喝酒。” 循齐扶额,巡防期间喝酒,三十杖都是便宜他了。循齐自己生了会儿气,招来另外一位指挥使,两人商议一阵,接下了差事。 循齐算是坑了自己的上司,心里过意不去,回府后让管事挑着好的补品给送去。 “巡防期间喝酒,是猪脑子吗?”循齐不得不骂了一句。 转头碰上左相,她立即收敛苦恼,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纪王如何了?” “腿断了。”颜执安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你很不错。” 一出手就让纪王断了一条腿,近日朝堂上看不到她了,心中十分爽快,相信,陛下也会高兴的。 只怕太子不高兴。 循齐笑呵呵地抱着她的肩膀,“我办事还不错,您要不要赏我些什么?” “整个颜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钱拿去,库房里的宝贝也拿去。”颜执安也想不到给她什么奖励了。 “你可真是一劳永逸。”循齐不满,脑袋蹭着她的肩膀,一抬头,瞧见她嫣红柔软的唇角,心口一颤。 她忙低头,又觉得不甘心,凑到对方跟前,“那您亲我一下。” 颜执安:“……” “你胆子可真大,连我的便宜都想占?”她伸手去揪住循齐的脑袋,微微用力,“谁给你的胆子?” “随口一说罢了。”循齐自觉得很,试探一句,果然见左相脸色变了。 假的就是假的,怎么妄想成为真的呢? 循齐规矩松开左相,面上维持着不多的笑容,目光赤诚,“别揪了,玩笑罢了。” “当真是玩笑?” 循齐:“玩笑,真是玩笑。” 第39章 喜欢她这么黏着自己。 循齐吓得拔腿就跑了。 颜执安瞧着她的背影,矫健伶俐,十分有趣。她被逗笑了,这时无情悄然而来,“家主,纪王伤得不轻,陛下罚了赵俯,由少主暂代巡防营。” “是暂代呀。”颜执安呢喃一句,如何将‘代’字去掉呢。她问无情:“为何罚赵俯。” “巡防期间饮酒,被抓住了。” “原来如此。”颜执安心中了然,“你去告诉右相,想办法,让赵俯离京,别亏待人家就是了。” 无情匆匆去传话了。 颜执安回书房,召集幕僚们说话,纪王一受伤,该着急的太子。 “近日陛下才让太子入朝,今日纪王就出事了,是不是……” “与陛下无关。”颜执安否认,“陛下若想杀他,何至于留到今日呢。” 她否认,也没有暴露循齐。 幕僚们争相说出看法,颜执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天色漆黑,婢女来禀用晚膳了。为了不让循齐等,颜执安让幕僚们退下,自己回主院了。 循齐等候多时了,在桌上摆弄着木人,听着动静回头去看,果见左相踏夜而回。 “您回来了。”循齐调整好情绪,依旧同左相微笑着,瞧着与以往无异。 颜执安进屋,解开大氅,睨她一眼,又看向桌上的木人,“怎么又玩这个?” “随便玩儿的。”循齐说完,就将木人拿起来,准备塞进袖袋里。 可她刚一伸手,颜执安便握住她的手腕,将木人接了过来,仔细打量一眼,是穿着朝服的自己。 颜执安笑了起来,指腹轻轻抚摸木人,道:“给我便是,怎地又带走。” “我无事刻的,不大精心,回去重新刻一个。”循齐心虚,觑她一眼,“不精致。” “挺好的,用晚膳。”颜执安抬眸,触见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随和一笑,“不用那么小心的。” 循齐点点头,故作无事般坐下来,趁着婢女摆膳时,悄悄与左相说:“我觉得我挺对不起赵指挥使的。” 不是她去折腾纪王,朝廷就不会发现他去喝酒。这些当兵的时常去喝酒,次数多了,无人在意,这回算是被她牵连了。 她觉得愧疚,颜执安不以为然,道:“那是她自己的错,与你有何关系?他若规矩,岂会被抓住。循齐,是他有过,终究有一日会被发现的,这回虽说无甚影响,你可能保证下回不会耽误要事。” 循齐默然。 颜执安宽慰她:“你可以有许多种办法去弥补他,但你没有错。他自己懈怠,与你没有关系的。你可以派人去送些补品,但正事上不可懈怠,懂吗?” 循齐忙点头,颜执安给她夹了一块肉,“用膳。” 饭后,循齐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围着左相转悠两圈,不舍离开。 颜执安随她去,许是刚接手巡防营,内心不安,细细一算,她才十五岁,就接管巡防营,这是十分少见的。 果然,循齐绕了几圈后,蹭到她的身边,“赵指挥使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对,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颜执安道,“明降暗升,他日后不会差的。” 若真将赵俯赶走,日后谁敢与循齐相交。她不能让循齐被人唾骂,是以,只会给赵俯甜头。将来,等循齐登基后,再将赵俯调回来。 循齐懵懂,挨着她坐了下来,脑袋空空的,不自觉地问左相:“我能管好那么多人吗?” “为何不可,有纪律有规矩,人人都按照规矩来,赏罚分明,你自然就能管好。不用怕,你有我、有你老师,不会差的。”颜执安心中叹息,伸手握着她的手腕,鼓励她:“不害怕,你瞧你在巡防营大半年,下属们信服你,你资历尚浅,好好做事,他们会更加信服你。都是一步步来的,脚下踏稳了,就不会有事。” 循齐点点头,眼神飘忽,颜执安看得心中闷闷的,宽慰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还小,慢慢来。” “我知道的,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循齐深吸一口气,眸色湛亮,“将来,我可以保护您,可以让颜家以我为荣的。” “那是自然的。”颜执安十分开心,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循齐是善良的人,将来必然会感恩。 两人相视一笑,循齐觉得自己浑身又有力量了,她腼腆了起来,道:“您相信我。” 所以,别放弃我。 颜执安笑道:“相信您。纪王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太子方入朝,纪王伤了,等于断了太子的臂膀,甚好。” 循齐粲然一笑,得到左相的认可,比她升官还要高兴。 “那我回去了,您早些安歇。”循齐站起身,与左相行礼,转身退出去。 颜执安以为她会赖在这里,没想到说完话竟然走了,她不得不说一句:“过几日,我带你去行宫。” “不去了,近日事多。”循齐止步,心中懊恼,赵俯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喝酒,真是麻烦。 闻言,颜执安也不勉强了,便道:“那就除夕过去。” 循齐晦暗的眼神登时一亮,“好,我记住了。” “回去吧。”颜执安笑道,真是个孩子,一件小事就足以让她喜笑颜开。 循齐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 循齐又升官了,隔日亲自去看赵俯,带了一车的补品,但赵俯是男子,她就不好近身去看,便嘱咐赵夫人照顾好,临走时又拿了些银两。 赵夫人不肯收,循齐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嫂子莫推辞,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她匆匆走了。 赵夫人无奈,将事情与丈夫说了。赵俯心中正郁闷呢,见到礼品清单和银两,叹道:“嘿,我还真服她,不过巡防营是是回不去的。” 自从循齐进来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是她的垫脚石,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可她实在是太能干了,为人谦逊,做事柔和,对下有耐心,对上尊敬,让人挑不出毛病了。 这回是自己栽了,怪不得循齐,他看着银两,心中的郁气渐消,他与夫人说道:“你拿笔来,我说你写。” 半日的时间,赵俯的书信送到颜执安的手中。颜执安打开书信,看过便了然,直接烧了,回复道:“我知道了,转告你们主子,我会尽力去办,不会亏待他。” 赵家的管事安心离开。 赵俯来信,想为自己搏一搏,既然巡防营待不住,那就去其他地方。他是军人,不会拘泥于眼前,更知晓如今左相在朝的分量,该舍就舍,他看得十分清楚。 懂得进退,才能长久。 颜执安很满意赵俯的投诚,心中有了计较,而另一边,纪王腿断了,就算康复后也是一个瘸子,气得在家发脾气。 太子出府,匆匆看望他,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太子离府,走过一条街,恰逢循齐巡防,太子招呼循齐上前。 循齐下马,走到马车前行礼,太子掀开车帘,触见一张明艳的脸颊,眼眸微眯,感叹道:“孤可真羡慕指挥使。” “殿下,臣不解。”循齐确实不明白,你是太子我是朝臣,你羡慕我干什么。 太子说:“羡慕你有一位好母亲,倾尽全力给你铺路。”而我的母亲,高高在上,眼中只有我的姐姐,甚事都为姐姐着想,从不曾想过我。 循齐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目光沉凝,“殿下,您是储君,整个天下都是您的。” “这个天下是谁的,还未可知。”太子轻叹一声,老气横秋,“循齐,你有一位好母亲。” 循齐动容,太子越夸赞,她的心越发不安,左相收养她不是出自真心,背后必然是有原因的,但她至今还没查到的。如今,她只能乖巧地依附左相。 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她嗤笑一声,“太子只看到了表面,陛下对您,也是慈母心。” 太子看着她,低声叹气,可越看越觉得她相貌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道:“孤观指挥使似故人。” “故人?”循齐抬头,对上太子迷惑的眼神,“哪个故人?” “想不起来,总有故人之姿。但不似左相。”太子解释,左相是个清冷美人,而循齐五官英气,两人截然相反的。 太子盯了两眼,觉得自己唐突,便收回目光,道:“孤说笑了,指挥使再会。” 太子自觉自己失仪,放下车帘,吩咐启程了。 殊不知这句话让循齐起了疑心,故人之姿……太子身居东宫,能说出这句话的,必然是他的身边人。东宫在皇宫内,太子所见,无非是东宫詹事府的人,亦或朝廷重臣。 其实她一直想的是母亲是谁,而没有想过父亲。 既然左相不是她的母亲,‘父亲’的人选范围就扩大了。太子口中的‘故人之姿’究竟说的是父亲还是母亲? 循齐觉得奇怪,太子不过十岁,他觉得自己的容貌熟悉,应该是很熟悉的人了。 循齐翻身上马,脑海里将东宫的人一一排除,觉得不可能,左相没有必要为了东宫的小虾米来收养自己。 能让左相费心的,还有谁? 循齐眼神一颤,莫名看向宫廷的方向,心中有一疑点生出,难道是因为她吗? 这一刻,她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匪夷所思,又觉得自己吓唬自己,怎么可能呢?那位祖宗不是在江南吗? 循齐轻轻闭上眼睛,忍着浑身的颤栗,打马去官署,顺势去见老师。 靠近年关,各处都在忙,左相新得了户部,而右相手中有吏部,掌朝臣升迁之道。她也忙,忙着考核。待见到循齐后,她忙碌的神色中浮现笑容。 “右相。”循齐浅浅一笑,“我方才遇见太子了。” 右相面上的笑容淡了淡,将屋内的人都赶了出去,背对着循齐整理文书,手却抖了抖,她故作沉稳,“太子怎地出宫了。” “探望纪王。”循齐的声音如旧,听不出情绪。 右相对她的性子很了解,两人关系密切但不联系,唯恐旁人察觉。今日循齐不管不顾地过来,必然是有要事的。 她微顿,循齐走近,绕到她身前,直视她的眼睛:“老师,太子说我像一故人,但是他又想不起来是谁。我猜那人,是我的父亲,您说,对吗?” “这是你的家事,你来问我做甚?”右相心里暗叫不好,面上不敢浮现,故意呵斥一句:“回家找你娘问去。” 循齐抿唇笑了,白净的小脸绚丽,可这笑容让心虚的右相心里发憷,“哎呦,我的祖宗,是不是你娘派你来我这里捣乱的?” “你和我娘吵架了吗?”循齐故作疑惑,“哎呦,你俩又吵什么?” “你娘嫌我钱花太多了。”右相故作叹气,“你说颜家家大业大,她花钱如流水,到了朝廷,可以为一分钱与我吵半天,抠抠搜搜,吵得我脑袋疼。” 循齐不为所动,右相莫名发抽,少女穿了一身黑衣,衣裳颜色略重,衬得她成熟不少,可她的脸颊眉眼透着些稚气。脸被寒风吹得过于红润,莫名让人心疼。 十五岁的年纪,掌柜巡防营,几人能做到吗?右相觉得当年也做不到。她轻叹一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说的故人是我爹吗?”循齐虚晃一招,“我就好奇我爹是谁?” 右相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烦躁快要溢出来了,但她还是忍住,“回家找你娘去。” 循齐委屈:“她从来都不说,我就来问问您,您知道吗?” “我知道,你娘的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出去、出去,我烦透了。”右相过于心虚,不想面对循齐,这个小东西愈发狡猾了,稍有不慎就被他带进陷阱了。 循齐哼哼唧唧,一改在外的严肃,上前抱着右相撒娇,“您告诉我,您说一说。” “我不知道。”右相伸手推开循齐,盯着她漆黑的眸子,“要不我改日给你套套话,如何?” 循齐眼前一亮,“多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面对右相时,面上的笑容顷刻消失,都在骗她。 她的老师也在骗她呀。 循齐平静地走出门,目光如刀锋般,仰首冬阳,心头莫名发寒。她以为的老师和蔼,待她好,教她知识,授予她人情世故,可到底,她们不是待她好,而是为了莫名的利益罢了。 她握着佩刀,平静地走在官署内,将来事发,左相还会留下她吗? 若真如自己所想,左右二相不是待她好,而是对着公主好罢了。 这份长辈对晚辈的慈爱,都是假的。 她嗤笑一声,走出官署,快速上马,吩咐下属:“继续巡防。” 冬日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暖暖的,可循齐觉得背后发凉,她长大了,窥见了秘密,顷刻间,所谓的‘美好’在这一刻碎了。 循齐如往常一般巡防,表情安静,沉稳如旧,对下属依旧很好,到了时间后,她给下属一粒碎银,“自己去喝酒,明日巡防前要清醒,若不然,军法伺候。” “谢指挥使。”下属们喜笑颜开,握着钱,感激地看向指挥使。 他们很聪明的将‘副’指挥使的副字给去了,循齐出手阔绰,他们已以她为首了。 循齐表情淡漠,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打马直接走了。下属们得了酒钱,哪里在意这些呢,欢天喜地般走了。 在她离开官署后不久,右相匆匆去找左相,将太子的话说了一遍。 “太子……”颜执安沉吟。 右相说:“循齐的样貌长开了,我怕瞒不住了。”京城里的狐狸们那么精明,一旦冒出来,循齐就很危险。她道:“不如将她推出来,免得整日里提心吊胆,我都害怕了。循齐今日看得我心口发毛,左相,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等纪王死了再说。”颜执安扶额,她也在愁,循齐越长大,便越难糊弄,她如今想尽办法才稳住循齐。 右相看着她:“你为何不告诉循齐?” 颜执安是有私心的,她希望循齐依赖她,想以循齐培养些感情,她在循齐身上花的心思太多了。 她沉眸,心中也是不安,右相催促她:“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与陛下的五年之约,才过两年罢了。急甚。”颜执安拒绝她的提议,“她若知晓,未必能稳得住自己,万一露出马脚呢,她才十五岁,不是二十五岁,上官礼。” 两人目光一碰,针尖对麦芒,皆不肯放弃。 右相霍然坐下来,道:“你如何瞒住她。” “太子所言算不得什么,何必为一虚言来发慌。上官礼,你以往的沉着哪里去了,竟然被一孩子搅和了。”颜执安缓过心神,不免苛责对方:“你怎么那么慌。” “你不知道你女儿的眼神。”右相一阵后怕。 不想颜执安笑了,“她在巡防营历练大半年了,若没些气势,如何震慑下面的人。如今,都可震慑你了,可见学得不错。” “你还笑得出来。”右相疲惫极了,不敢回想循齐看她的眼神,气势威仪都有,十分吓人。她说:“我不想和你掺和了。” “你怕什么,你只是她的老师罢了。”颜执安笑容淡然,“小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善良的人。不过,她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循齐的进步,我都看在眼中,她遇事从容不迫,又是个乐观的性子。右相,凭心而论,她与太子,你更偏向谁?” 太子与循齐都是右相的学生,旁人或许不知二人的秉性,但右相最清楚的。 “我都已上了贼船,你还想怎么样?”右相迂回避开了问题,不得不说:“循齐将我上官家搅得一团乱,如今京城的姑娘都不敢与我家结亲了。” 颜执安却问她:“你解气了吗?我相信待她登基,会拿你上官家第一个开刀。我虽说不知你长姐怎么离开上官家,但她吃了这么多苦,循齐都记着。她上去了,上官家的规矩就得改。只是我好奇,你为何不改规矩” “我改不了。”右相苦笑,“这等规矩在上官家存了百余年,我能干什么呢?阿姐总劝我,要认命。人就该认命,若不然,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以为阿姐没有反抗过吗?那年她将我带回上官家。但你知道吗?我父亲给我一杯毒酒。” 她自以为是,自己可以认祖归宗,可最后,一杯毒酒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还是阿姐将我带了出来,后来,她来找我,说厌倦了,让我学习她的言行举止,最后将我推了回去。左相,我何尝不恨这个规矩,可我爹活着呢,我娘活着呢,阿姐常说,在这里,孝道为先。所以,我得等他们死了才可以动手。” 位居人臣又如何,父母在,依旧处处受制,因为我朝义以仁义治天下,孝乃人之本分。 颜执安无奈,“那便等循齐,她可不会手软。循齐若是知晓疯子是被上官家逼出来,她会踏平上官家。” 她在弱小时候都可一人杀了庸医,待权倾天下时怎么会放过上官家。 右相心有余悸,沉默下来。随后离开官署。 到点后,颜执安离开回府了。 靠近年关,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急于归家。 循齐也回来了,坐在门口台阶上雕木人,神态谦和,与往常无异。颜执安走过去,“怎么不进屋?” “屋里闷得慌。”循齐没有抬头,但手下一晃,刻错了一处,她不得不松开手,略显沮丧。 这时,左相拉起她,俯身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声音依旧和煦好听:“那么大的人,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上官礼还说人怕她,可在自己眼前的分明就是一个孩子。颜执安带着她往回走,她有点紧张,低头看着那只好看的手。 她在想,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日日骗她呢。 她那么信任她,她却联合所有人骗她,权势当真那么重要吗? 循齐低头,掩住失望,但没有拒绝左相的,反而握住对方的手腕,故意笑了,“您今日回来得很早啊。” 巡防营是日夜交换的,循齐是到点就可以走,但她们这些文官不同,事情多就会晚些走。 “无事就回来了。”颜执安随口扯谎,她是故意提前回来看循齐的。但她不能提及太子的事情,若不然就穿帮了。 循齐疑惑:“可我老师说她忙死了。您怎么那么清闲。” 两人进屋,颜执安松开了循齐,循齐却紧紧握住,颜执安反而笑了,喜欢她这么黏着自己。 第40章 怀疑了吗? 循齐是定点回来,颜执安位居高位,想几时回来都可,就怕有人告状到陛下跟前,也无用了。颜执安跟随陛下多年,这点小事是不会计较的。 但颜执安惯来严于律己,手中有事不会提前回来的。 两人进屋后,颜执安便松开循齐,故意问道:“赵俯被罚,你在巡防营如何?” “不仅赵指挥使被罚,还有几位副将也被罚了,他们在营中也是有威望的人,他们几人都被罚,剩下的人有样见样,心中畏惧,自然便听我的。”循齐笑着解释,心中沮丧,捏了捏手掌心,怎么进屋就放了呢,应该再握会儿的。 她不敢露出异样,面上笑靥如花。 闻言,颜执安放心了,道:“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正是你立威的好时机,循齐,我将你送进巡防营,不是让你止步于小小副指挥使,我希望您取代赵俯。当然,我不会亏待赵俯,会给他找更好的去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这就是她与陛下的目的,让循齐握住重兵,有了与太子抗衡的底气。 循齐点点头,认真道:“我懂,我会仔细安排的。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知晓她的用处是掌握巡防营,这是左相给她的任务,她怎么会让她失望呢。 “这就好,往日如何,日后还是如何,你要与旁人一般,做出样子,静静等待赵俯回来。”颜执安实在不放心,不得不叮嘱一句,“不要露出异样。” “好,我记住了。”循齐答应。 颜执安这才放心了,鼓励她:“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用心,循齐,下一步,我会与陛下扩大巡防营。” “添兵?”循齐立即明白过来,“为何要添兵呢?” “陛下信任你。如今陛下一步步在收拢兵权。惠帝便是武将出身,握住兵权,才可取明帝而代之。所以,她希望你握住兵权,信我便是信你。” 颜执安违心说谎,她说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已然做到面不改色了。 循齐茫然,似乎明白过来,自己就是陛下与左相掌握兵权的一步棋子罢了。 这个念头刚萌生就被自己按住了,不对呀,不对呀,陛下与左相随意拉个人过来都可以做的比她还好的。 怎么会选择她呢。 循齐心中生疑,但不急,继续与左相周旋,面上一片谦逊,“我懂您的意思了,我入营后,赵指挥使亲自带我,一切都好。” “好。”颜执安很满意,循齐是她带出来的,做事稳妥,脚踏实地,再给她两年时间,必然会做出成绩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色黑得透彻,用了晚饭,颜执安回书房,循齐回屋休息了。 循齐先走的,颜执安准备出门,忽而想到什么,蓦然止步,回头看向屋内。 无情意外,关切道:“家主,您怎么了?” “我……”颜执安欲言又止,她想到了不妥,循齐这些时日以来,用过晚膳就走了,并没有留宿的想法。 有些奇怪。 但她无法宣之于口,因为道理说不通的,循齐要回去安睡乃是天经地义的,自己怎么会觉得不妥当呢。 她摇首,许是自己吓自己,“无事,走吧。” **** 循齐回屋后,拿出木头人,看着刻错的那道痕迹,良久未动。错了一步,这个木头人就不能要了,连修改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她呆呆地看着木头人,不知所措,若在以往,她肯定就会丢了木头人,但这回,她舍不得丢了。 思索再三,她将找来一只空匣子,将木头人好生放了进去,既然刻不得,丢不得,就选个地方放起来。 做完这些后,她像往常一般躺下就寝。 她很累了,巡防一日,筋疲力尽,躺下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精神满满。但她还是摸到匣子,打开看了一眼,摸一摸木头人,接着去巡防营上值。 冬日寒冷,街上的人不多,多是行路匆匆,常常遇到屋檐下躺着尸体,尸体都冻硬了。循齐便会拿钱,让人好生去安葬了。 冬日以来,最是看清事态冷暖的时候,富人*呼奴唤婢,穷人连裹身的衣裳都没有。循齐时常发呆,看着冻硬的尸骨,想起疯子想起以前的生活。 她如今的权势来自左相,只要左相一句话,她就会再度沦为小乞丐。 不安、惶恐,时常会搅得她心烦意乱。 可回府后,看到左相温柔的面容,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左相怎么会那么绝情呢。 不会的,她不是弃子。 循齐握紧缰绳,眼中冰冷,她得让左相看到她的好处,她如今掌巡防营,不是白身了。 “颜少主。”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冬阳凌空,看着暖和,实则依旧冰冷。 循齐顺着声音看过去,男人策马而来,戴玉冠,穿华服,锦绣富贵,她笑了笑,“原来是纪王家的公子。” 纪王三子,人称李三郎。 循齐一眼过后,李三郎蹙眉,惊艳无双,未曾想到颜家少主竟有这副丽色。 少女坐在马上,长发束起,墨发如同锦缎一般,面上肌肤好似剥壳的鸡蛋,眉眼扬起,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相貌好,气势足,这一眼,似乎让李三郎忘不了。 “找我作甚?”循齐不羁,找打吗? 李三郎哪里知晓她的心思,巴巴地策马赶上来,扫了一眼,道:“前面有一马场,少主可要去玩?” “我可是在当值,去不得。”循齐直言拒绝,“我看这冬日,草都没了,玩什么呢?” 百姓饥寒交迫,权势日日逗乐贪玩,一掷千金。 循齐心中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李三郎将她上下打量一眼,道:“无妨,陛下仁慈,不会在意的,若真出事,我去求陛下,陛下定不会责怪的。” “我听说纪王爷摔了,你怎地不在家侍奉?”循齐也不顾及他的颜面,直接就问了。 纪王是病了,但是纪王妃让李三郎来接近循齐,想要抱得美人归。他本是不屑,误以为颜少主凶神恶煞,未曾想到却是一美人,他即刻心动了。 “我接受邀请而来,不得不来的。”他也有借口的。 循齐冷笑:“既然如此,你便去玩。” 说完,她扬鞭而去,李三郎哎呦一声,打马跟上。这一幕恰巧被酒楼上的人瞧见了。 “李三郎这是想做什么?追着人家姑娘做什么?” “如今的颜少主可是香饽饽,世家门阀们谁不想娶回家。娶她回家,少努力三十年。” 颜少主如今的地位,堪比公主,甚至超过公主。娶公主都未必有兵权,娶她回家,权势、富贵、兵权,三者皆有。 楼上人皆沉默下来,颜少主可是左相心头肉,又得陛下喜欢,她不过十五岁,便有旁人三十岁的成绩。 他们说着话,循齐走远了,为甩掉李三郎,索性入宫去见陛下。 李三郎在外面横,却不敢入宫见陛下。如今的陛下是司马神容,不是他李家的人了。 循齐入宫,丢下马鞭,大步走路,小跑着入宫。 内侍长靠柱子晒太阳,眼睛微眯着,眼前一线漏进光来了,他睁开眼睛就瞧见了一少女,哎呦一声,“是颜少主。” “内侍长。”循齐上前行礼,笑容温柔。 内侍长不敢得罪这位祖宗,忙站直身子,“您怎地进来了?” “后头有人追我,十分讨厌,我入宫来走走。”循齐朝他笑了笑,又看向殿门,“您在做什么?” 内侍长回答:“哎呦,陛下忙着呢,我偷懒,哪个不长眼的跟着你?” “李三郎。”循齐烦不胜烦。 内侍长脸色微变,他在宫里多年,知微见著,立即就明白过来,道:“不必理会,喝杯茶?” “行啊。”循齐哪里会拒绝,她本就不是来见陛下的。 两人一道往茶室而去,进入后,内侍长派人去沏茶,自己拉着循齐坐下来。 内侍长本是长秋宫令,一直跟着司马神容,后她称帝,他便成了内侍长。至今年,跟随陛下十多年。 宫娥奉茶,循齐接过一杯,内侍长笑道:“这是左相最喜欢的茶。” “哦?”循齐意外,她竟然不知,既然是左相喜欢的,她便多喝一口。 内侍长凝着她,目光灼灼,观她举动,好奇道,“少主今年十五岁吗?” “过年便十六岁了。”循齐据实回答。 内侍长看着她,不由轻叹一声,“陛下的公主也快十六岁了。” 循齐微怔,长睫轻颤,恰露出几分心慌,内侍长继续说:“公主也快回来了。” “您见过公主吗?”循齐顺势提问。 内侍长语气悲悯,“小时候见过,我还抱过呢,那时几月大,十分可爱,陛下十分喜爱。可后来,宫变中丢了。陛下郁郁寡欢,险些坏了身子。” 循齐抿了口茶水,故意询问道:“您抱过她呀。” “是呀,公主夏日出生,冬日里笑得可好了。三月的孩子都会笑了,冬日里便有半岁了,稳稳地坐在床上,稍稍一逗,笑得呦。”内侍长不觉叹气,“这么一想,都过去十多年。” 循齐低眸,继续说:“陛下如何确定江南那位就是公主呢?” 内侍长感叹,闻言随口就说:“殿下耳后有颗红色的胎记,如小小的红豆一般,她还有个小名,唤阿赤。” 赤乃红色之意。 循齐明白,门外传来声音,“内侍长在这里?” 是太子的声音。内侍长忙站起身,走过去开门,“殿下,进来暖暖身子。” 循齐起身,太子跨过门槛,抬眼看到她,有些意外,但还是笑了,“颜少主也在。” “被一狗追逐,无奈入宫躲避。”循齐并不遮掩,直言说出来。 太子不解,“谁敢逼你。” 循齐打量太子,十岁的年岁,已然十分沉稳了,他是未来的储君吗? 她收回思绪,道:“李三郎。” 太子本是笑着说话,闻言,便笑不出来了,拘束道:“纪王叔公教子不严,孤代他同少主道歉了。” “与殿下无关。”循齐并不接受太子的道歉,“臣自己会处理好的。” 太子挺起胸膛,目光沉稳,她凝眸,这样的太子殿下,并无骄纵,也无任性,陛下该如何抉择呢? 太子来寻内十侍长,循齐不好逗留,抬脚走了。 走出茶室,沿着廊下走了十多步,恰见左右二相携手从大殿出来。她止步,并没有靠近。 两只狐狸呀! 两人都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循齐,自顾自开口,颜执安说:“昭惠公主如今在江南,威望甚高。” “你这钱不要命地砸下去,若无威望,岂不是天要灭她了。”右相语气淡淡,“左相,我总觉得不安。” 颜执安好笑:“你不安什么,是为了你上官家的事情吗?” “不是,是循齐。”右相轻叹,愁绪微笼眉眼,“左相,她过年就要十六岁了。” 颜执安蹙眉,阳光下脚步停顿,右相道:“你想想,她如今是一营指挥使……” “她狠不下心来对付太子。陛下之前寻我,已有松动,循齐心思善良,怎么会去对付太子?”颜执安坦然,“你知道今年京城冻死多少百姓吗?皆是循齐派人去安葬的,你觉得她会去亲手拉下太子吗?”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本就是本分。右相,你觉得此时说,合适吗?” 巍巍殿宇,威严冰冷,两人立在垂龙道上,人影拉至颀长,如毅力的竹影。 远远看着,秀美中带着威仪。 循齐静静地看着两人,身后脚步轻动,她回头,恰见女帝,忙低头行礼,“陛下。” 女帝没有声张,而是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两位重臣不免好笑,“一位是你母亲,一位是你的老师,都是你最亲近之人,怎地还在这里偷窥呢。” “臣不忍上前,您瞧。”循齐指着她二人的背影,“肱骨之臣,又是女子。” 女帝瞬息就明白她的意思了,颔首道:“你的想法,不错,循齐,她二人对我朝,十分重要。” 她二人心为循齐,为循齐,愿意做许多事情。她告诉循齐:“她二人既是肱骨,也是清正之人。” 但也是纪王劲敌,一旦太子登基,此二人无法善终。 “母亲。” 女帝微怔,看向循齐,多希望这一声母亲是循齐喊她的,然而不是,是太子。 太子从茶室出来,大步走近,走到两人跟前,“母亲。” “你也在呀。”女帝声音轻缓,不免失落,但见时辰不早了,顺势说道:“你二人皆留下,陪朕一道用膳。” 循齐诧异,太子欣喜,忙应允。 内侍长闻言,立即叫人去安排。 循齐浑浑噩噩地跟着女帝一道入席,三人落座,女帝为首,两人在下侧。 女帝心情不错,令人奉酒,循齐不敢违逆圣意,浅饮一杯,辛辣的味道刺激喉咙,刺得她想吐了,酒劲入喉,滚入胃里,身子旋即烧了起来。 “我与母亲许久没有一道用膳了。”太子感叹一句,目光落在循齐身上。 循齐低头,把玩着酒盏,一杯酒上肚,脸色微微泛红,粉妍昳丽。 女帝并未回答太子的话,而是看向循齐,“听闻你在巡防营做得不错?赵俯玩忽职守,着实可恨。” 赵俯确实玩忽职守,循齐想球求情,但碍于太子在,只好改口说道:“赵指挥使确实不当,但臣已严令他们,不准懈怠。” 女帝欣慰笑了,望着循齐粉妍的脸颊,舒叹一声,转而问太子:“你纪王叔公身子如何?” “年岁大了,这么一摔,伤及根本,还需将养。”太子紧张地回答,没有循齐的坦然。 女帝将一儿一女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目光柔和,端起酒饮尽,若是她二人的父亲是一人多好。 可惜了。 她饮过一杯酒,循齐脱口而出,“陛下,天气寒凉,两杯酒足以,酒多伤身子。” 说完后,她自己都惊讶了,可话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陛下,酒多了不好。” 循齐紧张,尾音发颤,女帝岂会听不见,笑了起来,“好。” 循齐缓了口气,低眉冷笑,果然呀,陛下待她有些不同。 一旁的太子目光飘忽,先看母亲,再看颜少主,看过一阵,怔怔地凝着循齐,那股熟悉感涌上心头,比之前一回,更为热烈。 太子忽而开口,“少主,可是六月的生辰” 循齐一颤,双手无端握紧,“我也不知道,我从不过生辰。” “少主今年十五岁,却并未办及笄礼,孤还奇怪呢,你不知,左相也不知道吗”太子轻轻地笑了。 太子所言,也让女帝提了一口气,循齐先回答:“母亲说在夏日,养我的母亲不知道。” 太子不问了,端起酒饮了一杯,竟然是夏日。 女帝借机说起其他事情,算是将此事圆了过去。 宴席终究得散,循齐与太子告退,女帝靠着软枕,目视两人离去,太子在前,循齐在后,君臣之别。 “陛下,您饮多了吗?”内侍长在旁询问。 女帝含笑:“朕不过饮了两杯罢了。” 循齐是女孩子,心思细腻,知晓劝酒,太子畏惧她,惯来不会这样。 她轻轻地笑了,笑了两息,忽而坐起来,浑身惊颤,内侍长被吓了一跳,“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循齐劝酒……”女帝呢喃一句,“她为何要劝酒呢?” 她与颜执安君臣多年,颜执安也从未劝酒,上官礼也是一般,循齐初次与她赴宴,便大胆劝酒。 她撑着坐起来,内侍长上前搀扶,她伸手推开他,道:“去将循齐召回来。” “陛下,为何?”内侍长疑惑。 女帝扶额,浑身颤栗,深吸一口气却压不住心口的紧张,催促一声:“快去。” **** 循齐出宫,太子回东宫,两人走了一路,至路口分离,太子并未急着走。 太子负手,“孤与母亲多年,母亲从未留孤用膳,今日托少主的福,孤也能与母亲用膳。” “太子过于畏惧陛下了。陛下待您,很不错。休要听信外面的谣言。”循齐低声劝说,“您与陛下乃是母子,您该信陛下才是。” “颜少主,孤自懂事前便听人夸赞颜家有女,善探山寻矿,冰清玉洁,又是陛下身前巩固之臣。孤数度想要奉其为师,可左相从未应允。”太子诉苦,笑容凄楚,“后来听说她有女,孤还不信。” 循齐听懂他的意思,故意装作不知,笑道:“臣与母亲,感情甚好。殿下过于畏惧陛下,当知晓她是您的母亲,是生您养育您之人,您不该与她生分。” “是啊,不该生分,孤知晓她惦记着皇姐。”太子坦然,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循齐的神色。 循齐面无表情,毫无波动,道:“那是她的女儿,您的意思是让她抛弃自己的女儿去选择您?都是您的孩子,您怎么可以让她做出选择?” “少主也觉得孤该大度些?”太子反问,“若你是我皇姐,你回来后怎么待孤?” 循齐眼睫一颤,不得不抬首,太子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殿下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殿下。” 太子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循齐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语,太子也发现了吗? “颜少主,您怎地走那么快?”内侍长哼哧哼哧地追过来,“哎呦,陛下召您回去。” “怎地又召我?”循齐不理解,是有什么话当着太子的面不好说吗? 内侍长也不知,催促循齐回去见驾。 循齐无法,跟随内侍长再度回去。 女帝已然清醒了,站在窗下,凝着浮云,心中七上八下。 直到内侍长开口,“陛下,颜少主来了。” “陛下。”循齐上前行礼。 “你过来。”女帝并未回头,而是直接招呼她上前。 循齐疑惑,大胆上前,刚靠近,女帝握住她的手,开口便问:“为何劝酒?” “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母,臣劝酒,哪里不妥当吗?”循齐说不尽的紧张,又觉得恍然,害怕女帝戳破窗户纸。 闻言,女帝松开她的手,慨然一笑:“原来如此,朕看见你,总会想起昭惠。” 女帝改口否认,循齐也笑了,道:“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母女团聚,陛下也会享受天伦之乐。” “是呀,朕也盼望那一天的。”女帝语气沉沉,那一日若来了,她必然要舍弃一方。 如同当年,她为明帝杀了惠帝,必须有所割舍的。 她阖眸,心中微痛,几乎窒息,这时循齐说话:“方才,太子问臣,若臣是昭惠太子,应该如何待他。 40-50 第41章 给我几分温柔,就是为了日后抛弃我。 司马神容闻言,不敢回身,眼神缥缈了两息,“他这是思念他皇姐了。你如何回答的?” “臣回答,太子如何待臣,臣便如何待她。” 司马神容若有所思,太子如何待她呢?事到如今,姐弟二人之间隔着杀父之仇,你死我活是必然的事情。 无论是谁登基,另一方都将难逃一死。 她正犹豫,循齐幽幽开口,“陛下,您召臣回来,只为此事吗?” “还有一事。”司马神容搪塞开口,提及要事,她才敢回头,触及少女茭白的脸颊,心中动容,笑道:“朕想给巡防营添兵。你有何意见?” “得有个名目才是。”循齐道,“贸然添兵,许多人会不满意的。” 我朝惯例如此,贸然添兵,改了旧日规矩,会让人许多人不满。循齐心动,但不急进。 天色阴沉沉,冬日就算不起风,也会冷,前一刻还有太阳,此刻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司马神容往殿内走,循齐立即关上窗户,转身跟随陛下,并开口:“陛下,此事不急,来年开春再议。” 听着她的话,司马神容觉得她如颜执安一般沉稳,心中豁然开朗,“可,那你便回去罢。” 循齐这才抬眸,看向女帝,对方背对着她,体态优美,她握了握拳头,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想质问陛下,又不敢,又害怕自己一开口便要脱离相府。 不行,不能问。 循齐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急匆匆行礼,大步离开。 司马神容一转身,人就不见了,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觉好笑,“方才还觉得她沉稳,怎么又那么急躁了。” 她很喜欢循齐的性子,年初觉得她冲动,巡防营磨炼一番,略显沉稳,假以时日,必然可以成为她心目中的明君。 司马神容慢慢地走出困境,心口舒坦许多,徐徐展颜。 **** 循齐逃之夭夭,翻身上马背的这一刻,她大口地喘气,总有一种逃出生天之感。 太子也在怀疑,但无证据。他怀疑,纪王肯定会来查证的,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耳朵,眼神骤然冷冽。 疯子说,要活下去,命最重要,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都得活下去。 既然太子疑惑,那便杀了纪王。纪王死了,太子不过十一岁的孩子罢了。 循齐心中快速想了办法,面色淡漠,如无事人般打马离开。 可陛下留太子与循齐用午膳的消息顷刻间就传开了。 颜执安吓得心口不宁,闻讯后良久说不出话来了,陛下这是干什么?忍不住了吗? 下属禀报后,她挥挥手让人退下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离下值还有些时辰。 她无措地坐下,不出片刻的功夫,右相匆匆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恐慌,右相回身关门。 “我方才听到了消息。” “我也听到了。” 两人陡然沉默,颜执安伸手去取桌上的暖炉,自己已然四肢发凉,右相沉思,接着道:“太子聪慧,只怕会看出端倪。” “我疑惑循齐为何会入宫去。”颜执安想了半晌想不通,她惯来不爱入宫,怎么会挑着今日去宫里见陛下。 两人对坐无语,颜执安心口不安,掌心贴着手炉,一片温热。 右相站起身,道:“我跟着你们,日日担惊受怕。” 她自从知晓循齐的秘密后,无一日安枕,循齐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什么事都敢做。 她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下属的声音,“左相,少主将纪王府上三公子当街打了。” 右相:“……”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看向左相:“是你来收拾烂摊子还是我去善后?” “自然是我。”颜执安平静地站起身,也没有右相的惊讶,心平气和地说道:“李三郎该打,打死也不为过。” “颜执安,循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是你惯出来的。”右相气得心口窒息,什么叫‘打死也不为过’,那可是纪王的儿子,惠帝陛下的堂弟。 纪王如今是宗室的长辈,宗室以他为尊,贸然得罪他,等同得罪了宗室。 颜执安淡然,道:“那是你姐姐教出来的,我不过是给予她三分底气罢了。” 右相气个仰倒,“赶紧去看看。” 颜执安想想,道:“其实我不去,她也不吃亏,我去了,她反而吃亏,毕竟有人压着,不如自己自在。” “颜执安!”右相眼前一黑,“赶紧去收拾烂摊子。” “好了、好了,我去瞧一眼。”颜执安懒洋洋地挪动脚步,出门又走回来,右相不解,“你在干什么?” 颜执安:“今日好冷。” 右相瞥她一眼,“我自己去,不指望你。” “你也别去,装作不知道,陛下又不会偏袒纪王,何必强出头,循齐必然是有理由动手的。”颜执安坚信循齐不会随意动手。 两人推辞的功夫,循齐提着李三郎的身子,丢在了纪王家门口。李三郎疼得浑身发抖。 “颜循齐,你欺人太甚,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李三郎狼狈地躺在自家门口。 循齐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去告诉陛下,你派人跟着我,试图行不轨之事,李三郎,我只打你,还没杀你,要不是你姓李,我今日一刀宰了你。” “姓颜的,你别嚣张,一个野种、私生女罢了,不知廉耻。”李三郎气急败坏地骂人。 话音落地,循齐的眼神微变,跳下马来,上前揪住李三郎的衣领,一拳砸向他的嘴。 一拳下去,李三郎惨叫一声,循齐抬手又是一拳,眼神似要吃人,吓得纪王府的侍卫吓得不敢上前。 砸到第三拳的时候,李三郎没声儿了,纪王府的侍卫冲上前,巡防营的人见状,拔刀冲上前。 纪王府门口乱作一团,等京兆尹匆匆赶来的时候,地上躺着几人,李三郎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眼神飘忽。京兆尹上前喊了一声,对方没答应,这时纪王妃赶了过来。 “三郎、三郎……” 李三郎嘴角溢血,已然无法回应了。 循齐冷冷地看着他,双手握拳,纪王妃哭叫了一声,“大夫、大夫……” 京兆尹见状,十分头疼,头一回看到巡防营带头打架的,他觑了一眼纪王妃,又看了一眼颜少主,不知该怎么做。哪头都不敢得罪。 “颜少主,你欺人太甚,将我儿打成这样,可有教养可有规矩。”纪王妃抱着儿子哭诉,不想,循齐却说一句:“我不打女人,若不然,连你一起打。” “你竟如此猖狂!” 纪王妃气疯了,呵斥道:“拿下她,我要捉她去陛下跟前问罪。” 话音落地,不需循齐招呼,巡防营的人一起上前,将循齐围了起来,纪王府的侍卫见状只能停下来。 京兆尹慌忙来说好话,循齐却两步上前,再度去抓李三郎,吓得纪王妃大喊京兆尹。 循齐淡淡一笑,“草包罢了,养来作甚。” “循齐,我敬你是颜家少主,你竟然如此诋毁我儿,我定去陛下告你。”纪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从未见过如此无礼小儿,也不知道颜执安如何教导的。 循齐不慌,道:“令公子派人跟踪我,偷窥巡防机密,我打他一顿算是救他一命,闹到了陛下跟前,他的小命都要没了。” “你这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要去问问左相如何教女,将你养得这般顽劣。”纪王妃气得口不择言,“你别以为颜家砸钱助你上位,你便可以这么欺人,一身铜臭味的小人罢了。颜执安婚前生子,生而不养,养得你如此顽劣。” 京兆尹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他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纪王妃、纪王妃,好好说,先给三公子看伤。” 话刚落地,只见一柄刀架在了纪王妃的脖子上,吓得纪王妃大叫,“你干什么,我可是纪王妃,颜循齐,我可是纪王的王妃,是陛下的叔母。” 循齐闻而不动,将刀刃逼近两分,贴着纪王脖颈上的肌肤,慢慢的,鲜血滑落下来,京兆尹周身冰冷,“颜少主、颜少主,好好说、好好说。” “人立世,以孝为先,当敬爱父母,王妃当我面辱骂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京兆尹要哭了,想给这个祖宗跪下,“少主、少主,纪王妃心直口快,并非有意的。” 循齐并未理会,眼神阴狠,吓得纪王妃哼不敢哼了,只说道:“你杀了我,纪王不会饶恕你。” “先杀了你再说,辱左相,光是这一条,我便与你没完。”循齐不罢手,“你倒是自在,却靠着男人度日,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纪王妃吓得不敢回话了。京兆尹忙劝阻,余光扫到一队人疾驰而来,为先的正是左相。 京兆尹大哭出来,“左相、左相,您救救下官、救救下官。” 颜执安还没靠近就听到了京兆尹的哭声,抬首看过去,却见循齐拿刀要杀纪王妃,心中不解。 她翻身下马,京兆尹扑过来,“您劝劝你家的祖宗。” 循齐扫了一眼颜执安,呵斥纪王妃:“跪下,道歉。” 纪王妃也是世家女子,自有风骨,闻言冷笑道:“我乃是纪王妃,是宗室妇,岂可跪一朝臣。” “是呀,但你方才辱左相,既然你不道歉,不如就打死李三郎,顺势再杀了你,我一命抵两命,也算是不错。”循齐淡然道之,“纪王妃,你怕吗?我是不怕,毕竟你二人给我陪葬。” 说罢,她抬起刀刺向李三郎,吓得纪王妃扑过去,“我道歉便是。” 颜执安不解,糊涂地看着两人,“究竟为何事?” 京兆尹不敢提,瑟缩在一旁,官大的来了,他可以隐退了,他也不敢说:纪王妃骂你未婚生子,不知廉耻。 纪王妃朝着颜执安的方向跪下来,“左相,是我言辞冒昧,对不住你。” 她不仅道歉,还跪下叩首,吓得颜执安侧身避开,而后看向循齐,“你干了什么?” 让一堂堂王妃给她叩首下拜,纪王知道,非要活劈了她。 循齐收了刀,道:“收兵,回巡防营。”随后,她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事,陡然止步,回身看向纪王妃:“你儿子窥探巡防一事,我还未曾告诉陛下。” 你若息事宁人,我便息事宁人,你若闹下去,我就告你儿子,且看陛下如何惩处。 纪王妃暴怒,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紧牙关不语,眼中恨意喷涌,恨不得将循齐撕碎了。 循齐却无事人一般走到左相面前,道:“无事,劳您走一趟,我先回巡防营。” 巡防营的人露出猖狂的笑容,扬眉吐气,平日里这些勋贵们得意洋洋,将他们不当人,今日看了一出热闹,十分畅快。 循齐上马后,道:“回去后,给你们多发三月俸禄。” “多谢指挥使、多谢指挥使。” 巡防营的人打马离开,纪王妃气得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颜执安立即上前,将人扶起来,道:“去请大夫,送进府里。” 待安置纪王母子,颜执安将京兆尹揪过来,“为何事?” 京兆尹不敢说,低头畏缩,颜执安哄他:“但说无妨。” “纪王三公子派人跟踪颜少主,被少主发现,两人起了争执,少主将人暴打一顿,丢回纪王府。纪王妃出来后,辱骂您,后来,就有您看到的一幕。”京兆尹头疼死了,李三郎干什么不好,招惹这个祖宗干什么。 谁不知道左相宠女,招惹她便是左相过不去。 颜执安问道:“纪王妃说了什么?” 京兆尹讪笑,“下官不敢说。” 颜执安:“说!” 京兆尹吞了吞口水:“何必污您耳,纪王妃也给您道歉了。” 颜执安拂袖而去。 京兆尹瘫软下来,都道左相不好惹,可比起她家的祖宗,俨然好多了,人家不高兴只拂袖离开,可她家祖宗喊打喊杀,要人命啊。 **** 循齐先回巡防营,交代下属,给了赏银,忙完手中的事,待出营,天色都黑了。 她牵马出营,准备踏上马镫时,看到了门口停的马车,一眼就知晓是颜家的马车。她有些犹豫,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无情走了过来,“少主,家主请您上车。” “知道了。”循齐将马鞭递给对方,自己大步走过去。 冬日天寒地冻,一入马车,就感到一股暖意,循齐俯身进去,但不敢靠近,挨着门口坐下来。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与白日里逼着纪王妃下跪道歉时判若两人。颜执安被逗笑了,道:“我来接你是顺道回去,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陛下罚不罚你,我不知道,但我不会怪你。” “真的?”循齐意外,“你不觉得我今日冲动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至于谁有理,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去问了。你也大了,能关五千人就能管好自己的事情。”颜执安并不在意循齐今日的做法,纪王这些年来压着陛下,纪王妃自然得势,如今循齐来压一压,也是好事。 循齐今日所为,算是得罪了宗室,纪王必然不会吃了这个暗亏的。 颜执安用半日的时间,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都想了一遍,只要陛下不怪罪,此事便过去了。至于纪王,腿都断了,短时间内无法作妖的。 循齐缓缓地松了口气,朝左相处挪了挪,左相顺势拉住她的手,委婉道:“今日陛下留膳了?” “嗯,还有太子。”循齐回答。 颜执安的心病不在纪王妃身上,而是今日留膳一事。她特地过来,是想问问此事。 “陛下可说了些什么?”颜执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和煦。 她越温柔,循齐自然越高兴,道:“并未提什么,反是太子说了公主的事情,询问若我是公主,该如何待他。我回答,他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 至于女帝的反应,她擅自隐瞒了。 果然,左相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循齐见她沉思,故意询问一句:“太子是何意?” “莫要管他。”颜执安心中生疑,太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望向循齐,对方神色清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话。 她说道:“太子是觉得陛下偏心罢了。” “哦,那陛下是真的偏心?”循齐同时打量左相的反应。 颜执安道:“与偏心无关,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循齐不再问了。 回到左相府,循齐先下车,再回身去扶左相下车,两人一道入门。 暮色四合,寒气逼人,两人并未停留,各自回院更衣。 循齐再回主院用完膳。两人如常般用过晚膳,谁都没有再提纪王府的事情,用过晚膳,循齐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选择坐下用茶水。 她想起内侍长的话,抿了口茶汤,喝不出什么味道,她又尝了尝,茶汤苦涩,回味带了些甜。 她反复品茶,引来颜执安的注意:“茶水怎么了?” “我尝一尝,但我喝不出好坏。”循齐抿抿唇角,感觉茶好像都是一样的,她问母亲:“你为何喜欢茶水?” “我何时喜欢?”颜执安轻笑一声。 一笑间,将那股冰冷驱散,似多了些烟火气息,循齐看得眼睛发直,但很快又低头,“内侍长说的。” 颜执安握着暖炉,语笑嫣然,“旁人以为我喜欢,我便喜欢吗往日奉茶,随口夸赞一句罢了,你爱什么切不可告诉旁人,若成为软肋,便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我不大爱喝茶*,但原山长喜欢,宫中赏赐的好茶都给她送过去了。” 循齐明白了,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她点点头,将茶放下,“那您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呀。”颜执安淡然一笑,烟火笼罩着眉眼,如春风扫过,和煦宜人。 循齐脸颊一红,怪道:“您这样可不好。您是不是也这么对原山长,撩得人家对你恋恋不忘。” “休要乱说,我与她,是好友。”颜执安不认账,“她喜欢谁,与我无关的。她只想着扩大书院,情爱一事,早就丢开了。” “那您呢?”循齐脱口而出。 颜执安不正经道:“我有你爹就够了。” 循齐:“……”又说谎。 循齐赖了会儿,将茶喝完,起身要走了。 府里只二人,院子隔得不远,走几步路便到了。但两人习惯在一起用晚膳,膳后两人坐一会,说会儿话,循齐便会离开。 颜执安伸手去拉她,“今日事情莫要放在心上。” 这便说的是纪王的事情。循齐止步,回身看着她,她依旧坐在远处,抱着手炉,端庄二字刻入了骨子里。 循齐看着她,心中如潮水澎湃,“您后悔吗?” “后悔什么?”颜执安不解,“后悔认下你?” 循齐点点头,“若没有我,您怎么会背上那样难听的骂名。” “循齐,人无完人,也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人若完美,那便不算人,而是神仙。”颜执安主动宽慰她,“何必去在意旁人的言辞,她们拿我没有办法,只能挑着我的错处来说。我无你,是左相,有你,还是左相,我并无损失。名声罢了,惠帝杀兄夺嫂,满朝文武哪个不知,但敢说吗?” “纪王妃敢大声说出来,无非是想让你难堪罢了,今日你反击,日后她不敢再犯,此事便过去了。” “那您呢?”循齐不理解,“您就这么孤单下去?” “不知,我无法回答你,或许将来遇见心动的人,也未可知。”颜执安的态度很端正,没有拒绝,随机缘。 循齐迷茫,“难道不是我误了您吗?” “你怎么会误我。”颜执安好笑,“我若想成亲,十多年来早就成亲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何必在意这几年时光。 “几年时光?”循齐捉住漏洞,“您是何意?” 颜执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说道:“你回来两年,并没有耽误我,不要胡思乱想,下回再听莫要在意,悠悠众口,哪里能堵得住呢。” “我记住了。”循齐点点头,心中却有了计较,几年时光…… 左相的意思是几年后让我回到该回的地方。 果然,给我几分温柔,就是为了日后抛弃我。 循齐冷冷地看她一眼,不说二话,转身走了。 “循齐……”颜执安疑惑,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 她的目光追了出去,夜色下,循齐脚步匆匆,身形快速被黑夜淹没了,她不禁起疑,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孩子大了,心思古怪,让她猜也猜不透。 第42章 挡刀。 隔日,纪王弹劾巡防营指挥使循齐滥用私权,殴打他家三子。 循齐不上朝,不在殿上,纪王世子代为诵读,说完后,女帝看向颜执安。 颜执安转身看向纪王世子,道:“令弟尾随颜指挥使,意图不轨,难不成不该打?” “左相可有证据?”纪王世子冷言相对。 颜执安淡淡道:“人账并获,人都丢到令弟跟前,世子还想狡辩吗?” “就算如此,她将人打得昏迷不醒,是不是公报私仇?” “报何私仇?”颜执安反问。 纪王世子据理力争,“左相,您的私事,我管不到,颜指挥使的身份是何,我也不管,众说纷纭一事,为何只盯着我府上?” 颜执安懒得理会,转身面对陛下,道:“请陛下圣裁。” 她淡漠的态度,激怒了纪王世子,“左相,你颜家欺人太甚,欺我李家无人,目无王法。” 他如此激进,依旧得不来颜执安一眼,反是纪王一党,试图将此事闹大。 女帝未曾发话,静静地听着两方争执,而太子时刻注意着她。 吵了半晌,女帝也没有表态,反是右相上官礼上前一步,道:“陛下,该问问此事的源头。” 左相一党回答,“源头便是李三郎派人跟踪巡防营指挥使,意图窥探京城巡防事宜。” “休要胡言,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事情罢了。”纪王世子反对,“我三弟爱慕指挥使才派人去打探罢了,与军机一事何干。” 闻言,右相露出为难之色,“世子,爱慕姑娘就去跟着人家,偷窥她的私事吗?” 世子语塞,憋得脸色通红。右相玩笑道:“若指挥使是我的女儿,她不动手,我也会带人打到你家府上。男子偷窥姑娘,这是纪王府上的规矩吗?” “右相,小儿女的私事岂会与国事混为一谈?”纪王世子试图给自己添几分公理。 女帝久久没有出声,余光瞥到太子,同样,太子也在静观其变。 吵了半晌,两方各执一词,女帝慢悠悠开口:“各执一词,闹到朕的跟前来,耽误大事,你们觉得自己很有理?” 她嗤笑一声,“朕养你们,你们却关注这等小事。” 话音落地,众人不敢再说,闻声拜倒。 女帝这才看向太子,“太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太子出列,道:“此事是纪王府不对,男女有别,纪王家三叔不该这么做,不过,颜指挥使也以惩治过他,两府当化干戈为玉帛。” “殿下,舍弟重伤,生命垂危,岂能就此放过?”纪王世子不服气。 太子扫他一眼,面色肃然:“是他该打。男儿该顶天立地,他在做什么?颜指挥使保护百姓,尽忠职守,他却为一己私欲偷窥指挥使,叔父,你觉得他该不该打?颜指挥使哪里有错?” 右相看向太子,欣慰地笑了。 纪王世子不平,女帝发话,“既然如此,照太子之意来安排,都散了。” 众人叩拜女帝,循序退出大殿。 纪王世子愤恨不平,太子走过去,轻声询问,“叔父,左相独女不过十五岁,保护百姓,而三叔父已弱冠,他在做什么就?走街串巷,结交狐朋狗友,肆意玩乐,你让孤该偏袒谁?” 他的声音不大,却激得纪王世子浑身发凉,他吞了吞口水,不甘心道:“殿下,您莫要忘了,这是我李家天下,不是她颜家的天子,岂容她颜循齐来放肆。她逼得我母门前下跪,这口气,臣咽不下。” “咽不下也是你自己的错,是谁先招惹谁的?”太子心平气和地问他,“颜指挥使无过,三叔父纵有爱慕之心,也该好好说才是。” “殿下,臣咽不下这口气。”纪王世子不管不顾地拂袖而去。 这是我李家天下,凭何让颜家的人来掌控。 纪王世子愤而离开,让太子一时无言,他愁闷极了,耳旁传来右相温和的声音:“殿下站在理中,世子却只看到了自家的损失,有因必有果,他只看到果,不曾主意到因。” “老师,孤判错了吗?”太子郁闷,连叔父都不信服他,天下谁还信服他呢。 右相语重心长道:“殿下为何有这等疑惑?只因世子不服吗?” 太子点点头。 右相回答:“你若偏袒,他便信服你,那你还是太子吗?你成了附庸、巴结他之人了。” “老师,孤想得到他们的信服。”太子愁眉苦脸,“可亲近的人都不服我。” “既不服你,怎地就是最亲近你之人呢?”右相反问。 太子疑惑,止步不前,仰首看着老师,似有所惑。 右相揖首,抬脚走了,跟随朝臣一道,没入人流中。 **** 晚间,颜执安下值,循齐依旧坐在她屋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裙。 “怎地不进屋呢”颜执安意外,俯身看着她,“外面天寒地冻的,下回去屋里等我。” “屋门闷,我喜欢待在这里。”循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屋里只有我一人,怪没劲的,我就在这里等。” 颜执安蹙眉,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是热的。循齐见状,趁机反握住她的手,道:“今日宫里来问我借兵,为了冬祭一事。” “三年一度冬祭,今年便是第三年了。”颜执安被她的话吸引过去,没在意循齐的动作。 她们不是第一回牵手了,已记不清多少回了,所以,颜执安习以为常,未曾放在心上。 她领着循齐进屋,“今日多了太子,格外隆重些。往年也有借兵的例子,不算稀有。” “那我会参加吗?”循齐道。 颜执安摇首:“这是右相安排的事情,都问你借兵了,自然不会让巡防营参加。不去也好,若不然,有的忙。” 循齐点点头,“既然是老师安排的,您会去吗?” “自然要去的,今年还有太子呢,宫里的责任便大了,处处小心。”颜执安与她说教,“你不去还是好事,万一出事,你还有连带责任。” “去哪里冬祭?”循齐有些沮丧,又急道:“要去几日呀?” “两三日罢了。” 循齐一听,十分不悦,上前抱着她,道:“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你在家里呀。”颜执安被逗笑了,摸摸她的额头:“十六岁的小姑娘了,粘着我作甚,我不在,你岂不是更自由。夫人以前巴不得我多去两日,她一人在府上快活极了。” “夫人爱玩,我又不爱四处走动,你管着她呀。”循齐心里万般不愿,“你带我一起去。” “那你去求陛下,去求你老师,将巡防营带上。”颜执安莞尔,伸手戳戳她的脸颊,“颜循齐呀,你可以去玩呀,去赌坊去楚馆,多自在呀。” “不去不去,我想跟着你去长见识。” “那些地方也可以长见识,我也去过呢,可好玩了。”颜执安不懈地劝说,“最多两个晚上就回来了,第一晚去赌坊,第二晚去楚馆,自在又逍遥。” 循齐:“……” “我去告诉我老师,你让我出去鬼混。” “别。”颜执安投降了,她一想起右相唠唠叨叨的言辞,顿觉头疼,“罢了罢了,你自己安排。总之,你别跟着我。” 循齐不满,“你走了,我带个姑娘回来。” “真的?”颜执安轻挑眉梢,不觉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我以为你会带个小郎君回来吓唬我。” 循齐:“……” 颜执安挑破她的心思,“你日日忙着巡防,晒得那么黑,哪里有时间去找小姑娘,你身边都是男人,你若带个小郎君回来,或许、我就信了。” 循齐整日里忙什么、做什么,晚上都有人将记录送到她的案牍上。 这些时日以来,别说是小姑娘,连个小郎君都没有,打她主意的郎君都被暴打一顿,前有司马三郎,后面纪王家三子,都是鲜活的例子。 循齐气得烦躁,“你打定主意不带我,对不对?” “你老师也没想算你。”颜执安添了一把柴,“你就安心在京城待着,我们走了,京城若乱该如何是好,你顶着,陛下最放心。你老师也放心。” “你们都是存心的。”循齐烦躁极了,转身就跑,“我不和你说了。” 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笑得前俯后仰,歪头看着气呼呼的背影,“这是你老师的安排。” 巡防营脱离宫廷之外,虽说人数少,关乎一城安危,岂会轻易离京。 外头的人走了一半又折回来,站在了颜执安的面前,“我还没吃晚膳呢。” “不气了?” “别和我说话,我不想和您说话。”循齐郁闷地坐下来。 颜执安心情十分好,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小脸,道:“那就闭嘴。” 循齐瞪着眼,颜执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两人四目相接,循齐忽而感觉心热了起来,不觉先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回太子也过去,一路上必然会闹腾,纪王也要去呢。”颜执安没心思与她继续逗笑,“太子大了,有些心的心思开始动了。” 纪王等了快十年,终于盼到太子入朝参政,后有昭惠公主相逼,这么好的机会,岂会放弃呢。 循齐想起太子绷紧的小脸,心中狐疑,“我看太子,不似那样的人。” “哦?”颜执安好奇,“你也算见过他两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没有看法,只是觉得他不似大恶之人。”循齐摇首。 颜执安却道:“拨乱反正,帝位本就不属于他,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不过偷的旁人的。” 循齐无言。她无法去置喙大事,但这一团乱麻,终究是要血腥来理顺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用晚膳,循齐这才走了。 隔日,右相派人请循齐去官署说话。 两人还是第一回在官署正经说要事,右相摊开巡防图,语重心长道:“再过几日,便是冬祭,陛下与太子离京,行宫中度过两日,京城要员都会过去,纪王也会过去。京城空虚,都交给你了。我与陛下商议过,巡防营不动,另外,调五千人给你,我给你留了一万兵马。” “京城处于要塞,一人一马都十分重要,因此,这一万人是重中之重,你自己看着办。” 循齐感受莫名的压力,“您是不是太看重我了?” “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我不该委以重任吗?”右相温柔笑道,“循齐,看好你自己,你可以办到的。我给你留了两名老将军,另外赵俯还在养伤,遇事可去问他,不要害怕。” “您将整座京城给了我,老师!”循齐有些恍然。 谁知老师淡然一笑,“一座城罢了,慌什么?循齐,一座城中,数你握兵最多。循齐,你有兵,便是你的底气。” 一座城胜过一座府邸。 有兵便可一切。 循齐彷徨不安,站在右相跟前,良久说不出话。 “循齐,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干劲哪里去了,你手刃庸医的果断去了哪里?千里赶回金陵的劲又去了哪里?” “老师,这不是一座简单的城,是京城,是陛下身居之地。”循齐抬头,直视老师的眼眸,“我害怕。” 十五岁的年龄,管一座皇城,任谁听了也觉得荒唐。 右相闻言只摆手,道:“尚有坐镇的文官在,莫慌。不过两日的时间罢了。” “我还不如跟你们去。”循齐埋怨一句。 下一息,脑门上挨了一下,右相说教道:“给你机会呢,这五千人编入你的巡防营,待陛下回来,拖延几日,这些人就是你的人了。傻子!” 这就是陛下想出来的名目。 循齐恍然大悟,“其他大人不会反对吗?” “拖延几日,待过了年再说。好了,你回去罢。”右相摆摆手,“无事去问问赵俯,他会帮你的。” 循齐挑眉,任务艰难,但事后,兵多一倍,岂不快哉。 顷刻间,她又高兴起来,道:“谢老师,我先回去了。” 右相颔首,目送小东西欢呼雀跃般离开,她不由好笑,循齐的性子似又像了阿姐三分,洒脱、果断。 **** 銮驾离京这日,循齐与众人一道护送,纪王坐着轮椅都要随行。 眼看着仪仗消失,循齐不由叹气,握着缰绳,无名劝说道:“只去两日罢了,少主不必感怀。” “我哪里是感怀,此去凶险。”循齐担心的是左相安危。 无名笑道:“无情无霜两位姐姐都在,岂会让家主出事呢。” “但愿吧。”循齐说不上来,毕竟这是朝廷大事,她无暇顾及,她该做的就是将这座城池管好,静侯陛下归来。 她调转马头,朝城内而去,道:“继续巡防。” 一日过去,晚间回府,她照旧坐在台阶上,低头刻着木头,一直坐到亥时,也还是她一人孤零零地坐着,不见左相回来。 她放下木头人,遥遥望着星辰,冬日萧索寒冷,行宫幽冷,也不知一向怕冷的左相能不能熬得下来。 循齐所想,确实是颜执安的麻烦。她没有住行宫,而是搭了账簿,烧着炭,一人住着。 亥时后,右相钻了进来,一进来,恍若春日,她诧异:“你怎么还带炭来了?” “要你管。”颜执安不耐地看她一眼,“出去。” “外面太冷了,让我住一夜。”右相不走了,外面天寒地冻,行宫不准生炭,唯恐冲撞神灵。 颜执安放下书,睨她一眼,“这是我家的,你凭何来住?” 话虽如此,右相还是挤上了床,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她,“上官礼!” “上官礼是我姐的名字,不是我。”右相不理会这句话,甚至厚着脸皮,将她怀中的手炉抢了过来,终于焐热了自己冰冷的手。 轻叹一声后,她抬眼,遭来左相的白眼,“我不喜与旁人同睡。” “我也不喜欢,要不然你下去?”右相讪笑一声,“你和循齐没有睡过一张床?” 颜执安解释:“不一样,她是个孩子。” 右相蹙眉:“说明你还是可以接受的,外面好冷,挤挤便好了。” 颜执安也是无奈,赶都赶不走,她只好站起身,右相意外:“你真回去睡?” “无情!”颜执安招呼一句。 无情掀帘而进,“家主。” 颜执安道:“搬张小床。” 无情颔首,觑了右相一眼,又扫向右相的大床,快速退了出去。 右相轻挑眉眼,十分不理解,“循齐身上香吗?” “闭嘴。”颜执安不耐,“上官礼,她是她,你是你,我和你无亲,犯不着和你睡一张床。” 右相:“我都不介意。” 颜执安:“我介意。” 右相抿唇而笑,笑容意味悠长,颜执安疑惑:“你笑什么” “我先睡了。”右相掀开被子,脱下外袍,钻进被子里,里面都是热的,可见颜执安的生活奢靡。 能在行宫外搭建帐篷,有炭有床,如同春日一般,也只有颜执安一人了,其他要么有钱无胆,要么有胆无钱。 颜执安眼眸深沉,恨不得将人赶出去,若不是为了循齐,她不会理会上官礼的臭毛病。 等无情搬来小床,已是后半夜了,被子是凉的,躺进去,一股冷意钻进被窝里。 她怨恨地看着右相:“明日你再来,我便去上官府找你娘。” 右相都已经睡着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颜执安自己躺下,心中一再将上官礼问候一遍。 暖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天色还没亮,外面便开始有了吵闹声。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各自更衣。 临走前,右相看了一眼小床,道:“你不是不喜与人同榻,而是只能和循齐同榻。” 整理衣襟的颜执安莫名一顿,再抬眼,人已经走了,她不禁好奇,上官礼发哪门子疯? 天色还没亮,一股冷风拂来,吹得人瑟瑟发抖。 众人站在冷风中等着女帝到来,颜执安慢悠悠走进来,手中抱着暖手炉,刚走到,右相便来抢她的手炉,她幸好有防备,侧身避开,道:“上了你一回当,你还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右相扫她一眼,道:“你不给我,我就去告诉循齐,你不是……” “给你、给你。”颜执安先一步将手炉塞给她,“你自己不能准备吗?” “我没钱,再说你不是有,我为何要准备。”右相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颜执安的手炉。 颜执安阖眸,将她的祖宗十八代再度请安问候一遍。 静心! 半个时辰后,女帝到来,身后跟着太子,众人朝祭祀大殿而去。 纪王在众人之前,纪王世子推着轮椅,身后跟着朝臣。 颜执安与右相悄悄说道:“你说祭祀时会不会炸了,将纪王那条完好的腿也给炸了?” 右相回答:“你去找循齐,许个新年愿望,来年必然达成。” 颜执安:“……” “你还是盼着她好。” 两人缄默,纪王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二人立即各自转头,装作不和之色。 待他回头,颜执安冷笑,右相会意,但没有再提。 众人陆陆续续跟着入殿,女帝在前,朝臣在后。 宫人将燃好的清香奉上,女帝接过,依礼祭拜,刚拜下身,香断了。 众人震惊,女帝迟疑,宫人跪下匆匆请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无妨,重来。”女帝并未在意,也不会因此怪罪宫人。 宫人颤颤悠悠地再点燃,递给女帝。 这回,女帝未曾接过香,而是掐指等了等,香再度断了。 她冷笑一声,突然间,宫人抬首,一柄匕首刺来,她蹙眉,闪身避开,“护驾。” 后面的太子登时傻眼了,吓得不敢动弹,宫人扑空,匕首朝他刺来,在他身后的便是纪王与世子,世子见状不对,推着纪王便冲入人群中。 太子孤零零,而后跟着的颜执安上前,拉着太子后退一步,不想,刺客紧追不舍。 “保护太子。” 众人将女帝护住,颜执安将太子护在身后,刺客再刺失败后,转而向目光放在颜执安身上,再度刺过去。 颜执安避无可避,抬手去挡,匕首划过手臂,太子惊讶,趁机踢开刺客。 刺客被踹倒在地,禁卫军扑来,将刺客压住,刺客冷笑一声,用匕首划过自己的脖颈,顷刻间,血溅三尺,倒地死了。 太子吓得瑟瑟发抖,众人更是惊魂未动,殿内一片死寂。 “左相。”太子看向左相的手臂。 颜执安摇头,“无妨,皮外伤罢了。” 方才的刺客究竟冲着谁来的,先袭击陛下,失败后,又刺太子,未果,再向目光看向她。 究竟是为了谁? 一股痛意袭来,惊得她浑身发凉,看着手腕上流下的鲜血。 第43章 陛下,您将循齐带回去罢! 京城内无波无澜,出了两起命案,都由京兆尹去安排。循齐派人跟着去安排,未曾放在心上。 晚间回府,坐在门口台阶上雕刻木头人,怎么等也等不回左相。 等到亥时,她握着木头人,孤零零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用晚膳。 梳洗、睡觉。 一夜好眠。 清晨起来,先去巡防营,安排事务,近午时才领着人出门在城内巡视。 已过去两夜,陛下銮驾应该回城了。 “无名,你去城门口守着,若有动静,即刻告诉我。”循齐心不在焉地吩咐无名一句。 无名立即打马离开。 她走后,循齐下马,找个路边摊坐下吃碗馄饨,她刚坐下,就见徐祭酒走来。 “徐祭酒。”循齐招呼一声,“天气冷,可要吃碗馄饨暖暖身子?” “颜指挥使。”徐祭酒上前行礼,循齐忙回礼,招呼店家再上一碗馄饨。 两人坐下来,店家端来馄饨,循齐咬了一口,徐祭酒静静地看着她,“听闻你一人在家?” “我阿娘跟随陛下去冬祭,留我一人在家。”循齐未曾在意,喝了口汤,浑身都热了,眉眼轻扬,少年意气风发。 徐祭酒感觉到她的朝气,不觉笑了,道:“你如今就这么受重要,将来不可限量。” 她一人领兵守着京城,可见陛下对她的重视。 循齐低头喝汤,“您夸赞了,不过是巧合罢了。陛下信我,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徐祭酒俯身,朝她耳后看去,循齐忽而起身,恰好躲过,循齐粲然一笑,“您怎么在这里?” “路过,恰好见你吃馄饨,早上没吃?”徐祭酒以笑容遮掩自己的尴尬。 循齐摇首,“吃过了,路过闻着香,顺势吃一碗。” 她轻轻地搅动勺子,但不敢再低头,店家又端来一份混沌,循齐付了钱,徐祭酒也不推辞,舀起一只馄饨,轻轻吹了吹。 循齐狼吞虎咽地吃了,放下筷子,“我先走了,您慢慢吃。” “好。路上小心。”徐祭酒微微一笑。 少年人翻身上马,动作洒脱,徐祭酒遥遥注视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深。她再低头看着碗中的馄饨,陡然无趣,人都走了,她也不想再吃。 她站起身,招呼马车过来,她是特地来走一趟,趁着左相不在家,想要试探一二,可惜未果,这个孩子太灵敏了。 **** 循齐等了一日,未见銮驾回来,她派人去打探,按理来说,今日就该回来了。 晚上回府,又是一人,她没心思去刻木头了,坐在台阶上,心急如焚,自己却毫无办法。 枯坐半夜,被婢女劝离回去。 她身上有任务,不可随意离京,若不然,自己定然出城去找了。 清晨起来,照旧洗漱更衣,先去巡防营安排事宜,接着去巡防。依旧派人去城门处等着,不仅她开始慌,坐镇京城的大人也开始慌了,派人来询问陛下归期,本定于昨日归来,一夜都不见人。今日再不回来,只怕京城要乱了。 一群人耐着性子等到黄昏,终见陛下仪仗,循齐立即开道,保证仪仗顺利通过。 待陛下进城,天色已黑,各自回府,待明日朝会再说。 循齐打马跟着左相的马车,靠近无情,“你们怎地耽误了一日?” “处理要事。”无情面无表情。 循齐看她一眼,道:“你好像不高兴?” 无情抬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颊,“属下惯来如此。” 循齐不傻,意识到出事了,朝马车看了一眼,快到家了,待下车后询问左相便是。 至府门口,明月高悬,循齐先下马,跃至马车跟前,抬首看向车门。 车夫将车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循齐忍不住笑了,“阿娘。” 颜执安被她看得羞涩,道:“看我作甚?” “我想你呀,你都走了三日。”循齐埋怨,“昨日不回来也该告诉我的,我等了你一日。” “两三日才回,哪里有确信。”颜执安将手递给她,稳稳地走下马车。 门口灯火通明,颜执安穿着厚重的狐裘,将身子遮掩住了。循齐敏锐地嗅了嗅鼻子,道:“您身上怎么有药味,受伤了?” “皮外伤。”颜执安轻声道一句,“不要大惊小怪。” 循齐登时就要发怒,但听到左相的话后还是冷静下来,扶着她走上台阶。 左相如往常一般回府,并未惊动任何人,颜执安一路跟随,心中七上八下,扫了无情一眼,无情沉默地低头。 回到卧房,颜执安脱下大氅,露出受伤的右手,循齐呆了呆,心疼的情绪弥漫上来:“怎么回事?” “冬祭遇刺客。” “刺客不伤旁人就伤你吗?”循齐的声音陡然拔高许多,心中不愤,“旁人好好的回来,只有你、弄得遍体鳞伤。” 颜执安看着她气得通红的小脸,又是气恨又是心疼,“独有我最倒霉,刺客在前,我总不好自己逃走……” “你护着谁?刺客在前,你不跑,还护着谁?”循齐登时就炸了,如同吞了火药一般,“你自己的命不重要吗?你告诉我要惜命,你自己去救你救他。” “好了,我头疼,别和我喊。”颜执安理屈。 循齐追着不放:“你救谁的?” 颜执安低头,循齐追问:“谁?” “我手臂疼,你先回去。”颜执安以疼为借口,试图糊弄她走。 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是不肯走,“哪个不长眼的需要你救?” 颜执安:“太子!” “他……”循齐的声音骤然消失,旋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救太子作甚?” 颜执安扶额,试图躲避循齐的目光,循齐上前,拉住她的左手,“颜执安!” “循齐,我头疼,疼得我眼前都看不清了。别吵、声音小一些。”颜执安故意喊了一句,“真的,眼睛也疼。” 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发红,“你救陛下,是你的责任,但你不要命地给太子挡刀,是为何?” “太子为君,我为臣。”颜执安无奈,“太子若没了,朝廷动荡。” “若你没了,我怎么办?”循齐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自私一回吗?旁人不救……” “我离太子最近。”颜执安讨好一笑,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都是些皮外伤罢了,不要紧的。养上一月就好了。” 循齐为之不动,颜执安不得不软下语气,“气甚,君要臣死,臣难得还可以活命吗?” 一句话,惊得循齐半晌不动,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见她小脸发白,颜执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安抚:“与你玩笑罢了,小齐,此事过去了。” “没法过去,谁做的?”循齐隐忍,怎么说过去了,她们都好端端地回来了,只你一人受伤。 这场刺杀中,只你一人受伤了。 循齐咬紧牙关,气势凶凶,看得颜执安心头暖暖的,“你的心,我知道。右相在查,我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年前,都是我在家等你回来了,不好吗?” 她这么一说,循齐没出息地掉眼泪,“我习惯等你了。” “你怎么哭了。”颜执安头疼极了,话音落地,循齐快速擦擦眼泪,欲盖弥彰道:“我没哭,大夫怎么说?” “皮外伤罢了。今日太晚了,明日太医院来会诊。”颜执安好笑,哭哭笑笑,这时才真的像个孩子。 从一见面开始,循齐的性子便显得十分沉稳,如今看她,还像是个依赖母亲的孩子。 她伸手,抚摸循齐的侧脸,感受到少女的柔软,少女哭哭啼啼都是为了她。 时至今日,她知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循齐善良,日后必会善待颜家。 她也对得起颜家了。 “我累了,你扶我过去休息。”颜执安轻叹一声。 循齐忙扶起她,“你放心,我会管好家里的。” “家里不用你管,你管好你的事情便可。”颜执安不放心外面的事情,“家里只我一人,有婢女她们伺候呢。” “我不放心,我还是得管。” 颜执安又笑了,至榻前,俯身坐下来,循齐顺势蹲下来,替她脱鞋,她也没有拒绝,只静静地看着少女。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依靠了。 她受伤,有人真心为她哭,为她担忧,甚至为她喊打喊杀。 她要的不多,仅此而已。她提醒一句:*“不许写信告诉山长,她忙得很。” “我偏要写,让她骂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循齐气恨,“我还告诉山长,是你上赶着去招惹刺客的。” 颜执安无奈,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说话,你不听了吗?” “我说话,你也不听我的,为何让我听你的。”循齐倔强极了,反握住左相的手,神色认真,“我长大了,你该轻松些。” 颜执安不满:“你长大了,我还年轻呢。” 循齐无言,忽而抿唇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 循齐扶着左相躺下,掖好被角,道:“您先睡,我让女医过来看看。” “随你。”颜执安疲惫,外面究竟不如家里,出事后纵有随行的太医来诊脉,可手臂上的伤依旧钻心的疼。 她躺下,女医背着药箱悄悄地来了。女医先同循齐行礼,循齐摆手,示意她先去诊脉。 女医上前,先拆下纱布,细细观察伤口,神色凝重。 循齐不敢上前,她是外行,什么都不懂,上前也是添乱。 略等了片刻,女医回身,道:“少主,您最好让原山长过来一趟。” “她在金陵呢。”循齐不理解,“怎么了?不是皮外伤吗?” 女医蹙眉,坚持道:“最好是来一趟,让人快马加鞭回金陵,另外,让太医们来会诊,我瞧着似不简单。” 循齐的心沉了下去。 什么是‘不简单’。 不简单三字,让循齐浑身发软,立即转身,飞奔出去,招来无情无名:“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叫来,没当值的挨家挨户去敲,不来就绑过来。” 无情无名对视一眼,不敢说二话,转身跑了。 “去后院将原姑娘请来。” 循齐将能想到的大夫都叫了过来,做完这些后,再度回到榻前,心中空荡荡的。 她再度问女医:“伤及要害了吗?” “没有。”女医摇首,“血色不对。我只是怀疑罢了。” “中毒了?”循齐立即敏锐地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不能慌不能乱。她转身又走了,出门招呼无霜,“去右相府,就说左相疑似中毒,让她来一趟,商议刺客的事情,我脱不开身。” 无霜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无奈,道:“快去,别傻站着了。” “哦、好。”无霜飞奔离开。 阿元离得近,先赶到,上前先诊脉,与女医对视一眼,惭愧道:“我、我并没诊出来。” “我也没有诊出来,但我看了伤口,血色不对。”女医也是万分羞愧,“但愿是我多想了。” 两人略等了片刻,太医们陆陆续续赶到,右相来得也快,她刚入府,就见到了左相府上的人,恐循齐害怕,快速赶过来。 右相没进卧房,她不是大夫,进去也无用。循齐将她拉至一侧,细问道:“查到什么了吗?” “奉香的宫娥被换了,原本那人在行宫多年,突然暴毙,下面的人顶上去,便出事了。我彻查了那人身份,发现那人也死了。这名刺客杀了后补的宫娥,自己再去补上,趁机行事。” 循齐听了一遍,道:“也就是说刺客不是行宫的人?她杀了两人?” 右相颔首,“便是如此。但我发现这名刺客身上衣裳是京城铺子里的。京城铺子里绣娘的绣法各有不同,我曾做过绣娘,一眼便看出来,如今在查绣坊。我怀疑这名刺客是世家家奴。不是江湖上的刺客。” “江湖上的刺客,事后会跑,可她是当场自尽,像是死士。” 循齐冷笑,“与纪王府有关吗?” “我在场,刺客是先行刺陛下,陛下躲开,纪王跑了,最靠近的便是太子,但她觉得她是朝着左相去的。”右相回忆当时的情景,“她的目的好像是陛下与左相,并不想杀太子,杀太子那招,更像是牵制左相。” 因为左相之后便是她了。她靠得近,也没有跑,但刺客没有杀她。 “如今你说左相中毒……”右相浑身一颤,“容我回去让人试试匕首。莫要慌、莫要慌,左相会无事的。” 言罢,她匆匆走了。 循齐深吸一口气,腿脚发软,回到卧房,太医们站在一起。 “是否有毒?”循齐忍着怒气询问。 太医们面面相觑,循齐不好发作,目光转了一圈,再度开口:“院判呢?” “还没来。” 循齐:“去催。” 随后,她看向太医们,“左相是否中毒,你们都查不出来,你们还是杏林翘楚吗?” 太医们无奈低下头,不敢开言。 他们越心虚,循齐越害怕,但此刻怕也没用,她只能咬牙忍着,唤来阿元:“你与管事去外面一趟,查一查哪家大夫擅长治毒,若是有,尽快召来。” 阿元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众人等了许久,直至天亮,才见到院判走来,循齐匆匆去迎,“院判。” “少主莫急,我知道了,我这就来。”院判跑得额头生汗。 两人入内,这么大的动静下,左相竟然未醒。 见状,院判不敢耽误,女医解开伤口上的纱布,“您看。可我如今诊不出来是何故。” 院判屏住呼吸,不敢开口,细细诊脉,可一搭脉,确实并无异样。 他慌了,寒冬腊月,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女医心凉了半截,“您也查不出来。” 院判却说:“我并不是擅长治毒。” 术业有专攻,他不擅长于此,但他确定道:“确实是有毒之兆。” “如何解毒?”循齐发问。 女医嘲讽一句:“都不知此毒是什么,如何解。” “偌大的太医院无人知晓吗?”循齐骤然觉得他们在戏耍自己,“你们可是我朝杏林翘楚啊,你们都不会?” 太医们面面相觑,循齐疼得心口发麻,紧紧地凝着他们,“庸医、庸医。” “少主,去金陵找原家人来,原家人擅长解毒。”院判说了一句。 循齐喝道:“金陵至此上千里,左相等得起吗?” 房内,寂静无声。 “闹什么?”清冷冷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循齐扑过去,跪在榻前,“左相?” 颜执安睁开眼睛,望向虚空,莞尔一笑:“你的声音太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小声的。您哪里难受?”循齐急忙认错,看着她的脸颊,神色痛苦。 “我能有什么事,都出去吧,我静一静。”颜执安并未起身,只让众人离开。 女医领着太医离开。 颜执安悄悄告诉循齐:“你入宫一趟,请陛下过来。我知臣请君过府,是大逆不道,但你只管去。” “为何请陛下过来?”循齐纳闷,但眼睛黏在了左相身上,试图在她脸上窥测出什么。 可颜执安付之一笑,并没有露出难过的神情,“自然是为了刺客一事,速去。” 循齐心中纳闷,请陛下来做什么? 她不敢迟疑,可又不舍左相,踌躇两息后,唤来无情,“我入宫一趟,你守着她,莫要让旁人靠近。” “属下明白,少主且放心。”无情保证。 循齐这才飞奔离开。 待循齐走后,颜执安招来女医,询问道:“此毒可有明目?” “家主,是我无能。”女医十分惭愧,“我已派人去请山长了。” “鞭长莫及。”颜执安笑容显出几分虚弱,“不必太过紧张,我想,此毒不会在短时间内要了我的命。” 女医疑惑,“您怎知的” “因为、我看不见了。”颜执安凝神,依旧望着虚空,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莫要慌。” “您看不见?”女医彻底慌了,试图去诊脉,慌得指尖发抖,不想,家主反而握住她的手,将人拉近,“此事不可声张,切勿告诉少主。” 女医感觉到家主的手冰冷,像是玄冰一般,吓得她哭了出来,“家主、家主,如何瞒得住。” “若单单看不见,我坚信可以隐瞒,但我今日又觉得耳力不如以往。”颜执安坦然,刚刚那么吵,她只听到了循齐怒喝的声音,“从昨日开始,我便觉得眼前一片混沌,这毒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的视力、耳力皆受损。” 单单眼盲,她也不至于将女帝请来,若五感受损,她便留不住循齐了。 女医迟钝,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家主,是我无能,我再派人去请原山长过来。” “不急不急,你知道便好。”颜执安松开了对方的手,微微一笑,“莫慌莫慌。” 女医忍不住,痛哭起来。颜执安神色自若。 等了一个时辰,女帝匆匆而至,她入门,循齐跟着,女帝止步,看她一眼,“去吃早膳,我与你娘说几句话,小孩子不要听。” 循齐有心反驳,我不是孩子了,但碍于陛下威仪,她将话憋了回去,揖首退下去。 进入内室,颜执安已起身,坐在坐榻上,披着外衣,手中抱着手炉,一派云淡风轻之色。 “你出事了?”女帝察觉不对,颜执安不可能请她过来,若有要事,自己会入宫禀告。 颜执安唇角弯弯,道;“陛下,您将循齐带回去罢。” 女帝迟疑,走进一步,紧紧凝着对方,可她脸色苍白,并无其他异色。 她想了想,说道:“为何?” “臣看不见了,想来,明日也会听不到,怕是无法教养她。”颜执安苦笑,唇角苍白,“陛下,臣要毁约了。” 女帝挑眉,再度走近两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没有反应。 “太医如何说?”女帝提高了声音,怒骂道:“一群庸医。” 颜执安并不慌,单手抱着手炉,眉眼如旧,“您走近些说话。” 女帝气得眼前一黑,“你放心,朕会给你做主的。” “陛下,太过急躁,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中,您将循齐带回宫……” “她会跟朕走吗?”女帝挥袖,神色冷厉,“她不会放弃你的。颜执安,她留下来,此事莫要声张。” “是你们慌。”颜执安道,“您将循齐唤进来,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女帝烦躁不安,“你等着,朕会给你做主的。你好好修养。” 她转身走出去,临走前,颜执安催促一声:“陛下,您将她带回去罢。” “颜执安,你以为她还小吗?” 第44章 眼中有情而不自知! 十三岁的循齐可以任人摆布。 即将十六岁的循齐呢? 女帝难以想象,道:“此刻没有你,你以为上官礼可以应付纪王一党吗?颜执安,朕不仅要应付纪王还要应付循齐,她此刻眼里心里都是你。在你危险之际,她若毫无留恋地随朕回宫,那你这两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陛下,她若不回,臣将无法护住她。” “颜执安,你该信任她,看她如何护住颜家,她该长大了,若是一味地只知索取,她还是你精心培养的储君吗?” 话音落地,屋内寂静无声。 颜执安罕见地露出犹豫,在循齐的事情上,她总是觉得不够果断,甚至优柔寡断。她想让循齐离开,却又不舍循齐。两年来,循齐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快乐与温馨的时刻。 可她不能将人留在身边,更不能让循齐面对失去母亲的痛苦。 “陛下,若臣当真药石无灵呢?你忍心让她痛苦吗?” “颜执安,朕会救你的,就算杀了纪王,逼问纪王解药,也会救你的。”女帝保证,言辞诚恳:“给朕时间,给朕一个机会。” 颜执安劝说无果,不免露出急色,“陛下,您该想想后果。” “左相,朕信循齐会替你收拾好颜家的烂摊子,你也信朕给你拿回解药。”女帝低声下气,甚至哀求她:“朕与你相识多年,你给予朕帮助,朕也无法失去你。左相,朕不是为循齐着想,而是为朝廷,为朕自己。” 颜执安面色沉凝,停了劝说的话,女帝见状,立即说道:“朕先回宫,朕会派人来守着左相府,朕会令循齐放下巡防营的事情,专心留在府上照顾你。” “陛下……” 颜执安呼唤一声,对方没有了声音,想必已经离开了。 眼前一片漆黑,周围寂静无声,她一时害怕,想到谁就喊了一声:“循齐。” 屋外的循齐正与陛下说话,闻言不顾对方,三步并两步进了屋。 女帝见状,顺势离开。 “您找我。”循齐走近,紧张地看着左相,见她目视前方,心中奇怪,正欲开口,左相朝她看了过来,唇角微弯,“陛下走了吗?” “要走了。”循齐回答。 她上前,挨着左相坐下,仔细观察她的脸色,“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很好。”颜执安将手炉递给循齐,她看不清少女的模样,只能通过手炉来推断她的位置。 她将手炉递出去,循齐自然而然就伸手,她趁机握住少女的手,道:“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外面冷,我刚刚在外的。”循齐不知左相的意图,接过手炉,又觉得碍事,甚至将手炉放在一旁,自己攥着她的手。触及温柔的肌肤,心中舒服多了。 她握着,正合颜执安的心意。颜执安笑道:“我的事先别告诉家里,你祖母心思浅,恐会受不住。能瞒一时是一时,若真瞒不住,由她过来。” “小齐,她一辈子潇洒惯了,在娘家父母宠爱,嫁入颜家,跟着我父亲闲云野鹤,受过最大的苦约莫是为我的亲事着急。你日后好好待她,如何待我,便如何待她。” 她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却听得循齐心口一颤,“您是什么意思?她是您的母亲,自该由您来奉养。” “自然该由我奉养,人生无常。万一我先去了,循齐,你必要善待她。”颜执安笑容苦涩,紧紧地握住少女的手腕,“循齐,你先答应我。” 循齐心口发疼,觉得有什么困住了自己,她极力去想,顷刻间又恍然大悟。 是生死。 “我答应你。”循齐脱口而出,又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但我不是她的女儿,无法令她开心。您会没事的,我派人去请了山长过来,快马加鞭,来回半月,必然来得及。” “嗯。来得及。”颜执安随意应付一句,毒如何,她最清楚。 这回,她没有松开循齐的手,就这么静静地握着,像是有所依靠,若一松手,黑暗无边,耳畔无音,就像是被关入了小黑屋里,看不见听不见。 无穷无尽的黑暗,在慢慢地将她吞噬。 她内心害怕,但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询问她不在京时,京城内的事情。 循齐一一回答,就连与徐祭酒一起吃馄饨的事情都没有遗留,但将徐祭酒试探她的事情隐瞒下来,只说两人相遇是巧合。 她问她答,颜执安身姿不动,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像是有所寄托一般。 时至午时,阿元领了一位大夫回来。 循齐起身,颜执安依旧不动,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脑海里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她来了这么久,左相从未动过,一直都是这个姿势。 她不由看向她的眼睛,她看过去,目光灼灼,而左相毫无察觉。 这一刻,循齐觉得心口有什么在撕裂开了,她试探性伸手,在左相眼前晃了晃。 左相没有动。 阿元也注意到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颜执安,循齐却捂住她的嘴,轻轻摇首,然而,她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老大夫看着两人的动作,即刻明白过来,道:“左相,我给您诊脉。” “好。”颜执安淡淡回应,恍若无事人一般,她还嘱咐一句:“循齐,我渴了。” “好,我去给您沏茶。”循齐故意说一句,而后看向阿元。 阿元会意,她出去吩咐婢女沏茶。 老大夫诊脉,呼吸凝重。 屋内落针可闻,循齐紧紧地望着左相,往日那双威仪的眼睛,今日却失去了神采,看似清冷,实则无神。 她想哭,却又不敢哭。 “大夫,如何?”颜执安有些慌,罕见地开口询问。 老大夫迟疑,想到病人看不见,便说:“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听力不如以往?” 颜执安颔首,“昨日尚可,今日便觉得差了许多,是不是到了明日,我便听不见了?” “或许会,您这样的毒,不会致命,却比致命更令人痛苦。” 老大夫的声音十分沉重,“您会慢慢地失去五感!” 一句话,令循齐天旋地转,失去五感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五感是什么,可失去五感呢?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会慢慢消失吗?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惶恐,可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不敢呼吸,不敢哭,甚至不敢动弹,任凭眼泪滑下来。 “这是何毒?”颜执安语气轻松,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与慌张,“我还有几日会失去听觉?” “说不好。”老大夫神色也十分凝重,“我只在医书上看过此毒,不会解,此毒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释怀’。” 五感尽失,便是人生的释怀。这是制毒者想到的。 颜执安轻轻笑了,笑容带着些勉强,“这个名字真好听,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觉得是释怀,我猜此毒并非是中原人制成的。” “这个、我不知晓,您待我回去继续查查医书,我会开药压制毒性,让您好受些。”老大夫也是无可奈何。 他不会解毒,只会压制毒性,让那一日慢些到来。 颜执安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习惯性看向门旁,可她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片漆黑。 最终,她放弃了,闭上眼睛,让自己好受些。 “劳烦您了。”颜执安平静地道谢。 老大夫这时看向循齐,少女哭得似个孩子,却又不敢发声,他思索道:“要不要告诉少主?” 颜执安犹豫。 老大夫说:“您这样是瞒不住,最多两日,您便会听不见的,还是会发现。” “好,我自己会告诉她的。”颜执安终究是认命了。两日的时间,她应该还来得及安排府内的事情。 看不见便罢了,若再听不见,她便是废人了。 老大夫提着药箱退出去,门口的阿元也是泪如雨下,着急地询问:“如何?” “我不成,容我回去翻翻医书,我只能压制毒性。”老大夫万分愧疚,“实在是对不住了。” 阿元失声痛哭,廊下的无情握紧了佩刀,神色阴狠,恨不得去将刺客碎尸万段。 阿元擦擦眼泪,“你开药方,我来去抓药。” “成,你看着些。”老大夫答应。 屋内的循齐擦干了眼泪,步至左相跟前,目光如画笔一般,恨不得将她这一面画入心灵深处。 她不敢呼吸不敢哭,沉默片刻,颜执安深吸了口气,道:“你在我眼前,对吗?” 循齐没有回答。 “循齐,你听到了,对吗?”颜执安无可奈何,“循齐,我知晓瞒不住你,你若在,就回应一声,我如何还能听得见呢。” “我在。”循齐应声,鼻音厚重,伸手去握住她完好的手,道:“我一直都会在的。” 颜执安叹了口气:“我可以休息了,接下来,靠你了。” “你还年轻呢。”循齐哭了出来,她想忍,可实在是忍不住了。她不甘心,“你真的还年轻呢。” 她难以想象五感尽失会是什么样子。 看不见听不到摸不到,一日倒好过,可余生如此,会活活将人逼疯的。 颜执安说:“这毒怕是对付陛下的,不敢弑君,却逼她放弃,将帝位还于太子。循齐,如今的局面,很好的。” “不好,一点都不好的,左相。”循齐眼眶发红,您何其骄傲,您是颜家的引路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接下来,您让我怎么办呢。 听她喊左相,颜执安眉眼微蹙,很快又没有放在心上,是阿娘还是左相,都不重要了。重要的这个孩子重情,会厚待颜家会照顾母亲。 “家主,右相来了!” 上官礼来了。 颜执安嘱咐道:“你老师来了,别哭,不然她会笑话你的。” 话音落地,右相缓步走近,身上沾染着血腥味。 “左相,我见过陛下了。”右相语气凝重,目光落在颜执安的眼睛上。 两人相识多年,共事多年,她比任何人都熟悉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她缓步走近,道:“颜执安,你当真看不见了?” “看不见是小事,要命的是很快就听不见了。上官礼,你说话大声些,若不然我就听不清楚。”颜执安半开玩笑般开口,“无人与你争了,你后面那群小东西们办错事也没人去找麻烦了。” “颜执安,此刻不是理论这些俗事的时候,大夫怎么说?”右相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此刻若是颜执安没了,她日后势必要承担更多。 她不喜颜执安,也不想颜执安就这么没了。 “上官礼,我还有两日的时间,这是大夫为我争取的。”颜执安收敛笑容,手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可这些疼痛比起对未来的惶恐,已然不重要了。 她说:“我想你我之间的事情,不需我开口,接下来的路,你领着她走了。” “不,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情。长姐死了,你知道吗?”右相崩溃,她看向循齐,质问颜执安:“难道你让她再度痛苦一回吗?” 颜执安轻轻笑了,“说得好像我愿意眼盲耳聋一般,别说那么多,你来寻我,是刺客有线索了吗?” “暂时没有,我派人去各个绣坊去问了,再等等。你给我些时间。”右相莫名烦躁,两日时间怎么够呢。 如今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她都无颜面对左相。 “莫慌莫慌,我等你,我保证不会自尽。”颜执安付之一笑,唇角弯弯,“小齐,你听到了吗我不会死。”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去求死的。 下一息,右相将循齐拉了出去,关上屋门。 “循齐,此刻不是哭的时候,行宫遇刺,禁卫军救驾不及,陛下趁机罚了禁卫军,如今的禁卫军统领被革职入狱。眼下,不容你在府里哭哭啼啼,你要做的,就是管好你新编入的五千人,你懂吗?” 循齐茫然,眼睛发红,看向屋内,右相再度提醒她:“你该知晓,没有权,你护不住她。” “我……”循齐张张嘴,内心的不安徐徐消退,“我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在府上做不了什么,回巡防营,盯住纪王府,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右相坦然,“我并无兵权,你懂吗?” 循齐擦擦眼泪,心中振奋,“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这就回营布防。” 右相缓缓舒了口气,道:“你盯着纪王府,必要时,抓一两人逼迫纪王交出解药。” “您有证据吗?”循齐反问。 右相剜她一眼:“我若有点滴的证据就不会来找你。眼下,我只是猜疑与纪王有关。”此刻她没证据,只能来硬的,颜执安等不了。 那日刺客死后,她看到纪王父子神色轻松。可她不能用这点微表情来给纪王等人定罪。 我朝以法律治天下,若无证据,她无法朝一国亲王问罪。 因此,她只能寄希望于循齐。 循齐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回屋,“左相,我去巡防营,我让阿元照顾您,我会早些回来的。” “循齐……”颜执安轻唤一声,朝她摇首,“不要来硬的,不值得。”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循齐跪下来,仰首望着她,握住她的手,眼中多了几分情愫,认真道:“若您出事,我想我也活不去。” “说什么胡话。”颜执安拂开她的手,呵斥一句:“休要乱想。” 循齐不放弃,站起身,轻轻拥着她,“我说真的,疯子去时,我痛哭,可我依旧有活下去的力量。” 刚刚听过大夫的话后,她觉得那就是一种折磨。 将正常的人折磨成疯子,她无法看着左相被活活折磨成那样。 左相何其骄傲呢,她怎么会忍受,她只会选择去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循齐。”颜执安意识到严重性了,说教道:“我是我、你是你,你该活下去。” “我知道。”循齐不说了,唯恐吓着她,“我先回营。” 循齐义无反顾地转身,“我会去找到解药的。” “循齐……”颜执安再度喊她。 可循齐头也没回地走了。一旁的右相心中生疑,刚刚循齐的眼神,不像是在看长辈。 那样的眼神,让她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偏执又真诚。 右相追着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目光落在颜执安清艳脱俗的容颜上,一瞬间,恍然大悟。 那样的眼神,她在长姐身上见到过。 十多年前,她就见过了。 那样的熟悉。 她捂着心口,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荒唐,自己疯了,竟然会觉得循齐的眼神中夹着喜欢。 怎么会有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呢。 右相后退一步,疾步上前,“左相,我觉得应该让循齐回朝了。” 这回,颜执安没有反驳,“我与陛下说过,陛下拒绝。此刻,我已无法庇护她。她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嫉恶如仇,万一为我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我、万死难辞其咎。” 她说得真情实意,让右相心中的疑惑暂消,颜执安一直将循齐当做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轻易动情呢,是自己多想了。 但她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说法,“左相,我去劝说陛下。我会找出纪王行刺陛下的证据,若成功,你让循齐回朝。” “好。”颜执安爽快地答应下来。 右相失魂落魄地走出左相府,循齐那一眼带着爱意,让她坐立不安。 循齐怎么会喜欢左相。 难道循齐不明白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吗? **** 右相坐立难安,循齐领兵冲进纪王府,一如既往的嚣张。 纪王被她气得吐血,“你来干什么?” “我追赶刺客至王府,眼看着刺客翻墙入王府,还希望纪王您行个方便,容我等进去捉拿刺客。”循齐笑着与纪王揖首,走到纪王跟前,“您给个机会吗?” “你放肆,这是我纪王府,可不是菜市场,不是你想搜查就是你可以搜查的。”纪王气得捶打轮椅扶手,指着循齐:“本王去陛下跟前告你,本王可是先帝的叔父,你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那又如何,你又不是陛下的亲叔父,您姓李,陛下姓司马呢。”循齐握着佩刀,神色张扬,“我想查就可以查,来人,进府。” “你们岂敢、你们敢。”纪王高喝一声,气势滔天,“颜循齐,你是不是故意与我纪王府过不去?” 循齐不认账:“哎呦,您说笑了,下官为何与您过不去,路有千万条,我何苦走那条与您做对的路呢,着实是刺客。来人,进府,查!” 她笑着笑着,突然冷脸,高喝一声,“查。谁敢反抗,就地正法。” 她怕什么呢,左相危在旦夕,她可以将京城掀翻,挖地三尺。 巡防营数千人涌入纪王府,纪王府的府兵拔剑抵抗,两方登时打了起来,循齐遥遥冷笑,看着纪王气得要站起来,一旁的管事去搀扶。 “纪王爷,您的腿脚还没好呢,何必急着站起来,万一不小心那条腿再断了,您可就站不起来了。” “来人、来人,备马,我要去宫里去见陛下。” 可门口两方人马打了起来,闹作一团,压根没人听他的吩咐。 循齐见好就收,挥手道:“既然王爷不配合,我就退出一步,守着您的王府,刺客断然跑不出去。” 说完,她大步离开,留下千余人守着王府,不准任何人进出,气得纪王险些晕了过去。 大闹纪王府后,循齐便赶回府里,走入院子,恰见阿元在熬药,十七娘在一旁帮忙,两人配合得很好。 循齐看得出神,心中羡慕,眼前浮现左相的笑容,她浑然一颤,怎么想到左相了呢。 她抚摸自己的额头,心神恍惚,太紧张了,开始胡思乱想。她立即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向两人。 可刚走了两步,她蓦然停下来,想要与左相长久地相处,是不是只有成亲呢? 她不是左相的女儿呀。 这一刻,循齐开始犯糊涂,紧紧地凝着阿元与十七,两人坐在一起盯着药炉子的火,眼中只有对方,看似那般甜蜜。 她紧张地呼吸,掌心贴着心口,想要吗? “少主。”阿元的声音打破了循齐的幻想,循齐呆呆地抬头,阿元站起身,同样,十七也站起来,两人同进退。 这就是爱情吗? 循齐轻轻吐出一口气,点点头,“我去见左相。” 她避开两人的目光,大步进屋,屋内的无情正在给左相念信。 她走过去,无情将信递给她,“少主,您来念。” “你回来了。”颜执安的声音让循齐身子一颤,她胆战心惊地望过去。对方眼神木然,似乎看不到她的紧张。 她又放心了,笑着上前,道:“我回来了,我给您念。” 第45章 你已毁了她一回,不能再毁她第二回。 金陵送了信过来,不仅有老太爷,还有陈卿容。 陈卿容的信絮絮叨叨,挑了许多趣事,一一写了出来。循齐被她诙谐的语气逗笑了,道:“夫人心情很好。” “她一贯如此。”颜执安笑容淡淡,想起母亲,她始终觉得对不起她。自己这一生,十分自由,却辜负了她的心意。 她说:“循齐,她与旁人不同,不喜被规矩束缚。” “疯子也是。”循齐俯身坐下来,眸色炽热,“疯子也说,这里的规矩压得她透不过气,恨无法恨,爱又不敢爱。就连活着,都是奢望。但她从来不提苦。” 她的目光由左相眉眼落至手腕上,心中起伏,踌躇两息,鼓足勇气握住她的手,“您放心,真的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她要的是自由,这点,我还是能给的。” 陈卿容惯来洒脱,信爱自由,也是一个善良之人。 循齐轻轻一笑,这一刻,她敢贪婪地看着左相,目光如笔,肆意描绘她清艳的面容。 颜执安徐徐笑了,“有你,我放心。” 循齐没有点*破二人的身份,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心中的郁闷得到疏散,“我刚刚去大闹纪王府,派人围住纪王府,您放心,我会给您将解药要回来的。” “循齐,莫强求。”颜执安无奈摇首,“纪王老奸巨猾,没有证据,反而害了自己。” “您信我、信左相。”循齐坚持,“我不会让您受苦的。” “是啊,你不会让我受苦的。”颜执安陡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循齐会好好待母亲,厚待颜家。 她说:“循齐,我这一生,也值了。我十四岁封诏入朝,跟随陛下,至今日,位居人臣,权倾朝野,风光够了。” 循齐的眼泪轻轻地滑了下来,她仰首,眼泪划过脸庞,可你还年轻呀。 她哭得难以开口,颜执安反握住她的手,“循齐,不要被仇恨包裹,在京城,恨是没有用的。明日起,你照常去巡防营,握着这得来的五千兵马,循齐,这是你的机会。” 循齐沉默,没有你、我留在京城做什么呢,我要这巡防营有何用? 她摇头,泪水滚落到颜执安的手背上,颜执安心口一颤,“你哭了?” “没有。”循齐否认,“我听您的话,明日就去营里。” 颜执安无言,手背上的那滴水已经凉了,但她的心,是热的。她陡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是那么无力,除了言辞劝说,毫无作用。 “小齐。”颜执安唇角弯弯,她抬手,循齐将脸凑过去,她笑了,却没有开口。 她的意思,循齐都明白。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医女来上药,循齐顺势退出来,如往日般坐在台阶上,仰首望着虚空,眼前浮现那日初见。 那人从山水屏风后走来,如霜似雪的眸子,冰润润的。 循齐心如刀绞,捂着心口,一旁的阿元注视着她,陡然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阿元想去劝说,可自己无能,帮不了忙,也只能站在一旁继续等候。 循齐放肆地哭过一通,擦擦眼泪,如同无事人一般回到卧房内。 阿元走回药炉旁,蹲下来,盯着炉火,与十七说道:“少主前些时日来寻我,怀疑自己不是家主的孩子,我还担心她与家主有嫌隙,可我刚刚看到她那么伤心,想来,是我想多了。” “不是家主的孩子?”十七浑然一颤,“怎么会不是呢?” “她怀疑家主没有孕育子嗣,想要我诊脉去看看,可我不会,帮不了她。”阿元十分愧疚,是自己学艺不精。 十七不由想起父亲的话,父亲知晓少主后,也曾大怒,道九娘冰清玉洁,哪里来的女儿,定然是个骗局。 她回头去想,道:“九姐姐圣洁,确实不像生过孩子,你诊脉看不出什么吗?” “我哪里看得出来。”阿元摇首,“不过从相貌体态去看,确实不像。” 说完,她又惊颤,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 十七心中起疑,道:“我父亲也说了,九娘没有生女。” 两人对视一眼,阿元面色苍白,“你别吓唬我。” “长辈所言,我不过听见罢了,我都不知谁真谁假。”十七迟缓,想起九姐姐,心中也痛,“如今是与不是,很重要。” 万一九姐姐没了,循齐就是颜家的家主了。 她说:“金陵肯定会来人的,阿元,你最好避一避。” “不会的,少主去请了山长,你别自己吓自己。”阿元觉得难受,那样好的一人,老天不该那么对她的。 门口两人挨在一起,屋里的女医退出来,循齐扶着左相躺下。 “我今晚睡这里,我睡地上。” 颜执安不答应:“地上凉,你躺床上。” “不,我睡觉折腾,会碰到你的伤处,我睡地上。”循齐坚持,“您躺下。” 颜执安眼前一片漆黑,无所依托,握住循齐的手,徐徐朝下躺,待脊背碰到床,心中有了依托,绷紧的神经才徐徐松开。 循齐掖好被角,道:“您有事喊我,我就在这里,别害怕,您无事,我给您念书听。疯子写过一本书,我去找找,给您读。” “疯子是博学之人。”颜执安轻叹一声,疯子是上官老太爷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学识岂会差。她将自己的身份给了妹妹,自己颠沛流离,躲躲藏藏,家都不敢回。 至今连名字都没有。 礼,乃世人遵守之道,世人却不给她活命的机会。 循齐跑回去拿书,片刻的功夫又回来,一面说:“疯子说这本书有很多名字,她说她更喜欢金玉良缘这个名字。就是有些大逆不道,不敢拿去卖,闲来无事自己看。” “金玉良缘”颜执安笑了,“听起来,很好听。” 循齐坐在踏板上,抬首就能看到颜执安的脸颊,侧颜美艳,不染脂粉,洗尽铅华之美。 “我给您读。” “好。”颜执安阖眸,疲惫袭来,眼皮发酸。 本以为困了,可听着循齐的声音,困意散去,反而勾起了几分兴趣。 “原来是个前世今生的故事。”颜执安轻叹一声,“是有些大逆不道,大厦将倾,是隐晦地指什么吗?” “不是,她说与本朝无关的。”循齐细细回答,“您喜欢这个故事吗?” 颜执安道:“不喜欢,我不喜欢玉的懦弱,三心二意。” “咦。您不是坚信三心二意能保命吗?”循齐疑惑,上一回还劝她博爱呢,如今又不喜欢人家三心二意。 颜执安:“……”能一样吗?你是要做皇帝的人,旁人算什么? “继续读。” 循齐不问了,朗朗出声。颜执安静静听着,竟也不觉得困。 循齐读至亥时,不肯再读了,“先喝药,您饿不饿?” “不饿。她二人是何结局?”颜执安追问一句。 循齐卖关子,“不说,明日给您读下册,该喝药了。” 她站起身,腿脚发麻,自己伸手揉了揉,抬头去看,左相双眸睁着,看似有神,实则无神,一时间,方才积攒的好心情被一扫而尽。 她缓了缓,扶起左相,十七将汤药送进来,左相开口:“给我。” “我来喂。”循齐急急道。 颜执安摇首,十七将碗放在她的手上,“吹凉了,刚好入口。” “多谢。”颜执安低声道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陡然间,汤药入喉,无色无味。 她顿了顿,慨然一笑,味觉……她失去味觉了,无论吃什么都如同嚼蜡。 十七接过药碗,退了出去。 循齐道:“您可想吃什么?” “困了。”颜执安道。 循齐便扶着她躺下,她阖上眸子,面色如常。循齐自己打地铺,躺在地上,侧身看着左相。 颜执安睡觉很安静,平躺着,不会翻来覆去,循齐不舍地看着她,心中的情意悄悄爬了上来,使得她难以安睡。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望着榻上的人,一股莫名的勇气催促她。 循齐靠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动静,许是睡着了。 卧房内只有两人,左相睡着了,循齐大胆地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像是蜻蜓拂过水面,在心口带起圈圈涟漪。 循齐亲过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她依旧没有醒。 循齐便安心,退回到自己的被子里,闭上眼睛,那一吻,让她开心,雀跃极了。 因此,她便睡不着,再度睁开眼睛,左相安稳。 她高兴之余,不觉得沮丧,不知这毒是否能解。 循齐雀跃又难受,很快,这股激动就被伤心掩盖,若是治不好,她将会活到黑暗无声中,五感消失,世人的快乐、酸甜苦辣,皆无法尝试。 于人而言,这是极大的痛苦。 循齐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一夜,思索未果,又觉得自己没用,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出门去纪王府。 无情疑惑,快步跟上前,“您去哪里?” “去纪王府。” “您干什么?” “我不开心,都别想好生睡觉。” 循齐气疯了,去马厩里牵马,无情也跟着,黑夜下,两人鬼鬼祟祟地离开左相府。 刚一离门,就遇到了右相的马车。 两人对视一眼,右相走下马车,“你二人鬼鬼祟祟干什么去?” “您怎么在这里?”循齐心虚。 右相神色疲惫,眼皮撩了撩,道:“去纪王府?” “您怎么在这里?”循齐不敢回答,转而又问一句,“您想干什么” “我去左相府,找你。”右相没好气道,“回去。” 两人被抓包,循齐只好牵着马跟随老师回家。 循齐敲门,迎着老师入府,让人沏茶,深更半夜,两人对面而坐。 右相疲惫,几日间憔悴良多,先饮了口茶,随后说道:“我查到了药的来源,并非出自我朝,西域方向善毒,十分厉害,我找了几名西域胡商,他们说这等药是西域皇家研制来惩罚犯人的。” “可有解药” “他们没有,我派使臣前往西域了。最快也要一年时间。”右相说,“我就怕左相自己撑不住。” 循齐疑惑,“这个药会致命吗?” 右相抬眸,望向懵懂的孩子,“不会致命。” 循齐缓了口气,右相又说:“不会致命,但她自己会想死。” “怎么会呢?”循齐不信她的话,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去寻死。 黑夜下,灯火噼啪作响,右相神色凝重,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冷厉,“循齐,她今晚喝药如何?” 循齐回想一番,道:“自己喝了,一饮而尽。” “她是怕药苦的人。”右相说,“我与她相识多年,虽说不大亲近,她矫情怕苦,一饮而尽说明她已失去味觉。” 循齐眼睫轻颤,做了两个深呼吸,双手发抖,右相继续说:“循齐,你觉得这样的人活着,有何用处呢。” 看不见、听不到、无法体会酸甜苦辣、闻不见花香,最后,失去了触觉。 如同废人一般。 循齐呆坐下来,眼神发抖,心口压抑得厉害,想哭却又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右相坦然:“她何其骄傲,一出生便是颜家的佼佼者,几岁闻名,十几岁时,天下人皆识,入朝后,官居高位,你以为她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这样活着吗?” 循齐睁大眼睛望着她,深刻的无力感将她包裹起来,“她会活着呢、会活着的。” “再骄傲的人,活成了这般,你忍心吗?”右相质问她,“我知悉后在想,若是我,不如一死了之。” 右相蹙眉,眼泪不经意间滑下来,“我初见她时,她还年少,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的,我比你更知晓她的性子。” 循齐闭上眼,“我不会放过纪王的。” “我目前、没有证据。” 循齐深吸一口气,道:“没有证据,我也要灭了纪王府。且试试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循齐,你不能那么做、她、她……”右相骤然顿住,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她敢说又不敢说。 循齐说:“您想说,她不是我的母亲,对吗?” “你知道?”右相惊颤,“你何时知道的” “今年。”循齐说,“你们都在骗我,我不怪你们,可她若死了,我就算做了皇帝,也不会放过害她之人。” 右相浑身发颤,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难怪看向颜执安的时候是那样的眼神。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股骇然袭向心口,她努力劝说循齐:“左相不是你的母亲,你该知晓你的生母是谁,你身上肩负着重任。” “这是你们给我铺的路,问过我的意思了吗?”循齐激动反驳,“我以为我遇到了仁善的母亲、博学的恩师,可最后,你们都带着异心,老师,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你是不是时刻在担心我走错了路,害了你们?”循齐站起身质问她,“我是人,我十六了,老师。我不是你们的棋子,我有自己想做的路。” “可你的父亲是明帝陛下,你回来,是让一切回到正途。”右相慌了,站起身与她对视,“你看看……” “就算是又如何,我跟着疯子过了十几年,卑微如泥,任人欺凌,如今我长大,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你告诉我,我是公主,是明珠,让我肩负着重任,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循齐打断了右相的话,神色偏执,“你们见到我时,为何不说,此刻告诉我,要肩负天下苍生,你想过我吗” “循齐,你的野心呢”右相不明白,“我们帮你,将你推上帝位,哪里对不起你?” 循齐:“我不想做皇帝。” 右相缄默,眼中最后一丝希望,被风吹散了。 “你竟然不愿意。” “像是我阿姐教出来的孩子。”她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阿姐宁愿将尊贵的身份给我,也不愿受这劳什子束缚,在她跟前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有野心呢。” 她不甘又痛恨,道:“循齐,你可知你喜欢的人搭上颜氏一族跟着你,你如今说你不想做皇帝,你让她怎么办,你让颜家怎么办?她为你,与纪王为敌,她已经毫无退路了。” 是啊,左相已毫无退路了。 循齐笑了起来,眼泪滑下来,哭哭笑笑,道:“你们对我好,送我青云梯,可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老师,她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右相无言,在循齐身上看到了阿姐的影子。 当年,阿姐带她回去,父亲递来一杯毒酒,阿姐便是这么痛苦,质问父亲:“她是你的女儿呀,你看到了吗?她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父亲说:“我知道,还是得死。” 阿姐笑了,放声大笑,旋即又哭起来,神色癫狂,“好一个簪缨世家、好一个朝廷重臣,竟然信这等无知言语。” 阿姐骂过父亲,又看向她:“对不起,既然如此,我将身份给你。” 说完,她抢过毒酒,毫不犹豫地喝下来。 右相阖眸,良久无言,道:“循齐,你是不是喜欢她?” “老师,她不是我的母亲。”循齐说。 右相骤然睁开眼睛,厉声呵斥:“可她至今还是你的母亲。” “我不知什么是喜欢,但我只想与她在一起,仅此而已,我错了吗”循齐反问右相,泪眼朦胧,“您告诉我,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右相苦笑,“循齐,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哪怕是女子,我都可以帮你,唯独颜执安,不可!” 循齐恍惚,道:“我为何要喜欢旁人,她们与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循齐,那你此生,注定孤苦。”右相慢慢地笑了,泪水滚落下来,“循齐,听我的劝,及时回头。” 循齐拒绝,“我说了我不知什么是喜欢,我只想回府后能看到她,与她朝朝暮暮相处罢了。” “朝朝暮暮,你何其贪心。”右相迈步,神仙微颤,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你太贪心了,世人中几人可以朝朝暮暮相处呢。” 太难了。 她走到循齐跟前,眼睛模糊,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人,泪水在此刻夺眶而出。 她伸手,轻轻抚摸年少人的眉眼,“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件事的艰难。循齐,放弃吧。颜执安若知晓你的心思,只怕不会留在京城。” 循齐慌了,她又说:“此刻别透露出来,至少、等她的毒解了。” 若解不了,你会让她更痛苦。右相说:“她待你如亲女,你已毁了她一回,不能再毁她第二回。” “我可以认祖归宗,告诉天下人,我不是她的女儿。”循齐急急开口,“老师,我可以回到陛下跟前。” 右相自称自己是过来人,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劝说道:“若真那样,只怕你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哪里来的朝朝暮暮呢。” 一旦揭开,你是公主,她是臣下,你连见一面都是奢侈。 循齐心痛如绞,“我不说,老师。” 右相无言也对,但还是劝说:“原山长年少时曾游走天下,或许,她有办法。循齐,爱她的人不止你一个,原浮生爱她多年,可曾得到过?她们数年难见一面。你自己想想。” 点到即止。 天色已亮,右相离开,循齐无力地坐下来,望着虚空,许久说不出话来。 枯坐至天色大亮,她默默走回主院卧房,地上的铺盖已收了,她走到榻前,俯身坐下来。 她刚坐下,颜至安睁开眼,多年来的习惯让她早早地醒了,但身侧无人,她便选择躺着。 感觉到身前有人,敢坐在榻沿的也只有循齐。 “你去哪里了?”颜执安伸手,循齐立即握住她的手,道:“老师来了,说了几句话,她走了。” 颜执安道:“这几日辛苦她了。循齐,上官家的规矩,你日后帮忙去废了。” “好,我答应你。”循齐没有反驳,你们给我铺的路,我得走下去呀。 你与颜家,破釜沉舟地跟着我,我若后退,哪里能对得住呢。 她俯身,伸手去抚摸左相的眉眼、脸颊,对方笑了,道:“没大没小的。” “我要去巡防营了。”循齐说道,“在家好好喝药,有事去找我,我去营里安排过后就回来,最多午时便回来。我今日不去巡防了。” “好。”颜执安到底无法忍受小辈抚摸她的脸颊,拍开循齐的手,嘱咐她:“好好做事,别分心。” “有您在,我哪里敢分心呢。”循齐勉强笑了,“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颜执安点点头:“去罢。” 循齐起身:“好。” 第46章 你全家都得陪葬! 循齐走后,颜执安起身,女医来换药。 颜执安提议,“外面冷不冷?可有太阳?我记得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她的世界已是一片黑色,她已分不清白天黑日,更不知一觉醒来是何时辰。 “还有三日,便是除夕。”女医声音低低的,像是故意压低声音,唯恐惊了家主。 颜执安沉默,她想起来,快要过年了。 翻过年,循齐便有十六岁,距离五年之约,又近了一些。她思虑一番,与女医说道:“你给右相传话,我想见她,有些事情嘱咐她去做。” 她看不见听不见,江南的事情无人接手,恐要出乱子。 循齐不适合接江南的事,陛下太忙,唯有知情的右相了。 她缓缓眨眼,觉得耳畔嗡鸣,她不得不催促一声,“你速去传话。” “好,属下这就去。”女医忙放下手中的药箱,匆匆赶出去。 颜执安伸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耳畔一片寂静,她的心底浮现惶恐,试着喊道:“循齐。” 还好,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右相再度赶来。 “喝茶吗?”颜执安靠着软枕,长发披散,只着一身单衣,区区三五日的时间,形销骨立。 右相紧紧凝着那双眼睛,缓步上前,骤然发现与自己争夺多年的女子,也不过是一凡人。 她被毒药所困,眼睛失去往日的神采,脆弱得如同瓷娃娃。 她虽然神色自若,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可轻颤的眼睫出卖了她。 右相缓缓出声,将语速放慢下来,“我不喝,你寻我何事?” “为江南一事。”颜执安道,“我怕是无力安排此事,循齐无法接手,我想,交给你来接手。唯有你才合适。” “原是此事。”右相疲惫不堪,俯身坐下来,揉了揉自己跑得酸痛的双腿,语气悠长,“颜执安,我不想这样赢了你。” 颜执安轻笑:“我也不想让你赢我。可事实如此,待我死后,你便是循齐唯一的恩人了。” “颜执安,你若死了,天下得乱。”右相无奈至极,阖眸无力极了,“颜执安,你得活着。”可我又盼着你死。 你死了,循齐心中的执念便消失。 她还小,十六岁罢了。往后的日子里,循齐就会发现,她对颜执安可能是亲情,而非爱情,到时幡然醒悟,登基后立皇夫,诞下子嗣,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 不能用颜执安的死来试探循齐。 颜执安道:“我如今这般模样,不想做什么,我将江南的事情交给你,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陛下自然会派人接手。上官礼,她是你阿姐养大的孩子,也算你的侄女,你当好好护她。” “别用阿姐来压我。”右相道,提起阿姐,她总是会心烦意乱,“颜执安,我有一事,始终无法解惑,你愿意为我解惑吗?” 颜执安侧身,循声面对声音来源的方向:“你还会有困惑的事情?” 右相说:“我曾喜欢一个女子,我深深喜欢她,后来我发现,我不能喜欢她。” “为何不能?”颜执安的语速很慢,“你父母反对吗?” 右相:“不是。” 颜执安:“那是为何?” 右相:“我发现,她是我的亲姐姐。” 颜执安豁然开朗,“你二人不是双生吗?”既然是双生,为何会喜欢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呢? 右相回答:“是双生。” “为何会喜欢,她与你相貌相似呀。” 右相苦笑:“穷人哪里来的镜子窥见自己的容貌,不瞒你,我自小被抛弃,从未见过镜子。” 颜执安:“……” “你确实不该喜欢她。” “若我与她没有血缘牵绊,我可以喜欢她吗?”右相代循齐询问。 颜执安笑道:“自然可以。” 右相面色苍白,“颜执安,你为何拒绝原山长呢?” “我不喜欢她。”颜子安坦然,“我愿与她做朋友。” 右相问:“循齐呢” 颜执安轻笑:“那不是喜欢,我待她好,是因为她符合我心中女儿的形象。” 右相苦叹:“我以为你会喜欢循齐。” 颜执安脸色骤然变了,“上官礼!” “开玩笑罢了。”右相徐徐站起身,目视颜执安,认真道:“你活下去,你死了,循齐会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 “我最多还有两日的时间,上官礼。”颜执安放下茶盏,“我该交代的都交给你了,我若真活不下去,也是常理。试问谁可以坚持就这么活下去呢,如同傀儡,如同废人。” 右相震惊:“你早就知道了?” “五感尽失,我还需你告诉吗?”颜执安无奈,“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寻死,至少我先熬一熬,等原浮生过来。” 右相便放心了,“江南的事情,我来办。” 颜执安也放心了。 **** 巡防营的队伍翻了一倍,花名册也多了,循齐为此忙了一个早上,打算为新来的人做套冬衣,一人一套。 她将意思传达下去,新人沸腾起来。 中午,她吩咐人去伙房,中午加菜,买些猪肉过来,吃饱了再说。 吃饱穿暖,才会有跟着你干下去的动力。 她有底气,底气都是左相给的。 从巡防营出来,日头大好,守门的人说一句:“要过年了,不知朝廷会发些什么?今年人多了,不知还有没有的发呢。” 每年过年朝廷都会发些米粮一类的物什,今年出了事,不知会不会发。 循齐听到后,勒住缰绳,她都快忘了,要过年了。还有三日,便是除夕。 三日后,左相还能听到除夕的鞭炮声吗 循齐思索一番,转而去买炮竹了。 买了足足一车,让人送去相府。 循齐回府的时候,左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坐着轮椅,是新制的。她看到她的轮椅,眼神冰冷,她缓了很久,慢慢地接受了轮椅,抬脚走过去。 “我买了炮竹,您想要听一听吗?”循齐走过去,在轮椅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是热的。 循齐便松开她。 颜执安沉默,但很快明白过来,她听不到除夕的炮竹声了。 “想听,去放。” 循齐立即朝无情等人挥手,众人忙活起来。她询问左相:“手臂还疼吗?” “不疼。”颜执安道,开玩笑:“伤口不深,若不是带毒,我都可回朝去办事了。” 循齐握着她的手,不肯再放了,颜执安由着她握着,她趁着机会絮絮叨叨说起晌午的事情,又说起门卫的话。 循齐不知往年的例子,说出来就是想问问她的意思。 颜执安知悉她的想法,便主动给她解答,细细说一番。 待说完,无情准备好了,“家主,放炮竹了。” 颜执安点点头,不觉笑了。 随着炮竹声响,院子里热闹起来。婢女们都真相出来观看,一车的炮竹,不到半个时辰就放完了。 地上落了一层红。 颜执安叹道:“这是提前过年吗?” “听听炮竹声罢了,待你好了,我给做烟火,可好看了,如同七彩样云。”循齐劝说她。 颜执安没有接话。 两人回屋,循齐继续给她读书听。她听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困。 一本书,两日便读完了。待听到结局,颜执安道:“疯子可真是大逆不道的人。她与你老师大不一样。” 右相是循规蹈矩之人,而疯子,又博学又疯,像是谪仙。 循齐说:“她比疯子温柔多了,您可不知晓,疯子骂人的时候可难听了,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颜执安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趣的人,她会懂很多东西,稀奇古怪的。”循齐叹气,“她给我做过许多玩具,后来我拿去街上买,十分受欢迎呢。后来,她就不做了,改行捣鼓画作,骗了不少人的钱。” 疯子本是上官家的嫡长女,该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将这份富贵给了右相,自己艰难地活着。 颜执安被她勾起了心思,“她最后死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 “她说她可以回家了。”循齐说,“她说她不喜欢这里,可又无法离开。她准备死的时候,发现了我,将我养大,常说等我可以独立生活,她就去死,死了就可以回家。” “后来,她真的死了,死的时候在笑。”循齐回忆过往,想起疯子临死前面上的解脱,“她说的回家是回哪里?她还有家吗?” 颜执安也说不上来,疯子还有家吗? “她没有家!” 循齐莫名伤感,颜执安却说:“小齐,你有家!”你有两个家,颜家是你的家,皇家也是你的家! 但她没有说。 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循齐真相,与其依靠旁人来说,不如她自己说出来,或许,她还可以控制局面。 短暂的疑惑让颜执安陷入沉默中,循齐起身收拾书本,阿元端了午时的汤药过来。 “家主,喝药了。”阿元轻轻开口。 颜执安回神,伸出手,阿元将碗放在她的掌心中,她稳稳地托住,接着一饮而尽,看得循齐皱眉。 “好了。”颜执安将空空的药碗递出去。 阿元忙接上,觑了少主一眼,拿着碗,匆匆退出去,一息都不敢停留。 循齐道:“您要午休吗?” “不用,循齐,我想去书房,你推我去。”颜执安说,“我有些事情交代你。事关颜家。” 循齐顿了顿,并未动弹。 颜执安等了等,循齐并未上前,她不觉疑惑,“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带您去。”循齐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心口的难受,走上前,“走。” 颜家祖籍金陵,至今百余年,这些年来,扶摇直上,成为金陵第一世家。 颜家只在金陵,不入京城,哪怕颜执安风光显赫,颜家人都未曾入京来。 颜执安说道:“颜家人不入京城,根在金陵,你可知为何?” “不知。” 颜执安说:“盛极而衰。不如从不盛开,京城世家繁多,何必来争,不如定居金陵罢。颜家小辈是何模样,你也看到了。贪图享受,但凡有一丝努力,你也不至于轻松成为少主。循齐,她们若有你一半努力,我还愁什么呢?” 是她的错,给颜家带来无尽财富,却忘了教导她们。 她说:“循齐,我若真去了,你若不想继承颜家,将家主之位,还于你太祖父。我想,他会选择合适的继承人。” 循齐静静地推着她往前走,天空中飘了雪花,极小极小,大雪即将到来。 “左相,您放心,循齐余生都会照拂颜家。哪怕不是家主,也会给您盯着颜家的。” “我知道,你会。”颜执安笑道。 两人进入书房,循齐关上门,隔绝外面的风寒。 颜执安道:“颜家在京城还有数十家铺子,皆有人打理,不需你过问,年底对一对账簿即可。你若不想管,等我母亲来了,交予她。另外,书柜下排有一暗格,内有一份名单,日后随你来用。” 循齐打开暗格,里面不止有一份名单,还有许多地契商契,都是颜家在京城的根。 她久久不语,颜执安继续说:“你看一遍,将名单烧了,自己心里有数,得我颜家照拂者,十之八九,循齐,日后不需担心,看在颜家的份上,你的路十分好走。” 这份名单,她本打算等事情揭开后,以此弥补循齐。事情变化,不如先给她,将来的事情,无法判断。 颜家乐善好施,资助学者,金榜题名,寒门清贵,记得颜家的情,日后自然会给循齐面子。 循齐默默记住名单,接着将名单丢人炭盆里,始终无言。 颜执安絮絮地说起其他事情,将朝中各家牵连细细说一遍,说得口干舌燥,直至暮色四合。 外间大雪纷飞,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循齐,我想去看看雪。”颜执安抿了口茶水。 循齐回应:“好,我们去看雪。” 雪入廊下,斜斜而入,洒了一层白色的花瓣。 两人至院子,颜执安伸手,大片的雪花落入掌心中,一片冰凉。她笑了,与循齐说:“我也曾十分喜欢下雪。” “我不喜欢下雪,因为下雪就会冷,那间竹屋无法抵御风雪。”循齐蹲下来,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可如今,我也喜欢雪了。” 你若喜欢,我便喜欢。 颜执安轻笑,面上凝着病弱,如同精致的瓷娃娃,她伸手,触碰到循齐的脸颊,“循齐,要过年了,过年你便十六岁了。你喜欢谁,想嫁谁家郎君,我还可以给你去办。” “我……”循齐鼻尖酸涩*,我喜欢你。 她摇首,道:“我没有喜欢的人,十六罢了,疯子说我朝人喜欢与不爱的人成亲,然后用一辈子去感怀曾经的挚爱,是这样吗?” 风雪落满怀,裹着两人。 颜执安思索,“好像是这么回事。”陛下当年与明帝定亲,但不爱明帝,为家族成为皇后。 她感悟道:“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循齐,没有十全十美,总是会有遗憾的。不要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平,上天给予你太多了,终究会给你些不好的。” “我知道。” “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颜执安说。 婢女递来一把伞,循齐撑开,遮住左相头顶上的风雪,她抬首,看向漫天风雪,她在想:疯子,我是不是也要活成你说过的这种人呢。 可我不想呀。我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循齐说:“左相,我不想成亲。” 颜执安沉默,若是不成亲,将来你喜欢谁,我无法帮你了。我以为我会将你的路铺好,如今想来,我要毁约了。 回到卧房,里面温暖如春。 循齐扶着左相上榻,阿元递来汤药,她照旧一饮而尽,也不叫苦,甚至递空碗给阿元的时候还笑了,道:“我让管事给你们拿钱,你们去买间宅子,日后若有难事,来找循齐,亦或去找右相,都会帮你的。” “好。”阿元答应下来,却已泪流满面。 她拿着空碗,快速退出去。 两人用了些晚膳,颜执安累了,她是伤者,撑到此刻也是不易。 循齐望着她,她的脸色很白,平日里便十分白皙,伤后,格外的白,就连唇角都失去了血色,躺在榻上,如同破碎的瓷娃娃。 她没有睡,甚至没有睡意,坐在踏板上,脑袋趴在榻沿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想看一辈子,仅此而已。可如今,她只想她活下去。 屋里寂静无声,有她守着,婢女们都在外面。 屋里只有她二人。 她直起身子,握住左相完好的手,虔诚地吻了吻手背,再抬头,一滴水落在手背上,她怔了怔,轻轻地擦去水珠。 她不想去睡地上,便握住她的手,静静地坐着。 这一刻,她的生命里只有颜执安。 直到后半夜,她才睡了过去。 她握着她的手,她轻轻一动,她就醒了。 循齐睁开眼,发现颜执安醒了,她迷糊地唤了一声:“左相。” 左相没有回应,但眼睛是睁着的,循齐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又唤了一声:“左相?” 没有回声。 循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握住她的手,摊开她是掌心,在她掌心写下两字:【醒了?】 “循齐。”颜执安抿唇笑了,“别害怕呀。” 循齐仰首,也是一笑,继续写【我不怕,我也不怕。】 颜执安笑道:“不怕呀。但我、母亲会害怕。” 循齐闭上眼睛,心脏似在绞动,写下:【不会的,我在,她不怕,旁人不敢欺她。】 她的指尖颤抖,无法去看左相,这是她想陪伴一生的人,她至今此刻才明白何谓‘喜欢’,何谓‘爱’。 她继续写:【我去巡防营,等我。】 颜执安蹙眉,反握住她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放手,自己不该牵制她,她是自由的。颜执安点点头道:“去吧。” 循齐爬起身,双腿麻木,往前扑,膝盖摔得剧痛。 惊动了外面的婢女,而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她忍着疼爬起来,朝榻上看一眼,左相看不见,便无人心疼她。 循齐如往常一般走出卧房,迎着晨光,仰首吸了口气,咬得牙齿发酸:“无情,点人,随我去一趟纪王府。” 无情微怔,转身看向卧房,泪水一闪而过,道:“好,我陪您去。” 无霜立即回应:“我也去。” “你留下,照看她。”循齐不放心,总得有人守家。 片刻后,百余人离开相府,直朝纪王府而去。 纪王府外还有巡防营的人,循齐坐在马上,呵道:“撤。” 巡防营的人不知所措,看上司吩咐,他们便有序的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霜挥挥手,众人攀上门墙,翻过去,杀了门人,打开府门,一涌而进。 纪王府登时就乱了。 纪王被世子推了出来,看着风雪中的人:“颜循齐,你想干什么,这是纪王府,我是惠帝的亲叔父。” “你是谁的亲叔父,我不管。”循齐步步逼近,神色冷厉,“行宫刺杀是不是你做的?” “你疯了,你敢这么质问我。”纪王大怒,他是皇族人,是太子的叔公,循齐算什么东西。 下一息,循齐拔刀,道:“杀” 纪王瞪大了眼睛,吓得推着轮椅后退,“你真动手啊!” 左相府的人可不管纪王的反应,拔刀冲上前,纪王府的护卫迎上前。 循齐趁机朝纪王走进,纪王府的护卫扑上前,无情上前,一刀一人,循齐站在了纪王的面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纪王惶恐,“不是我做的。” “左相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活命,你不仅得死,你全家都得陪葬!”循齐不信他的言辞。 左相府满京城找大夫的事瞒不过纪王,纪王畏惧道:“若是我做的,匕首上抹的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会让你有时间去救人。” 循齐怔了怔,纪王大喊道:“我杀人,岂会给人留有余地,都是毒。药,为何不是见血封喉的药?” 是呀,纪王杀人,只会夺人性命,不会下这种折磨人的毒。药。 纪王又说:“对方必然是不想让她死,要的是她的权。惜她怜她,不取命只夺权。” 循齐默然收了刀,转身离开。 见状,无情呵斥一声:“回府。”她也明白,此事与纪王无关。 循齐如行尸走肉般走出王府,麻木地走下台阶,心神恍惚,脚下踏空,整个人摔下去,狼狈至极。 但她感受不到疼,依旧爬了起来,翻身上马,“回家。” **** 金陵的除夕,十分热闹,尤其是原家书院,整个书院都挂满了红灯,灯下有谜,猜中者可将灯笼带走。 原浮生喜欢清净,多年来都是一人过除夕,一杯茶、一本书,靠着炭火守夜。 婢女们叽叽喳喳地在门外说话,她仰首看着虚空,循齐十六了,距离五年之约,又近了一步。 她笑着品茶,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她的寂静。 “山长……” 原浮生淡然起身,走出门外,却见无名疾步跑来,至跟前,摔了一跤,猛地吐了口鲜血。 “哎呦,你这是怎么了?”原浮生立即上前,握住她的脉搏,微微蹙眉:“你这、太累了,急于奔波是为了什么?” “山长,我家家主出事了!”无名哭诉。 原浮生不以为意,“她能出什么事,出事找我也无用,我不过是一介文人罢了。”她是陛下的心腹,就算犯错,陛下也不会太过狠心,毕竟她手中握着王牌。 无名泣血,抓住她的手腕:“家主中毒,五感尽失。” 原浮生震惊,心口骤然一痛。 第47章 陛下喜欢的是惠帝。 除夕夜,左相府买了一车烟火,漆黑的夜空中绽开火树银花,照亮了京城上空。 循齐麻木地点燃烟火,看着花火腾空、绽开,刹那烟火,昙花一现。 待烟火燃尽,周遭归于寂静,她阖眸,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待她再睁开眼,神色宁静,转身返回卧房。 颜执安坐在榻上,抚摸着木头人,循齐走进去,婢女在旁行礼,徐徐退出去。 她上前,在坐榻一侧坐下,屋内寂静。她轻轻地握住左相的手,对方朝她一笑,“放完了?” 循齐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点头,她依旧在笑,“好看吗?” 循齐在她掌心中写下:【好看,我自己也会做,等你伤好,我给你放一场烟火。】 颜执安:“好。” 循齐继续写:【家里来信了,夫人给您写信,让您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呀。”颜执安轻叹一声,与循齐说道:“她自在惯了,唯一令她不放心的就是我了。可我纵位居人臣,也不能让她舒心。她要的,不多,可我给不了。” 母亲要的不多,只想看着我成家,这一生,怕是无法让她圆满了。 循齐望着她,她笑容淡淡,哪怕置于逆境,依旧不改笑颜。循齐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微顿,道:“说过了,不许以下犯上。” 哪怕是斥责,循齐也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几分宠溺,这一刻,循齐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疼,哽咽无言。 左相握住她的手,没有言语,熟悉的淡香让她徐徐安静下来。 她再度摊开左相的手心,写道:【不要守夜,对身子不好。】 “我知道,你明日还要当值。”颜执安点头,循齐与文臣不同,新年期间,文臣休沐,她则不同,肩负一城安危。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疼意,继续写:【我扶你好回去安睡。】 “好。”颜执安应声,双眼无神。可循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眼睛,竟空洞无神。 她想哭,不敢哭。 循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到榻上,待循齐快要松开时,她蓦然抓住循齐的手,循齐顿了顿,紧张地看向她。 可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停顿后很快松开。 她害怕! 无光无声的世界中,她恍如一个孩子,不知所措,试图抓住循齐的手而给自己依靠。 循齐伸手,托着她的后颈,小心地将人扶着躺下,掖好被角。 她在她的掌心中写道:【今夜我睡里侧。】 她笑了,没有拒绝。 循齐也是一笑,脱衣躺下,与她靠得很近,近到肩膀靠着肩膀。 颜执安轻轻地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安心极了。循齐无法安睡。 自从知晓左相中毒后,她便没有睡过一夜整觉,明明眼睛酸涩发沉,可脑子依旧十分清醒。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循齐转头去看,主动伸手去抱着她,依偎在她身旁,徐徐闭眼。 除夕夜,她睡了一觉,醒来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她迅速下榻,收拾好自己,左相还没有醒,她更衣后前往巡防营。 循齐刚走,女帝悄然而来,无情上前迎驾,先提醒女帝:“左相已听不见声,怕是无法与您答话。” 女帝艰难地抬头,看向冬日下的亭台楼阁,目光变得柔和,“朕去看看她,不说话。” 无情带路,进入卧房。颜执安已醒,她不喜欢躺在床上,坐在窗下,手中握着木头人。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长发披散,眉眼如画,如同画中人一般。 女帝徐徐上前,目光凝在她的面上,抬手在她肩上碰了碰,她回头,神色不变,可修长的眼睫轻颤,“无情?” “是朕。”女帝脱口而出,可说完,又后悔,她俯身,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中写下一字:朕。 世间敢用此字者,唯有女帝司马神容。 颜执安笑了,依旧从容不怕,纵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循齐出去了。” 女帝俯身,在她身侧蹲下,握住她的手,【朕对不住你。】 颜执安摇首:“臣为陛下死,也是使然。陛下,此事,当与东宫有关。循齐回来后,告诉我,纪王提醒她,他若行刺,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而不是这种折磨人的毒。药,对方要的是权。舍不得杀人,却想要权。臣思来想去,只有太子殿下了。” 女帝蹙眉,怎么会是太子。 她写道:【朕在东宫安排人手,盯着他,他无暇布局,且他还小。】 循齐十六岁,已成年,可太子不过十一岁罢了。 “是呀,他还小。”颜执安苦笑一声,“十一岁尚且如此,若长大呢,若弱冠呢。”她提醒陛下,“他并非针对臣,怕是冲着您来的。当时,他明明可以跑,为何不跑呢。不过是想等着您去救罢了,幸而是臣去了。” “若是陛下,只怕朝堂崩,京城乱。” 【你有证据吗?】 颜执安:“没有,若是有,臣便不会与您好生说话了。”若是有,她必然拉下太子,还循齐一个清明的朝廷。 女帝愁眉不解,闭上了眼,感受无尽的黑暗。 颜执安说:“陛下,臣不过是提醒您罢了,循齐善良。” 而太子阴狠。 她紧紧地抓着木头人,心有依托,神色自若,一如往昔。 女帝走了。 颜执安依旧坐在窗下,仰首静静等着光照进来,感受到冬阳的温暖,这种暖阳温和极了。 若真是太子所为,她必然要将太子除去,若不然,循齐回朝,便是羊入虎口。 颜执安苦思,双眉凝结。 今日的客人很多,右相也来了。由无情迎进来,同样止步窗下。 她的好友静静地坐在窗下,神色静谧,除了轻颤的眼睫外,让人寻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 右相缓步上前,左相未动。 “左相。” 明明人在眼前,却无人回答。 右相缓步上前,至她跟前,伸出食指在她肩上轻点,她抬首,“右相?” “你怎知是我?”右相好奇。 然而左相只笑不语,一旁的无情提醒,“右相,家主听不到你的声音。” 右相冷静自持,轻轻呼吸,道:“是不是我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是。”无情低下头,“少主与她交流,便是在她掌心写字。” 这是目前的办法,若是失去触觉……无情不敢想。 右相闻言,摊开她的掌心,写道:【是我,上官礼。】 颜执安不自觉地微笑,“你怎地来了?” 右相写:【对不住,我还未查到凶手。】 “无妨,查到又如何呢?”颜执安甚为平和,若是太子,陛下舍得惩治吗? 她又说:“你是在查纪王府吗?” 右相:【本来是,那日后,我便去查东宫了。】 “东宫?”颜执安讥讽,“右相,他也是你的学生,你舍得吗?” 右相:【可她是我阿姐的孩子。她是我阿姐曾经活下去的动力。】 无人知晓阿姐当年是不想活的,但后来,却多活了十多年。她知道,肯定是因为循齐。阿姐嫉恶如仇,同样循齐也是这般,在她身上似乎总是见到了故人之姿。 她继续写:【我不敢告诉循齐我在查东宫。】 “别说。”颜执安紧张道。 冬阳终是洒进屋内,如撒金般落在颜执安的身上,她仰首,明明看不见,却倔强地看向对方,“上官礼,别查了。” 右相心凉透了,不敢答应,只写道:【阿姐若在,必然会主持公道。】 颜执安只说:“循齐身上不可背负杀弟之罪名。” 太子可以死,但不可让循齐背负罪名。 她还说:“陛下喜欢的是惠帝陛下。” 右相震惊极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当的言语,脱口而出:“她先是明帝的妻子。” 可惜左相听不到。左相径自说:“当年,我也以为她先爱的是明帝,可后来,她酒醉后吐出,与惠帝陛下先相识,后被家族推入宫里。惠帝陛下确实是为了她,杀兄夺位。爱屋及乌,她对太子岂会没有感情。这些年来,她只是不敢亲近太子罢了。她怕自己亲近太子后,便会放弃循齐。” 进退两难,说的便是女帝陛下。 “如今太子入朝,陛下带在身边,岂会没有感情。上官礼,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莫要声张,循齐敢杀庸医,便敢杀太子,她如你的阿姐一般,对世俗规矩,看不上眼。”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从瘦弱无助的孤儿,走到今年,两年的时间,脱胎换骨,她深知她的性子,一旦揭露开来,她敢带兵杀去东宫。 右相良久无言,她有万般手段,可此刻,为一句‘如你的阿姐一般,对世俗规矩,看不上眼’而无力。 阿姐啊,若是你在,该怎么做呢? 【好,我不告诉循齐,但我会继续查。这是你该得的公平。】 颜执安姿态从容,面上笑容淡淡,心中无力,面上依旧平和,“哪里有那么多公平呢。” 右相写:【但你想将这份公平给循齐。】 颜执安啊,你对循齐,当真是豁出去命了,可你知晓真相后,会怎么样? 右相不敢想,可已至悬崖,毫无退路。 “这是陛下欠她的,皇室欠她的。” 右相写:【不,你已偏心了。】曾经的你,拒绝太子,拒绝纪王,如今却甘愿入局。 颜执安说:“我既已选择这条路,怎可放弃呢。她是除我母亲外,与我最重要的人了,我自然希望她将来的路平坦。” 【我去查,你等我。我入东宫,去讨要解药。】 右相也走了。 第一时间入东宫,而东宫此刻甚为热闹,皇室子弟都来此拜见太子。 内侍迎着右相进入大殿,其余人都停下来,依礼拜见。太子更是亲迎,面色欣喜:“右相,您怎地来了,孤本打算明日去您府上拜见。” “臣有话与殿下说。” 太子挥袖,“你们去校场等我。” 众人退下去,太子引右相坐下,右相不动,而是直视太子,道:“臣在查行宫行刺一案,与东宫有关,殿下,臣特来相问,殿下为何这么做?” 她过于直白,与她平日里的性子不符。然而她只想自己不能再虚与委蛇,左相等不及了。 太子笑了,笑容澄澈极了,“老师您在说什么,孤为何要刺杀左相。” “殿下,您杀的不是左相,而是您的母亲。”右相坦言,光阴飞逝,她来时,太子尚且是渴望母亲靠近的孩童,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布局杀人弑母的恶魔了。 太子否认:“老师,我在您心中,便是这等大逆不道之人?” “不是,但你误入歧途。”右相担忧道,“殿下,您拿出解药,臣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老师在哄孩子吗?”太子轻蔑道,“不是我做的事,您为何要我承认呢我受您教导多年,岂是那等杀母夺位的逆子。老师查到什么,这么急着给我头上扣帽子呢。” “是呀,您不是。臣、看走了眼。”右相揖礼,“臣知错,臣难以教导您,待开朝,臣便辞去少傅一职。” “老师……”太子急了,上前一步,仰首看着她:“您为何也要弃我而去?母亲不喜我,处处压制我,替昭惠铺路,这都是您看到的,您为何也要抛弃我呢” “帝位是父皇留于我的,你们为何处处想着昭惠。” 右相失望地看着他,默默揖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老师、老师……”太子痛苦疾呼,毫不犹豫地追过去,伸手拦住右相,“老师、您也不信我。” 右相止步,道:“我既然来此,便有五成的把握,你毁的不是一人,而是一朝左相,是我朝肱骨之臣。” “当年杀我父皇,也有她一份力。”太子怒吼出声,“她该死!” 他怒到极致,质问老师:“我没有杀她,但她该死,我不就明白,你们为何要说一逆臣是肱骨之臣。” “你有证据吗” “她是我母亲身边的心腹。” “是心腹也是肱骨之臣,试问皇室做了些什么?是谁殚精竭虑,是谁日日不怠处理要事……” “可她弑军,是事实。”太子难以遮掩,怒到难以控制自己,“她杀了我父皇,她就该死,她此刻不死,待我登基后,势必要将她碎尸万段。” 右相惴惴不安,心内叹息,徐徐退后一步,道:“殿下今日所言,臣不会外传,也算全了臣与殿下的师生之情。”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太子跪地痛哭,“我哪里错了,她是逆臣、你们为何尊一逆臣为肱骨,她配吗” “她弑君呀……” “老师,我以为你站在我身边的,可你呢却离我而去。” **** 初一这日,阳光大好,撒金般的阳光落在大地上,寸寸鎏金。 循齐午时便回来了,门口递来一堆帖子与新年礼。她看了一眼,吩咐管事:“今年各家的年礼送了吗?” “送过了,这是各府的回礼。” “好,送入库房。金陵可有消息来?”循齐颔首,姿态肃穆。 管事道:“夫人的书信来了,送给家主了。” 循齐疑惑:“今日新来的?” “您走后送来的。” 循齐大步朝主院走去。 颜执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无情等人守在一侧,她缓步走过去,看见左相手中拿着的书信。 她走过去,蹲下来,握住左相的手。 左相眉眼舒展,“你回来了。” 说完,她将信递给循齐,循齐接过来,扫了一眼,她问:“可是有要事。” 循齐看后,看向无情,“你们看过了吗?” “家主等您回来。”无情摇首。 循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情见她为难,不由询问:“家中出事了?” “老太爷病了,想请她回去,若是熬不过来……”循齐难以想象,颜家没了老太爷,左相的伤会不会加重。 事到如今,瞒一日是一日了。再者,左相知晓后也无用处,不如不说。 她蹲下来,抱起左相,对方诧然一惊,随后,放下心,“家里出事了?” 太阳晒久了也不好,循齐将人抱回去,放在软榻上,盖了毯子,又将炭火挪近些。 最后在她手中写道:“无事。夫人给人做媒,告诉您一声。” 颜执安笑了,触摸她手背上的肌肤,“原是如此,她惯来喜欢如此,自己不得愿,便撮合旁人。” 循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她皆摇头,“我休息,你也去休息。” 【我陪你说说话。】 颜执安拒绝:“不用,我自己待着,你去休息,午膳后过来。” 【好。】 循齐并未走,只搬了凳子在一旁坐下,无论她做什么,左相都听不见。 两人各自安静坐了片刻,颜执安犯困,阖眸小憩,见状,循齐小心上前,将她的手放进毯下,又试试手温,这才放心退回去。 半刻后,本该小憩的人睁开眼睛,轻轻叹息一声,自己活成了累赘。 此刻还有触感,再有几日触感消失,她活着与死了何异呢。 她抬手,抚摸到发上簪子,是玉簪。 **** 新年尤为热闹,各府走动,若是往年,女帝必然设宴,君臣同乐。今年宫里十分冷清,就连太子在初二这日也宣布闭门谢客。 新年的热闹戛然而止,像是被冻住一般,就连本该说好的赴宴,也悄悄派人取消了。 右相从东宫出来后,便去了刑部,一连几日都没有出来,送进刑部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站着进去,横着出来。 纪王损失良多,坐在家里骂人,“她上官礼疯了吗?打杀那么多人,她什么时候和颜执安穿一条裤子了。不知是哪个害人的,这个时候隐秘了去,害得本王被人误会。” 他险些被颜循齐一刀砍了,想想就生气。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朝。 朝堂上左相一党神色不展,右相也是疲惫,她走进来,旁人默默退开,唯恐招惹了这位活阎王。 朝会如旧,散朝后,右相留下,跪下请辞:“太子年长,臣无才,辞去少傅一职。” “为何?”女帝诧异,当年左相不肯,她愁眉不展,右相毛遂自荐。她不解,“可是太子哪里错了?” 右相道:“行宫行刺一案,暗指东宫。” 女帝沉默,奇迹般的平静下来,道:“准。” 右相默默退下。 初七这日,风雪又至,相府府门打开,迎来贵客。 循齐疾步跑来,见到门口风尘仆仆的人,走上前,提起衣摆跪下,“山长。” 原浮生七夜未眠,累得脸色发青,扶着无情的手站立,道:“别跪我,我还不知道可能救下她。赶紧带路。” 她吐出一口气,看着相府,双腿虚浮得厉害,然而她不敢闭眼,在见到左相之前,不敢睡过去。 原浮生跟着循齐进入主院,风雪落满肩头,两人拍了拍身上的肩膀,婢女打开门,邀请两人进屋。 跨过门槛后,原浮生止步,循齐疑惑,“山长?” “少主,我若救不了呢……”原浮生疲惫至极,搭着少年人有力的手腕,她星夜兼程赶来,路上累死了几匹马,可真正到了,她又开始惶恐不安,若真救不了呢。 她一路不敢去想,唯有拼命赶路,如今人就在眼前啊。 循齐说:“您若救不了,您会怎么样?” 原浮生轻笑,眉眼和煦:“拿我的命去赔。”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意,使得循齐自愧不如,她道:“好。” 绕过屏风,颜执安坐在窗下,背影如松,原浮生步过去,“左相。” 无人回应。 她唤道:“执安?” 依旧无人答应。她笑了笑,颜执安似坐了许久,手中拿着一物,她走过去,看着这张憔悴、干涩的面容,曾经明艳动人的颜执安不见了。 她伸手,握住颜执安的手腕,颜执安抬首,“循齐?” 原浮生没有回应,指尖轻轻地搭在她的脉搏上,屏住呼吸。 屋里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尤其是循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原山长,害怕在她脸上看到愁绪。 她愁,意味着她无力去挽救。 短暂的诊脉,如同过了半生,循齐提着心,想问不敢问,想说不敢说。 “原山长,是你吗?”颜执安迟缓许久后,终于出声。 原浮生诊过脉,蹲下来,仰首看着她心爱的女人,目光偏执,握住她的手,道:“颜执安,你答应过我,好好照顾自己的。” “你何时来的?”颜执安听不见她深情的呼唤,答非所问。 原浮生觉得难过,她的憔悴她的虚弱,似一把剑插入自己的心口,她痛苦道:“你听不到、看不到……” 第48章 她活着就好了。 开朝第二日,女帝下旨,将太子禁足于东宫。 纪王大怒,欲入宫求情,纪王世子提醒道:“太子犯了何错?陛下为何在这等关头上动他?” 近日无大事。 任何大事在左相的性命之危前都显得不重要。 纪王浑身凉了,“行宫刺杀是太子所为?” 世子沉默。 随后纪王大喜,“我知此子非池中之物,竟有如此血性,当真是前途无限,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循齐敢来砸纪王府,难不成还敢去东宫不成。 纪王扬天大笑,夸赞道:“此子有先帝血脉,岂是酒囊饭袋,很好。” 他对太子陡然改观,他本欲对司马神容动手,不想,被太子占了先。他道:“我们当立即搭救太子,不要让陛下小看我等皇室子弟,李家还有人活着,可不能让她司马神容逞威风。” 世子称诺,皇室共同发力才是,但靠纪王府,效果甚微。 消息传到左相府,循齐愣了一瞬,她有些迟钝:“为何要禁足太子呢?” 无情道:“罪名是御前失仪。” “御前失仪分很多种的,但大过年的禁足太子,必然不是小事。”循齐心中隐隐生疑,但没有证据,不好继续说。 她如往常一般走进主院,原山长与左相坐在廊下,周身镀满金光,她放眼看去,二人无言,却莫名有一种温馨感。 原浮生的爱隐于心底,却又在一举一动中透露出来。 这就是爱吗? 循齐疑惑,但对‘爱’似乎有了更多一层理解,有些人可以爱得轰轰烈烈,而有的人,爱意隐藏。 爱有千万种。 她微微一笑,阿元走来,她唤住她:“阿元。” 阿元止步,看向她:“少主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别打扰她们。” 阿元顺势看过去,左相‘目视’前方,不言不语,原山长静静品茶,时不时地看向左相,毫不遮掩眼中情意。 她似乎明白什么,道:“她们不可能的。” “为何?”循齐疑惑。 阿元解释:“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山中,育人无数,一位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威仪四方,她们若在一起,名声前途都毁了,除非有谁甘愿放弃自己的一切,随一人隐匿。循齐,她们这样,爱情可有可无了。” 这世间,爱情可取,可于她们而言,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循齐却说:“若左相应允,我相信山长会放弃自己的一切,可左相不会答应的。” 山长深爱左相,可左相无情无欲。 阿元诧异,“她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循齐自信道:“不是。” 阿元神色微妙,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太阳下去了。”远处的原浮生轻唤一句。 循齐闻声上前,先同两人行礼,原浮生抬首,道:“你回来了。” “我只去晌午,午时便回来。”循齐望向左相,微微一笑,“午后陪着她。” 原浮生颔首,看向阿元:“我们去你的药房。” “好。”阿元行礼。 四人各自分开,循齐推着左相回府,过门槛时,将人抱起来,大步进去。 随后,她将人放在软榻上,盖好毯子,思索一番,她还是决意将在这件事告诉左相。 【陛下以御前失仪之罪将太子禁足在东宫。】 颜执安不动,眼睫轻颤,循齐将手炉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中,她轻叹一声,道:“陛下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没有证据,便无法问罪。事已至此,陛下也会伤心。 要想废太子,必须有确切的证据。 她以为纪王会上钩,未曾想到,太子先按耐不住了。 她说:“循齐,不要乱,这是皇家的事情,你不要掺和,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循齐问她:【行刺一事是不是与太子有关?】 “你有证据吗?”颜执安问。 循齐:【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多管。循齐,太子伤的是我,不是陛下,归根究底,律法无法约束他。就算有证据,陛下罚他,过些时日,朝臣求情、亦或形势所迫,他还是会出东宫。他是太子啊。” 颜执安在内心叹息:循齐过于坦然了,而太子,与纪王如出一辙,这点,循齐输了。 循齐眼眸微动,那句‘律法无法约束他’深深刻入心中,这就是疯子说的不公平。 循齐:【我知道了。您休息会儿。】 原山长去了阿元药房,必然是商议药方去了。她俯*身坐下,握着左相的手。她的双手很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匀称。 颜执安颔首,阖上眸子。循齐在旁守候,静静地看着她,脑子里在思考。 君君臣臣,本就是上下之别。君杀臣,臣不得不死。 所以,她们无法奈何太子。 她俯身,在左相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吻过后,她仔细观察,左相并未醒。 她松了口气,眼中映着左相苍白、干涩的面容,半月间,消瘦良多,形销骨立。 她不敢去看,却又不舍,您放心,我会问您讨回解药的。 循齐心中有了主意,站起身,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 她再度靠近,凝着左相苍白的唇角,她像是被鬼附身一般,俯下身子,贴近她的唇角。 咫尺距离,心如擂鼓。 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像是破开一层屏障,她看到了山的那一边,春暖花开。 她快速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出门,招呼一声:“无情,守着左相,我入宫一趟。” 门口阖眸的无情睁开眼睛,“属下明白。” 卧房内榻上的颜执安睁开眼睛,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角,有些茫然,是原浮生吗? 思索不透,随她去了。自己这般,还能做什么呢? 她直起身子,想起循齐说的话,陛下动了太子! 陛下究竟如何想的呢? **** 循齐离开相府,策马入宫,持令牌入宫,一路通畅,至大殿。 新年开朝,各地的奏疏而至,帝王案牍上积了许多奏疏,女帝频频蹙眉,当听到禀报声后,喜上眉梢,道:“传她进来。” 话音落地,循齐大步跨过门槛。 循齐脱胎换骨,气质清贵,大步至女帝跟前,提起衣摆跪下,道:“臣叩见陛下。” 女帝亲自下阶,搀扶她起来,她却不肯,女帝诧异,低头看着她。 “臣唤您陛下还是唤一句阿娘。”循齐仰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帝。 女帝骤然僵持,伸出去的手收不回来,循齐继续说:“我想见太子。” “你来认朕就是为了去见太子?”女帝惊愕,苍凉一笑,“朕以为左相告诉你了。” “没有,她从未说过一言半语。陛下,她要死了,臣想臣不该坐以待毙。”循齐反握住陛下的双手,“您让我去见太子,待回来后,我认祖归宗,做您的女儿,好不好?” 女帝抿唇,温和地笑,一滴泪水却滑下来,“你为了她,当真什么都敢做。你想去便去,但留太子一命。朕要你保证,不准杀她。” “好。”循齐满口答应下来,紧紧攥着她的手,随后松开,俯身大拜:“臣谢陛下。” 女帝在心内叹息:颜执安,你将她教得很好,恩怨分明。 循齐领旨后,大步离开大殿,一步不敢停歇。 女帝深深望着她的背影,这是她的孩子,她该是自豪才是。循齐比她想象中还要优秀。 春日到来,万物萌生,枝头上的树木光秃秃,隐隐发出绿芽。 循齐小跑而过,持令牌打开东宫的门,门口的宫卫放行。她一路朝太子寝殿而去,身后的宫人不敢阻拦,唯唯诺诺地看着她。 冷风袭来,她打了寒颤,不管不顾地冲进太子殿宇。 东宫詹事迎上前,“颜指挥使,您怎么来了?” “太子在何处?”循齐神色冰冷。 东宫詹事注意到她携刀而进,忙开口:“颜指挥使,东宫乃重地,不可带刀而进。” 下一息,循齐的刀落在他的肩膀上,削去一缕碎发,吓得他脸色大变,循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平展的唇角微微弯起,“带路。若不然,我杀了你,也是抬抬手指的事。” “你怎么进来的?”东宫詹事震惊极了。 循齐将陛下的令拿了出来,“看好了,这是陛下的旨意,带路。” 东宫詹事心凉了半截,不敢带路,“你想干什么?” “别让我杀人,若不然,你是第一个死的,你死了,陛下会替我善后。”循齐不屑一顾,既然律法无法奈何太子,那我就越过律法杀这些狗东西。 她笑了笑,刀刃狠狠划过东宫詹事的脖子。 顷刻间,血溅三尺。 东宫詹事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循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廊下的宫娥大叫起来,循齐恍若未闻,挟持一人:“指路,太子在何处?” 宫娥惶恐极了,东宫詹事都死了,她们还能怎么样,她颤颤悠悠地指了一个方向。 循齐松开她,直接朝殿宇而去。 她的刀已沾了血,再度回鞘,来往的宫人吓得纷纷而退,顷刻间,东宫乱做一团。 未至殿前,太子匆匆而来,一袭蟒袍,头戴玉冠,神色慌张,“颜循齐,你干什么?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 “东宫詹事的血。”循齐慢慢地靠近自己的亲弟弟,刀再度出鞘,道:“你该知道我是谁了,颜循齐杀了你,一命赔一命。如果昭惠杀了你呢,你说,会不会赔你的性命?” “你敢!来人。”太子惶恐,看着循齐面上的得意之色,心头乱起来,“杀了她。” “谁敢杀我?”循齐冷冷一笑,“陛下很快公布我的身份,我乃明帝之女昭惠公主,谁敢动我!” 宫人们面面相觑,就连赶来的护卫都愣在了原地。 护卫们显出犹豫之色,不止循齐所言真假,一时间左右为难,抬头去看太子,太子已显癫狂之色,不免心头一跳,循齐只怕说的话为真。 循齐步步逼近,太子步步后退,指挥护卫:“来人、来人,保护孤。” 循齐拿出玉令,赶来的护卫又退了回去,她将刀丢了下来,伸手去抓着太子,狠狠一圈砸了过去。 “循齐,你敢弑君!”太子被一拳打得不知所措。 循齐不与他辩驳,揪着衣襟就往一侧的殿宇而去,将人丢进去,怒喝一声:“谁都不准进来。” 殿门关上,循齐拔下束发的发簪,狠狠扎向太子。 太子哪里是她的对手,慌忙阻拦,循齐紧接着追过去,道:“要么,你我今日皆命丧于此,要么,你拿出解药。” “循齐,你疯了,你自己想死,别拉着我。”太子疯狂去跑,走了十来步,又被循齐追上来,一把扯过衣襟,吓得他丢了衣裳就跑。 循齐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太子:“解药。” “什么解药,孤不明白。”太子喘着粗气。 循齐上前一步,“那我们一起去死,让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另立储君。” 左相死了,她也不想苟活。既然如此,不如杀了太子。 她心口发疼,不敢退后一步,“太子,你拿出解药,我让陛下放你出东宫,若不然,你死我死。” “你疯了,为一外臣,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太子怒吼,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滴落下来,“你既然是昭惠,我二人便是姐弟……” “所以我杀了你。”循齐打断他的话,疾步上前,太子又跑,终究是她快了一步,抓住太子的肩膀,发簪狠狠扎进他的肩膀。 太子疼得大喊,循齐冷笑,神色癫狂,“我活不活无妨,你死了,才是我想要的。” “阿姐……”太子咬着牙关,“我给你解药。别杀我。” 循齐冷笑一声,丢了发簪,朝他伤口猛地打了一拳,“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太子疼得眼前一黑,循齐趁机将人揪起来,“去拿解药。” “在我香囊里。”太子气息微弱,站都站不稳。 闻言,循齐伸手去扯他腰间的香囊,里面有一张纸,打开一看,是一张药方。 她狐疑地看向太子,太子畏惧,踉跄一步,双腿发软,疼得摔倒下来。 “你最好别耍花招,若不然,我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拼尽全力也杀了你。”循齐望着她,“帝位是我的,你也别想,你尽可派人来杀我,我无妨,等着你的招数。你我二人,不死不休,但你若动陛下、若动这些朝堂重臣,你试试,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做垫背。” 说完,她弯腰捡起发簪,转身走了。 除了大殿,淡淡的血腥味散去,她不敢迟疑,快速离开。 大殿内的太子痛哭,伤口疼得他浑身发软,他不信,陛下纵容她杀他。 他要去见陛下。 太子哭着擦擦眼泪,捂着伤口往宫外而去。 他浑身都是血,门口的禁卫军也不敢阻拦他,毕竟他是陛下的骨肉,是太子是储君。 他哭到了陛下跟前。 女帝抬头,眼中闪过狐疑,只一句:“那日,你是要杀朕还是杀左相?” 她冷冰冰的目光,让太子的泪水戛然而止。他两眼都是泪水,徐徐跪下来,声音嘶哑得厉害:“循齐三年前回来,也就意味着您早就布局,您置我于何地呢?” “母亲、我在您心中到底算什么呢?我是谁?我的出生是您的算计,我不过是您登基夺权的一颗棋子罢了。” 女帝无言,叹息一声。 太子觉得不够,膝行一步,捂着伤口,仰首看着自己敬爱的母亲:“您是我娘啊,您都不爱我,试问世间谁来爱我呢。” “所以,你就要杀朕,对吗?”女帝质问他。 “不,我没有想要你的命,我只是杀颜执安罢了。”太子否认,杀陛下与杀朝臣,天囊之别。 女帝摆摆手,无意去计较了,她亏欠循齐良多。 当年宫变,她忍痛将循齐交给心腹,那样小的孩子躺在襁褓里,嘤嘤地朝她笑,朝她伸手要抱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疼,道:“朕过循齐,也护你一回,此事作罢,回宫去吧。” “您以为这是恩赐吗?”太子怒极反笑,“您杀了您的丈夫,我朝的君王,你以为循齐不怨您吗?她的父亲因你而死,她本是我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可活得如同乞丐,她比我更恨您。” 说完,他直起身子,笑着离开。 女帝怅然所失,恨吗?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当年不该为家族所控制,不该嫁给明帝。若她拒绝,也不会有今日的悲剧。 她的错,她的罪,罄竹难书。 一步错,步步错,错至今日,已难更改了。 **** 循齐回府后,将药方交给原浮生,道:“我抢来的。” “你怎么身上都是血?”原浮生震惊,没有接药方,而是撩起她的衣摆,先把住她的脉搏。 循齐笑了,“无妨,不是我的血,是旁人的血,您先看药方,对不对?” “哪里来的?” “我闯入东宫抢来的。” 闯入东宫、抢来的。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可合在一起,让原浮生开始疑惑,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她颤颤惊惊地接过药方,循齐粲然一笑,“您看看,成不成?若是不成,我还可再去东宫。” “你认下陛下了?”原浮生恍惚其神,陛下纵容她去东宫抢药方! 提及此事,循齐的眼中的光骤然消失,她点点头,道:“左相无事便可。” “时候未到呀。”原浮生心痛,颜执安知晓,心得有多痛,她抬手,轻轻擦去少女脸颊上的血痕。 循齐完全可以等,等到太子被废,她再回朝的。 循齐却满不在乎:“您先看看药方。” “你抢来的,自然可以的。我这就去配药。”原浮生瞬息间喜极而泣,欣赏地看她,道:“她没有白养你。” 循齐腼腆地笑了。 原浮生去配药,调动人去找药,忙却高兴。 循齐回去更衣,将一身染血的衣裳都让去烧了,将自己洗干净后才去见左相。 左相醒着,她缓步进去,阿元侍奉汤药,左相自己喝了,没有让旁人帮忙。 循齐缓步进去,阿元便退下了,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心中雀跃极了,迫不及待地将喜讯告诉她:【原山长找到解药的药方了。】 颜执安愕然抬首,似乎不敢相信,循齐知晓她的惊讶,索性又写了一遍。 经历过冬日肃杀的春日,给天地间带来一片融融暖意。 颜执安笑了,伸手去循齐的脸颊,“我可以看见你了。你瘦了吗?” 【我没有瘦,山长奔波七日,不眠不休地赶来,累得吐血。】 循齐蹭了蹭她的掌心,珍惜最后的亲昵,等你完全好了,我就不能以女儿的身份来接近你了。 蹭过以后,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左相的脸颊,刚碰上,就被左相拍开,道:“又犯毛病了。” 她毫无知觉,循齐却已泪流满面,她轻轻擦去自己的眼泪,伸手去抱住她。 “怎么了?”颜执安不解,但冥冥中感觉到循齐的伤心,她紧张道:“可是我不在,谁欺负你了?” 循齐没有回答,侧首看着她耳朵雪白的肌肤,目光黏在那一处,她想去亲吻她,却又不敢。 她说:“我要离开相府了。可我又不想离开你。怎么办呢?” 左相听不到,如以往般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她:“不要难过,待我回朝,给你主持公道。” 循齐不得不直起身子,端详她的面容,哪怕做足了准备,可她还是不想走。 这时,无情来报,“家主、少主,右相来见。” “请她入内。”循齐擦擦眼泪。 右相缓步而进,目光落在循齐身上,循齐同她行礼,“老师。” “你去了东宫?”右相急道。 左相听不见,循齐也不遮掩,淡淡道:“我同太子处拿回药方,我、已认了陛下。” 说完,卧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而颜执安眉目冷静,不闻两人间的矛盾。 右相本心急如焚,可见到左相消瘦的面容,将劝谏的话吞下肚子内,趁着左相听不见,她问循齐:“你舍得离开这里吗?” 她的情,只有右相知晓。 循齐闻言,呆了呆,心口如同在热火中煎熬,最终轻轻摇首,“我可以不爱,但她得活下去。” 右相缄默,目光扫过她眼下一团浓浓的阴影。循齐似是鼓足勇气一般,抬头温煦地同她笑了笑,“老师,我如今只想她活着。” 其余的不重要了。 “殿下。”右相已然换了称呼,难过的情绪溢满了胸腔,她说:“你还小,将来指不定就会重新来过。” “山长重新来过吗?”循齐勉强笑了起来。 她对太子所言是真的,她可以为她去死的。 第49章 你就是我的退路。 人的感情十分古怪。 右相听了循齐的回答,良久无言,说得好听,重新来过,可人心中有情,非畜牲,哪里就有余地重新来过。 “我很感激老师,您没有骂我。”循齐道。 右相蹙眉,唇角微弯,一抹自嘲的笑容映入循齐的眼中,自己有什么资格训斥她呢。 她对阿姐的爱,隐秘而无望。 她也从未奢望过与阿姐在一起,她二人,一死一生,注定相生相克。她死,阿姐生。她想生,阿姐就得死。 怎么会有美丽的爱情呢。 她摇首道:“循齐,我不阻止你,但我为你师,希望你能克制,恪守规矩,循齐,我不能毁了你,左相亦是如此,若真相解开,陛下只怕会降罪于她。” 没有哪一个母亲会准许自己的女儿去爱慕养母。 循齐神色怅然,道:“我知道,老师,替我保密。我保证,我不会表露出来的。” “循齐,朝前看,你将富有天下,届时,这些情爱都将你的陪衬罢了。”右相以权势来劝说,希望她可以迷途知返。 说过后,她提起闯入东宫一事,循齐说明当时情况。 “你杀了东宫詹事?”右相震惊极了,她只听说循齐入东宫,具体做了什么,尚不得而知。 循齐说:“杀了,我知他是纪王的人,既然他没了,老师该想想要不要往东宫安插自己的人。陛下已非当年初登基的陛下,眼下,她有能力将自己的人送上东宫詹事的位置。” 言此,右相眼中闪过欣慰,“好,我去安排。循齐,近日不要入宫,好好照看她。”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循齐笑容寂寥,“老师,得空去看看疯子。” 提及疯子,右相眼中的光彩骤然消失,她无奈道:“我至今不敢去见她。” 她给了她生的机会,将名字乃至一切都给了她,自己活得如同乞儿。 “老师,她很乐观,日日面上洋溢着笑容,她不恨你,不恨这个对她不公的世界。”循齐解释,“您该去看看她。您等我,我会将她的尸骨迁回上官家祖坟的。” 右相颔首。 两人说了会儿话,循齐不时看向一旁的颜执安,她端坐榻上,面容憔悴,姿态端庄,从容不迫,将一股宁静的气息刻入骨子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辞来形容的美丽。 她的目光彻底被吸引了过去,见状,右相行礼离开。 循齐久久站立,想要定格在此刻,唯有现在,她可以肆意地凝望她,待她眼睛康复后,她连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循齐?”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颜执安惶恐,开始呼唤她了。 她匆匆过去,握住左相的手,左相笑了,“你与人说话吗?” 循齐:【右相来了,说了些事情,她走了。】 颜执安依旧平和,“你累不累?” 循齐:【不累,我高兴呢。】 颜执安笑了,笑容依旧和煦,抬起手,循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笑说:“我也高兴,谢谢你,循齐。” 循齐摇首,谢什么,自己甘之如饴。 她写道:【不用道谢,我该做的。】 她坐下来,靠着颜执安,熟悉的淡香让她安静下来。她依旧握住她的手,脑袋靠着她的肩膀,自己也不再彷徨。 珍惜此刻,循齐。 循齐自己告诫自己,笑了笑,满意却又苦涩。她能体会到十七娘曾经的无望了。 自己只要保守秘密,她们还可以常常相见的。 “循齐。”颜执安的声音依旧温柔,“你累了,去休息。” 【不,我想……】循齐顿了顿,颜执安疑惑:“你想做什么?” 循齐思考,她还是她的女儿,可以靠着她。 她写:【我想靠着你。】 颜执安笑了,循着感觉抚摸到她的脸颊,“今日怎么那么乖?” 循齐:【你在,我就会一直乖。】 颜执安微顿,两息后便又笑了起来,觉得她莫名可爱,很好,她觉得在世间,自己又多了一个让自己牵绊的人了。 循齐啊,你若真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可以将你留下,陪伴你长大,看你成亲。 两人心思各异,循齐阖眸,困意袭来,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颜执安没动,静静地让她靠着。 日落西去,原浮生捧着汤药而进,看见温馨一幕,不免顿足,循齐累了。 她将汤碗放下,拍了拍颜执安的手,写道:【她睡了,我扶她去榻上睡。】 颜执安点点头,连话都没有说,恐惊扰了循齐。 原浮生扶着循齐,试图将她扶起来,可她一动,循齐便惊醒,茫然地看着山长。 “药好了,你去一旁睡。”原浮生无奈道,“你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她看见你,自然会心疼。” “我哪里不妥吗?”循齐惊讶,双手摸摸自己的脸颊。 原浮生伸手戳了戳她眼下,“这里,还有下巴,都瘦了,赶紧走。” “我不走。”循齐撇撇嘴,我走了,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我盯着你。 原浮生懒得管她,将药碗放在颜执安的手中,颜执安捧起汤药,小心地饮了。 循齐询问:“她要喝多久才会康复?” “不知,慢慢来,不急的。哪里是一副药就可以喝好的。”原浮生反而很轻松,见她干坐着,不免要驱赶:“回你的院子,天都要黑了。” 循齐不为所动,“我不走,我晚上睡这里的。” “你睡这里干什么?”原浮生挑眉,不理解她的说法,“你有婢女细心、有婢女勤快吗?” 循齐被问得脸色发红,但想着自己小,便道:“我不管,我就在这里,她习惯我睡这里。” 原浮生:“……”要不要脸? 两人争执一句,颜执安将空碗还给原浮生,“多谢。” 原浮生接过空碗,顺势说:“我让人做了药膳。” 颜执安听不见,循齐代为回答:“知道了,您也累,不如去休息,明日再来,我明日白日去巡防营,您陪着她,如何?” 原浮生奔波七八日,未曾休息,如今有了药方,她确实可以休息了。 她不推辞,“你若熬不住,让婢女来即可。” “我知道。”循齐嘴上答应得很快,心中不舍,哪里肯将这等机会让给婢女呢。 原浮生便走了,循齐不由笑了,软骨头般又靠过去,握住左相的手:【山长去休息了。我们用晚膳。】 “好。”颜执安好笑,“你好像很高兴?” 赶走了原浮生,自然高兴。循齐谦虚写道:【我看着你就高兴。】 颜执安道:“真是怪哉,你今日嘴怎么那么甜。” 循齐迟钝,嘴甜吗? 她半晌无言,颜执安唇边的笑容平和而温柔,她凝着她的唇,想要靠近,心生踌躇。 她写道:【哄你高兴,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颜执安轻叹一声,“你去写信,让夫人入京,便说我病了一场,请她过来照看。” 【好,我这就去办。】 循齐珍惜每一刻,门外的阿元与十七靠在一起,山长去休息,她不敢去,左相刚服下汤药,她得盯着。 好在一夜无风无浪。 次日,原浮生来诊脉,眉眼舒展,道:“当真好转。” 循齐着急地问:“何时恢复四感?”左相如今只有触觉。 原浮生摆手:“我也不知,最多七八日。” 循齐笑了,不仅她高兴,屋内伺候的婢女皆笑了,唯独颜执安无法感受她们的快乐。 循齐放心地走了,回院更衣,匆匆回巡防营。 刚入营不久,内侍长哼哧哼哧地走来,望着她,直接跪下来,“殿下。” 循齐闻声,心口莫名压抑,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却是这个身份,让颜执安收养她。 内侍长跪下后,循齐的心凉了半截,片刻,她又笑了,亲自将他搀扶起来,“何必行此大礼。” “陛下明旨,恢复您的身份了,您随臣回宫。”内侍长激动不已,“臣等了多年,终于盼到您回来了。臣未曾想到,您就在跟前,陛下想您想得好苦。” “走吧。”循齐懒得回应,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催促,催她离开相府离开左相。 内侍长欢喜,这一跪,更是惊得巡防营高官们瞠目结舌。 “指挥使是公主殿下?” “好像是的,我说难怪她怎么爬得那么快,一年不到就做了指挥使。” “别这么说,指挥使自己也很努力,风雨无阻,哪日不是第一个来的。” “照这么说,她不是左相的女儿?” 众人惊讶,左相竟然被骂了两三年无婚生子,她竟背了这么多骂名,也没有一丝辩驳。 这像是左相的手段,对自己都这么狠! **** 循齐入宫,至大殿,纪王也在,不仅他在,宗室子弟都在。她一步步入殿,扫过纪王冷厉的眼神,她笑了起来,纪王气得侧眸。他做梦都没想到,人就在跟前,就在他眼皮下面。 颜执安将她护得如同命根子一般,到头来,竟不是她的女儿,她是脑子坏了吗? 纪王深刻觉得这些女人脑子不好使,毁了自己的名声,又能得到几分好处呢。 循齐上前,叩见陛下,女帝亲自将她扶起来,眉眼皆是笑容,她望着循齐,循齐却通过她看向另外一人。 颜执安‘认她’时十分淡漠,她想,她应该不懂亲情的。 女帝怜爱地望着她,道:“回来便好。” 循齐淡漠,低下头,她不想回来的,可如今骑虎难下,她压低声音:“别去左相府传旨,别吓着左相。待她伤好,我再回宫。” “好。”女帝答应下来,“你有情义,朕自然欣慰。” 循齐笑了,心如被碾压一般,道:“巡防营事多,我先回去,改日与陛下叙话。” 不等陛下回应,她匆匆离开,抛开满殿宗室。 纪王不满,欲说什么,女帝冷冷的看他一眼,眼风如刀,吓得纪王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循齐浑浑噩噩地走出宫,一路上遇到无数大臣,他们刚得知消息,皆以臣下之礼拜见她。 她无动于衷,缓步地走在垂龙道上,厌恶地看着周围一切。 疯子,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做呢? 她苍凉一笑,疯子肯定会说:你傻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你还想要什么?赶紧跪下喊娘。 循齐麻木地翻身上马,策马往巡防营而去,一来一回,耽误了半日时间,她下午只能在巡防营将上午的事情做完。 等她从巡防营出来,以是黄昏。 右相府的马车停在了角落里,她悄悄登上马车。 右相闻声而睁开眼睛,循齐勉强地笑了,“老师怎地来了?” “陛下命我结束行宫一案,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问我,可有为你师之意。我拒绝了,有左相在,我便不逞能了。”右相笑了,“我想,等她还朝,她便是你的老师了。” 循齐暗淡的双眸徐徐抬起,有一瞬间的失神,右相笑了,“傻了不成?高兴吗?” “高兴,谢老师。”循齐神色雀跃,转而想起一事,便又拒绝,“我不想与她再有那样的身份牵制。” “我的好殿下,难不成,你还想立她为后不成。”右相道。 马蹄疾驰,车外风声,疾驰而苍凉。 循齐迟钝,张了张嘴,右相提醒她:“左相不是我的姐姐,你不要让她厌恶你。” “好,我知道了。”循齐深吸一口气,笑容苦涩,“老师,谢谢你。” “循齐,我教你,不是为左相,不是为上官家,我是不想看到阿姐养大的孩子被人欺负。” 右相的声音,苍凉而无力,“我希望你将来的路走得平坦,我也需告诉你,你不是你,你背后还有上官家、颜家,乃至陛下,她对你,寄予厚望,害怕你长歪了,才将你托付于左相。你是她二人的希望。” “我知道。”循齐依旧只回答三字,可又忍不住辩驳,“我不想走这条路。” “我知道。”右相也回答三字,“如同阿姐不想走家里安排的路,宁愿死宁愿舍弃一切,可是循齐,你与她不一样,她要死要活只是一人,你不一样,左相破釜沉舟地跟着你,你不能让她失望。你该知晓她背负多少骂名,那些人因你将她骂得多难听。” 循齐听得眼睛发红,尤其是那句‘左相破釜沉舟地跟着你,你不能让她失望’。 她忍着难受笑了笑,“我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须臾后,循齐下车,翻上马背,朝左相府而去。 右相掀开车帘,看向少年人的背影,心中一再祈祷:阿姐,你在天上盯着她,好不好? 她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会是什么走向,年轻人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一旦泄露出来,她毁了,陛下的心血也将毁了。 **** 早春夜晚,寒气逼人,廊下的灯火被风吹得四下摇曳,使得廊下明明灭灭。 循齐入廊下,脱下大氅,递给婢女,婢女说道:“山长还在屋内。” “她该去休息了。”循齐没好气道一句。 随后,她跨过门槛,大步走进,听到了左相的声音:“循齐还没有回来?” 原浮生不知如何回应的,她走进去,越过原浮生,握着左相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大有争宠之意:“我回来了。” 颜执安听不见,但可感应,“怎地这么晚?” 平日里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就回来了,今日天色都黑了。 循齐握着她的手,摊开掌心写道:【事情多,耽误了。今日可好些了?】 她靠得近,颜执安眼睫轻颤,道:“我似乎闻到了些香味,你熏香了?” 循齐诧异,惊喜地看向原浮生,原浮生道:“我说过,慢慢来。” 循齐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哪里有熏香,她疑惑,左相说:“你见过右相?” 哦,是右相马车上的香味。 循齐又十分高兴,喜滋滋写道:【见过,说疯子的事情。】 她又说谎了。 她望向原浮生:“山长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你在赶我走?”原浮生算是明白了,甚为不解。 循齐故作委屈:“您误会我了,您劳累一日,合该好好休息,若不然,眼角长皱纹。” 原浮生:“……” “左相,管管你女儿。” 循齐:“她听不见。” 原浮生气个仰倒,拂袖离开,临离开前,道:“循齐,等她能听见后我必然要告你的状,让你跪算盘挨藤条。” 循齐眨眨眼睛,哼了一声,不理她。 原浮生说:“她这回损伤根底,我要带她回金陵养身子。” “你做梦,她是我娘,我孝顺她,她去哪里,我做主。”循齐立即反驳。 “你算哪门子女儿?”原浮生揭露她,“你马上就要回宫了。” 循齐:“……” “原山长,别逼我赶你出京。” “成为公主就开始趾高气扬。”原浮生被逗笑了,道:“她能闻到香味,视觉与听觉应该也在慢慢恢复。” 说完,她便走了。 循齐敛眸,望向颜执安,目光执着,颜执安不知,“山长走了吗?” 循齐俯身坐下来,一日奔波,她觉得很累,身子不累,心中疲惫,她照旧靠着她,查看她手臂上的伤势。 颜执安有感应,道:“伤口结痂了。” 【今日好累。】 颜执安心头一颤,“可是巡防营有何变动?” 【没有,杂务太多。】 颜执安缓了口气,握着她的手:“不要那么急躁,自己的身子要紧。” 循齐静静地靠着她的肩膀,不想理会外间的事,就想这么靠着,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她的呼吸,自己的世界中皆是她。 循齐无言,颜执安一改往日淡漠的性子,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身子。 她的声音缓缓,如同温泉水慢慢地包裹你的身子,让人身心愉快。 她因病而显得温柔,身上的锐气被病痛磨净了,循齐觉得她不是一朝左相,而是温柔*的女子。 听了许久,颜执安反应过来,“你怎么不说话。” 循齐笑了,平顺的唇角终于舒展,【我喜欢听您说。】 “是吗?”颜执安窘迫,面上不觉红了,有些烫,又很快给自己找了台阶:“我以前总觉得母亲聒噪,如今对着你,我总觉得自己说得太少了,一个不注意,叮嘱不够,你就疏忽了自己的身子。” 【我听您的。】循齐热情地回应她,【不会觉得您聒噪。】 颜执安拍拍她的手:“我饿了,用膳。” 她骤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不知为何,近日总想将以前不屑说出来的话都说一遍,循齐明明长大了,可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循齐起身,去安排晚膳。 两人在一起用晚膳,颜执安不喜欢旁人帮忙,多是婢女将菜放在她的碗中,她自己用。 循齐低头吃饭,时不时看她一眼,她吃得慢,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哪怕看不见听不见,也将那份优雅刻入骨子里。 用过晚膳,两人坐了片刻,阿元将汤药端来,照旧放在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过来,浅浅地抿了口,有些苦涩,她欲开口,却又浑然一颤。 汤药苦涩。 她可以品尝到苦涩了,下一息,她笑了,循齐疑惑,看向阿元:“家主笑什么?” 阿元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笑是开心,是好事。” 循齐也释怀,目不转睛地盯着左相喝药。 喝过以后,循齐将帕子放在她的手中,她轻轻擦拭唇角,淡然道:“今晚的药,十分苦。” 循齐看向阿元,“你加药了?” “我哪里敢加药啊,山长定下的药方,别说是加药,连水都是定好的。”阿元莫名委屈。 循齐急急地握住她的手,刚准备写,颜执安反握住她的手,“别紧张,我的味觉在恢复。” 两个呆子恍然大悟,阿元接过药碗,放心地退下了。 循齐更是高兴,眉眼弯弯,心中畅快极了,颜执安说:“我能感觉到你很高兴。” 【自然是高兴,很高兴。】循齐感觉自己的手在抖,高兴得抖。 她又写道:【你再忍忍,很快就可以听见、看见。】 颜执安叹息一声,又问道:“你如何拿到解药的?” 高兴的循齐被一盆凉水泼下来,她愣住了,不是让山长告诉左相,是山长找到的吗 “循齐,山长说她不可居功,便说是你拿到的。”颜执安坦言,“你总是那么不管不顾,你该想想你的后路。” 循齐紧张写道:【你就是我的退路。】 颜执安久久无言,是怎么拿到解药的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无人告诉她。 她伸手,去抚摸少女的脸颊,对方反握住她的手,她蹙眉,少女便松开,主动凑过去,看着近在迟尺的她。 第50章 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个傻子。 两人贴得那么近,颜执安感觉到少女的呼吸,带着几分炽热。 “你怎么拿到解药的?”颜执安凭着感觉抚摸到循齐的脸颊,心中叹息,“循齐,你太冲动了。” 循齐不解:【你的命比起冲动,还不值吗?】 颜执安轻颤,静静思索两息,面容柔和,看得循齐万分愧疚,欲悔过,耳畔传来她的声音:“循齐,其实,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你瞧,疯子死了,只有你和右相伤心,其父母都未曾悲伤。” 她坐在那里,露出几分悲悯,暖黄色的灯火映在她的身上,诉说着她的温柔与善解人意。 循齐解释:【你的命,在我这里,重过一切。】 颜执安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她盼的就是这句话,可真正面临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她在哄骗孩子。 极为不耻。 她不知如何作答了,若在朝堂上,只有她将旁人说得哑口无言的份上,哪有自己不知所措之时。 她缄默两息,循齐写道:【无妨,不用觉得难受,我都听你的。下回不冲动了。】 循齐忍着心口的悸动,努力保持平常心,不能让左相知晓。 “好。”颜执安无可奈何,想诉说真相,可自己眼盲耳聋,一旦说出来,恐无法收拾烂摊子。 罢了,五年之约,还有一半的时间呢。 她们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届时,循齐已长大,手握重兵,会明白她的苦衷。 夜晚,循齐照旧睡在地上,辗转难眠,裹着被子坐起来,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人。 左相熟睡,双目紧合,面色苍白,消瘦许多。循齐记得初见那眼,她是那么明艳,如今,为毒所困住,日益消瘦。好在解药来了。 她悄悄凑过去,坐在踏板上,目光由眼眸往下,不觉发笑,她的目光,怎么都不肯挪去。 她歪首看去,怎么都不够,她这样放肆的时间不多了。 待左相恢复,她与她,便是君臣。 她大胆地伸手,握住左相的手,心中登时雀跃,好似握住了世间万物一般,令人愉悦、畅快。 她们靠得那么近,循齐十分满足。 看过以后,循齐钻回自己的被窝里,面朝里侧,默默注视她。 一夜好眠。 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复苏,人的心情也不错,循齐早起,站在卧房门口,畅快地呼吸,无情与无霜在说话,见到主子出来,忙迎过来。 “少主,无名还在金陵,要不要换一人跟着。”无情腾出手来安排琐事了。 那日,她派遣十余人前往金陵,无名率先到达,但跑得吐血,如今在金陵修养。 循齐心情好,嘱咐道:“派人去告诉她,不必急着回来,你们重新安排人便可。我有巡防营的人跟着,短时间内不碍事。” “还是安排一人放心些。”无情坚持。 “随你,我先去巡防营,午后回来再说。”循齐摆手,匆匆离开相府。 她走后不久,女帝散朝,信步而来。 恰逢原浮生也在,女帝惜才,命其留下来说话。两人对坐,原浮生煮茶,说起循齐。 如今循齐的身份昭告天下,也不用遮掩,但只有颜执安不知。 两人背着颜执安说话,女帝坦言,希望原浮生留京。 “陛下,原家有家训,臣不敢封诏。”原浮生闲散,坦然相告。 女帝只得作罢。 坐了半日,她便走了。原浮生恭送陛下。 回屋后,颜执安坐在窗下,沉浸在阳光中,她喜欢晒太阳,只有阳光的温热才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原浮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描绘,她受的苦楚,她觉得自己感同身受。 “原山长?”颜执安开口,“我知道你在。” “是心有灵犀吗?”原浮生玩笑一句,说完想起来她听不见,便走过去,可不想,自己刚抬脚,就听到她开口:“心有灵犀?你莫要说笑了。” “你能听见了?”原浮生震惊。 颜执安轻笑,久违的声音让她欣喜,“近处可听见。” 原浮生欣喜若狂,上前握住她的手,然而刚碰到,她便抽回自己的手。 “你……”原浮生的喜悦被一盆凉水浇灭,不由苦笑,道:“你还是这么绝情。” 颜执安不为所动,道:“你偷亲我,还说我绝情?” “我何时亲你了?”原浮生当即反驳。 颜执安心中微凉,“你来的那日。” “你做梦呢?”原浮生玩笑,俯身坐下,认真凝着她:“你是不是忧思过多,梦境成真了不成?” “你没有”颜执安不觉握紧手,“此事不好玩笑的。” 原浮生也打起精神,“有人亲你了?” 颜执安沉默,苍白多日的双脸弥漫上一层红热,她没有开口,但原浮生知晓她在害羞。 一时间,两人皆无言。 原浮生低头,不是她,是循齐,唯独循齐敢靠近左相,甚至亲吻她,旁人压根不敢这么做。 只有循齐。 “你就当是我。”原浮生自顾自解释。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质问原浮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嗯?”原浮生不敢大意,“你指什么事?” 颜执安也十分敏锐:“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原浮生扶额,不敢凝视她,心中愧疚得厉害,她不知道循齐知晓真相,甚至认祖归宗,已恢复公主的身份了。 天下皆知的事情,唯独瞒着她。 “原浮生?”颜执安声音微颤,“你告诉她了?” “我没有。”原浮生大呼冤枉,“我什么都没说,她自己猜出来的。你漏洞太多了,许是你不知何谓爱情,不懂如何遮掩。她指出书房卧房里没有她父亲的画像,心中起疑,慢慢去查,女子生产后的脉象与未出阁的女子不同。就连你去岭南造空坟一事,她都清楚。” “左相,不是我说,而是你自己漏洞太多。” 颜执安心中揪了起来,却又庆幸她知道真相了。 “她何时知道的?” “我上回离开。半年前。”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内心发慌,循齐知晓了,竟然一声不吭,她竟然瞒住了自己。 为何不说呢? 她不理解,循齐那样的性子,竟然不来问个清楚明白。 这样的她,还是循齐吗? 她若来问,她必然会解释的。颜执安面上浮现不堪,周身发软,似被夺了生机一般,她无助极了。 循齐,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面色如旧,站起身,原浮生立即去搀扶她:“等循齐回来,你问问便可。” 都是狐狸,可怜她被困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在意是不是这个。”颜执安陡然惶恐,不理解循齐为何亲她? 视她为母,为何要亲她呢? 原浮生握着她的手,察觉她浑身颤抖。颜执安惯来从容,笑看生死,就连自己中毒都能一笑而对,有什么能超过她的生命? “你在意什么?”原浮生不理解。 颜执安羞于启齿,推开她:“你出去,我想静静。” “静什么,我帮你想。”原浮生不肯松开手,“循齐待你,重过自己的命,为你闯东宫去抢药,颜执安,你已经成功了。你将她养的很好,甚至,超过你心中所想。” “是呀,超过我心中所想。”颜执安自嘲,她是因为抚育之情而敬重自己吗? 不是的! 颜执安心中万分羞耻,难以面对原浮生,侧开身子,不愿面对:“我想静静。” “你静什么?你是舍不得她吗?”原浮生握住她的手,诉说道:“她是君,你是臣,你们就在京城内……” “原浮生,出去!” 颜执安扶着坐榻,轻轻喘息,“不要踩着我的尊严,好吗?” 原浮生恍然,默默松开她,转身离开,可她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尽管喊我。” 颜执安置若罔闻,浑身软了下来,哪里错了呢? 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循齐敬重她,那吻是自己的梦境罢了。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颜执安枯坐良久,不断回忆两人的过往,不肯放过蛛丝马迹,蓦然想到原浮生离开后,循齐魂不守舍,她以为她累了。只怕那时已知晓真相了,不肯吐露出来,宁可自己一人背负着。 她扶额,愁眉不已,为何不说呢? 说出来,她可以解释。 颜执安捂着心口,一丝丝疼痛袭来,疼得她浑身不安,手脚发凉。 门外的原浮生仰首望着春阳,耳畔传来十七娘的声音:“今年的阳光真好。” 阿元叹气:“好什么,许久不见下雨了,会出事的。” 十七娘沮丧道:“你说,雨水多了不好,少了也不成,哪里就有那么合适呢,庄稼比人都精细着呢。” 原浮生想起那句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花满则衰,爱满则痴。 她回眸,看着屋子,谁亲了左相? 是左相的梦,还是真的。 若是真的……原浮生骤然抬眸,眼中闪过一片惶恐。 **** 循齐由巡防营出来,遇见内侍长。内侍长正等着她,道:“陛下等您一道用午膳。” 循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午时都过了,陛下只怕用过了,我便不去叨扰。” “不去用膳,给陛下请安也好。”内侍长急了,“陛下想见见您。” 他的态度代表了陛下。循齐握着佩刀的手颤了颤,徐徐点头,“好,我自己过去。” 内侍长喜笑颜开,“好、好,您先行。” 循齐骑马,领着人策马离开,内侍长握着拂尘,凝着她的背影,叹道:“英姿飒爽,像极了明帝陛下。” 身后的小内侍跟着拍马屁,“瞧着公主殿下,身手不凡,必然是我朝的得力能将。” “将什么将,她又不去打仗。”内侍长拿着拂尘敲他的脑袋,公主回来可不是去打仗的。 循齐不知两人的对话,策马入宫,准备在宫门处下马,守卫忙说道:“殿下,陛下有旨,您可骑马出入宫廷。” 循齐微怔,这样的特权都给了。她也不客气,勒住缰绳,直接入宫。 午时已过,朝臣们也不在,入殿时,殿内只陛下一人。 循齐叩首,女帝起身,领着她往偏殿而去,“用午膳了吗?” 循齐迟疑,女帝看出她的心思:“急着回去见左相?” “陛下寻我有事?”循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无事,见见你罢了。朕换了东宫詹事,眼下还在商议中,各方都想要这个位置。”女帝淡笑一句,也无苛责,道:“你这样果断,倒像你叔父。” 明帝是文人,惠帝却可征战四方。循齐的性子,反而像极了惠帝,杀伐果断。 她自愧不如。 循齐迟疑:“您喜惠帝?” 女帝脚步一怔,转而看她:“你的胆子可真大,太子至今都不敢问朕。” “是您先提及惠帝陛下的。”循齐并不畏惧,敢直面女帝。 女帝淡笑一声,“朕、确实喜欢惠帝。” “那您为何寻我回来?”循齐诧异,她以为陛下与明帝陛下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两人入偏殿,女帝吩咐摆膳,又令循齐在侧坐下。 女官传膳,布置过后,领着宫娥退下。 殿内只余两人。 女帝这才开口:“朕寻你回来,是因为你是朕的女儿,无关长辈。一则拨乱反正,二是因为你是朕的孩子。仅此而已。” “可太子也是您的孩子。”循齐不理解。 女帝道:“所以,循齐,朕希望你留他一命,做个富贵王爷即可。” 循齐迟疑,“为何要大费周章……” “因为朕信你会留太子一命,而太子不会留你一命。”女帝说,“朕是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都可以长命百岁。因此,朕将左右二相皆给了你,你若是愿意,与司马家联姻,你的胜算远超过太子。” “可他是太子。” “朕让他做太子,不过是替你守着罢了。他怨朕不爱他。”女帝怅然一笑,“朕不是不爱他,而是不能爱他。” 循齐深吸一口气,感觉到陛下的无力,“我可以不回来的。” “为何不回来你以为你躲在民间,纪王就会放过你?”女帝自嘲,“循齐,你太天真了,纪王这些年来暗自杀了多少与你同庚的女孩子,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循齐缄默,心中对纪王,越发厌恶。 女帝说:“循齐,太子只有纪王,你呢。你有朕、有颜执安、有上官礼。纪王不敢为太子出生入死,但颜执安敢、甚至上官礼也敢。这点,你便赢了太子。” “上官礼居少傅多年,太子都把握不住,你呢,一回来就让上官礼对你死心塌地。命中注定,你比他强。” 循齐点头,“我知道。”她不敢再说自己没有野心的话了。 她不能让左相、右相失败。 她不是一人了,身后还有许多人。 “陛下,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女帝欣慰地笑了,“巡防营依旧由你统领,太子入朝,你也可入朝议事,待朕下旨……” “陛下、等等。”循齐着急地打断女帝的话,“再等等,等左相康复,我如今在相府与巡防营两头跑,已兼顾不暇。我刚回来,贸然入朝,太子与纪王必然不肯,不如再看看。” 女帝疑惑,但循齐说得情真意切,她不好拒绝,唯有点点头,“好,等左相康复。她的身子如何了?” “好多了,味觉与嗅觉在恢复。”循齐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拖一日是一日了。 女帝道:“用膳。” 午后静谧,两人难得在一起用了午膳。 消息快速传入东宫。 纪王也急了,道:“殿下,您再等,陛下就会废了您,另立储君。您想想多年来,您想令颜执安为少傅,她都拒绝了。结果呢,为了昭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日后她还朝,我们将腹背受敌。” “叔公,陛下本就偏心,你让孤有何办法。”太子心灰意冷,他做梦都没想到,母亲会将昭惠藏在左相府,令颜执安教养,给她造势,给她兵权。 这些偏爱,都是他没有的。 他如何不恨呢。可恨又有什么用,恨她,她就可以改变心意吗? 她心意已决,哪怕惠帝在世,都无法令她改变心意。 “殿下,您不可泄气,您是太子啊,她不过是一公主,还是明帝的公主,如今的先帝是惠帝陛下,陛下也是惠帝的皇后,她算什么呢?”纪王急得心口发疼,太子被打击得萎靡不振,“殿下,您该振作起来,您是储君,陛下没了,您理所应当继位。” “叔公,不可胡言。”太子被吓到了。 纪王冷冽,戳破他的心思:“您不是做了一回吗?”行宫行刺那回,究竟是冲着颜执安还是陛下呢? 若是颜执安,何不用见血封喉的毒药。 唯有针对陛下,才用这种令其五感尽失,而无法理政的手段。 太子脸色苍白,肩上的伤处作祟,疼得他十分难受。 “殿下,该狠时便狠,帝位本就是我李家的,让司马家掌握十年,也该还帝位于李家了。您没有做错,当年是您太小,而如今您长大了,难不成还任由外人踩着我们作威作福吗?”纪王不断蛊惑太子,“您是太子、是储君啊,陛下之下,唯您独尊。难道还要畏惧前朝公主不成。” 纪王愤恨不已,越想越生气,左相一招调虎离山,害他损失诸多好手。 太子捂着伤口,沉默不语。 **** 循齐如往常一般回府,先去主院卧房,原浮生在看守炉火,神色莫辨。她疾步上前,对方撩了撩眼皮,看得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山长,您眼睛不舒服吗?”循齐凑上去,抿唇浅笑,“您的眉心都拧了痕迹,啧啧,真难看。” 她年少、青春,浑身都是光。原浮生自嘲,自己的爱慕像是笑话,道:“你要跪算盘了。” 循齐面色微变:“你、你泄密了?” “是呀,她知晓你闯东宫了。” “还有呢?”循齐紧张地追问,“原山长,你背信弃义,你、你见色忘友。” 原浮生被说得汗颜,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替你隐瞒这么久,我都没脸见她,你还说我见色忘友,颜循齐,我给你拿藤条,不挨打你心里难受?” “呸,我不信你。左相不会罚我。”循齐自信,“她疼我呢。” 原浮生冷笑,疼你疼出来个孽障东西。 她收回手,继续守着药炉,戳了戳里面,“进去吧,准备好长跪不起,再不济,去早些荆条,负荆请罪。” “我不去。”循齐面上倔强,实则心口发慌,朝里面看了一眼,又问道:“你怎么与她说了。” “她问,我不敢瞒她。”原浮生哀叹一声,“少主啊少主,你挖坑将自己埋了最好。” 循齐叛逆极了,朝她笑道:“我俩一起埋。” “我不跟你埋,我跟左相一起埋,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是不错的。”原浮生故意挑衅一句,“你将来是要你的丈夫一起埋的。” “您这句话说得真脏。”循齐埋怨一句。 原浮生挑眉,伸手拉着她,道:“我觉得左相想给你挑夫婿了。” 循齐:“……” “这句话更脏。” 她站起身,轻拂身上的灰尘,道:“我进去了。” “我等会就让十七娘给你送藤条进去。” 循齐幽怨地看她一眼,“你好像盼着让我挨打。” 原浮生:“打是亲骂是爱呀。” 循齐:“山长,我觉得您今日受刺激了,对不对?” 原浮生哑口无言,不是我受刺激,是你的意中人受刺激了。她目送循齐进屋,自己转头盯着炉火,手脚发凉。 循齐轻手轻脚地进屋,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左相坐在坐榻上,手肘抵着榻上小几,眼眸微闭,似是睡着了。 见状,循齐大胆子走进去,走到她的跟前,对方骤然抬首,吓得她倒退一步,自己踩着衣裳,朝后直接摔了下来。 哎呦一声,疼得她惊呼出声。 颜执安闻声,感觉眼前飘过一阵风,然后似有什么倒下了。 她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等着。 循齐太过心虚,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半晌爬不起来,哼哧哼哧坐在地上,仰面看着她。 “我都摔了,你听不到吗?” 听她焦躁的语气,颜执安不觉笑了,循齐炸毛了,“你笑什么?” “真是个傻子。”循齐自顾自开口,盘腿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大傻子。” 颜执安笑不出来了,凝神听着对方的动静。 循齐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故意凑到她的面前,“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个傻子。” 但是我喜欢看你笑。 说完,她畅快地笑了,俯身在左相身侧坐下,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50-60 第51章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循齐的猖狂,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颜执安屏息,听着她说的话,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一个傻子。 她好奇,她听不见的时候,循齐是不是常常这么说? 短暂的犹豫后,循齐握住她的手,缓缓写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颜执安不动声色,道:“好多了。” 循齐还想说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继续说:“我能听见了。” 循齐:“……” 那刚刚的话,岂不是都被她听到了? 循齐心凉了半截,转身想跑,左相再度开口:“我哪里像个傻子?” “不像,我说我自己,我刚刚摔了,像个傻子。”循齐绞尽脑汁辩解,“您刚刚恢复听觉,有所误差,我怎么敢说您是个傻子,误会、误会。” 颜执安不为所动:“你刚刚说了三遍。我听得很清楚。” “我骂我自己呢,走路都会摔跤。”循齐讪笑,“哎呀,别说这些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听见的?” 循齐巴巴地凑到她的跟前,眼神如炬,然而颜执安侧身避开她,道:“今日起来,便好多了。” 她有意躲避,循齐却沉浸在欢喜中,无法察觉,循齐乐呵呵的,道:“既然快好了,也是好事,你想不想听书,我给你念书听?” 颜执安凝神,感觉到她的高兴,她的情绪明明白白地放在自己的眼前。 “不想听。你与我说说外面的事情。”颜执安摇首,“我方才召无情来过,她说了些事情,细细去算,也无大事。” 京城内最大的事情便是昭惠公主回朝,但无情不敢提及,循齐之前嘱咐过,左相身子康复前,不要提起此事。 这件最大的事情被掩盖,剩下的事情便无足轻重。 循齐苦恼,索性说道:“老太爷病了,我派人回去,以您的名义去探望,又送了许多补品。” 人至七十古来稀,颜家老太爷已至七十岁,儿孙满堂,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高寿。 颜执安露出几分愁绪,道:“老太爷若去,颜家五房是要分家的。” “分家?”循齐意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不是还有老夫人吗?不是说父母在不远游,长辈在不分家的吗?” “分是迟早的事情。”颜执安道。 循齐好奇:“那怎么分?她们都要搬出去吗?” “嗯,我既是家主,颜家则予我,其余四房都要搬出去的。”颜执安道,“这是规矩。” “但您不想,对吗?”循齐一眼窥破她的心思。左相看似冷酷无情,心里却十分柔软,都是一家人,岂会不管不顾呢。 颜执安凝眸,认真思索道:“你代我写信,先问老太爷安好……” 她又顿住,循齐深深望着她,“怎么了?” “今日可有书信过来?”颜执安道,“老人家的身子反复,许是自己好了也说不定。” 循齐摇首:“书信是年前寄来的。应该快有书信来了。” 老太爷若去了,重担都压在了左相身上,尤其她是家主,膝下无子,颜家其余几房如何甘心将这块肥肉给予她呢。势必又会生起许多波澜。 “再等几日。”颜执安也是无力,如今她看不见,急也没有用。 颜家的事让颜执安暂时忘记那个吻,细细嘱咐循齐去挑些好的补品,派人送回金陵。 这些东西家里都不缺,左相这么做,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循齐一一应声,转头出去吩咐。 原浮生在药炉旁托腮打瞌睡,循齐偷偷靠过去,伸手抹了些灰,趁她不注意抹在她的脸颊上。 刚抹完,原浮生就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循齐:“作甚?” “我来问问山长,颜家老太爷生病一事。”循齐故作正经,板着小脸。 原浮生打消心底疑惑,疲惫地舒了口气,“人老了,多病多痛,哪里如你们年轻人活蹦乱跳,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命。来前,颜家请我去诊脉,我命她们准备好后事了。” “你来京后怎地不说呢?”循齐急了。 原浮生剜她一眼:“你们都自身难保了,难以有时间去管金陵的事情,人若死了,你们赶去有何用?不过是披麻戴孝罢了,少你二人也无妨。且你二人一个伤一个要务在身,哪里有时间去奔丧。” 她看得开,左相那等模样,知晓不如不知晓,自己心安养病即可,大夫都无能为力,找孙女有何用,更何况孙女自己还是个废人。 循齐无语凝结,道:“您想得可真通透。” “循齐,老太爷若没了,按理来说,左相是要守孝一年。”原浮生幽幽开口,“这等关头上,老太爷该撑一撑便是。” 循齐纳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人要死,这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 原浮生气竭,道:“循齐,左相迟早有一日被你气死。” 循齐无语,道:“她若守孝便是,一年罢了,我可以自己应付得来,如今正好养伤。” “你准备瞒她到何时?”原浮生开始挖心一问,“你既已是公主,该去你的宫里住,再不济去公主府,你日日赖在左相府是何意?” “我……”循齐羞得脸色通红,以目示意原浮生莫要再说了。然而原浮生哪里是好糊弄的人,当即就说:“你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循齐立即紧张起来,不由辩解:“我、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照顾左相罢了,她如今身子未愈,我便离她而去,回宫逍遥自在,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她越心虚,越说得理直气壮,可这一幕落在原浮生眼中,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原浮生的眼中带着疑惑,道:“随你折腾。若是太爷没了,她是要留京守孝还是回金陵,全凭她。” “当年四爷没了,左相可曾守孝?” “四爷已去十余年,那时她不过微末小官。”原浮生解释。 循齐不由埋怨:“在家守孝就能看出来孝顺了?世人多以形式主义来看问题。” “何谓形式主义?”原浮生疑惑,她为何没有听过这句词? 这是疯子的话,外人不得知。且这句话十分大逆不道,不可随意说。 循齐蹙眉,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原浮生继续扇扇火,懒得理会这个小东西,颜执安身子康复好后,她只怕要上天。东宫詹事都敢随意杀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继续盯着药炉。 循齐回屋换衣裳去了,沐浴更衣,晚上来蹭饭吃。 三人坐一桌,循齐低着头扒饭吃,原浮生给左相剥虾,她看了一眼,又看向左相,眨了眨眼睛,原浮生:“闭眼!” 循齐嘴巴动了动,将自己的碗伸到原浮生的跟前:“也给我剥一个虾吃。” “你自己没长手吗?”原浮生不理会。 下一息,循齐动筷子,将左相碗中剥好的虾夹过来,放进自己的嘴里。 原浮生:“……”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循齐故作认真,道:“你不给我剥,我就抢她的。” 原浮生睨她一眼,旋即告诉左相:“你不管管吗?” “一个虾都要管吗?”颜执安头疼。 原浮生也不剥了,擦擦手,与左相道:“女儿大了,你管不住了。” 颜执安:“……” 循齐笑呵呵地嚼着虾肉,与原浮生笑了笑。 饭后,右相来了,原浮生回避。左相请人坐下,奉茶。 循齐坐在一侧,身子歪靠着软枕,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却扫过右相。 右相看她一眼,想要开口,她坐直身子,眼中凌厉,似要吃人一般。右相抿唇笑了,道:“颜少主,眼睛疼不疼?” “不疼!”循齐道。 右相不理她了,转而与左相说起正事:“东宫詹事死了。” “循齐做的?”左相一猜便中。 “不管是谁做的,位置腾了出来,如今纪王与司马家都在较劲。”右相说道,东宫詹事是太子跟前第一人,无论被哪方得利,另外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两方较劲,右相也想掺和,特来问问左相的意见。 左相却说:“要东宫詹事位置何用,能死第一回就能死第二回。” “你的意思是不掺和?”右相有些意外。 左相分析:“司马家在司马勋死后失了户部,想要翻身,自然要做出些成绩,先加强自己的实力。争这个做什么?太子如今大了,难不成任由东宫詹事左右不成。” 太子既然能巧妙地做出行宫行刺的大事,还是个孩子吗? 她说:“太子愈发有先帝的风范了。” 右相迟疑,扫了一眼循齐,她依靠软枕歪靠着,一袭素衣*,风姿绰约,灯火中裹着一丝风流。 “既然你放弃,我便不掺和了。” “江南如何了?”左相发问。 简单五字,让循齐惊得坐了起来,她惊慌地看着右相。 见她如此,右相笑了,神色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感,循齐忙道:“江南甚好。” 右相撇她一眼,道:“江南无要事,倒是太子十分乖觉。” 太子跟前第一要人被循齐杀了,陛下替其遮掩,他还痛失了少傅,若不乖觉,只怕没他好果子吃。 “他乖觉?”左相不信,“太子这些年来羽翼丰满,如今可乖觉?” 有第一回行刺就有第二回,再怎么乖都是假装的。 循齐沉默。左相继续说:“盯着太子,如今陛下知晓他有谋逆之心,不会再信他了。” 如今碍于面子,只要有机会,陛下定然会废太子。 右相道:“慢慢来,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左相保重身子。” “循齐,送一送你的老师。”左相吩咐道。 循齐这才慢吞吞起身,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右相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拉她:“送我罢了,作何生离死别之状。” 循齐被拉出卧房,走出院子,她才埋怨老师:“你刚刚吓死我了。” “你的谎言,最多两日便会揭破。”右相提醒循齐,“她已恢复听觉,视觉还会远吗?你做好被赶出相府的准备。” 一轮明月横在空中,皎皎明亮。 循齐磨磨唧唧地抬脚,道:“我知道,她还未曾痊愈呢。对了,颜家老太爷怕是不成了。” 右相回眸,月色笼罩下,容貌温柔,她凝神两息,道:“这个时候也甚好。” “何意?”循齐纳闷,她怎么和山长一个想法。 右相解释:“左相身子弱,毒层游走全身,需要时间来修养,利用守孝时间来修养,岂不甚好。” 循齐深深看她一眼,道:“您有理。”真是无情无义的官场人。 “殿下,臣亲情缘薄,只知人该死的时候就死,其余时候死了,只会连累晚辈。”右相淡淡说一句,“阿姐死的时候也甚好,给了你机会。若不然,去哪里找回来。您说,对吗?” 循齐体会到权臣的冷漠,但右相说得没有错,她只能认可:“我送老师。” “嗯。”右相抬脚,走了五六步,说:“你记得你家对门是谁吗?” “似是一郡主府。”循齐说。 右相道:“你回朝,臣也送您一礼,对面的郡主随夫去任上,宅子空下来,让朝廷买下来,给你做公主府,如何?” “当真?”循齐惊喜,当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喜不自禁,一再朝右相拜谢,右相露出欣慰在之色,提醒她:“该走的时候就走,别拖拖拉拉,原浮生精明,别让她看出问题,若不然告你一状,左相理都不会搭理你。” 循齐点点头,“我知道了。” 右相潇洒而去。 循齐大喜,忍不住雀跃,住对门,多好呀,日日可以过府。 真好。 循齐美滋滋地回去了。 今晚,颜执安却赶她走了,道:“我能听见了,不必守着我。” 循齐高兴不过两刻,一盆冷水泼下来,吓得她站在原地不动弹,“我、你眼睛还没好呢。” “有婢女在,不要围着我,做你自己的事情。” 颜执安的声音冷硬,听起来也没有温度。 循齐扭捏,觑她一眼,不甘心道:“我不放心她们,你手臂上的伤还没好齐呢,大夫说冬日伤口愈合得慢,要小心养着。” “那也不用你。”颜执安屏息,“回去吧。” 循齐不走,反而搬了凳子坐下,颜执安看不见,只当她听话走了,不想,她靠得反而更近了。 “我不走,我不放心你。” “循齐!”颜执安提高声音。 循齐缩了缩,据理力争道:“我与山长说好了,她白日陪你,我晚上回来陪你,你不能打乱我们的计划。” 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赶又赶不走,只得说道:“你睡外面。” 循齐:“……” “你好狠的心,踏板都不让我睡。” 颜执安无语,这是让不让睡踏板的事情吗? 一时间,她也找不出其他的言语来拒绝,循齐得寸进尺,道:“我去洗漱,等我回来。” “循齐……”颜执安呼唤一句。 没有回应。 人走远了。 颜执安无奈,只得让人在踏板上铺了地铺,她那样粘着自己,让她高兴又害怕。 心中一旦有事,就会魂不守舍,她觉得刚过了片刻,循齐便又回来了。 “你怎么那么快?” “我在这里洗的呀。” 颜执安良久无语,唤来婢女,道:“扶我回榻。” 她有抵触之意,循齐便不敢碰她,自己躺进被子里,一面唠叨:“赵俯的调令出来了,你说我要不要给他践行?” “送些贺礼过去便可。”颜执安顺口就回答。 循齐又说:“我觉得也可。”她翻身,看向榻上的人,不知为何,今日放下了锦帐,平日里都不放的。 一面锦帐隔绝了她与左相。 循齐疑惑,但没有多问,而是认真说:“您想不想夫人,要不要将夫人请来照顾您?” “不用。”颜执安拒绝了。 循齐还想问,对方打断她:“该就寝了。” 循齐悻悻地闭嘴,看着那面碍眼的锦帐,心中十分不满,恨不得放把火烧了。 气恨在心,她爬坐起来,床榻上的人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挺好的。”循齐被吓得立即缩回被子里,她的耳朵怎么那么灵敏。 颜执安便不问了。 循齐睁开眼睛,半晌无言,又不敢起身,对着虚空发呆。 翻来覆去后,她只得闭上眼睡觉。 颜执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一切如旧,难不成自己想多了? 循齐一夜好眠,清晨爬起来,自己更衣,再去洗漱,等回来的时候,左相也醒了。 左相初醒,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着,陡然添了几分虚弱。循齐一眼瞧见了她的脆弱,心中不由发疼,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为何不睡了?” “睡不着。你回巡防营吗?”左相下意识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手伸到半空中,似乎想起什么,又收回了手,可刚收回,循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想摸就摸。” 颜执安不悦,但少女的手给她几分暖意,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少女匆匆松开她:“我要去巡防营里,等我回来。” 循齐来不及说什么,转身走了,“我回来给你带些你喜欢吃的糕点回来。” 她出去,原浮生进门,循齐接过披风,看她一眼:“山长,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原浮生嘱咐一句,多少人盯着她。出门在外,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人跑的很快,年轻、腿长,动作迅疾。 原浮生站在晨光下,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叹一句;“年轻真好。” 她在屋外等候片刻,等里面收拾好她才入内。 两人一道用早膳,颜执安想起循齐,询问道:“少主用了早膳吗?” “少主不在家里中用,近来都是去巡防营中用,有时会用过午膳再回来。”婢女上前解释。 颜执安便不说了,静静用早膳。而对面的原浮生看着她的神色,道:“你们下去。” 婢女们鱼贯而出。 待婢女退下后,原浮生放下筷子,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她迟早是回去的。” “陛下认回她了?”颜执安敞开户,直接询问,“你们都在瞒我,我知道,她杀了东宫詹事,却安然无恙,可见陛下有心而为,太子跟前暴露了,陛下岂会不趁机认她呢?” “且昨夜右相见我,说话吞吞吐吐。” “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原浮生欲言又止。 颜执安道:“骑虎难下,难道将她推开,将颜家陷入险地吗?祖父病重,循齐回朝,我也该过继子嗣,颜家少主要换人了。” 原浮生无言,这是颜执安的行事风格,分析利弊,然后做出最好的选择,也不管旁人会不会伤心。 她本想劝说左相狠心些,想不到她将后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颜执安,你对她,是不一样的。”她不得不承认,左相的偏爱都给了循齐。 她提醒左相:“不要玩火。” “你看出什么了吗?”颜执安真心问道,“她还是个孩子。” “在你眼里,她是个孩子,在外人眼中,她是巡防营指挥使,管着一万人,在太子眼中,她是敢杀东宫詹事的对手。左相,试问你敢杀东宫詹事吗她不是孩子了。” 颜执安缄默,低头抿了口汤水,原浮生劝说她:“随我回金陵休养身子,如何?等你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很可笑的。” “你容我想想。”颜执安沉默,她觉得循齐还是个孩子,不甘心道:“或许你我想错了呢。” 原浮生道:“我也不知。” 两人都沉默。 午后,循齐归来,提了些糕点,给了一份给山长,剩下的一份让婢女拆开,放在左相处,自己回屋更衣。 原浮生看着自己手中的糕点,又看向颜执安,不由沉思,难道真的猜错了? 颜执安尝了一块,入口即化,邀请原山长来尝尝。 “她好像很高兴。” “我伤前,她每日都很高兴。”颜执安说。 原浮生端详眼前精致的海棠酥,轻轻咬了一口,道:“太甜了。” “尚可。”颜执安嘴里苦涩,难得吃了块甜的,觉得心都是甜蜜蜜的。 原浮生端详她,道:“我以前让你吃,你嫌弃太甜,如今吃了循齐的糕点,就这副满足的模样。” 人比人,气死人。 话音落地,循齐大步走进来,她下意识不再说。 循齐进来,拿起一块,观看一眼,道:“做的这么好看,还不是吃了。” 说完,一口塞进嘴里,尝了尝,点点头:“真好吃。” 原浮生看着她,再看看颜执安,两人一样的神色,难怪可以走到对方的心里。 她无语凝着虚空。 第52章 我只要你 春雨如酥,一场春雨过后,明安郡主随夫上任。走之前,礼部的人登门,询问其宅子留存。 明安郡主疑惑,“我不过是随夫去任上,又不是不回来。”你怎么还惦记我家宅子了。 礼部的人低笑一阵,坦言道:“昭惠郡主回朝,也已及笄,该有自己的公主府,她看中您的宅子。您看?” 提及昭惠,明安觉得自己的家保不住了,一座宅子罢了,她只得忍痛割爱,吩咐人开始准备收拾,搬家为上。 两方商议好价格,转递户部,毕竟是户部出钱。如今的户部在颜执安手中,户部尚书看着礼部的文书,半晌没有答话。 “京城空宅许多,为何要买明安郡主府的宅子?” 对方回答:“昭惠公主甚为喜爱。” 户部尚书思索一阵,既然打着昭惠公主的旗号,他若反对,陛下左相都会责怪,既然如此,他便答应拨款。 事情办得很快,三日的时间便结束了。 最后,右相呈于陛下跟前。 女帝看着奏疏,也是疑惑,“朕记得这座宅子是明安郡主的?” “陛下圣明,郡主随夫去任上,空出宅子,朝廷便买了,修缮一二,让公主搬出去,离左相府也近,左相也好有个照应。”右相揖首,说得十分虔诚。 女帝凝眸,看着她,又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书,觉得也可,“可宅子过于小了。” “陛下,殿下喜欢即可。”右相点明要害,小不小也就一人住,再大的宅子在循齐眼中也是一座囚笼,何苦呢。 “罢了,你们去安排。”女帝放弃了,“她高兴就好,你令人去好生修缮一番,隔壁是谁家,若是可以,一并买下,打通墙壁,两府并一府。” 女帝不知隔壁是谁,右相却知晓,道:“那是徐祭酒家,您别想了。” 徐祭酒可管着国子监,那是我朝最高学府,你让人家无故搬家? 过分了。 女帝沉默,不愿委屈了循齐,不想,右相说道:“您不如将两府之间的小道也合并了,相府与公主府并为一家,殿下更为喜欢。” 女帝蹙眉,拿起奏疏砸了过去,右相侧身避让,笑道:“臣这就去安排。” “好。”女帝无奈答应,她也看好了公主府,如今看来,循齐未必会喜欢。 **** 春雨过后,天气有些凉,也没有阳光,处处潮湿。 颜执安的眼睛在慢慢恢复,眼前一片迷茫,外面雨水多,她也不出门,静静地坐在屋内,与原浮生话起家常。 不过三日,金陵来信,老太爷去了。 信使快马加鞭赶来,细细一算,老太爷十日前去的。守孝并非是按照去世那日算起,而是得到消息这日算。 管事立即让府里将上元家的红灯笼取下,换成了白灯,仆人们穿上孝服。 颜执安视力并未恢复,无法赶回去,命人带着书信赶回金陵。 孙辈们守孝一年,儿子们却要守孝三年,三年内,金陵颜家都处于一片寂静中。 循齐得到消息,也立即赶回来,紧张地看着左相,“您可要回金陵?” “不回去。”颜执安摇头,她畏寒,双手抱着手炉,眼睛凝视前方,道:“即日起,闭门谢客。” 循齐凑过去,一旁的原浮生轻咳一声,她循声看过去,“山长,您病了吗?” 原浮生:“……” “没有!” 她说没有,循齐就不再管她了,继续凑,挨着左相坐下,但很规矩,坐得十分端正,“您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 “嗯。”颜执安回应一句。 屋内气氛低迷,循齐坐了片刻便走了。 她今日很规矩,规矩到原浮生以为她换了灵魂。原浮生看着她的背影,再度开口:“左相,你当回金陵,这些龙蛇混杂,不适合你休养。尤其是对门在修缮,听闻是要改成公主府,日后有的吵闹。” 颜执安沉默。 循齐回朝的事情,无一人提及,可她再蠢也明白,循齐不是她的女儿了。 见她沉默,原浮生噤声,也不再提。 半个时辰后,循齐更衣回来,原浮生在一旁看书,正是疯子写的书。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原浮生道:“你这本书哪里来的?” “疯子写的,她写的时候可认真了,嘀嘀咕咕唠唠叨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她写完,我以为她要拿出去卖呢,结果,藏在家里。我劝她拿去卖,她说她想多活两年,我就不明白了。” 循齐搬了凳子坐下,面色疑惑:“山长,哪里不妥吗?” “这本书隐晦过多。”原浮生道,“由此可见,你口中的疯子必然是一位博学之人,可惜了。” 可惜落入民间,苟活度日。 “她是右相的姐姐。”循齐语气怜悯,“疯子博学多才,什么都会,她说她上得了朝廷,下得了厨房。” 说到这里,颜执安笑了,道:“朝廷与厨房似乎并无相争的关系。” “不晓得。”循齐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原浮生却说道:“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众人皆醉她独醒。” 疯子的言行都很奇怪,但不得不说,她的每一句话细细去推敲,都值得让人深思。 颜执安说:“小齐身上的叛逆都是她教的。” 循齐:“……”我哪里叛逆? “我才没有,就算有,那也是被逼出来。”她不甘心,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这笔账,迟早和你们算。 说完,她盯上原浮生烤的花生,伸手去拿了一个,轻轻拨开,香气盈鼻。 原浮生好奇道:“我记得右相是长女,她哪里来的姐姐。”长房长女的地位,可比寻常女儿的地位高出不少。 “她是双生。”颜执安道。 原浮生面上浮现一丝丝愁,“我听过上官家的事情,听闻如今的上官家被人厌弃,无人想与府上联姻。” “也是他家该得的。”循齐嘲讽一句,“疯子哪里不好,非逼得她去死,右相惊才艳艳,哪里不配做上官家的人吗?” 颜执安缄默,想起书中记载,与循齐说道:“上官家祖先并非我朝人,于我朝而言,是蛮族之人,如今百年过去了,骨子里有了文人儒雅,可人家的规矩也是规矩。” 上官家祖先当年投靠我朝高祖皇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这是不争的事实。 循齐辩驳:“你的规矩就是规矩,命就是草芥吗?你若有规矩,大可告诉天下人,如此蒙蔽世人,是何道理?” “各府有各府的规矩。”颜执安适时出声,“循齐,世间有太多的规矩,不可全部否认。若无规矩不成方圆。” 循齐朝坐榻上的人看一眼,然后,默默闭上嘴巴。 不和她争。 原浮生好笑气看着她:“说话呀、说话呀,别低头,你的脑袋有那么沉吗?” 循齐双手托腮,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三人在一起用了晚膳,原浮生饭后便回去了。颜执安让循齐留下。 婢女退出去,将屋门关上,循齐将新的手炉塞到她的手心中。 许是心情好了,左相的脸色好了许多,白皙中隐隐透着粉妍,比不得往日的明艳动人,却也有了起色。 循齐十分高兴,搬了凳子在她跟前坐下,拘谨地保持距离,她不敢过于靠近,害怕自己惹怒了左相。 但左相看不见,她还是深深看着她、毫无顾忌地去看。 “循齐,我在等你与说我说真话。”颜执安靠着软枕,今日换了发髻,长发吹散而下,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循齐感觉心口快速跳动,嘴角张了张,但因紧张而发不出声音。 她不敢开口,却敢凝视着左相,这是她最后的权力了。 “循齐?”颜执安等不到回答,不得不重复唤一声。 循齐站起来,望着她,本想兴师问罪,可触及到她无神的眼睛,心中的怨恨又提不起来了。 她都已是这般模样了。 循齐沮丧道:“说什么,说你骗我?说你不是我娘?” “我……”颜执安欲言又止,真正到了面对的时刻,她不得不说道:“我确实骗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颜家,对吗?”循齐忍不住开口询问,“颜家那些人别说努力,只怕守成都费劲,你处处想着他们,他们却觉得你做了家主,是想要压着他们,你值得吗?” 为自己的家族,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还有啊,很快,他们就会逼着你过继子嗣,唯恐你这探山寻矿的好本事无人继承。” 我不会让你过继子嗣的! 循齐偏执地看着她:“你怎么沉默了?” “我先听听你的不满。”颜执安笑容苦涩。 一种无奈却又不舍的感觉,让循齐脑海里紧绷的弦倏然松开,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所以,我在等你诉说。”颜执安道,“循齐,就算你的身世公布出来,你若愿意,我还是你的母亲,我依旧可以对你毫无保留,你想要的助力,我都可以帮你争夺。” 她坦然面对循齐,你想要,我都可以帮你的,我还是你的母亲! 循齐却不敢回应了,她不要助力,她只要她,但是可以说出来吗? 不可以。 颜执安静静等候她的回答。 时至今日,她有没有子嗣都已不重要,她已给颜家铺了一条路,哪怕将来自己不在了,凭借着旧恩在,循齐照旧可以重视颜家。 于循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说:“我可以不过继子嗣。有你在,我不需要子嗣,循齐,你会善待我,对吗?” “对。”循齐阖眸,心中痛苦极了,她不想以女儿的身份靠近她,可没了这层身份,左相压根不会给她好脸色。 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不怨你,我只想陪着你,好不好?” “好。”左相笑了,一如往昔般温柔,“臣这一生,认了你,抚养你,也算对得起颜家,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可我骗了你,总觉得对不起你。你若不怨,我也满足了。” 循齐迟疑,左相反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左相说:“循齐,我说过我可以不过继子嗣,你还是我的女儿。” 循齐看着面上气定神闲,手中用力到不安的人,她不想去争了,道:“我知道,我就住在对门,以后,我可以常来吗?” “你若住下也可。”颜执安淡然一笑,下一息抽回自己的手,但唇角的笑容罕见地带着几分宠溺。 这样的笑容,不过是母亲看着的女儿罢了。 循齐在想,如此也够了。她不想其他,只想可以日日看见左相就好,至于其他,已不重要了。 她缓了口气,坐回到凳子上,道;“您既然丁忧,我给您顶着,待您回来,再还给您。” “你?”颜执安笑了,“第一个便是户部,你可以?” 循齐挺起胸膛,道:“为何不可,以后有难事我来问你便是,你放心,是你的,我给你守住便是。”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也是时候让她锻炼了。 循齐粲然一笑,顺势坐过去,依靠着她的肩膀,心里有她,日日能见到她,便也足够了。 **** 左相丁忧一年,相府闭门谢客,公主还朝,二月初正式入朝理政,两人之争,从私下摆上桌面。 再是愚蠢的人也知晓,明帝与惠帝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他们的孩子还在继续着他们未完的事。 循齐手中有巡防营,但她的身份不适合做巡防营指挥使,纪王一党以此为借口,想要收回她手中的兵权。 循齐不满,“叔公身残志坚,日日上朝,我等年轻,为何不努力些。” 一句‘身残志坚’逗得女帝开颜,纪王气得只抹胡子,道:“哪有公主掌兵权之理。” 循齐回答:“哪里有残退之人入朝参与朝会之理。” 纪王哑然,太子适时说道:“皇姐,他是叔公,你当尊敬些才是。” “打住,我不是你的皇姐。”循齐直接与太子撇清关系,“我的父亲是明帝陛下,与你不一样。” 太子羞得面色发红,他陡然发现揭开窗户纸后,这位皇姐更难缠,且不要脸。 循齐扫了一眼纪王,道:“纪王不想我掌握兵权,不如我将巡防营赠予太子,可好?” 纪王愣住了,她想干什么? “纪王,人在做天在看,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但我自己得来的东西为何要还给你呢。你放心,就算你退出朝堂,我都不会放弃巡防营的。”循齐冷笑,“你不要脸,我更不要脸。但我年轻,您老了,就怕被我气得那条腿也断了,太子就更伤心了。太子殿下,你说,对不对?” “皇姐,慎言。”太子仪态端庄,厉声呵斥。 循齐冷笑,扫了纪王一党,道:“谁敢再提此事,我如同杀进纪王府一般杀进谁家。” 纪王;“……”我还成了例子?杀鸡儆猴,我成鸡了? 他恼恨道:“陛下,公主欺人太甚。” “叔公,是你欺负人在先的。”循齐懒洋洋回应一句,“不好意思,我来自民间,性子不好,有仇当场就报,还望您原谅一二。” 女帝扶额,却是抿唇压着笑容,一旁的右相已不遮掩,已露出十分的笑容。 纪王被气个仰倒,女帝安抚道:“好了,循齐,此事到此结束。卿还有何事再议?” 女帝的偏爱,丝毫不作遮掩,纪王一党十分无奈。 散朝后,循齐与右相一道离开,太子追上来。 “皇姐。”太子面色通红,倔强地喊了一声。 右相行礼先离开,循齐止步,望向虚空,道:“你我关系,那声皇姐免了,何必恶心自己又来恶心我。” “我杀左相,皆因她杀我父亲。”太子坦然,理直气壮,“她该死。” 循齐凝眸,不羁一笑:“你算什么东西?” “你……”太子备受屈辱,“我们二人皆是陛下的孩子。” “我恶心。”循齐道,逼近对方一步,“我警告过你,你我之争,不要牵连朝堂肱骨之臣,你忘了吗?你再说一句她该死,我可以杀进东宫。” 太子愣是一句话不敢说,循齐招呼他:“刺杀冲我来,直接来,我不怕你。她们都忙着做正经事,只有我俩闲。” 言罢,她大步离开,理都不理太子。 太子气得脸色发红,袖口双手握紧,她怎么可以那么猖狂呢? 循齐狠狠气了太子一通,出宫后回巡防营忙,午时还跑回家吃顿饭,饭后又匆匆入宫。 女帝将户部给她,“这是左相,你想替她盯着也可,但你的亲事也该说了,你都十六岁了。” “我养母说十六成亲太早容易死,要我二十二岁再成亲,说那个时候是最佳婚龄。” 女帝听得蹙眉,“二十二岁?与你同岁的姑娘,她们孩子都要去学堂启蒙了。” 循齐摆手,“靠人不如靠己,我自己来,我不想联姻。” “你想几时成亲?”女帝也不逼她,“总要在太子之前,太子想娶上官家的姑娘。” 便是右相的侄女。他的用意,女帝明白。 循齐诧异:“他才十一岁呢。” “他之意,先定下,过三年再成亲。” 循齐不由惊讶:“十四岁就成亲?”发育好了吗? “你自己成亲晚,别嫌弃人家成亲早。”女帝略觉得头疼,又见女儿眼神清晨,心无杂质,不免起疑:“你十六了,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我天天忙着呢,脚不沾地,谁有闲工夫说这些,您的左右二相至今没有成亲呢,您不管管?”循齐趁机转移话题。 大的不管你管我干什么?她提议:“要不您先给右相赐婚?” “她是你的老师,她会打死你。”女帝明白她的小九九,不就是拖着人出来挡灾,她提醒道:“朕给你一年的时间……” “我喜欢女人!”循齐脱口而出,“您给我赐个小姑娘?” “你说什么?” 女帝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女儿说她喜欢女人,若是太子说的,她觉得是好事。 循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和疯子一样,喜欢姑娘。” 源头出来了,但人死了。女帝凝着循齐,半晌无言,在她发怒前,循齐拔腿就跑,“我去户部干活。” 一口气跑出大殿,她笑了笑,一旁的内侍长上前拍马屁:“殿下,您怎么这么高兴?” “没事儿,我与陛下说笑呢,我先走了。” 循齐心情十分好,太子想成亲,就让他成亲,谁管得着他呀。 内侍长看着公主的背影,不由纳闷,她怎么时而高兴得像个孩子,时而阴沉如老者。 这个孩子,真是让人看不懂。 循齐则去户部绕了一圈,拿了些账簿回来,她看不懂,抱着账簿去找左相。 一堆账簿摆在桌上,她喘了口气,道:“左相,陛下让我领了户部的差事。” 颜执安笑说:“太子与纪王怕是要气得半夜睡不着觉。” “不管他们,我看不懂账簿。”循齐摆手,先不管旁人,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重中之重,“您教教我。” 一旁的原浮生道:“我来,左相的眼睛方恢复。” “也好,劳烦山长了。”循齐并不挑剔,都是自己的老师,何必揪着左相。 她巴巴地请教,并没有粘着左相。原浮生见状,认真地教她。 循齐肯学,也会算术,甚至不差,但这些账簿,从未见过,不免有心无力。 原浮生博学,先从各种账目说起,抛开今日的账簿,先囊括各种类型,挨个地说。 循齐听得认真,颜执安凝着两人,长时间用眼,眼睛有些酸涩,她便闭上眼睛,静静去听。 授课一个多时辰,原浮生便停了下来,教多了,容易混淆。 声音停止,颜执安才睁开眼,吩咐循齐:“账簿放下,我先看一看。” “好。”循齐有些疲惫,揉了揉眼睛,疲惫的一幕落入颜执安眼中,“累了便早些回去,我让人将饭菜送你去房里。” 循齐看过去,左相也认真地看她,她拒绝的心思偃旗息鼓,道:“我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她十分守规矩,转身走了。 颜执安不由笑了,那笑容落在原浮生眼中,宠爱而欣慰。 “山长,她似乎并无那等心思。”她说。 循齐依旧很乖,没有不规矩。 原浮生对循齐并无那么好的耐心,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她还是提醒左相:“你在自己欺骗自己,那个吻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事。” 提起此事,颜执安的笑淡去,取而代之的一抹忧愁。 原浮生认真劝说:“你该听我一回,回金陵去休养。你走了,她若有那等心思也该停了下来,世间之大,她自然会改变心意。” 第53章 为母雪恨。 左相丁忧,随之而来的是昭惠公主接管户部。太子入朝至今,未领职务,纪王一党蠢蠢欲动。 纪王的心思,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循齐如往常一般,上午去巡防营,下午去户部走动,晚上抱着账簿文书回来请教左相。 转眼至夏日,对面的公主府已修缮完毕,原浮生摇着蒲扇,催促循齐:“你家修缮好了,何时搬过去?” 循齐低头看账簿,头都不抬,“最近忙着呢,没空折腾。” 她确实很忙,忙得脚不沾地,进入户部,不是管理户部,而是学习,什么都要学习,兼之纪王处处找麻烦,她忙得是心力交瘁,哪里有心思去搬府。 她看着厚厚的文书,哀叹一声,眼中无光,颜执安睨她一眼,转而与原浮生说道:“不急一时。” 左相知晓循齐所言,并非推托之词,而是真忙,每日天不亮出门,忙到天黑才回来。回来后也歇不了,还要请教她问题。 原浮生闻言,意味悠长道:“左相这是心疼了。” 她这么一说,颜执安闹了个脸红,低咳一声,借机说道:“你与阿元聊过吗?好歹是你原家的孩子。” “她如今甚好。”原浮生放心道,“我去过药铺几回,两人是真心好过日子的。人各有用处,她们的未来,注定与药行打交道。” 阿元与十七如今搬出去住了,日子过得很*不错,儿孙自有儿孙福,原浮生看得开,不想去管她们了。 且在京城,有循齐照料,这辈子的日子都可以看得见了。 原浮生对阿元很放心,但颜执安对循齐却是一百个不放心,此时的循齐埋头苦思,眉心微蹙,颜执安深思,究竟该不该催促她成亲。 然而,她这么忙。 待缓过这一阵再说? 三人各怀心思。 至亥时,各自散了。颜执安一人坐在廊下,赏月品茶,并无困意。夏日的星辰甚美,明月也是亮堂堂的。 须臾后,循齐转道回来了。 她直起身,“怎么了?” “我想坐会儿。”循齐撩起衣角,在她脚畔坐下,仰首望着星辰,她靠着她的膝盖,累得无言。 颜执安也不催她,如今她的路,需要自己去闯了。 立下功绩是她当前该做的事情。 她笑了笑,伸手抚摸少女的发髻,“很累吗?” “还好,身子累,但心中舒服。”循齐转眸,仰首看左相,眼中映着左相的容颜,“您近来身子可好?” “有山长在,自然好多了。”颜执安浅笑一声,不由心软:“累了就歇一歇,不要拼命,身子最重要。” 自她丁忧、循齐入朝后,行事谨慎果断,让人挑不出错处。 官场如何,颜执安比任何人都明白,个中艰险,富贵荣华,也让人迷了眼睛。 她轻叹一声,循齐说:“太子定亲了,上官家的女儿,今日上官家的儿子也定亲了,毕竟与太子妃做姑嫂,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左相,我好恨上官家,却无力为之。我警告世人,世人嗤之以鼻。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转身,靠着左相的膝盖,脸颊蹭着衣裳,心中的恨意交织成一道网,将她死死困住了。 颜执安道:“再等等,不要心急。” 循齐难得脆弱的一面,强硬如颜执安也不忍推开她。 “我不想等,我看着上官家的嘴脸就恶心。”循齐深吸一口气,她不是没有怨,而是怨恨被压在心口,如今听到了上官家的事情,恨意涌上来,怎么都压不住了。 颜执安无奈,便劝她:“那就不见。” “找个理由,贬出京城?”循齐说道,“可一出京,上官家还会祸害其他不知情的姑娘。” 京城中人人皆知,可出了京城,谁知道这件事呢。 颜执安感觉到她的无力,便道:“那就留在京城,既已知情,便是她们自己寻的夫婿,是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她们抱着侥幸心理罢了,毕竟双生罕见,哪里就会被碰上呢。” “你别管上官家的事情,做好自己的事情。” “左相,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颜执安心头暗叫不好,“你又想干什么?” “我最近闷得慌,听说这个休沐日,上官家办定亲宴,我想去看看。”循齐的唇角翘了起来,抬眼,看向左相,“我想搅和一番。” 颜执安无感,道:“你高兴就好。” 循齐笑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您先休息,我走了。” 颜执安凝眸,她就这么走了,方才惨兮兮就是来巴巴地下套,得了她准许,光明正大地干坏事去了。 小东西。 颜执安便又笑了,轻摇蒲扇,心中又觉得畅快。 至休沐日,颜执安也跟着出门,跟随原浮生一道入上官府,但她戴了帏帽,站在暗处。 今日上官家宾客众多,上官家的老太爷笑吟吟地与宾客们说笑,宾客不断恭维,毕竟他是右相的父亲,就连太子来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何况如今左相丁忧,朝堂之上,以右相为尊,上官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原浮生看着左右逢源的上官泓,不觉好笑道:“谁会知晓此人两度杀女。” 颜执安目光淡淡,道:“他越是风光,循齐越是气恨。” 将来是上官家要么鼎盛,要么被拉下来。就看右相如何安排。 原浮生含笑扫视一眼,陡然蹙眉:“右相不在。” “她若来就怪了。”颜执安说,“她最痛恨此事,碍于孝道,难以辩驳,怎么会过来呢。” 疯子是怎么死的? 上官礼不清楚?堂堂世家嫡长女,活得如同乞儿,她怎么会好受呢。 原浮生欲开口,一抬眸,撞见一道黑沉沉的眸光,莫名一怔:“你家小东西来了。” 循齐一袭白衣踏入门槛,缓缓地望向了人群中的上官泓,鸦黑的长睫下隐匿着狠厉,慢悠悠地走进府。 原浮生心底油然生起一股惶恐,道:“她为谁戴孝呢?” 循齐一身雪白,就连发髻上都是戴着白色的珠花,这分明是一身孝衣。 颜执安也愣在了原地,细长的手指握住,道:“她不将上官家搅得天翻地覆,怕是不会甘休。” 这就是循齐。 颜执安沉默不语,眺望少女。 众人哗然,宾客们见到昭惠公主而来,心中骇然,下意识后退,生怕沾染上不幸。 上官泓年过半百,陡然见到少女,一袭白衣,身后苍天变得灰暗,他震惊,道:“昭惠公主,你是何意?” 循齐好笑地看着他:“孤自幼离宫,得一人抚育,你瞧一瞧可认识” 说完,身后的无云将一张画卷铺开,众人看过去。 “右相、似是右相,对吗?” “不是右相,不是右相,怎么会是右相呢?” 上官泓一眼扫过,目露惶恐,却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少女上前一步,扯过画卷递到他的跟前,“你认得她吗?” “不认识。”上官泓当即否认。 闻言,循齐险些撕碎了画卷,脸颊紧绷着,与他对视:“孤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认得她?” 上官泓坚持道:“不认识。” 循齐怒到极致,眼神幽深宛若荒芜的荒野,心中怒气燃烧,她抬起一脚,踹在了上官泓的胸口,“去请上官夫人。” 仆人们不敢应,左右对视一眼,可前院的动静惊动到了后院。 上官家长子,上官礼的大弟闻声赶来,见到父亲倒地,忙去搀扶,道:“殿下,你这是何意?” 话刚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画像上,“这人似是我家长姐。” “你家哪个姐姐?”循齐嘲讽,“你看清楚,她是你哪个姐姐?” 上官泓撑着爬起来,“殿下如此行为,臣要去陛下跟前告你。” “去吧,顺便告诉你的宾客,此人是谁?”循齐无所畏惧,甚至长腿一迈,逼近上官家父子,“我不怕,你怕吗?” 上官泓面色苍白,宾客们生疑。 上官夫人托着婢女的手走来,乍然见到一袭白衣的少女,张口欲骂,可见到画像后尖叫了一声,当即痛哭。 循齐循声望过去:“原来,上官夫人也知道啊,我以为你被蒙在鼓里呢。” “她人呢、她人呢?”上官夫人痛哭。 循齐言道:“死了,死于风寒,无钱救治。可你们父母还活着,今日替你们儿子定亲。” 说完,她看向上官泓,“你还想害多少姑娘?” 她将画卷丢给无云,自己拔出佩剑,缓缓指向上官泓,宾客们中间有人叫了起来。 原浮生急得就要上前,不想,颜执安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循齐只要公道,上官泓不认,她很痛苦。” 循齐不会无故杀人! 果然,循齐自嘲一笑,道:“她是你的女儿呀,你为何不认呢?” “我只有上官礼一个女儿。”上官泓面对刀刃,依旧不肯承认。 循齐气得心口发疼,不是无力,是发疼,道:“你可知晓如今的右相是谁?” “上官礼。” “不是,她不是。” 上官泓面色骤变了,循齐笑了起来,眼中带泪,想起疯子豁达的一面,道:“抚育我多年的人才是上官礼,如今的右相是你们上官家舍弃的小女儿。双生不祥,留长杀幼。可这个小女儿给你们上官家带来无尽的荣誉,以女子之身坐上相位,你悔恨吗?你痛苦吗?” “可恨的她至今没有名字,依旧顶着姐姐的名字活在世间。” 上官泓脸色精彩极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循齐说道:“我早晚会弄死你。” 说罢,她看向宾客,视线在众人中梭巡,道:“谁将女儿嫁进上官家,便是与我为敌,你们娶上官家的女儿,我还是很高兴的。” 她收了佩剑,转身走了。 无名捧着画像,随之离开。 宾客们面面相觑,纷纷离开,上官家的亲家走到上官泓面前,道:“殿下不喜,亲事作罢,上官伯父,您多保重。” 都知昭惠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既然她不喜,难免日后穿小鞋,这桩亲事还是作罢为好。 原浮生与颜执安也趁机离开。 不出片刻的功夫,宾客都走完了。上官泓立于原地,半张侧脸被阳光映得惨白,他的夫人怒视他:“你做的好事。” “她死了呀……”上官泓眼一闭,怎么会这样呢。 **** 夏日里阳光炽热,恰逢休沐,右相坐在水榭外,手执鱼竿垂钓。 心腹焦急而来,道:“右相,出事了。” “莫要慌,慢慢说。”右相望着寂静的湖面,能出什么事儿呢。 心腹说:“昭惠公主大闹府里的定亲宴……” 右相眸光微动,依旧望着湖面,面色如旧,像是不在意,“闹了就闹了,与我有何干系。” “她说您不是、不是……”心腹不敢言。 “不是不是,不过一名字罢了。”右相坦然,陛下早就知晓,又不会怪罪她,至于天下人,悠悠众口,何必在意呢。 她是谁?自己都不知道,外人怎么清楚吗? 阿姐说:日后你就是上官礼。 右相充耳不闻,甚至不在意心腹的惶恐,睫毛都不颤一下,静若木人。 心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的事情,今日一闹,谁都知晓右相乃是双生,上官家杀一留一,至于她是谁,众说纷纭。 心腹说了一番,牙齿打颤,再观主子,依旧不闻。 “你且退下。”右相吩咐,嘱咐她:“陛下不问罪,便无妨。” 陛下如何问罪呢?她从入朝开始就是上官礼,入朝的人就是她,与阿姐无关。 阿姐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入朝呢,她宁愿躲在山林间,都不肯来见自己。 心腹退下了。 右相手中的鱼饵始终没有鱼来咬钩,等啊等,等到黄昏,有人怒气冲冲而来。 “你到底是谁?” 右相睁开眼睛,握着鱼竿的手指蜷起,随后,将鱼竿放下,站起身,眼神淡漠,“我是谁,你不清楚吗?父亲。” 上官泓被她眼神的杀气逼得后退一步,她慢慢问道:“阿姐死了,你伤心吗?” “你……”上官泓哑口无言。 “你怎么会伤心呢?你觉得我不详,阻碍了上官家的气运,待我一出生就让人埋了。如今,害怕了吗?”右相朝父亲走近一步,“既然戳破了,我便来告诉你,我是来报仇的。” 可惜被循齐打乱了。她不能死,她得看着循齐登基,看着阿姐长大的孩子成为明君。 再等等。 上官泓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的面上,“你得上官家的助力才有如今的位置,若你不是上官家的人,陛下当年为何看中你。你如今来恨我,过河拆桥。” 右相淡然道:“是又如何?你不做人,我为何要做人呢?我不仅要你死,还要你断子绝孙。” 她幽幽笑了,笑容却如往日般温柔,“别害怕,你最后死。你与太子结亲,也是因为我。没有我,凭你之力,如何将让上官家重回世家顶流。父亲,你斗不过我的。我孤单一人,阿姐已死,我怕什么呢?” 阿姐死了,她不怕了。 当下,湖面上轻拂过一阵风,两人静默了片刻。 上官泓怒火中烧,坚持道:“我是你的父亲,我可以去告你。” “无妨,你去告呀。”右相浑然不在意,“你埋过我一回,毒杀过我一回,陛下都知晓,你觉得陛下如何判呢?” 若没有循齐,她不敢这么快揭露,如今有循齐,她还怕什么呢? 循齐比她更不要命。 她继续说:“昭惠公主是阿姐养大的孩子,你知道吗?她是阿姐的养女,她有多恨你,你应该很清楚。其实不用我动手,昭惠公主就可以弄死你。你该怎样让她满意?” 循齐今日敢一袭白衣搅和他家的定亲宴,日后就敢毁了上官家。 上官泓浑身麻木,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昭惠公主简直就是上官家的克星。 “父亲,您该回去了。”右相懒于言语,“该说的都说了,您回去罢。” 上官泓拂袖而去。 右相继续垂钓,若不是微肿的脸颊,旁人只当无事发生。 然而,上官泓一出门就遇到阎罗。循齐一袭白衣,坐在马上,幽幽看他,“孤就知道你会来找右相麻烦。” “殿下。”上官泓吓得魂不附身,道:“既然我长女养大你,你也算是上官家的孩子。” “别与孤套近乎。”循齐不上当,“无云,绑了,丢上马背。” 上官泓大惊失色:“你干什么,我是右相的父亲,是镇国公,你想干什么?” 循齐坐在马上,意气风发,华贵无双,“在我这里,你连狗都不如。” 狗都知晓护着崽子,上官泓做了什么? 埋一回杀一回,算什么的东西。 循齐挥挥手,无云将人绑起来,丢在马背上,堵住嘴,上官家的下人吓得慌忙回去报信。 “右相、右相,不好了……” “昭惠公主带走了国公爷。” 右相手中的鱼竿轻动,眉眼更为冷厉,像是被一股阴云笼罩,话音落地,她又恢复常色,道:“求我无用,去求左相。” “左相丁忧,不见客。” 右相道:“恕我无能为力。” 下人没有办法,回府报信,继承世子位的长子闻言,马不停蹄地赶往左相府。 门人扫了一眼对方,道:“左相不见客。” “麻烦通报,我有要事,生死要事,还望通禀。” “我家家主病了多日,当真不见客。”门人苦心劝说。 世子急了,道:“通报一声,若左相不见,我即刻就走。” 门人没有办法,道:“你等着。” 消息禀到颜执安处,颜执安微怔,她刚回来,换下常服,扬起的唇角带了几分薄凉,“与我何干?不见。” 一旁执扇的原浮生笑道:“必然是右相指使的,上官泓也真气人,认下便是。若是认下,忏悔一番,到底是疯子的父亲,循齐哪里会真的开刀。实在是愚蠢。” “不。他以为循齐不敢动他。”颜执安解释,“他是镇国公,作威作福成习惯,这些年来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早就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他家孙女是太子妃,怎地会怕昭惠公主。” 世家门阀都有自己的势力,偏偏循齐不畏惧。 “循齐的性子,不像你,也不像陛下。”原浮生和煦的面上微微一动,道:“她的性子像明帝陛下吗?” 颜执安恪守规矩,是一循规蹈矩之人,陛下年轻时软弱,想爱不敢爱,如今也不见得果断。原浮生早些年也听过明帝陛下,可他在位期间太短了,让人无法判断。 “不像,右相说她像疯子。”颜执安道,“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敢做。要命,给你。” 她苦笑连连,原浮生蹙眉,“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颜执安沉默。 **** 循齐带着上官泓,一路出城,至西山脚下。 正逢夏日,阳光炙热,晒得人头晕目眩,上官泓年岁大了,被这么一番折腾,早就筋疲力竭。 无云拴住他的双手,一路拉扯,望山上而去,后面跟着的上官家仆人吓得不知所措。 “殿下、殿下,国公爷经不住折腾。” 循齐看了一眼,拔刀刺过去,吓得那人滚下山去。 其余人再也不敢提了。 上官泓是一句话不敢说了,默默跟着走,走到半山腰,天色都要黑了。他实在走不动,循齐道:“走不动,那便拖上去。” 上官泓吓得不敢动弹了,喘着粗气跟上去。 直至天色彻底黑了,众人举着火把,瞧见一间竹屋,屋前一座孤零零的坟。循齐心中悲痛,提着上官泓的脖子丢过去,“你看看,这是谁?” 一座孤坟却没有墓碑,只有小小的山丘。 上官泓被吓得弹坐起来,惊恐的视线撞上漆黑的天空,一股阴森爬上了后背。 “她不是我杀的。” 循齐负手而立,那双眼幽深难测,让人看不出情绪,这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惊担颤。 “你做了什么,需要我来点醒你吗?”循齐握着佩刀,蓄势待发,“我若今日为母报仇,我想,陛下也不会怪罪我。” 人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上,律法也是难以桎梏的。 她缓缓拔出刀,撩起眼皮,吓得上官泓抱头逃窜,突然间,撞到一人。 正是缓缓赶来的颜执安。 循齐握住刀的手微微松开力气,转身将刀塞进刀鞘,彻骨的凉意被徐徐驱散,她下意识解释:“我没想杀他,吓唬吓唬他而已。” 刚刚的轻狂也在颜执安的眼神中不复存在,颜执安摆手:“送国公爷回府。” 随后,她看向竹屋,道:“竹屋清凉,我们暂时在这里住一夜。” 第54章 生不同衾,死同墓。 上官家今日大喜,最终以笑话收场。上官泓不知所踪,世子前去右相府要人。 怒气冲冲进入右相府,无一人拦他。 甚至有人将他带去了书房。 世子脚步一顿,太顺畅了,不该有人来阻拦他吗? 他一时恍惚,身后的女侍卫不觉翻了白眼,抬起一脚,将人踹了进去。 到底的在朝多年的右相,岂是寻常人可以左右的。她冷静地看着地上爬起来的弟弟,对方一抬头,看到她背后的画像,与今日昭惠公主的那副,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谁?”他指着画像。 右相坐在案后,静静地凝着他:“她三岁你出生,幼时,你日日跟在她后面玩耍,她是谁,你不知道吗?” “她、她、那你又是谁?”世子崩溃大喊,“你不是我的长姐吗?” “不是。”右相摇首,“我是你的姐姐,但不是你的长姐。” 从她十三岁回到上官府,被父亲逼着喝下毒酒后,她与上官家的缘分就断了。 “双生、你是双生……”世子闻声大变,“你为何不告诉我呢?你从来不说的。” 右相很有耐心,听他痛哭一句,眉眼轻轻挑动:“告诉你又怎么样呢,母亲不知吗?你敢反抗吗?” “我……”世子仰首看着姐姐一贯淡淡的神色,崩溃不已:“她人呢?” “死了,三年前她死,昭惠公主被左相收养,坟头上的草都比你高了。”右相嘲讽,“你来这里,是为谁讨公道?” 世子默然,沉郁的影子投在了左相脚下,他崩溃、痛哭,却发现他的姐姐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空茫。 “你早就知道了” “十三岁那年,长姐以养病为由去道观住了七日。七日,将她生平所学所见,都一一告诉了我,甚至让我模仿她。七日后,我回来了,以上官礼的身份入朝,我挣扎至今,就是为了我自己讨个公道。但我万万想不到,她早就香消玉殒。” 右相语气冰冷,眼帘微垂,遮住眼中一半的情绪,说完后,眉眼轻动,凝着一股深深的疲倦。 “她死了,可至今无人还她一个公道。” 一道月光由窗外漏了进来,她一身黑衣,衣袂在光影里透着暗沉。 她深吸一口气,道:“故事都已告诉,你该回去了。” “所以,你回来报仇?”世子终于明白一件事,她的姐姐不是真心对上官纪,相反,她是来报仇的。 右相笑了,笑得浑身发颤,“对,你猜中了,我来报仇。” “阿姐,这个规矩是祖宗们传来的,父亲和我……” “闭嘴。”温柔的右相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她死了,与你一道长大的姐姐死了,你便是这么对她吗?” 世子道:“她死了,我们活人得要活的。” “都该死。”右相语气冰冷,她不再遮掩眼中的恨意,盯着自己的亲弟弟,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们继续这样的规矩,那就去给阿姐陪葬,我说到做到。” 她鲜少露出这样阴狠的姿态,吓得世子转身跑了,太可怕了。 他一面跑一面擦着汗,风一吹,浑身冰凉,迫不及待地出府,爬上马背,“回府、回府……” 疯了、疯了。都要疯了,为一个死人让上官家几百条性命陪葬,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策马赶回去,吓得关上府门,心口砰砰直跳,世子夫人匆匆而来:“世子,找到公爹了吗?” “没有、没有,我见过阿姐了。”世子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她说她的双生,是妹妹。” 是上官家舍弃的那个。 世子夫人缓缓扶着丈夫起来,世子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两颊肌肉颤抖,“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我知道,方才母亲都说了。” “她要报复我们家,她就是个疯子。”世子痛苦大喊,“又不是我们杀了长姐,凭什么来找我们,还有那个公主,她还是我上官家的女儿养大的,为何要来就搅和我上官家的事情呢。长姐是死了,又不是我们杀的。” 世子夫人望着丈夫崩溃的母亲,不觉说道:“二姐姐十三岁回来过,被父亲灌了毒酒,后来,不知怎地活了下来。出生被埋,十三岁被父亲逼着喝毒酒,她死了两回。” 死了两回呀,她怎么会放过上官家呢。 世子蹲了下来,抱头痛哭,“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们没有错呀。” 一轮明月高照,竹屋前燃起篝火,火上放置了烤架,一只刚捉来的野鸡,拔毛洗净后,烤得油滋滋作响。 循齐翻动着烤鸡,一面与颜执安答话:“你不该过来的,身子还没好,折腾什么呢?你不来我也不会杀人的,我没有理由杀他。他是镇国公,我有什么理由杀人。” 杀一国公是大罪,所以她不会知法犯法的。 颜执安看着跃起的篝火,回头看着竹屋,黑夜幽幽,哪怕外面有护卫守着,心中还是升起一股相依为命的感觉。 她不由在想,若自己是循齐,怕是会掀翻了上官府。 上官泓那句‘不认识’伤人至深,若右相在,只怕也会崩溃,濒临绝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说:“循齐,不闹出性命,我都可以给你善后。” “我不会闹出性命的。我只是要上官家身败名裂。”循齐恍惚了下,看着烤架上的野鸡,说:“上官家越好,我越难受。左相,你说我是不是眼皮子太浅了。” 她也想等,可是看一眼,内心如热油烹煎。 她回头,颜执安坐在台阶上,一双白玉一般的手捏着一片枝叶,白玉竹叶,白得分明,绿意盎然。 颜执安抬首,对上循齐的视线,循齐畏惧,急忙转身,唯恐露馅。 “不说上官家的事情,陛下也不会怪罪你,上官泓也没脸去弹劾你。就算有,陛下也不会理睬。”颜执安主动安慰循齐,“明日天亮回去。” 火焰将在竹屋前照得如同白日,烤鸡也发出了香味,循齐将鸡取下来,放在荷叶上,自己再捧着鸡走到左相跟前。 “吃腿。”循齐撕了一条腿给左相,“你尝尝,这是疯子发明,甜辣味的。” “为何又甜又辣?”颜执安不理解,“烤鸡不该是咸的吗?” “我吃的第一只烤鸡就是甜辣的。我也不理解她的做法。”循齐说不上来,自己撕了翅膀来吃。 颜执安看着她吃肉,自己也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特别,但不难吃,比起普通的口味,也不差。 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吃鸡。 循齐将鸡都吃了,唯独留了腿,最后递给左相。 左相看她一眼,不由笑了,“你当我孩子呢?” “我只是将最好的给你罢了。”循齐不以为然,“以前的时候,野鸡烤好了,疯子用刀切两半,我俩一人一半。” 疯子说:“一人一半最公平,谁都不吃亏,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对方也对你好,你可以考虑将两条鸡腿都给她吃。” 颜执安听后,神色惆怅,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吃了。 循齐回屋子整理了。 疯子的坟在此地,她每月都会派人来打理竹屋,以至于竹屋并不脏。 颜执安吃过,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鸡骨头,她与疯子一人一半,却将最好的给她。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不是孝顺。若论孝顺,她该将最好的给疯子才是。 她将骨头丢进了火中,浑身发软,费力地仰首看着今晚的明月,难道真是自己所想吗? 颜知安心中不安,屋里的循齐走出来,“左相,进来睡。” 夏日热,也不需要被子,躺在凉席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即可。 屋里两张床,一人一张床,循齐的床小一些,疯子的床则很大,睡两人也不嫌小。 两人各自躺下,循齐睁着眼睛,望着虚空,说道:“您来之后就没有怪罪我,您是不是觉得不该管我?” 睡在疯子床上的颜执安合上眼睛,“你做错了吗?” “我觉得没有。” “既然没有,我为何要怪你呢。” 循齐笑了,翻身面对颜执安,道:“您放心,我不会轻易杀人的,我又不喜欢杀人。今日实在是被逼急了,这个老东西还去找右相麻烦。我若不给他些警告,他就不会安分。”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怪你。” 颜执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像是不耐地敷衍。循齐讷讷,不敢出声,以为她累了。 循齐陡然安静下来,竹林静谧,田蛙嘎嘎地叫了起来,吵得颜执安无法入睡。 可循齐睡着了,这里是她的家。她回家了,怎么会睡不着呢。 田蛙的声音停不下来,叫了许久,吵得颜执安坐了起来。 屋里两张床,循齐的床靠着窗户,此刻窗户大开,一缕缕月光漏了进来,落在她的小脸上,让颜执安看清那张脸颊。 三年来,她的相貌长开了,从青涩到今日的昳丽,她从女孩子蜕变成了今日的姑娘。 颜执安看得出神,目光盈盈,循齐对她,是爱吗? 是那种不容于世俗的爱吗? 竹屋内寂静无声,月透窗柩,洒落半屋。 颜执安枯坐半夜,天亮时才躺下,她刚躺下,循齐悄悄坐起来,揉揉眼睛,披衣走出去。 她走到坟前,看着光秃秃的坟,“对不起啊,我不知怎么给你立碑。” 若给你立上官礼,那右相该如何是好呢。我至今想不出好办法。 清晨露水重,坟上的土湿了些,四周竹叶上的露珠颤颤悠悠地落了下来。 循齐望着竹叶,眼眸深深,道:“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争一争的。” 她坐了片刻,絮絮叨叨说着话,说右相说陛下,但没有说颜执安。 她扭头看了一眼竹屋,似是下定决心,悄悄说:“疯子,我有意中人了,你知道就行了。别给我托梦,别催婚啊。” 说完,她自己腼腆地笑了。 等她站起身,屋里的颜执安也走出来,“回城。” 循齐面上的笑容散去,“好。” 此刻回去已赶不上朝会了,陛下也不会计较的。 一行人下山,骑马回城。循齐将左相送回相府,她上马,左相招呼她:“与陛下好好说话。” “那是自然,你不用担心。”循齐坐在马上,眉眼如画,面容已然长开,眉眼添了些英气。 她打马走了。 颜执安转眸凝望马上的背影,久久未动。她长大了。 “家主,您在看什么?殿下都已经走了?”无情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道上,“您想殿下,她晚上就会回来的。” 颜执安不语,无情不敢再言。 “回去。”颜执安自己觉得无趣。 进入左相府,管事拿来几封书信,递给家主:“家里送来的。” 老太爷已逝,如今的金陵由大爷掌家。 几封信中有母亲陈卿容送来的,还有大爷的。颜执安拆开母亲的书信,莞尔一笑,府里守孝,她闷死了。 大爷所写,不过是催促她过继子嗣罢了。 她将书信放下来,良久无语。争了许久,她陡然觉得毫无意义。 过继子嗣? 她冷笑一声,大房的心思,她最清楚,无非是在大郎膝下几个孩子中挑选一人罢了。 可如今的颜家子弟,吃喝玩乐样样都懂,养尊处优,能承担其重担吗? 大厦将倾,如何挽救呢? 她罕见地去思考颜家这些孩子,究竟谁可承担? 思索无果,她将大爷的书信焚烧,眼不见为净。一旁的无情疑惑道:“家主为何烧了?” 颜执安道:“大伯劝我过继子嗣,我思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无情劝说:“过继有何用,亲生父母都在,怎么会对您有好心思,总不如亲生的。” 总不如亲生的?颜执安看向无情,玩笑道:“你收了母亲多少银子?” 无情憨憨地笑了,“属下不敢,大爷的心思,人尽皆知,不过是想少主出在大房罢了,将来分家,将其他几房分出去。” “你都看清楚的事情,我岂会看不明白,我不想过继。”颜执安叹息,她答应过循齐不会过继子嗣的。 “你二人在说什么?” 原浮生从外间而来,身上散着一股药草味,缓步走进,看向无情:“你这闷罐子竟然也会说这么多话。” “山长,莫要打趣我。”无情被说得窘迫,匆匆退了出去。 原浮生好笑,转而看向左相:“你在烧什么?” “家里的书信。”颜执安将其余的书信收了起来,一面说:“你在原家子弟中可挑选到人了?” 不用点明,原浮生就清楚,随口说道:“我身边女学生可多了,自然是有。反而是你,循齐在前,你们颜家这群人中怕是找不到让你满意的人了。” 循齐的能力有目共睹,她很努力,自己苦过,十分珍惜眼前。颜家的人都在蜜罐子里长大,哪里知晓外面的事情,仗着有位左相姑母,哪里会勤勉。* 她说:“陛下养的孩子,十分勤勉,你们颜家的孩子,怎么不知上进呢?” 颜家的孩子多,颜执安曾想令他们进入国子监读书,结果无人愿意。 颜执安莞尔,道:“你们原家穷。” 原浮生:“……” “皇家也穷吗?” “皇家、不争会死。”颜执安一语道破。 原浮生无语至极,吩咐婢女去沏茶,问道:“昨晚如何?” “上官泓吓得哭爹喊娘,我昨日发现上官礼的坟没有墓碑。”颜执安说,“以前不在意,昨夜竟才看出来。” 坟无碑,如同人无名。 原浮生道:“所以循齐要争。”这不怪循齐,确实是上官泓行事过分,寻常人会气得发疯。 她说:“循齐不是忍耐的性子。上官家这件事不会罢休的,既然闹开了,自然就会给出决定。对了,右相是何态度?” “她能有什么态度,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颜执安回答。 两人皆停下来,颜执安本一笑置之,陡然想起一事,面色微变,原浮生紧张道:“怎么了?” “右相曾提及过,她喜欢一人,后来发现那人是自己的姐姐。”颜执安缓缓看向原浮生,“她喜欢上官礼。” 原浮生好笑道:“莫开玩笑了,都道右相是守礼之人,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姐姐呢。” 颜执安坚持:“她自己说的。” 原浮生笑不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颜执安神色紧绷,“当日里提及时,我未曾在意,联想上官家的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原府生双眉微皱,略有些不安,“上官家、不得善终。” 一句‘不得善终’让颜执安陷入沉思之中,低眸掩盖自己眼中的情绪。 右相想做什么呢? 毁了上官家吗?旁人做起来很难,自己人来做,易如反掌,何况是掌权之人。 颜执安却说:“我朝重孝道,右相想做什么,不会那么急,多半得等到双亲逝去。” “左相,弄死疯子的人是谁?是双亲,她们死了,还如何报复呢?”原浮生深深叹气,“世人都道右相恪守规矩,礼数极重,可是真的?” 颜执安说不上来,人不可貌相。 **** 循齐回宫后,上官泓恰好也在,同样,右相也在,与上官泓不同的是,她站着,他跪着。 她走过去,扫了一眼上官泓,上官泓忍不住颤抖。 “你抖什么?我打你了吗?”循齐嘲讽,“从始至终,我都没打你一拳,最多踹你一脚罢了,何至于抖成这样。” 上官泓吓得侧挪两步,远离昭惠公主。 循齐淡笑一声,随后与陛下行礼,道:“陛下,我养母乃是上官家长女,她无错无过,被赶出上官家,我想与镇国公问明白,她犯了何错,要被赶出家门。” 上官泓心虚地瞥向女儿。 右相长身玉立,眸视前方,不为所动,场上的事情似乎与她无关。 上官泓见状,只可说道:“陛下,家中祖训,臣不得不遵从。” 一句祖训,让右相回眸,目光带了几分锐利,可细细去看,她的面上蒙上一层阴翳,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她说:“家训如此,确实怪不得国公爷。可都说双生不祥,可如今上官家因我而得势,又如何解释?” “这、这……”上官泓身上的戾气微弱下去,“陛下,臣只是遵从家训啊。” 女帝见他如此吃瘪模样,也懒得理会,而是询问循齐:“你待如何做?” 循齐说:“养母至今未曾立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立。上官家不认,问陛下,这碑如何立呢?” 女帝拂袖,道:“既如此,朕赐国姓为李,如何?” 李的音,同礼。 上官泓震惊极了,仰首看着陛下,赐姓李,是何意 右相上前说道:“陛下,臣的长姐无拘无束惯了,不喜规矩,生前无名,死后得国姓,于她而言,也是一座囚笼困住她了。殿下所提,臣来办。” 循齐疑惑,这么大的好事,为何不要呢? “罢了,你们自己去处理,上官泓。”女帝看向上官家,“朕劝你废了此等规矩。” 女帝不会下旨,只会劝说,这是上官家的家事,她无权来处置。 上官泓浑浑噩噩,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右相,而右相行礼退下,没有看他一眼。 循齐跟着右相退下,待出了大殿,疑惑道:“右相,你为何拒绝?” “循齐,她对名姓而言,并无要求,何必困住她呢。殿下,我无名,她有名。她无名,我有名,待将来,我与她合葬。”右相温柔地笑看,阳光落下,幼时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生不同衾,死同墓。 循齐薄唇微微一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劝说,她只有紧紧握着拳头。 她不得说:“老师,你也被困住了。” “是呀,被困住了,从我十岁那年遇到她,她待我那么好,我就知晓我这一生为她所驱使。可最后,她将一切给了我,我就知道,我被她的好困住了。” 右相转身,眺望宫廷,这里每一座殿宇都代表着权势,她成功了,站在最高处。 她神态温和,眼中有笑,这一世,她本该死亦或活得如同狗,日日乞讨,可阿姐扭转乾坤。 “循齐,她不要名,给自己取名疯子,说明她不想要名。你为她奔波,不枉费她养你十多年。有些事,不必去争。” 何谓‘疯子’? 她为何给自己取名疯子呢? 右相无畏道:“循齐,这么多年来我都在找她,我可以护住我们了,我甚至可以逼着上官家废了这条祖训,我本以为功成,可她死了。”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像是人失去了灵魂,麻木地行走在世间。 第55章 她有多久没有喊你阿娘了? 公主府落成,礼部择了几个日子,供公主挑选。 循齐在三个日子里挑了挑,挑了一个最远的日子,女帝道:“这都八月了,才刚入夏,你还要在相府赖到何时?” “我忙着呢。”循齐也有自己的理由,暗暗觑了一眼陛下,掰扯道:“我如今在户部,诸事不明,回去后请教左相,我进步良多。” 这是事实。 女帝思索,想起右相的建议,道:“等她丁忧后,给你做少傅,如何?” “不用。”循齐摆手,她已经被‘母亲’的身份压一头了,再来个‘少傅’,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说:“太子会不高兴的,您不如给太子?” “颜执安答应,太子也不敢用她。”女帝摆手,见女儿神采奕奕,并无伤心,自己便敞开心扉,道:“太子之前心心念念想要是左相为少傅,你也知晓左相的性子,后来选择右相。” 未曾想到,右相与循齐还有一段缘分,太子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尊敬多年的老师会偏向循齐。 都说朝臣审时度势,以利益为上,偏偏右相牵挂自己的长姐。 天时地利人和,都偏向循齐。 为帝者,也需要几分运气的。 循齐欲哭无泪,道:“我不要她做少傅,您选旁人。” 左相不要,右相不成,那还有谁? 女帝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便问道:“你有合适的人吗?” “暂时没有,我如今挺好的,要少傅做甚?” “左相不妥吗?”女帝不解,“你与左相亲密,再添一层关系,十分合适。” 循齐拧了拧眉,心中也是十分纠结,她想,可是不能。 女帝见她迟疑,便好奇道:“你是害怕太子对她不利吗?” “嗯?”循齐眼前一亮,顺坡就走,“对,还是免了,她如今树敌很多,少一事为好,何必要这虚名。该教的都会教给我,没有这层虚名,她也会认真教我的。” “也是。”女帝放心了。 循齐顺势离开,害怕陛下再提及亲事,她忙不迭溜了,一路小跑出宫,先回户部。 户部的事情处理过后,将棘手的事情带回府,询问左相的意见。 左相知无不言,一一都说了。 户部在左相手中,右相手中握着吏部,如今,都算是循齐。 循齐便问:“那太子有什么?” “太子有纪王,纪王背后是强大的宗室。”颜执安说道,“纪王呀,占着长辈二字。” 她细细说了纪王在朝的事情。 循齐认真听。 原浮生端着汤药来时,恰好见到一幕,悄悄将汤药放下,转身走了。 她站在门口,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声音平和,她凝望苍穹,目光悠远。 半个时辰后,循齐走出来,抱着文书,匆匆走了。 原浮生闭了闭眼,哀叹一声,随后悠悠笑了,一双狭长的眼眸里凝起了水光。 颜执安啊,你在纵容她。 她抬脚走了。 夏日里酷热,唯有晚间的时候,天气凉快。 循齐办完正经事,回屋更衣,再回来时,提着一筐子葡萄,道:“这个可甜了,下面的人送来的,我给了钱,您放心。” 颜执安躺在躺椅上,凝望夜空,循齐将葡萄巴巴地送来,她顺势接过来,道:“给陛下送了吗?” “送了。”循齐随口应付一句,不免心虚,她忘了送。 她悄悄拿出两串葡萄,放在盘子里,招呼无情,同她眨眨眼,无情无声发笑,悄悄接过来,无声退下。 待无情走后,她又招呼无云,“给右相送些过去。” 又拿出一串,最后她让人去请原浮生过来吃葡萄。 她既然邀请,原浮生必然过来。 来时,循齐正在认真洗葡萄,左相悠哉地躺在躺椅上,两人相隔五步远。 原浮生来后,在左相一侧坐下,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她一惊,欲收回,原浮生道:“别动,诊脉。” 左相这才不动,闭了闭眼。 埋头洗葡萄的循齐看着两人,随后低头,继续洗。 洗净后,端上来,放在桌上,顺势说:“礼部定了我搬家的时辰,在八月里。” “八月?还有两个月呢?”原浮生收回了手,左相也将手臂藏于袖口中,顺势说:“八月里凉快,正合适。” 循齐连连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左相惯着,原浮生不可惯着,道:“你呀,就是想赖在这里,赖一日是一日。” 这么大咧咧地撕破脸皮,让循齐下不来台,循齐闹了个脸红,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左相,见她没有在意,这才开口:“哪里是赖,我也很忙的。左相,对不对?” 颜执安赏月,闻言顺势回一句:“你喊左相,左相不帮你,你喊阿娘,阿娘帮你。” 循齐再度闹了个脸红,原浮生笑得前俯后仰,循齐气得将葡萄塞进她的嘴里,自己也不再言语。 葡萄很甜,是户部的人巴巴摘来讨好公主的。循齐一连吃了三颗,仰首望着明月,道:“今晚的月亮可真大呀。” 两人无言。 循齐又说:“疯子说,明月代表相思,山长,你在思恋谁?” “我在思恋我书院里的那帮崽子。不知她们可曾偷懒。”原浮生嘴角噙着温润的笑容,道:“待回去后,挨个收拾她们。” 颜执安听后,道:“你若惦记,不如先回去看看。” 原浮生:“……” 循齐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抖,原浮生兀自吃了一颗葡萄,决意不接这个话题了。 她不提,自然就过去了。 坐了片刻,颜执安起身,催促小东西:“快些回去休息。别耽误时辰。” “好。”循齐站起身,拿起帕子擦擦手,道:“我先回去了。” 待循齐走后,原浮生幽幽道:“你刚刚试探她,对吗?她有多久没有喊你阿娘了。” “记不得了。”颜执安道。 原浮生凝望她:“你在纵容她。” “她如今,无人教她,我教她,哪里不妥当吗?”颜执安说道,“她并未越矩。” 循齐确实很乖,自她眼睛康复后,循齐从不靠近她,她这样,哪里不妥? 她想不出该怎么做,难道与循齐撇清关系? “原浮生,她不是我的学生,不是赶出家门就可,她是公主。”她轻叹一声,“她若真有那等心思,待她登基,我必辞官回金陵。” 她立于月下,青色衣襟轻曳,如同悲悯的神女。 原浮生无言,确实,有太多的顾虑。为何她从循齐的言行举止中看出爱意,而左相竟然未曾看出来? 亦或是她看出来了,心存侥幸。 转眼至八月,循齐要搬入公主府,不需她来搬,下人们便安排妥当了。 不仅要搬家,还要办宴。循齐一听头大,询问公主府家令,“能不办吗?” 家令为难,“不需您操心,臣来办即可。选一休沐日。” “那我也忙。”循齐摆手,她忙死了,生辰都不过,还要办宴,她拒绝道:“不办了,我忙着。” 家令十分头疼,怎么可以不办,这也是机会,昭告天下。 他转眼跑去对门,拜见左相,一股脑全说了。 左相并不生气,斟酌道:“殿下确实忙,不如你去拟帖子,我来过目,择其好友来恭贺即可,不必宴请百官。” 循齐的性子与旁人不同,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虚礼。 “下官这就去办。” “她回府后,请她过府,我有话与她说。”左相不忘嘱咐一句。 家令是千恩万谢,心里感激左相。昭惠公主的性子尤为霸道,未必就会听他们的。左相劝说,她指不定就答应了。 然而,未等循齐过府,无情来报,循齐巡防时受伤。 “怎么会受伤?” “两位世子打架,她恰好路过,遭了殃,并无大事,挨了一棍子。”无情解释,“两位世子被陛下召入宫去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颜执安道:“你去公主府走一趟,带上女医过去。” “是,属下这就去。” 颜执安旋即又改口:“女医不必去了,让原山长过去。” 女医的医术不如原浮生。 原浮生不肯了,“小伤而已,你让我过去,我是山长,不是大夫。” “不去罢了,我自己去。”颜执安起身要自己走。原浮生这才投降,“别,我去,成不成?” “你去。”颜执安又坐了回去。 原浮生心中不满,但她不去,自己也就去了,免得她日夜不宁。 原浮生与无情一道过府,未曾想,人还没回来。 略等了片刻,家令来报,殿下去了左相府。 原浮生的面容撑不住了,转身剜了无情一眼,“你确定她伤了?” 受伤了还能跑去左相跟前嘚瑟,那肯定伤得不重,有必要让她过府吗? 原浮生气得拂袖就走了。无情默默跟上。 待回到相府,就见到循齐坐在屋内吃面条,姿态端正,衣裳整齐,四肢健全。 “祖宗,你伤在哪里我去你家等你,你倒好,跑这里来了。”原浮生没好气道。 循齐饿了一天,大快朵颐,吃过才说:“我没事,陛下罚了两家世子,连带他们的爹也罚了。” “口说无凭,我探探便知。”原浮生懒得再听她的话,伸手搭上脉搏,细细探脉。 颜执安也紧张地看向原浮生。 原浮生神色不大好,朝循齐看了一眼,道:“太医诊过吗?” “我没事……” “胸口疼吗?”原浮生询问,伸手在她胸口按了两下,她皱了皱眉,原浮生不耐道:“内伤,回去休养,别出去折腾。” 循齐不信:“是你按的,若是不按,怎么会疼?” 原浮生无奈,转身招呼无情进来,同样在她胸口按了按,“疼吗?” 无情摇首。 循齐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确有微微疼意,原浮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与你玩笑,别吃了,回去令太医来会诊。” “你在呀。”循齐站起身,有一瞬间,头晕目眩,好在自己稳住了,“何必去找太医。” 原浮生摇首,“你是公主,我可不敢给你治。” 循齐疑惑地看她一眼:“我是要死了吗?” 颜执安道:“别闹,无情,去拿山长的药箱来,再令女医过来,另外,告知陛下,令太医来太医院会诊。” 循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低头继续吃面,她刚抬起筷子,原浮生便握住她的手,“别吃了。” “再吃一口,不然浪费了。”循齐节俭,还剩下半碗面条呢。 原浮生让她气死,道:“面条和你命比,谁重要?” “那不吃了。”循齐放下筷子,觉得原浮生有些小题大做了。 “都退下。”原浮生呵斥一句,随后拉着循齐入内室,“褪衣,伤在背上?” 循齐十分听话,褪下外袍,莫名紧张起来,道:“我就是护着一个小姑娘时挨了一棍子。” 两方打架,百姓跑都来不及,一小姑娘站在路中间大哭,她无奈,扑过去,将人抱住,若不然,这一棍子下去,小姑娘小命都没有了。 循齐褪下内衣,露出一道伤痕,原浮生道:“这几日在家躺着,别乱动弹了。” “那我不走了。”循齐顺势就躺下来。 原浮生没好气道:“这是左相的床。” “我要死了,躺一躺也无妨,你怎么还和病人计较。”循齐顺势拉过床榻里侧的被子,一股清香袭来。她顿了顿,继续拽,是左相身上的香气。 她朝原山长笑了笑,“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 原浮生拿她没有办法,道:“内伤养不好成旧疾,是要命的,日积月累,影响寿命。” 循齐倒不在意,最好减上十年,也算与左相同庚了。 颜执安在外等候,等了两息,实在熬不住,自己主动走进来。乍然见到人躺下来,心便跟着提了起来,“要紧吗?” “养着,她不要脸,赖着不走了。”原浮生解释给她听,“这是你的床,自己赶。” 颜执安凝眸,睨了循齐一眼,转而问原浮生:“伤要紧吗?” “内伤,养着,仔细养着。”原浮生据实回答,见她蹙眉,也不敢疏忽:“脉象凝重,不要疏忽大意。如同劳累过度,消耗的是寿命。”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先是沉凝,随后说:“你在这里,我入宫一趟。” “你入宫做什么,你不是丁忧吗?”原浮生不理解,一场意外,她想做什么? 床上的循齐闻声翻坐什么,胸口莫名一痛,疼得她话都说不出来。左相就这么走了,她想挽留都做不到。 原浮生扶着她,道:“这**会到了罢,还吃呢,吃那么多,等会还是要吐了。” 循齐睨她一眼,“你好像幸灾乐祸。山长,我是不是死了,你很高兴。” “呸,童言无忌,小孩子乱说什么。”原浮生急忙呸了一声,“别乱说话,你身子强健,死不了。” 循齐便舒服地躺下来,悠闲地看着帐顶,“山长,我在这里,是不是耽误你与左相谈情说爱呢?” 原浮生:“……”小东西果然是故意的。 既然话开了头,她顺势就问:“小东西,你是不是喜欢左相?” “嗯?”循齐始料未及,她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像话吗? “山长,您是不是有病?” “是你有病,喜欢自己的养母。” 循齐脸色羞得通红,急忙否认:“我没有,我怎么会喜欢左相,我、我、若喜欢,早就将你赶走了。” “说得也是。”原浮生暂时放下疑惑,她否认了,说明自己猜错了,“我还以为你和你老师一样呢。” “我老师怎么了?”循齐疑惑。 原浮生欲言又止,摆摆手:“小孩子别多问。” “原山长!”循齐不肯罢休,“我老师心中有人吗?” 原浮生坐在一旁,神色幽幽,循齐心中敲起了鼓,面色无波,猜测道:“我老师喜欢疯子” “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原浮生无语凝着虚空,“小孩子不要打听长辈的事情。” “你可闭嘴吧,你都说了。”循齐反驳。 难怪老师说要与疯子同葬。她不由问:“这不是、不是……”她与颜执安可不一样,她二人之间没有血缘。 原浮生却说:“她死了,便不作数。你若说她不对吗?但她什么都没做。” 右相做了什么?去缠着疯子吗? 不,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说自己爱慕她,其余,皆无。 错了吗? 你说她错了,可。 你说她没错,也可。她只是记住自己的姐姐罢了,有什么错了。 原浮生正色道:“女子入朝不易,一旦身居高位,姻缘一事可有可无。无论是什么样的姻缘,对她的仕途都有影响。世间上的男人,没什么用处,却又一身傲骨,怎甘心屈居女子裙摆之下呢。” “公主不同,你们是生来高贵,驸马注定在你们之下的。他们心甘情愿,可换成女官,他们又会觉得不甘心,努力往上爬,夫妻自然离心。” “循齐,你懂吗?” 循齐颔首,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过男人可三心二意,女子为何不可,想要权势与美人,自己去争,踩着女人上位,算什么东西呢。说罢了,世间的规矩多是针对女子来的,偏向男人。” “正是这个道理。”原浮生颔首,“所以,循齐,在左相心中,权势最重要。休要飞蛾扑火。” 旁人说这句话,循齐或许会信,然而山长来说,循齐呵呵笑了,“山长,您是自己碰壁,就来劝说旁人吗” 原浮生无奈,“随你信不信,我给你开药,给你加点苦参。” “随你,我不怕苦。”循齐趴在枕头上,“山长啊,我告诉你、不对,我有些头晕,下回再告诉你,先睡了。” 话不过三句,人便睡着了。原浮生扫了一眼,女医赶来,匆匆行礼,她摆手:“交给你了。” “别,山长,您留下。”女医害怕,“您待着,我再看看。” 原浮生无奈,只好坐在一旁等着。 这时,颜执安已入宫,入殿后,脱下披风。 天色已黑,她上前行礼,随后直起身子:“陛下,臣长话短说,今日一事,不可懈怠,必须惩治,两府夺爵,两位世子罚出京城。” “理由呢?”女帝反问,“今日一事,确是意外,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朕已经罚过了。” “今日是意外,若有人效仿呢。”颜执安望向一侧的灯火,从容不迫,“陛下,您觉得呢?” 女帝似有所惑,沉思须臾,接着答应下来:“朕知道了。” “陛下圣明,殿下留在相府养伤,原山长说她伤势重,不宜挪动。” “她方才入宫,活蹦乱跳。”女帝惊疑。 颜执安道:“臣派人去请太医会诊,具体脉象,由太医禀明陛下,宫门要落钥,臣先回宫去了。” 女帝轻轻叹息,“朕派人送你回府。” 颜执安行礼,退出大殿。 回到府上,太医也来了,原浮生这个最先诊脉的人坐在一旁煮茶,她步行过去,“你晚上不睡了吗?” “瞅这架势,谁睡得着?你晚上有床睡吗?”原浮生玩笑一句,给她倒了一杯新煮的茶,“试试。你明日也无事,明日再睡。” 本该寂静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 颜执安俯身坐下,原浮生将晚间与循齐说的话说了一遍,道:“我问过,她否认。不知真假。” “随她去。”颜执安说。 原浮生凝视她,薄唇紧抿,“你疯了?” “我能阻止你吗?”颜执安反问对方,凝神定气,悠悠一笑:“你喜欢我什么,你告诉我,我肯定改。” 原浮生:“……” “别开玩笑。”她暗淡的目光扫过对方,“颜执安,我不知你想干什么?” “我之愿,扶她登上帝位,仅此而已。”颜执安抿了口清茶,“我养她两年多,也算熟悉她的性子,她既然否认,便是真的,她不会骗人的。” 循齐性子坏,但不会撒谎的。 “你呀。”原浮生嗔怪一句,“你不够果断。”她也抿了口,听着太医们的动静,分出一半心神与左相:“她的话,你也信?” “信,我若不信,养她作甚。”颜执安玩笑一句,声音轻柔如音,这才问道:“伤、严重吗” “内伤。别以为没有破皮,比起外伤更不好治,刚刚晕了。”原浮生语气轻松,“正好,你丁忧,她养伤,关门自在些。” 颜执安不陪她喝茶了,“你走吧,你吵得我头疼。” “颜执安,你心不在我这里。”原浮生自悲自叹一句,旋即起身,“罢了,你自己折腾。” 说完,她径自走了。 颜执安沉默,原浮生是何意? 第56章 执安,你想好了吗? 原浮生的意思,颜执安猜不透,也懒得去猜透。比起此事,今日一事,更为重要。 颜执安将床让给了伤患,自己去书房凑合一晚。 隔日,女帝颁布旨意,将涉事两府夺爵,当事人罚出京城,永不准入京城。 旨意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京城内的纨绔子弟们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约束好下面的人,见到昭惠公主,赶紧离远些。 东宫太子闻讯,良久未语,陛下对昭惠的喜爱,毫不遮掩。 秋日萧索,阳光暗淡,他的面色比冰霜更冷,他苦思无果,转而问身旁心腹:“陛下会不会废太子?” 心腹面色惶恐,他眉头皱得更紧,再等等,就要废太子了。 我朝女官众多,皆希望下一位储君是女子。这回,不是政治问题,而是立场问题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风了,回去吧。” 陛下心思,昭然若揭,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且昭惠有颜家,在民间也有威望,他有什么呢? 他连母亲的喜爱都留不住。 他的母亲不爱先帝,爱的是昭惠的父亲,爱屋及乌,怎么会顾及他呢? 陛下当年登基称帝,压根不是给他守着帝位,而是替昭惠守着,如今昭惠回来,自己这个碍事也要被踢走。 人心不可测。 他失去了父亲,也从未拥有过母亲。 **** 外面闹翻了天,循齐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胸口有些疼,深吸一口气都觉得疼,勉强坐了起来,自己缓了缓,披衣走出了出去。 左相与原浮生在对弈,两人一左一右,她步过去,扫了一眼,转身走了。 左相抬首,看了一眼,耳畔传来原浮生的声音:“她似乎对下棋无兴趣。” “你错了,她不喜欢看人下棋。自己沉浸在棋局中才觉得酣畅淋漓。”左相缓缓落下一子,“自己不入局,焉知局内的快乐呢。” “怪哉。”原浮生叹一句。 片刻后,循齐走出来,招呼婢女搬来躺椅,直接躺下,左相蹙眉:“你用早膳了吗?” “不想吃,头晕,想吐。”循齐闭上眼睛,脸色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白皙。 左相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太医们天亮刚走,要不要再召回来。” “不用,就是没胃口。”循齐捂着胸口,“我想躺着,呼吸都觉得疼。” “原山长。”左相着急地看向原浮生,“你看一看?” 原浮生坐着不动,指尖捏着棋子,目光悠悠,无声苦笑,道:“说了内伤,好好养着,不吃就不吃,一顿不吃饿不死,别乱喂,会吐的。你以为是外伤,包扎好就会活蹦乱跳吗?” 她云淡风轻,左相便放心,在循齐身侧坐下,见她不语,自己也跟着提了心。 她的模样,落入原浮生眼中。原浮生想提醒,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唯有无声苦笑。 左相当习惯了,她的眼中只有循齐,自己不知罢了。 她低头看着棋盘上复杂的棋局,道:“左相,这一局还没结束呢,等结束后,我给她看看。” “此刻不看看?”左相不理解她的思路,既然能看,此刻不看,为何要等棋局结束呢? 原浮生叹气:“棋局不结束,我不能心无旁骛地去诊脉。” 躺椅上的循齐趁机说道:“左相,她那是想你,你就陪她下完。” 一句‘那是想你’让左相无地自容,转身去揪循齐的耳朵:“又没大没小,大人的事情轮得着你来胡言乱语吗?” “我说真的……”循齐被迫坐了起来,急忙去拯救自己的耳朵,“别揪了别揪了,我错了。她不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可想你了,我想你想得晚上睡不着觉。” “休要胡言乱语。”左相闹了个脸红,无可奈何地松开手,正视她:“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胡言乱语。” 循齐撇嘴,剜她一眼,“大人就不谈情说爱了吗?” 你俩朝夕相处半载了,正月初七就在一起了,都已经八月了,足足七八个月了,不是谈情说爱吗? “闭嘴!”左相羞得无地自容,试图用往日威信压制。 循齐倒也听话,径自躺下,哼了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左相:“……” 坐下,继续未完的棋局。 循齐睡不着,听着两人的声音,等了片刻,只听到鸟叫的声音,两人也不说话。 她忍不住,转头看过去,两人对坐,皆蹙眉,但不言语,当真是在下棋。 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原山长的压制,爱意隐藏,甘愿陪伴。 爱可以到这等地步? 不争不抢? 循齐复又躺下,自己能做到吗?唯有这样,才可悄悄陪伴她。若原山长一味勉强,那还有今日对弈的一幕吗? 爱是什么呢?循齐想不透,心中莫名难过。她觉得心中有股不甘,慢慢驱使她想要去争去抢。 她压着自己,不去听那边的动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跟着疼了起来。 循齐捂着胸口,脸色发白,一旁的婢女注意到她的动静,忙过去查看,“殿下、殿下?” 闻声,对弈的两人看过去,左相坐不住了,赶过去,“胸口疼?” “没事。”循齐摇首,冲着婢女微微一笑,“没那么娇气。” “原山长。”左相忍不住唤道。 任劳任怨的原浮生起身,轻拂衣袖,走过去,握住循齐的手腕,道:“年轻人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伤。” 循齐看着她:“山长,您别来气我,我身子就好了。” “那你回府养伤?” “不要。”循齐冷漠地拒绝,“我今晚搬回自己的院子去养伤,那边的人吵死了,天天让我开宴,我就不*晓得开宴做什么?” “你傻呀,他们给你送贺礼,巴结你呀。”原浮生提醒她,“敛财怎么来了,就是这么来的,真是个笨蛋。” 循齐:“……” 她立即告状:“左相,你看看,她在教我学坏。” 颜执安不理会俩人,询问婢女:“殿下的汤药可好了?” “奴婢去看看。”婢女忙去看看。 原浮生收回自己的手,说道:“情绪别激动,不然疼的是你自己。上药了吗?” “什么药?”循齐愣住了,“还要上药吗?” 颜执安叹气,伸手去揪她耳朵,“回屋,上药。” “你怎么又揪我耳朵。”循齐无奈极了,不由控诉:“我不是十三岁了,我十六了。” 颜执安领着人进屋,循齐嘀嘀咕咕,十分不满。一场棋局未完,期间波澜再起,唯独原浮生一人走到棋局旁,凝神看着棋盘上的棋子,神色晦暗。 颜执安的心思,都在循齐的身上。 是母亲对女儿的感情吗? 原浮生苍凉一笑,是与不是,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的是,对循齐好,不容循齐半分伤害。 这样的感情,可真复杂。 原浮生托腮,看着棋局,伸手拨弄棋局,心中悲凉,如今真相揭开,五年之约也跟着消失,自己还要等三年吗? 自己该不该去问问? 原浮生依旧十分迷惑,她不敢去问,怕二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戳破,如今的生活也跟着消失。 她爱她,愿她一生无忧。其余的,似乎不重要了。 原浮生直起身子,仰首望向秋阳,原浮生啊,你在犹豫什么呢? 屋内两人正对峙,颜执安看着循齐:“褪衣。” “我、我自己会来……”循齐羞得脸色发红,“药呢,我自己会上的。” “褪。”颜执安气势微显。 循齐登时就成了霜打的茄子,不情不愿地说:“我自己脱衣裳,你别盯着我。” “你这里坏了吗?”颜执安抬手出,戳了戳她的脑袋,“昨日棍子打在你的后背,不是你的脑袋,我不盯着你怎么给你上药。” 循齐:“……”也没人说要上药啊。 她说:“她们伺候得不用心,连给我上药都忘了,你去罚她们。” “这是我的事情。”颜执安不上当,目光在粉妍上的脸颊上徘徊,发觉脸色慢慢地通红,她恍然道:“你害羞了?” “你、你、你脑子也坏啦?”循齐不由动了动嘴皮,不仅脸红了,就连双耳都红得发烫,“你脱衣服,你不害羞?” 颜执安莫名发笑,又见她低头羞涩,顷刻间,觉得她长大了。 “循齐,你若遇见意中人,哪里还抬得起头来。”颜执安感悟道,“抬起头来。我看你后背罢了。” 循齐倒没反驳,背对着她,将里衣退下,单薄的脊背上肌肤都紫了,经过一夜的沉淀,青紫色刺得颜执安睁不开眼睛。 颜执安扫了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伤药,反是循齐抱着衣裳掩盖胸前的风光,扭头看她:“您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说你这副难看的模样?”颜执安冷笑,神色冷漠,“还是说你救人家,奋不顾身?” “你都没夸我。”循齐说,“我救下一条命呢。” “循齐,人的性命,分三六九等。你便是站在众生之上的。”颜执安忍不住开口,幽深的眸色缓缓低垂,“你不该救。” 循齐怔了怔,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被泼了一盆水,耳畔响起疯子的疯言疯语。 疯子说:在这里,命如草芥,贵族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啊,就是草,不值钱。 她的言语里充满了厌恶,可此刻,她最爱的人告诉她,命也分三六九等。 她震惊,不甘,可不敢反驳。 颜执安将伤药涂抹在青紫的肌肤上,肌肤生凉,疼得循齐微微颤抖,“我知道、知道了。” 颜执安不语,轻轻给她上药。 方才的羞耻被左相的话压了下去,循齐茫然,但明白,疯子厌恶的权势,正是她如今去争夺的。 疯子说普通人的命如草芥,正是她这样的人造成的。 她不觉反驳:“左相,我不觉得分三六九等,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只有亲近与陌生之分。” “循齐,你肩负着天下苍生,你的命不该去换旁人的命,你的命可以救更多条命。我并不是让你自私,而是让你顾全大局,你的性命不仅于此,你可以创造更多。”颜执安解释,“你是未来的天子,肩负苍生。” “我、我懂了。”循齐微微松下肩膀,扭头看向左相,一如既往的端庄孤傲。 左相是贵人,可疯子也是贵人呀,为何她二人的想法,天差地别。 “不,你的神色告诉我,你心中不甘。”颜执安将伤药放下,目光淡然,隐带讽意,“循齐,你觉得人人就该平等,对吗?” 循齐的思想,已然和疯子一样了。 循齐说:“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对,君王理该爱民,为民谋福祉,而是踩在百姓身上作威作福。这并没有错。”颜执安心头微动,“但不是人人就该平等。” “循齐,若照你所想,如何管制百姓,人有善之分,自然就无法平等。”颜执安道,“你的想法过于天真了,疯子也知晓无法平等的,我朝有刑律来约束百姓,但这些律法无法约束贵族。同样,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无法办到的。因为权势。你懂吗?” 哪里来的人人平等呢? 颜执安转身,道:“你是皇族人,这番话最不该出自你的口中。循齐,权势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你看到了我受了那么多苦,太子依旧稳坐东宫,公平吗?但我并不觉得不公平,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就是世道,这就是权势。” “你如今站在权势最高处,可世间不公平事多如牛毛,你看到了吗?” “你看不到的。循齐,疯子与你说人人平等,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她自己也做不到,她觉得世人皆醉她赌醒,所以,她在世人眼中就是疯子。循齐,你无法改变这个世道,只能改变你自己。” 言罢,她抬脚走了。 院子里空荡荡,原浮生早已离开,叶落棋盘,一叶障目,掩盖了棋局。 颜执安伸手拂落落叶,紧紧凝着棋局,疯子、疯子,你究竟给她教了些什么? 下层人士才会想着所谓的人人平等。你是国公嫡女,怎么会想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呢。 颜执安俯身坐下,阖眸沉思。 须臾后,循齐缓步走出来,在她对面坐下,“您对我,失望吗?” “没有。”颜执安打起精神面对她,微微一笑,鼓励她:“循齐,没有人人平等,但你可以做到天下太平。你的命便是第九等,不是因为你生来高贵,而是你可以创作更高的价值。” “疯子的叛逆,恰是被逼出来的,她看透了上官家的虚伪,负气离开,又觉得世间对她不公,她迫切需要公平。她觉得就该人人平等,给予她和她妹妹活下去的底气。与大道与你说的,不一样。” 疯子要的天下人的人人平等,而是她姐妹二人活下去的底气。 “上官泓站在父权之上,掌握她们姐妹二人的命运,这是不公平的。她们生下来后,就是一条性命,杀人者触发律法。但她没办法去告,你知道吗?子告父,大逆不道,就算告赢了,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不孝的人。世人的口舌之争,会如浪潮般淹没她。” “上官泓可以让右相去死,没人指责她。这公平吗?” 循齐无言。 颜执安伸手,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颊,怜悯道:“疯子要的人人平等,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人的价值不同,才会分成三六九等。循齐,你肩负苍生,你的命更重要。” 左相罕见地说了这么多话,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循齐,你的命很重要。不是以为你生来富贵,而是你肩负天下苍生。 循齐低头,可我不想肩负这么多,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婢女捧着汤药过来,颜执安顺势收回手,婢女轻声开口:“殿下,该吃药了。” “给我。”循齐接过来汤碗,蹙了下眉,但还是喝了,苦得皱眉,实难想象这些时日左相怎么熬过来的,一日三碗,苦涩之味都无法根除。 婢女俯身退下去。 颜执安招呼其他人过来,“去熬些米粥送来,配些爽口的菜肴。” 随后,她看向循齐:“吃一些。” 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起身回屋去了。循齐不敢跟过去,垂首看着棋盘,细细回想方才左相说的话,不仅回想,还在细细咀嚼。 所有人都对她寄予厚望,压力如山一般压着她,甚至喘不过气来。 **** 黄昏时分,右相提着点心盒子来探望公主。 此刻尚有阳光,循齐躺在夕阳下,盖着毯子,见到人来,招呼对方走近。 “只你一人?” “原山长与左相去后园子里栽花去了。”循齐解释一句。 右相莞尔一笑,将点心盒子打开,趁着婢女在远处,悄悄问一句:“你心里难过吗?” “难过。”循齐撇嘴,将不高兴地情绪摆了出来,“我和你说,她们日日在一起,说来也奇怪,她们就像是朋友是知己,并无情爱之意。” “那是因为左相没有那等想法,如同待你,视若女儿。”右相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原山长的路,就是你要走的路,与其这般,不如我给你找些貌美的小娘子?” “你怎么不去找呢?”循齐没好气道。 右相一怔,道:“你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知道与不知道,她都死了。”循齐低垂的眼底浮现惋惜之情,“老师,您为何不想重新来过呢?” “为何要重新来过?”右相反问循齐,“臣劝您,皆是因为您的身份,帝无子,是大忌。” 循齐呵呵笑了,“你们应该选择太子才是,他急着成亲呢,十四成亲,十五岁生孩子,岂不让你们满意?” 右相面不改色,“臣无妨,没有殿下,我已与上官家同归于尽,反观左相……” “别,我知道错了。”循齐适时打住右相的话,捂着自己的耳朵,“你们破釜沉舟,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你要什么意见?”右相学着她的语气,声音带着几分嘲讽:“是不是将她给做你皇后,你才会高高兴兴地做皇帝?” 循齐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羞涩,下一息就被右相泼了一盆冷水:“青天白日梦。” “都知道不可能,你还故意诱惑我。”循齐烦躁,“老师,你有办法吗?” “我与颜执安同朝多年,深知她的秉性,断无可能,你得想想,原山长哪点比你差?” “我、我年轻。” 右相扫她一眼:“你幼稚!” 循齐眉头耷拉下来,“我哪里幼稚了,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 “不会。原浮生空等多年,可曾开花结果,你凭什么认为你就可以后来者居上呢?”右相语气惋惜,“殿下,早日悔过,看清事实罢。” 循齐躺在躺椅上,浑身没劲儿,“我不甘心。” “她死了,你就甘心了。”右相叹气一句,伸手捏捏她的小脸颊,“殿下,看开些,是你的,不需开口。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她这棵铁树,怎会开花呢。” “你怎么开花了呢?”循齐觉得不公平。 右相说:“臣有情,非铁树。” “你有情吗?”循齐开始无差别攻击,“你那不是感情是姐妹情分,说白了,你也是铁树。” 右相蹙眉,不悦地揪起她的小脸,“我要去问问阿姐,怎么教出你这个懦弱的东西,人家一起去种花,你在这里暗自神伤,去搅和她们去。” “疼、我的脸疼,我不去搅和,你去搅和。”循齐不敢去,“你知道吗?山长在时,我连看左相一眼都不敢,她太敏锐了,我不敢去。” 右相:“那就吃点心,等她二人修得同枕眠。” 循齐:“……” “我去看看,您先回去。” **** 园子里添了些花,因在丁忧期间,花色以浅淡为主,又逢秋日,无非是图个热闹。 颜执安懒洋洋地看着花圃里栽种花草的原浮生,“你有这时间不如去看看循齐的伤势。” “祖宗,我今日给她诊了三回脉,事不过三,你再提一句,别怪我翻脸。”原浮生气得站起来,直直地看着左相,“你眼里心里都是循齐,你干脆搬去公主府和她过去得了。” “哎呀,生气了。”颜执安唇角翘了起来,笑意深深,“别闹,我累了,不想看你种花草,晌午的棋局还没结束呢,回去下完?” 原浮生无非是想活动筋骨,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顺势拉住左相走动。 见她看着自己,原浮生提了口气,问道:“你与陛下的五年之约已不作数了,我得将我的三年提前,执安,你想好了吗” 第57章 你胆子大了? 执安,你想好了吗? 颜执安莫名头疼,略蹙眉,原山长背映夕阳,周身裹着神圣的光芒。 “山长,你若问我,我的答案未变。时至今日,你我肩负责一族兴盛。” “执安,这是你的借口。”原浮生苦笑,神色落寞,“我明明知晓你的答案,可我还是忍不住来问一遍。自己困住自己。” 颜执安,你若成亲、你若意中人,倒也罢了,我可以死心。偏偏你始终孤独一人。 颜执安低眸,无言以对,“山长,我欠你的,我都记住。日后原家若有危险,我颜家不会袖手旁观。” “我来是听你这些承诺的”原浮生笑意收敛,自己千里奔赴而来是为你的命,而不是为这些承诺。 她说道:“我救你,与颜家、原家无关。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心,你究竟无心情爱,还是你的心意在某一人身上?” 大半年来,她的心思都在循齐身上,日思夜想,所考虑的都是循齐。 “执安,你的心里埋了一人,你这一生,要么爱她,要么就此孤独。” “你说的是循齐吗?”颜执安被逗笑了,看向原浮生,“我对循齐,并无你那样的心思。” 原浮生无奈,面上愁绪难解,“右相对疯子是何感情?” 是情爱还是姐妹感情呢? 右相自己能说得清吗?又该如何区分? “感情一事,十分古怪,当心里有了一人,再难容得下其他人。” “你误会了。”颜执安好笑,“看来你对循齐也是有误会的。” 原山长都已经误会她了,可见,之前的言辞也都是误会。 原浮生却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秋日气候尚可,我也该回金陵去了。” “也罢,我让人送你回去。”颜执安也不强求,“阿元在京城有我照料,你可放心。” “左相,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是保护自己为好。”原浮生讥讽一句,“至于阿元,我会交给循齐,你行事多有不便,思虑过多,循齐则不同,嘱咐她的事情,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办到的。” 颜执安睨她一眼,道:“嫌我年岁大,办事瞻前顾后?” “让你自保为好。执安,若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告诉我一声,天涯海角,我陪你。” 原浮生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话,眼眸微微眯起,“我还是会等你。” 我这一生教书育人,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等你。人生苦短,愿你不会有回头的那日。 颜执安看着她,唏嘘一声:“原浮生,你还有很长的岁月……” “不,人生过半,已成定局。”原浮生打断她的话,“保重。” 原浮生走出花圃,取过一旁的帕子净手,动作优雅如旧,净手后,将帕子放在桌上,自己抬脚走了。 她十分洒脱,得到答案后,也不做纠缠,转身离去。 颜执安迟疑地抬首,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一幕,看过多回。年少相识,她二人相见甚少,每回匆匆见面,转瞬即逝,都是她先迈步离开。 原浮生啊,我给不了你满意的答案,你为何不放弃我呢。 走了几步的人忽而回头,看向她;“左相,喜欢一人的感觉,很微妙,你或许不知道,但失去会让你明白。” 言罢,她转身走了。 颜执安莫名,教书育人,教到她的头上来了。 她苦笑一句,原浮生走出园子里,她转身看向花圃,花种了一半,撂挑子走人了。 身后再度浮现脚步声,她无奈道:“又想说什么?” “怎么只有您一人?”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稚气,蓬勃朝气的透着话音就来了。颜执安诧异,“你怎么来了?” “你们不回来,我就来看看呀。”循齐疑惑,看向前面后面,不见原山长的人影。 怎么丢下左相一人?她不理解,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左相,“你们在做什么?” 那双眼睛含笑,带着稚气,平日里看着沉稳,可此刻完全就是一副得逞后的小模样,已然很少见了。 颜执安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脸:“你在得意什么?” 自然是得意山长不在。循齐不敢说,反握住她的手,下意识蹭了蹭掌心,喜笑颜开,“我没得意啊,该回去了。” 颜执安被她握着手,微微出神,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道:“你也能走能跳了,回你的公主府去。” “左相!”循齐急了,忙说:“我、我伤还没好呢。” 她试图去撒娇,颜执安却看她一眼,道:“十六岁了,还是十三吗?及笄成年就是大人。” “我不走。”循齐开始耍无赖了,眼神可怜。 这回,颜执安没有惯着她,只道:“不走也得走,你赖着不走,我就去告诉陛下。” “你……”循齐哼了一声,“回去就回去。我明日再来。” 颜执安扫她一眼,“随你,回去后好好上药。” 提及上药一事,循齐的眼神陡然飘忽起来,脸色微红,“我吃过晚饭再走。山长呢?” “回去了,她要回金陵。”颜执安轻叹一声,“她是山长,有自己的书院,能在这里待这么久已然十分不易。” 她与原浮上年少相识,聚少离多,分隔两地,这是第一回,待在一起这么多日子。 循齐见她神色重重,心中发痒,思索道:“您为何拒绝她呢?” “你为何拒绝司马三郎?”颜执安反问她。 循齐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他。” 颜执安沉默,自己对原浮生同样爱不起来,亦至今不明,何谓‘爱’? 原浮生给她的感觉:爱可以原谅一切的不堪。 原浮生本可以有很好的选择,依旧选择她。她看向循齐,她想着,难道自己对循齐的感情当真超越了母亲对女儿的关心吗? 不、不对。她立即否认。 爱是占有,她没有占用欲,同样,循齐对她,也没有占有欲。 不是爱、不是原浮生说的那种感情。 “您也不喜欢原山长吗?”循齐紧张地看着她,关切又紧张,“山长那么好,您为何不喜欢呢?” “循齐。”颜执安唤她,她点点头:“我在呢。” 颜执安神色凝结,眼中映着少女慌张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也对你好,你会喜欢上我吗?” 她的声音凉薄无比,就像是冰锥扎入心口。循齐深吸一口气,胸口隐隐发疼,她不甘心还是问:“我可以喜欢你吗?” “循齐,世人多善忘,但会记得些特殊的事情,比如我是你的母亲。”颜执安字字铿锵,“你想毁了你自己吗?” 她静立不动,晚风拂过,眸色深不见底。 她不知循齐的想法,但可以劝说其放弃。 循齐心中惶恐,望着她的眼睛,不觉后退一步:“不会。” “什么不会?”颜执安唇角似有似无地扬起,“你说清楚。” 循齐感觉一阵难堪,不想继续回答,第一回生起逃避之心,转身想跑。 “循齐。”颜执安语调阴沉,“你不想回答,是心虚吗?” “为何我就不能喜欢你?”循齐被刺激得发狂,不管不顾地询问,“为何我就不能吗?” 天地孕育万物,人有七情六欲,她有什么错呢? 她说:“我与你,没有血缘,我尊你如母,不代表你就是我的母亲。” “放肆!” 颜执安呵斥一声,沉沉的气息压制的循齐,循齐心中惶恐,说完便后悔了,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迈出去第一步,就不能后悔,道:“我没有放肆,我不是你女儿。” “我也曾养育你两年……” “是,你养育我两年,但你是我的母亲吗?”循齐张口讥讽,“左相,我没有不守规矩,我也没做越矩之事。” 我做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 “你们个个都说破釜沉舟地跟着我,我敢做不该做的事情吗?你说我放肆,我哪里放肆了?” 颜执安脸色阴沉,循齐口口声声说质问她,哪里放肆了? “你刚刚说……” “我说什么了?你问我能不能喜欢你,是你自己问的,我没有承认。”循齐嚣张一时,底气不足,转而又将责任推在颜执安的身上,重复一遍:“是你问我的。” 颜执安眉间微动,循齐又说:“我没说喜欢你。” “你在激动什么?”颜执安目光定在她的面上,“既然不喜欢,你激动什么?” “我、我心口疼。”循齐找了借口,转身就走,故作冷漠,“既然相府不留我、我回宫住去。这里不收我,我亲娘收我。” 说完,她大步离去。 黄昏影斜,颜执安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她闹得哪门子脾气? 颜执安转身看着夕阳,这孩子的心思怎么比阴谋诡计还要难猜呢。既然不喜欢,何必激动呢。 激动过后又改口,是什么意思? 颜执安精明如斯,此刻,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当真是头疼极了。 她转身,负手看着花圃,这回安静了。 都跑光了。 **** 循齐跑回宫里,赖在了女帝的寝殿内,霸占她的龙床。 “你和颜执安吵架了?”女帝不敢想象,她见到颜执安,如同小老虎见到大老虎一般,怎么敢吵架的。 “没吵,我想你了。”循齐翻过身子,郁闷极了,是谁走漏风声的? 自己面对左相时,已经很守规矩,不看她不碰她,控制眼神,还要怎么样呢? 当真让她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吗? 肯定是原山长在她面前胡言乱语的。循齐越想越气,气得胸口疼,索性闭上眼,“我要睡觉了。” 女帝坐在一旁,蹙眉不解,“你们肯定吵架了。” 循齐想她? 女帝就算没听过情话,也知道这句话不可信。她瞥了一眼自己床上的人,道:“睡偏殿去。” “不去,以后这张床也是给我睡的。”循齐翻身,扯上被子,理直气壮地躺在龙床上。 女帝气得无语凝天,胆子真大,罢了,不与伤心的人计较。 她起身,怜爱地拍拍循齐的脑袋,“骨气些,有本事一个月别去左相府。” 循齐震惊:“我为何要一个月不去左相府?”就是生气而已,气消了,不就好了? 女帝像见鬼一样看着她:“你的骨气呢?你在朝上与纪王掰扯的能力呢?她不来哄你,你就不过去,你是公主呀!” 她是臣,你是君。 然而循齐并没有理会到这句话,而是认真地解释:“我与她掰扯做什么?疯子说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女帝气个仰倒,“你大晚上跑来朕这里做什么?滚!” 循齐不动,“我也不和您讲道理,您也别和我讲道理,好不好?我明日与纪王讲道理。” 纪王寻遍名医,终于折腾好自己的断腿,不仔细看,看不出他腿瘸,这两日又开始崩塌了,试图讨要兵权。 循齐见他一回,骂一回。 开始,太子还会说和,如今,太子听到就像没听到一样。因为循齐骂完纪王后,转头就来骂他。 骂又骂不过,告状又告不赢,太子就变乖了。 太子见到循齐,学会绕道走。循齐偶尔还会以长姐身份摸摸他的大脑袋,太子则像见鬼一样,跑得远远的。 如今的循齐,神鬼莫沾。 “左相府今日给你请了半月的假期,明日见不到纪王。纪王今日很高兴,终于不被你骂了。”女帝站起身,淡然地整理衣襟,慷慨道:“罢了,龙床给你,我去睡偏殿。” 循齐却望着她:“床这么大,你用得着去睡偏殿吗?” “我不喜与旁人睡。”女帝优雅地拒绝她。 循齐怒了,“你、你嫌弃我。” 女帝却说:“我嫌弃天底下所有人。” “是吗?你以前没和我爹睡过?”循齐嗤笑一声,“折腾,我自己睡。” 她再度伤心了,躲进被子里,哼哼唧唧,不睡就不睡,一人睡这么大的床,那得多舒服。 女帝悠悠一笑,转身走了。 循齐霸占女帝的龙床,一觉至天亮,太医来诊脉,嘱咐切勿动怒动气,好生休养。 陛下去上朝了,她起来散步,将寝宫走了一遍,最后坐在了殿前台阶上,陡然闲下来,真的不适应。 她回头看着寝殿,处处精致,处处奢靡,但这里冰冷无情。 “殿下在想什么?” 女官相澜端着点心走近,将盘在放在点心上,道:“臣唤相澜,是殿内的掌事女官。” “你跟随陛下多久了?”循齐好奇。 “陛下入宫,臣便跟随陛下了。仔细算来,有十七年了。” “十七年,好久啊。”循齐轻叹一声,比她的年岁还要大。她说:“我听太子说,她杀了惠帝陛下吗?” 相澜脸色顿然变了,“殿下,不好乱说的。” 循齐又问:“她喜欢明帝陛下还是惠帝陛下?” “臣不知晓。”相澜不敢说。 循齐歪头凝视她,忽而想明白了,相澜才是臣,真正的臣,哪怕知晓真相都不敢言语,唯有左相,才敢据实相告。 “罢了,我回去了。”循齐站起身,衣袂轻曳,“告诉陛下,我回公主府去了。” “殿下难得入宫,何不陪伴陛下几日。”相澜跟着起身,“陛下这些年来都在盼您回来。” 循齐站在台阶上,面朝阳光,周身笼罩着一层光。 见她不动,相澜继续说:“殿下,您在养伤,何不留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养伤,太子要急死了,纪王又该弹劾我。”循齐玩笑道。 相澜玩笑道:“您惯来不在意旁人言语的。” 昭惠公主骂得纪王张不了口,骂得太子转身就跑,这些事情并不是秘密。旁人害怕太子纪王,她可不会。 循齐被劝,留了下来。 午时,女帝归来,她坐在一旁,瞪着虚空,她好奇地问她:“陛下,你喜欢哪个男人?” 一旁的相澜惊恐万分,“殿下,休要胡言!” “你下去。”循齐却反过来,让女官下去,自己搬了凳子坐在陛下身边,狗狗祟祟。 女帝倒是十分坦然,摆手让宫内伺候的人都退下。 待人走完了,她才慢悠悠开口:“想听真话?” “假话也可,毕竟只有两个男人,你说假话,另外一个就是真的。”循齐笑呵呵地回答,“都说您深爱明帝陛下,对吗?” “循齐,时至今日,喜欢谁还有用处吗?”女帝正色道,“喜欢不过是一种累赘罢了。” 循齐疑惑不定,“喜欢不是一种享受吗?” “互相喜欢,是一种享受。”女帝辩驳道,“循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门当户对,这才是享受。” 她说:“皇后与皇帝,并非门当户对。” 循齐疑惑,“我爹不喜欢你吗?” “不过是交易罢了。”女帝怅然一笑,“你若要问,我便告诉你,我不爱他。但家族决定,我无法抗拒。如同此刻,朕若给你赐婚,你能抗拒吗?” 抗拒不了。 那时,她还是闺阁女子,而此刻的循齐是一营主将,她依旧无法拒绝。 循齐点头,道:“我懂了。你喜欢惠帝陛下。”但你为何杀了他呢? 女帝托腮,凝着女儿的眉眼,解释道:“我喜欢他,但不代表我认可他。明帝于我而言,是君主,也是另一半。他活着,你就是尊贵的公主。循齐,男人靠不住的。” “朕不愿依附于任何人,与其这样,不如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做皇后如何,只是后,不是帝。” 一番话,透出帝王的野心。 循齐颔首,女帝却又说:“循齐,太子比你强一点,他不会沉溺于情爱中,他会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娶自己合适的妻子。他与上官家退亲了。” 循齐:“……” “不是刚定亲吗?”她无语至极,“他在过家家呢。” “上官礼与上官泓已不和,太子本就想的是右相的帮助,如今这副模样,他自然要舍弃上官家。”女帝含笑道,“听说纪王还想着颜家的女儿。” 循齐翻了白眼,“他做梦,颜家的女儿岂容他糟蹋。回头,我揍他一顿。” 女帝也不担心,道:“今日不去相府了?” “不去,我还气着呢。”循齐扭捏,去了也得不到好脸色。 女帝睨她一眼,道:“登州进贡了些好东西,你挑一些?” “不要。” “你傻呀,带着这些贡品去给她赔罪啊。”女帝叹气,“怎么那么笨呢,你喜欢哪家姑娘?” “我、我谁不喜欢,我喜欢您。”循齐嘿嘿笑了。 这么一笑,得来女帝的白眼,“你不是说喜欢姑娘吗?” “我觉得,喜欢谁都是累赘,我不如喜欢自己。”循齐不敢乱说了,免得闲言碎语传左相处,少不得又是一番质问。 女帝半信半疑,觉得她在说谎,但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秘密。 “罢了,你自己去折腾。”她很放心,还有左相管着呢,再不济,还有右相。总之,此二人规矩严,不会让循齐踏错一步。 循齐却道:“我明日再去。太医让我别动怒。”循齐十分心虚,左相指不定还在气头上。 她不知的是,今日原浮生离开京城。 颜执安今日将人送至十里亭外,如上一回*般,目送她离开。 回到府上,却见门口停了十多辆马车,不用说也知晓是谁回来了。 果然,一入府,就见到陈卿容站在门口,与管事说话,面上的喜色如何也遮掩不住。 颜执安顿觉头疼,转身想走,陈卿容三步并两步走来,拉住她:“你回来了,我与你说,我有件好事与你分享。” “嗯?好事?您确实不是坏事?”颜执安已猜测出她要做什么了,“您这是带了多少郎君的画像回来?” “不多不多,就那一箱。”陈卿容指着门口的一只半人高的木箱,“我和你说,这一年来我搜揽了许多郎君的画像。从十八至二十八岁。” 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她:“母亲,我三十岁了。” “无妨无妨,你若愿意,十五六岁的……” 陈卿容的话没说完,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捂着她的嘴,道:“母亲,您这话、太脏了。” “哪里脏,我与你说,我等到今日,好不容易得到那个小东西走了。”陈卿容想想就生气,继续说:“她走了,你冰清玉洁,不该嫁人吗?” 颜执安沉默半晌,无可奈何,仰首望向虚空,道:“母亲,要不您再嫁?我爹肯定不会生气的。无论您嫁给谁,我都会待那人如亲父。” “颜执安,你什么意思?你对得起你爹吗?”陈卿容大怒,道:“我告诉你,你不成亲,我就不走。” “那您待着,我走!”颜执安转身出府,朝对门公主府而去。 第58章 我想娶你女儿。 循齐又在宫里住了一日,隔天弹劾她的奏疏便来了。 公主不该留宿帝王寝殿,以下犯上。 循齐懒得理会,心中起了劲,不让我留宿,我偏要留宿。不仅留宿,她还在殿内住下了。 她正打算住下,家里来报,陈夫人回来了。 “哪个陈夫人?”循齐正和太子较劲,脑子忘了转动。 “左相母亲。” 循齐纳闷:“她不是在家给老太爷守孝吗?” 仆人也不知道。 循齐疑惑,但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哪里热闹哪里去,多半是在金陵守不住,以看女儿的借口来京城找热闹了。 既然人来了,她不好继续留宿宫里,思索一番,去挑了些贡品,让人给陈夫人送过去。 内侍走后,她也要收拾回家去了。临走前,她还特地去与陛下说一声。 女帝忙得很,没空搭理她,派人送她回府,又让人去招呼左相一声,孩子回来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传话的女官去相府没找到人,转了一圈,回宫去了。 左相不在家。陈夫人也不在家。 女帝沉吟,“左相去何处了?” “没人说。” 左相丁忧,怎么会无缘无故出府去呢,她想不通,便道:“派人去找找。” **** 循齐回府,家令支支吾吾,循齐只当他又提宴会的事情,心中也不耐烦,大步离开了。 家令叹气。 主院里灯火通明,婢女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说笑,循齐走进去,心中疑惑,怎么这么热闹? 她正疑惑,无霜大步走来,两人对视一眼,无霜说:“左相来你家住了一夜。” “来我家住做什么?”循齐不理解,怎么还带上门兴师问罪的。 无霜笑容苦涩,“夫人回来,说给家主相看郎君,家主不肯,就搬来了。” “又催成亲?”循齐了然,也理解陈夫人的心思,便多问一句:“看上哪家的?” “不知道。”无霜面色也不好,“属下猜测,家主肯定不满意。夫人说十八岁至二十八岁,随家主挑选。” 循齐:“……”十八岁?不就比自己大两岁? 十八岁都可,十六岁为何不可呢? 循齐心中不满,但聪明了,面上带着笑容,笑道:“我晓得了,你去忙。” 左相躲母亲,躲到了公主府。循齐想想便觉得好笑,当即回屋去找人。 左相坐在灯下,似是疲惫,阖眸浅寐。循齐悄悄走近,在一旁坐下,托腮看着她对方。 “看我作甚?”颜执安轻叹,“你怎么回来了?” 循齐:“这是我家!”我还不能回来了。 颜执安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住十天半月。” “不住了,纪王弹劾我以下犯上。”循齐道,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打量她。 灯下看美人,如玉无瑕。循齐知晓分寸,很快收回视线,转首看向卧房内,“你住这里,我住西厢房。” “我住在西厢房。我本想住客院,家令支支吾吾说客院还没收拾出来,让我住你的院子,暂时住在西厢房,都已经这么久了,你的客院还没收拾好?”颜执安觉得她过于荒唐了,自己家都不好好收拾。 循齐则觉得不重要,自己的朋友都在京城,谁会来住一夜。 既然如此,不如就这么放着,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收拾。 “回头就收拾。对了,我听说,夫人让你成亲?”循齐凑过去,一脸坏笑,一副欠揍的小模样。 提及此事,颜执安就头疼,“罢了,别吵我。” “是不是家里让你过继子嗣,她害怕你吃亏,就让你成亲?”循齐兀自猜测。 颜家以前有老太爷管着,如今老太爷没了,大房本该继承家业,如今却面临着要被赶出祖宅的困境,心有不甘,催促左相过继。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满,道:“右相就没人催促,要不您将家主之位还给大房?” “为何要还?”颜执安声音冷了下来,“我得来的东西,便是我的,我为何要听旁人的。循齐,就算我不做家主之位,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颜家五代中只她一人会探山寻矿,家里人如何放弃她这等本事后继无人呢,必然会催她过继孩子。 她不打算屈服的。 “我不成亲亦不会过继。再闹下去就分家,老夫人留在祖宅,其余人都赶出去,各过各的日子。” 颜执安打定态度,不会退让。当年她都可将祖父赶回金陵,还会惧怕这些小辈? 当真是可笑。 她神色凝然,循齐悄悄凑到她的眼前,道:“你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颜执安:“……” 循齐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颜执安也难得露出几分愁闷,两人相视一眼,循齐立即不笑了,道:“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你让她嫁出去。” 颜执安:“……”不愧是疯子教出来的孩子,丧尽天良! “她会死给你看。” “我有了,你死给她看。”循齐拍桌叫好,“她喜欢孩子,你就去慈幼所给她找些孩子回来就好了。至于她担心将来颜家晚辈欺负您,还有我呢,怕什么?” 颜执安:“馊主意。” 循齐:“这是最好的办法呀,我给您养老。” 颜执安:“陛下有意令我做少傅,你为何拒绝?” 循齐哑口无言,下一息,颜执安掐着她的小脸:“阳奉阴违,还敢来骗我。我哪里让你不如意?” “疼、别掐。”循齐趁机握着她的手,鼓起脸,道:“不如,您交给我,我给您办?” 陈夫人思女心切,是想着左相日后有靠。许是见识到了颜家其余四房的厉害,越发觉得自己的女儿日后无靠,着急想着让她成亲生子。 可男人就靠得住吗? 循齐冷笑,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您父亲这般的。” 颜四爷在宴上一见倾心,回府后立即去让父母去求娶,两人一生和睦。 颜执安沉默,父亲与母亲的情爱,她知晓十分难得。 “罢了,我去办,您早些休息。”循齐站起身,转而又问:“您吃了?” “吃过了,你呢?”颜执安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看着小东西也十分顺眼,不免招呼她坐下:“让她们给你做些吃的,你与我说说前两日的话,那日跑什么?” “谁要和你说那日的事情,烦不烦啊。”循齐故意发难,“我和您说,您别来套我话,烦着呢,还有,您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脾气大了,学会赶客。颜执安不动,道:“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吗?”循齐反问。 颜执安:“不喜欢。” 循齐:“我也不喜欢,您回去吧。” “罢了,我回相府。”颜执安慢悠悠起身。 循齐提醒她:“您回去是看画像吗?” 颜执安脚步一顿,立即改口:“我去西厢房。” 循齐逃过一劫,正欲喘气,门口的颜执安忽然停下来,“你上药了吗?” “上、上、上过了。”循齐大喘气,“哎呀,您回去休息。我累了。” 她越将人往外推,越是心虚,颜执安站在灯火暗处,深深看她一眼,再多的话也放入心口里。 她说不喜欢,她信了。 颜执安去西厢房住下。 循齐也没有吃饭的胃口,让人将饭菜撤了,自己一人躺在床上。 左相说不喜欢她。 她捂着心口,有些疼。怎么会这样呢? 循齐,她不喜欢你。 如右相所言,一旦说出来,左相就会离她而去。可左相对原山长依旧可以做朋友呢? 到她这里,连提都不能提。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难过至极,翻来覆去,心口缺失了一块。 她睡不着,翻身坐起来,推开窗户,看向西厢房,灯火已灭,人已安置了。 夜深人静,孤灯难眠。她驻足良久,等一等,等到自己掌权那日,她可以控制天下人时,一定要告诉左相。 她爱她。 等、忍耐。 循齐捂着心口,有了期盼,她便活了过来。 **** 隔日天亮,两人用早膳,陈卿容被管事引了进来,一旁放着一双碗筷。 “哟,小东西,一年多不见,你又长漂亮了。”陈卿容笑呵呵地夸赞一句,上前捏捏循齐的小脸,玩笑道:“选驸马了吗?” “您有人选吗?”循齐故意反问,拿起帕子擦擦嘴,动作优雅从容。 陈卿容顺势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饺子,闻言,思路转得很快,道:“我颜家儿郎多,陈家也不少。” 颜执安轻咳一声,说道:“母亲,您的吃相不大好看。” 陈卿容讪讪道:“哎呦,我说一说罢了。小东西,你有想法?” 循齐说:“我想娶你女儿。” “什么?”陈卿容被饺子肉馅卡住,脸色涨得通红,颜执安急得忙给她灌水,不免剜了循齐一眼:“不许胡言乱语。” 循齐摆手让婢女们退下去。 陈卿容猛喝了两杯水才缓了过来,怪道:“你怎么还吓唬人呢,我家敢嫁,你敢娶吗?陛下打断你的腿。” 循齐沉默,静静地喝粥,不怕陛下打断腿,就怕你女儿揪断我耳朵。 她叹气,陈卿容又说:“你别吓我,我告诉你,我都看到好几户合适的人家了。” 循齐故意朝颜执安眨了下眼,后者无可奈何,随她去了。 见左相笑了,循齐才凑到陈卿容跟前,调皮一笑:“有我合适吗?” “小东西别来搅和。”陈卿容放下筷子,擦擦嘴巴,道:“我回头将画像给你看看。” “不用回头,现在就去拿。”循齐说完,招呼无霜近前。 陈卿容觉得不对劲,但骑虎难下,告诉无霜如何去取画像。 吩咐过后,她转头看向循齐:“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啊。” “我哪里不对劲?”循齐不以为然,道:“您看的郎君们多大?听说最小的十八岁?” 陈卿容凝眸,循齐语出惊人:“你是给左相找夫婿,还是给她找继子?” 话音落地,颜执安笑了起来,陈卿容嗔怪道:“别笑,说正经事儿呢,人家知晓你,高兴坏了。” “娶了百官之首,祖坟冒青烟,一家老小不仅鸡犬升天,甚至少奋斗二十年。”循齐玩笑一句。 陈卿容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了,循齐懒懒地往后依靠,斜望着她,“哎呦,夫人,我说错了吗” “我知道,你就是来搅局的。”陈卿容拍桌,语气很是嫌弃:“都怪你,若不然她早就成亲了。” “哎呦,怪我啊,我怎么了?她的后半辈子可以托付于我,我可以照顾她了。”循齐抬眸看她,嗤笑一句:“我比您手中的那些男人们靠谱。” 陈卿容哑口无言,不得不说,小东西说的是实话。 “既然如此,您想的问题,我都可以解决,那您还担心什么呢?”循齐再度说出来,“对不对?” 陈卿容皱眉,咬着牙齿,“我问你,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你不能……” “不对啊,人是有七情六欲,她喜欢自然就会想着成亲。您这么逼迫她,她会乐意吗?” 循齐目光如电,神思清明,看似一副闲散的姿态,可看过去的眼神又带着锐意,让人不寒而栗。 “我有逼她吗?”陈卿容对上她的目光,心中着急,“我这是给她选择。” “她见过的男人比您见过的男人都要多,她如果有想法,用得着您来说吗?她若喜欢,早就与原山长情投意合,需要您干着急?还有,确定她喜欢男人?”循齐挑眉。 颜执安静默一刻,耳听着话风越来越不对劲,忙呵斥道:“不许胡言。” “小东西,你想干什么?”陈卿容怒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来掺和。” 循齐皱眉,道:“我成年了。” “成年也是孩子。”陈卿容恨声道。 循齐道:“您找的郎君十八岁,就比我大两岁,他们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你、你、你……”陈卿容气个仰倒,她就是来胡搅蛮缠,她就是执安找来的救兵。 她拍桌,外面的无霜大步走进来,“夫人,画像取来了。” 两个护卫抬着一只木箱子进来,稳稳地放在地上。 循齐行动快,迅速打开箱子,也不挑选,随意拿出一卷画像,顺手打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颊。 “这个十八?”循齐蹙眉,将画像摊在陈卿容的面前,“这么瘦,你看眼睛,内勾着呢,真难看。年轻又怎么样,夫人啊,他哪里配得上左相?” 陈卿容仔细看着画像,没看着眼睛内勾着,她正疑惑,循齐双手一掰,直接撕了。 陈卿容:“……” 循齐伸手去翻第二副画,嘶了一声,道:“他怎么那么黑?夫人,他家是买炭的吗?长得跟炭火一个样,太丑。” 又是撕拉一声。 陈卿容没反应过来,她摊开第三副了,颜执安扫了一眼,道:“太胖。” “哪里胖,人家这是威武。”陈卿容不答应了,这是她精挑细选的。 循齐震惊,双眼微睁,“您要威武做什么呢?这些人再威武有朝中将军们威武吗?不合格。” 她又撕碎了,丢给无霜。 在她朝木箱伸手时,陈卿容终于反应过来,扑过去,按住她的手:“你们这是选美人还是选夫婿?” “美人!”循齐说,“您女儿貌美如花,不该选个美人吗?” 一番话又让陈卿容止步,她迟疑了下,循齐迅速翻开第四副画像。 一旁抱着碎纸的无霜咦了一声,道:“这人有些相识,他的未婚妻好像死了。” “什么死了,那是他哥哥。”陈卿容急了,“哪里是死了,是他哥哥未婚妻得病死了,他还没定亲呢。” 循齐忽而说道:“二十多岁还不成亲,又无功名,还有什么出息,这个不要。” 她将画像递给无霜,“送去厨房烧饭。” “小东西。”陈卿容眼睁睁地看着又少一副画像,忙道:“他是为父守孝的才耽误自己。说来也是倒霉,十八岁定亲的时候,母亲死了,守孝三年。好不容易守了母孝,父亲又死了,又得守孝。” “母孝三年、父孝三年,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未曾想到他父亲的续弦也死了,名义上还是他的母亲,又得守母孝。” “前后九年孝期,这不就耽误自己的。与他同岁的郎君儿子都已启蒙。” 循齐听后,目瞪口呆,颜执安却笑得抬不起头,循齐疑惑:“有这么碰巧的事情吗?” “这个是真不错的。”陈卿容将画像抢了回来,宝贝似的卷了起来,说道:“他人不错的,就是倒霉了些。” “那更不能要了。”循齐笃定道,“此人霉运缠身,与他成亲,左相都会沾染霉气的。” 无霜急忙附和,急忙又将画像抢了回来,“不可不可,会连累家主的。” 陈卿容犯糊涂了,被循齐这么一提醒,好像道理是对的。结实如此倒霉的人,是会沾染霉气的。 她点点头,自己去翻了一副画像,宝贝似的递到女儿跟前,“这个,探花郎。” 左相扶额,无霜说:“这是家主的门生。那年科考,会试由家主主持。不成、不成。” “这个真的不错。”陈卿容急了。 循齐扫了一眼,道:“不如我看看?” 话音落地,三人都看向她。循齐笑眯眯地去夺过画像,道:“都道榜首状元有才,探花郎却是有才有貌,不可多得。既然这么好,我不如招为驸马?” 颜执安脸色微变,循齐笑意如花,不似作假,她刚想说,陈卿容不肯,道:“你怎么还截胡呢,这人是我颜家资助的,愿意入赘颜家,你别来掺和。” 循齐冷哼一声:“我去求陛下,他就是我的驸马。” “别闹。”陈卿容放缓了语气,意识到不对劲,“你喜欢她?” “喜欢。”循齐点点头。 陈卿容忍痛割爱,“那给你。” 她这副模样,逗得颜执安偷笑,循齐哪里是喜欢探花郎,不过是想来搅和罢了。 循齐将画像依旧丢给了无霜,无霜会意,悄悄丢进一堆碎纸中。 陈卿容欢欢喜喜地拿起一副副画像,乐此不疲地给女儿介绍。 “这个、这个好。” “太瘦,贼眉鼠眼。”循齐凉飕飕地说一句。 陈卿容只能放弃。 一番介绍下来,一个都没看对眼。日入午时,她坐下来喘气,哪里不对呢? 一个都没看上! 陈卿容端起茶水抿了口,道:“颜执安,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循齐微微抿唇,也不掺和了,低头喝茶,说了一上午,口干舍燥。 她一沉默,屋内便安静下来。她悄悄抬头,发觉夫人神色冷冷的,下一刻,便是狂风暴雨。 她坐在边上,莫名觉得屋里的气氛压制至极,她轻轻喘了口气,问道:“午膳吃什么,该准备了。” 左相低眸,姿态分明松散,似乎没有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她这般姿态,终于惹恼了陈卿容。 “颜执安!”陈卿容耐着性子唤她一声。 循齐意识到情况不对,忙要说和,陈卿容呵斥一句:“你别说话!” 循齐张了张嘴,思索两息,抿唇一笑,提醒夫人:“这里是公主府,您二位若是要做什么,烦请回府。” 言罢,陈卿容起身,拂袖离开。 循齐歪头看她,勾了勾唇,与左相说道:“夫人还是太闲了,给她找些事情做即可。” 陈卿容如今没有夫婿,又只有一女,日夜担心,思虑成狂,将所有的劲都使在了左相身上。 颜执安微微挑眉,没她那么紧张,只说道:“我再住两日。” 以往上朝去官署,天黑才回府,母女二人见面也少。如今丁忧在家,日日见面,少不得为此争执。 “也可。”循齐眼前一亮,正合她心意,高兴不已,但又不敢显露出来,只得抿直了唇角,道:“安心住下,想回家,随时都方便,您放心,我不会让人来打扰您的。” 颜执安懒得与母亲争执,也听了循齐的话,给母亲找些事情来做,或许,就不会日日惦记自己的事情了。 她低眸沉思,循齐趁机看向她,唇角弯弯,显得有些孩子气,可很快,她收敛笑容,整理好自己的仪态。 “您先休息,午膳再唤您。” 颜执安出神,听她的话,眼中的忧愁掩了下去,莞尔一笑道:“你今日看中探花郎了” “您想多了,我是给您解难罢了。”循齐摇首,“哪里就因一副画像而动心的,那感情也太不值钱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颜执安笑了笑,“你还小,选择很多。” “左相。”循齐正色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颜执安叹气,“别乱用成语。罢了,不管你了。” 她缴械投降了。 第59章 她拐走了太后。 左相又在公主府住下。 循齐推窗便看到了西厢房,不用挪步亦不用想半天去琢磨见面的理由。 她站在窗边,一站便是半天,但不敢去西厢房看她。 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循齐将一张贵妃榻放在窗下,抬头可见西厢房,若运气好,还可以窥见左相的身影。 养了三日的伤,左相也在公主府住了三日,期间公主府闭门谢客,府里都是心腹,也无人知晓左相住在此地。 这日,下了阵秋雨,右相匆匆而至。 她来见左相,循齐顺实挤进西厢房,听到右相开口:“开战了。” 左相震惊,“为何?” 右相低头,没法言语。左相疑惑,“何以吞吞吐吐。” “使臣、使臣……”右相讪笑,不得不说:“她拐走了羌族太后。” 颜执安:“……” 循齐忍不住笑了起来,牵扯胸口的伤,疼得一颤,不得不收敛笑容,少不得惹来左相的白眼。 “这个时辰是去干什么的?做甚不好,拐走人家太后,不打你打谁?”循齐笑得前俯后仰,捂着胸口,实在是好笑,“右相,你是不是与我说笑?” “没说笑,目前派遣使臣去安抚,他们让我朝将太后归还。”右相叹息,“我去哪里找太后。” “拐走太后的使臣呢?”循齐好奇。 颜执安却说,“殿下无事,不如去一趟,你是我朝公主,代表着陛下,羌人自然会给几分颜面。” “我不去,万一他们让我留下来代替太后,如何是好。”循齐打退堂鼓,羌人蛮狠,依附我朝已久,骨子里的血腥改不了。 右相闻言,也是舒展眉眼,难得笑了起来,道:“听闻羌族太后不过花信之龄,美貌异常。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那位使臣撺掇太后,杀国主立新君,战争失败,逃回我朝,所以,羌人这才势必要找回太后。” 循齐咦了一声,“那人还挺有信心的,跑到人家土地上搞宫变,所以,朝廷的想法是?” “陛下之意,自然是保住她。”右相笑得险些说不出话来,“这位羌族太后也回来了,但在何处,无人知晓。” 使臣也有自己的打算,万一朝廷将人交出去呢,因此,她便将人藏了起来,待日后再做定夺。 循齐问道:“这到底是一桩爱情故事,还是一桩两国朝政之变?” “据回来的使臣说,这位国主存有二心。”右相解释,“不过如今对外,只说使臣爱慕太后,拐走了太后,羌人愤怒,逼迫我国交出使臣交出他们的太后娘娘。” 循齐笑得趴在桌子起不来,“旷古奇闻啊,拐走人家太后……” 颜执安也是忍俊不禁,趁机说道:“既然如此,循齐,你走一趟。平定羌族之危,也让你积攒功绩。” “慢了,太子要过去。”右相说,“纪王反应很快,第一时间让太子平定此乱。” “陛下答应了?” “没有,太子才十一岁,太小了。殿下十六岁,倒也合适。”右相忧心忡忡,道:“就怕纪王一党反对,若是在途中动些手脚,反而得不偿失。” 循齐:“那就都别去。” 右相瞥她一眼,道:“你去最合适,至于路上的安全问题,也可规避,我来这里,就是希望你去的。” “我去?”循齐迟疑,“我得见见那名使臣。胆子真大,竟敢鼓吹太后杀国主,国主不是太后亲儿子吗?” “国主三十多岁了,太后不过花信之龄。”右相摇首,“使臣也回来了,在家反省呢。” 循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还真是我朝第一使臣,谁派去她羌族的。” 她问完,右相看向左相颜执安,道:“左相举荐的。” 循齐忙收敛,“这个不好笑!你让她到我府上,见一面再说。对不对,左相?” 颜执安神色自若,躺在躺椅上,悠悠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过来。即将过冬,羌族进入灾荒,此刻来攻打,多半是为了粮食。” “正是正是。”循齐忙跟着附和,转而一想,又问道:“左相,那是你学生吗?” 颜执安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她不是我学生。” 这回,轮到右相笑了,恐防循齐误会,忙纠正她的说法,道:“这人是有些歪才的,精通各国语言,甚爱美人。羌族是男人主政,原本以为她会安分,未曾想过她拐了人家太后。如今藏着掖着,只怕是不做好事。” 循齐目瞪口呆,颜执安坐直身子,道:“无霜,让她滚过来。” 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旷古奇闻,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循齐低头闷着笑容,阴沟里翻船! 右相要离开,循齐巴巴地去送,拉着她的袖口,离开主院就问:“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 “都告诉你了呀。”右相说,“羌人不是真是想开战,打也打不过,但使臣太过猖狂,就差骑在国主的脖子上了,这口气咽不下去,但他可以忍,就是想要些粮食过冬罢了。每年冬日,他们会拿马匹来换粮食。” “那就换呀。”循齐不以为然。 右相叹气:“使臣带走了小马驹。” 循齐:“……”赔了太后又折马。 循齐送老师出府。右相语重心长道:“我希望你可以去边境一趟,完成此事的交涉。” “好。我考虑考虑。”循齐也敛了笑容,“老师,慢走。” 右相登车离开。 一个时辰后,一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迈进公主府,眉眼英气,一袭锦绣衣裙,负手跨进府邸。 “人在哪儿呢?” 声音洪亮,震得无霜蹙眉,道;“季大人,您还是自求多福,别这么得意。” “我没错。”季秦摆手,道:“带我去见左相。” 无霜将人引进主院,带去西厢房。 未曾想,季秦一见左相,就跪了下来,甚至嚎啕大哭。 “左相、他们都欺负我、太欺负人了。” 主屋里的循齐提起裙摆,溜到西厢房的窗下,弯着身子偷听。 “好好说话。”屋里的颜执安扶额,“你拐人家太后做什么?” “太后说她寂寞。”季秦回答。 循齐笑出了声音,这人真有趣,她刚笑出来,季秦就探出脑袋,“哪里的小贼偷听墙根。” “你才是小贼,我是你师娘。”循齐脱口而出,笑得站不起来。 季秦趴在窗户上,低头看着明艳的少女,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她啧啧一声:“当真是好相貌。我和你说,我老师老了,极是无趣,你看我年轻吗?你跟着我,日日快活。” 循齐愣住了,未曾想到对方这么大咧咧地就说了出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里面的颜执安怒喝一句:“够了!” 季秦立即就老实了,但背着左相不忘与循齐抛媚眼,“你是哪家的,等我几日,我来上门提亲。” 无霜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是陛下家的。” “哦,昭惠公主啊,真可爱,那也无妨,我连太后都敢带回来,还怕你这公主不成。”季秦朝循齐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媚态入骨,“姐姐会好好疼你的。” 循齐被撩得傻了,怔怔地看着季秦,这人还真是不要脸啊。 她立即呸了一句,道:“你长得太丑,我不要。” “哪里丑了,来时匆匆,我忘了上妆罢了。我与你说,小殿下,姐姐我貌美如花……” “季秦。”左相呵斥道。 季秦忙站直了身子,与循齐摆手:“你不是我师娘吗?赶紧去收了老师。” “我不收。”循齐站直了身子,幸灾乐祸道:“我和你说,她要打你了,最后得挨手板子。” “我是鸿胪寺卿。”季秦不在意,并挑眉与小公主说:“她管不得我,小殿下,我给你做驸马,如何?” “我不要丑驸马,我想做你师娘。”循齐也学会了她说话的方式,夸张、有趣。 季秦咦了一声,呸她一句:“臭不要脸,我老师不要你。” 戳中循齐心口上的伤心事,她咬咬牙,吩咐无霜:“去给鸿胪寺卿准备藤条。” 季秦闻声色变,“你长得那么可爱,心肠怎地如此歹毒,我诅咒你的心上人不喜欢你,喜欢我!” 循齐翻了白眼,“我的心上人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说完,她催促无霜,“一根不够,多找几根。再准备算盘,让鸿胪寺卿跪个够!” “你你你、蛇蝎美人。”季秦气得叉腰,“小公主,看来你也挨过藤条,跪过算盘,要不然怎么那么清楚呢。” 循齐闻声色变,看向屋内的左相:“阿娘,你不管一管吗?” “哦,原来是小师妹啊。”季秦瞬息明白她二人之间的关系了,调侃道:“师妹爱师姐,天经地义。” 循齐冷眸,握起拳头,一拳朝对方挥舞过去,季秦侧身避开,嬉笑一句:“小师妹,再见。” 说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循齐转头看向无情,“她怎地如此猖狂?” 无情解释:“她升官比猴子爬树还快,自然猖狂。且她精通各国语言,外交这一块,游刃有余。” 循齐明白了,歪头一想,无霜回来了,她立即上前将藤条、算盘抢了过来,道:“在外候着。” 说完,她闯进屋子里。 季秦还在哭,哭得梨花带雨,但一见循齐白净小脸,忍不住向她眨了眨眼睛,立即告状,道:“左相,她刚刚说她是是师娘。” 循齐当做没听见,将算盘丢在地上,道:“慢慢跪着。” 季秦咬牙切齿,循齐又将藤条递给左相,自己搬了个凳子坐下,老气横秋道:“学生啊,你说说你是不是真拐走了人家太后。” 颜执安扶额,不去接藤条,认真地看向季秦:“羌族太后呢” “老师,你问美人做什么,她有她的去处……” “说人话!”颜执安不耐道。 季秦耷拉着脑袋,道:“老师,我给你跪算盘罢。” 说完,她*将算盘塞到自己膝盖下,疼得抿唇,立即瞪向循齐,道:“我诅咒你的心上人喜欢我。” 循齐悠悠道:“我喜欢你老师,你老师不喜欢你。” “闭嘴!”颜执安呵斥一句,看向循齐,眸色冷厉,循齐这才收敛:“不说了。” 随后,颜执安问季秦:“谁让你去搅和羌族的事情。” 季秦一脸苦色,“他们给我使美人计,太后与我说她寂寞……” 循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少不得惹来左相一记眼神,她只能低头憋着笑。 “季秦,说人话。”颜执安再度嘱咐一句,“我不喜听到你这些混账话。” 循齐悄悄抬头,触及她冷厉的一面,不怒自威,威仪万千。 她悄悄一眼,被季秦看到,季秦立即打小报告:“老师,她偷看你。” 循齐:“……”你嘴怎么那么欠啊。 颜执安头疼至极,揉着自己的额头,道:“我也不想问你这是破事,如今,将羌族皇后交出去。” “不成不成。”季秦拒绝,痛心疾首地望着老师:“我与她说好了,带她回我朝,给她安全感。老师,我不能答应您。美人那么可怜,您怎么可以那么对美人呢!” “噗嗤……”循齐笑了出来,这位鸿胪寺卿是怎么做到句句话让人笑个半死的。 颜执安摆手,道:“滚。” 季秦爬起来就走,循齐静静地望着她,季秦十分敏锐,察觉到她视线后,笑吟吟地走过去,“小师妹、小师娘,有空来找我玩儿,我会让你十分高兴的。” 颜执安蓦然转首:“滚!” “老师莫生气,我这就滚、这就滚。”季秦不带含糊,笑着走出西厢房。 循齐等了半晌,什么话都没有听到,一时纳闷,起身想要追过去,左相唤住她:“不必跟着去。” “那怎么办?”循齐疑惑。 颜执安阖眸,道;“去刑部一趟就老实了。” 循齐震惊:“您舍得吗?” 颜执安看向她,道:“你觉得呢?” “刑部最合适,我这就去找陛下。”循齐主动请缨,想起一事,道:“您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 左相沉默寡言,鸿胪寺卿油嘴滑舌,左相脑子当初进水了吗? 颜执安道:“她刚刚不过是故意遮掩罢了,她不想交出羌族太后。休要相信她的话,她可比狐狸还要狡猾,既然不愿意说,那就去刑部待着。” 循齐若有所思,见过鸿胪寺卿,她大致明白羌族太后是怎么被骗的了。 她说:“羌族太后肯定没有见过美人。” 颜执安本就头疼,听到这句话不免多看循齐一眼,循齐却说:“左相啊,您将她安排在相府住下,陈夫人肯定不会给您招婿呢。” 一物降一物,恰好合适。 颜执安想来想去,也觉得合适,便道:“等她从刑部出来再说。” 循齐喜滋滋道:“我去刑部看看。” “你离她远点,若不然被骗,我可不帮你讨回公道。”颜执安事先嘱咐一句,又提醒她:“季秦喜欢女子。” “我知道她喜欢你。哎呀,我入宫去看看。您先休息。”循齐觉得事情有趣,忙起身走了。 颜执安想劝她留下,话还没说,人就走了。 年轻人,性子急躁,一刻都等不得。 想起季秦,她头疼欲裂,极力思索破局之道。 **** 循齐入宫不过半个时辰,刑部便将躲回家的季秦抓入刑部。 循齐摩拳擦掌,想去刑部,女帝却提醒她:“远离季秦。” 这话与左相的话一模一样,循齐不以为然,道:“她还能调戏我不成,您放心,我就去看一眼。对了,太子要去边境?” “纪王提议的。”女帝冷笑一声,“太子鲜少出宫,养尊处优,让他出宫远赴边境,太过急功近利了。” 太子可没有在外生活的经验,鲜少出宫,与世隔绝,这就意味着他无法独立生活,这样的人去了边境,会让边境的将士们看不起。 纪王却不管不顾地举荐太子去平敌寇,急于表现。 循齐想了想,思索道:“那您就让他去。” “小东西,事情办砸了,关系到两国邦交。”女帝一眼窥破她的心思,“朕宁愿让你去,也不会让太子去。” 循齐翻了白眼,“您这是偏袒上太子了。” “朕是偏袒吗朕不想边境百姓受到影响。”女帝剖开心事,“太子过去,将事情办砸了,羌族开战,百姓流离失所,这是你愿意看到的事情吗?” 循齐及时悔过,“知道了,您没偏心,我去刑部一趟。” 说完,她就跑了,急不可待。 女帝疑惑,她急着去刑部干什么? 循齐出宫后,便去刑部,恰好遇见季秦被带了进来。 季秦见到小师妹,高兴坏了,急忙招手,殊不知这就是小师妹听了她老师的话偷偷干的。 两人一见面,循齐就笑了,“您来了啊,里面请。” 季秦笑不出来了,“你干的” “一半,是你老师让我这么干的,她不爱你。”循齐没出息地笑了出来,你的诅咒没有作用。 季秦面如死灰,看着小师妹得意洋洋的模样,她气不打一出来,但她敛住脾气,认真说:“听说你还没有驸马。” 循齐拒绝她:“我不要丑驸马,你就别想了。” 季秦不肯死心,道:“我给你找美人。” 循齐:“我不要,我就想知晓羌族太后的下落。”这是左相的吩咐。 她挥挥手,领着季秦引入刑讯室,季秦不肯进去,循齐提着她的衣领拽了进来,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鞭子上。 季秦聪明,一眼窥破她的心思,忙制止她危险的行为:“小师妹、小师娘,别这么残忍。” 她握住循齐的手,妩媚一笑,指腹擦过循齐的手背,循齐惊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一瞬间,肌肤发烫。 “站好!”循齐推开她,抽下鞭子,“你老师说了,你敢调戏我,打断你的腿。” “别闹。”季秦看着循齐清纯的小模样,不免笑了,果然是左相跟前长大的孩子,竟然什么都不懂。 她转而握住循齐的手腕,隔着衣袖,没有触碰肌肤。 “小殿下,给我一次机会。我和你说,我可厉害着呢。” 循齐不为所动,“你厉害还会被带进刑部?” 她甩了甩鞭子,招呼刑部的人:“按住她。” 季秦真的慌了,忙要开口,几人抓住她的肩膀,直接套上了铁链,双手吊了起来。 “小师妹,我们都是同门呀,亲姐妹呀。有话好好说,你长得这么可爱,让我一见钟情,你怎么舍得下手的。” 循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演戏,“我再问一句,人在哪里?” “那是我带回来的美人,怎么可以给你呢。”季秦依旧不肯说,含情脉脉地看着循齐:“小殿下,你舍得毁了我这张脸吗?” 循齐看她一眼,唤来狱卒,鞭子丢给他:“打,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 “别,我这就说。”季秦嘴皮子十分利落,立即喊停,“我告诉你、告诉你。我和你说,你过来。” “你说。”循齐不上当,此人狡猾如同狐狸,耍得羌族团团转,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 季秦急了,道:“你过来一点。我和你说,你娘有个白月光。” 左相有个白月光?循齐好奇心趋势,打发狱卒下去,接过鞭子,不免凑过去,“谁?” “你娘的事情,你不知道?”季秦喘了口气,小师妹眼神清澈,一看就好欺负。她认真地说:“旁人都知道,你竟然不知。” 循齐心中有了猜疑,是原山长吗既然是白月光,自然是有情的。 她正沮丧,骗子开口:“当年,你娘险些和那人跑了。” 循齐睁大了眼睛:“哪个人?” 季秦摇首:“不清楚,听说已经死了。” “死了?”循齐越听越糊涂,“究竟怎么回事?” “男情女爱,家族不同意,自然就想着跑啊,最后没跑成,真是可怜。”季秦深深叹气,“你说,若是跑了,还能有你吗?” 循齐迷糊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你骗我!”哪里来的男情女爱,左相连男人的手都没有碰过。 就是骗子。 眼看着呆子动怒,季秦也急了,“我哪里骗你了,你回去问问,左相也知道这件事。” “你说的我哪个娘?”循齐又懵了,不是左相吗? 季秦急得跺脚,道:“你有几个娘啊。” “陛下啊。” “你以为我说谁?”季秦想骂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循齐意识到自己被耍,抬手给她一鞭子,季秦疼得叫了起来,脱口而出:“你以为我说谁啊?左相吗?她清心寡欲,一辈子孤寡,懂什么是情爱吗?” 循齐面无表情地又赏她一鞭子,她这才闭嘴。 第60章 三十几个情人! “说人话,我想听听究竟怎么回事。”循齐懒得与季秦折腾言语,“你是不是见色起意?” “您是要屈打成招吗?”季秦疼得脸色发白,“我都和您说,太后说她寂寞……” “哎呦,你怎么又动手。”季秦疼得喊了出来,“告诉你实话,我是看中了马驹。每年他们与我们换马驹,都要不少粮食,我一想,带些回来就好了,能省一年的粮食。天地良心啊,我这是为朝廷着想。殿下,您眼光锐利,请苍天辨忠奸,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循齐听着她花里花哨的话,觉得这人狡猾至极,便道:“左相属意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若不说实话,我就将你送给羌人,平息怒气。” “别,我不就带走他们的太后嘛。”季秦唉声叹气,眼睛轻勾,笑吟吟地看着公主,“我听说还没选驸马。” 循齐掂量着鞭子,抬手又是一鞭,季秦蹦了起来,“不是说好不打了吗?你怎么又偷袭。” “别耽误我时间。”循齐呵斥一声。 季秦这才开口:“我说、我说就是了。羌族国主是去岁刚上来的,意与北边的匈奴合作,我这不想着偷了马,让他们损失些,拖延时间,回朝让朝廷准备准备。” 总算听了些正经话,循齐甩了甩鞭子,“你觉得应该打?” “不该打,一开战,匈奴趁机而上,我们得不偿失。”季秦难得严肃些,“先晾着,做足准备便是。” 羌族易解决,朝廷一出兵就能收拾了,关键在背后怂恿的匈奴。 所以,她才想着杀了国主,重立新的国主,兵不见血地处理这件事。 可惜,最后失败了。 循齐颔首,丢了鞭子,大步离开。 “哎、哎、你怎么走了,殿下、殿下、小师妹、小师娘,你给我解开啊,你放我回家,我都给你说了。” 季秦心里骂爹,左相怎么收了个这么个女儿,她骂道:“我好歹是你师姐,指不定也是你娘,你就这么对我吗?” 最后一句话,停在了循齐的耳朵里,循齐大步回头朝她走来。 “这就对嘛,松开、松开、小师妹、哎、小师妹,你又拿鞭子干什么……” “我和你说,别打了、别打了……” 循齐当做没有听见,拿起鞭子,朝季秦抽去。 季秦被打傻了,疼得脸色发白,这是抽得哪门子疯? 抽了一顿鞭子后,季秦出气都没有进气声大,循齐丢了鞭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可以是你师娘,但你想做我师娘,我先打断你的腰。” “你是不是用错词语了?不是腿吗?”季秦疼归疼,该挑毛病的时候还得挑。 循齐说:“腿断了还可以浪,腰断了,没法浪。” “浪、何意?”季秦陡然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竟然不懂‘浪’字是何意。 循齐却没耐心解释,唤来狱卒,“丢入牢房,仔细看着,不许上药。” 季秦:“……”我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 循齐回到公主府,将季秦的话复述一遍。 颜执安阖眸凝思,“既然不能动兵,那就派人去杀了国主。” “怎么杀?”循齐疑惑,“季秦那么狡猾都失败了,其他人会成功吗?” “慢慢来,我去边境。”颜执安说道,“我丁忧在府上,无事可做,正好去解决这件事。” 循齐不免惊讶:“您掺和这件事干什么。” 颜执安:“闲得慌,你也去。” “哦,我明白了,您要跟我去,对吗?”循齐旋即笑了起来,“那成,我这就去找陛下,毛遂自荐,成不?” “那你还坐着?写奏疏去呀。”颜执安催促一句,“难怪季秦说你傻。” 提及季秦,循齐憋了一口气,道:“她想做我师娘,我就把她揍了一顿,关牢里,不给上药。” 闻言,颜执安不得不伸手揪她的耳朵,“人打坏了怎么赶路?小祖宗。” “她说日后指不定就是我娘,我能不揍吗?”循齐声音也大,气鼓鼓地看着颜执安:“都被你惯坏了,敢大逆不道肖想你。” 颜执安恍然:“她不是调戏你吗?” “啊,她敢,我弄死她。”循齐咬牙,刚豪气一瞬,耳朵就被揪了回去,吓得她又去掰左相的手,“别揪了,我都是公主了。” “是吗?你今日还喊娘了。”颜执安慢悠悠松开手,躺回躺椅上,心情愉悦,道:“赶紧去写,写过让我看一看,字太丑,就接着写。” 循齐不满,“您是给季秦报仇吗?” “错,我只是在履行做母亲的责任。” 循齐:“别,不用,我好得很。你再说,我就去找陈夫人,将探花郎的画像还给她。” 颜执安:“……” 见她沉默,循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物降一物,原来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不许笑。”颜执安忍不住呵斥一声,“规矩些。” “我规矩呢。”循齐得意极了,“我去写、您给看看。” 她一面笑,一面捂着肚子跑开了,颜执安淡淡一眼,随后招呼无情过来。 “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去安排些。尽量别招摇。你们留一人看家即可,其余人都带上。你再去告诉我母亲,就说我出去办事,让她自己一个人玩。”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但您去哪里?” “北上。” “您是要躲避夫人吗”无情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出远门,分明就是躲避夫人。 颜执安心平气和,“我去处理羌族的事情,最少半年时间。” “殿下,若是半年内发生变化,该如何是好?”无情担忧道。 尤其是主子和公主都走了,万一陛下出事,岂不是鞭长莫及。 颜执安思索,“那将太子带上?” 不可。太子不会随他走的。纪王也不会答应。她改变主意,“让纪王世子跟上,若有动静,先杀纪王世子,羌族的事情,必须要在今年内解决,至于其他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再说。” 无情便不好再说了。 隔天,颜执安将右相请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未曾想,右相不答应,“你跟着去做什么?你走了,纪王不得翻天。循齐如今处事沉稳,她去,带上季秦,也正合适。你若去了,纪王毫无顾虑。” “此行,怕是危险。”颜执安有自己的坚持,“此行刺杀国主……” “要不,与羌族联姻?”右相提议,“我昨夜回去后,想了许久,单枪匹马过去也不成。国主有个弟弟,身份显赫,麾下有兵马,不如选一宗室女封为公主,与之联姻。我想,便用不着我们来盯着国主了。” 如此一来,这位小王爷便是我朝在羌族的探子。 “他要粮食,我们给粮食,要助力,给助力。你觉得如何?” 颜执安道:“你去问问季秦的意思?” “我今日去季府,她不在啊。” “在刑部大牢。” 右相迟疑:“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去问。”颜执安也不管,“你即刻去问,她现在应该很老实。” 右相半信半疑地离开公主府,在大牢里见到了一身是伤的季秦。一见到她,季秦就哭诉,拽着她的袖口擦眼泪。 “别擦了,这是官服。”右相嫌弃极了,将自己的袖口抢了回来,“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右相,公主欺负我。”季秦委屈地擦了擦眼泪,“我说我要做她师娘,她就打我。” 右相低眸,警惕地后退一步,“你调戏左相了?” “没有,我敢吗我老师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我还不如去撩一块木头。”季秦跪在地上擦眼泪,“她疯了似的抽我鞭子。” 右相脸色阴晴不定,陡然觉得季秦挺可怜的,撩人无数,最后遇到了循齐这么一个专情的人。 她低叹一声,道:“走吧,回家去。” “我不回家,我要住相府。”季秦不满。 右相冷笑:“你怎么不住宫里,再不行,送你去公主府。” 一听公主府,季秦投降了,“不不不,我回家去,去养伤。” “走,有话与你说。路上说,能走吗?”右相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季秦身上。 季秦感激涕零,擦着早就干的眼泪,感激涕零道:“右相,您对我这么好,我说不定就会喜欢您。” “那你把披风还给我。”右相伸手,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秦欲哭无泪,一个个都欺负我。 登上马车,右相将自己的提议告诉季秦,询问她的意见。 季秦愁眉苦脸,闻声说:“你们不送郎君去和亲?” “羌族小王爷喜欢男人?”右相被带跑偏了。 “不,他喜欢女人。”季秦故作正经地拒绝了,“谁愿意去和亲?” 右相说:“你合适。” “不不不,我不喜欢男人。左相啊,您这个办法很合适,那位王子早就蠢蠢欲动了,不如趁着办喜事的时候杀了国主。”季秦乖觉道。 右相阖眸,不去看季秦,继续说:“既然如此,我将此计上奏于陛下,再行商议。” 循齐请旨去边境,纪王肯定反对,反过来,就会同意和亲杀人的计策。 “右相,这位公主与左相究竟是何关系?”季秦身上有伤,依旧无法遏制自己的好奇心。 右相不予回答。 “右相啊,您怎么也开始瞒着人呢,我觉得她们的关系,不正常。” “闭嘴。”右相睁开眼睛,眸色狠厉,“你最好关注自己的嘴巴,一顿鞭子还不够吗?” “够了。”季秦老实了。 “下车。”右相不耐道。 秋风拂面,吹得人瑟瑟发抖,季秦觉得自己倒霉死了,凄凄惨惨地下了马车。 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这些贵人,太狠毒了。 季秦惨兮兮地闷头走路,抬头一看,是左相府,对面就是公主府,心一横,去公主府找左相诉苦去了。 循齐入宫去了,府里只有休息的左相。 一见老师,季秦扑上前哭诉,左相嫌弃地看她一眼,道:“回家养伤。” “我不,你女儿打我的,你要负责。”季秦抽泣,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我长这么大,没挨过这么狠毒的打,太狠了。” 颜执安恍若未闻,端起茶慢慢地尝了口,淡淡道:“你若不走,她回来了,再赏你一顿鞭子。” “左相,您这是纵女行凶。”季秦大哭一声,“您以前都说您是我的底气,我走了三年,您就变心了。您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呢,老师、您还是我的老师吗” “别哭了,我头疼,你想干什么?”颜执安最烦人哭,尤其是这种嚎啕大哭,哭起来,脑袋都疼。 闻言,季秦立即擦擦眼泪,“陛下罚我一年俸禄,我上有老下有小,您看看,我外面还有一堆红颜知己,您看看您家大业大,您得赔我些养伤钱。” 要钱。 颜执安躺在躺椅上,也不去看她,反而凝着屋顶,道:“你犯了这么大的错,罚你一年俸禄,是陛下仁善。” “所以您不想给钱吗?”季秦膝行过去,试图去拉老师的袖口,“老师,我发现了公主的秘密,值钱吗?” 颜执安闻言,低头看她;“你想说公主喜欢我,对吗?” “这是真的吗?”季秦奇怪,她就是随口一蒙的。 颜执安扯回自己的袖口,冷冷一笑,道:“无情,丢出去,打三十板子。” “别、别、别,不是这个秘密。”季秦忙抱住老师的手臂,伸手驱赶进门的无情,“别进来,我和老师说笑呢,出去、出去。” “会好好说话了吗?”颜执安推开季秦。 季秦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无奈道:“您给我养伤的钱,我立即就滚,以后看到小师妹,绝对不调戏。” “赶紧滚,我会让人给你送过去。”颜执安是拿钱应付了事,“记住,她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季秦得到满意的答案,勤快地提起裙摆,站起来,同老师行礼,道;“老师,这位小公主美丽,小心被猪给拱了。” 说完,她迅速跑了,免得老师反悔不给钱。 被猪给拱了?颜执宁凝眸,被提醒了一句,确实,循齐好看又有能力,也不知便宜哪家猪了。 思索不过片刻,大白菜回来了,手中提着八宝食盒,里面都点心。 大白菜将点心放在左相跟前,又说:“我刚刚给对面送点心,对面说夫人不在家,不是守孝吗?还能去哪里?” “庙里烧香去了。”颜执安熟悉她母亲的套路,寄希望于人,是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神佛了。 循齐惊讶,“烧香拜佛给你求个夫婿回来?她怎么不给你找个夫人呢?” 颜执安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她挑眉看向循齐:“陛下怎么不给你找个女驸马回来呢?” 循齐哑然,拿起点心就吃,以作遮掩。 两人各自坐下,循齐将朝上的事情大概复述一遍,谈起纪王的心思,恨不得将太子塞进功绩里。 太子还小,距离十八岁,还有七八年。 而这七八年的时间,足以让循齐做大,甚至立下功绩。 太子十八岁时,循齐二十三岁,太子明显慢了。纪王这才急不可待。 颜执安咬了点心,吞下后才开口:“纪王越急,我们越不急,让他自己去急,方才右相来过,不赞成你去边境了。想利用和亲一事,让羌人内乱。” “又不去了?”循齐诧异,“和亲?选谁和亲?” “等朝廷定义,不会让你去的。”颜执安确定,这回不是真的和亲,而是利用办事去杀人,万一成功,循齐等于立了战功,纪王窥见利益,怎么会让循齐参与。 循齐纳闷,“那会选谁呢?” “且等等,不急。”颜执安端起茶水,浅饮一口,冲淡了嘴里的甜味。 循齐见状,不好久待,主动离开。她不舍,但不敢泄露,免得连最后这点亲密都不见了。 “您先休息,我回屋去了。” “好。”颜执安抬头,与她微笑。 一笑间,冰雪消融,循齐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又消失了,双脚黏在了地上,怎么都迈不动腿。 她低头,脑海里天人交战,磨蹭了会儿,还是离开。 颜执安并没有挽留,只凝着桌上的八宝盒子,这是京城里最时兴的点心,循齐每回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吃的。 一来二去,都成了习惯。 她阖眸,枯坐良久。 **** 颜执安猜得不错,一旦有利益,纪王就会反对循齐参与,一来二去,吵了许久,选了一会武的宗室女,和亲羌族。 由鸿胪寺卿领着往边境而去。 季秦回来不久,又要动身,临走前来拜见老师,又是一番哭哭啼啼,哭诉自己的红颜知己多,哭诉自己的钱不够用,哭诉自己的伤还没好。 一旁的循齐剥着柑橘,剥皮后递给左相,可左相刚伸手,季秦便夺走了,“这个橘子可真甜,才上市的,可贵呢。” 循齐:“……” 反是左相,深吸一口气,“你究竟养了多少女人” “不多不多,三十几个。”季秦不好意思地低头,“要不,老师,您给我养罢。” 颜执安:“滚!” 循齐捂着脸颊,登时笑了出来,“你是不是一天换一个呀?还多了几个,你这安排得过来吗?” “怎么会安排不过来呢,我和你说,殿下……” “闭嘴!”颜执安呵斥一句,“休要胡言乱语。” 循齐眼巴巴地看着季秦,“她们知道你养了三十几个呢?” “个个都知道啊,她们都非常喜欢我,这辈子认定我了。殿下,只要有钱,她都会跟着我。”季秦沾沾自喜,“相貌这个事可遇不可求,像我这种有相貌还有钱的人,着实不多见,自然人人争抢。” 循齐托腮,想了又想,道:“你拿左相的钱,养你的情人,合适吗” “合适、自然合适,她们是我的人,自然就是左相的学生,该喊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哪里就不合适了。”季秦极力辩驳,教训循齐:“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与左相的事情。你去找你的小情人去。” 循齐:“……” 她转头就告诉左相:“你自己都不养情人,你还给她养?我不答应。你说过,颜家的钱是我的。” “对,鸿胪寺卿,我做不了主,你该走了。”颜执安怜爱地与她对视一眼,“起来,离开公主府。” “老师,你不能这样啊……”季秦故作怜悯,“要不你也养情人,我如何?” 下一息,循齐提起她的襟口,直接提起来,丢到门外。 “无情,门口写着,鸿胪寺卿不得入内。”循齐气得脸黑发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季秦不恼不生恨,笑吟吟地凑到小公主面前,欣赏她美丽的脸蛋,小声说:“殿下,您为何不成亲啊?” “你成亲了?”循齐反问。 季秦悠悠地笑了,小小生解释:“成亲是一种束缚,不成亲,我可以喜欢很多人,成亲后,我就只能喜欢一个人,你觉得哪个吃亏?” 循齐震惊,这个理由真不错。她点点头,眼眸澄澈极了,“你说得也对。” “对吗?”季秦笑容仁爱。 循齐:“对。” 季秦朝她伸手:“拿钱来。这么好的办法,不该用钱来买吗?” 循齐心情好,懒得与她计较,将自己的钱袋子丢给她:“早些回来,孤等你。” “等我做什么?”季秦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还算不错,小公主也算大方,还比左相好糊弄。 下回可以接着坑她。 循齐说:“等你回来做女驸马,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你说什么?”季秦浑身一颤,“女、女驸马?” 完蛋了,自己这是不是变相在调戏小公主? 季秦将钱袋子塞进回来,拔腿就跑。你个傻缺,谁要做你的驸马。 “你别跑了。”循齐还招呼一句,“你跑什么,我是认真的。” “循齐,你在做什么?”颜执安好奇,迈步走出来,眼看着季齐跑得比兔子还快。 循齐什么事都不瞒她,直接开口:“鸿胪寺卿说不成亲可以爱很多人,成亲就只可以爱一人。我说我和她成亲,各玩各的,她就吓跑了。” “荒谬。”颜执安动怒,看向无霜,道:“将人抓回来。” 循齐嘿嘿笑了起来,下一息,惹来左相的一记眼刀,她忙虚心改过,“她还拿走我一袋钱,说是授课费。” 颜执安看向无情:“速去,捉住打断腿,别带回来了。” 循齐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去求情,反而扯了扯左相的袖口,趁机凝着她:“左相,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颜执安不悦:“哪里对,一点都不对!” 天杀的季秦,应该千刀万剐。 60-70 第61章 左相喜欢谁 季秦跑出门口,就被捉了回来。 面对不苟言笑的季秦,她忙开口:“我想见公主殿下,别打、别打。” 话音落地,循齐从无情背后探出脑袋,盈盈一笑,惊鸿一眼,看得季秦沉眸。 循齐跳了出来,背着手看她:“钱,还我。” 少女清纯,不施脂粉,朝气蓬勃,笑容浮于表面,季秦笑了起来,将钱袋子还给她。 “鸿胪寺卿,我三岁就跟着养母走街串巷,论起行骗,我养母可祖宗呢。”循齐将钱袋子收回来,抬头,看向季秦,唇角微勾,“有本事骗,也得有本事带走。” “别别别呀,我有一宝贝,卖给你?”季秦嘿嘿笑了,推开无情,走到她面前,“先用后付。” 循齐被勾了心思,“什么?” 季秦将人拉至一旁,在她耳边低语,“情蛊。要吗?” “什么?”循齐惊讶,“还想骗我?” “骗你做甚,我给你一颗,你回去玩玩,觉得好用,再拿钱来买,如何?”季秦好笑道,“这可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好东西,我朝可没有。” 循齐半信半疑,道:“这是什么东西?” “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昙花一现。”季秦神神秘秘,唯恐被左相知道,拉着循齐又走远了几步。 她耳语一句,道:“别告诉左相。” “这是蛊毒吗?”循齐好奇。 季秦眼中浮现笑容,摇首道:“不是,服药者,半个时辰内出现幻觉,会看见她最爱的人,心中情欲浮现。我给你药,你去试试左相最爱谁,如何?” 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捶在了循齐的心口上,左相最爱谁? “药呢?” “饶我狗命?”季秦眯眼微笑,“小殿下,慎用哦,别被左相打断腿哦。” “药给我送来。”循齐低头,装作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袖口,“最好保守秘密。” 季秦得逞一笑,道:“我回去给你取,殿下,慢走。” 循齐心里藏了心事,神色不定,也无意与季秦计较,将钱袋子丢给她,自己转身走了。 “咦……”季秦疑惑,这位祖宗怎么又给她了? 不管了,自己收下即可。 循齐落寞地回到卧房,站在窗口,怔怔地看向西厢房的方向,不觉吞了吞口水,马上要知晓左相喜欢谁了。 她有些害怕。 隔日,季秦便将药送来,药匣子里放了三颗,附有一张纸条。 【放心使用,拿命担保。】 循齐将纸条烧了,也不敢随意使用,让人去找只野猫过来,掐着脖子喂了一颗*。 等了半日,野猫活蹦乱跳,但看见凳子就扑了上去,多半是出现幻觉了。 循齐心中有数,但不敢随意使用,而是再等了三日,确保夜猫无事,才敢拿出来给人使用。 为了稳妥些,循齐带着药,去找十七娘。 她将药递给十七娘,“吃了。” 十七娘不疑有它,张口吃了,吃完才问:“这是什么药?” “昙花一现。”循齐说,凑到她的跟前低语:“会放大你心里的情意。” “你是被人骗了罢。”十七嘲讽她,登时就笑了出来,哪里会有这么神奇的药,然而吃完以后,脑袋有些晕。 她扶着额头,有些不适应,“不对,我头晕,循齐、循齐……” 循齐低眉浅笑,抬起她的脑袋,逼着她对视自己,“你晕了吗?” 十七娘头晕目眩,推开看了她,努力稳定自己,坐了片刻,脑袋不晕了。 她抬头看向对方,眼前浮现阿元的相貌,她疑惑道:“阿元,你何时来的?” 循齐勾唇笑了,果然,季秦的药没有骗人,她笑了笑,道:“刚刚来的。我先走了。” 唯恐出事,她忙去前面药铺将阿元找来。 至于后面的事情,她没想法想知晓。她一人离开药铺,翻身上马,仰首看着秋阳,微微一笑,调转马头,转而朝季府走去。 季秦孤家寡人,无父无母,但家里都是美人。她一下马,门口的管事走来,是一位年过四十的妇人,风韵犹存。 “夫人。”循齐上前行礼。 管事含笑,道:“姑娘找我家大人吗?” “颜家循齐,烦请您通禀一声。”循齐压低声音。 管事闻言,神色微变,忙将人引入府内,招呼下人去请大人。 往里面走,又见三两婢女,皆是样貌秀丽,步态婀娜。 寻常人入府便会打量府内景色,可入季家,却被环肥燕瘦的美人吸引目光。 方走入待客的厅堂,就见到一红衣女子,长发挽作发髻,眉眼英气,个子也高。 她成亲了。我朝只有成亲的女子才会将发髻挽起来。 循齐上前,女子朝她行礼,动作僵硬,循齐抿唇笑了,道:“季秦胆子可真大呀。” “您是何意?”红衣女子脸色微变,口音还不是京城的,说的更不是官话。 话音落地,季秦如一阵风般挤入两人中间,推开了红衣女子,道:“你下去。” 转头招呼循齐:“小师妹,你怎么来我家了,稀客稀客。” “我喜欢你喊我小师娘。”循齐负手,长身玉立,姿态昂然,“我来拿药,还有吗?” “不是刚给你吗?”季秦诧异,“都用了?” 循齐说:“还有,我想多拿几颗。” 少女面色粉妍,说话间,脸蛋发红,落入季秦眼中,便是清纯至极,果然是左相养大的。 季秦挥袖,红衣女子退下去,自己拉着循齐入花厅说话。 “你是用于试探了吧?”季秦也明白,毕竟那是左相,可得要多试验几回。她大方道:“再给些便是,但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循齐问道:“何事?” “右相的事情,我回来后,听得糊涂,她是谁?”季秦顺势就问了,“听说闹得沸沸扬扬?” “她的事情,与朝政无关。你开价。”循齐不愿多谈,眼中冰冷,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季秦纯属好奇,左相不成亲,皆因她的性子使然。右相则不同,她性子温柔,待下仁厚,自然希望她过得好。 季秦上前一步,道:“殿下,我只是担心她罢了。女子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吃亏的。我曾拿这药试过她,她喊一阿姐……” “你放肆!”循齐震怒,“你怎么敢这么做。” 季秦却笑了,神色自若,甚至朝她眨了眨眼睛,“殿下,我如今知晓阿姐是谁了。” 是上官家真正的嫡长女—上官礼! 她及时说道:“我与你说罢了,此药给你用,切勿流入旁人手中。” “我知道了。你最好慎用。”循齐心里敲着鼓,反过来看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循齐,“我倒好奇,你心中的人是谁?” “我还真试了。”季秦挑眉浅笑,并不遮掩,“说了你也不认识,死了好多年了。” 循齐白她一眼,催促一声:“药给我。” 取过药,循齐从季府离开。 刚走出坊间,恰好遇见对面一行人,她避让,对方的马车在她跟前停下。 四马拉的马车,车夫与护卫们穿着一样的服饰,车帘掀开,露出纪王的一张脸。 循齐朝天翻了翻眼睛,不得不上前招呼:“纪王叔公,这是去哪里?” “去走走,殿下这是从哪里来的?”纪王看向她身后的墙壁,仔细想着此处有何显赫之府。 此地离宫城远,显赫的朝臣不会在此地购买宅子,相比次一等的朝臣会在此地定居。 循齐也不遮掩,直接说:“我来找鸿胪寺卿,要些女儿家玩的东西,我该回去了,纪王叔公保重。” 言罢,她打马离开。 纪王却不肯罢休,昭惠公主狡猾得很,怎么会甘愿说出来,必然是用鸿胪寺卿来遮掩。 他唤来心腹:“去查一查,哪些大人住在附近,拟一名单,交予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属下这就去。”下属颔首答应下来。 那厢离开的循齐万万没想到自己难得说实话,竟然被当做谎话。离开纪王后,她就抛开了老东西,打马回府。 回到府上,她立即将药拿出来,小心地放到自己准备的药瓶里。 看着掌心中倒出来的药丸,她轻轻地吸口气,唯恐惊动了药丸。 仔细数了数后,她将药丸放入药瓶里,仔细找了找,找到一暗格,今日来不及了,明日再用。 看着暗格,循齐心里害怕又兴奋,紧张地摸了摸药瓶,试一回就知道了。 就一回。 鼓励过自己,她将暗格合上,脑海里一片混乱,十指跟着发抖。 循齐低头看着自己紧张到发抖的十指,忍不住将双手握住,阖上眸子,鼓励自己。 “循齐……” 一句熟悉的声音吓得循齐从坐榻上蹦了起来,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来人,“左、左相。” “你在做什么?”颜执安缓步走近,看着面红耳赤的少女,不免疑惑,她试图看向左右,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一人。 颜执安走到她跟前,“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说完,她伸手去抚摸循齐的脸颊,都有些烫手了。 “我在想纪王,您突然进来喊我,吓到我了。”循齐后退一步,试图避开她的手。 颜执安疑惑:“我唤了你三声,你就听到一声吗?” “啊、三声啊,我、我想事情入神了,您怎么来了,坐。”循齐背过身子,捂着自己的脸颊,暗骂自己没出息。 调整好情绪,她转身,后退一步,示意左相坐下来。 见她慌慌张张,颜执安眉心微蹙,不觉再度查看左右,可周遭并无哪里不对,她只得放下心,道:“该用膳了。” “哦,我刚回来的。”循齐粲然一笑,齿如白玉,眼中如往日般热切。 颜执安颔首,“我先回去了。” “我和您一起,晚上吃什么呢?”循齐一步跨过去,双手抱住她的胳膊,趁机攀上她,“您这几日在这里待得高兴吗?” 丁忧在府,无宴无席,且府里只有她一人,算是憋闷得很。 当这种憋闷对上母亲的催婚,颜执安又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很好。你伤如何?今日胸口可疼?”颜执安反过来询问她。 “我很好呀,我想再过两日就回巡防营里。” “不急,等太医来后再说。” “好,听你的。” 两人在一起用了晚膳,循齐不敢多打扰,膳后便走了。颜执安一人坐在屋内赏月,望着一轮明月,听着周围的动静。 公主府太静了,循齐本是热闹的性子,可这一年来,少往她跟前凑,像是故意避开一般。 她望着明月,不知所措。 循齐是在守规矩吗? 不,她不是守规矩的人。甚至,有些叛逆。可如今却这样的守规矩,让人心中不安。 她枯坐良久,呆坐不语,被这个问题困住,始终不得法。 **** 循齐回巡防营了,朝堂上遇到季秦,她正领着人去核对公主的嫁妆。 少年人爱穿红色,循齐一袭红色的劲袖袍服,显得腰肢纤细,站在阳光下,肌肤雪白。 季秦扫她一眼,唇角带了笑,“殿下的药,给谁去用了?” “季秦,你的问题有点多。” “不,我见殿下好相貌,心生喜悦,自然就会多加在意的。”季秦双手抱着肩膀,眉眼疏朗,眼中勾着笑,“殿下,我可是很实诚的。” 循齐腻她一眼,道:“小心我告诉左相,让她打断你的腿。” “你试了吗?左相。”季秦俯身,靠近小公主。小公主身上隐着一阵清香,沁人心脾,闻起来很舒服。 她嗅了嗅,道:“你这熏香,闻起来不错。” “这是相府的方子。”循齐不假思索。 她离开相府,一直保持以前的习惯。所以,她身上的熏香还是在相府时配制的。 各府有各府的习惯,大户人家都会用自己配制的熏香。 季秦看向她,道:“你与左相,很是亲近。” 循齐转身走了,这人脑子有病,她和左相亲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需要你来置喙。 她走了几步,季秦赶了过来,“小公主,我要走了,你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做什么?” “我做你的情人!” 循齐脚步一顿,立即看向左右,忙捂住季秦的嘴:“休要胡言乱语,陛下知道,要了你的脑袋。” “哎呦,你怕什么呢。你我皆是女子,搂搂抱抱又如何呢。”季秦不以为然,“您等我,最多两年,我就回来了。” 循齐推开她,道:“我走了,祝你好运。” “小公主,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季秦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她。 果然,单纯的小公主停下脚步,目光炽热,她立即笑了,“情窦初开呀。” “季秦,知道太多的秘密,会死的。” “我知道又何妨,总比右相痴恋自己的长姐为好。”季秦语气轻松,怕什么呢,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她步步靠近循齐,笑若牡丹,眼神明亮,凑近循齐的刹那,嗅了嗅,低声说:“你心里的那人,不要奢望,若不然,你可以看看原山长。” 原山长爱慕左相多年,数年光阴如一日,从未放弃过,也从未成功过。 循齐屏住呼吸,站在天光下,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到出汗,“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观殿下美貌,令人亲近,故而想要提醒罢了。”季秦好笑道,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恰是爱得最深最纯之时,不知天高地厚。 她说道:“左相美貌,居百官之首,且颜家富可敌国,她想要什么,触手可得,至今一人,你就该知晓,这样的神女,不是寻常人可以触碰的。” 颜执安年少成名,世人截皆知她善探山寻矿,赞其冰清玉洁,奉若神女。 循其回来前,谁家不想娶其,哪家郎君没有觊觎过。 颜执安在朝,威望过高,太子一党,早就想拉其入营。 她说:“小殿下,你要想好了。以你的权势、地位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天下之大,并非只颜执安一人。” 循齐抬首,正视季秦,“你以为你看到了真相吗?” “我只看到了年少人的一颗真心。”季秦轻轻勾起嘴角,与她对视,“你可以看看我,我如此美丽,比不上我老师吗?” “你也说了,左相这样的神女,不是寻常人可以触碰的,你拿什么与她比较呢?痴心妄想。” 循齐不喜欢她的高傲,转身离开。 她喜欢左相,是自己的事,凭什么让旁人来指手画脚呢。 她大步离开,一息没有停留。身后的季秦笑意悠悠,秋日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悠悠飘落在眼前。 秋日来了,寒冷的冬日就要来了。 夏日好过,冬日难熬。 五日后,送嫁队伍离开京城,京城由深秋转而到冬日。 颜执安依旧住在公主府主院的西厢房,循齐早出晚归,每晚都会过去说话,说上半个时辰,回去睡觉。 她很规矩,就连眼神都摆得规矩,让人看不出漏洞。 颜执安蓦然抬头时就会发现她的眼神,下一息,她就悄然挪开,或看屋外,或看地上。 她的规矩在那一息,像是笑话。 颜执安觉得自己该回去了,母亲处也消停了许多,在府里忙起了铺子里的生意。 “我明日回去了。”颜执安放下手中筷子,“叨扰许久了。” 循齐一怔,旋即急道:“可是住得不舒服?” “傻孩子,若是不舒服,怎么会住了那么久。”颜执安抱着手炉,凝神看着紧张的少女。 自中毒后,她的眼睛到了晚上便看得模糊,远处的看不仔细,近处需要细看。 她看向循齐,循齐就会挪开视线,不与她对视。 “也好,我明日送你回去。”循齐不敢挽留,站起身,道:“我买了点心。我给您去拿。” 说完,她匆匆离开。 她没有带点心回来,而是跑回去,拿出情蛊,唤人去准备茶水。 两杯茶水,一份点心,她将人都屏退,将药丸放进去,等着融于水。 看着药丸慢慢融化,她的心也提了起来。 今夜无月无星辰,苍穹漆黑,如同乌云密布一般。 循齐将茶水点心递给婢女,“端过去,给左相。” 说完,她自己先迈出一步。 循齐在前,婢女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西厢房。 婢女将点心端起来,循齐顺其自然,将准备好的茶水放在左相面前,微笑道:“我的点心忘了拿,先出府里的。” “都可。”颜执安随意,她晚上不喜吃东西,但循齐盛情邀请,她便吃一块。 循齐紧张地低头,端起茶水,猛地喝一口,深吸一口气,兀自拿起一块点心,道:“再过几月,您就要出孝期了。” “是啊,一年的时间也快。”颜执安也觉得很快,原本以为一年时间很久,未曾想到,转眼过了大半年。 她望着眼前昳丽的少女,心中浮现暖意,“有你陪着我,我才没有觉得枯燥。” “我什么都没做。”循齐捧起茶水抿了口,紧张到口干舌燥,“相反,我每日还会麻烦您。” 颜执安看着面前的茶水,轻轻蹙眉,但还是端起来,抿了口。 她喝了茶水。 循齐紧张到知如何是好,兀自站了起来,衣袖拂落了茶杯,瓷器落地的声音吓得她自己后退一步。 她反应比婢女很快,伸手就要去捡,刚碰上,就被人握住手腕。 颜执安将人拉起来,道:“别捡。” 她的手,很热,触碰的那一刹那,如同热水浇灌一般。 循齐怔怔,颜执安拉住她走向内室,“外头交给婢女去收拾。” 两人走向内室,婢女们进来收拾破碎的茶杯,连带桌上未曾喝完的一杯茶水也被收走了。 哪怕是换了地方,循齐依旧是心神不定,坐下来后,颜执安将手炉塞进她的手里,“想什么呢?” “您不用买?”循齐想要还回去。 颜执安轻轻摇首:“有些热。” 闻言,循齐惊愕地抬首,看着对方,脑海里想起十七娘的反应,大胆地看向她:“您热?” “有些热,许是炭火太强了。”颜执安在她身侧坐下,神色自然。 她的反应,就像是寻常说话,没有任何不适。 循齐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她,凝着她的眼睛:“左相?” “嗯?”颜执安发笑,“这么看着我作甚?” 循齐蹙眉,怎么和十七的反应不对劲,难道药不对吗?她心里起疑,左右看了一眼,这时,左相忽而握住她的手,“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没、我没放呀。”循齐头皮发麻,后背生汗,骗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她嬉笑一句,“您怎么会这么说呢” “你刚刚很紧张,脸色不对。”颜执安说道,神色淡然得可怕:“必然动了手脚。” 她说着话,手却紧紧握着循齐的手,肌肤相贴。 第62章 病得不轻! 这回是她主动的。 循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敢呼吸,不敢言语,唯恐惊扰了左相。 “您怎么了?”循齐畏惧又激动,声音轻到了极致。 颜执安凝眸,眼中只有对面的少女,头有些晕眩,忍不住低下头。 她没回答循齐的问题。 循齐见她低头,做了两个深呼吸,眼光从她的额头看下去,猝不及防,左相抬起头,“循齐。” 一声循齐,让循齐浑身颤抖。 “您、看到了谁?”循齐问了,不由贴近对方,慢慢地,“左相。” “循齐。”颜执安又喊了一声,循齐的呼吸彻底乱了,深情凝视她,道:“我在。” 她看到的人,我是。循齐开始雀跃,激动不已,忍不住反握住对方的手,连连回答:“我在、我在。” 她的眼睛,再也不敢想挪开,她主动坐近,伸手去抱住左相。 颜执安罕见地没有拒绝,头晕的她,开始闭上眼睛,一股热意从心底升起。 循齐侧首,凝着她白玉般的耳垂,自己慢慢靠近,一个念头窜入自己的大脑里。 她想亲她。 这是她的机会。 她紧张到手足无措,紧张到脑海里天人交战。她们靠得这么近了,只要再近一步,就可以了。 “左相。”循齐轻轻地呼唤她。 天大的诱惑摆在自己的面前,循齐的内心在极力挣扎,她没有毅力去拒绝,她想顺从自己的心。 去亲她。 左相不会拒绝的。但明日,左相一定会拒绝。 她想着,反握住左相的手,一手抬起她的脸颊。 左相也掀开眼皮,眼中带着迷惑,不可否认的是眼中的水色,将循齐拉入旋涡中。 她的美丽,像是一张网,网住了循齐。 循齐伸手,指腹擦过她的唇角,对方没有拒绝,相反,朝她笑了笑。 这一刻,循齐彻底沉沦在她的眼神中。 她的身子靠过去,吻上梦寐以求的唇角。 唇角相贴的唇角,她浑身发麻,却又忍不住雀跃。 颜执安顺从地接受了,甚至给予回应,温柔的力道让循齐为之发狂。 可不过两息,愧疚心作祟,循齐主动松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心中疯狂的念头冲上来。 你可以拥有她了。 只要你想要,她都会答应。 循齐,颜执安喜欢你。 她几乎要疯了,想要去占有她,却又害怕她知道会生气。 她被两种念头疯狂拉扯着,只要此刻收手,左相永远不会知晓。 收手罢,循齐。 循齐无奈低下头,终于被愧疚心占据上风,她那么守规矩,那么守礼,怎么会与自己在一起呢。 循齐,你会毁了她! 她大口呼吸,终于放弃了。她抬起头,颜执安正看着她,这一眼,又将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击得粉碎。 “循齐。”颜执安轻笑一声,温柔如水,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不高兴吗” “我……”循齐的声音戛然而止……左相的指尖轻抚到她的唇角。 指腹压着唇角,接着,轻轻摩挲,刚压下来的欲。望又被挑了出来。 “左相、我……”循齐的尾音带了轻颤,“您、别……” “别什么?”颜执安歪头浅笑,乌发秀丽,灯下肌肤如美玉,她微微倾身,额头抵着循齐的额头,“你的手心生汗了。” 循齐望着她,她望着循齐,不言不语,但眼中只有循齐。 烛火噼啪作响,惊得循齐坐立难安,她欲站起来,左相倾靠而来,吻上她的眉眼。 灯火笼罩两人,循齐惊得不敢动弹,任由她的唇角贴过自己的眉眼、鼻梁、唇角。 她的温柔裹挟着妩媚,情欲撩人,让循齐沉浸其中。 直至唇角相贴,舌尖轻触时,循齐愕然回神,忍不住推开她。 “不。你不能这样。”循齐慌了,您应该是高高在上,应该是矜持端庄的。 颜执安被推得身子轻晃,不免扶着额头,低声喊了一句:“循齐?” 清冷冷的声音,代表着颜执安恢复正常,循齐吓得惊魂不定,“左相?” “我有些头晕。”颜执安呢喃一句,指尖在太阳穴上轻抚,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待好受些才开口:“循齐,你怎么还没走?” “您说头晕,我便留下的。”循齐紧张地注视她,“我扶您回榻休息?” “不用,你回去罢。”颜执安拒绝,振作起来,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吗,“我好多了,你先回去。” 循齐痴痴地望着她,“左相,您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呢?”颜执安莞尔,脸色略显苍白。 循齐不甘,她方才明明在喊自己,说明她喜欢的人就是自己。为何清醒后,她就不认账了。 “我、我想问问。” “没有。”颜执安平静地抬眸,朝循齐笑了笑,“快回去休息。” 循齐咬咬牙,眼中一片湿热,但死死咬着牙,“左相,您骗人骗习惯了,连自己也会欺骗。” “我骗自己?”颜执安疑惑,“我骗自己做什么?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 她站起身,走向循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烧了吗?怎么开始说糊涂话了?” “颜执安!”循齐反握住她的手,浑身颤抖,“颜执安,你可曾听说过‘昙花一现’的情蛊。” “那是什么?”颜执安蹙眉,低头看着循齐用劲的手腕,道:“松开。” 循齐怒归怒,在听到的第一瞬间,反射性松开她。 颜执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不知循齐今晚是怎么了,但还是回答:“我当真没有听说这种。” “那您派人去查一查。”循齐冷笑,转身走了。 循齐在自己发怒发狂之前,选择避开她。 “循齐、小齐。”颜执安追着喊了两声,气呼呼的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觉得好笑,还笑了起来,低语一句:“人越大,脾气越大了。” 她走出来,目光扫过桌上,疑惑道:“茶点呢?” “方才殿下打碎了茶盏,都收拾了。”婢女回答。 “方才打碎了茶盏?”颜执安诧异,她为何毫无记忆?她极力回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喝了循齐的茶…… 情蛊? 颜执安心里发凉,连忙唤无情:“你去将阿元与女医找来,悄悄的,别惊动殿下。” 无情闻言,不敢迟疑,匆匆去办。 屋里的颜执安无力坐下来,哪怕有炭火取暖,依旧忍不住四肢发凉,循齐给她下了‘情蛊’? 昙花一现的意思,她比循齐明白。所以,她失去了短暂的记忆。 颜执安扶额,久久无法动弹。 女医先至,急忙诊脉,迟顿许久,“家主,您身子哪里不适?” “你诊不出来吗?”颜执安询问。 女医摇首,“难不成又是毒吗” “应当不是。你可曾听过‘昙花一现’的情蛊?”颜执安也不扭捏,直接就问了。 不想,女医还是摇头不知。 颜执安道:“回去翻翻医书。” 女医苦恼,又办砸了事情,背起药箱,俯身离开西厢房。 又等了半个时辰,阿元背着药箱,风尘仆仆地赶来。 颜执安并没有令她诊脉,而是直接询问,“你可曾听过‘昙花一现’的情蛊?” “情蛊?”阿元吃惊,想起前些时日,十七的奇怪反应,下意识点点头:“我好像知晓。” “何意?” “殿下给十七娘喝了一杯茶,后来,十七娘无论见到谁都喊我的名字。”阿元红着脸说出来,“我也不知这是不是您说的情蛊。” 颜执安听了她的回答,“无论见到谁都喊你的名字?” 阿元点头,脸色羞得发红。 “你的意思,这种药,会让服药者产生恍惚,无论见到谁都会觉得见到自己的心上人?”颜执安敏锐,登时从她的话中分析出来。 所以,她刚刚做了什么? 颜执安不敢想象,心力交瘁,道:“你先回去,我知道了。” 阿元来时匆匆,以为出了大事,可到了才知无事。她准备离开,左相又问:“十七可做了什么糊涂的事情?” “啊……”阿元顿在原地,羞得难以抬头,“她、她……” “罢了,我知道了。”颜执安打断她的话,见她神色便知晓做了什么事儿。 好你个循齐,竟然对她下药。 胆大妄为。 无情护送阿元回屋,屋里恢复寂静。 颜执安俯身坐下,靠着炭火,依旧觉得发冷,循齐过年便十七岁了。整整三年了,她养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疯子、当真是疯了。 以前觉得是侥幸,如今真相摆出来,击得她浑身无力。 她抬首,望着屋内熟悉的一切,心中拔凉,道:“无霜,回府。” 门外守候的无霜闻言,怔了怔,在第一时间内还是大步进来,“家主,此刻回府吗?” “回去。”颜执安屏息,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住了。 她站起身,扶着桌沿站好,“走!” **** 左相连夜搬走,循齐没有相送,等人走后,她才走进西厢房,望着空荡荡的屋舍。 她竟避之不及。 循齐不禁在想,自己错了吗? 她走到榻前,没有多想,直接躺下来。她无助极了,幻想疯子在自己的眼前,她呢喃一句:“疯子,我错了吗?” “哎呦,错什么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放弃放弃,重新来过。” “你年轻呀、你还这么好看,喜欢她作甚。” 循齐抬手,不自觉地抚过自己的唇,唇角纠缠的味道依旧让她痴迷。 循齐,她喜欢你,但是,她不承认。 一夜无眠,循齐在西厢房里躺了一夜,翻来覆去,失落地坐起来。 过正阳门,便见到右相与下属说话,她扫了一眼,正欲越过二人,右相开口唤她:“殿下。” 循齐止步,其余人行礼,大步离开。右相至她身侧,一眼看出她的脸色不对,悠悠道:“和左相吵架了?” “老师,你可知季秦给你下过一种药。”循齐抬首,眸色冰冷至极。 右相微顿,“何意?” 循齐解释:“她从外邦得来一种情蛊,唤‘昙花一现’,意思便是,服药后所见任何人都是你心中喜欢的那人,出现幻觉。” “你给左相下药了?”右相当即想到了,怒道:“你的胆子可真大。” 循齐不以为然道:“你不想知晓她喜欢谁吗?” 右相无语:“我怎么知道她喜欢谁,总之,不会是你。” “是我。”循齐语气凝重。 右相震惊,道:“药失灵了吗?” “我给十七娘用过,她将我当做阿元。季秦也给你用过,你口口声声喊阿姐。”循齐勾唇嗤笑一声,“怎么到了左相这里,便是药失灵了。” “且她吻了我!” 右相:“……” 一时间,她哑口无言,旋即想到行宫入住帐篷的那夜,心口的震撼便又少了些,这时只听循齐咬牙开口:“她不承认!” 右相便又释怀了,道:“她喜欢你而不自知,但我知晓,日后,她待你,不如以往了,公主殿下。” 既然戳破了窗户纸,颜执安心中抵触,怎么会好颜待她呢。 她说:“你自己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喜欢我是错误吗?”循齐不甘,我哪里错了,她哪里错了,怎么就成了错。 她不明白,更不甘心。 右相望着她,神色悲悯,“若三年前,陛下没有将你托付给她,你喜欢她,或许不是错误。如今,京城内人人都知你是她养大的,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你觉得,她会接受你吗?” “颜执安在朝,恪守礼法,你让她怎么面对世人?” “为何要面对世人,不碍社稷不毁天下,有何不可呢?”循齐压制自己的怒气,“老师,礼法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何谓礼?”右相反问循齐,“无规矩不成方圆,为何要制定规矩、礼法、刑法,不过是约束世人。循齐,你这样做,让你的百姓如何看待你?” 循齐面色通红,冬日的风吹得人脸上发疼,她感觉自己被撕裂了,浑身都疼。 就连呼吸,都疼。 她想了许久,只道一句:“她只养了我两年罢了。” “但在这两年间,人人都知,你是她的女儿。循齐,你喜欢任何人都可,唯独她不可。”右相悲悯,心中不忍,看着长姐养大的孩子,她不想她就这么被毁了。 她走近她,凝着她痛苦的神色:“循齐,看开些,至少她活着。” 可是阿姐,她死了。 宫道上,人来人往,朝臣不时停下来行礼,右相拉着循齐往前走。 走到大殿前,她望着巍峨的殿宇,心中生起一个念头:是不是做了皇帝,她就可以操控一切了? 这样,就没有人可以阻碍她了。 她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大殿,目光梭巡,恰与太子对上。 太子也觉察到她的视线,俯身行礼,恪守礼数,循齐步近,神色冷淡,吓得太子变脸。 循齐冷哼一声,懒得理会太子。 太子狐疑不定,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循齐走好自己的位置上,近距离看着龙椅,一旁的太子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接触到龙椅后,骤然一惊。 “原来皇姐也喜欢。” 循齐说道:“我不喜欢。”但唯有这个位置才可以让自己达成所愿,既然如此,何不争一争。 “既不喜欢,为何要盯着呢。”太子问。 循齐被他问得不耐烦,“与你何干,不喜欢又如何,但我依旧会去争。” 一句话说得太子心口一凉,循齐继续说:“若没有先帝篡位,这个位置本该属于我。” 太子被这一言说得心底惶恐,“你放肆!” “你们父子都敢篡位,还说我放肆?”循齐不管不顾道,“太子殿下,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真以为自己是正统。” “你……”太子被气得脸色发白。 恰好此时,陛下至,两人皆不再言语。 恰逢年底,诸事繁忙,朝会议至午时才散。 散朝后,右相拉住循齐,“药呢?” “什么药?”循齐纳闷*。 右相:“昙花一现。” 循齐睨她一眼,“没有。”疯了这是。她不得不提醒老师:“服药过后,你什么都不记得,何苦呢。” “药给我便是,你的话怎么那么多。”右相责怪一句。 循齐立即哭穷:“我与左相崩了,没钱了。” 右相:“……” “让你好奇,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她也是一气,道:“我上哪里给你弄钱。” “你是右相啊,你没钱吗?”循齐不信她的措辞。 右相却说:“我不爱做生意,不与家里来往,只有俸禄罢了,养足一家已是不易,你瞧,我想给阿姐挪个风水宝地都没钱,那里有钱给你。” “都是丞相,你和左相怎么相差那么远?”循齐疑惑,她觉得眼前的人是故意在哭穷。 右相摆手,“你看看颜家的家底,她不做丞相,还是颜家的家主,会去探山寻矿,我能干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 循齐被说服了,“那怎么办?” “谁让你和她闹的,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右相想将她骂醒,“小色胚!” 循齐被骂得睁不开眼睛,嘀咕一句,问道:“我后悔了,药也不给你。” “别、我过两日去拜见左相,给你探探风声,再不行,你去问陛下要钱,她有钱。”右相退而求其次,“药先给我。” 循齐不情不愿,她只得矮下身段继续说:“司马家掌户部多年,陛下肯定会满足你,对了,你要钱做什么?” 循齐:“养兵,给我的那些兵做冬衣,没钱了。” “你不能给他们发了冬衣后再和左相闹吗?”右相不得不叹气,“做事之前应该瞻前顾后,休要一时意气。” “我这是为过年做的冬衣。”循齐被说得低下头,摆摆手,转身回殿去了。 找陛下要钱。 循齐要钱,理直气壮,去年是相府给钱的,今年认祖归宗,也该陛下给了。 女帝半晌无言,道:“你和左相又吵架,对吗?” “没有。”循齐不承认。 女帝不信,托腮看着小东西:“若在以往,凭你与颜执安的感情,岂会来寻我要钱。说罢,你与她,又因何事争执朕记得,她好像因为躲避陈夫人,暂时住在你府上?” “昨夜搬走了。” “连夜搬走了?”女帝笑了起来,愈发好奇,忍不住起身走到循齐跟前,拉住她的手:“与朕说说,你是如何逼得她连夜搬走的。” 循齐:“……”你怎么还吃上瓜了呢。 循齐翻了白眼,“她做了事情不承认,我和她吵了。” “何事?” “不可说。” 女帝凝眸,想知道,但女儿不肯说,便勾得她心中发痒,“你与朕说说。” “您到底给不给钱?”循齐忍不住催促,又说:“我不想和她低头。” 女帝噗嗤笑了起来,循齐羞得脸色发红,“您笑什么?” “你这……”女帝笑得说不出话来,“你这话说的,像是夫妻吵架闹矛盾,谁都不肯服谁。昭惠,你得明白,你和她,是君臣。” 循齐翻了白眼,“君臣又如何,我没钱,她能给我吗?” 不能! 她催促道:“您别笑了,我要走。您回头派人给我送过去。” 笑笑笑,有何可笑的。 循齐气鼓鼓地离开大殿,钱没要到,白让人笑话一阵,都怪右相出的馊主意。 大殿内女帝驻足看向循齐离开的方向,笑容盈盈,越长大越孩子气。 与颜执安吵架,不肯去相府,还是个孩子!颜执安待她如亲女,怎么会生她的气呢。 她转而唤来内侍长,道:“你代朕去左相府看望左相,再赐些补药,听闻陈夫人也在,另将今年江南进贡的锦缎送些过去。” **** 内侍长至左相府,拜见左相,传达女帝的旨意。 颜执安行礼道谢,待内侍长走后,她看着桌上的补品,凝神不语。 须臾后,陈卿容推门而进,道:“陛下作何给你赏赐?” “不知。”颜执安神色淡淡,无意计较这些。 陈卿容见她神色不快,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踌躇再三,上前说道:“上回公主说看上探花郎,是真是假?” “假的。”颜执安也不作遮掩,“你想给他说亲,尽管去。” 陈卿容眼神变幻,不想女儿下一息开口:“我想与原浮生成亲!” 陈卿容:“……”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她发觉不对,“我是逼你太狠了吗?你不成亲就不成亲,犯得着拉个人过来祸害自己吗?你若喜欢她,早就成亲了,何必等到今日。我不逼你了,成不成?” 颜执安又说:“我意已决,另外,我打算过继子嗣!” 陈卿容:“……”病得不轻,要找大夫来看看。 第63章 不能毁了她! 病得不轻! 陈卿容心里想反对,但觑了一眼女儿的脸色,请大夫的话憋了回去。 她认真说:“你也不小了,过继一事,我不赞成。你若是喜欢谁,我不反对,但原浮生……” 陈卿容知晓女儿不喜欢她,若是喜欢,岂会耽搁这么多年呢。 “你不喜欢她,别误了你自己。”她语重心长道,“我又不逼你了。殿下也说了,日后她孝顺你。我觉得颜家的孩子,不如她可靠。” 这些时日以来,她将殿下与颜家的孩子对比过,殿下或许不如颜家的孩子善良,但对执安的心,殿下更甚。 与其过继,倒不如相信殿下的话。 她还说:“你喜欢谁,我不反对。你若喜欢原浮生,岂会等到今日,别闹了。” 听着母亲剖开心扉的话,颜执安无力极了。她阖眸,道:“母亲,我想回金陵了。” “那就回去,这里看似热闹,可人心鬼蜮。”陈卿容说,她也不喜欢京城,不如金陵自在。 京城里的人都图上进,后宅夫人们也在钻营,汲汲营营,显得她懒惰、不图上进。 她哀叹一声,转而又想,不对啊。 “你不是喜欢京城吗?回金陵做什么。”她察觉到不对劲,“你遇到难事了?” 颜执安不语,她有些急了,“遇到什么难事了?我说我不逼你成亲了。” “母亲。”颜执安抬首,听着母亲的话,她开始生起逃避的心,道:“我若是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你喜欢人家有妇之夫?” “不是。” “亦或是有夫之妻?” “不是。” 陈卿容缓了口气,“那什么叫不该喜欢的人?” 颜执安羞于启齿,她觉得不可置信,但循齐的话依旧在脑海里回响,若真是那样,该如何是好。自己怎么会喜欢循齐呢/ 不会的。 她逃避了一夜,不得不面对真相,或许自己心里真的有循齐。 痛苦了一夜后,她想离开金陵,逃离此地。 “你说话呀。”陈卿容催促一句,“你难得有喜欢的人,喜欢便喜欢,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甚至,她面上带了几分喜色,“是男是女,我不会嫌弃的。我只喜欢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不至于孤独一生。循齐虽好,可她将来还是会过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就是一个外人。” 她越说,颜执安越愧疚,甚至,难以开口。 “母亲。我想静静。” 陈卿容不满,“你还没说喜欢谁呢,我给你想办法。” 颜执安双手掩面,痛苦、踌躇。 “家主,右相来了。” 无情的声音打断两人言语,陈卿容回身,右相已至门口,她笑道,“右相来了。” “夫人!”右相上前,俯身行礼。 她执晚辈礼见客,陈卿容笑了笑,上前说道:“你们说话,我让人给你奉茶,留下吃晚膳吗” “不叨扰了,说几句话便走。”右相拒绝了,“你先忙。” “行,你们说话。”陈卿容识趣,领着婢女走了。 右相入屋,颜执安躺在躺椅上,见她来了,才微微直起身子。 “昨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右相开门见山。 一句话,似踩着颜执安的脸面。她自己搬了凳子坐下,道:“我觉得药失灵了。” 颜执安无奈而笑,“你想说什么?” “我来问你的意思,你若愿意,我可为你们试试。”右相说。 “我不愿意!” 右相沉眸,又问一遍:“左相,她是我阿姐养大的孩子,半生凄苦,我希望她可以圆满。你若愿意……” “我不愿意!”颜执安再度打断她的话,“她是谁,你比我更清楚,我想你当初答应我,也是看中循齐的良善与努力。你需要的是一个明君,我需要的也是贤明的女帝,而不是沉溺于情爱,而让自己老师疲于奔走的人!” “颜执安,你确定吗?”右相紧紧凝着她,不觉揪心,“她对你的感情,我看得见。” “那又如何?”颜执安淡然道,“她不是普通人,她不该有这样的感情,她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你呢?上官礼,你已入中年,该知晓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阿姐活着也不会这样纵容你。” “你不是帮她,是在纵容她!” 她的冷漠与劝说,像是一道山,隔了在循齐的面前。右相说道:“你站在道德上,高高在上,批判我们不对,你会后悔的!” “上官礼,你我皆可死,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她不能。”颜执安道,“她的能力,你我清楚。所以,你我都不能毁了她。待她登基,我便会离开京城。届时,还望你辅助她。” “你疯了。”上官礼惊得站了起来,“你将烂摊子丢给我,颜执安,你要逼疯所有人吗” 颜执安轻笑一声,“我也有错!” 所以,我放弃我的权势! “你的错、我没错,我不该为你来背负。”右相不服气,“颜执安,你们的事情,我不掺和了。” 她望着平静的左相,冷漠地做出这个决定,陡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比她想象中还要让人害怕。 颜执安躺下来,仰首望着屋顶,“你莫要掺和,她没那个胆子来我跟前。” “没胆子。药都给你下了。”右相嘀咕一句,整理袖口,复又坐下来,继续说:“她的胆子可大呢,今日拿药来问我要钱,说什么给她的兵做冬衣过年,穷得揭不开锅了。” 颜执安凝眸,想说什么,右相提醒她:“你别给钱,你给了钱,她就黏着你。” 颜执安:“我给你,你给她。” “我说了我不掺和。”右相冷笑。 颜执安阖眸,道:“我去挖了疯子的坟,三年前还是我给你她埋的。” “颜执安,你丧尽天良。”右相气得心口疼,“你别后悔。钱给我。” “今晚就送到你的府上。”颜执安舒心道,“上官礼,你最好别掺和,若不然,我真的去挖疯子的坟。” 右相气得拂袖离去! 三日后,钱送到公主府,循齐诧异,不觉笑道:“就知道她有钱!” 和疯子一样,抠抠搜搜。 钱拨下去,腊月的时候,冬衣发下去,巡防营的将士们欢喜,看得其他人心中羡慕。 巡防营每年冬日都会发一套衣裳十斤米过年,平日里的福利也是不少的,旁人是做指挥使养家糊口,循齐这是带钱去巡防营。 经此一事,循齐在京城的威望越高,引发纪王不满。 循齐背后有颜执安,此人什么不多,钱最多,家里数座矿。 纪王气得不清,昭惠公主如今在朝,远压太子了。上官礼与颜执安,都偏向她。 长此以往,必然会彻底压过太子。 太子还是太子,女帝死了,他便顺利登基。 不可再等了。 休沐日,他前往东宫,给太子带了点心,道:“太子近日忙些什么呢?” 太子手中并无实际的差事,但昭惠手中有户部、还有巡防营。 太子咬了一口点心,漫不经心道:“还能忙些什么,处理些极小的事务。” “殿下懈怠了。”纪王故意提及,“如今的局面,对您很不利,再等下去,公主结党,陛下视若罔闻,您可就危险了。” 女帝偏心,人人皆知,太子如何不知晓呢。 纪王继续说:“殿下,巡防营本五千兵马,如今多了一倍,京城内一万兵马可是个天大的数目。她才十六岁,等您十八岁的时候,只怕禁卫军都在她的手中了,到时候就算您如愿登基,她兵权在握,您依旧受制于人。” “陛下之意,路人皆知,您不能再等了。” 太子握紧了点心,周身用力,道:“叔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 “臣与殿下一体,自然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纪王趁机鼓吹,“您放心,臣站在您身后。” 太子低头,摊开掌心,点心捏得粉碎,“孤知道。” **** 日落黄昏,倦鸟归巢。 循齐下马,看向对门的相府,驻足不前。每日回府,她都会看会儿,对面始终不会打开。 她想去问清楚,但理智让自己停下来。问了又如何,能得到什么呢?左相不会承认的。 她转身,回到府上。 路过西厢房时,她总是会停下来,进去看一眼。里面的摆设未动,如同左相在时一般,静候它的主人回来。 可它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时日渐久,属于左相的气味都被风吹散了,里面哪怕熏了炭火,循齐也觉得里面冷冰冰的。 她回到自己的卧房,独自坐下,家令又来了,询问年礼一事,对面送了年礼过来,按理是要回的。 “谁安排的?”循齐意外。 “自然是陈夫人。” “你自己去回,挑些好东西送过去。”循齐显得意兴阑珊,如今的相府庶务都交给了陈夫人,两府对接,也听不到她的消息。 家令领了吩咐,循齐复又枯坐,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婢女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转眼至除夕,百官休朝,循齐与她们不同,依旧是要巡防的。 除夕这日,陛下宴请百官,左相丁忧,不在其中,循齐自己前往宫里。 出府上马,循齐勒住缰绳,往对门看过去。许是在丁忧期间,左相府冷冷清清,与热闹的除夕格格不入。 “殿下!”随从呼唤一声。 循齐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策马离开。 入宫门,朝臣三三俩俩结伴而行,循齐如往常一般进去,可守卫伸手拦住她! “殿下,请卸兵器!” 循齐疑惑,看向对方,“陛下准我带刀入宫!” 她每回进宫都携带兵器,从未有人阻拦。 对方未曾开口,她便问:“我从未见过你,新来的?” “属下是刚入职的!”对方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循齐点头,转身之际,扫了一眼宫门口,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64章 她们早就勾结了! 循齐也是领军人,除夕夜,各处值守多数不会变动,就算有变动,也不会将所有人都调走了,留下一群新人。 可自己已入宫,贸然出宫,只怕会引起怀疑,再者,对方未必会让她出宫。 为此,她看向对方,道:“我可能带兵器进去?” 对方面露为难,循齐走近一步,迅速拔刀,对方应避不及,刀刃闪过,脖颈一凉,他惊恐道:“殿下!” “我再问一遍,孤、可能带兵入宫?” “殿下、殿下……” 内侍长匆匆跑来,及时唤住循齐,“殿下莫恼、莫恼!” 循齐这才收刀,刀刃回刀鞘,动作利落。 “内侍长,这是怎么了?” “哎呦,大过年的何必动怒,陛下让臣来接应您。”内侍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扫了守卫一眼,呵斥道:“退下!” 言罢,他领着循齐入宫,压低声音:“何必动怒呢,不值得、不值得。” 侍卫还想拦,身侧的人朝他摇首,他只得作罢。 待走远,内侍长回头看一眼,说道:“殿下,可是觉得奇怪?” “确实,我想闹一闹的,您这是?”循齐诧异,刚刚分明是有鬼,内侍长巴巴地赶来阻止,是何意? 她顺势询问:“是陛下的安排?” “那可不是。”内侍长摇首,“您也别问了,陛下自有安排。您随臣来。” 饶是如此,循齐还是将手放在佩刀上,不由紧张起来,“是何意?” “您别管了,您放心,陛下是喜欢您的。”内侍长安抚她。 循齐不语,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 今晚宴设在大庆殿。 大庆殿惯来是设宴之地,寻常大宴,皆在此。 通明的殿宇,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座璀璨的灯笼立在灰蒙蒙的天地间,与苍穹之中的星辰呼应。 地有灯,绚丽四方,天盈星,银辉璀璨。 循齐踏入大殿,殿内朝臣来了许多,众人起身,朝她行礼。 她越过众人看过去,太子已至,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来这么早,与太子往日的作风不符。循齐大步走过去,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在前,太子在后,按照长幼顺序来安排的。她坐下,太子直起身子,看向她,“长姐来得晚了些。” “不是我晚,是你早了。”循齐低头整理衣襟,“我来时,发觉正阳门守卫换了。” “哦?”太子挑眉,“长姐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与你说一声罢了,你何必紧张呢。”循齐对上他的视线,“太子,其实我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但陛下喜欢我二人和睦相处,所以我对你,便多了几分忍耐力。你对左相下毒,我也忍了。” “你杀我的东宫詹事,这叫忍了?”太子轻嗤一声,“那可是东宫詹事,东宫第一属臣,就这么被你杀了。” 循齐偏首,错开视线,“下回,我就会杀了你。” “我知道,长姐会说到做到。”太子低笑,望着自己桌上的酒盏,“我从不觉得长姐会对我善良。” “两位殿下。” 右相出现,打断两人的对话,两人皆起身,揖首回礼:“右相。” “二位殿下在聊什么?”右相莞尔道。 太子道:“谈东宫詹事之死。” 右相笑容止于唇角之下,道:“太子今日勇气可嘉。” “老师,您授课多年,该知自己的学生是何模样。”太子淡笑回应,“老师,您可会后悔。” “不后悔。”右相慨然道,“臣活着,孑然一身,生死不过一人,有何可后悔的。” 太子凝神,右相是何意?上官家呢? 三人说话,司马国舅探首,三人止言,各自坐回座位,对方落寞离开。 右相坐在两人对面,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抿唇一笑,再观循齐,蹙眉凝思,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刻钟后,女帝而至,众人起身,叩首跪拜。 落座后,除夕宴始,朝臣和乐。 酒过三巡,太子起身,端起酒杯至陛下跟前,奉于陛下。 女帝撩起眼皮,直视他,道:“太子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 “哪里不同?”太子紧张到不敢呼吸,“母亲。” 女帝接过他手中的酒盏,笑道:“今日新衣衬得我儿更为俊秀。” 太子蓦然被夸,羞得脸色发红,而女帝说完,抬起酒盏,他紧张的出声:“母亲!” “嗯?”女帝诧异地看向他,纤细的手指握着酒盏,“怎么了?” “无事。”太子吞了吞口水,眸色发颤,退后一步,道:“儿祝愿母亲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女帝轻笑,不由看向酒盏中清澈的酒液,唇角轻勾,威仪四方,“朕若长命百岁,你岂会甘心呢。” 说完,她仰首,喝下盏中酒。 太子神色猝然惨白,女帝道:“太子身子不适?” “儿无事!”太子低头,手脚冰凉,你不能怪我的…… 女帝凝着自己的儿子,子时将过,便有十二岁了。 十二岁,可大可小的年纪。帝王家的孩子早熟,比起寻常人聪慧。她微微一笑,道:“你很紧张。” “母亲、我……” 话未说,宝座上的女帝猛地吐出一口血,满座惊慌。 “陛下……” “陛下……” 太子惶恐,看着桌面的鲜血,吓得不知所措。 近前的循齐与右相扑上前,循齐立即扶起女帝,高呼一句:“请太医!” 右相慢了一步,站在太子一侧,呵道:“太子,你做了什么?” 太子吓得失神,怔怔地看着面色痛快的母亲,十分不解:“你知道,为何还要喝呢?” “是呀,朕知道,但你递来的酒水,朕若不喝,岂不是拂了你的意思。”女帝深吸一口气,腹内一阵绞痛,疼得她握紧了循齐的手腕,她始终看向太子,“你也满意了!”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在酒中下毒! 突然这时,纪王站起来,道:“妖女弑杀惠帝,罪不容诛,早就该被诛杀了。今日我要诛杀妖女,还我李家江山!本王已派兵控制整座宫城,妖女,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右相大怒,看向纪王:“纪王,你与太子竟然敢弑君,来人!” 话音落地,屋外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众臣齐齐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下,透着诡异。 纪王得意至极,道:“外面都是本王的人,本王乃是惠帝叔父,是李氏的族长……” “你闭嘴!”循齐呵斥一句,看向太子:“解药!” 纪王嘲讽一句:“牵机之毒,哪里来的解药。” 循齐暴怒,然而女帝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急甚。” 女帝疼得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淋漓,但她笑了起来,道:“纪王,你承认是你逼着太子给朕下毒?” “我李家江山,岂容你司马家执掌。妖女弄权,弑君篡位,人人都该诛杀,今日本王代替李氏宗族除了你这妖女。”纪王得意至极,催促太子:“太子,您还愣着干什么?” 右相静静地看着纪王,在听到他口喊太子后,脸上浮现一丝悲哀。 “太子,解药呢。” 太子后退一步,眼神陌生疏离,道:“来人!” 话音落地,外面涌现大批黑甲军,带刀而入,一瞬间,赴宴的朝臣吓得往角落里躲去。 右相摇首,与太子说道:“你以为近日纪王频频入宫,陛下没有察觉吗?” 昭惠公主的威望越高,太子越慌。太子可以等,纪王心浮气躁,岂会容忍公主继续成长呢。 左相当年一步步逼得纪王发慌,等的就是今日。 她悲叹道:“太子,你让臣很失望。” 太子本就犹豫不决,心中慌得厉害,被右相这么一说,无助地看向纪王。 纪王是只老狐狸,立即反驳右相:“右相,你别虚张声势了,今日该要拨乱反正,还帝位于幼主。” “是该还帝位于幼主!” 声音从外间传来,众人看向外面,却见一人戴着黑帽走近,同样一身黑衣,看不清样貌。 她走近,门口的黑甲军立即拔剑,一瞬间,刀剑碰撞,吓得殿内众人头皮发麻,胆子小的朝臣躲到了桌子下面。 黑甲人数百人,围住了大庆殿,太子一声唤后,纷纷涌入大殿。外围的人都被悄悄斩杀,一群人冲入大殿,与黑甲军对战。 循齐却顾不得这些,逼问太子:“解药呢。” 她刚喊一句,女帝再度吐出一口血,吓得她不敢激动了,只能呼唤右相:“老师、老师!” 右相闻声上前,殿内的太子惊愕地看着两人,“老师、右相竟是皇姐的老师……” 她们早就勾结了! 太子怒到浑身发抖,怨恨地看向三人,“你们都骗我,老师,你也骗我!” 右相明明是他的少傅,教导他多年,到头来,身在曹营心在汉。 右相止步,扫向太子:“太子今日弑君,臣也有错,错在未能教导好你,臣竟教出弑君杀母的禽兽。” 这时,纪王拉着太子,说道:“别和她们废话,妖女死了,你就是新君。” 他高喝一声,望向外面不明的队伍:“妖女已死,太子便是新君,你们还放不放下兵刃!” “新君令你们放下兵刃,既往不咎。” 他推了太子一把,“快让他们放下兵刃。” 太子骑虎难下,只能对外高喊一句:“孤是太子,孤让你们放下兵器。” 朝臣们遇惊变,尚不知如何应对,太子一声喊,他们醒悟过来,有人骂道:“太子,你敢弑君杀母,有违孝道。” 纪王怒喝,“妖女算什么君王……” “那也是太子的母亲。”对方疾呼一句。 话音落地,纪王提刀冲过去,对方吓得爬进了桌子下,一晃眼,纪王就找不到人了,只能继续高呼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然而,两方厮杀早就杀红了眼睛,谁听他的话。 第65章 陛下驾崩! 殿内殿外,一片肃杀。 黑甲军被逼入殿内,这时,领头的黑衣人摘下帽子,露出原本清冷的相貌,她踩着遍地尸骨踏入殿。 “左相!” “左相!” 纪王看着原本该在府上丁忧的女子,咬牙切齿,“颜执安!” “是我。”颜执安抬脚上前,凝着纪王,“纪王,我等你很久了!” 若不逼狗跳墙,如何用网兜住这条疯狗呢。 她抬眸,看向太子,黑甲军将太子与纪王围在中心,她嗤笑一句,道:“太子殿下刚刚说,右相背叛你,谈何背叛。右相教你多年,为何转头去给公主授课?您该问问您自己。” “右相是我请来给公主授课,那时,右相不偏不倚,如何教您,便如何教公主。” “是何时起右相对您失望的?” “是行宫行刺的那一回。您让她失望了。臣死里逃生,说到底也是替陛下挡灾。试问,她教出了谋逆杀母的学生,该如何面对天下人?” “颜执安,休要废话,我告诉你,今晚就算我死了,她也活不了!”纪王手指着女帝,“她死了,太子登基,天经地义,你还想如何挣扎。” 帝王崩,太子登基,天经地义。 颜执安轻笑一声,挥挥手道:“拿下谋逆之臣。” 随后,她望向女帝:“陛下,太子谋逆,弑君杀母,德不配位,臣请陛下废太子。” “颜执安!”纪王暴喝一句,“你敢混淆视听,太子乃是先帝唯一子嗣,谁敢废黜。” 这时,循齐站起来,走下台阶,双手染着母亲的鲜血,步步逼近太子,“解药呢。” 太子低头,不敢面对她,循齐呵斥:“药呢。” “牵机、无解!”纪王得意又猖狂,“昭惠,你此刻跪下还来得及,太子念在明帝陛下的份上必然会饶你一命的。” 循齐死死凝着太子,眼神阴狠,慢慢地弯腰,从地上捡起刀,迈出一步,身后传来声音:“小齐。” 女帝开口,脸色发白,扶着右相的手站起来,同样,也看向太子,道:“今夜,太子与纪王谋逆,诛杀纪王,太子年幼,被其所诱,朕念其年幼,废其储君之位,降为安王。”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朕自知时日无多,帝位传于昭惠公主。” 言罢,她的嘴角溢出鲜血,右相凝眸,道:“太子殿下!” 太子怔怔,忽而痛哭起来,他输了、原来,她挖坑,等着他来跳。 给昭惠铺路。 “你说得不算、你说得不算,你算什么东西!”纪王激动得大喊,命令黑甲军,“杀妖女、杀妖女、快动手。” 黑甲军冲向女帝的方向,颜执安挥挥手,身后的兵如潮水般涌入,彻底将黑甲军包围起来。 “杀纪王!谁杀纪王,赏银万两!” 她走向循齐,将人拉着后退,循齐扭头看向她,一瞬间,心中的悲伤涌上来。 黑甲军迅速被斩杀,纪王躲在太子身后,循齐三步上前,将人揪出来,“我再问一遍,解药。” “没有、没有,药是他下的。”纪王指向太子,“是他、与我无关。” 循齐拿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腹部,狠狠抽离,面无表情:“既然与你无关,你也不用活着了。” 纪王睁大了眼睛,倒地踌躇,眼睛却凝向宝座的方向。 循齐提着刀,看向太子,这时,司马神容唤住她:“循齐。” 循齐止步,回身看着她,她望着她的眼睛:“循齐,我还有一言,此生不得杀他!” “为何?”循齐红着眼睛质问,“为何?” 司马神容淡淡一笑,道:“因为他是先帝之子。” 纪王死,太子废,宫变到此结束。 太医赶来,先给陛下诊脉,眉眼紧皱,这时,颜执安按住太医的肩膀,太医神色恍然,道:“臣来解毒。” 随后,众人将陛下挪回寝殿,右相与左相二人止步。 颜执安疑惑道:“陛下知晓太子今夜逼宫,为何还喝他的酒?” 右相静静地看着东方的晨光,神色恢复平静,“我如何知晓陛下的心思,你我得做好准备。昨夜既已传位,该让礼部准备新帝登基大典了。” 颜执按沉默,她以为今夜过去,太子被废,未曾想到,一步到位,循齐就要登基了。 她蹙眉,右相说:“惠帝如何驾崩的?” “你觉得陛下明知有毒而喝,是愧对惠帝?”颜执安不答反问。 右相摇首:“罢了,我不问了,陛下昨夜喝了一整杯酒,若真是牵机,只怕……” “别只怕了,忙你我的事情。”颜执安心中不安,纵有悲痛,也被繁杂的琐事压了下去。 她回头看向殿内抬出来的尸骨,心中沉浮,事情在她的掌握中,可又出乎意料。 右相抬脚走了,道:“我去六部。你掌管宫防。” 两人各司其职。 颜执安说:“我昨夜执令封锁宫门,你放心,纪王一败,其他人不敢动。” 右相转身,深深看她一眼,太阳穴突突地疼,心中生起不详的预感。对上左相的视线,她说道:“陛下若崩,殿下之能,可能坐稳帝位” 颜执安同样惶惶不安,但她没有露出来,如今的局面已然控制住了,公主登基,将会面临更多的麻烦。 “走一步,看一步。”她无奈道。时至今日,已无回头路了。 右相忽而说:“今日这一步,是不是三年前在循齐回来时就已布下?” 姐弟相残是注定的事情,昨夜陛下说了,不准循齐杀弟。可如何平息新帝之怒呢? “陛下与我定的是五年之约。”颜执安说。 “可纪王等不得了。”右相说,“十九岁的循齐,或许可稳定*局面,十七岁的公主,做不到这一切。所以,你我皆是陛下的棋子罢了。” 颜执安不语。 **** 宫内太医们站在一侧,个个垂头丧气。 司马神容已然昏迷,脉象虚弱,院正提醒殿下:“陛下脉象虚弱,毒已游走全身,华佗在世,也无法……” 循齐闻言,像是听到了,又像没听到,怔怔看着前方。 “殿下、殿下……”院正催促一声,“您看?” “我知道了,退下。”循齐颔首,这些时日以来,陛下未曾与她说过,昨夜突变,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了,唯独她,懵懵懂懂,被蒙在鼓中。 她无力地走到内殿,坐在踏板上,无力感袭上心头。 至尊帝位,就在她的眼前了,她坐享其成。 她对帝位,并无太大的野心,陛下给她,她就要,陛下不给,她也不会去安王去争。 她只要身边人安然无恙。 “循齐……” 循齐莫名抬头,紧张地爬起来,榻上的人睁开眼睛,“陛下?” “我已不是陛下了。”司马神容怅然一笑,就这么望着她,循齐跪下来,她说:“我欠你的,都还清了。” 循齐的心一下提上来,她问:“明知而饮酒,为何呢?” 司马神容阖眸,周身无力,“我杀他父亲,他杀我,并无错。” 闻言,循齐痛哭出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循齐。”司马神容唤她,“别哭,你该高兴才是,你做了皇帝,富有天下。” “可、可……”循齐说不出话来,她与陛下,确无太多的母亲感情,相反,她将对母亲的奢望、感情都放在了左相身上。 司马神容伸手,她急忙握住她的手,“安王遣回东宫,你可要见他。” “不必,他恨我,我不喜他,何必见呢。”司马神容道,“去请上官礼与颜执安过来。” “好,我让人去请。”循齐擦擦眼泪,起身去喊人,却发觉陛下拉着她的手不放,她只好跪下来,对外高呼内侍长。 内侍长入内,循齐急道:“请百官,另让左相右相入殿。” 内侍长眼眶通红,觑了一眼榻上的主子,迅速答应下来。 人走远,司马神容紧紧握住循齐的手,眼神涣散,像是看着空中一人,痴痴道:“循齐,你的齐字,我在想,当是齐身修家治国安天下之意。疯子多才,自然寓意美满,可是后来,左相说,你的齐同弃之意。” 弃子。 “疯子是让你一辈子记住,你被家族抛弃的事实。”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循齐靠得很近,却听不真切,她说着说着,嘴角溢出血,循齐慌得去拿手去擦。 她忽而握住循齐的手,道:“我不讨厌你的父亲。” “我知道……”循齐痛哭,心口压抑得厉害。 她又说:“我嫁给他后,他并不热切,但待我尊重……” 循齐狠狠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但我害了他。”司马神容阖眸,眼前浮现明帝的容颜,她并非真心嫁给他,他娶她也是被逼的,明明不是两厢情愿,但那人温润如玉,给予她应有的地位、尊贵。 她想做一位贤良之后,想做慈爱的母亲,明明一切步入正道了。 却被人毁了。 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杀了他,你做我的皇后。” 他将一切的罪责都推给了她。 她嗤笑一声:“循齐,我承认我懦弱,我看到你洒脱之色,我常常在想,我当年若与你这般,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不,他有野心,他自己想争天下,岂可怪你。他将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你,自己高枕无忧地做皇帝。是他的错,与你无关的。世人皆是如此,借此来为难你,告诉世人,他是被迫的。” 循齐边说边哭,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呢,“你养了安王,可他的父亲篡位才有他今日的太子地位……” 她无法忍受眼前的一切,今日的局面是男人的野心造成的,不是陛下的贪婪。 “循齐,你勇敢些。”司马神容忍着痛苦,握着循齐的手,又道:“你是皇帝、我希望你可以比我过得好。” 我的一生,毁于当年不该见的人。 循齐点点头,她又说:“不可杀安王,你可以废他,但不可杀他!” 这是她的执念!为人父母者,总想一碗水端平,可是无法做到,便只有寄希望于一方仁善。 这是女子的柔软。 “陛下,左相来了。” 话音落地,颜执安走进,望着榻上的一幕,几步上前,“陛下?” 司马神容:“循齐,你退下。” 循齐不舍,但还是听话地退下。 “左相,朕只一言,颜家荣辱系于你一身。”司马神容合眼,意识模糊,浑身都疼,“朕有遗旨。” 颜执安上前,屈膝跪下,“陛下,臣……” 臣想离京。 但最后三字,她说不出口。 右相来了,匆匆上前,呼唤陛下。她努力睁开眼,看向两人,无声微笑。 当年,她在那么多人中挑选二人,是她今生做的最正确事情。 上官礼。 颜执安。 她忽而觉得浑身轻松,望着虚空,这时,右相急忙对外喊道:“殿下、循齐……” 循齐快速入殿,至榻前,轻轻开口:“母亲?” “我还记得,你第一回喊我时……”司马神容紧紧皱眉,呼吸困难。 她看着循齐稚气的眉眼,似乎看到了当年蹒跚学步时朝她扑来的孩子,软软的抱在怀中。 当年也是她狠心将那个孩子交给宫人,带出宫门,一等就是十二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呢。 她是朝廷的罪人,称一句‘妖女’也不为过。 她想起一事,猛地抓住循齐的手,道:“将我尸骨与明帝合葬!” 循齐点点头,泪水轻轻落下,她莞尔一笑,“阿赤……” 随后,循齐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渐渐松开了,这一刻,自己无力极了。 陛下驾崩! 循齐忍不住将温热的身子抱入怀中,今日初一呀,新年初始。 颜执安站起身,望着痛哭的少女,徐徐后退。 百官跪于殿外,见左相出来,忙问道:“左相,陛下如何了?” 颜执安看着对方焦急的面容,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厉害:“陛下驾崩了。” 百官愕然,却又做好了准备。 帝王崩,新帝登基,新朝旧朝交换,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有人开口道:“左相,陛下崩,新帝登基,迫在眉睫。” 颜执安忽而想起一事,陛下临终前道有遗旨,昨夜已传位于循齐,那道遗旨会写什么? 这件事想到一块石子丢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将一圈圈涟漪激得更大。 陛下驾崩,让热闹的新年蒙上一层阴翳。 消息传到左相府,陈卿容正欲摆弄上刚打的新首饰,不能出去招摇,但在家里还是可以用的。 闻言后,她愣住了,“太子登基了?” “陛下传位于昭惠公主!” “什么?小东西成皇帝了?”陈卿容惊喜,说完又捂住嘴巴,不能喊小东西了,如今是新帝了。 她忍不住高兴,小东西做皇帝是好事,小东西比颜家人靠谱,日后必会善待执安。 陈卿容长叹一口气,转而一想,不对呀,她问道:“陛下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驾崩?” “昨夜纪王逼宫。” “逼宫?”陈卿容震惊,“左相呢?” 昨晚没吃饭,人就不见了,她还以为跑到对门公主府去玩了。 “左相在宫里,忙着新帝登基的事情,今日怕是回不来。”仆人解释。 “也好,忙点好。”陈卿容舒心坏了,自己好歹也做过新帝的祖母,日后如何不快活。 她一拍手,仆人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她忙收敛,道:“赶紧忙起来,裁孝衣,挂白灯。对了,也提醒对门一声。” 对面八月份才搬进去住,才四个月,就不住人,这么大一座宅子呢。 陈卿容高兴之余,不免感觉悲哀,纪王逼宫,陛下驾崩,不免为陛下悲哀。 帝位归于李家! 陈卿容哀叹一声,想起循齐的小模样,几度飘零,刚刚认母,母亲便没了。 可恨的是纪王。 陈卿容不涉朝政,所想只浮于表面,她女儿颜执安此刻正与朝臣商议新帝登基一事。 昨夜,纪王被循齐斩杀,纪王一党也杀了不少人,剩下的小虾米十分乖巧,不敢闹事。 安王囚于东宫,暂时不必管,颜执安派人布置灵堂,一面主意殿内摆设。 她站在殿内,注视左右,右相觉察,上前询问:“你偷偷摸摸找什么呢?” “遗旨。” 右相闻声色变,“你怎地知晓有遗旨?” “陛下临终所言。”左相说道。 “问问循齐。”右相说。 循齐跪在榻前,不言不语,始终不开口不离去。 右相看向左相:“你去劝劝,她听你的。” 左相转身欲走,右相急了,道:“颜执安,你不管她了?” “你是她老师,你管。”颜执安道,说归说,余光瞥了眼榻前的人,终究无法狠心不管。 此刻,不可感情用事。 不等右相说,她便转道走过去,右相哼了一声,“口是心非,说不管就别管。” 右相相走过去,她招呼内侍长过来,“安王如何?” 提及安王,内侍长心中恨透了,道:“左相令人囚于东宫。这等弑君杀母之人,右相何必理会呢。” 闻言,右相也是无言,陛下明知安王下毒,依旧饮下去,这对母子,到死都无法和解。 曾几何时,年幼的太子也曾拉着她的手询问她:“老师,我是不是日日苦读,母亲就会喜欢我” 后来,他当真日日苦读,可最后,陛下也不喜欢他。 陛下不喜,但真心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 为人母者,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安然活着,长命百岁,余生无忧。 右相思及太子,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便冷冷一笑,眼神狠厉,吓得一旁的内侍长神色颤颤,“右相?” “无事。”右相垂眸,“既然如此,不必放他出来。” 内侍长犹豫:“一直都不放吗?” “你另备一座殿宇,妥当些,囚于其中,免得脏了东宫。”右相难得露出厌恶之色。 她教大的学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要被百官嗤笑,日后左相那里,必然是个笑话篓子。 她转身看去,颜执安弯腰扶起循齐,两人立于暗中,无端蒙上一层阴翳。 循齐浑浑噩噩,抬手触及左相的面容,左相避开她的视线,道:“陛下为你,用心良苦,你不可辜负她。她替你撑了十多年,如今,帝位归于你,你不可放纵。” 循齐望着她,眼神呆呆,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颜执安抬手,触碰她的额头,并未发烧。 “循齐……” “母亲临终前唤我阿赤。”循齐忽然说一句。 颜执安知晓,这是乳名,赤乃是红色,皆因她耳后的胎记。 方才的话说了一半,本想再说,循齐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她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别哭了,你是皇帝。”颜执安硬起心肠训了一句。 说完,她又后悔了,陛下崩,怎么会不哭呢。 循齐抬首,觑她一眼,转头又跪下了,自己哭去了。 颜执安凝着她的脑袋,目光辗转落在她那只白玉般的小耳朵上,心中有气,想去捏一捏,可一想,她是皇帝了,没法捏。 罢了,她一道跪下。 循齐正伤心,却见她靠近,不免哭的更大声。 颜执安:“……” 颜执安不得不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柔声宽慰。 右相回头,就看到两人抱上了,右相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不管吗?怎么还抱上了。 果然,颜执安在循齐的事情上,说出的话,不可信! 她说不管必然是要管的事情。 右相状若无事,徐徐退出去,这时,礼部尚书来寻,询问登基大典,她回答:“越快越好。” 免得夜长梦多。 先登基,后发丧。 新帝想哭,就让她哭去,哭到发丧后,总得好了,若是不哭,旁人还会以不孝来说道。 右相打定主意了,挨个应付来找新帝的朝臣,该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 她正忙得热火朝天,颜执安给循齐递了一方帕子,擦擦眼泪,循齐低着头,宫娥递来衣裳,刚裁出来的。 颜执安接过来,宫娥顺势就退下,颜执安蹙眉,刚想喊回来伺候新帝更衣,新帝幽幽看着她。 她道:“做什么?” “更衣。”循齐吸了吸鼻子,哭得喉咙都哑了,声音不如往日的动听。 她自然而然地脱下外衣,颜执安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衣裳展开,下一息,循齐自她手中夺过衣裳,动作之快,拽得颜执安踉跄一步。 循齐自顾自更衣,摘了头上的珠花,丢给颜执安,道:“左相想与我保持距离,也可,先看看你身后的颜家可有当用之人。” 一句话,让颜执安如坠冰窟。 循齐冷笑地望着她,不是说笑,面上浮现几分上位者的锐气。 第66章 真、真的,不敢了。 帝王大丧,百姓同悲。 礼部议谥号时,讨论是以帝位葬之,还是以后位。帝位也就罢了,若是后位,她先后嫁过两位皇帝,皆是皇后,又如何议, 讨论不下时,礼部询问新帝的意思。 新帝沉默良久,慢吞吞才道:“母亲临终前提及过,与明帝合葬,既然如此,便以明帝皇后议谥号。” 礼部立即领旨。 礼部去后,新帝坐在殿内许久,直至司马家来人。 司马勋死后,如今的掌家人是司马家二子司马湛,为人处事不如司马勋圆滑,随后跟着的是三子司马顷。 两人如今是新帝舅父,地位不如以往,也胜过其他世家。 司马湛上前行礼,与司马顷对视一眼,后者颔首,他才开口:“陛下节哀,长姐一去,诸事繁杂,还要您来定夺。” 新帝看着两人,也不想为难,便道:“舅父来此,怕是有所求,你们想要什么?” “陛下,臣惶恐,长姐方去,臣等悲伤还来不及呢。”司马顷迅速回答。 他们就是来混个眼熟,哪里敢什么。新帝毕竟是李家的人,不如长姐在世时对司马家的特殊照顾。 两位舅父寒暄一阵,让新帝记住他们,便徐徐退下了。 循齐在大殿待了片刻,往灵堂而去。 还未靠近便听到了哭声,她止步,看着肃穆之色,心中空荡荡的。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经历丧母之痛。 她走进灵堂,众人行礼,她选了蒲团坐下,众人不敢靠近,想奉承巴结一二,却又不敢搭理。 她时常发呆,宫人畏惧,不敢靠近。 坐了半日,右相来求见。少女一袭白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神色不展,脸色苍白,她缓步走近,“陛下?” 闻言,循齐迟钝地抬首,朝左右看去,可这一眼,再也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她缓缓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声‘陛下’唤的是她。 “老师怎地来了?” “有事与陛下商议。”右相俯身,见她愁眉不展,自己心中不免悲伤,轻声说道:“礼部拟了登基的日子。” “我知道,刚刚礼部来了。”循齐点点头,眼神涣散,“你们去办,我想静静。” 右相便不走了,屈膝跪了下来,循齐见状,搬了个蒲团给她坐着,道:“不必拘礼。” “陛下在想什么?是先帝还是左相?”右相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少女肌肤柔软,摸起来,柔软顺滑。 她还年少,自幼丧父,好不容易认祖归宗,便又要经历丧母之痛。 循齐并非是认死理的人,初遇惊变,旁人一句句陛下,说得她开始发慌。 她是天子,要管万民生死。她心中开始惶恐,开始不安,总觉得自己无法担任这样的重任。 “老师,我在想,我可能担负得起天下重任。”循齐转首望着老师,认真求教,“我害怕,我会辜负了你们,辜负了母亲。我方才在想,江山会不会败在我的手中。” 灵堂里阴森,白灯摇曳,灵幡晃动,一幕幕看过去,让人心口压抑得厉害。 右相闻言,道:“你既然这么想,说明你不是荒淫无度之人,知人善用,慢慢来,不会出错的。再不济,还有臣下辅佐。” “老师,我总是不安。”循齐凝视虚空,浑身无力,“我知道左相想离京。” 就这一点,让右相回过味来,她立即使计,说:“你给颜四爷追封侯爵。” 循齐:“……”追封死人做什么。 右相则说:“颜家祖籍金陵,老太爷以尚书身份退回金陵,颜家看似显赫,不过是以才与财闻名,这些与侯爵相比、乃至郡王相比,都无法比较的。” 颜家也是左相拜相后才慢慢起来的,家中矿多钱多,这些年来努力资助寒门子弟,为的是什么? 想在朝廷之上争一席之地罢了。 “颜家也有上进的后者,但嫡系一脉中,十分少见。你给予颜家好处,颜家之人自然想爬得更高。”她劝说,小皇帝不懂这些要害,人岂会不贪心,且是爬得越高,越贪心。 循齐思索道,悄悄地问:“不如追封郡王?” 右相深深看她一眼,“她养你两年,也值得,追封死人,朝臣不会在意。其二,你派人往金陵颜家一趟,招募良才。左相在家,约束族人,你可曾听过颜家人犯事?” “既然如此,你就打破平衡,且看她如何退得。她本就心系颜家,如此一来,自然要兼顾后者,轻易不敢离去。” 闻言,循齐粲然一笑,苍白的面容总算有了些喜色,右相也就放心了,还不忘提醒她:“你是皇帝了,对她,尊重些。” “我哪里不尊重?” 右相:“手脚。” 循齐脸色一红,急忙为自己解释:“我很尊重的,并无不规矩。” “嗯。罢了,臣退下,陛下节哀。”右相站起身,抬头看向先帝的灵柩,神色深深,小皇帝年幼,为大局计,左相不会轻易离开的。 右相走后,循齐总算理清了些思绪,仍旧不大开怀,但派人去请陈卿容入宫。 时辰已晚,旨意说的是明日入宫,陈卿容纳闷,觉得不对劲,特地去问女儿。 颜执安很是疲惫,她已回朝了,这等时候也无人说她不孝顺祖父,急于回朝。 母亲说了一遍后,左相迟疑,但心口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与心疼,小皇帝要做什么,她很清楚。 推恩于她父母罢了。她说道:“陛下当是要封赏的。” “赏什么?”陈卿容不大理解如何封赏,要钱,颜家富甲天下,要权,女儿都是百官之首,还有何可封赏的。 颜执安没有细说,只说道:“她还是循齐,没有变,往日如何,明日还是如何,您不要沮丧,会吓到她。” “啧啧,瞧你这话说的,她都是皇帝了,我还会吃了她不成。”陈卿容骤然放心了,反而有些高兴,转而又说:“她都十七岁了,是不是该要立皇夫?京城里又该骚动起来,也不知哪家郎君会有那么好的福气。执安,若不然你使使劲,让这福气给颜家得了。” 颜执安的手跟抖了起来,手中的茶水晃出杯沿,吓得她忙放下杯子,“母亲休要胡说,这份福气,颜家要不得。” “如何要不得?”陈卿容不理解,“我和你说,你表弟还未成亲呢。” “哪个表弟?”颜执安一时糊涂起来。 陈卿容不满意她的健忘,点点她的额头,道:“你小舅舅家的长子。” “打住,他配不上。”颜执安不满,提醒母亲:“颜家陈家不要掺和,这是大事,岂容你这么算计。” “我觉得挺好的。”陈卿容摆摆手,自顾自说:“你说这个小东西长得这么好看,脾气也好,也听话,我都挑不出毛病,我很满意。” 颜执安头皮发麻,觉得母每一句都踩在她的神经上,不悦道:“您满意什么?又不是给您做儿媳。” “不是啊,我和你说……” “母亲,打住,我累了。”颜执安扶额,越说越荒唐,然而母亲不罢休,继续说:“我和你说,我听说女帝可以有许多男人的,颜家掺和一下也是可以的。” 很多男人……一句话激得颜执安心口一颤,呵道:“母亲,那是陛下。” 陈卿容看着她羞涩之色,闻声道:“你脸红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剪不断理还乱。颜执安头昏脑涨,一再揉着太阳穴,想起母亲爱做媒人的性子,不得不劝说一句:“您别打小皇帝的主意,她有喜欢的人。” “哪家的?”陈卿容震惊,旋即又说道:“她十七都有喜欢的人了,你看看你,多大了岁数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你。” 颜执安:“……”不如不说。 一句话让陈卿容打开话匣子,气得她一连说了半个时辰,说得颜执安浑身乏力。 陈卿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气得心口疼,“我让小皇帝给你赐婚。” 说完,人就走了。 颜执安深深叹气,也没有放在心上。女帝驾崩,诸事繁杂,这几日清除纪王党羽,十分疲惫。 母亲爱折腾就去折腾,被小皇帝激一顿,回来后就老实了。 **** 陈卿容一大早就入宫,先去灵堂,祭拜女帝,随后被内侍引去偏殿。 小皇帝在与人说话,略等了片刻,朝臣离开,宫人引她入殿。 一入殿,小皇帝一袭白衣,单薄的身影中透着凄楚,使得陈卿容告状的心都没了。她走过去,摸摸小东西的脸,“瘦了。” “夫人来了,请坐。”循齐反握着她的手,拉着一道坐下,“我也长话短说,我想给四爷追封郡王。” “封王?”陈卿容吓得站了起来,不安道:“怎么那么突然。” 循齐再度按住她的肩膀,温柔道:“坐下来说,莫要紧张,我得颜家恩德,自然该感激,您不要害怕。四爷病去,追封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不碍事。” “碍事啊。”陈卿容站起来,“四爷没有儿子,你这么一追封,我和你说,他们又得吵着过继,找人来继承郡王爵位。陛下,您这是让人不得安宁。” 小皇帝微微一笑,道:“他们不敢!我在,他们不敢,您尽可放心。追封罢了,又不是实封,是让您的日子好过些。我派人去敲打一番,谁敢做出头鸟,剁了他。” 她不是开玩笑,小小的颜家在她眼中,算不得什么。 “夫人,我会推恩及颜家,自然会解决颜家的矛盾。” 陈卿容缓缓吐出一口气,玩笑道:“您推恩无用,不如给执安赐婚。便宜颜家人干什么呢,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 “哦?如何赐婚?”小皇帝声音冷了下来,“夫人尽管说来。” 皇帝爽快地答应了,陈卿容正欲开口,小皇帝狐疑地望着她:“左相知道吗?她若不愿意,岂不是让她难堪。夫人心急,急着想要孙子吗?既然如此,不如您过继几个。” “我过继?”陈卿容脸色一红,小皇帝身上笼罩一层阴沉的气息,她登时就不敢说了,“别闹,我说笑罢了。” “既然如此,我知会夫人一声,待母亲丧事结束后,我便下旨。夫人累了,回去罢。”小皇帝直接起身,走了。 陈卿容自己吓个半死,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她纳闷,想不透其中的敲门,内侍来送她出宫。 她一路走一路想,恰好遇见司马家的入宫,她避开,站在一侧,对方并没看到她。 待人走后,她才问内侍:“方才走过的人是谁?” “是司马国舅。” 陈卿容疑惑:“他们常常入宫?” 内侍点头。 陈卿容眸色晦涩,女帝驾崩,司马家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不得不将精力都放在外甥女身上了。司马家勤于与皇帝拉拢关系,只有她家女儿老老实实做事,忙得不见人。 照这么看,还不如司马家舒服,坐收渔翁之利。 陈卿容回家,等到半夜,才见女儿回来。她立即上前,颜执安先开口:“母亲,别提成亲的事,我头疼。” “提什么成亲,我也不提这个。我和你说,我今日入宫,遇见司马国家,内侍说他们常常入宫,你最近入宫了吗?”陈卿容着急询问。 颜执安疑惑,“您怎么关注这件事?” 陈卿容急道:“你日日这么忙,他们快活,与皇帝说说话,诉诉苦,你怎么不去,功劳都让他们抢去了。” “小齐是小,不是傻子。”颜执安哭笑不得,拉着母亲坐下,轻声安抚:“司马家急躁,是因为女帝方去,他们与小齐不熟悉,这才急于拉拢,我何必这么做。” “你几日没入宫了?”陈卿容不管这些,“我和你说,小孩子最好骗的,你不去,她对你就不那么亲近了。” 颜执安不得不纠正她的话:“小齐十七岁了,不是孩子,她比你都聪明。” 陈卿容不傻,识别她的谎言:“你几日没入宫?” 颜执安道:“我近日很忙。” “你们吵架了吗?”陈卿容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们吵架,对不对。所以,你与陛下闹脾气?” 颜执安沉默。 “颜执安,你多大人了,和一孩子闹脾气,你丢人吗?”陈卿容觉得匪夷所思,“你和我吵,躲去公主府,和小的吵,躲外面不进宫,你怎么那么幼稚?” 颜执安无奈捂耳,觉得头痛欲裂,便道:“我明日便入宫。” 陈卿容这才罢休,转而一想,又不对,“近日没有朝会吗?” “未曾举行大典。”颜执安解释,“日后登基,她才以新帝的身份举行朝会。” 陈卿容睨她一眼,十分好奇:“她做何事让你不满?” “没有。她、很好。”颜执安心中苦涩,有苦难言。 陈卿容疑惑不解,“她既然很好,你生哪门子气?” “好了。母亲,我当真是累了。”颜执安羞于启齿,忙用累了打发母亲离开。 夜深露重,冷风拂面,吹得人不敢睁眼。 隔日,颜执安当真入宫,小皇帝大多时间还是在灵堂,不过,此刻,她正在气头了。 李氏有一宗亲,以道德来劝说她将安王放出来,他是被纪王蒙骗,女帝已处罚过,合该放出来,灵堂前尽孝。 这位宗亲,仔细算起来,还是纪王一辈的,仗着辈分高,借此压一压皇帝,显摆自己的能耐。 循齐气得浑身发抖,拔刀就去砍对方,吓得一众宫人急忙去拦。 那人吓得拔腿就跑,恰逢左相过来,他便躲在左相身后,装模作样地劝说,以陛下年幼,不懂礼数为由,要求放出安王。 颜执安扫他一眼,看向循齐,眼神凌厉,循齐便将刀放了,她则转首,看向内侍长,道:“先帝灵前,岂容人放肆,拉下去,杖毙。” 内侍长忙答应下来。 那人跳了起来,道:“我乃陛下叔公,颜执安,你岂敢杀我。” 颜执安不予理会,走到小皇帝跟前,她一离开,内侍们扑过去,将人抓住,那人还要骂,内侍长堵住他的嘴,挥挥手,“带走。” 循齐看着那人慌张之色,心中郁闷之气,徐徐散了,随后,她回身走入灵堂。 颜执安跟随其后,先给先帝上香,随后看向左右,道:“退下。” 众人闻言,忙揖礼退出去。 人散尽后,颜执安才开口:“你已是陛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大可让人去处置,你自己冲动拿刀,成何体统。” 循齐本还有气,闻此一言,最后的一丝怒气也散了,默默站立一侧。 颜执安凝着她,神色冷静,幽暗的眸子里带着不满,但很快,便又消失了。 “李氏一族,不满你继位,在他们眼中,太子才是正统,他今日敢来挑衅,明日就敢语气不敬,是该杀,但不是你来杀。” “我知道了。”循齐站起一侧,乖巧地答应下来,“也记住了。” 随后,她大胆望向左相,“您怎么来了?” 听到她的称呼,颜执安还是不满,但懒得去计较,便问道:“昨日司马湛入宫,是你召来的吗?” 昨日那一幕,她听后,思来想去,肯定是小皇帝自己做的。 小皇帝沉默。 她的沉默,像是一种承认,气得颜执安心口作痛,“你想见我,召我便是,何必弯弯绕绕。” 昨夜,当真是吵得头疼。 小皇帝还是不说话,只抬头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看得人忍俊不禁。 颜执安陡然觉得自己的耐心在她身上耗尽了,深深看着她,冷静之色,让循齐心中发颤。循齐复又低头,像是受尽了委屈。 颜执安半晌不语,望着女帝灵位,想起她的提拔,想起她的信任,一时间,当真做不到不管她。 颜执安无奈,走到小皇帝跟前,望着她。 循齐心乱如麻,可她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心徐徐平静下来。 她说:“我害怕。” 简单的三个字击垮了颜执安心中筑起的高墙,她没有立即安抚,只轻轻叹息。当年,她初入朝廷,也是十分害怕,那时还有祖父教导。 循齐如今与李氏不和,能信任之人,唯有她与上官礼。 颜执安无言,但伸手,抱住她。 循齐精神不济,这几日睡不好吃不好,还要应付着朝臣,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待人走后,反复品味他们的话中之音。 她听到了左相若隐若无的叹息声,眼眶一热,泪水不觉滑了下来。她伸手,紧紧地抱着对方,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 颜执安松开她,静静地看着她哭,不忘回头看一眼,门口并无偷窥之人。 任由她哭了一通,她才将帕子递过去,道:“哭好了?” “颜执安,你与她一样心狠。”循齐怨怪一句,“我不信,你不管我,也不管颜家。” “所以,你给我爹追封郡王,想要闹得我颜家不宁,对吗?”颜执安坦言,觉得她变坏了,做了皇帝没几日,损人的招数就放出来。 循齐吸了吸鼻子,“对呀,我有很多办法让你留下来。” 颜执安转身,望向陛下灵柩,*认真说:“先帝陵前,休要胡言乱语。” 循齐嗯了一声,也转过身子,哭过一通,心中舒服许多,她看了一眼,再度看向颜执安,说:“颜执安,你若离开,你放心得下吗?” 是呀,放心得下吗?颜执安自己也问过自己,自己不是上官礼,未曾与族人分隔,她若走了,皇帝将怒气撒在颜家人身上,届时,她便是颜家的罪人。 她说;“我能去哪里呢?”除非我死了! 循齐展颜,望着她又笑,这时,颜执安转身,望向她,突然说:“你这些损招是谁教你的” “没有,我是想推恩……” “当着你母亲的面,她在看着你。”颜执安打断小皇帝的鬼话。 循齐抿唇,不肯抬头,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不能出卖右相啊。 她故意不肯说,颜执安也猜到些许了,便直接问:“右相教的,对吗” “不是……” “先帝看着你呢。”颜执安提醒她。 循齐立即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不觉低下头,颜执安望着她通红的脸颊,声音也冷了,“颜循齐,你跟着她跑,小心上了贼船。” “她还有船让我上,你呢?”循齐耷拉着脑袋,小小声地反驳。 颜执安没听清,复又问一遍:“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下回不敢了。”循齐一个激灵,更加结结巴巴:“真、真的,不敢了。” 当然有个前提,你不走,我就不敢。 你若走,下回,还敢! 第67章 不要去爱任何人。(二更) 择良辰,新帝登基。 礼部择了美谥,递于新帝跟前。 左相扫过一眼,想起先帝临终前的话,耐心询问小皇帝:“你让礼部拟了皇后谥号?” “母亲想与明帝合葬。”循齐据实回答。 左相沉默。循齐心中咯噔一下,“不妥当吗?” “在陛下心中,是不是觉得情爱高于一切?”左相不恼,甚至将话语说得很清和。 小皇帝情窦初开,心中以爱与不爱来定义先帝与前两位皇帝之间的身份。 左相眉眼柔和,落入循齐眼中,她已许久没有见到左相这般和煦地同自己说话了。她也察觉到左相话中有话,便虚心请教:“错了,对吗?” “错了。”左相笑了笑,笑容淡淡,继续说:“若以后位来定论,说明您不认可你的母亲称帝。” “不,是母亲临终前与我说了明帝惠帝两位陛下的事情,她又言明与明帝合葬。我以为、我以为她会……” 循齐越说越害怕,一再辩驳:“我没有不认可。” “此事并无先例,无先例可寻,所以,陛下要想清楚。”左相说道,“人无完人,先帝所行,过于感情。但人被逼入悬崖,无前路可行,自该要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 循齐听得热仔细,明白她的话:“那令礼部重新再议,那合葬呢?两位皇帝合葬?” 循齐懵懂,不懂这些事情,礼部一味来询问她的意思,一不建议二不劝说,导致她以自己的感情来行事。 “再议。合葬一事,是先帝自己想要的,自然遵照她的意思。”左相拍案定夺,“循齐,此事,你问过右相的意思吗?” 循齐摇首。 “臣知晓了。”左相颔首。 她话中有话,循齐不大明白,但左相没有多说,而是转身走了。 循齐莫名,她追上前,“可要召礼部?” “不必,臣去礼部。”左相止步,“陛下回去罢,臣与右相会商议太傅人选。” 循齐嗯了一声,看着她离开,心中莫名失落,做错事情了。 她还是不懂,咬咬牙追上前,询问道:“左相,母亲临去前说合葬,不是想以皇后的身份来合葬吗?” 新年之际,本该热闹,却逢大丧,各处皆悬挂白灯,给肃穆威仪的殿宇添了几分冷意。 左相说:“陛下称帝,已跃出常理之中,她是谁,她想做什么,已由不得她自己。她是想做明帝的妻子,但此刻,她还是帝王。不是她愿不愿意,而是一旦去帝号,她的过往,便成为错误。” 循齐呼吸一滞,左相敛下眼中的失落,“循齐,感情用事,是错误的。” 小皇帝以为先帝想以妻子的身份去见明帝陛下,可她忘了,先帝称帝多年,这是不争的事实。 左相看向宫墙,教导小皇帝:“这里,不该有感情。循齐,所以,不要去爱任何人。” 随后,她抬脚离开。 这一回,循齐没有去追,脑海里回响左相说的话,不要去爱任何人! **** 颜执安从宫里出来后,并未急着去礼部,而是去见右相上官礼,将礼部的奏疏递过去。 右相半信半疑地打开,扫了一眼,不觉笑了笑,“礼部做的?我记得礼部尚书是李家的女婿。” “不全怪礼部。”颜执安说道,“小皇帝自己要求的。她也有错,或许陛下临终前与她说了什么,她想错了。” “你来找我,不单单是因为小皇帝做错了事情,杀鸡儆猴,对吗?”右相一眼就看出对方的意思。 纪王谋逆,牵出不少李家的人,饶是如此,李家宗亲遍布京城,杀是杀不完的。 所以,要给小皇帝立威,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借口。 她说:“你来,还是我来?” “我二人一起。”颜执安回复,“一起去礼部。” “我二人去?”右相疑惑,“没有皇帝旨意,如何去做?” 颜执安摇首,“要旨意作甚?” “你没有旨意……”右相顿住,瞬息明白她的意思,道:“也可,我二人过去,先拿人,后请旨,恶人我们来承担。” 言罢,她又笑了,端详面前的女子,依旧平稳如山,她玩笑道:“不是要走吗?” “她太过感情用事!”颜执安无奈,“她随了先帝的性子,不够狠辣。” 这是颜执安对循齐的评价。以前觉得循齐善良是好事,如今看来,她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地。 右相笑了,笑容深深,辗转说道:“你找到遗旨了吗?” “没有。我找遍了陛下的寝殿。”颜执安也是头疼,“不过,如今暂且用不到这道旨意。” “我倒觉得这道旨意是给你我。”右相接住话头,多半是托孤。 先帝是自己喝了毒酒,明知有毒而为之,多半是去岁一事后,先帝便明白安王的弑母之心,顺水推舟。 左相道:“走罢!” 右相起身,将事情交予手下,当出官署时便看到了外面的百余名禁卫军。 她疑惑,“禁卫军听你调动?” “羡慕吗?”颜执安唇角弯弯,修长的身形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出了几分锐意。 右相玩笑道:“我羡慕作甚,从除夕夜那晚,我就该想到,陛下将禁卫军调动兵权给了你。” “你想多了,我只拿到了一半而已。”颜执安坦然,“小皇帝手中还有一万巡防营的兵马,你可以努力去要过来。” 这句话说得十分突兀,右相故作疑惑:“我要巡防营做什么?” 左相笑容隐晦。右相故意避开她的视线,转身登上马车。 两人各自登上自己的马车,前往礼部。 登车后,右相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禁卫军,眉眼添了几分狠厉。 马车至礼部停下来,左相先下车,礼部的人来迎,刚要寒暄几句,又见后面一辆马车上也有人下来了,登时僵持下来。 随后,禁卫军涌来,将礼部包围起来。 众人不知所措,探头者都缩了回去。两人进入礼部,禁卫军立即围门。 礼部尚书大步而来,看见两人,眸色微颤,忙上前询问。 左相与礼部尚书家住在一起,斜对门,他的妻子便是国子监徐祭酒。 他问话,两人却不回答,左相道:“拿下。” 礼部尚书急了,道:“左相,我犯了何错?” “自己去想,待明日朝会,再议你的过错。”右相代为回答。 话音落地,禁卫军走来,将人押下去。 “颜执安、上官礼,你二人要做什么?”礼部尚书吓得直呼其名,“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颜执安恍若未曾听闻,又召来左右两位侍郎询问,“谁参与议皇后谥号一事?” 两人面面相觑,意识到出事了,眼中皆是彻骨的惧怕,皆不敢言语。 右相劝说:“好好想想,莫要让整个礼部陷入泥潭中。” 两人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右相转身,说道:“拿下,送入刑部。” 整个礼部被围住,三人被带走后,两人也直接离开。 事情很快传到循齐的耳中,徐祭酒先来的。她算是循齐的表姑母。 皇帝尚在服孝,一袭白衣,衣衫单薄,近日来也瘦了许多,可一双眼睛,带了几份锐意。 “徐祭酒怎地来了,我记得先帝丧后,您并未入宫。”循齐先开口,抢夺先机。 徐祭酒苦笑,她的母亲与纪王来往密切,她哪里敢露头呢。 “陛下,礼部一事……” “礼部怎么了?”循齐故意询问,“表姑母黄昏至此,一不是来祭拜新帝,二不是来看朕,好端端怎地提及礼部。” 旁人不懂礼部被围的事情,徐祭酒明白,杀鸡儆猴。 她提起裙摆,朝小皇帝跪下,诚恳道:“陛下,我来替礼部尚书求情。” “他哪里错了?”循齐询问她。 “陛下,他错在未曾劝说陛下……”徐祭酒顿了顿,“未曾尽到劝说的责任。” 循齐咀嚼她这句话,骤然明白了‘亲贤臣、远小人’的用意,她说道:“若朕一意要罚他呢。” “陛下,可是您说去帝号,以皇后尊位来议谥号的。”徐祭酒脱口而出,如今左右二相以此来惩罚,是不是过于牵强了。 循齐托腮,道:“所以,朕错了呀。” 徐祭酒无言,皇帝承认自己错了,她还能怎么办。 小皇帝说:“你刚刚也说,未曾尽到劝说的责任。这是你自己说的。” 挖了个坑,徐祭酒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她后悔晚矣。她忙要求情,循齐摆手,道:“朕累了,姑母退下。” 小皇帝赶客,徐祭酒哀求不下,只得先行离开。 徐祭酒走后,左相便回来了。 小皇帝一人坐在御阶上,瘦弱的肩膀弯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毫无精神。 颜执安缓步走近,道:“徐祭酒来过了?” “来过。”循齐复又抬头,肩膀挺直,朝她一笑,“我在想,何不以此试探宗室的态度,你觉得呢” “知错就改,懂得汲取教训,尚且不错。”颜执安讥讽一句。 循齐察觉到话中的嘲讽,便忍不住仰首看她:“你嘲讽皇帝?” “臣不敢。”颜执安面无表情。 循齐不敢说了,往一侧挪了挪,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左相坐下。 颜执安本欲再讥讽一句,触及她柔软的的脸颊,便俯身坐下来,道:“你不怪我二人越俎代庖?” “你拉上老师,是害怕我会迁怒你吗?”循齐巴巴地凑过去,眼睛眨了眨,下一息,颜执安揪住她的耳朵,道:“陛下以为臣会惧怕被迁怒吗?” “我错了。”循齐认真道歉,故意靠着她的肩膀,“你看,我当真离不开你的。” 颜执安:“……”故意的? 她趁机问:“不如,臣来顶上太傅一职?” 第68章 这一世,只能做君臣了吗? 循齐看向她,直接回答:“我觉得右相不错。” 颜执安不言。 两人静坐,皆是沉默,待天色擦黑,颜执安起身告辞, 循齐目送她离开,眸光沉沉。颜执安似有感觉,她知道陛下在看她,她不敢回头,一回头,就会心软。 天色昏暗,一人走在垂龙道上,步态悠然,衣袂摇曳,这一幕,深深刻入循齐的眼中。 她在想,这一世,只能做君臣了吗? 循齐阖眸,压下心中的难受,回身,即见大殿,这个皇位容不得自己放纵。 隔日,李氏求情的奏疏如雪花般飘入大殿,背后是谁推动的,不用人说,循齐也明白。 一件事背后带来很大的影响,知微见著,循齐自然受益良多。 奏疏都是由二相看过之后,才奉给她。循齐看过一番后,在众多求情的奏疏中看到一份,弹劾右相上官礼。 循齐细细观看一遍,弹劾右相顶替长姐之名,祸乱朝堂。看了眼名字,循齐不大记得此人,召内侍长来问。 内侍长说:“此人是徐祭酒弟弟的小舅子家的人。” 关系错乱。循齐便道:“将这人召来。 内侍长历经四朝,经验老道,便说道:“陛下不必理会这等小人,右相一事,先帝也知晓,未曾理会。” 一封弹劾的奏疏罢了,只要皇帝不理会,闹是闹不起来的。 他继续说:“不过是祸水东引罢了。” “该罚。”循齐斟酌,她不敢妄自决断,便看向内侍长。 内侍长被她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得心中发软,含笑道:“您想罚,自然可罚。依臣之见,此刻不必理会。能至您跟前,右相也是知情的。” 循齐颔首,“朕知晓了。” 她便将奏疏搁在一侧,等有空的时候询问右相的意思。 她本意放置不管,不想,此事愈演愈烈,午后便有人来弹劾右相,专为此事而来。 循齐想起内侍长所提,祸水东引,想要借此来掩盖礼部一事。她按兵不动,询问对方:“你是李家的人?” “臣父乃是文帝陛下的堂弟。” 循齐暗自思索繁杂的关系,文帝是谁? 那是明帝的祖父,也就是眼前的人比纪王还要高出一辈。越不过纪王,就说明此人无甚地位。 她又问内侍长:“他身上可有王爵?” 内侍长摇头,道:“乃是文安郡王的庶子。” “嫡子呢?”循齐脱口而出。 内侍长说:“仙游多年了。如今文安郡王府掌家的乃是他的侄儿,但多年不闻事。” 循齐纳闷:“既然如此,他怎么就能进宫的?” “他在御史台任职。”内侍长小心提醒皇帝,“此人与徐祭酒关系密切。” 他说密切,循齐想入非非,不觉红了脸,旋即摇首,御史台的言官不能动,她摆摆手,打发人走。 待人走后,循齐好奇询问内侍长:“可是那等关系?” 内侍长不动声色:“哪种关系” 循齐白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道:“陛下长大了。” 呸,循齐冷笑一句,老奸巨猾。回过头来细想,此事已闹大,李氏似乎捉不住左相的毛病,开始捏着右相的错处。 一群窝里横的窝囊废。 她托腮冥思,此事如何善后,李氏多半是想以此事为要挟,逼迫她将此事大事化了小事化了。 苦思不得解时,左相来了,循齐欣喜万分,忙上前迎接,“左相。” “陛下想好了如何解决右相的事情了吗?”颜执安开门见山,见到她这么高兴,如同见到了救星,可见并未想到解决之法。 循齐苦恼,“不想理会,可以吗?” “若是不予理会,愈演愈烈,会闹得满城风雨,于右相而言,不妥。沉默并非是好事,只会让谣言传得满天飞。”颜执安反驳她,“该解决还是要解决的。” “既然如此,先处理礼部一事。”循齐冷笑,“召见上官泓?” 颜执安又说道:“右相之意,不愿你插入上官家的事情。” 循齐顿时没了好脸色,“杀了上官泓便是。” “陛下又感情用事?”颜执安凝神,“戒骄戒躁。” 循齐刚涌起的怒气,又被按住,无奈看她一眼:“你说,如何是好?” “陛下初登基,诸事繁杂,李氏欺负陛下年幼罢了。”颜执安徐徐开口,“你越急越乱,越让他们满意。您慢慢想,背后是谁在推动?” “右相一事,必然是徐祭酒。”循齐笃定道,“先从她着手?” “她是国子监祭酒,教书育人多年,桃李满天下,若要动她,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颜执安打量小皇帝的神色,“动是要动,若是不动,此事便会很麻烦。您要做的,便是瓦解李氏的阵营。” 瓦解?循齐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起什么,道:“礼部空出一尚书二侍郎的空缺,对吗?” 小皇帝反应很快,颜执安欣慰地笑了,“既然如此,明日商议此事,让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来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自然要为自己打算。” “老师的事情,怎么办?”循齐急急问道。 颜执安不问反答:“陛下可曾想过巡防营的指挥使如何安排?” 问题跨越得太大,循齐被问得发懵,迅速抛开上一个问题,立即去思考当前的问题。 “您是想怎么做?” “询问右相的意思。”颜执安说,“陛下总得去安排,不如安排信得过的人。” 循齐恍然大悟,“朕召她来。” “甚好,臣先回去。”颜执安弯腰揖礼。 她不多留,循齐却怔怔地看着她,很快,又收回视线,将心中的不舍压了回去。 天黑之前,右相匆匆而来。 循齐将弹劾的奏疏递给她,凝重地看着她:“我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可解你之危。” 右相接过来,略扫过一眼,定了定神,温柔道:“陛下不必在意,祸水东引罢了,臣不在意这些。” 循齐抿唇,几日来学会了不少,学会将怒气压下去,不动声色。 “可若不平息,于你不利。” 右相嗤笑一声,双眸渐渐地发冷,温柔的笑容徐徐被替代了,无奈道:“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朕召你来,不是听你道歉的,巡防营指挥使空着,老师可愿意?不如暂时交予你,待有合适的人选后再做定夺。” 循齐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带着自己的诚意,令右相的目光逐渐软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此举,怕是……” “老师想做什么,我知晓,疯子若活着,必然会接受的。”循齐打断右相说的话,“您做什么,我不管,老师,我是想告诉您,我给您善后。朕是天子。” 右相淡笑,望着面前稚气的孩子,循齐说:“疯子养大我,我便也是您的孩子。老师,我盼您余生安康。此事将您牵连进来,是我之错,但我不知如何挽回。” 她不假言辞,诚心诚意,让右相无言以对,她淡然一笑,“陛下,你与阿姐不一样了。” “我也想做个疯子,可是不成呀。”循齐无奈。 右相笑意淡淡,眼中带着无奈,慢慢地被怜惜取代,她说:“臣先暂领,待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臣再交还陛下。” 循齐缓缓松了口气,又提及礼部人选一事,让她早做准备。 三人之中,势必要给李氏留出位置的,至于,如何做,待看明日朝会上。 隔日朝会,开始便有人弹劾右相,左相面上挂了笑,那人瑟缩一番,不知是谁提及一句:“左相丁忧未至一年,可见孝心不够。” 上座的循齐望向那人,欲发难,颜执安慢悠悠开口:“夏御史管得确实很多,你怎地不管管安王,若无安王弑君,我还在府上丁忧。” 提及安王谋逆,对方哑然,颜执安故作轻蔑,“不如你去问问安王?” 殿内沉寂,落针可闻。 方才还在摩肩擦踵要辩论一番的御史们更是哑口无言。皇帝扫视一番,将刚刚的话吞了回去,静静看着朝臣们。 这时,右相趁机提及礼部空缺,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也有人反对,甚至为礼部尚书求情,然而,都被二相四两拨千斤般拨弄过去。 朝会议不出来,皇帝倒也安然,令回去再想,都可举荐。 此事说完,便是帝号一事,礼部三人都在刑部,便是礼部的主事们商议的,他们勤恳极了,所议的皆是美谥。 皇帝很满意,大手一挥,赏金千两。 右相则与颜执安嘀咕,道:“你将她养得不知钱是何物。这些人一辈子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 颜执安不以为然,“若不然,学你抠抠搜搜?” 右相汗颜,睨她一眼,道:“不出明年,你要出门去了。” “出门作甚?”颜执安没理会过来。 右相提醒:“她这么败家,你不去找矿,都养不起她。” 颜执安抿唇笑了,眼中添了明亮,右相观她之色,顿时明白小皇帝倾慕之意。颜执安太完美了,几乎找不到缺点,哪怕这回与李氏过招,李氏也找不到她的问题。 最多参她丁忧不足一年,这些事情,无伤大雅。 颜执安,过于完美,让人羡慕。她就像是天之骄子,上天赋予她才华、美貌,还有手段。 不怪小皇帝沉迷,只怨苍天让她晚出生十年。 散朝后,循齐去灵堂,颜执安随行,她还要嘱咐几句。 循齐做事,有些冲动,太过年少,意气用事。她叮嘱后,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则不在意,而是提醒她:“先帝有遗旨,臣猜,当是令臣为太傅,时刻盯着陛下。” 循齐:“……”我不信。 第69章 于心不忍。 “母亲去前,与我说了很多话,偏偏没有提及遗旨一事。”循齐回想当日的情景,一时间,倒觉得左相在欺骗她。 颜执安一袭官袍,姿态优雅,周身沐浴暖阳之下,照得身上官袍闪闪发光。 循齐心里如轻羽拂过,痒得难忍,道:“左相,我十七岁,不是七岁,你总是骗我,合适吗?” “你是皇帝,我若骗你,便是欺君。”颜执安认真地提醒小皇帝,“你自己去找找。” 循齐思索一番,与左相一道往灵堂而去。 祭拜过后,左相便离开,循齐一人待在灵堂,望着灵幡望着灵位,阖眸而定。 这一刻,起伏不定的心在此刻安定下来。 她在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爱情与权势,当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她回头望着母亲的灵柩,脑海里不觉在想她与明帝惠帝之间的纠缠。 她吩咐道:“将安王带来。” 安王来得很快,一身白衣,小跑进来,待见到灵堂,却迟迟不肯动步。 循齐背对着他,盘膝坐在蒲团上,脊背挺直,闻声便知晓是他来了。 灵堂内外的宫人都被屏退了,此刻,内外只剩下姐弟二人。 “安王。”循齐呼唤一声,语气冰冷,“朕答应过母亲,留你一条性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去给母亲守陵。” 母亲想与明帝合葬,那你就去给她和你的伯父守陵。 安王迟钝许久后,终于将脚迈进来,走至跟前,屈膝跪下。 先帝灵柩就在眼前,檀香阵阵,这里的每一物都在提醒他,母亲已逝。 安王阖眸,哭出了声音,循齐却说道:“你有脸哭吗?” 安王跪地,哭得更大声,循齐嫌烦,“再哭,我弄死你。” “你最好杀了我。”安王哭声不止,“你已是皇帝,没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今日的阳光格外暖,可背着光的地方,十分阴冷。灵堂内的温度很低,哪怕熏了炭火,依旧冻得人瑟瑟发抖。 循齐阖眸,闻着熏香,冷静地提醒安王:“母亲不让我杀你,但其他人可以杀你。比如你的老师右相,比如左相,她二人皆可。” 这句话,钻了漏洞。先帝以为她不杀安王,天下人无人敢动,但二相敢杀! 她望着安王,徐徐笑了起来,“所以,你乖一点,去守陵,我可以忍你,她们不会忍你!” 说完,她站起身,望着灵柩,道:“母亲,我将他带来了,给您守灵。” 母亲,我会让他活着,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让天下人都知晓,他弑君、杀母。 **** 新年落了第一场雪,先帝灵柩出殡,百官送行。 雪落得很大,落满人间每一处,至皇陵时,众人身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雪花。 灵柩入陵,封陵。 循齐望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未动。她不动,朝臣更不敢离开,陪着她站在雪地里,忍受风寒。 朝臣冻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劝皇帝离开。 颜执安畏寒,风雪裹挟着彻骨的冷意,席卷而来,让她冷得不敢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似是回神一般,转身离开。众人长呼一口气,跟随皇帝离开。 颜执安看了一眼小皇帝的背影,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最后,内侍长递给她一只手炉,随后匆匆跟上小皇帝的脚步。 手炉上的温暖,让颜执安暂时按住收拾小皇帝的心思,右相缓步走来,啧啧一声,道:“她对你,到底是不一样的。我是她的老师,也无此殊荣。” 不想,颜执安认真说:“你有钱吗?” 没有。右相自觉穷酸,无法与颜家相比,她无奈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语重心长道一句:“钱不是关键,关键是小皇帝的心思。” 提及此事,颜执安又犯起头疼病,不免望向上官礼:“卿可否不提烂主意?追封家父郡王一事,是你提的,对吗” 右相被掀开老底,忍不住轻笑一声,她只旁观,看得最清楚,便道:“我好奇昙花一现的结果。” 颜执安抬脚走了。 右相莞尔,追上她的脚步,道:“你是不是有违背世间伦理的羞耻?” “上官礼。”颜执安语气冷冷,静静地看着对方,“你如何做,是你的事情,休要来参与我的事情。” “我只一言,惠帝杀兄夺妻,为何无人反对”右相坦然。 她的话,让颜执安沉默。右相踱步至她跟前,“有些事不可论,若真要论一论,世间人伦早就颠覆。你敢说惠帝不对吗?先帝再嫁,嫁给惠帝,就连她的亲儿子都无法接受,这是为何?” 颜执安阖眸,理解她的意思,道:“世人对女子,多苛刻。” “世人对女子多苛刻,你对陛下,尤为苛刻。她在情窦初开之际,遇上你。你一非丑陋,二非愚蠢之人,她喜欢你,也在情理之中。” 颜执安抬眸,远山眉下双眼幽深,道:“你疯了。” “我呀,早就疯了。”右相温柔的笑了,神色如往常和煦,但她的话,如今日的雪花一般,卷席着寒冷。 颜执安不知当年发生何事,但还是劝说一句:“人已逝,当放下才是。” 话音落地,右相笑了,笑容深深,睨她一眼,踩着白雪,大步离开。 这一笑,让颜执安更冷了,她抱着循齐赠予的手炉,不明哀叹一声。 这对姐妹,倒有几分相像之处。 她走了两步,往大殿而去,走着走着,她又停顿下来,不对。这对姐妹不是生来相似,而是被逼的相似…… 这么一想,颜执安心中越发不安,右相看似沉稳温柔,可她心里住着一头野狼,蛰伏其中,随时都会杀出来。 愁人。 颜执安打消了让上官礼为太傅的主意,这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入大殿,一股暖意袭来,颜执安拍了拍身上的雪,右相已入内,正在与皇帝说话,不时看向她。 不知怎地,颜执安生起一种心思:此二人狼狈为奸。 不知怎地,再观二人,又觉得‘狼狈为奸’这词莫名可爱,果然,她也要疯了。 殿宇简陋,只作休息一用,休息过后,众人便要离去,回自己休息之处,明日回京。 今日风雪太大,贸然赶路,只怕会出事。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了,两人还在说,颜执安踱步过去,两人却又闭嘴,齐齐看着她,鬼鬼祟祟四字就差写在脸上。 颜执安望着皇帝,皇帝扯了扯右相的袖口,右相起身,询问她:“左相可是置了帐篷?” “你想做甚?”颜执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这人要抢她的帐篷! 果然,右相笑了:“不如借给我一用。” 颜执安不满,险些要骂人:“我睡哪里?” “你与陛下挤一挤。”右相厚着脸皮说,“若不然,你再给给我置办一顶帐篷?” 循齐不知内情,眼神飘忽,看看右相,又看看颜执安,只见对方白衣飘然,乌黑明亮,她不免笑了,下一息,颜执安看向她:“你是皇帝!” “你们的事情,朕管不得。”循齐果断地往后缩了缩,“你们自便,谁抢输了,朕的行宫给你们分一半的床。” 她怎么做主? 罢了罢了,你们折腾。 小皇帝缩在龙椅里,眼神怯怯,让颜执安无奈,右相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左相,我先走了。你若不介意,晚上与我一道睡。” 颜执安与旁人不同,不愿与人同睡,右相这么一说,她便打消了回床去安睡的心思。 但她看向小皇帝。 循齐灵敏,道:“不如床给你,我睡地上。” 皇陵本就阴冷,就算是有炭火,晚上睡地方,怎么睡也睡不热的。颜执安心存警惕,但还是做不到让皇帝睡冰冷的地板。可罪魁祸首已走远了。 循齐托腮,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明亮,颜执安却说道:“我睡偏殿。” “偏殿在哪里?”循齐故作不懂,“你去看看。” 她的得意之色,让颜执安蹙眉,道:“你又犯毛病了?” 这一言,让循齐立即端正姿态,往外一看,并无人在,她便又松散下来,道:“只你我罢了。” 一句话,让颜执安不知该不该继续说她。 寂静两息,司马湛司马顷两兄弟来了,一见二人,循齐眼神暗淡下来,颜执安也回身看向两人。 两人不过是想来皇帝跟前凑一凑,两兄弟没有司马循的作为,只想攀着皇帝的衣襟,时刻让她记得,他们是她的舅父。循齐不得不打起精神,与之周旋。 两人说过往,说先帝,絮絮叨叨说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漆黑,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循齐常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不怒不喜,若在以往,她必然厌恶地说上一句,但如今,她什么都不说,自己放空,待收拾好自己后再与人说话。 她的每个表情都落入颜执安的眼中,颜执安骤然觉得,她在短短半月间,进步许多,尤其是帝号一事后,她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人都会长大。颜执安低眉,不觉怅然,被逼着长大。 循齐调整好自己后,复又看向颜执安,粲然一笑:“去看看偏殿!” 方才的一抹心疼,被这句话击退,消失得干干净*净。颜执安淡然起身,身姿娴静,循齐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摆摆手:“卿自去。” 一句卿自去,说得敷衍,自己又坐着发呆。 颜执安扫视周围一眼,究竟是于心不忍,道:“陛下同去看看?” “嗯?”循齐被勾起了心思,不觉仰望看向对方,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避之不及的,怎么就改变心思了? 第70章 你这是毁了她! 殿外风雪未停,银装素裹下的皇陵更添几分肃穆之色。 君臣一道出殿,宫人递来暖手的手炉,循齐顺手接过,反而递给了左相。 但左相手中已有一个! 循齐亦不言语,反而将左相手中的拿过来,将新的塞至她手中,再将凉了的手炉还给宫人。 换手炉的动作一气呵成,更是无声。随后,她才道一句:“走罢!” 颜执安看着她的背影,又低眸看着自己手中的手炉,紧跟随皇帝的脚步。 大雪堵住来时的路,朝臣不得不在此地歇息一晚,各自寻了殿宇去休息,只朝臣多,炭火不足,分到者,少之又少。左相惯来有自知之明,令人准备了帐篷炭火,不与众人去挤。 皇帝的殿宇自然是最好的,殿内早就有炭火在暖着,至于偏殿…… 两人步入偏殿,偏殿本就是一待客之地,有小榻,但殿内冰冷,不及正殿暖和。 小皇帝扫视一圈,默不作声,但眼中露出失望,她看向左相,道:“回正殿,你住内寝,我住外面,如何?这里冻死人。” 其实她可以住偏殿,幼年的竹屋通风,冬日里寒冷,她与疯子照样挺了过来。但她私心不想住。 小皇帝在观察,颜执安同样在观望,看了一眼后,也没有勉强,道:“听陛下的。” 循齐缓缓松了口气,眉眼舒展,背对着左相,不由笑了。她的笑容,如往日一般澄澈,但颜执安看不到。 两人回到正殿,脱下厚衣裳,循齐围着炭火取暖,与颜执安说起安王的安排。 “等弱冠后,再调回京城,娶一王妃,他若安分,朕便让他活着,若不安分……”她顿了顿,眼中光色凌厉,不是她对不起先帝,而是被逼无奈,搅得京城不宁,朝堂动荡,她就只能对不起先帝了。 她说,颜执安听着,念及先帝,便道:“不用你来,我来。你受先帝嘱咐,天下人皆知,若是违背,天下人只会捏着你的错处,说你不忠不孝。” 循齐想起疯子的嘲讽:古人重孝,多是愚孝,仔细去想,那不是孝顺,不过束缚人的枷锁罢了。 俗语说,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 念此,她想到右相,担忧道:“其实,安王的事情不急,上官家的事,我觉得,会出事儿。” 安王在皇陵,再怎么闹,令人看着,折断羽翼,无法闹腾。可是上官家呢? 上官泓秉持着家训,又占据孝道,右相几乎处处受制。 提及此事,颜执安也是无可奈何,道:“随她去,她想要的,她自己明白。” 上官礼此人,看似出自大家,熟悉礼法,又曾参与修建律法,外人都道她恪守规矩,可她明白,上官礼心中住着一头恶狼。 循齐紧紧望着她,她抬首,对上循齐的目光,四目相接,循齐的眼睫一颤,下意识挪开。 这一眼,惊慌失措,让颜执安的心不觉抽痛。循齐却装作无事,继续说:“朕、想废除上官家的规矩。” “右相愿意吗?”颜执安恢复常色,“她若想废,早就动手了。” “为何不废除?”循齐糊涂了,这般丧心病狂的规矩不废除,还留着作甚? 颜执安淡淡一句:“上官泓杀了她两回,出生一回,十三岁一回,她如今三十余五岁,二十余年,她都忍了,只是废除这条规矩吗?” “那她想干什么?”循齐深思,一时间,倒想不通老师的用意。 颜执安摇首,“臣也不知道,但臣觉得不简单。陛下登基,她的地位更为稳固,你活着,就是她的底气,就看上官家如何伏低做小了。” 若上官泓知错就改,与之修好,便也罢了,但上官泓不是这等性子。 循齐迟疑,微微抬头,触及左相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她的心忽而紧张跳动。 颜执安沉浸于思考中,不知小皇帝的想法,唇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 日落黄昏,宫娥准备晚膳,右相翩然而至,她从颜家帐篷里走来,入殿后,脱下大氅,乍见两人心平气和地烤火,心中不由犯疑,颜执安这是好脸色待小皇帝了? 她来,循齐让人搬了凳子,自己巴巴地凑过去,面上一片和煦,道:“老师,朕已登基了。” “嗯。”右相点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朕、可以废除上官家的规矩。”循齐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想,右相面色微变,扫了一眼左相,俯身坐下,伸手烤火,故意说道:“礼部的事情解决了吗?陛下的终身大事该如何安排?还有……” 她故意顿住,转而看向颜执安:“你这么纵容她,是想做皇后吗?” 一句话,挑拨离间。 循齐落下的心又悬起,不安地看向左相。 颜执安淡然,回复右相:“难不成我走,留你一人?” “罢了,我来蹭饭的。”右相适可而止,也示意二人莫要再提及此事。 循齐哪里想得那么深,唯有颜执安与她共事多年,熟悉她的意图,不免叹息,只道一句:“朝堂乱着呢。” 小皇帝看似登基,李家不满,安王活着,动荡不停,上官家的事情与之比起来,着实算不上要紧的。 晚间,风雪停了。蹭饭的人也跟着离开,颜执安本意睡外寝,将里面的床还给皇帝。 可皇帝不肯,让人搬了小榻进来,自己先躺下了。见状,颜执安只能睡里侧。 一夜间相安无事,小皇帝守着自己的地盘,一步没有越雷霆。 翌日,君臣回朝。 风雪三日,雪停后,小皇帝下旨,斩杀礼部尚书,左右侍郎二人贬黜出京。 事情到这一步,众人已将视线转礼部空缺上,纷纷使力。 辗转半月,礼部尚书落在上官家,由上官泓摘得桂冠。 一时间,众说纷纭。 事后,循齐不解,逮住左相询问:“她为何要将这等位置给上官泓?” 颜执安看她一眼,她迟疑,半晌后,颜执安安抚她:“她愿意这么做。” 不过,太傅一职,怕是不能让上官礼来承担。 回府后,颜执安兀自思考合适的人选,陈卿容又来叨叨,叨叨一番,颜执安抬眸,眸色锐利,吓得她不敢言语。 “家里来信了。” “过继子嗣?”颜执安缓过心神,眼中一片平静,看得心虚的陈卿容浑身发麻,“你这眼神,让我害怕。执安,家里的念头,我知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颜执安知晓,反而不在意,这些事情此刻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 “你在想什么?”陈卿容越发害怕,“你看我像看敌人。” 陈卿容不是朝堂上的人,也甚少见过女儿这般狠厉之色,下意识为家里辩解。 “母亲,我在想何人为陛下太傅,家里的事情,不必在意。”颜执安坦然,“这些事情,不算要事。” 颜家的事情,再怎么闹,都是家里的事情,如何与国家相比。 可是谁人可以镇得住小皇帝呢? 陈卿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是大事,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啊,三月后,皇帝出了孝期,你该晓得更棘手的事情该来了。” 皇帝十七岁了,寻常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十七岁婚嫁。皇帝十七岁,到了成亲的时候。 颜执安敛眸,陈卿容心虚道:“我可没掺和,只是给你提醒,我听说上官家近日得势,你别被上官家骗了啊。人家指不定想要扶持家里,再扶持位皇夫出来,你可就落后面了。” 两人心思各异,颜执安不免说道:“皇夫一事,我自有定夺。此事不急的。” “你急太傅一事?满朝文武,谁不成?”陈卿容不理解她的想法,“皇夫与太傅相比,自然是皇夫要紧啊,你怎么本末倒置。” 颜执安扶额,知晓母亲糊涂的想法,说道:“母亲,您想什么呢,太傅是良师,您先回去,我头疼。” “执安啊……” “母亲。”颜执安停顿,想起一事,“您最近怎么不催我成亲了?” 陈卿容露出一脸无奈的姿态,“你不成亲,我也奈何不了。皇帝孝顺你啊,有她在,旁人欺负不了你。她给你养老啊,怕甚。” “因此,您盯上小皇帝,对吗”颜执安立即窥破她的想法,冷冷一笑,“您别打她的主意。她脾气不好。” “咦,脾气不好,她脾气很好呀。”陈卿容不理解,小东西好得很,每回见面笑呵呵,哪里就是脾气不好了。 颜执安将人赶走,十分疲惫,诸事繁杂,一步步来,先解决皇帝的事情,至于皇夫…… 头疼欲裂。 转眼至四月里,皇帝一出孝期,恳请陛下大婚的奏疏纷纷而至。 循齐看着奏疏,拨弄一番,旋即丢入火盆里,当做无事发生。 一旁的内侍长含笑道,“陛下,这是好事呀,您都已十七岁了,也该成亲的。先帝十五岁便嫁给明帝陛下的。照您这个岁数,都快有您了。” 循齐:“……”劝人不带这么劝说的。 皇帝置若罔闻,二相因此事烦不胜烦,见不到皇帝,便将矛头对准二人,明面举荐,暗里试探。 右相是直接拒绝,无论是何人,都不曾理会。小皇帝的心思,她最清楚,她喜欢左相,此刻正是情深,欲求不得,眼中哪里还能藏其他人。 反是颜执安,将举荐的人都记下,记入名单。最后,递给皇帝。 循齐看到名单时,半晌没有言语。她仔细地地看了一遍,气得浑身发抖,“你让朕成亲立皇夫?” “你是皇帝。”颜执安语气压得很轻很低,唯恐让皇帝不高兴,可饶是如此,皇帝还是怒不可遏。 循齐心中藏着怒气,可展露一瞬后,又极力压制住,力图自己冷静。 “朕是皇帝吗?” 颜执安努力与她平视,眼中平和,不温柔也不是严厉,“陛下富有天下……” “你、颜执安也是富有天下。”循齐觉得心口窒息,喉头一紧,心中的委屈压住不住,“他们劝,为一己之利,你为了什么?” 这一刻,她愤怒、委屈,但还是静静地等着左相的答复。 颜执安撩起衣摆,徐徐跪下,她这一跪,让循齐的委屈顷刻间,荡然无存。 颜执安往日的骄傲,似乎在一刻,都消失了。 循齐急忙上前,伸手去拉她,“说话便说话,你跪什么?” 颜执安执意不起,反攥住她的手腕,肌肤相碰的一刻,循齐的委屈也散了。 她道:“十多年前,先帝提拔臣,多年来,先帝待臣不薄。又将女儿托付于臣,臣之荣幸,臣待陛下,如同亲女。” 循齐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发酸,默默松开她,顷刻间,却又无法言语。 “颜执安!”她踌躇半晌,只说出三字,十分无力。 她说道:“颜执安,朕不会立皇夫。” “哪怕陛下立皇后也可。”颜执安答道。 “你……”循齐又是一气,立皇后、立皇后,她质问道:“你既愿我立后,为何不是你……” “臣说过,臣待陛下,如同亲女。”颜执安语气平和。 循齐不甘心,“那夜,你吻了我!” 闻言,颜执安微微抬眸,清澈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旋即,脸色犯红,辩驳道:“药力作祟罢了,陛下岂可当真。” “你就是不承认,对吗?”循齐心力交瘁,咬牙道:“既然你想我立后,我便立你颜家女子为后。” “放肆!”颜执安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说完后,心中大悔,她是皇帝了,不再是她的女儿,放肆一词,怎可宣之于口。 此刻,她也是心力交瘁,无奈道:“小齐,休要胡来。” 循齐道:“你起来。” 颜执安只得起身,眼神也不如方才和煦,甚至带了几分不满,“你非要闹得天下不宁?” “朕不宁,颜家休想安宁。”循齐找到了软肋,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 颜执安气得转身离开,循齐也不挽留,抬手就将名单撕了粉碎,唤来内侍长,道:“明日将陈夫人请入宫来。” 内侍长:“……”他方才还听到皇帝与左相争执,这是吵不过,喊家长吗? 话是如此,但他还是派人去喊了。 陈卿容高高兴兴地入宫。 小皇帝过了孝期,穿了一身朱红色的裙裳,端正地坐在案后,容色昳丽不说,无形中添了一抹威仪,有些皇帝的姿态了。 陈卿容上前行礼,小皇帝亲自拉她起来,牵到一旁就坐,高兴道:“许久不见夫人了,夫人近来可好。” “我、还是老样子,挺好的。”陈卿容端详小皇帝的容色,姿色虽好,眼下一片乌青,可见今日休息不好。 她有些心疼,劝说小皇帝保重身子,这时,循齐开口,“夫人,朕想立后。” “什么?”陈卿容吓了一跳,惊得睁大眼睛,“立、立后?不是立皇夫吗?陛下,您是不是说错了。” “夫人,朕喜欢女子,思来想去,不如立颜家女为后,您觉得呢”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神色自若,“您愿意吗” 陈卿容被吓到了,吞了吞口水,小皇帝幽深的眼眸眯了起来,显出几分孩子气,但她不觉得是孩子气。 有些怕人,有些惶恐。 “我该愿意吗?”陈卿容被吓傻了,若是说,要立颜家儿郎为皇夫,她肯定欢天喜地。 但是为后、她不想。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的。 她的惶恐,落于循齐的眼中,循齐很满意,道:“看来,我与夫人,没什么好说的了。” “别、别,你这个想法,左相知道吗?”陈卿容心慌啊,思绪万千,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离奇地发展,哪怕是话本子也不能这么离奇啊。 她按住自己要跳出来的心,吞了吞口水,而小皇帝觉得不够,又问她:“您觉得颜家女,谁合适?” “谁合适?”陈卿容已然傻了,谁合适都与她无关,又不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是小皇帝养母,作妖也作不到她的身上。她正准备喘气,小皇帝一棍子敲过来:“左相!” 陈卿容本就处于惶恐中,再听到‘左相’二字后,拢在袖口里的手指指甲掐进了掌心中,疼得她狠狠一颤,“陛下、莫开玩笑。” 循齐淡然一笑,“没有开玩笑,你回去问问你的女儿,便可知晓。” “别闹了,陛下,我胆子小。”陈卿容浑身无力,她闲散一身,前半生托付于四爷,四爷去后,她跟着女儿,没有过过一日害怕的日子,可今日,她觉得自己的不安达到了极致。 她不敢坐着,匆匆跪下来,道:“陛下,她是你的养母,她养你两年,京城谁不知晓,她曾养育你,是你的母亲,你这么样做,是要毁了她吗?” “陛下,她对您有恩,您不能毁了她。” 她慌张的面容映入循齐的眼中,循齐感觉心口疼得浑身发麻,她轻轻地说:“可是、我喜欢她。” “你……”陈卿容无法言语了,小皇帝皱着眉,不像是玩笑。 一瞬间,她天旋地转,“陛下,您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陈卿容这辈子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件事,女儿自小分离,丈夫去得早。除此之外,也算是一生顺遂,如今大事摆在她的面前,她止不住浑身发抖。 循齐上前,搀扶她起来,又扶着她坐下,“朕的心意,已告诉你了。” “可是不能。”陈卿容哭了起来,反而抓住循齐的手,低声哀求:“小齐、小齐,你知道认下你,她承受多少骂声吗?未婚生子,这个世道不容许。可她还是做了,她为了你,不要名声,你当感恩,不能毁了她啊。” “小齐,你在府里不出门,不知道外面如何议论她。我每每听了都觉得难受,可如今,你要与她成亲……” “小齐,你这不是爱她,是毁了她。” 循齐感觉到陈夫人的用力,眼中浮现痛苦之色,她有些彷徨、有些无奈,当真会毁了颜执安吗? 她的迟缓,让陈卿容看到了希望,“陛下,您是说笑的,对吗?您还年少啊,想要谁都可,唯独她,万万不可。” 陈卿容想过无数种结局,甚至想过小皇帝寡恩,将过去的过往都忘了,薄待颜执安。 但是,万万想不到,会是眼前的结局。 她说:“喜欢她,就要毁了她吗?陛下,若真是喜欢,应该事事以她为先,她好,你才会觉得好。而不是为了自己所谓的感情,不择手段地去毁了她。陛下,我求您,收回旨意。” 循齐望着她,神色暗淡,陈卿容又开口:“惠帝弑兄夺嫂,世人多是暗骂先帝,可曾有人说过惠帝的不是,陛下,您若立后,旁人不会说您昏聩,只会说颜执安媚惑君上,是妖女。” ‘妖女’二字刺得循齐浑身难受,陈卿容还欲再说,内侍长匆匆而来,“陛下、陈夫人,左相来了。” 颜执安知晓母亲入宫,便猜到了小皇帝的用意,唯恐母亲糊涂,她忙赶来。 可一入殿,就见到神色颓靡的皇帝,她走到母亲跟前,道:“母亲,您先回去。” “执安。”陈卿容惶恐,眼角还有泪水,下意识抓着女儿的手,“回金陵,我们回去。” 回金陵?颜执安苦笑一声,握住母亲的手腕,道:“陛下,与您开玩笑的,莫要在意。她会乖乖听话的。” “不,她不是玩笑的。”陈卿容紧张、不安,甚至生起带女儿回金陵的冲动,不伺候眼前的皇帝了 她、太荒唐。 颜执安笑了,眼中的不安掩盖了下去,看向陛下,道:“陛下,你与她玩笑的,对吗?” 循齐起身,转身走了。颜执安望过去,一眼未及,母亲挡住她的视线,“颜执安,你是何心思?” “陛下年岁小,您怎么还当真了。”颜执安朝母亲笑了,“您别吓着她,她近日已很疲惫。” 先帝大去,又逢帝号一事,循齐知错而越发勤勉,她都看在眼中,循齐并不是昏君。 陈卿容慌到极致,颜执安握住她的手,极力安抚她:“母亲、母亲,您听我一言,她知晓分寸的。” 循齐很规矩很安分,是她、是她刺激到了循齐。 她不该提立皇夫一事,逼得循齐心生叛逆。 “可是,执安,她是皇帝,她若乱来,你挡得住吗?”陈卿容内心极度不安,皇帝做什么,朝臣拦得住吗? 历朝历代荒淫无度的皇帝还少吗? 她劝说道:“执安、不如辞官吧。” “母亲,她很懂事的。”颜执安无奈,她知晓循齐不会违逆她的意思胡乱行事的。 陈卿容忽而停顿,道:“执安,你对她,是何心思?” 70-80 第71章 是你先逼我的。 小皇帝的心思,都摆在陈卿容的面前,那么,颜执安的想法呢? 陈卿容凝着自己养大的女儿,她对女儿,不算亲厚。颜执安自幼早慧,旁人还在玩耍的时候,她便展露出天赋,让老太爷一眼看中,带回了京城,亲自教养。 她对颜家的孩子都熟悉,看着她们长大的,可唯独自己的女儿,她未曾尽到该尽的责任。 颜执安的沉默,让陈卿容莫名慌乱,可是很快,她又安定,鼓起勇气说:“你若喜欢,我便不在意外面的骂名!” 一句话,让颜执安霍然抬首,母亲方才还在极力反对,一息之间,便又改变决定。 陈卿容握着女儿的手腕,言辞和煦:“执安,她若觊觎你,你不愿,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会让她如愿的。颜家、陈家,哪怕原浮生背后的原家,都不会坐以待毙。” “前提是你不愿意。但,你若愿意,我也不反对。” 颜执安低眸,心中万分愧疚,“母亲为何变改变心思?”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不希望痛苦。”陈卿容言辞恳切,方才愤怒的面容,在此刻冷静下来,“我与外人不同,我是你的母亲,我顾虑且在乎你的名声,但我更想你高兴、余生无忧。” 颜执安轻轻摇首,“母亲,我待她,如同你待我这般,希望她高兴、希望她余生顺遂。” “所以,你在纵容她。”陈卿容一眼看出女儿的心思,回想起小皇帝往日的举止,心灰意冷,便道:“你待她如亲女,她却觊觎你,颜执安,她与惠帝,可真是一家人。” 陈卿容失望透顶,阖上眸子,松开她的手,道:“你是养虎为患。” 颜执安却不这么认为,“母亲,她只是一时犯糊涂,钻牛角尖罢了,方才,你呵斥她,她可曾反驳,她是天子了,知晓错误,会愧疚、会害羞。” 陈卿容一改往日温和的面容,嗤笑一声,道:“你对她越好,她越放不下你。” 这是颜执安的顾虑,但能怎么办呢? 她可以一走了之,那朝廷怎么办?小皇帝已走错路,她一走了之,小皇帝岂不是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她告诉母亲:“再过两年,她大了,就会改变心思。” 今日是她的错,她不该逼迫小皇帝,再等等,等小皇帝释怀即可。 颜执安从母亲出宫,陈卿容难得冷了脸色,眉眼间藏了一股冷漠,她欲劝说,可不知从何说起。 送母亲入府时,她提醒道:“母亲,她虽说小,但她是皇帝,莫要轻视。” 循齐是犯错了,但她没有一意孤行,甚至今日没有与母亲辩驳,这是她的优点。若真是昏聩,今日就会疾言厉色地与母亲争执,臣下岂可与君王争执,光是这一点,母亲今日在责难逃。 陈卿容转而看她,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姿态优雅,“执安,你若不喜欢,便该断则断。” “如何断?”颜执安不动声色地反问母亲。 陈卿容想了一路,也想到了办法,直接说道:“宣扬你与她的母女感情,你养她两年,她曾唤你母亲、阿娘,这是不争的事实,听多了,她就该醒悟。” 颜执安垂眸,在犹豫。 陈卿容观察她的举止,提醒一句:“她不是你的女儿,不要对她有慈母之心。” “母亲说宣扬母女感情,又让我不要有慈母之心,两相相悖,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颜执安淡定如常,并没有附和她的想法。 陈卿容气个仰倒,忍不住转身走了,可心有不甘,回过身来又说一句:“颜执安,你若愿意,就愿意,若不愿意,就彻底断了干净。她不是你的亲女儿,你们没有血缘,亲母女都会有嫌隙的。” “儿知晓。”颜执安点点头。 “你气死我了。”陈卿容最不喜欢的就是女儿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母女不欢而散。 颜执安再度回宫,在大殿找到小皇帝。 吏部有事来奏,奏到一半,左相来了,他便停了下来,观望一阵,见左相无事便又继续说自己的事情。 今年开科考,逢先帝大丧,时间推迟,但时间已到,各处都在准备。今年科考主考官是右相,下面的举子愤恨不平,颇有言辞。 眼下,与皇帝说的正是此事。 循齐听后,说道:“不平者离京便是,不求他们留下。” 吏部尚书顿住,悄悄看向左相,指望左相说话,可等了两息,左相并无说话的意思。 “陛下,万万不可。” 循齐不耐,眼中浸润冷意,道:“如何不可?若真是有才,岂会在意这等小事,右相何错?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小辈罢了,就算有真才实学,此等人心思不正,朝堂要之何用?” 她不傻,外面的声音摆明是冲着右相来的,右相入朝多年,逮住些把柄就没完没了。 李家人可真没意思。 吏部尚书退下,小皇帝面色舒展,紧张地看向左相,大有做错事被抓包之感。 “陛下,立皇夫一事,可暂缓。”颜执安眉眼冷漠,对小皇帝的耐心似乎也到头了,“陛下想做什么,臣自管不住,您该想想先帝,她拿命给您换来的帝位,能不能让您糟蹋。” 暂缓?循齐不气她拿先帝威胁自己,听到暂缓,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你不逼朕,朕自然会做个好皇帝。” 闻言,颜执安行礼,转身要走,循齐咦了一句,“你走了” “陛下还有何事?” “陪朕去走走?” 循齐快步走下台阶,至她跟前。循齐已十七岁,个子拔高不少,甚至比颜执安还高些,颜执安望她,微微仰首,拒绝道:“官署有事,臣先回去了。” “那你走罢。”循齐意兴阑珊,但也没有逼她之意,又道:“我送送你。” 颜执安被闹得浑身无力,那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你,让你毫无办法,她已是皇帝,送一送臣下,并无过分之举。 该要继续拒绝吗? 拒绝不得,甚至还要感恩。小皇帝并无半分恼意,小脸上还带着笑容,至此,颜执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看她,她看她,四目相接。 颜执安站在殿内,长身玉立,姿态娴雅,威仪毕现,看得循齐心口发热,颜执安严肃道:“为何要吓唬夫人?” “你先吓唬我的。”循齐早就想好了理由,她自认自己不是软弱之人,谁逼迫她,她便要反击。 颜执安不想说下去了,完全说不通,思虑一番,还是认真说道:“你如今帝位不稳,就敢这么嚣张?” 李氏虎视眈眈,安王还活着,各方不稳,且不说李氏的态度,她初登基,就该乖觉些。 她说:“联姻是你如今该走的路。” 循齐振振有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颜执安窒息,“臣非天子。” 循齐努力望着她,不后退,不慌张,努力做到她这般心平气和,唯有这样,才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她说:“朕是人,有感情,知感恩,知仇恨,可我就是想见你罢了。是你一再逼我,我不想立皇夫,你为何要逼我呢?” 她已敞开心扉,“朕是皇帝不假,但若连自己的感情事都做不得主,朕做这皇帝有何意义呢?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做的事情都错了吗你与右相所言,我皆听了,难道非要我做一个提线木偶,你才满意吗?” “朕登基以来,从未懈怠,从未享受,你却一而再地朝廷名义逼迫我立皇夫,颜执安,究竟是你错,还是我错?” 颜执安舌灿莲花,可这一刻,被循齐说得哑口无言。 循齐走近一步,凝视左相,“我喜欢你是真,愿意做明君也是真。或许你觉得我继续喜欢你,会成为昏聩的君王,但我想告诉你,你在我身边会让我成为昏君吗?” “颜执安,夫人所言,我听进去了。我的喜欢,会毁了你。但你的坚持,也会毁了我。” “臣、明白了。”颜执安抬手行礼。 割不断、理还乱。她已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了,是毫不犹豫地离开,还是一味纵容,她已无路可走。 循齐说道:“朕顾及你的名声,不会逼你,同样,你也别逼迫,我只求每日见到你罢了。” 她卑微又谨慎的模样,落入颜执安的眼中,颜执安转身,不忍去看,怕自己再看一眼,便如母亲所言,一味纵容她。 “陛下,您回去。”颜执安声音中带着哀求,“臣想一人静静。” 她想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奢望循齐好起来,可又担心自己的亲近会毁了她,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中。 颜执安失落地走在垂龙道上,感受着清风拂面,过往所学的规矩、利益、律法,无一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麻木地踏上马车,吩咐车夫赶路,马车行驶的那刻,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一闭眼,循齐卑微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她说:我只求每日见到你罢了。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不断浮现,如同钩子一般钩住她的心。 循齐啊。 颜执安扶额,她如同母亲对待她一般,希望循齐幸福,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抛弃这些想法,复又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掀开车帘,路过街市,烟火气息铺面而来。 万千百姓的未来系于循齐一身,这是循齐生来的使命。 颜执安望着鳞次栉比的瓦片,望着林立的店铺,还有行走的百姓,肩上的重担莫名重了许多。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颜执安轻叹一声,世间安得两全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第72章 颜执安,你过分了! 立皇夫一事,暂时搁置,有心人奔走一番,发觉二相对此,皆无心思,再观皇帝,压着立皇夫的奏疏,亦不多言。 可小皇帝十七岁了,再拖延,又可拖延至哪日。 而颜执安的心思,早就从皇夫上挪到小皇帝太傅一事上。小皇帝既然不想联姻来稳固地位,那便只有太傅一事,拉拢朝臣了。 消息放出去,自然引起一番不小的波动,争至夏日,依旧未曾有结果。 小皇帝想令原浮生入朝,右相拒绝了,道:“原家惯来不入仕,岂可为你打破规矩。” 小皇帝一张脸,紧绷绷的,思索一番,右相见她沉思,便说:“原浮生桃李满天下,学士们敬仰,若是入朝,对您更有益处,但先帝在朝,也曾派人去游说。除非……” 她顿了顿,小皇帝眼神清澈,“除非什么?” “您给原山长与左相赐婚。她自然就来京了。” 小皇帝一怔,冷漠地睨她一眼,兀自低头整理衣襟。右相笑出声,和煦道:“殿下,招贤纳士,是明君所为。” “朕不愿。”小皇帝哼唧一声,“良才多与过江之鲫,朕为何要只她一人。” 右相不甘落后,又添一句:“天下芳草如此之多,何必只在意左相一人。” 小皇帝瞠目结舌:“疯子哪里好,值得您二十多年*念念不忘。” 右相拢着袖口,坐姿端正,眉眼和煦,瞅着皇帝的小脸,“陛下,何必困扰自己。” 小皇帝闻言,抿了抿唇角,想要说什么,话在嘴里,打了个滚,又说不出来。 其实,眼前很好,能日日看到她,也不错。 “太傅一事,左相为何放弃老师?”循齐思索一番,转而说起正经事,她不明白左相为放着老师不选,去选外头心思不明的人。 右相坦然:“臣不配为帝师。” 循齐深深看她:“老师自谦了。” “陛下还是听她的,为好。”右相并不生气,相反,反过来劝说皇帝。 循齐蹙眉,觉得她话里有话,但自己始终猜不透,便放了她离去。 无人时,循齐回想近日的事情,左相故意撇开老师,是为何?其实,她现在不需要太傅,有右相与左相在,她有问题也可以问她二人。 要太傅作甚? 为何不将太傅一职给予右相呢? 循齐绞尽脑汁,两人不会不和,两人在政见上不和,但私下里,绝对是配合默契。 循齐想不透,转而询问内侍长。 内侍长笑道:“许是因为外头的谣言,都道右相其身不正。左相担忧她影响您的名声。” 太傅名声不好,自然会影响学生,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累皇帝背名声。 “不,朕觉得不单单是因为如此。”循齐不信内侍长的说辞,她信颜执安的为人,且她深知疯子的事情,怎么会因此而怪罪右相。 “罢了,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她暂时不想,低头去看奏疏。 循齐将心思又放回朝政上。 半月间,颜执安当真寻了名师,此人不入朝,不参与朝政,是当世大儒,也曾教导诸多良才。 大儒年过半百,入宫后,拜见皇帝,皇帝看过一眼,转而再看二相:你二人与朕开玩笑呢? 她已过了读诗书知礼仪的年岁了,你两请来一位不懂朝政的大先生,是何意? 然而,两人的决定,小皇帝无法反驳,乖觉地拜了师,每日午后去听课。 听了两日,小皇帝昏昏欲睡,看着太傅的眼神发飘,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隔日,左相便知晓了,询问内侍长皇帝的作息时间。 内侍长也知晓皇帝在课上睡觉一事,替皇帝打马虎眼,然而,左相比他更知晓皇帝的性子。 循齐敢睡觉,心中对太傅必然不尊敬的。 当年,她每逢休沐日都去右相府上,风雨无阻,再与太傅一对比,就是小皇帝心思不正。 女帝驾崩,能管制皇帝之人,少之又少了。 左相沉了面容,眉眼不展,内侍长不敢言语了。奇怪的是,左相并没有去兴师问罪,而是去官署找右相。 右相自然知晓此事,但她知晓有人管,自己不用去管的。 “你不管管?”颜执安开门见山。 右相讥讽:“你以为她为何愿听你的?颜执安,她对你心存爱慕,自然愿听,若爱意消失,她会听你的?” 循齐并非软弱之人,她可以在巡防营中立足,可见她是有些能耐的,给她些时日,她必然可以稳稳立足。 托孤之臣,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右相自有退路,颜执安呢? 左相不悦,道:“我与你说她上课睡觉一事,你提此事作甚” “她不是小孩子了,愿意睡就睡,太傅不会出去宣扬,你当做不知便是。”右相果断,“等太傅说起朝政说起历史,她自然就会听的。我的课上,她从来不睡觉。” 该听的就听,不喜欢听的就不听,又不是启蒙孩童。 右相继续说:“因材施教,你觉得教皇帝与教状元是一样的吗?你当初选此人是看中他的名声,既然如此,何必拘着皇帝。” 本就是图人家的名声去的,至于内里如何,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不选你做太傅是明智之举。”颜执安低叹一声,上官礼与皇帝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右相莞尔,“还气吗?她睡觉,必然是前一日休息不好,你该找太医去诊脉。” “你去。”颜执安道。 右相摆手,“我又不图她对上官家施恩,自然是你去。” 各有所求,她所求,是对阿姐。而颜执安所求,是颜家。 “你去,合适。”颜执安打定主意,她自然希望小皇帝醒悟过来,与她只做君臣。这等事情,自然是右相去合适。 右相闻言,望向她,一阵无语,便道:“我去一趟太医院,让院正三日去一回。” 颜执安颔首,右相斟酌一番,小心说道:“你的心似乎很乱。” 以前的颜执安行事并非如此,她的远见、她的果断、她的见解,都让她惊艳。可如今的她,似乎被束缚了一般。 右相回想,近日小皇帝并未纠缠她,两人只有朝会时见一面,若有要事,左相派人去知会皇帝。若皇帝有疑惑,多是来寻她的。 颜执安扶额,面带苦色,有苦难言,她说:“我不想见她,可又怕她……” “怕她误入歧途?”右相代为回答,不觉轻笑一声,“你养的孩子,是何心思,你自己不知吗?她心性善良,知错就改,哪里就会误入歧途。” “左相,你担忧过多了。陛下登基近半载,处事谨慎,她在民间长大,初闻大事,不过半载时间,已然进步神速了。就算是安王,也不过如此。” 循齐是在民间长大,所见所闻,与世家女子不同,甚至,规矩也不如她们。一时间,是有差别,但给她时间,她会慢慢成长的。 颜执安道:“近来,我总做噩梦。” 右相噗嗤笑了,颜执安惹了脸红,右相说:“你知道吗上官家嫡长女曾惊艳京城,八月说话,三岁成诗,她养出来的孩子,岂会是昏聩之人。你怕什么呢?” 我怕循齐走上不归路。颜执安不语,右相解开她的心思:“你二人多日不曾私下见面,你心里慌,不知皇帝近况,你对她不了解,这种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你心开始慌了。你若多亲近皇帝,你就会发现,皇帝一切都好。” 隐隐约约所见,哪里有近身接触来得清楚。 “你明日后日接连入宫,你就会发现,小皇帝十分乖。” 颜执安瞥她一眼,眼眸深深,右相面色和煦,温柔如水,道:“当真,你听我一言。” “我也真羡慕你。”颜执安由心感叹。 右相被触及心思,不觉调侃一句:“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被生父杀过两回,羡慕我生来见不得人,还是羡慕我至今无名?” “你这么一说,我心十分畅快。”颜执安幽幽一笑,调侃对方,也当是让自己安心。 右相低眸,唇角浅浅勾起,指尖拂过桌上文书,与她说道:“其实,皇帝至今,并无大过错。” 循齐不过是在感情一事上偏执罢了,在朝政上,广纳谏言,自身勤勉,这样的君主,还不让颜执安满意吗? 或许,颜执安要的是一位眼中只有朝政,性子冷淡的君主。 她提点左相:“你对她,太为苛刻了。她爱慕你,纵使不当,但你对她,却是十分严厉。” 颜执安恍然,她对她,当真严厉吗? “陛下生辰将至了。”右相话锋一转,微微笑了,如迎春风,让人倍感舒服,“听闻下面的人都在给皇帝准备贺礼,我记得她跟你三年,一不过生辰,二没有及笄礼。” “她那么聪明,我哪里敢提她的生辰。”颜执安也是有苦难言,她自觉事无漏洞,循齐还是一步步找出真相。 提及此事,颜执安又是一阵苦恼,知晓她的用意,道:“我反对你为太傅,就是怕你给皇帝出烂主意。” 右相不言了,摆手赶客。 颜执安出了官署,转而去了太医院,征询太医同意后,看了皇帝的脉案。 小皇帝的身子一向很好,幼时山间长大,漫山遍野地跑,来到左相府后,又有武先生教导,功夫也没有落下。 看过后,她与院正商议,在皇帝的殿内熏些安神香,晚上睡得好,白日里才有精神。 院正记下了。 左相便走了。 **** 循齐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一是疯子不知生辰的日子,二是穷人家没有这等习惯。回到相府后,左相自己想糊弄她,提及具体日子,少不得又得说一圈谎话,所以,左相自己都不过生辰了。 一来二去,今年是她第一回过生辰,宫里早早预备起来。 右相给皇帝准备了些书籍,皆是自己的手书,都是她这些年来的心得。 循齐很受用,当日就翻开细细看了,看过以后,她想起一事,召来内侍长询问,“左相可有礼物送来。” 内侍长轻轻摇首,“右相送来得有些早,还有几日时间呢。” 送得早,说明右相准备得早。循齐不傻,自己体会过来,就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罢了。 小皇帝敛目,有些不高兴,内侍长忙宽慰两句,可惜,小皇帝不听他的,依旧带有几分落寞之色。 她失落,自然不会让颜执安好过,翌日,将左相留下,道:“右相昨日赠予朕一箱手书。” 颜执安立于殿内,闻言,微微蹙眉,小皇帝踱步至她跟前,就这么看着她,眼神冷冷。 “手书于陛下而言,也有益处。”颜执安揣着明白装糊涂。 人走近了,她才可近距离打量小皇帝,发觉她又长高了些,眉眼添了几分锐气,衣袂翻飞,更显帝位威仪。 气质都是慢慢养出来的,循齐不是正经的世家女,民间长大,身上带着乡野气息,在左相府邸慢慢养出了几分气质。 如今再看,又觉得她与在相府时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 眉眼稚气退了,肌肤更为白皙,眼神更为锐利,是有女帝的模样了。 循齐哪里知晓她的想法,见她无动于衷,心里生起一股被她轻视的委屈,很快,她说道:“左相陪朕走走。” 颜执安有心拒绝,但想起上官礼所言,便又点点头。小皇帝喜笑颜开,颜执安跟着笑了,刚刚还觉得她有女帝的模样了,可这一笑,又显得呆傻。 君臣出殿,宫人随后跟着。 夏日里,阳光逼仄,晒得人睁不开眼睛。两人挑了阴凉处行走,身后的宫人也觉得凉快不少。 循齐一面走一面问颜家的情况。 她按照右相之意,召了颜家几人入京,赐了官职,外放去了。其中也有左相的堂兄妹,故而,左相关注得较多。 “家里一切都好。”颜执安声音淡淡。 循齐问一句,她答一句,越说下去,循齐的声音便显出雀跃感。 颜执安听着她的声音,再观她侧颜,她竟然这么高兴? 她不明白,为何会这么高兴,不过几句话罢了。 走了一阵,入凉亭休息,宫人们远远散开。 两人坐下,循齐看向外间的景色,不由再度看向她,她已许久没有这么近地看她了。 她想按照她的意思,做一个好皇帝,便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这么近地看着她,心中的不甘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若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做皇帝还有何意思呢? 这个问题,再度冒出来,搅得她心中不甘。 皇帝突然沉默,让颜执安不得不看过去。皇帝看着虚空,眼神呆滞,似乎在想什么,这副呆样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陛下,你在想什么?” 循齐闻声抬头,触及她担忧的目光,心中的不甘又消失了,跟着一笑,随口胡扯一句:“朕在想季秦,不知羌族的事情如何了?” 远隔千里,消息闭塞,皇帝担忧也是情理之事。 提及政事,颜执安的话便多了些,她细细说起此事,隔得这么近,循齐的目光带上几分痴迷,当她停下时,触及循齐深情的目光,心中便不自在。 “陛下,若无事,臣先回去了。”颜执安无奈起身。 循齐不拦着她,便眨了眨眼睛,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今日都提醒两回了,聪明如颜执安,如何会不明白,道:“陛下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循齐傻眼了,不是你送什么,我收什么吗? 她目瞪口呆的模样,更显呆气,颜执安扫她一眼,便道:“白银还是黄金,如何?” “我要这些做什么?”循齐险些拍案而起,你真敷衍,哪里有人送这些东西了。 颜执安却说:“陛下的私库怕是好东西不多,臣给陛下添一些。” 循齐恼恨:“我不要!” 颜执安不疾不徐:“您要什么?臣劝陛下,这些东西比任何草木之类的东西都要好,人生在世,钱财最为重要。您还小,当给自己积些好东西。” “外面那些老狐狸不会送吗?”循齐拍桌,“我需要你来送?” 她一生气,眉眼灵动不少,颜执安似乎想起初见那一眼,也是这么生气,还想杀了自己。 “你不要白银?” “不要。”循齐很有骨气。 颜执安便看向左右,夏日里草木茂盛,她走出去,在地上拔了根草,拍拍泥土,转而递给皇帝:“这个呢?” 循齐:“……” “不要!” 颜执安蹙眉:“那你要什么?” 循齐大咧咧道:“香囊!” 颜执安冷漠拒绝:“没有!” “你没诚心,在你家时,你连生辰都不给我过。送给我的见面礼,还是老太爷红珊瑚上的边角料。”循齐大为不满,心中的委屈到了极致,“如今,拿根草来糊弄我。” 颜执安也是委屈,你刚登基,缺钱用,我都给你钱了,你尽管开口,我必然满足你。 你要香囊作甚,挂在身上好看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当真不会过日子。 颜执安苦心安抚,皇帝一味不语,天色又热,额头上生了一脑门汗水,她便道:“我送你一个金香囊?” 循齐瞪大了眼睛,心虚的人无奈笑了,“容臣回去想想。” “你还没有准备?”循齐似课堂上的先生,抓到了学生的把柄,“颜执安,老师都送过来了,你还没有准备……” 额……说漏了。颜执安心中一阵无力,勉强道:“不如臣回去也将手书整理整理,赠与陛下?” 循齐简直没眼看她了,又气又委屈,干瞪她一眼,自己抬脚走了。 越看越生气。 她气呼呼的背影落入颜执安眼中,反而笑了,这么生气,真金白银不好吗? 香囊当着无甚用处!日后便会觉得,香囊一物,迟早会被抛弃,只有真金白银,才可长久。 年少不知天高气厚。 颜执安逗弄皇帝一阵,心情不错,出宫去了。 晚间回府,一脚跨过门槛,一只雪白的胖猫扑向她,似乎撞疼了,委委屈屈地停了下来。 见它委屈,颜执安俯身将它抱起来,揉揉脑袋,顷刻间,想起今日皇帝的委屈。 揉着脑袋的手顿了下来,颜执安转而就将猫丢了下来,吓得猫儿拔腿跑了。 追着猫来的陈卿容不满,“你撞它,不安稳算了,怎么还丢它。” 颜执安冷笑,“今日小皇帝委屈,我都没空哄她,我再来哄它,小皇帝连只猫儿都不如了。” “你这是什么道理?”陈卿容疑惑,小皇帝和猫儿有什么关系,你哄猫得罪小皇帝了? 奇怪的逻辑让陈卿容想不透,但下一眼,她觉得不妙,女儿正用危险的视线盯着自己的猫儿。 “白胖、白胖,快过来,她要宰你。”陈卿容吓得招呼自己的猫儿快过来,唯恐女儿迁怒白胖,若真宰了,她还拦不住。 可是颜执安并没有宰猫的想法,而是询问母亲:“家中账上还有多少钱?” “作甚”陈卿容警惕,“你要钱做什么?” “小齐生辰。”颜执安若有深思,目光再度看向白胖,这一眼,让陈卿容急忙答应下来,“家里刚送钱来了,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花完了我还用,别惦记我的猫儿了。” 颜执安颔首,派人招呼管事,耳语一阵,管事目瞪口呆,“都用了?” 颜执安疑惑:“不够吗?若是不够,我再给你拿。” “够、够、是够了。”管事急忙行礼应准。 颜执安解决心头的麻烦,看向白胖的眼神好了许多,甚至上前摸摸白胖的脑袋,和颜悦色,看得陈卿容倒吸一口冷气。 “你发什么疯呢?” 言罢,她抱着猫儿转身走了。 颜执安莞尔,看向自己的掌心,随后,收入袖口,若无其事地回府去了。 皇帝生辰,朝臣们竭尽全力去哄着她,贺礼如同流水般流入皇帝处。 转眼至生辰前一日,循齐还没收到左相府的礼,倒是李家人给她准备不少好东西,各类珍宝都献上了。 循齐百无聊赖地翻着贺礼的清单,思考一阵,招呼内侍长过来,“左相府的礼还没来呢,你去催一催。” 话音落地,只见小内侍小跑着进来,禀道:“陛下,左相府的贺礼至。” 闻言,循齐更没劲,旁人送来的东西,肯定是左相敷衍的。 她摆摆手,让人拿进来。然而,小内侍不是拿进来的,而是抬进来。五六个内侍抬着大箱子,个个憋得脸色通红,可见箱子里内东西不轻。 循齐看了一眼,半信半疑地上前打开木箱,只一眼,气得她关上箱子。 颜执安,你过分了! 第73章 酒醉。 箱子里摆了一只半人高、金光灿灿的猫儿,猫儿窝着,微眯着眼睛,带着慵懒。 循齐:“……” 颜执安给她送了一只金猫儿。竟然将天子比作一只猫儿。 士可杀不可辱。 循齐气得眼前一阵发黑,不想,内侍长哎呦一声,“这可值钱了,这点东西最少要几万两白银。也只有颜家一下子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金子。” “送给你,你要吗?”循齐冷笑,“她怎么想的,朕明白。” 这只猫这么胖,和陈夫人的那只猫十分相似,必然是按照那只猫来铸造的。 她阖眸,压下心中的怒气,罕见地开口:“召左相来。” 她是皇帝,但登基数日以来,为避嫌,鲜少召左相来大殿说话。 是她先惹怒自己的,别怪自己不守规矩。想到这里,她狠狠剜了胖猫一眼,随后坐下,静静等着左相来。 内侍着急忙慌地去请左相,不曾想,人不在官署,一顿去找,也没找到人。 无功而返。 循齐闻言,冷哼一声,道:“去左相府守着,她何时回来何时入宫。” 小皇帝这是发怒了,内侍分头去找。直等到天黑,才见左相踏着夜色回来。 内侍擦擦脑门上的汗水,上前行礼,带笑上前行礼,“左相、左相,陛下召您入宫。” 颜执安抬首,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天色已黑,只怕宫门也已下钥,我明日再入宫。” 都这个时候了,宫门关闭,就算她想入宫,宫门处也不会开门放行。 内侍咬牙答应下来。 翌日就是皇帝的生辰,按照规矩,休朝一日,皇帝可以晚起,但她还是早早地起来,在宫里等着左相入宫。 避过昨日,今日总是躲不掉的。 晨光熹微,颜执安踏着露水而来,一入皇帝寝殿,就看到那只胖猫,憨态可掬。 她忍不住多看一眼,皇帝便用眼睛看她:“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私库空虚,这是臣赠予您的,您瞧,此猫憨态可掬。”颜执安故意忽视小皇帝面上的不满,“这是臣重金打造的玩意儿。陛下不喜欢吗?” 皇帝气得面无表情,伸手握着她的手,拉着走近一步,隔着衣料,颜执安都感觉到小皇帝的劲道有多大。 颜执安低眸扫过自己手腕上的手,微微挣扎,小皇帝不放开,反而指着猫:“朕哪里像猫儿?” 闻言,颜执安轻轻笑了,循齐捏着纤细的手腕,意识到什么,也低头看过去,这一眼,让颜执安提高警惕,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 循齐经此,心中的怒气也消了,怔怔然后退一步,倔强道:“我不要这个,我要香囊。” 她及时醒悟过来,隐忍地动作下,脸色苍白,她这不是怒,是隐忍、克制。 颜执安如何看不出来了,这一刻,她除了无力也是无法。 “只有这个。”颜执安的声音也是柔美,“香囊无用,你让宫人给你绣一个。” “我过生辰,我不该挑一个吗?”循齐愤懑不平,“你就是糊弄我。” 颜执安抬袖行礼,恭谨道:“臣岂敢糊弄陛下。” 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眶发红,气得不轻,颜执安无奈,从袖口取出一长长的匣子,真拿她没有办法。 细细去算,两人相识三年半,这是颜执安第一回给她准备礼物。 以前时,她想的简单,偌大的颜家,随循齐择取,要什么给什么,俗物便失去了作用。 当你拥有一座装满珍珠的屋舍时,再去看外面的珍珠,那颗珍珠显得无关紧要。 所以,她从未想过去给循齐准备珍珠。 循齐半信半疑地接着匣子,觑她一眼,她颔首,示意打开。循齐便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只簪子,通体为白玉。 她疑惑地看向颜执安,对方说:“这本是给你准备及笄的簪子,后来忘了给你。既然不喜欢猫儿,这个呢?香囊是真没有,我不善此道。” 这是实话,颜执安惯来不爱女红,寻常女子练习时,她正爬山涉水地去找矿山,且执笔定天下者,不需精通此道。 循齐握着簪子,眉眼高低,转而塞回去,道:“可。” 她心满意足了,握着匣子的手微微用力,颜执安不欲多留,行礼离开:“臣晚些时日再过来。” 今晚逢陛下生辰,在宫内设宴,以示庆贺。 颜执安此刻离开,至黄昏时,还是要来的。因此,循齐并没有挽留。 人走后,她将玉簪拿出来,细细抚摸,看着手中的簪子,她很满足的。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地将玉簪插。进发髻中,指尖轻轻抚摸簪头。 眼前的生活,很好,她很满足了。 作为一国君主,她有良臣辅佐,是大幸。 作为一个普通人,心上人日日就在眼前,更是大幸。 她随后又将簪子拔下来,放进匣子里,心中溢满了欢喜的情分。 夜晚而至,众人来恭贺皇帝生辰,李家的长辈也来了不少,长公主、大长公主,在京的都来了。 皇帝坐在灯下,乌发明亮,肌肤如雪,唇红齿白,眼中映着一泓春水,看得人心口荡漾。 她不说话,只听着旁人说话,大长公主们来与她说笑,说起过往的旧事。 提及十七年前她刚出生时,帝后欢喜,那时还是皇后的先帝抱着她出席周岁宴,说她抓周抓了一柄木剑,逗得明帝开怀大笑,直呼我儿日后是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 事情过于久远,循齐抬头看着大长公主,眼中浮现米粮,大长公主便笑了起来,道:“陛下生得好看,眉眼像极了先帝陛下。” 她敬酒,循齐喝了,她便退下了。 小皇帝登基半年,朝堂稳固,二相摒弃前嫌,合作得很好,使得朝堂如旧,甚至今年科考,选拔良才,一件件事都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如同先帝在世一般。 李家人也意识到小皇帝越发得心应手,她们只有臣服的份上了。 她们讨好小皇帝,说过往的趣事,说得十分开怀,靠着皇帝宝座的左右二相对视一眼,各自笑了。 小皇帝不爱说话,她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偶尔会笑一笑,一副腼腆的模样,她们觉得小皇帝柔软,好欺负。 她们都忘了一年半前,她带护卫杀进纪王府,单枪匹马闯入东宫,一刀捅了东宫詹事。 看着小皇帝呆滞的模样,右相露出嫌弃的模样,果然是扮猪吃老虎。 席过半,小皇帝脸颊通红,隐有醉意,但有人来敬酒,她都不推辞,渐渐地,酒劲上头,她转首看向左相处,且盯着不眨眼。 颜执安知晓她糊涂了,示意右相去扶着小皇帝回殿,不想,右相没有给予回应。 满殿之内,她只信任上官礼,然而对方不肯回应。略一犹豫,一位大长公主上前,亲切地与小皇帝说话。 她是姑母,是明帝惠帝的妹妹,与侄女说话,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醉了,臣扶您回殿休息,如何?” 闻言,颜执安起身,先她一步,握住小皇帝的手,道:“臣来便可,不劳长公主殿下。” “左相来了。”大长公主轻笑一声,“瞧您紧张的,孤是陛下姑母,岂会害了她不成。” 颜执安低头,并没有回应,而是轻轻喊着循齐:“陛下、臣送您回殿。” 她握着循齐的手,微微用劲,循齐痴痴地抬头看她,眼中情愫丝毫不遮掩,但她没有动,呆呆地看着,唇角弯了弯。 “陛下当真是醉了。”大长公主好笑道,“陛下看着左相,高兴得像个孩子。” 循齐恍若未闻,颜执安被她看得极不自在,又因大长公主在,她只好忍下来,道:“殿下,臣扶陛下回殿,这里交给您主持。” “好呀,我来便可。”大长公主轻快地答应下来。 那双小眼睛黏在了左相的身上,大长公主不得不看一眼,然而,颜执安伸手去摸摸小皇帝的眼睛,俯身低语一句,小皇帝乖乖地闭上眼睛。 循齐一闭眼,眼中深情自然消失了,大长公主再去看,小皇帝被左相扶着走了。 左相说了什么?大长公主没听清楚,但左相托她主持宴席,她自然将心思留在宴席上。 离开的二人坐上龙辇,一上车,循齐就靠在左相的身上,但很规矩,没有说话,更没有荒唐的举止。 她酒醉后,乖得与众不同,颜执安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安抚她,未曾想到,她都不用人哄的,闭眼睡觉。 龙辇颠簸,黑夜下行路慢。夏日里夜间起了风,酒醉的人被风一吹更觉得头重脚轻。 坐着坐着,她的脑袋滑下了颜执安的肩膀,险些就要撞了,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捞回来,扶着她坐好,催促内侍稳当些。 到了寝殿,女官与左相一道将人扶进殿内。 一入殿,凉意袭来。 颜执安将人放在龙床上,女官替她脱了鞋,下一息,她利落里翻滚一圈,抱着毯子缩在里侧不动了。 不吵不闹,寻了角落自己缩着,怎么瞧怎么可怜。 女官急了,她什么都没做,像是慢待了皇帝。她急着询问左相:“左相,陛下醉了。” 颜执安比女官更清楚,但她也是第一回看到循齐的醉态,常人醉后大吵大闹,她不一样,如同受伤的小猫儿一般,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女官见她没有表态,自己上前去拉皇帝,她刚伸手,就被颜执安握住,“你先退下,别逼她。” 她醉了,不讲道理,以为待在角落里就可以安全。 女官闻言,缓缓行礼,“下官先去准备热水。” 等她走回,颜执安俯身坐下,望着里侧蜷缩的人:“小齐,你过来。” 第74章 你都不关心我。 循齐酒醉并不吵,也没有大喊大闹,蜷曲在一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颜执安唤退了婢女,伸手去摸摸她的手腕:“循齐,过来,躺好。” 酒醉的人闭着眼睛,修长的眼睫乖巧的翻卷,她醉了,大概是唤不醒的。颜执安放弃再喊她,而是轻轻地将人拉过来,舒展她的手臂,扶她躺平。 循齐虽醉,可双手紧紧抓着身上的毯子,以致白皙的手背上浮现青筋。 颜执安没有言语,而是一点点地拨开手指,让手指展平。 灯下看少女,眉眼如画,灯下美人如玉是不假的。颜执安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宝贝一般。 “左相,热水。” “放这里。”颜执安低眸回应一句,随后起身,“照顾好陛下。” 她走了。 走出皇帝的寝殿,眺望明月,登上车辇离开宫廷。 至正阳门时,朝臣陆陆续续散了,马车停下,方才的大长公主爬上马车。 颜执安不得不打起精神,“殿下上车,怕是有事?” 大长公主是明帝惠帝的亲妹妹,封号华阳,三人同母同父,如今的大长公主中,属她身份最尊贵。纪王在时世,她与关系不算融洽,便鲜少入朝。 如今先帝驾崩,幼帝登基,是李家的子孙,她自然多加眷顾。 且小皇帝丧父丧母,有些事情还是由长辈来操心,华阳想了想,还是先来询问左相的意思。 左相毕竟是小皇帝的养母,情分与旁人不同,是臣也是养母,所以,找她最合适。 “是有些事情,”华阳神色有些不自在,觑了一眼面前从容不迫的女子,“是陛下的亲事,她已不小了。” 已过丧期,该准备的就要准备了,且皇夫一位空虚,朝臣们心思不宁。 颜执安知晓她的来意,托腮冥思,优美的侧颜落于华阳眼中,华阳不禁轻叹一声,左相一生不嫁,倒是一桩遗憾事。 “殿下是何意?”颜执安不动声色地反问华阳。 华阳轻笑一声,“自然是该选皇夫了。” “是吗?殿下是有合适的人选吗?”颜执安开门见山,直逼重点,也不给华阳喘息的时间,“殿下所求,为自己还是为陛下?若为自己,您将人带至陛下跟前,若为陛下自己,她不愿选皇夫。” 一句话,堵住华阳的退路,在皇帝的亲事上,谁不想掺和一脚,以此得利。 李家人原本以为左右二相势必会从上官家、颜子弟中来选,可前面催了一回,两家毫无反应,故而华阳猜测,二相无此心。 既然二相无此心,她就想来试试。 华阳神色愈发不自在,颜执安恍若未见,华阳讪笑道:“陛下可是有意中人?” 意中人?颜执安的心莫名抽痛,道:“没有。她还小,日日处理朝政,所见皆是朝臣,哪里就有意中人。” 闻言,华阳便放心了,转而说道:“我也没什么人选,不如各家出一人,举办宴席,让陛下自己定夺,如何?” 颜执安笑了,抬眸看向华阳,眸色冷冽,提醒道:“只怕陛下会生气。” 小皇帝可不是傀儡,她有兵权,先帝*将宫闱兵权,一分为二,一半赐予颜执安,一半留给小皇帝。 兼之巡防营一万人,她可比先帝手中的兵权多。因此,李家蠢蠢欲动,但不敢正面交锋。 若真要闹起来,小皇帝心狠,李家人也挡不住。 “陛下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有些话不好说……” 华阳不遗余力地劝说着,颜执安恍惚,循齐脸皮薄吗?上一回还吵着说她亲了她,怎么会是脸皮薄。 她回过神来,“殿下不如去和陛下说,不过她近日忙,未必得空。” “不得空就缓一缓,自然是大事要紧。”华阳闻得左相松口,大为高兴,就怕左相不肯,没法开头。 既然左相开口了,事情自然好办,小皇帝年少,又是女子,这些事情自然是要男人主动的。 华阳得到准许后,便要告辞,这时颜执安开口,“殿下可记得司马三郎?” 华阳扶着门的手抖了抖,司马三郎……她都快忘了这么一个人,突然这么一提,她浑身都麻了。 “殿下慢走。”颜执安莞尔,神色温柔下来,看得华阳心口发寒,匆匆离开。 相府的马车继续前行。 回到家里,母亲正坐在她的卧房里,抱着白胖,似是在等她。 “母亲倒是稀客,这时竟然不睡觉。” “家里来信了,他们四房商议过,想要给你父亲过继子嗣,你觉得呢?”陈卿容摸着白胖的脑袋,“你也知道,郡王一爵……” “陛下说过,谁打过继的主意,剁了谁。”颜执安打断母亲的话,俯身坐下,“我劝您还是拒绝家里,你该知晓陛下的脾气,她若生气,什么事情都敢做。” 陈卿容一时无言,心中莫名来气,“她自己不成亲就罢了,还干预我颜家的事,她想干什么?” “母亲。”颜执安掀了掀眼皮,神色微冷,“妄议陛下是大罪。” 陈卿容心口有气,捏着白胖的耳朵,“随你折腾去,你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你说你图什么。” “图天下安宁。”颜执安道,“我所求,本就与颜家人不同……” “安什么宁,你就想守着小皇帝。”陈卿容不客气地揭露她的心思,声音像是裹了冰一样:“你以为你还年轻吗?你有时间折腾吗?你若喜欢她,那就去办,若不喜欢,趁早离开。朝堂离开你,还有右相,你以为你是定海神针呢。” 颜执安听着絮絮叨叨的话儿,面色淡然,“您应该去同陛下说。” 提及陛下二字,陈卿容又蔫了,道:“我不去,那个小崽子可不是好东西。” “母亲!”颜执安声音越发低沉。 这两个字就像是紧箍咒一般,听得陈卿容浑身发麻,“罢了罢了,我不说她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 她抱着白胖气呼呼地走了,走到中庭就累了,将猫儿放下来,嘀咕一句:“真胖,我都抱不动了。” “一个个真不让人省心。” 月明星稀,辗转间,日出东方,宿醉的人爬起来,揉着额头,女官上前伺候。 循齐坐起来,望着女官,脑海里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胃里有些恶心,她迟疑之际,女官小心劝说:“陛下,您昨夜醉了,极伤身子。” “知道了。”循齐应了一声,“更衣。” 昨夜**闹,似是一场梦,今晨醒来,她依旧是皇帝,依旧肩负天下苍生。 朝堂上,无人再提及昨夜的事情,梦醒了,只有她一人记得。 散朝后,她望着颜执安离开,心口闷闷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她痴痴地看着,颜执安始终没有回头,没有过问昨夜,没有问她酒醉了可难受。 “陛下。”右相开门,意识到小皇帝的失态。 循齐闻声低头,“老师。” 随后,她抬起头,朝右相笑了,“你留下,可是有要事?” “昨夜酒醉,今日召太医诊脉,身子要紧。”右相低声劝说,方才她看到了皇帝眼中的深情,可颜执安始终未曾回头。 循齐颔首,“朕知道。” 右相便退下了。 循齐一人坐在殿内,翻着奏疏,神色寂寥,她看得认真,没有人来打扰,午后依旧去听太傅的课。 他的生活陷入了循环中,朝朝暮暮,皆是一样。 夏日的尾巴里,华阳大长公主来求见陛下。 循齐没有推辞,让人带去偏殿,自己处理要事后便去见姑母。 “姑母怎地过来了,是有为难的事情?”循齐大步入殿,面带笑容。 她是皇帝,子民皆是她的孩子,除了亲近的几人外,她对她们,皆一视同仁。她笑着,并非代替她愿意见到华阳。 皇帝大步走近,华阳眼前一亮,侄女的相貌随了先帝,五官惊艳。她起身行礼,循齐抬手托住她,“姑母多礼了。” 小皇帝一口一个姑母,喊得华阳心中暖极了,“我来呢,没什么大事,说来说去,你也不小了。” “姑母是想举荐谁?”循齐面色不改,甚至笑呵呵地坐下来,“让姑母亲自过问,是朕的不是了。姑母看中哪家儿郎了” 华阳看着笑颜如花的皇帝,觉得左相小题大做,陛下怎么会讨厌成亲呢。 “陛下说笑了,姑母哪里知晓陛下的喜好,京城儿郎那么多,总有陛下喜欢的。”华阳心中舒缓,小皇帝和善,忍不住多说一句:“左相说您会不高兴,我想怎么会不高兴呢,成亲是大事。” “姑母问过左相?”循齐眯了眯眼睛,眼角上扬,带着几分不多见的阴冷。 华阳未曾察觉,点点头:“提过一回。陛下若愿意,我给您相看相看?” “朕不愿意。”循齐陡然改口,“朕近日忙,怕是不得空,姑母还是先回去吧。” 小皇帝突然变脸,杀得华阳措手不及,她转起身便走,华阳愣了一瞬,反应不过来,刚刚不是笑得很高兴吗? 说变脸就变脸,翻书都没有这么快。华阳惊魂不定,内侍长走近,“殿下,您先回去。” “内侍长,究竟怎么回事?”华阳心中恍惚,脊背生寒,巴巴地询问内侍长的意思。 内侍长跟随先帝多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新帝登基后,他依旧跟随新帝,没有失宠,甚至得到新帝的尊重。 “殿下,这等事情您不该插手。”内侍长好心提醒,左右二相是天子近臣,若可以办,她们岂会置之不理。 再者,陛下与李家人并不亲厚,唤一声姑母是尊敬,自己若插手,那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华阳观察内侍长的神色,似乎想到什么,“是不是陛下有意中人,二相不允?” “似乎、没有,右相性子柔和,自然不会不允的。”内侍长回忆,陛下登基后,与右相尤为亲厚,若真有,右相心念陛下,合该应准。 华阳惊魂不定,“当真没有?” 这么一问,内侍长反而不确定了,讪讪一笑:“您去问问右相。” 内侍长的狐疑,让华阳觉得事情有问题,不敢再惹怒皇帝,寻了休沐日去问右相的意思。 右相请她入内坐下,她便说起皇帝的亲事,这是朝廷大事,合该郑重才是。 “殿下何至于提及此事?”右相微顿,温柔道:“您不该掺和此事。” 小皇帝看着温敦,提及此事就会炸毛,就连左相提及都没有讨到好处,其他人若提,怎么会罢休呢。 “为何不提?她若有意中人,合该将人迎入宫,大大方方成亲才是。难不成,那人不配为皇夫?”华阳语气不善。 右相坦然,“殿下是在陛下跟前吃了闭门羹吗?” 华阳讪笑,道:“因此来问问您,先帝大去,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管吗?” “该管,但此刻不该管。”右相戳中要点,“陛下政务繁忙,根基未稳。” 华阳还要再说,右相敞开来说:“您若想安稳度日,休要提及此事。” 言罢,她站起身送客。 华阳不甘心,又去找左相,出门时,一仆人越过她,匆匆冲入腹府内,险些撞到她,当真没有规矩。华阳心中暗道晦气,但又打定主意去见左相。 此时,皇帝正在左相府。 循齐许久未曾出宫了,秋日天气凉爽,闷在宫里无趣,她便骑马悄然出宫,出宫就来左相府。 她进门,就看到一群人在抓白胖,她上前,就从草丛里揪住白胖的胖身子,不觉笑了。 陈卿容追着找来,恰见树下站立的人影,吓得转身想走,走了两步,身上传来清脆的呼唤声:“夫人。” 小东西! 陈卿容咬咬牙,想要骂人,但循齐抱着白胖走过来,“夫人气色不错。” “不及陛下年轻。”陈卿容凉凉道。 循齐却笑:“夫人同我比什么,我可比你年轻三十岁了。” 这么一提,陈清容更不高兴了,转头瞪着她:“你来就是告诉我,你比我年轻三十岁?” “真凶,越凶、老得越快。”循齐将白胖塞给她,恶狠狠地看着她,“朕来找左相。” “不在!” “去哪里了?” “约会去了。” “那你身后的人是谁?” 陈卿容闻声看过去,吓得眼皮一跳,颜执安闻声而来,皇帝一入门,就有人去禀报,颜执安匆匆赶来,恰好听到母亲在说谎。 陈卿容剜了女儿一眼,又看向循齐:“陛下该成亲,总盯着旁人也不好。” 本是开玩笑的一句,却让小皇帝变了脸色,她无措地看向颜执安,唯恐这么一句让对方生气,赶她出府。 “陛下,随臣来。”颜执安并没有赶人离开,如今,君临臣下府上,是她的荣耀,她哪里敢赶人家走。 循齐抿唇笑了,朝陈卿容看了一眼,悄悄说道:“夫人,你怕不怕我降罪陈家。” 陈卿容:“……”这只小崽子! 说完后,循齐将白胖抢过来,抱在怀里,摸摸脑袋,大摇大摆地跟着左相走了。 陈卿容自己气个好歹,无语望着虚空,那么大个皇帝跑她家来犯孩子气,是何意思。 她干瞪眼,恰好门人来报,华阳长公主来见左相。 陈卿容立即派人去传话,自己先躲了,她现在看见李家的人就生气,眼不见为净。 然而,颜执安听后,吩咐仆人:“让夫人去招待,就说我有要事缠身,无暇去见,改日去登门致歉。” 皇帝来了,她自然以皇帝为主,至于华阳来做什么,她最清楚不过,能不见就不见。 两人回到卧房,循齐大咧咧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推开窗,看向庭院,婢女来奉茶。 两人顺势在窗下坐下,颜执安不知如何哄她,只要一闲下来,那双眼就黏在了自己身上。 “陛下,下棋吗?” “好,听你的。”循齐客随主便。 颜执安让人去取棋,循齐开口说:“前些时日,华阳来找过我。” “陛下不愿之事,我便不会再提。”颜执安知晓她的意思。 “李家的人在登基时,毫无帮助。”循齐冷笑一声,“不想付出,就想得到回报,亲姑母又如何。” 颜执安知晓她又钻牛角尖了,便道:“她并没给你添麻烦。华阳此人,算不得坏心,或许是真的想看你成亲,看你儿女成全。” “左相,说话别那么脏。”循齐挺起肩背,对上左相的目光。 颜执安无言,也不开口,静静等着婢女拿棋盘,这时,循齐俯身,凑到她跟前,她挑眉:“犯老毛病了?” “我想犯病,可以吗?”循齐撇撇嘴,看一眼都不成。 “不可以。”颜执安快速拒绝,“回宫去。” 循齐只得乖乖坐好,目视前方,不甘心道:“那回我醉了,你都没管我。” “哪回?”颜执安一时不察,小皇帝最近又喝醉了? 循齐咬咬牙:“生辰那回。” 颜执安:“……” “都过去三月了。” “三年也该记得,刻骨铭心。”循齐嘀嘀咕咕,认真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不管不问的?” 颜执安扶额,怎么还带秋后算账的呢?循齐看着她的眼睛,不可能罢休。 恰好婢女将棋盘取来,置于两人之间的几上,随后,屈膝行礼,默默退下。 颜执安不想再提,欲糊弄过去,循齐揪着不放,“你心虚了?” “陛下,有些事情不可计较。”颜执安捏着棋子,低眉恭谨。 循齐却坚持:“若、朕偏要计较呢?” “陛下大了。”颜执安抬首,眼中平静若水,“为帝后,该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可做,有些事碰不得。” “你又要拿大局来糊弄朕?”循齐听厌了,一次接着一次,“我是谁?我难道天生就该肩负天下的重任吗?是你、是先帝、是右相,你们将所有的希望加在我的身上。我只是西山上一个弃子罢了。” 闻言,颜执安再度沉默,眼中闪过失望,循齐稍稍起头的怒气便又被浇灭了。 “我不想让你失望,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为何总是不满意呢?”循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无措道:“我要做到何等地步,你才满意,难道非得要我立皇夫,诞下皇嗣,你才觉得我是走上正经的路。” “你不愿立皇夫,臣也顺着您的意思,臣不逼您,您也莫要逼迫臣。”颜执安将捂热的棋子放回棋篓里,“您不是弃子,您富有江山,只要您想开些,天下万物,皆在你的手中。至于臣……” 她顿了顿,觉得羞耻,迟钝两息,不得不说:“只此不行,颜家之财,随你取用。” 钱、权都可以给你。 循齐冷笑一句,“朕要钱做什么朕若想要颜家之财,颠覆颜家即可。” 颜执安闻声色变,眼神幽幽,旋即被冷静压了下去,“陛下,休要胡言乱语。” 话刚说完,天空轰隆一声,两人皆是一颤,外面天色骤变,乌云密布。 颜执安起身,将窗户关上,让人掌灯,与皇帝说道:“要下雨了,陛下用了午膳再走。” 秋雨来得快,先是电闪雷鸣,接着大雨倾盆,循齐看着雨水,莫名发慌。 两人也不下棋了,坐在门口赏雨,雨水噼里啪啦,渐到两人衣上,颜执安不肯再看了,拉着皇帝后退一步。 循齐静静看着雨水,恰好被她拉着袖口,她低头看了一眼,很快,颜执安收回手。 她避让得如此之快,让循齐连连苦笑,但她很快没在意此事,而是转头看着秋雨。 一时间,外面天色大黑,乌云笼罩着上空,如同黑夜一般。 “秋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天气又凉了。”颜执安轻探一声,转而看向皇帝的衣裳,略有些单薄,劝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下回,让上官礼去劝说皇帝多添衣。 然而,有人冲入雨帘中,与闪电擦肩而过,快速闯入廊下,疾呼道:“陛下、右相调兵。” 对方刚说完,一道雷点击下,在庭院中劈了下来,主院内外登时一亮。 “她调兵做什么?”循齐不明白,今日休沐,又逢大雨,右相当在家里休息才是。 来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带兵围住了镇国公府。” “因为何事?”颜执安先皇帝一步开口,“右相并非莽撞之人,今日这般,必然有缘故。” 仆人摇头,“尚且不知,是镇国公府的人来报的。” 镇国公府的人来禀报?循齐抓住重点:“既然兵围府邸,怎么会有人跑出来?还是说,镇国公设计,诱右相登门,事先安排人报信?”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外面的雨势。雨水太猛,视线受阻,耳畔传来颜执安的声音:“先将人拿下,陛下,臣去镇国公府一趟,此事先瞒住。” 第75章 都该死。 华阳大长公主刚走,城外来报,西山上的竹屋被焚。秋日里气候干燥,山中树木多,点点星火,即可焚烧。 右相听到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猎人不小心路过,许是烤猎物,不小心烧了竹屋。 竹屋并不打眼,且她派人定时去打扫,也有人守着阿姐的坟,怎么会有事呢。 谁会与死人过不去呢。 她想着,念着,总是往好处去想,可仆人面露惊恐,她蹙眉不解,“还有何事?” “大娘的坟被挖了……” 疯子没有名字,上官家知晓其身份后,便称呼其为大娘。 话一出,右相眼睛赤红,迅速站起来,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及时停下来,“是谁?” “国公爷,他说,大娘应该葬回上官家祖坟。”仆人默默低下头,不敢抬头。 右相止步,脑海里乱做一团,脸色煞白。 这么多年了,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阿姐的棺木迁回上官家。 退一步来说,就算迁回上官家,于他而言,这是与自己拉近的好事,早就该来商议才是,为何迟迟不动,单单挑了今日来办? 右相冷静下来,一股无力感游走全身,他挖了阿姐的坟,要做什么? 今日是何日子? 恨意与怒气翻涌而来,她既怒且恨,阖上眸子,脑海里反复思考,将事情快速想一遍。 她走到屋外,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唤来左右:“调三千兵马,围住镇国公府。” 心腹震惊,“不可……” “去办!”右相声音高涨,怒视对方:“按照我说的,去办。” 上官泓,父不慈,子不孝,这是你欠我的! 右相阖眸,迅速唤了左右上前,备马,前往镇国公府。 一路疾驰,马踏尘埃,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阿姐死后都不得安宁,她纵官至高位,有何用呢? 下属推开镇国公府的门,上官泓立于门后,一袭官袍,官帽整齐,他望着自己的女儿,“无故调兵,是大罪。” “尸骨在何处?”右相开门见山,不想与他虚与委蛇,随后看向府内,“上官家的人都调走了吗?” 她提起衣摆,平静地迈过门槛,头顶上轰隆一声,一道雷劈过来。 “你今日调兵,便是输了。”上官泓略显得意,“你还是太在意死人了。” 右相走至他的跟前,从容镇定,神色冰冷,“你在诱我杀你。” “你很聪明。你是我上官家最出息的孩子,但我告诉你,我可以生你,就可以毁了你。” 上官泓筹谋多日,就为了今日,在她动手之前先毁了她,唯有如此,才可保上官家安宁。 小皇帝太听她的话了,长此以往,上官家危矣。 她的命是他给的,就该听他的,奉他为父,为上官家效劳。 头顶之上,电闪雷鸣,像是神仙在斩妖除魔。右相回身,看向府门外,“全城搜捕镇国公世子,连带着上官家其他人,都带回来。” “上官礼!”上官泓呵斥,“我告诉你,你已是强弩之末。” 右相徐徐回身,不以为然,笑说:“强弩之末又如何,皇帝是阿姐养大的,是我教了两年的孩子,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时至今日,她为着皇帝一再隐忍,既然你找死,那就一起死! 闪电劈了下来,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她走在风中,望着上官泓:“阿姐棺木在何处?” “你死了,我便将她的棺木好生葬入上官家祖坟!”上官泓面容阴翳,叫嚣道:“你的命是她换来的,你口口声声尊敬她,不该为她付出些什么吗我是你们的父亲,你们的命都是我赐予的。” “赐予?”右相笑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温柔,声音如同淬冰:“你也配!既然你找死,我就让你去死。你放心,我派人围住了镇国公府,找到你的孩子,先杀他们,让你眼睁睁地他们去死,届时,你再去和他们团圆。” 她挥挥手,下属们立即冲进镇国公府,大雨落下,狠狠地砸落在地上。 “你疯了。”上官泓震惊,她竟然想拉着整座府邸的人陪葬,“上官礼,她们说你良善,说你心有仁义,可我知道,你就是一个疯子。” 右相站在雨中,接过左右递来的刀,缓缓走向上官泓,这时府里冲出来一人。 “阿礼,你疯了,这是你父亲。”镇国公夫人推开婢女的搀扶,扑到两人跟前,“哪怕他罪该万死,也不能死在你手里。走国法,走律法,你不能弑父。” 右相盯着他:“我偏要他死在我手里。” “阿礼,你放下刀!我求你了。”镇国公夫人苦苦哀求,雨中冻得瑟瑟发抖,甚至跪在地上求她:“你别冲动,不能毁了自己。” 她越哭,上官泓越得意,挑衅地看着女儿:“你敢动手吗?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你。” 右相沉默,看向自己的母亲,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母亲,你也不是无辜之人。” 一句话,让镇国功夫人浑身发抖,自己不是无辜的吗? 她阖眸,泪水混着雨水而下,她指着天,道:“我若知情,天打雷劈。” “那我希望下一道雷劈死你。”右相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随后,巡防营的人将上官家的人都推了出来,一个个衣衫凌乱,哭声震天。 右相扫了一眼,道:“杀!” 上官泓震惊,眼中的阴翳被惶恐取代,“你疯了!” “杀!” 右相重复一句,将刀抵在上官泓的脖颈上:“好好看着,我如何以一人之力毁了百年世家。” “那就是祸害,双生祸害。”上官泓大叫一声,指着右相:“生了你,上官家遭灭门,你不是祸害是什么?” “是呀,我就是祸害。所以,你得死。阿姐已故,你为一己恩怨搅得她死后不宁,是你、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 雨水落地,噼啪作响,空中白烟而上,升入空中。 右相立于雨中,身姿清雅,手腕微动,刀割破肌肤,鲜血顺着雨水流下来。 她在等,等他最爱的儿子回来。 他用整座府邸作交换,换他儿子的未来,不得不说,心计深远。 两人雨中对峙,巡防营的人不敢动手,右相看着雨水哭嚎的亲人,冷冷一笑,目光锋利,“不敢动手?” “阿礼,他们都是无辜之人。”镇国公夫人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去劝说女儿:“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右相笑了笑,一字字道:“这里的人,没有一人无辜。你也是。” 她望向上官泓:“你若废除规矩,碍于陛下在,我不会对你动手,你如龟瑟缩苟且,便也罢了,你偏偏来招惹我。父亲是什么?我会在意吗?我一身血肉来自你们,是不错,等你们死后,我会还给你们的!” “老师!” 一句急切的呼唤,让右相不得不回头。 年少的君王撑伞而来,踏着秋雨,面带急色,眼中全是关切。 “老师,你别动,朕来!”循齐忍着心口痛苦,目光担忧,“不值得!” 不值得为这种人背上弑父的罪名。 右相望着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循齐步履急切,与她对视,恳求道:“当真不值得。” 雨越大越大,光线暗淡,雨幕却泛着白,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砸得人脸上生疼。 “循齐,阿姐可曾与你说过哪吒的故事。”右相平静地开口,眼中淡然,无一丝惶恐无一丝害怕。 循齐点点头,“我知道,疯子说过。可老师,你还有我。朕是天子,朕可以将上官家灭门。” 她急躁却又无奈,苦苦哀求:“放下刀,朕来处置他,凌迟处死还是挫骨扬灰,皆听你的,我只求你别动手。” 上官泓本想等到左相而来,没想到皇帝亲自来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喊道:“陛下、陛下,您看您的右相,她要弑父杀母,不配为人。您看清楚……” “你闭嘴!”循齐呵斥一声,怒视上官泓,“你做了什么我不管,老师今日不杀你,朕也会将你挫骨扬灰。” 她意在告诉老师,上官泓会死,自己不要动手。 何必为这种人毁了自己光明的一生。 安王弑母,成了罪人,他是罪有应得。 循齐步步上前,试图去夺下老师手中的刀,就在她靠近的时候,右相平静地笑了,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割破上官泓喉咙。 顷刻间,血水迸溅,雨水倒灌,乾坤颠倒。 刀刃落地,‘当’地一声,上官泓睁大了眼睛,未曾想到她当真敢弑父,缓缓朝后倒下。 循齐阖眸,牙齿咬得发酸,痛哭无泪:“老师!” 随后,右相看向跪在地上的母亲,镇国公夫人如同呆傻了,冲过去,抱起丈夫,可对方双眸圆瞪,死不瞑目。 右相看向自己的下属,定视上官家的人:“动手,杀!” 手起刀落,哭声顷刻间就消失了。 循齐握着伞的手,死死用力,质问道:“为什么呢?您有退路的。” “累了,不想退,退了三十多年,向前迈一步的想法,撑着我走二十多年。”右相缓缓闭目,胸口徐徐起伏,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徐徐出声:“循齐,哪吒为神,且逃不过父权禁锢,为何呢?因为他活着。” 只要活着,对方就会认为你的命是我给的,做什么,都不为过。 这是一层无法突破的障碍。 她望着自己的母亲:“你说不知道?你的女儿换了,你都不知道吗?你知道,但你一直在欺骗自己。所以,你也该死。” “我知道我的女儿换了。”镇国公夫人浑身染血,万分痛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若声张,你还是要死的。” “你若声张,阿姐不会颠沛流离那么多年。”右相弯腰,捡起地上的刀。 都该死! 第76章 她是臣,我为君,合该她听我的。 雨水冲刷了地上的血水,地势高矮,血水在地上流淌而下。右相低眸,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她万分痛苦,但她心中没有一丝伤心。 阿姐,你看到了吗?她这么伤心,我却不伤心。 都说母女心意相通,此刻,我却恨不得她去死。她明明知晓你受苦,却从未施以援手。 虎毒不食子,上官家一再杀害亲子,这等世家留之何用呢? 她阖眸,内心悲凉,突然间,有人夺过她手中的刀,丢在了地上,她睁开眼,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眸。 “老师,您随我走。” “陛下,臣的事情还没结束。”右相拒绝了,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小齐,对不起。” 循齐内心痛苦,“何苦呢?”你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去杀他们,偏偏选择一条天理不容的道路来走。 世人重孝,子杀父,纵神女临世,也难以挽救。 “小齐,你不明白。”右相徐徐摇首,你不明白我内心的恨意与痛苦。我与你同样的命运,幼时颠沛流离,十三归家,等待我的不是天伦之情,而是一杯毒酒。 恨吗? 倒也不恨,可是阿姐为了我,放弃身份,无名活着,最后,死于庸医之手。 你让我如何不恨呢? 她说:“人立于世,随心所欲也好,汲汲营营也罢,都有所求,我所求,不过是颠覆上官一族。我活着,仅此而已” 上官家留存,只会害了更多的姑娘。不如毁了。 循齐上前,紧握住她的手,纤细的手腕,在自己掌心下,显得那么脆弱。 “右相,镇国公世子带回来了。” 下属的声音惊动众人回眸,却见他身后站着一位被绳索绑住的锦衣男人。男人看到满地尸骨,吓得大叫一声,拼命跑了过来。 就在此刻,右相推开循齐,循齐一颤,反而抱着她,道:“老师,别这样,朕来,朕有一万种方法杀了他,别让你的手再沾染血腥了。” “小齐,放开我。”右相挣扎,却见母亲从地上捡起刀,走到儿子跟前,用刀划开绳索。 母子二人相拥,世子痛哭,镇国公夫人却不哭了,转而看向自己的次女,这一刻,她却不知如何称呼自己的女儿。 阿礼是长女的名字,时至今日,她的次女都没有名字。 她思索道:“是我让人送你出去的,我让你远走高飞,你却执意走了回来……” “所以,你后悔当年没有活埋我,对吗?”右相冷冷地与母亲对视,心中一片冰冷,可循齐抱着她,给予她一点点暖意。 循齐害怕她做傻事,一时间,不敢松手。 “我没有后悔,可我未曾想到你会心生恨意,我更没有想过阿礼会放弃自己的身份,让你回来。”镇国公夫人面色痛苦,浑身湿透,雨中冻得浑身发抖,望着女儿的眼眸发红。 她的痛苦、悲伤,落于右相眼中,她反而笑了,“想不到我会回来索命!” “别再错了……” “何谓对错?”右相高声呵斥,“襁褓中的婴儿何错之有?纵有对错之分,婴儿有何错?” 她的声音带着悲悯,骨子里都带着恨意,她逼近一步,吓得循齐紧紧地抱着她,“够了,当年之事,错在你上官家,可你上官家至今执迷不悟,知错不改,再胡言,休怪朕不讲情面。” 镇国公夫人遭到皇帝呵斥,头晕目眩,儿子站在一侧,不知所措,她忽而横起手中的刀,置于自己的脖颈上,“你放了你弟弟,休要一错再错了。” “母亲!”世子扑过来,镇国公夫人避开他,依旧看着自己的女儿,右相面上浮现讥讽的笑容,“你以为你拿命来逼我,我便会动容吗?你不死,我也会亲手杀了你。他、就算我粉身碎骨,也绝不留他活着。” “他有何错?”镇国公夫人崩溃大哭,“你已经杀了你的弟弟妹妹,留他活着,不可吗?” “老师,我们回去,我来善后。”循齐试图劝说老师放弃,大雨不停,浑身湿透了,会感染风寒。 循齐苦苦哀求,右相无动于衷,只道一句:“他挖了阿姐的坟。” “你说什么?”循齐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挖坟…… 下一息,她反应过来,“我来处理、你该告诉我的!” 右相无心计较这些,而是凝着自己的母亲:“动手呀,死给我看。” “上官礼,她是你娘!”世子雨中咆哮,“你要逼死她吗?父亲已死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你死!”右相看向自己的亲弟弟,面色寡*淡,像是看一陌生人:“还有,上官礼不是我的名字,你认错人了。” 刹那间,循齐的心如同被刀割,老师一直在意,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她没有! 怎么能不恨呢? 右相看向自己的心腹,道:“杀!” 镇国公夫人慌了,看向皇帝:“陛下、陛下,您是万民之主,合该为我们做主,陛下、陛下,我儿无辜。” 循齐痛心,她是皇帝又如何,养母、亲母,皆离她而去。 她摇首,后退一步,松开老师,她的心中何尝没有恨意呢,她无奈道:“卿之家事,朕、无法参与。” 一句话,让镇国公夫人心如死灰,她痴痴地笑了起来,随后,横刀自刎,鲜血迸溅。 随着镇国公夫人自刎,世子终于崩溃大喊,扑上前,抱住母亲的尸体。 秋雨停了下来,地面猩红,处处都是血水,右相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循齐急道:“老师。” “我不会自尽的。”右相平静地回答她,抬首对上她满是心疼的眸子,温柔地笑了,“小齐,对不起。” 她一再说对不起,让循齐无地自容,没有对不起。 右相执刀走到亲弟弟跟前,“还有你,去见父亲母亲罢!” “上官礼,我和你拼了。”世子怒吼一声,猛地冲向右相,咫尺距离,刚爬起来,身形一颤,背后一箭穿过他的身子。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箭,含恨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手持弓箭。 无情默默后退一步,露出她身后的女子,左相眼神悲悯,无奈地看着眼前一幕。 随着镇国公世子咽气,循齐回过神来,上前夺了老师手中的刀,“老师,您随我回宫、好不好?” “好。”右相轻轻地笑了,周身豁然轻松,她怜爱地望着少年女帝,“小齐,我已不配为相,你该及早做筹谋。” “不说这些。”循齐眼眶猩红,握着她的手,浑身无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也涌着愤恨。 右相说:“与你无关,循齐,我、私下调兵,杀父杀母,这个世道,不容我苟活。” “不、朕是天子……”循齐不甘,右相反握住她的手,坚持道:“别任性。” “让我赐死你,我做不到!”循齐心如刀绞,拉住她的手就要走,“我带你回宫。” 人在宫廷,她不信那些臣下还能逼宫不成。 门口的颜执安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无力,转身走了,望着门外乌泱泱的兵马,唤来无情:“先压下此事。” 可话音刚落,就见到刑部尚书打马而来,她顿足,对方下马,疾步上前:“左相,下官接到举报,右相私自调兵。” “还听到什么?”左相掀了掀眼皮,淡然询问。 雨后的空气中涌着血腥味,是人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常年查案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刑部尚书朝里看去,支支吾吾道:“还说右相杀父杀母。” 左相继续问道:“你这消息来得很快,报案的人呢?” “不知道。”刑部尚书疑惑,“找他作甚?” 左相睨他一眼,“刚报案,你就来了,第二,事情未发生,你就接到报案了,你觉得简单吗?” “是蓄谋?”刑部尚书反应过来,左相颔首,“此事先按住。” “怎么按住啊?”刑部尚书不理解,往府内看了一眼,“死了那么多人,对了,您怎么在这里?” 左相解释:“与你一般,接到镇国公府的求救信。” 刑部尚书听后也是一阵无奈,上官家的烂事也有所耳闻,他也不与左相解释,而是往里面看了一眼,“镇国公呢?” “死了。” “世子了?” “死了。” “那、那镇国公夫人呢?” “死了。” 刑部尚书遍身发麻,“其他的人呢?”自己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也不见管事的人出来问候一声。 左相:“死了。” “左相,您只会说这两字吗?”刑部尚书吞了吞口水。 左相只好回答:“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比‘死了’二字更怕人,刑部尚书转身要进去,却见皇帝抱着右相匆匆出来,他忙要行礼,皇帝大步走了,抱着右相登上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迅速消失了。 刑部尚书傻眼了,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皇帝怎么也在这里。他无措地看向左相,“您看,此事如何安排?怕是按不住了。” 一家子都死光了,你让我怎么瞒天下人? 左相也是愁苦,转而看向镇国公府,嫡出一脉死了,但旁支还活着呀。 “左相、左相,您倒是给句话,怎么办?” “收尸,镇国公夫人好生安葬,她是自尽的,镇国公的尸体随你处置,上官家旁支的人会来收尸的……” “左相,下官问的是这些人……”刑部尚书拿手指着门外乌泱泱的兵马。 左相思索,随后回答:“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那这命案如何定夺?”刑部尚书蹙眉又问了一句。 左相却说:“陛下让你定夺了吗?” “事已至此,左相,瞒是瞒不住的。”刑部尚书提醒左相,这回闹得这么大,右相杀父杀母,枉顾人伦,震惊朝堂的大事。 今日休沐,尚可午事,明日朝会之上,朝臣们岂会罢休,那些言官们早就盯着右相,这回还不是往死里弹劾。 不死不罢休。 “那是明日的事情,你来善后,不要透露一个字。若是陛下知晓,你的脑袋也保不住。”左相提醒一句,随后自己也走。 她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扫了一眼上官府,这里可真脏。 **** 雨后的第二日,便是大晴天。 右相醒来,头疼欲裂,喉咙发热,不仅是喉咙,就连浑身都是热的。她睁开眼睛,小皇帝凑了过来,“老师,你醒了。” 看着小皇帝的关切之色,她撑着坐起来,可一坐起来,浑身都疼。 “老师,你烧了一夜。”循齐扶着右相坐起来,让人去端汤药,自己去拿了软枕,垫在她的腰后。 看着她照顾自己的勤快样,她不觉笑了,“让陛下担忧了。” 担忧?哪里是担忧,外面朝臣叫喊着赐死右相,这才是要命的事情,与此相比,担忧当真算不得什么。 宫娥端了热水过来,循齐喂着老师饮下,低声说:“您烧了一日一夜,醒了就好。” 一杯水入腹,赶去了几分虚热,人也清醒过来。右相端详皇帝的神色,循齐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但露出一副可靠的姿态。 她温柔地笑了:“陛下,不要为此烦心,听他们的。” “老师,先休息,外面的事情,朕来应付。”循齐低头,避开她的探视,心中慌得厉害。 不想,右相拉住她的手,道:“陛下,臣杀父杀母,罪犯人论,这是无法逃脱的事实。” “朕知道,但安王弑母,他活了下来,老师为何不可?”循齐露出狠厉的神色,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以往出现过的恨意。 她不是刚登基时的皇帝了,大半年来,她进步神速,有兵权有手段,何惧外面那些老狐狸。 右相头晕目眩,试图与她好好说道理,可皇帝不听,握着她的手:“老师,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您活着,哪怕不为臣,我还是会很高兴的。至于疯子的尸骨,我派人去找了,一切有我。” “小齐。”右相忍不住低叹一句,她身子倦怠,没什么力气与皇帝争执,便道:“我想见左相。” 循齐却拒绝:“老师身子弱,先养好身子,过几日,朕让左相过来。” “怎么,囚禁我?”右相玩笑道,一笑间,更显得虚弱。 循齐弯腰,俯身抱住她,道:“老师,活着吧,当为我而活,好不好。” 右相阖眸,疲惫至极,她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本该潇洒离去,可这个孩子让她放心不下。阿姐,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对她放心不下呢? 小皇帝安抚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女官端了药来,右相看了一眼,摇首道:“不用了。” 人之将死,何必浪费好药呢。 ***** 弹劾右相的奏疏压在了御案上,不仅奏疏来了,人也在殿外,联名弹劾右相。 上官家立足京城百年,旁支无数,旁支中也有高官,自然不肯罢休,叫喊着国法难容,合该将上官礼斩首示众。 人跪在了殿外,挡住了皇帝回殿的路。 皇帝凝着那人,不疾不徐,询问道:“你家也有双生不祥的规矩?” 那人本气势凌人,闻言,不觉低下头,皇帝冷笑:“朕给卿三日时间,要么废除规矩,要么卿辞官。” “陛下,可右相杀父……” “闭嘴!”皇帝呵斥一句,直视对方,逼得对方不得不低头。 “陛下。”一句清冷且熟悉的声音,让循齐从震怒中回过神来,她抬首看过去,对方站在群臣之后,正朝她走来。 皇帝拂袖,入殿而去。 皇帝一离开,那人冲着左相叫喊:“左相,此事荒唐,陛下偏袒,国法何在。” 左相止步,望向对方:“有因必有果,你只看到右相弑父,可曾想到上官泓残忍,挖长女坟来逼迫右相就范。” “那也该有律法来惩处,轮不到她派重兵围剿。”旁人来参与一句。 事已至此,左相也无言以对,跟随皇帝脚步入殿。 殿门关上,左相走至皇帝跟前,一眼可见她面上的愤怒之色,“陛下……” “你也来劝朕赐死老师?”循齐语气冰冷,冷冷抬首,望向对方:“朕以为,你会顾及你二人之间的情分。” “陛下这般动怒,对身子不好。”左相心平气和,望着她这般模样,自己何尝不心疼呢。她劝说皇帝:“陛下,非臣自私,而是、这是右相所求之路。” 不是被迫的,是她愿意走的路。她隐忍了二十多年,为的就是今日。 小皇帝神色不好,昨夜一夜未睡,朝会与群臣对峙,筋疲力尽。她说道:“我不想与你吵,你出去。” “陛下。”左相提起衣摆,屈膝跪下,“顺应大势,废上官礼右相之位,交予刑部处置。” “颜执安。”小皇帝不怒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知晓,臣劝陛下顺应大势。”左相抬首,平静地对上皇帝震怒的眼眸,“此刻,您护不住她。若是谋逆,尚可偏袒,可这是颠覆人伦之大道,天下人唾弃。陛下该想想,安王为何败得那么快,您登基为何如此顺利。” “皆是因为天下人唾弃,失了民心。这就是先帝以命换来的局面,同样,天下人不会饶了左相。” 小皇帝不甘心,“可安王活着。” “他的命是先帝保下来的。”左相提醒皇帝,“您不要任性,她做了这件事,更没有想活下来。这是右相自己选择的路,这是她心甘情愿的。” 循齐冷冷地看着她,眼神越发冰冷,像是裹了寒冰一般,无声中带着失望。 左相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倔强地跪在她的脚下,这一刻,循齐知晓她的身后再无靠山了。 “你退下。”循齐开口,朝左相摆摆手,“朕想静静。” “小齐……” “我想静静。”循齐重复开口,“别再逼我。” 她低头,双手捂住脸颊,头顶上的人伦孝道的高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但她没有哭,亦或是哭不出来。 颜执安没有走,更没有起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你走罢。”循齐重复一句。 颜执安没有动。循齐起身,搀扶她起来,自己背过身子,心痛到无法言语,更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颜执安。 “臣、告退!”颜执安弯腰,行礼,步步后退,退至门前,转身打开门,走出去了。 走出大殿,群臣在等候,她扫了一眼,面对众人的追问,她也只是漠视。 走下台阶,她忽而止步,看向头顶的殿宇,所有人都在逼她,我也在逼她,她会恨我吗? 脑海里浮现一个想法,恨我,就不会再爱我了,及时醒悟也很好。 她阔然走了,步履如旧。 殿内的循齐枯坐,不知坐了多久,想起还有未处理的奏疏,木然起身,走过去,坐下来,麻木地去处理要务。 她被阴影笼罩着,身上裹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悲伤。 天色黑后,朝臣陆陆续续散去,循齐踱步回到右相暂住的宫殿。 女官见到她,屈膝行礼,低声说:“臣去送药,右相不肯喝。” “朕知晓了。”循齐摆摆手,步履沉重,迈过门槛,一阵暖意袭来。 她记得每逢休沐日去右相府,进书房,便见到老师一袭家常服饰坐在案牍后,早早地在等她到来。 今夜,老师坐在榻上,笑着同她招手,容颜憔悴,不变是她温柔的笑容。 她走过去,老师起身,朝她行礼,她伸手,托住老师行礼的手,“怎地起来了,还烧吗?我方才听女官说,你不肯喝药,您是长辈了,怎么还不喝药呢。” “陛下年轻,怎地唠唠叨叨。”右相莞尔,拉着皇帝一道坐下,语重心长道:“出去一趟,该知晓外面的局势了。” “老师,你别逼我。”循齐心疼如被刺了一刀,浑身紧绷。 右相凝神看着她,心中温暖,道:“你还护着我,可见,阿姐没有看错人,我也是。小齐,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不如后退一步,海阔天清。你与左相一事,十分艰难,臣去后,一切仰仗左相。” “老师去哪里?”循齐故意问一句。 右相慨然笑了,“别装糊涂,左相必然找你了。旁人劝你,你纵生气,不会伤心。你瞧你这等模样,分明是伤心。” “我不会听她的。”循齐倔强地说一句,“她是臣,我为君,合该她听我的。” “是吗?”右相笑容深深,觉得她此刻莫名可爱,若是阿姐看到了,肯定会嘲笑她一句。 阿姐心爱的孩子,自己不能毁了。 右相收敛笑容,起身,弯腰跪下,循齐惊讶,起身要拉她起来,她摇摇首,道:“臣苟活二十余年,已然足够了。陛下该知晓,臣不死,朝纲大乱,民愤四起。” “臣恳请陛下赐死臣,正朝纲、平民愤。” 第77章 闭嘴,吴祖宗。 正朝纲、平民愤。 循齐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六字,心中如刀绞,她低眸看着老师:“你早就做好决定了,对吗?” “陛下若不回来,臣早已行事。”右相笑了笑,满是苦涩,为了让循齐毫无压力,她说出实情:“殿下若不回来,我会继续与上官家虚与委蛇,寻一良辰。” 循齐垂下了头,泪水轻轻滑过,右相说:“臣至少多活了两年,此生能见到阿姐的孩子,我已足够了。” “你也逼我。”循齐凝着她,“疯子很惜命,她想活着,所以,我那么恨庸医。” 右相阖眸,眼角滑过泪水,“是呀,她惜命,却将活着的机会给了我。循齐,放我自由吧。” 唯有一死,才是自由。 循齐低头,握着她的手,屈膝跪下来,埋头痛哭起来。 “老师,别逼我。” “循齐,我没有逼你。”右相无奈,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循齐,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循齐没有回应,放肆痛哭,右相静静地听着她的哭声,眼中无一丝畏惧。 多年前,她遇到天为惊人的长姐。 那一年,她十一岁,衣衫褴褛,整日脏兮兮,那一日,城西有人施粥。她挤了进去,想要得一碗粥。 她看到人群中与自己同岁、衣衫鲜亮的世家女子。 她痴痴地看着,妄想自己也是那样尊贵的孩子,妄想过后,她又在想,其实自己只要有父母就好了。 父母是孩子的依靠,自己可以得到避风港,可以得到依靠。 她得到一碗粥后,转身就走,可有人扑过来,抢走她的粥,她愤恨又委屈,与那人打了起来。 许是闹出了动静,方才那名衣衫富贵的少女走了过来,看她一眼。 一眼过后,对方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带去屋内。 她问我:“你多大了?哪里来的?父母呢?” 她低眉,笑容明亮,身上赋予书卷香气,像是降落世间的神女,那一刻,自己是羡慕的。 她没有回答,阿姐告诉她:“我唤上官礼,礼仪的礼,你呢?” “我没有名字。”她摇首,上官礼‘哦’了一声,给她手里塞了一块点心,“先吃。吃完再说。” 外面吵闹,人人都在抢那一碗粥,而她不仅得到了粥,还得到了一块点心,入口即化带着甜味的点心。 那块点心的味道,她始终记得。 后来,她洗漱,更衣,穿上明亮的衣裳,上官礼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惊讶,她害怕极了,以为上官礼想要卖了她。 然而,上官礼没有。而是将她放在学堂里,给予束脩。 上官礼初一十五都会过来,送好看的衣裳、好吃的点心,还有首饰。 她看着她,情意萌生。 上官礼如同神女,降临人间,救她出火坑,教她诗书,授予礼仪。 她的一切,皆来自上官礼。 右相阖眸,唇角颤抖,伸手将痛哭的孩子抱住,抵着她的肩膀,“若找到她的尸骨,将我们同葬。若找不到,循齐,将我尸骨烧了,随风而去。她将身份给了我,我给了她最好的答卷。” “老师……” **** 皇帝将群臣的奏疏压在案头,不予理会,日复一日,愈演愈烈。 上官家旁支写了万民书,递到了皇帝的跟前。 循齐望着,无动于衷,朝臣跪了满地,她深吸一口气,道:“朕知晓了。” 她想发怒,想杀了眼前逼迫她的人,甚至,想一走了之。可不行,她是皇帝。 又过三日,刑部在上官家祖坟中发现一座新坟,挖开来看,确实是上官礼的棺木。 当年是左相安排人安葬,是何棺木,左相府尚且有记录。 可棺木摆在了上官家祖坟,该不该挪出来,挪去哪里,刑部不敢过问,特来禀明皇帝。 循齐也拿不定主意,转而去寝殿询问右相的意思。 右相感染风寒,不肯吃药,一日复一日,寒气入肺,刚过殿门就听到了她的咳嗽声。 循齐欲靠近,右相唤住她:“别过来,小心过了病气。” 循齐恍如未闻,大步走近,眼眶发红,道:“疯子的棺木在上官家祖坟,您看” “挪出来,别脏了她的身子。”右相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旋即又是一阵咳嗽,循齐忙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摆摆手,反而抓住了循齐的手,“陛下,挪出来。” “朕知道了。”循齐点点头,将水杯递至她的唇边,“老师。” 右相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水,转而推开她,道:“陛下,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再度赶人,循齐只当未闻,放下水杯,“朕在先帝的陵寝之侧,安葬疯子。” 右相欲拒绝,她说:“疯子是朕的养母,朕还未追封了,至于老师,朕会以右相之位下葬,至于您的名字,朕想了许久,不如取之一‘仪’字如何。” 右相看着她憔悴的面庞,拒绝的话吞了回去,索性闭着眼睛,“陛下高兴便好。” “好,朕去安排。”循齐深深望她一眼,“朕去忙了,老师好好休息。” 她转身离去 右相叹息一声,靠着软枕,浑身无力,淡淡一笑,真是个傻孩子。 她仰首,望着横梁。皇帝以一己之力与朝臣对抗,护她一时。她阖眸,眼前浮现阿姐的容颜。 上官礼。 上官仪。 她笑了笑,喉咙一阵干痒,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她抓住身上的毯子,眼前阵阵发黑。 她缓过一阵,起身走到桌旁,看着桌上的画像,伸手轻轻抚摸画上人的脸颊。 初相见时,她十一岁。 分别时,她十三岁。 阿姐说她有喜欢的人,要去追问自己的梦中情人,那一别,再未见过。 她坐下来,痴痴地看着画像,想象着她在山野间生活,金尊玉贵长大的小姑娘如何活下来的呢? 二十二年了,她没有哪一日不想她。 她伏案痛哭,无法冷静。压着二十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迸发。 门外的循齐听着殿内的声音,仰首不语,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回到大殿,她亲自打开空白的圣旨,提笔去写,可到了这一刻,她依旧做不到去赐死老师。 她顿了顿,放下笔,凝着殿内双龙柱,内侍长走近,悄悄开口:“陛下,左相来求见。” “不见。”循齐摇首,她不想再听左相以大局出发的言辞,听够了,听厌了。 她低头,带着抗拒,内侍长说:“外面天寒,您若不见,她不会离开的。” 循齐的心又悬了起来,“让她进来。” 内侍长退了出去,颜执安便缓步走进来,皇帝坐在案牍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随着她走近,皇帝抬起头,指着一旁的坐榻,示意她坐下。 颜执安没有如她的意,而是走到她的跟前,提起衣摆跪下,这一跪,让循齐心中的野兽闯了出来。 “够了,朕不想听到你的声音,颜执安,你日日劝,日日谏,朕烦透了。” 她怒视眼前的人,恨不得将人赶出去。 颜执安微颤,低声说:“陛下不想见臣,臣也不想见陛下,可无法,臣得还先帝当年的赏识之恩,臣不能看着陛下徇私而被臣民唾弃。” 循齐精疲力尽,闻言,“为何就不能让她活下去了?” “天道、律法、国法、家法,皆不能。” 循齐沉默,再度低下头,累到不想言语。半晌后,她说:“右相、高烧后不肯服药,太医说、风寒入体。” 不用你们喊打喊杀,她的时日也不多了。她累到极致,想要劝说颜执安不要再逼自己了,可自己没开口,颜执安开口:“这是陛下不肯降旨的理由?” “你……”循齐被她步步紧逼的态度刺激到了,猛地一拍案牍,“颜执安,朕是皇帝,不是你府上的小厮。” 两人谁都不肯退让,颜执安也不起身,直起脊背,仰首望着皇帝,“陛下错了,臣不该劝谏吗?” “闭嘴!”循齐烦不胜烦,冷冷地睨她一眼,觉得这座殿宇待不下来,抬脚就走。 颜执安眼见着人要走,她伸手将人拦住,循齐气得发疯:“颜执安!” “陛下,今日必须做出决断。”颜执安道。 循齐气恨:“朕若不做呢?” 颜执安悠悠看着她,眼中越发冷了,她逼近一步,反握住颜执安的手,“你想打朕吗?” 颜执安看着眼前的皇帝,如同叛逆的孩子,故意挑拨她的怒气。她要收回自己的手,然而,皇帝紧抓着不放。 循齐难得露出强硬的姿态,不仅抓住她的手,甚至逼近一步,直视她的眼睛:“左相怒了吗?” 眼前的皇帝不仅叛逆,甚至带了几分疯劲,颜执安深吸一口气,不觉回想,是不是这些时日将她逼得狠了。 “陛下,松手。” “你不劝,朕便松手。” 不仅不松,甚至挑衅地握紧了,指腹擦过手腕内的肉,惊得颜执安脸色发红,“循齐。” “颜执安。”循齐像模像样地回敬一句,“我说过,别逼朕,若不然,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颜执安气得心口疼,却见她嘴角轻轻扬起,这是多日来见不到的笑容。 “陛下,松开,臣不劝了。”颜执安妥协。 “啊?”循齐反而愣住了,见状,颜执安趁机收回手,后退一步,被她握住的地方还有些发热。 她跑了。循齐懊恼,但很快打起精神,“你走罢。” 颜执安眼中露出几分笑容,轻声道:“臣不走,陛下还未……” 话还没说完,循齐伸手捂住她的嘴,祖宗啊,你别劝了。 第78章 左相,右相殁了, 近来,人人都劝,无论是谁,哪怕在朝无关轻重,都要上奏疏来谏。谏议的奏疏,在案上累至半人高。 循齐自认自己不是昏君,与天下人反对的事情,自己做不来,可这回,她见识了违背天下人意愿后的结果。 她不止一次在想,若是将来,自己喜欢颜执安的事情揭露出来,天下人如何看待颜执安。 她一次次起了退缩的心思,想要放弃,可再度见到颜执安,埋藏心底的爱意如潮水翻涌,她想去抱一抱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 循齐收回自己的手,小心地背在身后,道:“左相既无事,不如陪朕手谈一局。” 她不想听颜执安的劝谏之语,又舍不得将人放回去。遐思间,唯有用棋局来延缓时间。 颜执安颔首,“臣领旨。” 宫娥取来棋局,黑白二子,颜执安道:“陛下先走。” “好。”循齐没有退让,自己的棋艺是疯子教导的。她说:“疯子几乎无所不能,她用木头刻制棋盘,用石头代替棋子,她说棋局可以看清一人的性子。” 她絮絮说着,落下一子,颜执安紧随其后。 说了几句后,两人皆不语,沉浸于棋局中。小皇帝沉思,绞尽脑汁,颜执安则显得很轻松,不时抬首看她一眼。 帝位上沉浮大半年,小皇帝越发稳重,行事挑不出毛病,她在努力学习先帝的风范。 年少是她的不足,也是她的优点,她没有沾沾自喜、更没有年少轻狂。 颜执安低眸,掩下一抹心疼,跟着落子。 殿外冷风刺骨,殿内温暖如春。 一局结束后,循齐输了,她没有气馁,而是看着棋局陷入思考中。 宫娥进殿奉茶,颜执安接过茶盏,奉于她的面前,“陛下。” “知道了。”循齐应付一声,将视线从欺骗上挪开,辗转落至颜执安身上,眸色一颤,随后挪开。 她饮了口茶,颜执安起身,“时辰不早,臣先回去了。” 循齐继而紧张,不舍地看着她,道:“朕与你,陪老师用午膳。” 自那日后,颜执安就没有见过右相,不仅她没有见过,满朝文武都没有见过。小皇帝将宫廷守得如同铁桶,谁都见不到右相。 颜执安犹豫了下,小皇帝起身,率先一步走了,颜执安抬脚跟上。 出了大殿,宫娥递来手炉,抵御风寒的大氅。循齐将手炉递给颜执安,又接过大氅,轻轻抖开,未曾犹豫就披在了颜执安身上。 颜执安眉眼微蹙,但宫人在,她不好违逆皇帝的意思。 两人踏上车辇,谁都没有开口。马车哒哒前行,快到时,循齐轻轻开口:“见到右相,不要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颜执安点头,她又想起右相的身子,少不得问一句。 循齐一怔,未曾想到她会问这个,便道:“寒气入肺,不好医治,她不肯吃药,一直拖到今日,疯子就是风寒走的。” 那时,她与疯子手中没什么银钱,所以,疯子感染风寒后,先是忍一忍,错过医治的好时机。 偏偏遇上庸医,一副药喝完以后,疯子就吐血死了。 颜执安握着手炉,身上、手中都是暖的,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右相已存死志,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皇帝与天下人抗争,也不过是几月的时间。 下车后,两人一道入殿,未过殿门就听到咳嗽声,循齐脚下一紧,大步进殿。颜执安驻足,招来宫娥询问:“右相身子如何?” 宫娥低头:“太医日日过来,她始终不肯喝药。” 颜执安低眉,抬脚入殿去了。 循齐扶着右相靠着软枕,两人说了几句话,颜执安进殿了,右相莞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数日未见,右相憔悴许多,肌肤苍白,眼窝深陷,纵梳洗干净,也觉得苍老。 颜执安微笑道:“陛下说与你一道用午膳,拉了我过来。” 右相转而看向小皇帝,“和好了?” “什么和好,老师别乱说话。”循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耳根羞得发红。右相一眼看到她通红的小耳朵,不得不叹一句,年少懵懂,尚不知情之一事的厉害。 她越过皇帝,望向左相,道:“陛下忙,不留陛下了,我想与左相手谈一局。” 循齐:“……”这话有些熟悉。 她不满道:“你们下你们的,朕在旁不说话,好不好?” “随陛下高兴。”右相不勉强她。 循齐登时喜笑颜开,急忙让人去取棋局,又令左相坐下,命宫娥奉茶奉点心。 坐榻让给两人坐,她则搬了凳子坐下,右相与左相对视一眼,她抿唇笑了,与左相道:“日后,只怕只有你一人可以让她听话了。她哪里都好,就是偏执了些。” 循齐听着老师的话,不觉看向左相。 “任性了些。”颜执安说。 循齐想走了,但又恐颜执安与老师说些不该说的话,只好继续坐着。 吃了两块点心,宫娥取了棋盘过来,她放下点心,准备专心观棋局。 两人不过走了十来步,内侍长匆匆而来,道:“陛下,鸿胪寺卿急报。” 是季秦的急报,循齐站了起来,可又放心不下,颜执安瞥她一眼,“你放心,我不会将你老师吃了。” 一句话逗笑了右相,她与循齐说道:“去吧,我不是孩子,哪里能让旁人欺负了去,政事要紧。” “好,我去去就来。”循齐这才答应下来。 小皇帝领着人匆匆离开。 右相落下一子,说:“她将我看顾得如同孩子。” “陛下重情。”颜执安回答。 右相停了下来,右手收于袖口中,她正色道:“所以我不能毁了她,但她迟迟不肯下旨,颜执安,去帮寻一味药来。” 她的话,清浅无声,却颜执安变色,她如往常般笑了笑,温柔和煦,“你与她的事情,不可急躁,你若急躁,会惹得她生起逆反。” 颜执安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去,心中涟漪微起,右相说:“她并非昏聩之人,只在你的事情上有些偏执,说来说去,她不过是重情了些。我这一事,她若果断交给刑部处理,岂会有今日风波。” “左相,我去后,烦请你对她多些耐心。我阿姐给她取名循齐,循是何意,我猜是循规蹈矩之意,齐乃弃。她希*望她循规蹈矩地活着,又提醒她被父母抛弃,当心性坚韧。” 颜执安心口压抑得厉害,不得不说:“此事,是你莽撞了。” “是莽撞了些。”右相坦然,“我本想着再陪她两年,两年后,你与她的事也该有了定点,若要立后,我拼尽全力去帮她。若不立后,各自欢好。是我糊涂,低估了我父亲的野心。礼部尚书之位,让他有了取我而代之的野心。” 颜执安道:“我与她,绝无可能!” 她语气决绝,听得右相微怔,“你对她,无一丝感情吗” “在我心里,待她如亲女,她要钱要权,哪怕是颜家之财,我都可以给。”颜执安抬首,眼中一片清冷,“你不想毁了她,同样,我也不能毁了她。我爱她,但不能毁了她。” 右相沉默,听到这句‘我爱她’时,眼睫轻颤,道:“她为何是皇帝呢。” 她明白颜执安的意思,爱她就要护着她,不能毁了她。 右相又笑了,“你竟然会承认了,将来我的死期不远了。” 左相沉默。 “你可有昙花一现?”右相忽而转了话题,正视颜执安。 颜执安摇首:“陛下该有。”小皇帝那里肯定会有情蛊,人看着软软的,心思却那么坏。 右相坦然,扫了一眼棋局,捡起棋子,思考一瞬,缓缓落下,这才继续说:“她若凉薄,此事倒也好解,偏偏啊……” 怎么就是重情之人。重情者,注定自伤。做皇帝重情,更非善事。 颜执安跟着落子,两人你来我往,一局结束,右相抵唇咳嗽,脸色因激动而泛红,颜执安望着她,骤然感觉生命在慢慢剥离她的身体中,这一刻,她觉得十分压抑,难怪小皇帝那么抗拒。 换做是她,也无法做到赐死老师的事情。 一阵咳嗽后,右相缓和过来,脸色徐徐发白,她询问:“可曾找到遗旨?” “没有,我让人找遍了先帝寝殿,一处角落都不肯放过,可就是找不到。”颜执安纳闷,“陛下既然要告诉我,为何藏得这么严密。” 右相疑惑:“可是对你不利?” “不会。”颜执安否认,“先帝并非是绝情之人。我倒觉得是托孤或者给安王的。” 先帝放在心上的无非是一双儿女,帝位给了女儿,便想着让女儿保下儿子的性命,又恐女儿不听话,这才留了遗旨,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下来,又走一局。 棋过三局后,小皇帝回来了,眼神一阵飘忽,看看颜执安,又看看老师,最后看向棋局。 右相忽而问她:“你站在哪边?” “朕只看看,不站队。”循齐摇首,下棋罢了,哪里需要站队。 右相却说:“我们打了赌,谁输了,午膳罚酒三杯,你该站队了。” 循齐扬眉笑了,道:“谁输了,我替谁喝下三杯罚酒,如何?” “陛下十分公正。”右相讥讽一句,不偏不倚,她说完,看向对面的颜执安,颜执安眉眼舒展,一派宁静之色。 这样的颜执安,当真无法让皇帝放弃她。 循齐哪里听不出来老师的嘲讽,探头看了一眼棋局,道:“这是第几局?” “三局。” “前面谁胜谁负?” “你觉得谁胜谁负?”右相莞尔。 循齐少不得睨她一眼,“不知,猜不透,时辰不早,用膳罢?”再说下去,老师又得挖坑给她跳。 三人用了午膳,皇帝欲离开,颜执安却不走,她拿眼睛扫了一眼:“卿不走?” “陛下先行,我有话与右相说。”颜执安道。 循齐又不放心了,她说:“陛下方才离去多时,想说什么都说了。” “好,朕先回去了。”循齐只得离开。 看着年轻的皇帝离开,右相拢了拢身上的衣襟,一股寒意袭来,钻入骨头里,冷得浑身发颤。她先开口:“此事,你不用再劝她,旁人逼她,她可以忍,你若再逼她……” 右相顿了顿,不得不说:“她如今除你之外,没有一个亲人了。李氏都是老狐狸,锦上添花倒是可以,他们不给皇帝使绊子便是千恩万谢了。左相,你不能让她孤立无援。” 颜执安垂眸,“若是这样,我与她之间,割舍不开了。” 右相无言。 殿内寂静无声,两人都在思索,世间安得两全法,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半晌后,右相开口:“时辰不早,左相先回去,答应我的事情莫要忘了。” “好。”颜执安起身,同她行了平辈礼,转身离开。 右相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她二人年少相识,共事过,也给对方使过绊子,因循齐的事情而走到一起。认识之初,她便羡慕颜执安的家世、天赋。 颜执安轻易可得之物,是她费尽心思才可得到。颜执安自幼成名,先帝亲召入宫,这是莫大的虚荣,而她,费尽心思才让先帝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右相哀叹一声,循齐若不爱颜执安,颜执安可以在相位上老去,给颜家子嗣铺路,光明的前途,璀璨的一生。 她阖眸,喉咙干痒,忍不住一阵咳嗽。 晚间,皇帝又来了。她来得很勤快,无事就会过来,她走到老师跟前,“老师,可曾用膳了?” “用过了。”右相温声回复,“我无事,若累了,便回去休息。” 循齐打量她一眼,见她当真无事,这才放心,准备离开,老师又唤住她:“循齐,我想要昙花一现。” 循齐顿住,内心酸涩,点点头,“好,我明日让人送来。” “谢谢你。”右相笑容畅快,似乎燃起了希望,又催促皇帝去休息。 循齐低头走了,没有等明日,而是派人立即将药送来。 药匣子递到右相的手中,那双黯淡的眼神中浮现了光明,她紧张地看着,却又一笑。 阿姐,或许,我能再见你一面。 哪怕是饮鸩止渴。 右相难得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她望着虚空,笑容深深,上官礼。 **** 颜执安出宫后,没有回官署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阿元的药铺。 阿元如今的医术,进步许多,颜执安对她很放心,开门见山与她说明情况:“我想要一副药,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 “啊……”阿元惊讶,吓得小脸发白,“您、您是要做什么?” “尽管去配。”左相不肯说原因。 阿元急了,“我、我做不到,但凡毒。药都会让人痛苦,最快的是抹脖子。上吊都十分痛苦。” 说完,她感觉左相看她的眼神冷了冷,吓得她不敢再说了。 左相只说一句:“是你医术不精。” 阿元愧疚地低下头。左相只好离去。 回府后,召来女医,将与阿元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女医也是顿愕,见家主神色肃然,便知不是玩笑,只好回答:“是有,我这就去配来。” “可能制成药丸?” 女医蹙眉,“能是能,多费些时日罢了。” “你去办。”颜执安道,“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是,这就去办。”女医匆匆退下。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或许这一回,小皇帝会恨她,知晓她有多绝情、薄凉,或许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人,小皇帝对她的念想,无非是觉得孤苦多年,陡然遇见她,谁对她好,她便觉得那人十分完美。 久而久之,心中产生好感。那时,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 三日的时间,左相派人将将药送入宫中。 辗转到了右相手中。 而这时,皇帝再度驳回群臣要以国法惩治右相的奏疏,甚至,为此罚了许多人,上官家的旁支,首当其冲,或罚或贬。 朝臣们无法,转而去求左相。 左相站在廊下,望着天际,听着身后絮絮叨叨的声音,始终不言。 “左相,陛下如此是非不分,偏袒右相,有违律法……” 话刚说完,左相转身,怒视于他,眼神中带着威仪,道:“你敢妄议陛下。” 对方畏惧,低下头,旁人趁机说道:“左相,右相弑父杀母一事也已查清,她还依旧位居右相,民怨四起,公道何在。” 公道?颜执安缄默,右相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公道罢了,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说:“再等等!” 朝臣不解,不知道她是何意。 颜执安在等,等宫里的消息,没人可以破局,她也不想去逼迫皇帝,逼狠了,皇帝也会伤心。 同时,右相在把玩手中的药瓶,日头西去,算一算,皇帝应该快过来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皇帝翩然而至,面上挂着笑容,“老师。” 她的声音清脆,不像是皇帝,反而像是乖巧的学生,右相让人去奉茶,自己招呼皇帝坐下。 “外面闹成这样,你还笑呢?” “外面、很好。”循齐掩下忧愁,在老师对面坐下,道:“老师气色好了许多。” 不喝药也能病好,可见身子是不错的。 “怎么算好,群臣跪在殿外,你不管不问,算什么好?”右相无奈,可眼神十分温柔,像是对待自己溺爱的孩子,“循齐,该放手了。” 循齐不语,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块,眉眼微动,开始夸张庖厨的手艺好。 一块点心吃了,宫娥奉上茶盏,右相听她滔滔不绝夸赞点心好吃,不知为何她想笑,笑皇帝稚气,笑皇帝不知所谓。 笑过一通,她忍不住咳嗽,端起茶水灌了一口,循齐担忧地站起来,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来。 右相自己缓和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循齐,我待你,如同待自己的孩子,我无法圆满的生活,希望你可以得到圆满。你是皇帝,万人之下,可你也是孤独的。我身居高位,可孤独二十多年。” “你非我亲生,但给了我做母亲的感觉,望着她,我想的是我的人生圆满了。循齐,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我想你圆满,可又怕你过于偏执,引得臣民不满。”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你应该懂。小齐,她不属于你。你放开眼睛去看,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可以选择,但是她,不可以。” 这一刻,右相开始害怕了,她看到群臣愤起的局面,将来,循齐若与颜执安在一起,也会是这样的局面,该如何破解呢? 若是朝臣退,则失去了民心,若是循齐退,她只会愈发伤心。 所以,不如此刻放下,长痛不如短痛。 她说:“若是不放弃,你只会更加痛苦。” 循齐似有感悟,紧张地看着她,“您服毒了吗?” 一句话,让右相笑了,她笑出了眼泪,道:“紧张什么?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旁人无法决定我的生死。” 她伸手,按坐下循齐,“我的话……” “召太医。”循齐反握住她的手,意识到不对劲,然而右相握住她的手,道:“我昨日似见到了阿姐。” “别说糊涂话。”循齐怒了,“朕让你活着,你就得活着。” 右相缓缓笑了,笑容依旧是那么温柔,没有带一丝责备,没有责怪她的狂妄自大。 “循齐,我已认命了。”她阖眸,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说:“我近日无事,写了些东西,你得空看一看。”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死后,她的下属,聪慧者自然投靠皇帝,愚蠢者,不知变通,皇帝也不需要的。 循齐偏要去召太医,她却不肯,紧紧握着循齐的手,道:“别声张了,你就当我染病而逝。” 她觉得困倦,腹内有些疼,但不至于疼得大喊大叫。 循齐伸手揽住她,抱起她,放在床榻上,内心万分痛苦,知晓会有这么一日,可她还是觉得太早了。 “老师,对不起,朕纵成为天子,依旧无法护着你。” 右相费力地睁开眼睛,唇角弯了弯,带着释然,“循齐,为人子女者,做到你这般,已属不易。你、替我维护了最后的尊严,我还是右相,这份尊严,你替我护住了,不至于让我蓬头垢面,狼狈地在狱中死去。” 若没有循齐,那日上官家灭门,她便会自刎,不会留给旁人侮辱她的机会。 她的声音开始慢了下来,眼睛徐徐合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循齐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无声落泪,回忆过往,无声化为痛哭。 闻及皇帝哭声,满殿宫人皆跪了下来。 皇帝哭声本是压制,随着怀中人的温度散去,伤心再也压制不住了。 深夜,寂静无声,殿宇内只能听到皇帝的哭声,门口的女官见状,唯恐皇帝压不住脾气,拿宫人撒气,忙派了小内侍出宫报信。 此时宫门还没下钥,她一再嘱咐,动作要快,若宫门关了,她们这些人只怕也毫无生机。 小内侍不要命地跑到相府。 颜执安正费力地拿着针去绣花,一旁的陈卿容被拉过来指点,越看越看不下去,怪道:“你拿笔的手拿不起绣花针,放着,我来给你绣。” “不用,我自己来。”颜执安颇有傲骨,不肯让母亲沾手。 两人一拉扯,颜执安感觉指腹一疼,针戳到了,陈卿容不得不叹气:“你就不适合做这个,你绣这个做什么,还把自己弄伤了。” 颜执安看着冒出血珠的指腹,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外面无情忽而跑进来,低声开口。 “左相,右相殁了。” 第79章 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右相殁了。 颜执安放下绣了一半的绣布,面沉如水,起身道:“母亲,我入宫去。” “你去罢。”陈卿容的心顿顿的,微微地发疼,她曾见过右相数面,是一温柔的女子,行事温和,朝中上下十分尊敬。 双生一事暴露后,此事成为朝臣攻击她的理由,然而,错不在她。 陈卿容不入朝堂,但在官眷的圈子里,所听所闻,更为细致。 她惋惜道:“刚入冬呢,一年来丧母丧师,小东西心也不好受。” 颜执安垂眸,道:“我记得,不久前母亲还骂她昏聩、荒唐。” “我、我那是就事论事。”陈卿容闹了个脸红,她惯来心软,心中不忍,便说道:“安抚好她,若不然,朝臣遭殃。” “母亲,我心中有数。”颜执安回答。 右相已殁,小皇帝岂会善罢甘休,上官一族,首当其冲要承受其怒火。 循齐也是护短之人。 颜执安回内寝去更衣,陈卿容拿起桌上的绣面,细细端详,看着上面奇怪的形体,道:“你这绣了给谁?” 屏风后更衣的颜执安也不隐瞒:“陛下。” “小东西?”陈卿容震惊极了,拿起又放下,对内说道:“你要做什么?赠人以香囊,是何意,你该比我清楚,你疯了。” “她想要的。这回闹成这样,我若不能抚平她的怒火,文武百官皆要遭殃。” 颜执安的声音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情绪,陈卿容听后才说,“你给她绣一只小猫儿。” “不成,她更会生气。”颜执安拒绝。 陈卿容含笑一句:“那就绣只大老虎,小孩子嘛。” 她提醒女儿,老虎与猫儿都是小孩儿所喜之物,与情爱搭不上关系,若绣了其他的,小皇帝心生欢喜,纠缠你不放,那就糟糕了。 此时,颜执安已没有这么多念想了,更衣后匆匆赶入宫内。 她入宫才察觉不对,时辰不对,这个时候,应该关门了,为何宫门还是开的。 然而此刻,她已无心去问。 匆匆赶到右相所在的殿宇,寂静无声。明月高悬,灯火通明,却因无声,显出几分阴森。 她慢慢地放慢脚步,将情绪压抑在心中,迈过殿门,女官见她来,忙叩首,惊恐道:“左相,陛下令满殿宫人陪葬。”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颜执安安抚一句,不显山不露水,往内寝而去。 皇帝跪坐在踏板上,背影佝偻,灯下身影单薄,形单影只。 她走过去,提起衣摆,冲着背影跪下,“陛下,右相的毒药,是臣送入宫的,与宫人无关。” 循齐没有回应。 灯火噼啪作响,寂静让人惶恐。 颜执安静静等候,没有催促,没有安抚。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殿前司指挥使持刀而入,撩袍跪下,“陛下,臣来复命,上官一族皆擒拿入刑部。” “陛下,他们皆无辜。”颜执安明白,方才为何宫门大开,皇帝令禁卫军去抓人了。 她膝行一步,试图再劝,循齐转身,面无表情地凝着她:“老师不无辜吗?” “陛下,大错已成,合该消散,您这么做,会让朝臣寒心。”颜执安再劝。 循齐伸手,撑着榻沿,徐徐站了起来,“颜执安,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何底气为旁人求情,回府去罢。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陛下……”颜执安脸色煞白,欲再劝,小皇帝俯身,扶着她起来,道:“颜执安,朕不想看见你、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你若再劝,朕拿颜家人开刀。” “循齐!”颜执安怒而提音,冷面直视她,“右相一事,已有定夺。” “上官家挖我养母坟墓,就这么算了吗?”循齐不甘示弱,“朕是天子,非圣母非菩萨。” 颜执安的目光停留在她蹙起的眉眼上,“上官泓已死。” “他不仅得死,朕要将他挫骨扬灰,还要将上官一族皆赶出京城,永世不可录用为官。” “上官一族中且有良才,您不可迁怒她们。”颜执安苦心劝说。 循齐罕见地在她面前挺起胸膛,“朕是天子,朕说他们有错就有错……” 话未曾说完,颜执安抬手,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清醒清醒,那是上千条性命。” 循齐眼底的怒气被打散,不由后退一步,跌坐在榻沿上,颜执安指着床榻上的右相尸骨:“你想要她死后不宁吗?” “你要闹得满城风雨,让人人唾骂于她?” “人都已经死了,顾及名声做什么?”循齐兀自强硬,吩咐一旁呆滞的殿前司指挥使,“送左相回府,不准她见任何人,亦不让任何人入府叨扰她休息,左相累了,回去罢。” 她的执迷不悟,让颜执安心口发慌,欲开口,指挥使上前行礼:“左相,陛下有旨,您先回府。” 两人对视,循齐眼底的疯魔扎根,颜执安伸手,试图握住她的手让她冷静些。 然而,循齐冷笑着拂开,大步离去。 今夜注定不眠。 刑部内送了许多犯人,惊得刑部尚书半夜爬起来,不仅是刑部,其他世家也收到消息,半夜起来让人去打探消息。 皇帝震怒,惩治上官一族,谁人敢求情。 皇帝的旨意,十分明确,上官泓挖坟泄恨,天理不容,连带着上官族。 不仅他得被挫骨扬灰,其他人都深陷牢狱。 禁卫军抓人抓了一夜,京城内闹了一夜,次日早朝,朝臣们眼底一片漆黑,待快至时辰时,有人发现前面左右二相的位置皆空着。 右相殁了,左相哪里去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众人魂不守舍,还没问明白,皇帝驾临。众人面面相觑,左相不在,竟无一人敢提右相的事情。 皇帝高坐宝座,睥睨众臣,道:“昨夜,右相感染风寒,不治而亡,她是朕的右相,以右相之尊下葬,卿可有想法?” 站在前面的几位大人悄悄转换视线,先是沉寂,后面的御史率先反对。 “陛下不妥,上官礼弑父,纵死也该废除官衔才是,国法何在。” 循齐凝着那人,道:“你是何人?” “臣乃御史台御史丞周利明。”周御史匍匐在地。 循齐不恼,眼眸微微眯起来,“你的眼睛怕不是瞎了。来人,剥下他的官袍,送去内侍府,听侯内侍长差遣。” “陛下,忠言逆耳!”周御史大呼,“臣所言,乃是实情,上官礼弑父,理该废为庶人。” 循齐低眸,不予理会,外面的禁卫军进来,强行将人带了出去。 顷刻间,殿内安静下来。 送去做内侍,断子绝孙,比活着还要难受。 前些时日叫嚣最狠的上官一党也不在,有了周御史的前例,都不敢出头,人已经死了,不过是身后事罢了。 有人开始妥协,可循齐不急着下旨,目光在众人之间梭巡一番,沉默良久,气势夺人,众人皆低头不敢言语。 “卿为何不谏言了。”循齐勾唇冷笑,“朕等着你来谏。” 殿内落针可闻,皇帝的笑声,显得十分突兀,她站起身,走下御阶,群臣纷纷跪下。 今日左右二相皆不在,无人敢触怒皇帝。 皇帝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人身上,此人也是御史,她踱步,俯身凝着,“卿,当真不谏言?” “陛下,臣、臣惶恐。”对方匍匐在地,抖若筛糠。 小皇帝含笑,笑容森森,“惶恐什么,你是御史言官呀,你怕什么呢?朕是天子,又不是豺狼猛兽,怕什么呢。” 不知何时,外面添了许多禁卫军,持戟而立,面朝殿内,朝臣一回头,便可见那渗人的刀刃。 皇帝不疾不徐地行走,负手而立,步履缓慢,似闲庭散步。 不知过了何时,皇帝再度停在一人面前,那人吓得不敢抬头,杀人的刀就在外面。 死便罢了,就怕死不了,让人羞辱。 日头越过殿宇,已至头顶,门口的刀剑泛着光,直射屋内。 一道道光落在朝臣身上,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们,斩下人头的刀就在外面,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处。 今日朝会久久不散,同样,也让颜执安忧心。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空中的日头,内心牵挂朝堂,迫切盼着皇帝切勿做荒唐的事情。 时至中午,陈卿容终于意识过来,着急忙慌地跑来,“我让人出去买些点心回来,门口的兵不让她们出去,颜执安,你困着我干什么?” “不对、你今日没上朝。”陈卿容自己反应过来,越发慌乱,“陛下囚禁你?” 颜执安听到‘囚禁’二字,不觉苦笑,“母亲,你害怕吗?” “害怕,当然害怕啊,你做了什么?”陈卿容眼皮子发跳,扭头看向日头,“颜执安,我想回金陵。” “吓到您了。”颜执安愧疚道,“你先回去,想吃什么,写下来,我让庖厨去做。” 天色那么亮,刺得颜执安险些睁不开眼,她压制自己的烦躁,想要安抚母亲,在对上母亲害怕的眼神后,她只能说道:“我让人送您回金陵。” 陈卿容走上前,目光担忧:“她因你二人之间的情事而震怒吗?” “不是,她是胡闹,但不是荒唐。”颜执安摇首,“不顾一时之事罢了,您安心待几日,等此事过了,她会撤兵的。” 陈卿容依旧害怕,颜执安越发愧疚,“母亲,我带您来京城,本是想奉养您,未曾想,一次次让您担忧。是女儿不孝,女儿送您回金陵。” “不去,我去找小皇帝。”陈卿容摆摆手,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转身就要走。 第80章 臣不过是一普通人,并无优处。 陈卿容的天真,很快就破灭了,门口的指挥使恭恭敬敬地请她回去,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我去找陛下,你放我出去,我就入宫,又不去其他地方,你讲理好不好?”陈卿容有求于人,耐心地劝说,“我去见了陛下,你就明白了。” 碍于她是左相的母亲,指挥使好脾气地劝说,两人话题不在一起,牛头不对马嘴,气得陈卿容又回来找女儿。 “那个人是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如此不知变通,执安,你站着干什么,想想办法。” 陈卿容气得心口疼,一再拍着自己的心口,转头见女儿面色沉沉,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母亲,我在想,今日朝会。” “想什么朝会,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管这些事情做什么。”陈卿容没有那么伟大的想法,她只想走出自己的困境,可自己出不去,小皇帝又不过来,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殿之上,一片肃杀。皇帝今日便是要清算右相一案,罚了两人,打杀了两人,剩下的人,惶恐不安,今日连劝说求情的人都没有了。 浑浑噩噩的朝臣猛地看向前面的位置,今日左相去了哪里? 右相殁,左相在何处?平日里唯有二相可压得住小皇帝,今日一人都不在,他们境地十分危险。 朝会至黄昏才散,皇帝留下礼部等人,令他们在宫里为右相置办灵堂。 闹腾一天,礼部等人早就惶恐不安,哪里还敢反对,惶恐不安地领了旨意。 待这些人出宫,胆大者直奔左相府,至巷子口,陡然见到禁卫军在徘徊,立即停下马车,派人去打探。 不出片刻钟,打探的人回来,道:“是殿前司的人,说是奉陛下旨意,围住左相府。” 闻言,心凉了半截,本想着来找左相,如今看来,右相殁,陛下来清算左相一党。 一日间,二相两党,惶恐不安,然而,此事未曾结束,小皇帝令群臣朝拜右相,上官家的人在牢狱里待着,接到旨意后,纵有不服,可也没有胆子来抗议。 消息还是传到左相府,颜执安听后,既怒且忧,这般下去,君臣离心,岂是善事,真是胆大妄为。 无情低头,说道:“属下试了两回,皆出不去。” 无情等人并不是寻常人,飞檐走壁不说,翻墙还是可以出去的,可这些人似乎知晓她们的存在,看守得十分严密,一旦露头就会被发现,发现她们后,也不生气,恭恭敬敬地请她们回去。 一来二去,无情放弃出府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皇帝对她们太熟悉了。 颜执安心中不安,面上不显,若自己慌了,整座府邸的人都要慌了。近前的无情见家主沉着,自己慌乱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你去告诉指挥使,就说我想见陛下。” “不成,这招使过了,对方压根不信我的话。不如您手书一封,请他送予陛下。”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起身往书房而去。 冬日树木枯败,风一吹,冷意刺骨,就连枝头上的落叶也被吹落下来。 入书房后,颜执安提笔,一时间不知该写什么,若写劝谏的话,小皇帝一生气还是不会赦免她。执笔的手顿住,随后放下毫笔。 看着空白的纸张,绞尽脑汁,她想起了遗旨,至今都没有找到,也不知是何故。 心思沉浮一番后,她还是决定先将人哄来再说。没有太多的言辞,只一句:臣思念陛下。 信递给指挥使。 指挥使看了一眼左相,恭谨道:“臣会亲手将信奉于陛下。” “有劳指挥使。”颜执安低声道谢。 指挥使立即打马入宫,皇帝不在大殿,信给了内侍长。 内侍长握着书信,不由笑了,左相也有低头的一日。颜执安惯来有傲骨,尤其是对着皇帝,是臣下也是长辈。 内侍长往后宫而去,来到灵堂,及时将信奉给皇帝。 循齐坐在灵堂内,一袭白衣,乌黑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的珠花,整个人偏于清雅。她已经十七岁,眉眼长开,青涩被风情而取代。 她接过信,打开后,扫了一眼,冷笑连连,随后丢到炭盆里。 见状,内侍长忍不住求情,“陛下,左相为国,确无私心,您不如放她出府。” “朕想安静几日。朕将她放了,她明日就能跪在大殿外。”循齐深知颜执安的性子,旁人不敢劝,她就敢劝,且不知疲惫,不如在府上待着,此事解决后再放她出来。 颜执安的信并无作用。循齐明白,她的低头、她的服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朝政,为了江山。 循齐看着炭火,心中越发沉了下去,颜执安当真可以那么绝情吗? 皇帝在宫内摆灵堂,百官祭拜,不仅如此,出殡那日,令百官戴孝,百官心中有气,但不敢说,上官一家还在刑部里呢。 浩浩荡荡地送去陵寝之内,又是冬日,寒风刺骨,吹得一干人等瑟瑟发抖。 循齐亲自将老师的棺木送入陵内,一侧摆着疯子的棺木,她走到疯子的棺木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她跪在棺木前,想起过往,想起自己幼时在地上打滚,疯子嫌弃地看着她:“自己打滚自己洗衣。” 她不肯,说:“我若掉下河怎么办?” “正好,我不用养你的,自己养自己,养你的钱给我就添两身好衣裳,多好呀。”疯子靠着树干,姿态悠闲,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疲劳的痕迹。 她气死了,又打了个滚,将自己弄得脏兮兮,愤恨地咬咬牙齿:“我是你生的,你不养我,谁养我。” “小齐啊,如果你是我生的,我肯定不带你,丢给你爹去。”疯子越说越嫌弃,但还是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自己烧水啊,我给你洗澡,自己洗衣服。” “疯子啊,你为什么没有亲人。” “咦,你是谁,你不是我女儿吗?” “刚刚你还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那也是我亲自养的,不算吗?” “算,那你为何不让我喊你娘?” “喊娘太老了,我才十八岁,正是年少。” “哪里是年少,你眼角的皱纹,都像二十八岁。” “小崽子,讨打吗” 疯子故意皱眉,抬手就要打,她捂着脑袋朝家跑,风声过耳,当年的旧事,历历在目,可已物是人非。 循齐跪坐在地上,不顾仪态,痴痴的看着棺木,“疯子,我该怎么办?” 养母、生母、老师,一时间,对她好的人都走了。 她阖眸,无声痛哭,双手捂着脸颊,极力压制自己的哭声。 陵寝阴森,寂静无声,纵使皇帝压着哭声,外间等候的内侍长还是听到了。他仰首,将心口的心酸压了下来。 回朝后,皇帝大病一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发了回烧,浑浑噩噩间见到疯子与老师坐在窗下的坐榻上对弈。 老师依旧笑意温柔,疯子则神色狡黠,两人走了一局*,竟然不分胜负。 突然间,疯子看向她,同她招手,她不由起身走过去,可这时,老师呵斥她:“快回去。” 一声呵斥后,她醒了过来,忙爬起来,看向窗下,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梦。循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下来,大口喘息,如同溺水的鱼儿一般。 皇帝一病便是半月,痊愈后,先处理上官一族的事情,皆赶出京城,她在位一日,不准录用上官家的子嗣。她死后,随新帝处置。 没有动杀戮,只是将人赶走了,偌大的家族,顷刻间,就这么倒了。 众人唏嘘之时,又害怕皇帝的雷霆手段,以前右相在时,皇帝行事温和,如今右相不在,皇帝露出霸道的一面。 左右一想,有人开口:“许久不见左相了。” 许久是多久?不过是一月时间,他们觉得久是因为这些时日惶恐不安,无人敢劝说皇帝,度日如年。 他们对视一眼,皆沉默无声,左相一党更为惶恐,屡屡求情都被皇帝驳了回来,左相府门外的禁卫军就像是恶魔,围着左相不肯放弃。 在赶出上官一族后,左相一党终于有时间为左相求情了。 小皇帝风寒刚痊愈,精神不济,听着朝臣絮絮的言语,这才想起左相,她问内侍长道:“左相可有信来?” 内侍长摇首,眼中带着心疼,右相去后,小皇帝瘦了许久,又逢大病,整个人瘦了一圈,龙袍都显得宽大了些。 他心疼道:“臣将左相带来见您,外面风寒,您的身子刚好。” “不必,朕自己去。”循齐展颜,打发朝臣,自己回殿去更衣。 宫人奉上新做的冬衣,她想起左相的喜好,挑了一件淡色的,典雅不失威仪。 更衣后去照镜子,陡然见到自己苍白的脸色,眼下乌青,十分难看,她下意识去问宫娥:“可有脂粉?” 这类东西,女儿家的妆台上最不缺。宫娥仔细替她梳妆,抹了脂粉,露出女儿家娇艳的一幕。 她走出殿,悄悄问内侍长:“阿翁,朕今日好看吗?” 一句话逗笑了内侍长,看着陛下张扬的眉眼,连连颔首:“陛下今日风采甚好。” 循齐被夸得脸色发红,道:“朕去左相府,若有人来,便说朕不适休息。” “臣领旨。”内侍长心情也好,看着陛下高兴的模样,大概去见左相是她目前最高兴、最开怀的事情了。 他哀叹一声,左相未必给她好脸色看。左相的低头,只一封书信,再多就没有了。 这回过去,少不得挨几句嘲讽的话,不过,陛下应该不在意。 **** 陈卿容盼了一个月,终于将小崽子盼过来了,对方衣襟素雅,腰系美玉,宽袖细腰,这么一看,小崽子长大了。 她啧啧一声,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女儿,活该得不到回应。 心里这么想的,但她面上装作十分高兴,拉着皇帝的手,道:“他们不让我出去买点心吃。” 一月不见,循齐如同变了一人,不怒自威,眼角一扫,陈卿容便吓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不满意,朕将那家铺子做点心的庖厨送进来,如何?” 陈卿容摆摆手,“我不吃了,你去见左相吗?”果然做了皇帝,就不可爱了。 她怨恨地看向皇帝,侧面去看,小皇帝下颚尖尖,咦,瘦了,还瘦了不少。 循齐没有她那么多想法,整理衣襟就往主院而去,门口的无情等人见到她,也是诧异,纷纷行礼。 她摆摆手,越过她们,走了两步又停下:“左相在吗” “屋内读书。”无情低头,经此一事后,她们知晓少主是皇帝,掌握她们的生杀大权,不再是以前与她们说笑的小姑娘了。 循齐没有多想,而是提起裙摆,大步入屋。 她坐在窗下,靠着炭火,一袭单衣,手执书卷,清冷月落于人家,孤冷极了。 两人一月不见,循齐止于门口,不敢想,颜执安会有多生气,她垂下眸子,徘徊两息。 循齐缓缓呼出一口气,装作无事人一般走进去,窗下的人抬首,撞进小皇帝紧张的眸子里,先是顿愕,算一算时间,闹得时间够久了。 她哪里知晓小皇帝病了一场,形销骨立。 颜执安放下书,起身行礼,循齐没有言语,就这么静静看着,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愫再度涌上来,但她不敢靠近,唯恐左相又来训她。 既然如此,她就板起面孔,走过去,扫了一眼桌上的书,顺势拿起来,是地理志。 她将书丢下了,自己大咧咧坐在左相的位置上,抬手看向清冷的人:“左相可休息好了?” “被迫休息吗”颜执安声音冷冷,可看向皇帝的间隙又顿住,她瘦了许多。 一月不见,她脸上养出来的肉也没了,可见一月来,并不好过。 颜执安心中的怨恨便散了,这时,小皇帝指着一侧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陛下欲将臣关到何时?”颜执安开门见山,但没有拒绝皇帝的好意,跟着坐下来。 坐下来,从侧面去看,小皇帝侧面消瘦,脊背单薄,她不得不说:“右相求仁得仁,陛下也该放下。” 又来劝,循齐不想答话,低头看着书。 殿内熏着炭火,暖意融融,小皇帝沉默,颜执安无法接话了。 缄默半晌,颜执安不得不问:“陛下可有右相人选” “老师去前,留下手书,给了朕几个人选,朕在考虑。”循齐知晓她会问,早早地做好准备,“朕会安排妥当的,左相不必担忧。” 她紧张地说着,眼睛看向颜执安,颜执安也看着她的眼睛,陡然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盈盈生光,顾盼生辉。 颜执安不知该说什么,她能做到便是举荐右相,可皇帝有了自己的安排。 她顿了顿,“是哪几人?” “老师留了三人,沈道明,谢锦,还有应殊亭。”循齐细细回答,“我知道,应殊亭是您的人。” 颜执安沉默,余光撇过皇帝,修长的脖颈如粉玉,带着年少特有的细腻,她转而低头,装作没有看到。 右相没有偏袒,还将她的人放在其中,她犹豫了片刻,似乎明白皇帝的意思:“你属意应殊亭?” “左相觉得呢?”循齐不答反问。 颜执安摇首:“太年轻了,她不过花信之龄,许是压不住一干朝臣。” “朕在,旁人就得臣服。” 一句话露出皇帝的霸道,颜执安听后,微微蹙眉,不知一月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帝这般骄傲自大。 她说:“沈道明可,在户部多年。” 沈道明是李家女婿,背后是李家,既然右相选择他,倒可试试,而应家显得过于单薄了。 沈道明是齐国公,做事老道,比起年轻的应殊亭,胜过许多。且由他从中调和皇帝与李家的关系,也是不错的。 循齐不以为然,道:“朕更属意应殊亭。” 颜执安无奈,扭头看向皇帝:“陛下过于自信了。” “朕是天子,不该自信吗?”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改往日的矜持,眼神如笔,将她的五官尽情地描绘下来。 颜执安许久不出门,屋内暖和,只着一身单衣,衣襟柔软,随风而动,脖颈下的肌肤,若隐若现,恰是一种诱惑,让循齐开始沉沦。 她说着,伸出手,握住颜执安的手腕,惊得颜执安脸色微变,但她没有收回手,而是提醒皇帝:“陛下,你在放肆。” “是放肆。”循齐大胆承认,微微一笑:“朕想拥有你,立你为后。” 她已压下朝臣,让他们臣服,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颜执安惊得浑身发凉,立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奈何皇帝握得太紧,她急道:“你别乱来!” “什么是乱来?”皇帝冷哼一声,道:“父杀子,天经地义,子杀父就是大逆不道?他们逼迫朕处死老师,是不是乱来?颜执安,你不过养了我两年罢了,朕有母亲,朕的母亲是先帝。” 她的霸道她的放肆,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一刻,颜执安又十分失望,她对自己失望,也对循齐失望。 “循齐,你是想逼死我吗?”颜执安凝着她,神色清冽,她将失望掩下,最后不得不说:“您想臣,臣可以做您的……” “放肆!”循齐先怒了,“朕在卿眼中,便是好色之人?” 她松开手,甚至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怒到极致,面色发红,对视一眼,丝毫不肯退缩。 倔强的模样,让颜执安心口最后一丝希望也浇灭了。 颜执安望着她,冷笑有余,也是心疼,不知为何这股心疼渐渐压过了失望。她起身,走过去,望着皇帝:“臣就在这里,陛下想要什么,皆可。” 她立于跟前,嘴角蕴笑,死死压着不堪,一袭单衣,清冷揉于妩媚中,她的眉眼、她的唇角,皆落在循齐的眼中。 循齐死死咬着牙,脸色羞得发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颜执安这副模样,成了她的软肋,死死拿捏住她。 “朕并无亵渎之意。”她努力解释,屋内热气氤氲,让她的努力成了笑话,整个身子都在轻颤。 颜执安走过去,与她对视。颜执安将失望、心疼都压在心底,眸色淡淡,神色冷静,她伸手,抬起小皇帝的脸颊。 她微倾靠过去,唇角碰上少女发抖的双唇,少女独有的香甜气息将她笼罩起来。 她轻轻地碰了碰,便又松开,郑重道:“臣不过是一普通人,并无优处,实在不知哪里让陛下动心。您若喜欢女子,尽可去选年轻的。” 80-90 第81章 她病了。 颜执安的主动,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循齐的脸上。 她抿了抿唇角,感觉到属于颜执安的味道。这一刻,颜执安是清醒的,她吻了她,却不是真心,更像是一种侮辱。 “你是在侮辱你自己。”循齐咬得牙齿发酸。 颜执安将她的克制与隐忍看在眼中,好在她是知事的,并不是一味纵性。她望着她:“是陛下侮辱臣。” “颜执安,朕是天子!” “陛下是天子,何谓天子?”颜执安静心询问,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头,“陛下该知晓的。先帝令你做皇帝,一是拨乱反正,二是因为你比安王适合,她觉得你勤勉,将来会是好皇帝。” “可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为一己私欲,搅得朝堂不宁?您的帝位当真稳固了吗?” “君王居安思危,勤政爱民,你做了哪一点?你对得起你老师对你的教诲吗?” “臣说过,您要臣,臣就在这里,你想要什么,皆可满足你,臣、是臣下,不会反抗陛下。” 颜执安的声音清浅,不温柔不严厉,最后一句话,却如刀一般割在了循齐的心口上。 她不是要她的身子!然而这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朕不想……” “朕不想这么做。” 与臣下私下苟合,无异于将颜执安的傲骨折断,将来一旦事发,所有的骂名都需要她来承担。 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又是百官之首,届时,百姓的口水都会将她淹没。 她后退一步,跌坐下来,脸色苍白,她耷拉着眉眼,刚刚强撑的勇气在她的言语中荡然无存。她垂着眼眸,万般痛苦,却又无法硬起心肠继续去逼迫她。 她如今,只有颜执安了! 循齐没有犹豫,站起身,缓缓踏步,越过她时,微微停顿,但还是很快,抬脚走了。 颜执安身形微颤,无力地扶着榻上小几,心险些跳出来。 无情从外跑进来,“家主、陛下走了。” “我知道。”颜执安阖眸。 无情问道:“那您的禁足解了?” 颜执安摇首:“不会” 短时间内,她想不通,就不会赦免。也好,她不用去日日面对她,免得诸多麻烦。 无情失望,端详家主虚弱的面容:“您没有劝好陛下吗?” “无情,出去罢。”颜执安疲不堪,撑着坐下来,倚着几,难以面对无情的问题。 怎么劝呢?她会听吗? 颜执安陡然觉得没有右相,循齐越发霸道,这时,谁都劝不了她。 循齐浑浑噩噩地离开左相府,登上马车,门口的指挥使上前询问:“陛下,可要继续围住相府?” “不必,撤了,告诉相府的人,无诏不得出。”循齐低下头,强撑的肩膀也缓了下来,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 指挥使挥手,吩咐人撤离。 门口张望的陈卿容不由笑了,小东西还是有几分良心的,不会不讲良心的。她终于可以出府,闷了一月,人都要快发霉了。 她喜滋滋地回身吩咐管事,门口的指挥使大步走来,道:“夫人,陛下有旨,相府诸人无诏不得出。” 陈卿容嘴角的笑容,蓦然顿住,回身看向指挥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怎么回事?” “无诏不得出。” 陈卿容怒了一下,哼一声,气呼呼地走了,去找女儿。 门口遇上无情,大步走过去,“你们家主与陛下说了什么?”怎么还囚禁呢,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疯了。 无情低下头,无可奈何,“属下也不知道,只知陛下走时,魂不守舍。” “这……”陈卿容明白了,小皇帝没得逞,恼羞成怒,多半是想来和好的,没想到执安不给她脸面,这不,一怒之下又怒了。 她摆摆手,自己进去看看。 人依旧坐在窗下,这回没有看书,神色低沉,望向虚空,似在发神。 “执安。”陈卿容低低唤她,旋即走近,端详她的面容,“事到如今,你若喜欢她,我也不会反对了。” 颜执安笑了一下,望向母亲的目光是柔和的,说:“我喜欢她,但不能毁了她。” “你真喜欢她?”陈卿容诧异。 “我也不知道,她说喜欢,那就是喜欢。”颜执安无力辩驳,“我只是希望她好罢了,希望她可以做个好皇帝,每日朝会见她,我也会高兴,可我不敢私下去见她。” 她深吸一口气,左右为难,面对母亲,她又不想隐瞒,心口压抑。 陈卿容骤然觉得,她的女儿开窍了,若是以往,她肯定高兴,但这回,是要命的。 “你想她吗?” “想。” “罢了,那就喜欢,我当年对你爹也是这个感觉。”陈卿容叹气,本想发怒,可见到女儿脆弱之色,便道:“你喜欢她,便够了,为何拒绝呢?” 颜执安说:“我不能毁了她,人人都记得她曾是我的养女。” “是这样,很难办。”陈卿容沮丧,俯身坐下来,可事情都到这等地步了,还能怎么办呢。 她认真思索这件事,她不想要权势,也不想要钱,时至今日,她只担心自己的女儿是否善终。 她说:“你确定她可靠吗” 皇帝无情,她又年少,终究有一日,执安会老去,到时,皇帝遇到新欢,哪里会顾忌她呢。 颜执安没有回答,她又说:“若是可靠,你就去做,何必在乎名声呢,我和你爹游乐半生。常常有人说你爹不务正业,读书人当去考功名,可他对此无心。” “你祖父时常说他,他沉迷诗词歌赋,也过了一生。人一生活着太累,若是锱铢必较,也很累。执安,我不求你荣华富贵,愿你后半生有依靠。” 说着说着,她停了下来,发觉女儿神色怅然,沉默不语。 顾忌太多,计较太多。她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若不愿,辞官回金陵,远离皇帝。如今的皇帝可威武了,也不需要你盯着。” “母亲,我……”颜执安语塞,眸色空洞,想要说是很忙,胸腔压抑得厉害。 见她犹豫难过,陈卿容也不舍,低声说:“你若愿意,我也支持你,要紧的是你想着她,念着她,这股念头跟着你,无论你去哪里,都会有。你自己想清楚,也要分清楚,你对她,究竟是喜欢还是纵容。” “儿在外,父母也会担忧,也会时时想着时时念着,你对她,究竟是不是男女那样的感情。旁人看不清,只有你自己清楚。” 她说了那么多,颜执安一味默然,似乎遇到极为棘手的事情,怎么都无法解开。见她如此模样,陈卿容也是手足无措,她这个女儿惯来是有主意的,当年将她祖父逼回金陵,可见心性坚韧。 如今在儿女情事上栽了跟头,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她能做的就是表态、支持,但大局,还是需要她自己来拿。 颜执安默然,耳边来回响着母亲的话:你若不愿,辞官回金陵,远离皇帝。如今的皇帝可威武了,也不需要你盯着。 外面是何动向呢? 她已与外间隔断一月了,该去打听打听外面的动向。 “无情。”她高唤一声。 无情迅速入内,“家主。” “我猜门口的兵应该撤了,你去外面打探打探,上官家的事情如何处置,再去问问陛下近日如何?” 陈卿容咦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外面的兵撤了?” 这两人心有灵犀不成。 颜执安并没有回答母亲的话,不断思考京城的局势。 无情翻墙而出,外面苦侯的颜家探子早就按捺不住了,将近日所见,一封封书信递给了无情。 至黄昏,无情便回来了,带回书信,也说一句:“上官家是今日才处置的。” “今日?拖了一月有余。”颜执安愕然。 无情解释:“是半月前,陛下自陵中回来,大病一场,卧榻半月,今日才开朝。” 大病一场、卧榻半月,颜执安握着书信的手猛地一颤,心口揪了起来,难怪她今日才过来。 她放下书信,吩咐无情:“你去太医院,询问陛下病情。” 循齐年轻,身子好,怎么会大病一场? 无情蹙眉,道:“家主,陛下今日过来,活蹦乱跳,分明是好了,您关心她,不如想想自己。” 被关一月,奇耻大辱。 颜执安笑了下,眉眼冰雪消融,看得无情心口发酸,家主这么对陛下,陛下如此薄情。 “你去问一问,别让陛下知晓。”颜执安打发无情离开,自己继续看书信,每日里都有事情发生,就连皇帝大病,朝臣是何态度,信上都写明。 不得不说,皇帝以雷霆手段整治上官家,朝堂上下,无人求情。这一手,算是拿上官家立威了。于帝威而言,也是不错。 上官泓挖掘皇帝养母坟墓,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世人都有三分血性,右相跟着殁了,没人可攻击,上官家一事,朝臣都看得清楚,谁敢不长眼睛来求情。 念此,颜执安缓了口气,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待放下茶杯才看到自己发抖的双手。 看,就连我自己都不信她可以收拾烂摊子。可她争气,将右相留下的烂摊子都收拾好了,敲山震虎,她是少帝,不是幼主了。 颜执安抿唇笑了,微抿唇,不觉抬手,指腹抚摸自己的唇角,似乎还有小皇帝身上的香气。 年少之人,香气盈盈。 颜执安阖眸,心中难受,很快,抛开这些糊涂的想法,继续去看。 一封封书信看下来,确认两件事,上官家的案子解决,朝臣无不服。 二是她病了,半月有余。 第82章 陛下的点心,很甜。 门口的兵撤了,往左相府行走的朝臣也多了,可至门口,府门不开,再三询问,里面的人回复,陛下降旨,左相诸人府不得进出。 兵撤了,旨意还在。 一时间,众说纷纭,未曾摸到头脑,皇帝又降旨,升吏部应殊亭为右相,接管上官仪的事务。 小皇帝一手接着一手,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不等应殊亭做出反应,边境来报,羌族易主,新国主登基,失踪的太后也回去,一时间,与我朝化干戈为玉帛,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这是喜事,朝臣面上露出喜色,转而一想,左相还在府里禁足,皇帝这是闹得哪一出。 老臣都知晓皇帝与左相的关系,两人曾是母女,颜执安为皇帝铺路,花费人力物力,小皇帝登基大半年,也是尊敬有加,怎么突然就变了,难不成生了嫌隙。 与左相不和的朝臣开始落井下石,弹劾颜执安行事霸道,不止一人,一来二去,墙倒众人推,弹劾的奏疏便多了起来。 小皇帝并不好欺负,挑了一人,杖责五十,打废了双腿,赶出京城,这股风气自然而然就止住了。 打了官后,众人又明白,小皇帝还是在偏袒左相,但为何不放人家出来。 时日渐久,左相手中的人慢慢朝她归拢,反而让右相应殊亭得了便宜,朝廷之上,唯她为首。 但她是左相一手提拔上来的,心中念着老师,不时去左相府门口溜达一阵,数度登门,都被旨意逼了回来。 等待许久后,她联合朝臣,为左相求情,妄图逼迫皇帝放老师出发,杀也好,打罚也罢,总该有个章程,光是这样关着,是何意思? 可皇帝看到她们后,冷冷一笑,并未理会,任由她们跪着求情。 事后,皇帝打发她们,自己前往左相府而去。 陈卿容闲得发慌,抱着又胖了一圈的白胖,坐在待客的正厅里,假装今日有客人来,等了半晌,竟见一人穿着玄袍,大步而来,她眯了眯眼睛,是小皇帝提着一只铁笼子来了。 小皇帝今日不穿裙裳,换了一身女儿家的劲袖窄袍,倒显得十分英气,十七八岁的孩子,正值少年,意气风发。 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循齐走近,见她笑容不对劲,纳闷道:“夫人笑什么?” “笑陛下长得好看。”陈卿容说了句实话,不得不说,循齐配她女儿,确实可以相配,但身份不符合,年岁也不行。 她语重心长道:“你放我出去,可好?” “您孝期过了吗?”循齐阴阳怪气,“你可是要守三年的。” 陈卿容白她一眼,“将我夸赞陛下的话收回来,陛下长得真丑。” 循齐不恼,反而笑了,陈卿容一眼扫过她的铁笼子,见是一团白色的,心中好奇,“这是什么玩意儿。” “好玩意儿,不是给你的。”循齐恐她争抢,将铁笼子往后藏了藏。陈卿容不甘心,“你又不让我出府,带个好玩儿的还不给我,你是要闷死我,继承的我家产吗?” “你的家产,我不要,我要左相的。”循齐抿唇笑了,唇红齿白,眉眼动人,一笑间,扫去多日阴霾,“你的钱不多,左相才是富可敌国。” 嘿,被嫌弃了。陈卿容盯着铁笼子看了一眼,不是猫儿,也不是兔子,是什么玩意儿? 循齐转身走了,陈卿容跟上去,唠叨她:“你和她吵,关她就关她,你别关我啊,我又没拒绝你。” 如今身份悬殊,陈卿容不敢造次,尽力哄着这位祖宗高兴,说了一路,人家一句话都不回。 做了皇帝,心思深,都不和她玩了。她哀叹一声,道:“你放她出去罢,你们的事情,我答应了。” “你答应有何用,你做得了主吗?”循齐停下脚步,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您做不了主的。”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太强。陈卿容气个仰倒,“你这个崽子,以前跟着我屁颠屁颠的,如今得脸就不认人了,我怎么就做不了主……” “母亲。” 简单两字让陈卿容顿住,她转身看向路对面的人,先一步告状:“她先侮辱我的。” 循齐扫她一眼,嘿嘿笑了,添上一句:“朕说的是实话。” “你们的事情,我不答应了。”陈卿容故意说上一句,又剜了小皇帝一眼:“迟早遭报应的,还有你。” 说归说,她还指着笼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循齐笑成一团,就连颜执安也抿了抿唇角,待人走了几步,颜执安收敛笑容,道:“陛下,随臣来。” 陈卿容的幽默,给两人一个很好的开头,循齐心情不错,跟着颜执安进屋,将笼子放在桌上。 颜执安的注意力被笼子缩成一团的小玩意吸引了,她拿手戳了戳:“这是何物?” “羌族的事情解决了,鸿胪寺卿不日回来,这是她献给朕的,想着有趣,就给你带过来。” 循齐察言观色,觑她一眼,见她俯身看着笼子,心中的石头暂时落下来。 看了会儿,颜执安便说起羌族的事情,循齐将知晓都告诉她:“太后回去了,羌族安宁,你不用担心。” 这是先帝在世前的事情,能在循齐手中解决,也算是她的政绩,两国修好,边境安宁,是一桩极的事情。 颜执安颔首,道:“陛下果断。” 听着她敷衍的话,循齐有些不满足,道:“朕只能得你四字?”果断什么? 笼子里的团子朝外头嗅了嗅,似乎闻到了陌生气味,吓得又缩了起来。 颜执安看看雪白的团子,又看向气鼓鼓的小皇帝,肌肤晶莹,眼眸漆黑,黑白分明,她思索道:“陛下如今行事越发稳妥,是我朝之善。” 前面夸得好好的,后面那句让循齐不高兴,讥讽一句:“是呀,左相心里只有江山,哪里有朕。” 颜执安不理她,随口问一句:“厨下新做了点心,陛下可要试试?” “不吃,没胃口。”循齐撩袍坐下,她又不是来吃东西的,她努力摆出帝王威仪,看向左相:“你想好了吗?” “陛下还是关着臣为好。”颜执安淡淡一句。 外面的事情,每日都会传进来,渐渐地,她也放平了心思,只要不乱,她出去与否,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循齐坐着,颜执安站在眼前,说话时感觉一阵阵压力袭来,压得她心口发慌。 “你坐下。”循齐指着一侧的空位。 颜执安俯身坐下,与皇帝平齐,耳畔传来小皇帝的轻呼声,似是松了一口气,她转身看过去,触及皇帝消瘦的下颚,劝谏的话再度被吞了回去。 皇帝长高了些,肩薄腰细,坐在眼前,眸色水润,沉默间似乎回到以前,恢复乖巧之色。 循齐望着虚空,眼神空洞,她绞尽脑汁说了朝廷里的事,怎么发生,怎么解决,事无巨细。她说的事情,颜执安都知晓,她在朝近乎二十年,怎么会没有人自己的人脉探子。 她说,颜执安便听着,不附和不反驳,听了半晌,她陡然觉得皇帝进步很大,大到让她惊讶。 右相的死,让她长大许多,如同一夜春风来,竹笋而起,快速长成半人高的模样。 被逼着长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颜执安想要开口询问她的病可好了,太医院的回答,模棱两可,让人放心不下。思索一番,颜执安起身,道:“今日女医来诊脉,陛下不如也一道?” 不想,循齐十分抵触:“朕有太医。” 颜执安无法,“人很快就过来,让她搭脉看看。” 循齐冷脸看着她,像是想要看清她的意图,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到,但她还是拒绝了。 “你坐下。”循齐感觉头疼,道:“你不想说话就别说话。” 语气凶巴巴的,颜执安抿唇笑了,这抹笑容极浅极淡,循齐没有看到,她发着呆,享受片刻的宁静。 在这里,她感觉到累,筋骨松缓下来,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她探头朝内寝看去,一旁的颜执安以为她多心,便道:“里面没有人。” 听到没人,循齐自顾自起身,往里面走去,她的行动很奇怪,颜执安跟了过去。 进去就见小皇帝合衣躺下,她急道:“脱了衣裳再睡。” 穿着衣裳睡,起来的时候会特别冷,尤其眼下过冬,极易感染风寒。 循齐不情不愿地起身,伸手脱了外袍,丢在一侧,钻进被子里。 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颜执安不得不走过去,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也不说话,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她又进去看看,榻上的人睡着了,来这里就为了睡一觉? 颜执安越发摸不清她的心思了,但人来,得好好伺候,她唤来婢女,做些皇帝喜欢吃的。 人睡着了……颜执安想起一事,悄悄唤来女医,去诊脉。 女医见她神色,似乎有些神秘,颜执安一再嘱咐:“别弄醒她。” 女医神色犹豫,想起小皇帝往日的模样,心中也不怕,悄悄跟着家主入内。 小皇帝睡得沉,两人进来也没有察觉,颜执安俯身,本去摸索她的手腕,可一低头就看到她睡着的模样,双颊通红,眉眼紧皱。 她小心地将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循齐的手,悄悄拿出来,示意女医来诊脉。 女医上前,瞧了一眼家主的鬼祟之色,险些就要笑了出来。 片刻的功夫,两人退出来,关上门,颜执安先问:“陛下身子可好?” “挺好的,只是忧思过重,大概睡不好。我开些助眠的补药?”女医下意识询问家主。 “就算你开,她也未必会喝。”颜执安摇首,她如今,提防心很重。 女医便退下了。 陈卿容不甘心,又来了,见笼子还在桌上,顺手就拿了,“不让我看,我偏看,走了吗?” “睡下了。” “哎呦,在你这里睡觉?”陈卿容疑惑,“她都是皇帝了,怎么还那么闲?” 颜执安望着母亲,眼神涣散,耳边响起女医的话:只是忧思过重。她解释:“她也很累,您别这么说她。” “累什么?过来就趾高气扬的,这是什么玩意儿?”陈卿容指着笼子里的东西,“不是兔子啊,我以为是兔子,好像是只狐狸。” 没事来送狐狸是什么意思?她看向女儿:“她觉得你是个老狐狸?” 颜执安:“……” “她不是您,没这么重的玩心,您将狐狸放下,她还没走,醒来看不见又得吵。” 陈卿容低头看了眼雪白的狐狸,眉眼紧皱,思索道:“不如你辞官吧,我听说应殊亭升官了,你能做的事,她也能,憋在这里,迟早出事的。” 来这里睡觉?想干什么。 “罢了,您走吧。”颜执安觉得头疼,伸手将狐狸笼子夺了过来*。 陈卿容多日没有出府,憋得慌,看到稀罕玩意,忍不住又抢了回来,“给我玩两日,我再给你送过来,就当孝敬我了。” 她提着笼子走了。 循齐一觉睡到黄昏,睡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爬坐起来,先呆了呆,眼前浮现熟悉的身影,她想都没想,伸手去抱住对方。 颜执安闻声而进,刚靠近就被皇帝抱住,下意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人刚醒,又从被子里出来,浑身都是热的,尤其是后颈,又热又软,摸起来,很舒服。 “醒了?”颜执安拍了拍她的后背,“该回去了。” 循齐听着她的声音,思绪转回来,下意识就推开她,望了一眼外头,日落黄昏,她有些急了,道:“你怎么不喊我。” 颜执安没有回答,俯身给她穿上靴子,循齐蓦然顿住,见她伏低做小姿态,心中很不舒服,却又不舍得推开。 她对她,只愿做君臣。 循齐心口猛地一疼,双手紧握成拳,颜执安不知她的想法,站起身,从一侧拿过衣裳,回身披在她的身上,道:“回去的时候慢一些。” 循齐怔怔地看着她,想要伸手去摸摸她,又害怕她说那些讥讽的话,犹豫两息,颜执安抬首看她,“陛下,抬手。” “不用你,我自己来。”循齐后退一步,自己穿好衣裳,大步对外走。 颜执安追上一步,外面冷,她从婢女手中接过手炉,想要给循齐,可循齐出门后小跑走了。 手炉都没有送出去。颜执安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久久站立,她睡了这么久,匆匆回去处理政事? 颜执安莞尔笑了,回屋坐下,低头看着送不出去的手炉,抚摸良久。 **** 皇帝气喘吁吁地回到大殿,应殊亭等了许久,忙行礼,皇帝调整呼吸,平静道:“卿随朕来。” 应殊亭等候皇帝半日,不知她从哪里来的,转头看向内侍长,内侍长同她摇首,示意她别提此事。 应殊亭来见皇帝,依旧是提左相的事情,这么关着不好,许多事情都是左相经手的,还是得要她来处理。 她初掌右相之职,年岁又小,许多事情不敢拿手,循齐思索须臾,想着左相一职空虚…… 君臣心思各异,她说道:“左相就在府上,你有不懂大可自己去问,是她自己不愿见人。” 小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让应殊亭十分高兴,她辞别皇帝,立即去见老师。 门口放行,仆人将她引去见左相。 人在书房,她手中抱着送不出的去的手炉,眼睛看着书,心思不知飘去哪里了。 应殊亭见到她时,大为喘气,忙跪下道:“老师,学生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您可是与陛下生了嫌隙,学生惶恐多日,今日联合朝臣去劝说陛下,再不见您,学生都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去劝陛下了?”颜执安蹙眉,难怪今日会过来,她摇首道:“不必劝她,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想清楚,逼也无用。你先起来,别紧张。” 老师平和之色,让应殊亭缓和下来,左相指着对面的坐榻让她坐下来,道:“你来何事?” “无甚要事,我总是心中不安。”应殊亭坦然,她没想到皇帝会选择她任右相,朝廷中大把的重臣良臣,为何偏偏选她。 颜执安也安抚她:“你是我的学生,陛下自然信你。” 颜执安比皇帝自己都清楚,选择应殊亭,多半是因为她。她的话,让应殊亭不解:“既然如此,陛下为何……” 关着您,三字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颜执安自己比应殊亭还要平和,不愿提及此事,便问:“今日可有棘手的事情?” 随后,她又添了一句:“陛下处。”朝臣这里再棘手的事情,也与她无关。 “这倒没有。”应殊亭摇首,陛下登基快一年,她是亲征的,不是没有权势的傀儡皇帝,一年来的进步,有目共睹。 这回清算上官家一党,行事霸道,手段雷霆,彰显皇帝威仪。 她说:“陛下好是好,就是右相去后不大爱笑。” 她以前也见过小皇帝,尚为颜家少主时,意气风发,见人就笑。回朝后,也是爱笑的。登基后,见人就不怎么笑了。如今右相殁了,再见她,回回都是肃然之色,好像从孩子到成年人,突然就跳了过来。 提及上官仪,颜执安也是良久无语,便道:“既无事,你回府吧。” “老师,陛下说您自己不肯出府,这是为何?”应殊亭急急出声,“可是陛下猜疑您?” 小皇帝挖了个坑,让颜执安跳下去。不想,颜执安说道:“我脑子还没有坏,为何不出府,是她因上官右相一事迁怒我,至于猜疑,从未有的。” 应殊亭想起来,右相死后,老师就被禁足了,她只好说道:“我再劝劝陛下。” “不必,这是我与她的事情,你们莫要管。”颜执安不赞同,“你越劝,她越烦。” 一句‘我与她的事情’透露出私人恩怨,应殊亭还想再说,老师起身赶客了。 天色黑了,婢女进来掌灯。 颜执安起身,在案后坐下,整理这些年来的书籍、心得。 没过两日,左相府也给皇帝送了一只木箱子,里面都是书。 木箱子送到大殿,循齐看着箱子,起先发怔,内侍长提醒一句,“陛下、陛下?” 循齐轻轻叹息,走到木箱跟前,内侍们顺势打开盖子,她看到了一本本书籍,内侍长高兴道:“左相还是惦记您的。” “她只是惦记少帝无法平衡各方。”循齐转身,不愿去看,颜执安心中,当真只有江山、天下百姓。 她困她,她便甘愿困在府里。 颜执安有很多种办法出府,哪怕是联合朝臣逼着她,但颜执安什么都没有做。 “陛下?”内侍长见她神色颓靡,心中也不免心疼,“你与左相是否有了嫌隙?” “阿翁,左相想辞官了。”循齐淡淡一笑,忍了忍,泪水盈眶,但又不肯示弱,转身走向宝座,道:“将书送去朕的寝殿。” 她喊阿翁,内侍长就知晓她内心的孤寂,但此刻,他无法开口。 隔日,循齐又去了左相府,提了一盒子点心,依旧先见的是陈卿容,她刚偷偷摸摸出去了,回来恰好被皇帝抓个正着。 她讪讪一笑,准备开口,小皇帝似乎没有看到她,直接走了。 她转身看向婢女:“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看不见吗?” “陛下似乎有急事。”婢女看向皇帝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似乎去找家主。” 陈卿容摆摆手,“不管她,我们回去玩儿。” 她给狐狸做了几件衣裳,正好回去试试。 循齐走到了卧房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探头探脑,十分心虚,她正犹豫,后面传来声音:“陛下?” “啊……”循齐惊了一下,忙回身,颜执安从园子里回来,见她提着食盒,东张西望,不敢进屋。 她的目光落在食盒上,主动去伸手,“陛下怎么了?” “庖厨坐了点心,很好吃,给你尝尝。”循齐脸色微红,不敢去看她,随着她去拿走点心。 颜执安接过食盒,道:“陛下进去坐坐。” 她将食盒递给婢女,婢女接过来,跟着进去,打开食盒,将里面一盘子点心端出来。 颜执安看着盘子里的点心,目光凌然,随后,复又温和,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循齐还没说,她就吃了,循齐看她一眼,随后又看向其他地方。 卧房一切如旧,如循齐在相府时一样,似乎从未变过。颜执安一袭家常的衣裳,与初见时一模一样。 循齐思索一番,正想着开口,颜执安突然开口:“陛下的点心,很甜。” 第83章 只怕陛下要罢黜老师的相位。 突然一句话,打破了寂静。循齐怔怔,疑惑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话又止在唇角。 颜执安吃了一块,笑了笑,恰逢婢女来奉茶,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冲淡口中的甜腻之味。 “陛下既然来了,怎地不说话?”颜执安放下茶水,转而看着她,目光带了几分柔和,“今日不忙?臣让人送的东西,可曾看了?” “还未曾看。”循齐深吸一口气,徐徐低下头,似有难言之隐。 婢女退下去,颜执安却道一句:“风冷,关上门。” 婢女闻言止步,关上门,屋内仅仅二人。 颜执安起身,往内室而去,道:“臣这些时日无事做,绣了香囊,你来看看。” 香囊?循齐眼眸微眯,唇角弯弯,忍不住跟了进去。 窗下的坐榻上摆着一几,几上摆着竹篮,一只白色的香囊放在里面,绣面上是一只小老虎。 虎为山中野兽之王,用来送皇帝,也十分合适。 颜执安递给皇帝,素净的面上浮现笑容,与往日的严厉之色大不相同,循齐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莹白的指尖上。 她盯着看了一眼,没有回应颜执安的话。 她的反应有些迟缓,看得颜执安心中不忍,“小齐?” “我在。”循齐蓦然抬首,撞进她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颜执安走近一步,将香囊递给她,“今日过来怎么呆呆的?有难事?” “没有。”循齐接过香囊,指腹擦过上面的小老虎,是老虎,在颜执安眼中,她依旧是皇帝,是天子。 她伸手捏住香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机捏住她的手腕:“我不想与你做君臣。” 颜执安没有拒绝,朝她一笑,温柔如水。她登时目瞪口呆,像是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左相。” 颜执安凝着眼前的人,无端用力,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少年人,肌肤雪白柔软,抚摸起来,十分舒服。 屋内仅两人,窗外起了一阵风,吹得窗柩哐当作响。 颜执安的手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抚过燥热的心口,循齐脑子一热,靠过去,亲上她的唇角。 两人相拥,唇齿相依,年少之人,热血方刚,抱住心爱的人舍不得放手,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心口里。 颜执安险些窒息,忍不住推开她,眼前一阵晕眩,握着循齐的手却没有放开。 “颜执安,你吻了谁”循齐质问她,声音冷冷的。 药力很快就散了,颜执安有些头晕,循齐扶着她坐下,自己蹲下来,仰首看着她的面容,不肯错过她一丝表情。 她复又问了一遍:“颜执安,你吻了谁?” 颜执安以手撑着额头,心口一阵发热,热意来得快、散得快,她低眸,就看到小皇帝冰冷冷的眼神。 “你为何这么看我?”颜执安疑惑。 循齐冷笑,昙花一现,来得快,去得快,让人措手不及。 “颜执安,你欺骗世人,到最后连自己也欺骗了。朕告诉你,朕一定会立后。”循齐站起身,眸色狠厉,“我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就算是死,我也要去办。” “循齐……”颜执安一声疾呼,“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立你为后,你不做左相,那就做皇后。”循齐幽幽地看着她,“朕不信,他们会反了天不成。朕忘了,禁卫军中还有左相一半的兵力,你若不愿,大可趁机扶持安王,朕等着你。要么立后,要么你废帝,朕退位。” 颜执安望着她,先是震怒,随着循齐的话说完,她很快又平静下来,道:“如果臣都不选呢?” 总会有第三条路走的。 “陛下年轻气盛,过年才十八岁,不知天高地厚,休要钻牛角尖。”颜执安也跟着站起身,与她对视。 两人身高相似,小皇帝还会再长,指不定明年就会超过她。 她越冷静,越平和,循齐越发不甘,明明喜欢,为何不能正视呢。 循齐眼中的挣扎,很快就被不甘压了过去,她后退一步,道:“朕是天子,是天道选定的君主,为何要受人的束缚。” 大言不惭的话,气得颜执安发笑,但她没有与皇帝争执,只道:“陛下若要兵权,臣可给你。臣说过,你要什么,臣给什么,哪怕是臣,但立后一事,万万不可。” 她静静地望着陛下,人就在眼前,触手可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小皇帝心口天人交战,心中如烈火烹油,背着身后的手紧紧握住,这一刻,她险些就要答应了。 不成,若是这样,自己成了昏君,对不起先帝对不起老师。 她后退一步,道:“在你眼中,朕就是这么饥不择食” 一句饥不择食,让颜执安无端红了脸,道:“不许胡说。” 怎么就和饥不择食牵扯上了。 一句饥不择食,让两人平静下来,颜执安嘲讽皇帝:“陛下过来就是给臣下药的?” “朕只是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臣一生,并无喜欢的人,药效后,是谁就是谁。”颜执安否认刚刚的事情,“反是你,都做了皇帝,还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循齐觉得她虚假透了,拿皇帝的身份说话,与她说不通,叫不醒装睡的人,转身走了。 她又气走了。 颜执安坐下来,想起外面的点心,起身去拿进来,唤来无情:“将白胖招来。” 片刻后,白胖被抱了过来,放在几上。 颜执安将点心放在白胖的脚下,白胖嗅了嗅,当即吃起来。 吃过一块,颜执安又给它一块,一连吃了三块,盘子里就剩下一块了。颜执安见它吃得多,便道:“都吃了。” 白胖不肯吃了,往地面上跳去。跳下去,刚爬起来,就似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的。 它转了个头,朝颜执安扑来,抱着她的腿不可肯放,甚至拿嘴去舔舐她的鞋面。 颜执安神色淡漠,漠视白胖的行为,刚刚自己就是这么对皇帝的? 不过白胖吃了三块,分量极重,与她应该不一样的。 “家主,鸿胪寺卿有信来。”无情拿着信走进来。 颜执安接过信,扫了一眼,冷冷一笑,无情担忧道:“鸿胪寺卿给您写什么?” “别管她,没好事。”颜执安丢到炭盆里,扶额阖眸,当做未见。 羌族的事情已经结束,鸿胪寺一干人等在回来的路上,纪秦十分孝顺,给老师带回来一个羌族女人,询问老师要不要。 她哪里是给老师的,分明是自己招惹回来的,想献给老师。颜执安怎么会要呢,她自然就收为己用。 打的一手好算盘。 颜执安想了半晌,唤来无情,道:“鸿胪寺卿回来后,让她来左相府。” “是。”无情应声。 仔细算一算,鸿胪寺卿一行人走了一年,去年这个时候走的,算一算,也该回来了。 **** 循齐怒气冲冲离开左相府,还没回宫就冷静下来了,待入大殿,收敛情绪,恢复常色。 内侍长跟在她后面,不敢言语,等她坐下后,才说:“陛下用午膳了吗?” “朕不饿。”循齐深吸一口气,气都气饱了,不用吃。 她说的不饿,那就是没有吃,内侍长心疼她,欲劝说,外间朝臣来见,他只得退下去。 鸿胪寺卿回来时,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京城内外,冰天雪地。 她一回来,先去见老师,刚进屋脱下大氅,喜滋滋地去看老师,对方抬首,冷冷地看着她:“跪下!” 膝盖比脑子更听话,咚地一声,就这么跪了下去,疼得她心口一颤,“老师、老师,您这是干什么,您又不是我媳妇,膝盖在我身上,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呢。” 颜执安不苟言笑,冷冷地看着她:“是你给了陛下昙花一现的情蛊?” “昙花一现是什么?”季秦悲惨地跪在地上,仰首看着老师,“那是什么东西?” 颜执安目光淡淡,转而严厉,不发一言,吓得季秦就招了,“老师,我要养家糊口,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就卖给她玩儿。她特别不厚道,到今日,钱都不给我。” 果然是她。颜执安扶额,情蛊坏事,闹得皇帝不宁。她不想去看季秦,后悔当日提拔,早知今日就该赶出京城。 老师不语,季秦觑她一眼,悄悄地看着她,十分不解:“老师,是不是小师妹大逆不道用在您身上了,您这是喜欢谁了,竟然如此苦恼,你告诉我,我给你去提亲,不论是男是女,三日后送上您的床。” “闭嘴!”颜执安拍案怒视,眼中闪过厌恶,“你搅得朝堂不宁,还有脸嬉笑怒骂。” 这么一骂,让季秦慌了,一颗小小的情蛊,怎么就搅得朝堂不宁。 对于老师莫名其妙的话,季秦很不理解,道:“老师,您是不是冤枉学生了?” “季秦,我都有活剐了你的心。” “你吃了?”季秦嗅到些东西,“您若吃的话,是没有记忆的,谁告诉您的?陛下给您下药,还巴巴地告诉您?” 这个小皇帝不大聪明呀! 颜执安内心纠结,她也有错!她凝眸不语,极力思考对策,最终,还是无法两全。 “老师?”季秦伸手去扯了扯老师的裙摆,“您别生气,我可以来弥补的。您告诉我,怎么弥补?” 颜执安拂开她,看都不想看她一眼,道:“你走罢。” “老师,你生我气了?”季秦意识到不对,自己往日怎么闹,老师最多嗔怪一句,今日显然是厌恶她了。她上前去扯了扯老师的袖口,“老师,我可以弥补的,您别不要我。” “季秦。”颜执安轻叹一声,低头看着她,道:“你不必如此,我很快便不是左相。” “那是什么?”季秦疑惑,嘴巴比脑子很快,“您要做皇后吗?” 越说越不像话。颜执安再度拂开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季秦,你走罢。” “老师,别呀,您好歹告诉我,我哪里错了。”季秦不肯撒手,厚着脸皮去抱上老师,如同抱着摇钱树,就差扬天痛哭:“老师,我错了,别不要我,是不是陛下误会你了,是不是你亲了陛下,我去给陛下解释,那个药有问题,时灵时不灵。” 颜执安低眸,不耐烦她:“撒手。” “不,您原谅我,我就撒手。老师,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您以后不要我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养媳妇。” 颜执安哭笑不得,她就差点将‘你不要我,我怎么跟你要钱’这句话摆出来了。 她说:“想将功赎罪?” 季秦拼命点头,颜执安拨开她的手,道:“别碰我。” 季秦撒手,规规矩矩地跪好,正欲撒娇说上几句好听的就听到老师说:“我想要一味毒。药。” “老师,别,你要弄死谁,我来,别脏了自己的手。” “你自己吃。”颜执安抿唇。 季秦再度嚎啕大哭,“老师,别这样,你不能有了小师妹就不疼我了,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您别弄死我。” 颜执安无奈,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忍受着十分的痛苦,恨不得让她闭嘴。 “好了,再哭一句,丢出去。” “老师,只要不给您自己吃,我这就去给您找来。”季秦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立即绽开笑脸,“您要弄死我也没有关系,我有假死的药,我吃一颗,死给您看,等您消气了,我就活过来。” 她比循齐的话多得多,循齐做了皇帝后就不爱说话了,她倒好,官位越高,话越多。 颜执安无奈,一抹愁绪笼上眉间,不过,她听到了季秦的话:“你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药?” “我有个媳妇是胡地圣女。” “圣女惯来不嫁,怎么会给你做媳妇?” “圣女不嫁男人,嫁女人。”季秦随口胡扯,说得颜执安再度扶额,她恨不得将人丢出去,太吵了。 她好奇道:“既然如此,她怎么会跟你?” “她想嫁给我,后来被抓回去了。” “你没去救她吗?”颜执安疑惑道。 季秦摆摆手,“不敢救。” 颜执安越发不明白:“为何?” 季秦说:“她说我敢背叛她,她就让我尸骨烂成血。” 颜执安再度听到荒诞之言,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便道:“药拿来。” “老师给钱吗”季秦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对,忙改口,解释道:“老师,我送给您,不用您花钱。你若想花钱也可,买一送一,我再送您一颗。” 颜执安:“……” “我要你手中所有的药,包括昙花一现。” “那不成,陛下与我买了昙花一现。”季秦摇摇头,一不小心将皇帝出卖了,说完后,惊悚地看着老师,随后改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这里没有昙花一现了。” 颜执安不得不看向她,眼光悠悠,唇角轻轻勾了勾,“季秦,我这里有账簿。有你这么些年来从我手里拿走的钱。” “哎哟,提什么钱,老师,我们亲如母女,我就是您的女儿,怎么可以提钱了,我回去就把库房里所有的药给你送来。”季秦故意叹气,摆摆手,“老师,不用花钱的,我都送给您,无私奉献。” 颜执安:“滚出去。” “老师,别生气,我这就滚、这就滚。”季秦损失惨重,哭唧唧地退出卧房。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颜执安被吵的头疼,撑着整理思绪, 晚间,季秦就将一盒子都送了过来,昙花一现的药竟然还有几十颗,颜执安看都不看,直接丢进炭盆里。顷刻间,化为灰烬。 还有一些乱七八遭的药,都丢进火里。 最后留下一只白瓷罐子,上贴了红纸,写了药名:阎罗。 昙花一现已被毁了,小皇帝也没法折腾了,颜执安缓缓地松了口气,但愿她日后乖一些。 **** 鸿胪寺卿将功折罪,朝廷不予追求,依旧让她居鸿胪寺卿,其余人,论功行赏。 旁人赏银封官,唯独她,什么都没有捞到。她叹气,左看一圈,右看一圈,咦,老师呢? 等皇帝散朝,她悄悄去找师姐,“老师了她可以说不来就不来吗?” 应殊亭闻言,睨她一眼,道:“老师多日不朝了。” “为何?”季秦脑子反应再快,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昨晚去见老师,老师并未提及此事,甚至,神色如旧,并无不妥。 怎么就不上朝了? 朝臣陆陆续续退出去,应殊亭不敢留下来,抓住师妹的手,拉住她出去说。 待人流走尽后,她才说:“陛下因右相上官仪一事迁怒老师,囚禁老师于府上,这些时日,我还可去看看她,前些时日,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特地去求情,陛下说是老师不愿出府,不愿上朝,我至今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满朝都在劝说,为何只怪罪老师一人。” 应殊亭有满腹委屈,找不到人说,如今见到师妹,尽数说了出来,“我怎么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右相如何殁的?” “风寒而死。” “未必就是风寒,当与老师有关。”季秦敛目,想起老师昨日的话,难不成还与昙花一现有关系? 可右相犯的是孝道大罪,与昙花一现并无关系。 她想了想,应殊亭道:“我怕再这么下去,只怕陛下要罢黜老师的相位。” 她的话,让季秦再度想起老师昨日说的话。 老师说:“你不必如此,我很快便不是左相。” “师姐,你能居右相,你觉得老师还会担任左相吗?谁不知晓你与老师的关系,陛下怎么会任由老师一人独大。”季秦心凉了半截,可这究竟与昙花一现有何关系? 应殊亭苦笑:“我也发现了,可我能怎么办老师与陛下怄气,不肯上朝……” “大概是老师要辞官了。”季秦语气重重,“师姐,我去寻陛下。” “你做什么?”应殊亭大惊失色,伸手去拉她,“你疯了,你可晓得陛下因前右相惩治了多少人,上官家一族,就此覆灭,你勿要以卵击石。” 季秦拂开她的手,径自整理衣袍,“陛下想做什么,我也清楚,无非是想要拿老师立威罢了。她倒是忘了,是谁在纪王眼皮子下面养她的。” 忘恩负义的东西! 应殊亭拉不住她,道一句:“你这样做,无异是让老师难做。” 季秦停下脚步,不得不回身看着她:“那怎么办,就这么让她罢黜老师?” “也有可能是老师自己想不透。”应殊亭试图安抚师妹,“你去问过老师再说。” 两人拉拉扯扯地离开垂龙道。 她们口中忘恩负义的皇帝坐在殿内,翻着奏疏,待疲惫时,看向外面的风雪,发了会儿呆,复又低头。 雪化后,颜执安让人送信,她在府里酿了梅花酒,亲侯陛下。 循齐听到传话后,没有半分喜色,而是看向内侍长:“阿翁,会不会是鸿门宴?” “怎么会呢,左相待您如亲女。”内侍长慈爱地笑了,“她不会这么对您的。” 循齐摇首,“不去,阿翁,您去,就说朕近日事务缠身,不得空,若真有梅花酒,您给朕带回来。” 她才不会上当呢。 内侍长接下之意,又问道:“可要赐下些什么?” 循齐认真地想了想,让人去库房带些补品过去,其余的俗物,颜府比宫里还富有。 内侍长当即带着皇帝赏赐的补品去了。 颜执安卸下职务,禁于府中,整个人清瘦许多,见内侍长过来,忙上前行礼:“您怎么来了?” “陛下胆子小,不敢过来。”内侍长慈爱,就这么将皇帝出卖了,又道:“这些时日,陛下忙碌,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确实无暇分身,让我来与左相告罪。” 恰逢冬日里,各处都忙,颜执安也是从中过来的,自然理解,她颔首道:“劳您走一趟了,告诉陛下,若得空便过来,臣以酒等之。” “左相不如进宫?”内侍长劝说,皇帝又没说不让左相出府,自己关着自己,也不是事儿。 颜执安淡笑,她若入宫,三句话不妥当,惹怒了小皇帝,自己还能出宫吗? “劳烦内侍长了。” 内侍长没要来梅花酒,空手而归。小皇帝听后也明白过来,她就是等她过去,想说些事情,多半与政事无关。 颜执安的性子,旁人不了解,她最了解,政事第一,若有事,早就自己入宫来,哪里还有什么‘以酒等之’。 小皇帝嗤笑一句,转而自己又开始怀疑,忍不住问内侍长:“阿翁,她是不是有急事?” 内侍长观察她的神色,时而嘲讽时而担忧,也是真的牵挂左相。 “陛下不如自己去看看?” 第84章 哪里就能伤心那么久。 颜执安的性子,循齐摸索出来,她不来,必然是些许私事。既然是私事,自己没有必要巴巴地过去。 她不仅没有过去,反而让人去召右相应殊亭。 此刻最慌的便是应殊亭。 小皇帝疑有与左相不和之兆,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突然召见,她心中惶恐不安。 皇帝如往常般坐在案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应殊亭见她笑,跟着讪笑一句:“陛下是有喜事吗?” “是有喜事,卿坐。”循齐颔首,眉眼弯弯,应殊亭这才放心坐下,皇帝一句话吓得她又站了起来。 皇帝说:“朕想立后。” 应殊亭不敢坐了,吞了吞口水,“立、立后?”不是立皇夫。 皇帝摇首,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不怒自威,“卿是想反对吗?” 反对吗?应殊亭陡然觉得自己不够格来反对,但是,老师肯定是会反对的。念此,她心虚道:“此乃国家大事,臣一人无法定夺,不如召百官来商议。” 她险些咬了牙齿,老师若闻此言,只怕要气得晕过去,小皇帝怎么就突然好女色了。 她又说:“老师关心陛下,殚精竭虑,不如问问老师的意思?” “卿想反对,却又不敢反对,对吗?”皇帝盈盈一笑,眼神阴鸷,看得应殊亭忙跪下请罪,“臣不敢、陛下恕罪。” 皇帝倾身,幽幽看着她:“卿觉得朕可以立皇后吗?” 能吗? 自然是不能。应殊亭匍匐在地,小皇帝的声音就在上空,压得她不敢抬首,她咬咬牙,道:“不能。” “好一句不能。”皇帝笑了起来,站起身,轻轻踱步,并没有震怒,而是耐心询问应殊亭:“为何不能?” “您是天子,当绵延子嗣才是,岂可沉迷美色。”应殊亭再是惶恐,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女帝当立皇夫,如何能立皇后。 她跪在地上,不敢抬首,不知小皇帝的神色,已吓得浑身冷汗 “可朕是天子。”皇帝语气淡淡,“朕是天子,富有四方,连心爱之人都不能拥有?” 应殊亭吓得浑身颤抖,欲再劝,皇帝低眸看她:“好好回答。” “陛下是天子不假,奉行天道,当为百姓着想,为祖宗基业着想。陛下,此事不妥,老师也会觉得不妥。”应殊亭抬首,拼死劝说。 皇帝看着她,神色痴惘,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她摆摆手,道:“朕听闻你的师妹,朕的鸿胪寺卿好女色,府上情人无数。” 应殊亭痛苦,未曾想到皇帝将季秦拉出来做例子,她只能说道:“陛下,季秦所为,违背天道,当不可取。” “既然如此,你去宣旨,令季秦遣散府内情人,另外,朕给她赐一门好亲事。” “陛下……”应殊亭疾呼。 皇帝凝着她:“卿觉得不妥?你自己说她此举违背天道,不可取。告诉她,若不办,朕砍了她的脑袋,卿退下吧。” “臣领旨。”应殊亭心凉了半截,皇帝心中不爽,拿季秦开刀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大殿,一旁的内侍长见状走来,“右相,您这是怎么了?” 应殊亭脸色苍白不说,额头渗出汗水,打湿了鬓角碎发,显得狼狈。 她抬首,看向内侍长,忙说道:“陛下要立后,你可知陛下是为何人迷了去?” “立后?”内侍长也露出迷茫,不得不为皇帝解释:“陛下自登基后,鲜少出宫,哪里就被人迷*了去。” “没有?”应殊亭不信。 内侍长摇首。 应殊亭不得不去拟旨,提着圣旨去找季秦。 宣布旨意后,跪在地上的季秦半晌没明白过来,“我养媳妇儿和陛下有什么关系?她要干什么?”难不成开始动手剪除左相一党? 她疑惑,应殊亭心中明了,不知如何开口,一摆手,说道:“我去见老师。” “我也去。”季秦忙从地上爬起来。 应殊亭拦住她:“你赶紧回家,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散了。” 季秦不肯,道:“我不去。我要去找老师,老师肯定会帮我的。” “你想错了,老师都已是自身难保。”应殊亭长叹一声,今时今日,老师的路,已然难走了。 季秦还想挣扎,应殊亭率先一步走了,又不敢从正门走,偷偷摸摸地从侧门进。 午后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颜执安执一卷手,坐在廊下。 婢女将应殊亭引过去,应殊亭未开口便先跪了下来,引得颜执安一笑:“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师,陛下要立后!” 颜执安不笑了,收敛笑容,眉眼低沉,将手放了下来,“我还没收到消息,是只对你一人说了吗?” “是。臣反对,陛下惩罚了季秦,令季秦遣散府里的女人。季秦不想奉诏,老师,您去劝劝陛下。” 应殊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颜执安不恼反笑,应殊亭若知晓皇帝立她为后,就不会巴巴地过来了。 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起来,此事由我来办。” “老师,陛下性子越发古怪了。”应殊亭不敢起来,唯恐老师得罪皇帝,惹了大怒,道:“老师,您若去劝,只怕也会连累您。” 颜执安自然是不怕的,举目望向虚空,不知该怎么说,告诉应殊亭真相吗? 不能。眼下只是立后,若是昭告天下,立她为后,朝廷大乱。 她笑了笑,与应殊亭说道:“你来我书房,我有些事情嘱咐你。” “老师。”应殊亭心中隐隐有不好之感,便道:“老师,不如顺了陛下的意思。”她愿意立后就立后,毁的是她自己的名声,与臣下无关的,何必为劝说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颜执安不闻她的话,执意起身,往书房而去,应殊亭咬咬牙,起身跟上去。 进入书房后,婢女关上门。 颜执安徐徐开口:“我已拟了辞呈,既然你来,我便去劝劝陛下。” “老师,何以至此?”应殊亭震惊。 颜执安解释:“从陛下选你放弃齐国公沈道明,我便知晓陛下有意罢黜我,左右二相岂可都是我。既然如此,我自己提出来,全了君臣的脸面。” 还有半句,她不好言明。皇帝今日言明立后,便是试探臣下,应殊亭如此抗拒,便证明此路行不通。 与其酿成大祸,不如就此罢手,长痛不如短痛。 “我有些事情嘱咐你。”颜执安语气平静,再看应殊亭,面色发白,泪水盈眶,“老师与陛下,本十分和睦,为何、为何会走到今日境地?” 颜执安也说不好,但错误已成,当及时醒悟。 “休论此事,我与陛下一事,与朝堂无关,日后你附辅佐陛下,当要尽心尽力。” 应殊亭浑浑噩噩,不知老师说了些什么,待离开时,日落黄昏,老师立于屋檐下,姿态如旧,衣袂翻飞,似与往日一般。 隔日,吏部呈上左相辞官的奏疏,满堂哗然。 循齐接过来,神色如旧,匆匆扫了一眼,随后搁置,道:“卿可有其他事?” 皇帝不提,其他人也不提,季秦冷笑,她的情人都散尽了,气得牙齿发痒。 散朝后,她在人群中瞪了皇帝一眼,随后被师姐拉走。 至无人处,她愤恨道:“皇帝就是忘恩负义之辈,老师哪里对不住她,我又没得罪她,你看看、我又没花她钱养媳妇儿,何苦来折腾我。” 皇帝今日朝堂上没有提立后一事,应殊亭缓缓舒了口气,老师一辞官,只怕无人能压得住皇帝了。 她心事重重,一旁的季秦盯着她:“师姐,你在想什么?” “想老师,陛下会答应老师的辞呈吗?” 季秦嘲讽:“陛下呀,求之不得。老师如今有名无实,占着相位罢了。” 季秦对小皇帝很不满,打她骂她罚她都可以,她那些媳妇又没招惹皇帝,凭什么要无家可归。 “休要胡言。”应殊亭提醒一句,“陛下如今的心思,越发难猜了,她对前右相,关怀备至,不惜与朝臣作对,怎么就这么对老师了?厚此薄彼。” “你提醒我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季秦终于不生气了,想起要事,“我瞧老师并无怨怼之意。” 两人琢磨一阵,皆想不透,季秦不甘心自己没有媳妇儿,晚上跑去左相府。 颜执安准备歇下了,她哭哭啼啼地跑来,见面就嚎啕大哭,无情等人习惯了,直接关上门,将哭声留在屋内。 颜执安刚卸下钗环,披着外衣,坐在坐榻上,身上盖着毯子,幽幽看着学生,“哭够了再说话。” “老师,我媳妇没了。” “老师,那么多媳妇,我一个都没留住,你替我做主。” “老师,你去管管陛下,你若不管我就去前右相坟前去哭,哭得她投胎都不宁。” “老师啊,我那么多媳妇,现在我就是孤家寡人。” 颜执安无奈至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一捂耳朵,季秦就不哭了,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老师,你也是她娘,你去管管她。” 最后一句话,让颜执安侧眸,道:“陛下母亲是先帝,休要胡言。” 季秦又哭,颜执安头疼,“季秦,她是要立后,应殊亭不答应,谁让你拥有那么多媳妇儿的。” “立后?”季秦一怔,皇帝和她是同道中人?她擦擦泪水,立即爬起来,不想颜执安蹙眉,道:“跪着说。” 头疼。 季秦撑起来的一条腿,复又跪了下去,“她立后,应殊亭不答应,找应殊亭去呀,关学生什么事儿。老师,您养的女儿是不是……” ‘是非不分’四个字堵在喉咙里,老师一眼,十分不耐,她又低下头,嘀咕一句:“我怎么就成了倒霉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埋怨过后,她又问:“立谁为后?还是说,陛下单纯喜欢女子,想立贵女为后?” 颜执安以手撑着额头,无意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既已知晓原委,赶紧家去。” “我回家做什么?我都没有媳妇儿了,老师,我住你家。”季秦擦擦眼泪。 颜执安笑了,好整以暇道:“你住相府,只怕明日皇帝会打断你的腿。” “怎么会,我是她师姐。”季秦不以为然,“她以前开玩笑说想做我师娘……”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抬首看向老师。老师坐在灯火下,目光淡淡,如霜如雪,圣洁不可高攀,一时间,她浑身发麻。 “小师妹想立您为后,对吗?”她想通了所有的关卡,为何老师这么心平气和地辞官,为何甘愿被囚于府内。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无妨无妨,老师若是皇后,我也算是天子门生了。老师不要有压力,外邦中父亲死了,儿子继承老子的后妃,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是蛮夷之邦,我朝重孝重利。”颜执安淡淡地瞥她一眼,已然不悦,“休要胡说。” 季秦急了,说道:“所以,您拒绝了?” 颜执安默然。 季秦深吸一口气,也不跪了,直接坐在地上,“老师是躲避回金陵吗?” “好了,你回去罢。”颜执安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此事只你知晓,若泄露出去,我唯你是问。” “老师,您何不应下呢?”季秦很快又跪下来,仰首望着老师,“是她坚持,让她去背骂名,天下人去骂她,您何苦逃离。” 望着季秦激动的面容,颜执安无动于衷,甚至不明白她为何又兴奋。 她问:“为何要让陛下背名声,她才十七岁。” “她坚持,不该自己承担罪过吗?”季秦激动,“您看看,她不是孩子了,您难道还给她收拾烂摊子,难道让您远走避祸?眼下,您是左相,她还有所忌惮。您一旦卸下相位,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老师,她是天子,不是三岁孩子,您毁了自己去成全她?您一生努力,才有今日的地位,您甘愿放弃吗?” 季秦从地上爬起来,“她忘恩负义,此等君主,您还要甘愿……” “季秦。”颜执安提高声音,不得不安抚她,“我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自然盼着她圆满些。” “你疯了。”季秦忍不住骂道,骂完又觉得对不住老师,复又跪下去,失声痛哭,道:“老师,她不仁,您不义,何苦让自己落入险境中。” 她再是激动,也掀不起颜执安心口半点涟漪,颜执安说:“陛下将她交给我时,我当时在想,教她知识便足够了,让她有能力继承储君之职,可后来,除夕夜宴,她为了我不要性命。纪秦,曾几何时,她确实将我母亲一般孝顺。” “母慈子孝,如今她做什么,我都可以让她满足。但我不能毁了她。” “年少无知,等再过两年,她就放下心思。” 季秦听了她的话,无法理解,“她不是你女儿,老师,您的退让只会让她越发猖狂。” “你让我与她争吗?”颜执安道。 “我……”季秦哑口无言,旋即又说:“您就算辞官,她也未必罢手。” 颜执安颔首,“我知道她不会罢手,只有人死了,才会罢手。” 右相死后,皇帝大病一场,病愈后,重新振作起来,她还是勤勉的皇帝。 季秦大惊失色。 **** 循齐惦记着梅花酒,辗转难眠,思来想去,招呼来季秦。 季秦昨夜一夜未眠,眼下乌青,皇帝咦了一句:“你昨晚去哪里鬼混了?”不是没有媳妇了吗? 小皇帝眼神疑惑,反而添了几分生动,季秦没眼看她,但不敢不敬,胡扯一句:“臣昨日去好友家了。” “和好友鬼混一夜?”皇帝适当地接过一句。 季秦:“……”这是正常人的想法吗? “是。”她立即承认了。 循齐看向季秦的视线中带了一抹狐疑,甚至她觉得季秦是所有人都能拉上床的那种人。 她憋了半晌,耳尖都红了,引得季秦侧眸,小皇帝怎地一副娇羞的模样。 果然跟着左相,不谙情事。她略思索一阵,道:“陛下喜欢吗?不如臣给您献上来?” 皇帝立即蹙眉,道:“朕不要。” 季秦没有办法了,她不甘心,试探道:“陛下是想做臣的师娘吗?” “你去相府,替朕要两坛梅花酒。”循齐不回反而吩咐她去办事。 季秦得不到回答,反而得了差事,闷着头走了。 来到左相府,她郁闷地说出来意,颜执安莞尔,道:“让她自己来。” “为何?” “她躲着不见我。” “可您这样,我无法回去交差。” “去罢。” 颜执安轻笑,眉眼舒展。 季秦回去复命,说明左相的想法。循齐听后,当真如左相所言,并没有震怒,而是陷入深思中。 季秦悄悄抬头,目光落在小皇帝身边,一年不见,小皇帝眉眼长开了,横生锐气,周身凝着寒意,再无初见那般的活泼。 那身龙袍将她的活泼、肆意都驱散了。 循齐垂首想了许久,似乎极为棘手,她想了许久,摆手道;“卿退下。” 季秦如遇大赦,忙退出去,出殿后,她不得不回首。小皇帝并无张扬,那时,她还有几分意气,如今,死气沉沉。 她糊里糊涂地出宫,特地去找师姐。 可到了官署,她又不开口,应殊亭纳闷:“还为你的媳妇儿叹气?” “不,我在为陛下的媳妇儿叹气。”季秦凛然无趣,想起老师凌寒傲雪的性子,小皇帝沉闷的姿态,她想问问老师,有没有喜欢小皇帝。 若是喜欢,顺水推舟。 “陛下哪里来的媳妇儿?”应殊亭睨她一眼,“又在胡说。” 季秦不得不说:“其实,陛下的媳妇儿很不错,能约束陛下,不如你我答应下来?” “你今早吃错药了?”应殊亭被她的话吓得站起来,忙去光上门,回身与她说:“陛下今日并未昭告,想来自己的在考虑中,指不定过几日就会放弃了。” 季秦摇首,道:“不会放弃的,那人配得上她。” “咦,你知道是谁?”应殊亭察觉她话中有话,顺势就问:“哪家贵女?” “不是哪家贵女。”季秦不敢说,害怕老师生气,索性站起身,转身走了。 这一幕,让应殊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来了又不说。” **** 循齐磨蹭了三五日,终究抵不住心中好奇,悄悄前往左相府。 左相在府上酿酒,刚埋下土里,小皇帝翩然而至,她笑了笑,熬不住了。 “陛下来了。”颜执安好笑道,循齐抿唇,道:“你在等我?” “等候陛下数日了。”颜执安擦擦手上的泥土,婢女伺候她洗手。 她背对着循齐,错过循齐眼中的挣扎,循齐一直在挣扎,大事不糊涂,小事总是瞻前顾后,数次在想,只要自己下旨,立颜执安为后,她为了颜家人也会奉诏入宫。 如果那样,入宫的便是一具行尸走肉,她想要她的心。 颜执安净手后,转身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陛下近日可好?” 循齐吃软不吃硬,颜执安一低头,她心中的平衡就倒了,再也撑不起帝王威仪。 她听话地跟着颜执安进屋,屋内准备了茶水点心,颜执安松开手,将手炉递给她,道:“冷不冷?” “不冷,我身子好。”循齐摇首,京城的冬日比西山的冬日暖和许多。 颜执安望她一眼,说道:“陛下近日话不多了。” 以前两人在一起,循齐一人叨叨的说个不停,如今,反而是她主动开口。 颜执安屏退婢女,继续说:“陛下,沈道明可为左相。” 循齐扭头看向她,眼中的迟疑化为冰冷,“原来你找朕,是为了此事。” “循齐,我说过,我就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可,唯独立后一事不可,你不要急躁。”颜执安叹气,“我在这里,跑不了,耐心听我说完。” 循齐本不是急躁之人,一听颜执安的声音,内心开始焦躁不安。颜执安一再安抚,她才稳住自己。 颜执安将茶水推给皇帝,“陛下,臣对您无要求,唯独一事,不可立后。臣对您,也算无愧。您对颜家,一再眷顾,是颜家的幸运。” 循齐烦躁不已,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道:“朕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知道。”颜执安接过话,“臣也不打算走。” “当真?”循齐被她哄得展颜,内心的不安被按退下去,她抿唇笑了笑。 她的笑容,带着澄澈,又显得单纯,颜执安望着她,有些不忍,道:“不要再逼应殊亭。” 循齐没有答应。 颜执安无奈至极,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水带着苦涩,让她内心愈发苦。 “循齐,老师走了那么久,你还伤心吗?” “老师得到自己的归属。”循齐已有些释怀了。 颜执安莞尔,道:“她有自己的归属,伤心一阵罢了,哪里就能伤心那么久。” 第85章 我让你走。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循齐没有明白左相的意思,转头看过去,她坐在那里,笑容温柔,干净、美好。循齐看得发呆,颜执安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又发呆,心中微微叹息,见到自己就发呆,日后若是遇到其他姑娘,会不会受欺负呢? 循齐眼神迷蒙,颜执安转眸,看向外面。 今日天气不错,下过一场雪,接连多日的晴朗,光色明亮而舒服。 她仰首,露出脖颈间雪白的肌肤,优雅而从容。 “左相的话,朕没有明白。” “陛下无需明白。”颜执安柔声细语,有些心虚,不敢将话说得太明朗,辗转问道:“陛下留下用膳吗?” 两人皆是心不在焉,循齐呆呆地看着她,眼中情愫彻底流露出来,她不想用膳,也没胃口。 她的眼中有情、有眷念,而颜执安并未看向她。 “左相为何觉得立后会毁了我呢?” “因为……”颜执安语调柔和,细细听上去,像是在对待孩童,她阖眸,说道:“女子不易,女帝更不易。循齐,再多的道理说来都是虚无的,应殊亭的反应,你应该看到了。” “你不要牵连她。她来求我劝你,我哪里有什么资格来劝你呢,我或许在想,是我带坏你,是我与原浮生之间的感情,让你产生不当的想法。若将你交给其他人,家中和乐,父慈子孝,或许,你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先帝只看重我一身才华,却忘了我身上的缺点。循齐,我给你起了不好的榜样,让你走错了路。” 循齐静静听着她的话,脑海里浮现司马三郎,心中难忍厌恶,“与你无关。” “循齐,别再一错再错了。”颜执安转首,将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想去摸摸她的眉眼,然而自己若心软,便会前功尽弃,“循齐,再等两年,你经历的事情多了,回头来看今日,便会觉得有多可笑。” “我不是玩笑的。”循齐蓦地站起来,紧张地看她。 颜执安淡淡一笑,葱白的指尖轻轻地交织在一起,同样是很紧张,甚至,内心一片空寂。 “循齐,我知你不是玩笑,但我实在不能、我纵喜欢你,也无法面对世人看待我的眼神。她们会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我,循齐,我颜执安一生不染尘埃,纵不是神女,也非寻常后宅女子,你让我,怎么面对她们呢。” 循齐双腿发软,无力地坐了下来,不敢再抬头,人言可畏,有几人可以超越过去呢。 “左相,酒取来了。”无情在外提醒一句。 颜执安在内应声:“送上陛下的车辇。” “是。”无情走开了。 颜执安眼中的愧疚散去,复又一片清明,“陛下若忙,回去罢。” “我不立后,你不辞官,好不好?”循齐终于退了一步,颜执安不言,坐在对面,清冷的身姿蛊惑着她的心神,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姿态,一颦一笑,都让她沉迷。 她渐渐地低下头,呼吸粗重,“我不立后了。” 然而,颜执安不信她了,这回不立,下回呢?再过些时日,她掌握权柄,心有天下,看着人在眼前,会甘愿放弃呢? 她如今害怕、迷茫,随着年岁渐长,就会被权势取代。 “好,我信你。”颜执安口是心非,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又是一套。 她望着她颓靡之色,只一眼,就不肯去看了,“陛下,时辰不早,回宫罢。” 循齐不想走,局促不安地坐着,脸色煞白,像是犯了巨大的错误一般被人指责。 “我能留下用膳吗?” “还是回去。”颜执安劝说她。 循齐咬了咬唇角,扶着桌沿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不舍地看着她:“你明日上朝吗?” “陛下,臣已递交辞呈。”颜执安委婉地拒绝。 循齐摇首:“刚刚说了,我不立后,你不辞官。” “我还有些事情处理,处理后再与陛下商议,如何?”颜执安不好反悔,但她不能再出现在皇帝面前了,出现一回,多一分危机。与其这样,不如不见。 循齐哪里知道这是最后一面,相信她说的话,乖巧地点点头,“朕先回去。” “陛下,酒是刚酿的,埋在树下,待明年春日再启开。”颜执安柔和地笑了笑。 她的语气异常轻和,听得人心口发痒,循齐听后,莫名一喜,眼神亮了起来,点点头:“好。” 颜执安顿了顿,犹豫一番还是走过去,抬手给她整理衣襟。待靠近才发现,小皇帝今年长高不少,但也瘦了不少。 她说:“陛下长高了不少。” 循齐抬首,脸颊红了,带着年少的羞涩,清纯昳丽。 长高了、瘦了,也不爱说话。这就是长大的循齐吗? 颜执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迷惘,很快,又被压下去,“去吧,待处理事情后,我会入宫去见陛下的。” “好。我先回去了。”循齐长长地松了口气,眉眼飞扬。 颜执安退开一步,让她离开。 少年人得到安抚后,举止轻松许多,步履飞快。颜执安静静地看着她,追着走了两步,很快又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循齐难得高兴地离开,在甬道上遇到陈卿容,好脾气地笑了笑,陈卿容疑惑地看她:“这是吃糖了?” “夫人出门,无需偷偷摸摸,朕又没关着你。”循齐挑眉,语气轻快。 陈卿容嘶了一声,狐疑地打量她:“你刚刚吃了执安给你灌的迷魂汤?” “才没有,朕先回宫,夫人保重。”循齐无心与她打嘴仗,惦记朝堂的事情,大步离开了。 她匆匆的背影,展露出年少的意气,看得陈卿容发呆,执安给她吃了什么糖,灌了什么迷魂汤?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旁人的千言万语抵不上心上人的一句话。 她想了想,觉得不可思议,小皇帝那么年轻,竟然喜欢执安?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她略思索片刻,转身回去找执安。 “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颜执安坐在廊下,望着院门口,神色痴迷,听到母亲的声音后,苍凉一笑:“她很高兴吗?” “高兴得不正常,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她那么高兴了。”陈卿容犯嘀咕,“你是不是给她什么承诺了?” “母亲,我累了。”颜执安将视线从门口收回来,转身回屋,“您也好好休息。” 颜执安回屋去了,将人晾在门口,陈卿容不悦,“颜执安,你眼里还有我吗?” 门也关上了。 “奇奇怪怪,真是麻烦。”陈卿容也走了,回去逗弄狐狸。 **** 左相辞呈一直在皇帝案头压着,左相一党作势观望,忧愁在心。 京城落第二场雪的时候,左相病了。 循齐听着太医的禀报,心提了起来,道:“风寒吗?” “是风寒,臣去诊脉,听闻是大雪将至,左相去赏雪,回来后病了。府上有女医,臣也没有开药方。”太医据实回答。 循齐颔首,道:“你每日去一趟,给左相诊脉,回来禀告朕。” “臣领旨。” 循齐目送太医离开,心中七上八下,老师临终前,寒气入肺,稍有不慎,药石无灵。 她坐不下了,立即起身,领着人出宫。 至相府,门人引路,至卧房,陈卿容在门口逗弄狐狸,她走过去,陈卿容料到她会来,便说道:“病了,你别进去,冬日里本就容易感染。” “朕年轻。”循齐不以为然,提起裙摆,拾阶而上,不想,陈卿容挡住她,“哎呦,祖宗啊,你别逞强了,我害怕,你等她病好了,不就可以看见她了。” 她面上为难,十分担忧,循齐朝里看了一眼,想要进去,陈卿容故作不解:“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你看看你,别咒我家执安死。” “夫人,慎言。”循齐也开始教训晚辈了,板着脸孔,“朕回去了,你与她说一声。” “晓得了晓得了。”陈卿容显得不耐烦,“你们年轻人啊、真是的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循齐听话归听话,还是剜了她一眼,“夫人,慎言。” “哎呦,又一个颜执安。”陈卿容头疼死了,“赶紧回去,雪天路难行。” 循齐临走前,还望了一眼屋门,依依不舍地走了。 没见到人,循齐不甘心,回宫后召来季秦,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左相病了,你代朕去看看。” “臣去过了,见到老师喝药。”季秦回答,“陛下不去看看吗?” “朕去了,不让见。”循齐心口不舒服,季秦去都见到了,唯独她不让见。她看着季秦的目光带着几分酸意,“既然她见你,你便常去见见。” 季秦心中也不爽,自己的媳妇儿都被折腾光了。但她是皇帝,自己只能臣服,道:“臣下衙后便去。” 皇帝这才满意,招手让她离开。 “陛下,臣能否将媳妇儿找回来?”季秦笑吟吟地为自己求情。 循齐不满意:“你要找几个回来?” 季秦头疼,“臣有十来个,可否都能找回来?” “卿家好福气。”循齐阴阳怪气,“你的俸禄能养得起那么多媳妇儿吗你每年来问老师要多少银子?” “陛下,这是臣的私事,您就恩准臣都找回来,成不成?”季秦哭唧唧,“陛下,臣想都找回来,可以吗?” “你老师为何对你这么纵容?”循齐心里泛酸,颜执安对她都没这么好,还给她养媳妇儿。 随后,她呵斥道:“滚出去。” 季秦哭着走出大殿,一面走一面哭,雪花扑面,冻得瑟瑟发抖。 “自己娶不到媳妇,羡慕我这么多媳妇,有本事自己去娶啊,作何来拆散我。” “早晚有老天来收她。” “我的媳妇儿啊,我积攒了这么多年、就这么没了,我的钱啊。” 大殿内的循齐托腮,看着奏疏,脑海里想着左相,好端端地怎么就感染风寒了,还不让见,病得厉害吗? 她没了心思去看奏疏,放空自己,想了半晌,还是打起精神处理政事。 隔日,她还是等着太医来回答。 太医的回答与昨日相似,就连季秦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循齐渐渐放下心来,静心处理政事。 太医每日都去,每日都有脉案,循齐都会看一眼脉案。 过了七八日,宫内的雪都散了,阳光柔和地辐照大地,太医着急慌忙地回来,道:“左相不好了。” 循齐眼眶蓦然红了,立即放下奏疏,闪身往外跑。 内侍长喊了两声,急忙让人去跟着去。 这是循齐第一回来不及更衣就去左相府,门人来不及行礼,就感觉一阵风闪过。 她跑进往日常进的卧房,有人拦住她,陈卿容望着她,道:“陛下,别进去。” “为何?”循齐费劲地喘气,“不是说寻常风寒吗?怎么会这样呢?” 陈卿容眼神涣散,被问一句后,咬了咬牙齿,“是风寒,寒气入肺了。陛下,她想回金陵。” 循齐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口的骤痛,陈卿容嘲讽她:“怎么,不愿意放她走吗” “为何不放她走吗?” 循齐失魂落魄,拂开她的手就想闯进去,陈卿容说:“她睡着了,她父亲就是风寒走的,开始好好的,后来,药石无灵。陛下,她想回金陵。” 她说着,俯身跪了下来,“陛下,她想回金陵。” 循齐僵持下来,低头看着她,似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幕,“风寒而已,风寒罢了,你在骗我,对吗?” “她想回金陵。”陈卿容重复说一句,仰首看着皇帝,泪水纵横,“她是自由的,她想辞官,想回金陵,不可以吗?你非得让她死了,才放她回去吗?” “你放肆!”循齐怒喝一声,“你在说什么,朕去见她。” 陈卿容盯着她,继续说:“她想回金陵,小齐。” 循齐恍若没有听到,继续往里走,往日冰冷的眸子里,此时都是惶恐。她走到屏风前,停了下来。 满室药味,也闻不到属于颜执安的香味。 她透过屏风,看向床榻的人,朦朦胧胧,耳畔响起疯子的声音。 “小齐,风寒错过重要的时间,救不好的,别浪费钱……” 她止步,不敢上前,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痴痴地问陈卿容:“她回金陵,就会病好了吗?” 陈卿容低头,没有回答,皇帝就这么站在屏风前,浑浑噩噩,继续问她。 回金陵,病就会好吗? 她问了无数遍后,陈卿容不得不开口:“我也不知,但是她想回去,陛下,她只是你的臣下。” 循齐安静下来,抵着屏风,说:“我送她回金陵。” 陈卿容蹙眉,“京城怎么办?你是天子,你还要让她在病中为你担惊受怕吗?你为何不能放过她。” 她的话,带着浓浓的责怪,仿若颜执安的病就是皇帝造成的。 循齐无法回答她的话,甚至,也带了几分愧疚。左相说过的,等处理好了事情便回朝,她等了多日,她却食言了。 她抿唇,眼泪不自觉地滑了下来,她立即伸手擦去,努力振作起来,“好,朕答应你。夫人,你也保证,让她活着。” “我不能保证。”陈卿容反驳,“我比你更在意她,我宁可拿自己的命去换她活着。” “我能进去看看吗?”循齐恍惚,开口征询陈卿容的意见。 陈卿容沉默,循齐便等着,等了半晌,她决意不等了,自己绕过屏风走进去。 陈卿容在后,看着她浑浑噩噩的模样,心酸不已,她是皇帝呀。 循齐走进去,看着锦帐,想起那年除夕,她来找她,闯入她的卧房。 同样是一道锦帐,她掀开后,左相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容颜如玉,眼中带着笑,笑呵呵地揪着她的耳朵。 循齐阖眸,奢望锦帐后还能看见那张如玉的脸颊。 她顿了很久,伸手去触碰锦帐,帐内传来一声咳嗽,吓得她将手收了回来。 “循齐。”榻上的人醒了,似乎知晓她会来,但没有掀开锦帐。 她不掀,循齐不敢动。停顿很久后,她才开口:“别生气,我不会离开京城。” “不,你想回去。”循齐摇首,看着锦帐内的重重身影,心如刀绞,“我让人送你回去,你保证回来,好不好?” 帐内无言,似乎在考虑。 她说:“循齐,不要立后,答应我。” “好,答应你。还有呢?” “没有了,你这么听话。” 循齐伸手,试图去掀开锦帐,不知攒了多少力气才抬起胳膊,卑微地恳求:“我想见见你。” “可我不想见你。” “为何” “因为我*不好看。”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循齐沉默,徐徐跪了下来,跪在踏板上,“我觉得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就是想回金陵,想离开京城。对吗?” 帐内依旧沉默。 循齐哭出了声音,“我让你走,真的,让你走,别这么对自己。我后悔了,让你走。你想做什么,去做什么。比起你、我宁愿你活着,宁愿你回金陵。” “好,那你让我回金陵吗?”帐内的声音显得极为虚弱,好似下一息,就会羽化成仙。 “让,我让。”循齐低下头,哭得难以自制,“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我想你活着。” 账内传来一阵咳嗽,循齐不敢动,她伸手,去帐内摸索,对方握着她的手。 颜执安的手很冰,哪怕在屋内、有炭火,都是冰的。 循齐感觉到她的虚弱,一动不敢动,她继续说:“我让你走,真的,我可以自己撑下去的。你说你是骗我的。” 颜执安轻叹一声,未曾看她,便觉得心内一阵绞痛了,若是见面,只怕自己会半途而废。 她的心,再度悬了起来,说:“对,我骗你的。” 随后,忍不住咳嗽。 “循齐,我没有对不起你。”她又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所以,不要怪罪颜家,不要怪罪季秦她们。” 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循齐静静地听着,她熟悉这种咳嗽声。 疯子、老师临终前都是这样咳嗽的。 她信了。 不是骗她的。 “颜执安,我放你走。”循齐紧紧地握着那只冰冷的手,“我放你走,我不会让你担忧的。” “我信你的。”颜执安低叹一声,手背上的那只手是那么热,如同小太阳一般,她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如同她的年岁,热情似火。 她阖眸,道:“循齐,你别来了。”我怕我会反悔。 循齐呆呆地问:“那、我不来,你就能活下去吗?” 颜执安无法回答,不知回答,无奈之际,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 她还在问:“我不来,你就能活下去吗?你答应我,我就不来了。” 第86章 她不想见我。 答应她吗? 颜执安无言,她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循齐像是被刺了一刀般,立即拦住她的袖口,哀求道:“你答应我。” “循齐啊,人的命,哪里能强求呢。”颜执安不敢答应,万一不妥,颜家岂非要遭殃呢。 她叹息一声,凝着袖口上那只用力的手,旋即将手拂开,狠心道:“回去罢。” 伴随着一声声咳嗽,逼仄的屋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循齐不肯走,低低的哭声,让颜执安心中难安,哭什么呢? 你已是皇帝了呀,坐拥天下,莫说一个颜家,哪怕是十个颜家,也会唾手可得。 颜执安以手抵唇,唇角干涩得厉害,喉咙一阵阵干痒,她催促道:“循齐,回去吧,该交代的事情,我都已交代下去了,于你,也无话可说。” 一句‘于你,也无话可说’让循齐彻底安静下来,她站起身,看着摇曳的锦帐,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 “颜执安,你是宁死,也不愿与我有牵连,对吗?” “对。”颜执安脱口而出。 循齐呆呆地,眼中映着锦帐,顷刻无言。 颜执安看不见她的神色,莫名觉得一股悲凉绕在心口上,她阖眸,期盼她早些离开,别说别问了。 她站了不知多久,忽而笑了,转身离开。 听着离开的脚步声,颜执安如同卸下重担一般,长叹一声,喉咙又是发痒,忍不住再度咳嗽,这时,锦帐掀开。她惊慌地抬首,却见到母亲的容颜,不知为何,她有些失望。 为何失望呢? 循齐明明那么乖地走了,没有见她,多乖呀。 “她走了。”陈卿容无奈,看着她女儿憔悴的面容,不得不道:“你想好了?” 颜执安低头,一滴水落在被上,将那处颜色染得更深,恰好被陈卿容所见。陈卿容同样心口一阵发疼,“你现在还可以后悔的?” “不后悔。”颜执安抬手,压住那处被子,恍若掩盖住自己的心意,五指微微用力,全身都跟着疼得厉害,“怎么会后悔呢?日后,儿孝顺母亲,承欢膝下。” “执安。”陈卿容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反着来呢,“罢了,随你。她答应你,我着手准备回金陵。” “劳烦母亲了。”颜执安朝后躺下,苍凉地笑了笑,满是苦涩。 陈卿容转身离去。 大雪间,宫廷银装素裹,地面上积了厚厚的雪花,宫人挥动扫帚,一下、一下接着一下,风一吹,刚扫过的地方又覆盖住一层薄薄的雪花。 皇帝回到大殿,坐在案后,眼神飘忽,呆坐不语。 她坐了许久,望着虚空,好似那里有什么,让人不舍地挪开眼神。 小皇帝将自己关在大殿内,不见朝臣,也不吃不喝,急得内侍长团团转,可皇帝身边已无人了,还能请谁来劝说。 等至黄昏,小皇帝自己打开殿门,唇角发白,吩咐道:“召礼部与今日当值的翰林过来。” 内侍长忙应声,吩咐小内侍去传,自己走上前,“陛下饿不饿?” 循齐摇首,转身进入大殿。内侍长哎呦一声,不敢跟过去。 天黑之前,皇帝翰林拟的一道旨意,递给礼部,道:“左相病重,朕欲已增其太傅之职,明日去传旨。” 左相曾是皇帝的养母,太傅一职,也该是她的。 礼部领了旨意,匆匆退下。 隔日,旨意就到了左相府,左相已无法领旨了,是陈卿容领的旨意,她看着圣旨,良久无言。 反是季秦午后闻讯而来,欲见老师,被陈卿容拦住,“睡下了。” 季秦望向卧房的方向,心思复杂,与夫人说道:“老师身子如何了?” 皇帝的旨意,让人欢喜让人忧愁,像是死前加封一般。这种例子不少,人快死了,加封虚衔。 “不大好,我们准备启程回金陵。”陈卿容虚笑一声。 季秦奇怪:“这个时候回去吗?”天寒地冻不说,老师又是病重,此刻若回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她不理解老师的做法,而陈卿容说:“她想回去。” 闻言,季秦红了眼眶,抿唇淡笑,“我明白了,何日走,我送送老师。” “不用了。”陈卿容拒绝,“皇帝处,你们多劝劝。”她害怕皇帝会迁怒颜家。 季秦颔首,朝着卧房的方向跪下来,郑重叩首,随后,起身离开。 陈卿容叹气,赶走一波又一波,真麻烦。 屋内的颜执安听着外间的动静,手中握着一块木头人,指腹轻轻擦过木头人的五官,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场大雪,下了三五日,呼啸而落,各地不断有雪灾的奏疏传来。 这时,金陵颜家捐赠白银五十万两,似乎是想要平息皇帝的怒气。户部大为高兴,皇帝却没有展颜,这是弥补吗? 她想了想,这像是颜执安的行事作风。 户部是颜执安的人,上下自然心向着颜执安,不免为她说好话。皇帝听后,怔怔抬首,故作随口问道:“左相身子如何了?” 众人的喜色被这句话扫得干干净净,循齐吩咐道:“拟章程来。” 众人称是,徐徐退出大殿。 循齐又是一阵发呆,觉得无趣,悄悄出宫,来到左相府外,但她没有进去,下马看着院墙。 她站在那处不动,侍卫们远远地跟着。 冷风扫过,呼啸而来,吹得皇帝衣袂摇摆,可她的身形一直没有动。 她站了许久,直到季秦与应殊亭来看老师,两人震惊地看着墙下的身影。 应殊亭不知内情,疑惑不已,唯有季秦明白,季秦了拉下车帘,应殊亭吃惊:“陛下在那里,你我该去行礼。” “去甚?她自己不想被人发现,你我何必惹得陛下不快。”季秦正襟危坐,一改往日嬉笑的作风。 陛下对老师,怕是真情实意。可是这样的感情,不容于世,老师何其骄傲,怎么会自毁名声呢。 她宁愿不做左相,不做太傅,也不会答应皇帝的。 季秦艰难地喘过一口气,道:“只怕老师不肯见陛下了。” 若不然以陛下的性子,怎么会痴痴地站在府门外而不进去。 马车继续前行,两人也不去左相府了,避免皇帝尴尬,马车悄悄来,悄悄走,循齐也没发现。 她数度想要进去,可到最后,还是放弃了,回宫。 隔日,她又出宫,依旧站在院墙外,幻想着颜执安从里面走出来,幻想着见到她。 这回,季秦又来了,她一人来的,从相府门前过,果然,又见到皇帝的身影,这回没有应殊亭,她不用去解释皇帝为何在这里。 思索间,她唤来下属,耳语几句,下属匆匆离开。 一盏茶后,陈卿容听着下人的禀报,转身匆匆进卧房,至榻前,轻轻开口:“陛下在外头,但没有进府,似乎昨日也来了。要不要请她进来?” 榻上的人睁开眼睛,母亲继续说:“都说霜前冷雪后寒,这个时候最冷,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坏了。” “母亲就当不知此事。”颜执安轻声拒绝,心中哀叹,她活着一日,她就会折腾自己一日。 陈卿容劝说不住,两边都不妥当,既然这样,她就不管。 什么都不要管。 陈卿容唉声叹气,走出来,一阵冷风扑面,冻得瑟瑟发抖,真让人头疼。 好在小皇帝午后就走了。 陈卿容回去拜菩萨,希望小皇帝不要过来了,万一冻坏了,就是她们的罪过。 然而她拜的菩萨并没有偏向她,隔日,小皇帝又来了,冷风瑟瑟,光是探头就觉得冷,偏偏她站在风口里,像是不知道冷一样。 陈卿容想去劝说,可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万一小皇帝问东问西呢,她该怎么办?这么一想,她再度缩了回去。 午后,小皇帝又走了。 反复三日,季秦散朝后不走了,拉着师姐与皇帝探讨要事,可两人不同职,她说鸿胪寺,应殊亭又不知情,两人对视一眼,皇帝似乎知晓什么。 “二位卿家可去过左相府?” “去过……” “没去……” 说没去的是应殊亭,季秦瞪她一眼,应殊亭脸颊发红,同皇帝揖礼,道:“臣打算今日过去探望老师。” 话音落地,外面有内侍高声说话,三人齐齐看过去,不知发生何事,何人敢在大殿前喧哗。 正是疑惑,内侍长匆匆而进,神色古怪,近前说道:“陛下,左相府来了丧报,说左相昨夜殁了……” 他的话很轻,惊得季秦与应殊亭面面相觑。反是皇帝,闻讯后,先是发呆,似魂魄被剥离了一般,而后徐徐起身,走过两人。 循齐徐徐走出大殿,艰难地跨过门槛,继而转身,看向议政殿内部,淡淡地笑了笑。 应殊亭皱眉,怎么还笑了呢,皇帝当真是视老师如绊脚石吗? 季秦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眶,抓住师姐的手,“别看陛下,你我速去左相府。” 她拉扯一把,匆匆与皇帝行礼,着急离开议政殿。 皇帝站在远处没有动,想说什么,喉咙似被堵住一般,她思考许久,唤来内侍长:“阿翁,你代朕去看看她。” “陛下,您不去吗?”内侍长意外,平日里那么在意左相,怎么人没了,反而躲着不去。 “阿翁,她不想见我。”循齐转身,朝他笑了笑,泪水顺势滑下,“朕就不去了,你代朕去、好好安慰陈夫人,告诉她,朕不会迁怒颜家的。” 不仅不会迁怒,朕还会加恩颜家,这是先帝给左相的承诺。 既然如此,她来弥补。 言罢,她迈过门槛,慢慢地走进大殿,身上的龙袍与大殿呼应,从今以后,她就是真正的皇帝了。 第87章 回金陵。 左相殁后,皇帝降旨,追封颜老太爷为镇国公,世袭罔替,国公之位按理有大房来继承。 灵前降旨,惊得陈卿容半晌说不出话,礼部的人上前扶起她,“夫人,节哀。” 她想了想,接过圣旨,回身看向女儿的灵位,竟然这么便宜了大房,国公的爵位啊,大房做了什么? 大房什么都没有做,就平白得了爵位。如今的颜家一家两爵位,国公、侯爵,都有。 礼部的人说不出恭喜的话,祭拜过左相灵位后,匆匆走了。 陈卿容收了圣旨,令人收好,“派人回去传信,告知大爷,莫要声张。九娘没了,府里要挂灯。” 做戏做全,不能让皇帝看出端倪, 仆人匆匆去了。 陈卿容内心不安,唤来无情,“三日后起灵回金陵,这几日谢绝吊唁。” 无情不知内情,“为何这么快回去?” “这是你们家主生前的决定。”陈卿容骤然觉得疲惫,见谁都要说谎,她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谎言,愁死了。 左相府内迅速操办起来,婢女们收拾行囊,将所有的东西都装起来,能带回去就带回去,带不回去的送入库房。 三日的时间,足以收拾好了。 陈卿容不担心旁人来吊唁,就怕皇帝过来,心惊担颤地过了一日,到晚上也没见到皇帝过来。 她一阵纳闷,郁闷了半夜,人死了就不要了?连吊唁都不要? 罢了罢了,不来更好。 天亮,她又害怕了一日,不少人不入府,就在门口祭拜。 到了第三日,陈卿容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起灵的一刻,她感觉浑身都轻松下来,吩咐仆人手脚快一些。 直到出了京城,皇帝都没有过来,她们很顺利地离开京城,此刻不宜走水路,唯恐江河结冰,困在船上。 走了三日,晚间入住驿馆,她困得睁不开眼睛。 一行人最少要走大半月,又不能星夜赶路,只能白日行走,不到金陵,她不安心。 路上又遇风雪,困在驿馆,急得她心里像猫儿抓一般。 她们走得慢,可报信的人十日后就到了颜家,丧信与喜信一起到了。 颜家诸人都愣住了,将四夫人陈卿容的信前前后后看了数遍,大爷心痛,“九娘没了?” 送信的人低头,“夫人送家主灵柩回金陵了,此刻已在路上,国公爷还是派人去接应为好。” 从大爷至国公爷,让颜大爷半晌说不出话来了,“颜家要这国公位做什么?” 他不会做官,不过是一虚衔,如何比得九娘手握权柄。他依旧不理解:“怎么好端端就没了?” “是风寒,与四爷一样。”仆人解释。 四爷怎么没了,颜大爷是最清楚的,良久无言,疲惫地摆摆手:“办丧事吧。” 府内的红灯都撤了下来,挂红灯挂白幡,另外派遣大郎等人去接九娘的灵柩。 颜家开始办丧事,门口的红灯换了,处处皆是白色,这一举动让金陵城内的家族门十分不解,颜家并无人过世,怎地就办起了丧事。 悄悄一打听便知晓原委。 原家也打听到消息,立即回去禀报山长。 原浮生今日有课,正与学生说话,余光瞥到门外的人,淡淡一笑,与学生们说了几句话,随后放下手,走下讲台。 “慌慌张张做什么,影响她们上课。”原浮生责备一句,正欲转身,仆人道:“颜家在办丧事。” “哦,谁仙逝了”原浮生意外,前几日还去了颜家,老夫人身子好,儿孙满堂,并无人身子不好。 仆人低头,道:“我去打听,她们说是左相。” “谁?”原浮生觉得自己出现幻听,略眯了眯眼睛:“谁死了?” 仆人:“左相!” 原浮生骤然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了过去,咬牙再问一句:“是谁?休要道听途说。” 仆人知晓山长忧心,噗通跪了下来,“小的问了三遍,皆回答是左相,小的不敢蒙骗您,不如您去颜家问一问,颜家已摆置灵堂了。” 原浮生稳定心神,道:“去套马车,去颜家。”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压制心口的慌张,努力装作平静的走进课堂,温柔地开口:“继续。” 她浑浑噩噩地上完这节课,散课后,登车前往颜家。 学院在山下,距离金陵城有些距离,待至颜家,已是黄昏。 原浮生下车就看到门口的白灯,心中的幻想顷刻间便破碎了,她看着陌生的白色,心中窒息,顷刻间,生起逃离的心思。 她望着白灯,久久不语,袖口里的双手握成拳,似想起当年初见,她们年少,她从学院回来,她从山中回来。 两家马车在城门口相遇,仆人相激,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她掀开车帘,对方也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肌肤如上等的白釉,“让她们。” 简单三字,透露出胸怀,她下车道谢。对方也下车,一袭素净的裙裳,长发明亮,十二岁的少女,正是明媚,可她身上浸染着山水冷意。 “颜家九娘。” “原家三娘。” 她二人各自行礼,随后相视一笑。 “原山长。”颜家大爷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她惊愕般回首,“颜大爷,颜家为谁办丧?” “九娘。” 得到掌家人的回答,原浮生忍不住落泪,忍着巨大的悲痛追问:“因何而殁?” “风寒。” 原浮生点头,浑身麻木,“叨扰了。” 随后,她登上马车,车门关上的一瞬,她捂着脸,失声痛哭,颜执安…… **** 左相颜执安殁了,自然要选择新的左相,朝臣们开始商议,言辞激进,似无人在意颜执安的过世。 上座的皇帝听着下面的声音,一言不发,应殊亭不语,季秦剜了老家伙们一眼。 突然间,上座的皇帝开口:“左相一职由应殊亭递进,右相由齐国公沈道明担任。” 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都停了下来,原来皇帝早就有了打算,他们还在这里吵,惹人笑话。 应殊亭与沈道明齐齐领旨,谢恩。 皇帝摆手,散朝了,自己先行离开。 应殊亭被打得措手不及,怔愣在原地,周围的同僚上前来恭贺。齐国宫老迈,已过五十,五十而知天命岁数,哪里有她年轻。 一声接过一声的恭贺,让应殊亭渐渐安稳下来,接受同僚的好意。 那厢离开的皇帝回到寝殿,换下龙袍,穿了一身家常的服饰,领着人悄然出宫去了。 左相府只有留守的家仆,留着日常打扫,静静等着新主人。颜家大爷继承齐国公,最迟在明日春日里就会搬来京城居住,这座宅子,就会有新主人。 循齐脚步如旧,如往常一般,迈进颜执安的卧房里。 里面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只有桌椅床榻,显得空空荡荡,就连往日的锦帐都被拆下了。 循齐挨着榻沿坐了下来,抚摸着木头,心里空空荡荡,她还有什么呢。 有帝位、有权势、有天下,唯独没有颜执安,就连左相这个称呼,也是旁人的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鼻尖皆是冬日腐朽的味道,她什么都没有了。 压制许久的眼泪在这刻如决堤般爆发,她低头痛哭,无力至极,早知今日,她就该什么都不做,甚至不回来。 她活着连累了太多的人,疯子、母亲、右相、左相……生命中对她好的人,皆跟着走了。 屋子明明还在,却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 天地间,没有颜执安了。 她俯身,失声痛哭,哭到浑身发抖,什么都做不了。 **** 辗转至除夕夜,皇帝给各府赐膳,一人独守偌大的殿宇。 更深露重,她坐在循着炭火的殿内,玩着投壶,一支、两支箭,她怎么都投不进去。 她忽而抬首,看着空荡荡的殿宇,双手不禁用力,折断了手中的羽箭。 开年后,颜家大房搬入京城,本想搬入原来的左相府,可门口有兵卫把守,不准他们入内。 左相府是先帝恩赐,是赐给颜执安的,人不在,理该收回了。但颜家惯来不缺钱,大手一挥,又买了一座宅子。 仆人安顿好后,等了半月,大房一家才陆陆续续来京。 颜大爷携妻儿拜见皇帝,皇帝在百忙之中接见他们。颜大爷是颜执安的大伯,孙儿都已经有了,大郎的女儿都有十三岁。 她站在长辈身后,本不打眼,但循齐一眼就看到她了,她的五官有几分似颜执安。 循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继而失神,就连身旁人说什么都听不到。 新镇国公努力讨好皇帝,弥补颜家的不足,试图想谋夺一官半职,然而,皇帝始终不回答。他大胆抬头,却见皇帝看着自己的孙女,神色怅惘。 还是一旁的内侍长提醒皇帝:“陛下、陛下,镇国公在与您说话。” “知道,卿累了,回府安置。”循齐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镇国公惶恐,提了一口气,慢慢退下,就在这时皇帝问话:“镇国公,如今颜家谁执掌?” “是臣。”镇国公急忙回答。 循齐失笑,“卿有这等能耐吗?” 镇国公慌了,道:“九娘去前并未提及此事。”九娘没有提,他又继承镇国公,自然就继承家主之位。 皇帝却道:“卿若有能耐,岂会在侄女去后得了家主之位。” 镇国公不解,他既然是镇国!公,掌管颜家不是理所当然之事,难不成让晚辈来管着他? “臣惶恐,臣自认不如九娘,会努力打理好颜家,不让九娘泉下不宁。” “你配吗?”循齐眼神阴冷。 殿内寂静,落针可闻,皇帝的话让人禁不住浑身发颤。 第88章 动情后便不灵? 皇帝的厌恶,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脸上。她的眼中附带一丝丝玩味,惹得殿内诸人都起了心。 新镇国公低头,不知如何就惹了皇帝不悦。 颜大爷不如侄女聪明,这是共知的事情,此刻脑子里怎么转都转不明白。他儿子忽然开口,解释道:“回陛下,如今家中以家父为长,九娘一去,未曾立下少主。国无储君,家无少主,故而,父亲暂时接管家权,待日后,晚辈中若有聪明人,必然让贤。” 都知晓皇帝曾是颜家少主,在九娘膝下承欢,这个时候,只怕不肯让父亲接任家主之位。 可父亲是镇国公了,难不成还要受制于人? 纵然不满,但他意识到了,陛下霸着颜家家主的位置,不肯放。 新镇国公擦擦头顶上的汗,接过儿子的话,一再表示自己只是暂代家主一职。 颜家诸人退了出去,出大殿后,冷汗一吹,脊背凉飕飕的,大爷不禁叹道:“四年不见,她竟有如此造化。” 上一回见面,她不过十三、四岁,跟在九娘身后,眉眼青涩,所言所行都上不得台面,就连墙角一颗夜明珠都能让她稀罕。而这等物什在颜家,不算太稀罕的东西。 而如今再见皇帝,威仪四方,吓得他不敢言语。 可这样,他心中不舒服,“九娘已殁,难不成还不让旁人接管颜家不成。” 人死了,家族这么多人不活了吗? 他说完,讥讽一笑,得意地领着人走了。 话传到了循齐的耳中,她依旧先是不语,而后唤来内侍,道:“镇国公御前失态,杖三十,别让人知晓,若不然,左相会生气的。” 内侍惊恐地看着陛下,不敢求情,随后低头去传旨。 循齐复又低头翻阅奏疏,接见朝臣,忙至亥时,回到寝殿。 梳洗、安寝。 日复一日,她的生活,始终如此。 休沐日,群臣休息,她会悄悄去左相府,从正门而进,过前院过甬道,至无人的卧房。 卧房里早就空的,空荡荡,但一尘不染,她阖眸,按照记忆里的卧房,画下图纸,唤来内侍:“按照这个,去办。” 东西搬了,可以重新布置。 等下一个休沐日回来的时候,屋内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她来到左相常坐的榻上,推窗看向庭院。 春日新芽萌生,遍地茵茵草色。 屋内熏着左相爱用的熏香,熟悉的香味让她徐徐沉静下来,继而合上眸子。 小憩一番后,她很快起身,回宫处理政事。 **** 金陵城内新芽萌生,处处热闹,春日里阳光又好,旬休之日,山上山下皆是春游之人。 旬休这日,学生可以放假回家,书院里便空了。 原浮生起得很早,伺候门前的花草,绿芽抽新,她做完这些后,凝视京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冬日熬过了,迎来春日,可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享受着春阳,浑身暖洋洋的,始终打不起精神。 她望着花圃里的牡丹花,眼前浮现颜执安挑眉之色,相逢于少年,知其年少青春之色,观其睥睨天下之威,又得见其贞静之美,怎么能忘呢。 枯坐半日,学生王蔷匆匆而来,“老师,有客来。” “不见。”原浮生拒绝,“我累了,不想见。” 她阖眸,王蔷后退一步,露出身后穿着黑色披风的人,她掀开兜帽,上前一步,开口:“三娘。” 三娘……原浮生逆着光抬首,陡然见到熟悉的脸颊,豁然而起。对方一袭黑衣,衬得面若白玉之美,眉眼是那么熟悉。 “我做梦了?” “屋里说。”对方上前,牵住她的手,踏上台阶。 两人进入屋内,颜执安脱下黑色的披风,露出白色云锦春衫,原浮生凝着她:“你玩什么名堂?” 天下谁人不知左相颜执安病逝,金陵颜家痛失家主。谁能想到人会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我欲往庐州而去,听闻你病了一场,特来告知你一声,我还活着。”颜执安展颜,“吓到你了?” 原浮生沉默,俯身坐下来,捂着自己的胸口,道:“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坟前告知?” “生气了?”颜执安好笑,跟着坐下来,凝着她:“去不去?” 她姿态如旧,卸下官职后,笑容中添了一抹女子韵味,柔美温婉。 原浮生观她笑容,不觉道:“你不要你的小皇帝?” 提起循齐,颜执安面上的笑容维持不住,淡淡道:“最多一年时间,她就会立皇夫,只要她努力,必然是勤勉的明君。” “原来你怕被纠缠,假死脱身。”原浮生明白过来,“不后悔?” 不论是权势还是爱人,她抛弃得这么果断,倒如惯来果断的性子。 颜执安被她这么提醒,心口骤然一疼,仰首看向屋外骄阳,“她会伤心,最多一年,她就会明白过来,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若一年来,她忘不了你,不肯立皇夫,你会回头吗?”原浮生剖析,“她若如我一般,惦记一辈子,又该如何?” “惦记罢了,又不会犯错误。人都有遗憾,怎么会顺风顺水。”颜执安心安理得,瞧见了山中景色,身子都跟着畅快起来,道:“你若不去庐州,我便去了。” 话题中止。原浮生也不再纠结此事,疑惑道:“你去庐州做什么?” “寻矿,届时你以原家的名头献给朝廷。” 原浮生眯了眯眼神,许是人活着,她心里便高兴,忍不住揶揄一句:“原来将我当做苦力。” “是苦力,随卿去否。”颜执安畅快一笑,站起身,重新披上披风,“若是去,三日后晨时来接你,你考虑三日。” “颜执安,你邀我同行,是做好选择了吗?”原浮生上前,握住她系披风带子的手,“如今你没有顾忌了,正视你的心。” 她的话,似一颗石子丢进心湖里,掀起一圈圈涟漪。 “三娘,我心中有人了。”颜执安轻轻地拂开她的手,快速系好带子,抬眸看着她:“对不起。” 原浮生惊讶,“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离开她?” “我希望她成为明君,我希望她千古留名,更希望在她手中出现太平盛世,三娘。”颜执安慨然笑了,喜欢重要吗?她肩负万民、肩负江山之重,更是万民之主,身上岂能有污点。 原浮生偏执地看着她,眼眶发红,“你真绝情。” “去吗”颜执安无力与她说什么,不在皇帝身边,她依旧希望可以为皇帝分忧。 原浮生坐了下来,道:“三年内她不立皇夫,你必然会回去。” “我回去做什么?”颜执安怅然一笑,“我非年少,她正值青春,三年后,她才二十岁,我已老……” “打住,别提什么,我比你年长三岁,你的意思是我老了”原浮生打断她的话,“颜执安,是你不敢面对世人,是你畏惧不前。” 颜执安睨她一眼,“我不是你的学生,告辞。” 春日明媚,正是出门的好时辰,颜执安止步在花圃前,看到一株开得明艳的牡丹花,如同看到绚丽的少女。 她不觉走过去,身后的原浮生跟过去,道:“看到花想到皇帝,对吗?” “荒谬。”颜执安转身走了。 三日后,原浮生拒绝前往庐州,颜执安便一人前往庐州,下属们早就在庐州购置屋舍,搬入新宅。 宅子不大,两进的院落,她一人居住足够了。 当晚,写信给母亲报平安。 次日,她拿着地图前往山间。 春阳明媚,百花争艳,京城内百花宴反反复复地抬上来,无论是做什么事都要摆上百花,争奇斗艳。 恰逢休沐日,勋贵世家们争相出门踏亲,循齐换了一身玄色的袍服,从后门进入相府,隔壁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循齐入门,便闻丝竹声,她止步,朝对面墙壁看过去,道:“去看看。” 吩咐过后,她转身进入左相府。 她照旧来到卧房,春阳好,她坐在了廊下,效仿往日颜执安手持一卷书。 下属很快回来,低声说:“隔壁在宴请,是生辰宴,闹得动静有些大。” 动静大等于奢靡。循齐看向对方,“朕不想听到丝竹声。” “臣这就去安排。” 她望着虚空,手中的书被自己握得发烫,随后,她觉得无趣,回到卧房里。 坐在踏沿,看着一模一样的摆设,明明是一样的,心中却早就空了。 人不在了。 她伸手摸着锦被,俯下身子,额头抵着被子,闻着熟悉的熏香,仿若她还在这里,她出远门了。 她茫然地看着,直到眼泪满面。 日落黄昏,*她起身,从侧门离开,回宫而去。 内侍长站在议政殿外候着她,她除了消瘦外,与往日并无不同。她匆匆入殿,关上殿门,处理未完的政事。 她如以往一样吗?内侍长眯眼看着殿门,盼望着陛下自己早些走出来。可她日复一日,除了处理政事,似乎没有其他念想。 亥时回寝殿,子时前就寝,她成了朝臣口中勤勉的君主,臣下无不服,可她身上失去年少的意气,如同一潭死水。 左相的离世似乎将陛下的魂魄带走了,留下一副躯壳,行尸走肉。 转眼至端午节,朝廷举行龙舟比赛,赛后,朝廷颁布奖励,皇帝设宴,百官赴宴。 颜家在其列,然一女跟着镇国公,敏锐的季秦发现端倪,拉着师姐,指着镇国公身后的青衣少女。 “你觉得她像不像老师?” “侄女似姑母,并无不妥。”应殊亭很淡然。 她不知晓皇帝对前任左相的痴迷,季秦继续说:“镇国宫赴宴,为何带她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 应殊亭疑惑,季秦松开她,道:“我猜,颜家要献女。” “献女?”应殊亭笑了起来,“陛下近日忙碌,哪里有时间去看一个与老师有几分相似的姑娘。我记得,她才十四岁。” “她坐在那里不动,神似老师。”季秦凝眸,神色锐利,语气也是讥讽:“老师在世,约束颜家,家风严谨,她才去不过半载,颜家竟做出这等事情。” 应殊亭没想那么多,被这么一提醒,想起陛下要立后一事,悄悄问师妹:“陛下要立后,立谁为后?” “老师。”季秦答。 应殊亭没听明白:“老师怎么了?” 季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是怎么被陛下看重的,真笨,陛下要立皇后便是老师。” 宴席之上,推杯换盏,三两成群,这一言,让应殊亭遍身发麻,好在老师不在了,若不然,以两人的能力,只怕要天下大乱。 季秦饮了杯酒,眼睛看向镇国公,道:“我觉得要乱了,万一陛下留下此女呢。” 左相去世半年,陛下每逢休沐日,风雨无阻地往左相府跑,忘了吗? 这回看到如此相似的人,怎么会罢休。 “不能留。”应殊亭焦急道。 季秦嘲讽她:“你以为你是老师吗?你一个老师,陛下就会害怕?你醒醒,你是应殊亭,能让皇帝放弃的人早就死了。” 应殊亭无言,再抬首,龙椅上的皇帝不见了,再去看颜家小娘子,也不见了。她急得四下寻找,竟找不到两人。 “季秦,人不见了。” “我知道,陛下先走的,那位姑娘随后跟着。” “你怎么不拦着,小心老师半夜来找你。”应殊亭匆匆起身,不忘捞一把师妹,两人一道离开。 皇帝不善饮,群臣来敬酒,她喝了几杯,喝到最后,眼前发晕,知晓不能喝了,扶着宫娥的手出来透气。 殿内依旧热闹,她往东走,见一凉亭,顺势坐下,当做醒醒酒。 皇帝托腮阖眸,与酒劲做斗争,这时,有人走近,宫娥伸手去阻挡,她指着皇帝:“我是镇国公世子的女儿,与陛下曾是姐妹。” 在金陵的时候,除夕宴上,她与尚是颜家少主的陛下见过一面。 宫娥拒绝,道:“休要惊扰陛下。” 少女急了,冲着凉亭喊了一句:“陛下。” “休要高声喧哗……” “退下。”皇帝睁开眼睛,看向烟青色烟罗斜襟的少女,一眼看过去,似是梦中人,她似酒醒,撑着站起来,痴痴地看着眼前人。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招呼对方:“你过来!” 陛下的声音很轻,显得极为温柔,宫娥这才放了人进来。 “陛下,我是四娘,家里排行第四,颜明芷。我们在四年前除夕宴上见过的。”颜明芷主动说开,若不然陛下想不起她的。 “别说话,坐。”循齐望着眼前人,远远去看,仿若是左相,可走近了,神态又不似。 样貌相似。 颜明芷坐了下来,拘谨地看着皇帝,皇帝也看着她,唇角微微弯了,甚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皇帝的指腹在她的眉眼上停留下来,她痴痴地望着,小心翼翼地轻抚,唯恐惊扰了佳人。 她的眼神、她的神态,都像是看着深爱多年的心上人。 循齐轻笑一声,可惜眼前人纵五官相似,可没有左相的气质,可眼前人,依旧让她难以挪开眼。 酒意涌上头,眼前慢慢地变模糊,可她不愿就此睡去,温柔哄道:“你怎么来找朕?” 不是不肯见我吗? 怎么来了? 她又糊涂,“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颜明芷被她的眼神看得迷离,随后听她低迷的声音:“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皇帝轻轻地笑了,忽而一滴泪落下,恰好应殊亭赶来,握住皇帝的手,拦住了颜明芷的视线,“陛下醉了。” “颜家四娘,对不对?”季秦笑呵呵地上前,小心地扶起佳人,“陛下醉了,开始说糊话,莫要放在心上,我来时见到你祖父找你,你快些回去。” 颜明芷探头还想看皇帝,两位大人严密地拦住了,她不敢违背两人的吩咐,只好先行离开。 应殊亭望着皇帝,心中惶恐,往日沉默的皇帝,这一刻,哭了。 季秦面上满是愁容,道:“她果然将颜四娘当成了老师。” “你今日才告诉我。”应殊亭恨不得戳开她的脑袋,随后,低声询问皇帝:“陛下,臣送您回殿休息。” “不用。”循齐收回自己的手,继续托腮望着虚空,望向四娘离开的方向。 她似醉非醉,醉态迷离,可眼中的神伤是轻易可见的。 “你们退下。朕累了,自己会回去。” 她的声音依旧沉闷,不带感情,应殊亭不敢停留,俯身退下。 季秦没有动,似有话要说。她呆了呆,抬首看着季秦,道:“卿近日无事,代朕去一趟金陵,看看左相的坟茔,再代朕去拜访夫人。” 季秦跪了下来,她知道相思之苦,应殊亭无法理解,她明白陛下心中的苦。 “臣明日就去,陛下保重身子。”季秦叩首,“老师最后的念想,也是盼着您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循齐低笑,喉咙酸痛,淡淡笑道:“这不是盼望,这是一种惩罚。” 惩罚她不听话。 她撑着站起身,头脑晕眩,她说:“季秦,长命百岁这句话,真脏啊。” 皇帝声音不大,柔软无力,甚至带了女儿家的柔软。 季秦突然想起来,尊贵的皇帝陛下不过也是个十八岁的女子,去岁一年里经历了丧母丧师的痛苦。 皇帝身形走远了。季秦从地上爬起来,身形发颤,颜家的想法,无疑是在皇帝心口上插一刀。 季秦回家收拾行李,午后就出门了。 日夜兼程,前往金陵,先入颜家。颜家二房接待她的,她拿出圣旨,代天子祭拜左相。 颜二爷看着圣旨,轻轻叹气,“大人随我来。” 左相一生未嫁人,死后,尸骨藏于金陵,就在其父颜四爷身边。 其实,以她的资历,也可在藏于帝陵一侧,可她要求回金陵,皇帝不敢勉强。 季秦看到了老师的坟茔,跪下来,恭谨地叩首,又说道:“陛下依旧没有忘了老师,端午酒醉,将四娘当做了你。” 一旁的二爷闻言,顺势就说道:“大房的小四娘相貌确实像九娘。” “颜二爷,烦请您避让,我与老师有话说。”季秦直挺挺地跪在坟前,示意二爷离开。 颜二爷面露歉疚,这才退下。 人都走完了,季秦这才叹气,嘀咕一句:“您知道吗您死了,有人想取代您,心思野着呢。” “我知道你为了不被皇帝欺负才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是陛下对不起您。” 她低着头,给老师敬酒,絮絮叨叨,随后起身走了。 她走后不久,树上落下一人,眺望着季秦离开的方向,神思不展。 **** 庐州的夏日有些热,山中微凉,颜执安搬入山中,早出晚归,矿没找到,自己先练就了厨艺。 在无望之际,原浮生慢步走来,“你这倒是让我惊讶。” 爱吃清淡的颜执安竟然烤了一只兔子,她凝视一眼,转而看向纳凉的竹屋。 “你怎么来了?”颜执安有些惊讶,放下卷起的袖口。 原浮生坦言,“季秦来我这里,大吐口水。” 颜执安动作一顿,“怎么了?” “你大伯欲将四娘献于陛下。” “成了吗?”颜执安俯身坐下,丝毫不担忧皇帝的处境,“陛下有度,若是可以有人代替,我也用不着假死离京。” “成了一半。”原浮生面带忧愁,“端午宴,陛下醉了,四娘亲近,她险些当做是你,摸了人家。” 颜执安:“……” “酒醉之言罢了,待醒了,不会理会四娘。”她很放心小齐。 原浮生怡然自得,眺望远处的山峦,视野开阔,“我来告诉你,季秦还说,小皇帝性子不明,喜怒不定,若到时候迁怒颜家,神仙也救不了颜家。你大伯不是做官的性子。” 颜执安没有回答,端起茶,轻轻地抿了口,忧思重重。 “不必管他们,我按照祖父的约定,已给颜家铺好了路。颜家三代中出一位天赋极佳、探山寻矿的人,祖父至我这一辈,便是三代。我已至此,哪里管得了他们。” 她放下茶杯,“我准备去宣州一县城。” “怎么又走?”原浮生刚坐下,“你宣州做什么?” “此地勘察不明,我失算了。”颜执安叹息。 原浮生不明:“你从未失手,这回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天意如此,我再去宣州试试,若是不成,我便回金陵。”颜执安也说不好,家族记载,前一位长辈成亲后便没有入山过。 难不成动情后,天赋便会消失? 事情过于棘手。她看向原浮生,“三娘回金陵?” “自然回金陵,我才不陪你折腾,你是动了情,不灵了。”原浮生冷哼一声。 第89章 她装的不像! 颜执安在庐州待了半载,毫无收获,肉眼可见的是厨艺见好,甚至给原浮生做了一桌菜肴。 原浮生坐在竹椅上,双手托腮,看着竹桌上的菜肴,呢喃一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会做菜了。是不是颜家祖先收走了你的天赋后,觉得你无法活下去,托梦教你下厨?” “少贫嘴。”颜执安被逗笑了,俯身坐下来,将卷起的袖口放下,“你吃完赶紧回金陵。” 竹屋外凉风习习,与山外的酷热极为不同。 庐州燥热,同样,京城也十分热,散朝后,太阳已至头顶,季秦热的喘不过气,拉着师姐说话,“我想去求陛下,我的媳妇也该回来了。” 应殊亭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发红,装作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直接说道:“今年比往年热,要不要劝说陛下去行宫避暑?” “她热吗?”季秦故作震惊,“她一天到晚,冷着脸,我靠近她就不觉得热了。她就是一冰人,哪里晓得我们这些人是有多热。” 皇帝若觉得热,就不会在休沐日顶着大太阳往左相府跑。 她又是叹气:“老师一走,她就成了不知冷热的少帝陛下。” “休要胡说。”应殊亭拉着她去阴凉处暂时休息须臾,一面走一面说:“陛下很好,我常听老臣说,说她不是惠帝之女,却有惠帝的风范。” “不像先帝吗?”季秦奇怪,“再不济也像明帝,怎么还像惠帝了?” “惠帝果断,又曾领兵,明帝性子温和。”应殊亭睨她一眼。 提及此事,季秦心有余悸,“她前两日打死一言官。” 小皇帝才十八岁,在这个年岁,寻常人才不过建功立业,要不然初入朝堂,她却已成为少帝,要命的是两位辅臣接连去世,她当真做了手掌权柄的皇帝。 言官当她还是以前柔和的性子,心中多少有些轻视,言语间不敬,皇帝二话不说,直接拖出去杖杀。 秦秦吞了吞口水,应殊亭仰首看向今日的骄阳,“时辰不早,赶紧去做事。” 两人嘀咕一阵,各自离开。 议政殿内的皇帝看着朝臣建议她立皇夫的奏疏,良久无语,最后,她唤来内侍长。 “阿翁,你领着些人去中宫,将中宫修缮一二。” “陛下。”内侍长惊讶,陛下这是要立皇夫了吗? 循齐抬首,苍白的面容上毫无血色,但在内侍长看来后还是笑了笑,“去吧。” 皇帝愿意立皇夫了,内侍长心里是千恩万谢,陛下一人太苦了些,立了皇夫,有人陪伴,指不定就好过一些。 内侍长欢天喜地退下去,循齐面无表情,无欢喜无悲伤,更没有被逼迫后的震怒,她的脸上似乎没有其他表情。 她发了会儿呆,随后打起精神处理政事。 中宫空了十多年,屋檐破败,殿内灰尘遍布,内侍长领着人去翻修的消息,瞬息传遍京城。 季秦正与外邦交涉,闻言后,愣了一下,这么快就忘了老师? 不对,既然忘了,休沐日往相府跑干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夏日过去,中宫修缮好了。循齐步入中宫,内侍长说:“您是在这里出生的,明帝陛下回来后总会抱着您玩耍。” 内侍长说的这些,她毫无记忆,她迈入正殿,观察殿内的摆设,一点点去看,看到窗下。 颜执安喜欢在窗下坐着,低头看书,抬头看窗外。她指着窗下的位置:“那里,添一坐榻。” “臣这就去办。” 循齐又说:“让尚宫局的人来见朕。” 随后,她毫不留恋地走了。 尚宫局的尚宫接到旨意后,仓皇来见皇帝。皇帝却坐在殿内看画册,她走过去,叩首行礼:“臣见过吾皇,吾皇……” “不必了,起来说话。”循齐打断她的行礼声,将画册递给尚宫局,“这是外间时兴的款式,你做些衣裳,尺寸都在在上面。” 尚宫接到画册,看了眼尺寸,微微不解,“陛下,这不是您的尺寸,” 皇帝的衣裳出自尚宫局,她是什么尺寸,尚宫最清楚不过,可画册上的尺寸不是皇帝的。 闻言,循齐抬首,眸光淡淡,带着渗人的威仪,吓得尚宫立即跪下请罪:“陛下恕罪……” “不必了,朕让你出宫回家。”循齐不悦,她不喜欢多嘴的臣下,在她面前都敢问,谁知出殿后会怎么说这件事。 “陛下,臣惶恐、陛下恕罪……” 循齐怒喝:“带下去,让司制局的人过来。” 内侍进来拖走尚宫,殿外的宫娥皆白了脸色。 司制局的掌事接到消息后,迅速来见皇帝,一句话不敢说,立即去办。 半月的时间,司制局将衣裳送来,皇帝看了一眼,吩咐人退下,殿门关上的一刻,她才慢悠悠起身,走到衣裳前。 宫中所制皆上品,从衣料到丝线,无一不精致。她伸手,轻轻抚摸过袖口上的暗纹,恍惚看到她站在自己的跟前。 循齐阖眸,心中剧痛,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一般,怎么都透不过气来。 “来人……”循齐高呼一声。 女官推门而进,“陛下。” “将这些送去中宫。”循齐站直了身子,抬眼间,神色恢复如旧,“仔细些。” 女官揖礼:“臣这就去办。”女官聪慧,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皇帝的私事,一句都不能问。 更不能频频揣问皇帝所想。皇帝行事乖张,她们伺候不慎就会被赶出去。 中宫修缮好,下臣们提立皇夫的奏疏越来越多,甚至堆积如山。 季秦是明哲保身,嘀咕一句:“迟早会出事。” 果不其然,立秋这日,朝臣以绵延皇嗣血脉之由劝说皇帝立皇夫。他引经据典,劝说得吐沫横飞,上座的皇帝低头,一言不发。 皇帝的性子孤僻,这些时日以来,修缮中宫一事,让朝臣看到了希望,既然都修缮中宫了,那立皇夫还远吗? 言官劝说得正起劲,皇帝陡然抬头,眸色狠厉,道:“拖出去,杖杀。” 瞬息,众人跪了下来,高呼陛下息怒。皇帝看似没有动怒,眉眼如旧,神色冰冷,多余的话都没有,摆摆手,立即有禁卫军上前,将人拖了出去。 一杖接着一杖的惨叫声,让大殿内宛若阎罗地狱。众人惶恐,匍匐在地。 季秦冷笑,果然,小皇帝还是没忘了老师。 人杖杀后,皇帝好整以暇地吩咐一句:“斩三族。” “陛下。此举不妥……”齐国公抬首高呼一句,“陛下开恩。”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齐国公是前左右二相举荐的,若不然,朕也饶不了你。” 齐国公如被人捂住了嘴巴一样,默默地俯身,低头,不禁胆寒。一旁的应殊亭求情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生生发不出一句话。 谁还敢提立皇夫一事。自己死了就算了,斩三族……这得死多少人。 秋日里的京城被蒙上一层层阴霾,血水流淌,此举也让李家的人心惊胆颤,小皇帝帝位愈发稳固,万一秋后算账呢。 就连华阳大长公主,小皇帝的亲姑母都吓得闭门不出,谢绝各府宴请。 休沐日,皇帝没有去左相府,罕见地出宫去了。她带着人,进入东市,溜达一番,进入玉石铺子,掌柜见她气质高贵,立即上前来招呼。 皇帝看中了玉,还相中了步摇,拿在手中,她不爱这些,但有人爱。 她放下步摇,又拿起玉簪,把玩一番,道:“都要,带走。” 简单四个字,让掌柜喜笑颜开,循齐转身走了。 东市流连半日后,她回到左相府,将今日买来东西,都放在梳妆台上,顷刻间,摆得满满当当。 她没有及时走,而是搬着凳子坐下来,看着这些首饰,辗转笑了。 过了秋日,冬至这日,她又跑去中宫,添被加衣,还将各地上供的东西摆在内寝,熏了颜执安最爱的熏香。 躺在柔软的凤床上,又闻着熟悉的清香,恍若那人还在。 她高兴地合上眼睛,身心疲劳,很快睡了过去。 宫中有规矩,皇帝初一十五必去中宫就寝,所以,她也效仿,初一十五这两日歇在中宫,仿若陪着那人。 她是皇帝,莫说是住在中宫,就算住在议政殿也无人说什么。唯独内侍长看着她,唉声叹气。 皇帝有了新的寄托,初一十五这两日,天色一黑就往中宫跑,跑进正殿,推开窗,望着庭院内的景色。 过了年,她十九岁了,依旧无人敢提立皇夫。 同时,颜执安回到金陵,无功而返,她暂时住在了原家书院,日常翻找着有关地矿一类的书籍。原家书院已有百年之久,所藏书籍,远超颜家。 原浮生坐在一旁看着她低眉不语,玩笑道:“你缺钱用吗?” “缺。”颜执安头也不抬。 原浮生嗤笑一声,“颜家富可敌国,取贤楼内明日花费如流水,你还缺钱?不是你缺,是皇帝缺吧。” 颜执生放下书籍,抬头看向她,“有话说话,莫要阴阳怪气。” “我听说去年,皇帝将一言官杖杀,牵连其三族,你说,她怎么变得那么狠心?”原浮生悠悠看着她,语气婉转,“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不过依她如今的性子,只怕你回去,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陛下年岁小,言官轻视,她此举,不过杀鸡儆猴罢了。”颜执安不在意。 原浮生继续说:“季秦给我写信,说吓得三日没睡好觉。” 颜执安想起季秦浮夸之色,含笑道:“她是孤家寡人,哪里来的三族。”季秦的媳妇都被小皇帝下旨赶走了,不需要害怕的。 原浮生靠在一旁的躺椅,难得有空与她说着玩笑,说到最后,道:“金陵上巳节有花宴,可要去凑热闹?” “不去。”颜执安低头翻开一页,她如今一事无成,哪里还有心思去什么花宴。 她紧张之色,让原浮生不忍,“要不然,你在我书院里教书如何,教教她们如何应对科考,我给你月钱。” “三娘。”颜执安忍不住放下书,她有事可做,不想听三娘唠叨,便道:“你的学生呢,她们又打架了,赶紧去瞧瞧。” 原浮生识趣,闭上了嘴巴,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不觉间睡了过去。 长久无声,颜执安发觉不对,蓦然抬首,却见那人睡了过去,还是春日里,也不盖条毯子。 她站起身,在屋内找了一圈,找不到毯子,转而将自己外出的披风取过来,搭在三娘的身上。 外间春色正好,距离她假死离开已过去一年多了,小齐还是不能忘吗? 事已至此,她已无念想,唯有遥盼皇帝身体康健,早日放下旧事。 这一年来,她时刻在意京城的动向,未曾听到皇帝昏聩、荒淫之说。皇帝很乖,没有自暴自弃,更没有懈怠朝政。 先帝在天上,必然会保佑皇帝。 颜执安阖眸,享受着春日暖和的阳光,心中哀叹,希望皇帝早日醒悟。 皇帝是否醒悟,颜执安不知,季秦却知晓,皇帝就是执迷不悟,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如今无人敢提立皇夫一事,就连李家诸人都夹着尾巴做人。 饶是如此,惊蛰这日,皇帝动手,以结党营私之名,捉拿李家几位郡王。其中有位郡王还是齐国公的小舅子,齐国公惶恐之余,搬出前左相仁慈一说,这才让皇帝罢手。 可惊蛰这日后,李家人人惶恐,哪里还有心思享受春日的风光。朝臣这时终于醒悟,与李家人保持警惕。 先帝在位时,李家这些公主常有不敬,先帝仁慈,不予计较,当今圣上似乎不想维持自己仁君的名头,该清算的则清算,丝毫不会手软。 清明这日,城外坟头上又添了几座新坟。 皇帝想起远在金陵的左相坟茔,唤来季秦:“清明已过,你怎地不去祭拜老师。” 不仅她未去,应殊亭也没去,但她派人去了,她已是左相,脱不开身,便派了心腹去扫墓。 季秦大大咧咧,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被问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正准备搪塞过去,皇帝开口:“左相在世时对你不薄,似乎不过二十个月左右,你就将她忘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季秦不敢反对,刚想辩驳,皇帝冷笑,道:“如此不敬,岂可做朕的鸿胪寺卿。” 不得了,要被罢黜。季秦忙给自己求情,“陛下,外邦事务繁杂,臣无法脱身,冬至之日必然会亲自过去。” “你有应相忙吗?”皇帝反问。应殊亭成为左相后,她便称呼她为应相,左相一词,似乎还留给了颜执安。 季秦欲哭无泪,我是真忙啊,谁没事惦记着死人……而且不在京城,是在金陵啊,相距那么远。 皇帝凝望她,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见她毫无悔过之意,语气冷冽,“拖下去,杖三十,伤愈后,徒步前往金陵。” 季秦:“……”你说的是人话吗? “陛下,臣错了,陛下,您听臣解释……” 皇帝厌恶,一眼都懒得看,摆摆手,让人拖下去。 季秦无辜极了,压在凳上挨了一顿板子,疼得龇牙咧嘴,抬回府上,一想起徒步前往金陵,哭都哭不出来了。 晚间,应殊亭悄然而至,怪罪她:“你怎能忘了这件事。” “我好忙啊,老师素来不在意这些细节,她爹死了,她清明也没有去扫墓,陛下是故意的。”季齐心中埋怨,趴在床上,疼得直抽气。 “你最近是不是找你媳妇去了?”应殊亭疑惑一句。 季秦哑然,软趴趴地俯身,冷哼一声。应殊亭提醒她:“你找媳妇有时间,没时间吩咐人去拜祭老师,不打你打谁?” 季秦咬牙切齿,恼恨道:“她最近是不是杀人杀疯了,我觉得我若不是老师的学生,脑袋也没了。” 灯火噼啪作响,应殊亭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陛下如今的性子,阴晴不定,行事霸道,谁敢劝说。季秦,我宁愿老师活着。” 她的语气低沉,季秦也沉默,说不过话来,确实,老师落在,陛下岂会这般狠厉。 “能怎么办呢?你给我求情,我去金陵也可,徒步就算了。等我走到明年也走不到啊。”季秦惨兮兮地揪着师姐的袖口,“师姐、好师姐……” “我不敢。”应殊亭抽回自己的袖口,面色凝重,“陛下这般,谁敢为你求情,打我罚我也就罢了,万一牵连应家呢。” 如今的皇帝并非只罚一人,而是牵连整个家族,那位言官,更是斩三族。 “等我回来,也该过年了。”季秦浑身无力,“老师啊,你快给她托梦,告诉她,我是无辜的。” “老师生前找要钱,老师死后要她保佑,你是谁?就算保佑也是保佑她的养女。”应殊亭冷漠地站起身,无奈道:“季秦,不是我不给你求情,而是不敢赌。” 谁敢拿整个家族来赌呢?她伸手拍拍季秦的脑袋,“好好养伤,我给你烧香,祈祷菩萨保佑你,指望老师是无用的。老师若在,肯定告诉你,活该!” 季秦欲哭无泪。 应殊亭踏着天黑离开。 **** 端午前一日,非初一也非十五,天黑后,循齐前往中宫,推开窗,看着中庭。 她一人坐在窗下,眺望远方,夜色缓缓而来,宫娥悄悄进来点灯。 又是一年端午了。 “我想去金陵了。”循齐嘀咕一句,低着头,黑夜慢慢地将她笼罩,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说:“我可以去金陵看看你吗?季秦不孝,我替你罚过了。” 她将袖袋里的香囊取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好像被填满了,她紧紧捏着香囊,复又抬首,泪水悄然滑下来,她自己浑然不知。 待一阵风后,吹得脸颊发凉,她才如梦惊醒。 她迅速擦擦眼泪,平静心思,随后唤来女官:“你明日去镇国公府,明日朕设宴,家眷入宫,让镇国公将四娘带上。” 女官心中诧异,但不敢多问,领了圣旨去问,皇帝为何召见颜四娘。 她退出殿外,黑色浓稠,迈过门槛的一刻,她再度回身,看着中宫,这间中宫内的摆设都是按照女子喜好来的。 所以,皇帝是想立后,立谁? 颜家的四娘?女官吓得浑身发抖,怎么会这样呢? 又是一年端午,依旧是赛龙舟,得胜后,皇帝亲自奖励,午时设宴,宴请百官。 散宴后,皇帝留下四娘。这一幕,让应殊亭心凉了半截,可今日季秦不在,她已前往金陵而去了。 她想停下,同僚拉她,“应相,您怎地在这里?一道?” “我有事面禀陛下。” “这个时候不适合。”同僚似笑非笑地提醒她,皇帝第一回留下女眷,做什么,显而易见。 她越笑,应殊亭越害怕,她欲转身,同僚提醒她,“别乱来,想想那位斩三族的大人。坟头的草都比你高了。” 同僚松开她,蓦然转身,大步走了。她站在原地,踌躇一阵,咬咬牙,转身回殿。 皇帝走了,不在设宴的升平楼,楼内只有宫娥在收拾残局。 皇帝今日半醉,散席后,与颜四娘散步,拐入游廊,两人坐下。 颜明芷已十五岁了,可家里并没有给她说亲事,她渐渐明白过来,恰逢陛下令她入宫,父母欢喜,她也觉得高兴。 皇帝正逢青春,她的相貌是公认的好看,尤其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神色认真,眼中带着温柔。 这样的皇帝,当真是外间所言的狠戾女帝吗? 颜明芷不信这样的说话,她主动伸手,握着酒醉的皇帝放在石桌上的手。皇帝的手纤细,五指骨节匀称,要命的是好看。 然而在下一息,皇帝似酒醉清醒般抬首,她没有拒绝,甚至眼神痴迷,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似的。 随着年岁渐长,四娘越发像颜执安,然而那双眼睛,含羞带媚,与颜执安不同。 不是她。循齐失望地推开她,嫌脏似的避开,道:“谁准你碰朕。” “陛下,臣女……”颜明芷惶恐,跪下叩首,“陛下,是您唤臣女过来的。” 循齐阖眸,满心失望,她怎么会召她来呢,“回去吧。” 循齐无力地坐下,神色痴惘,颜明芷跪在地上,慌乱到浑身发抖,初次触怒圣颜,已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应殊亭匆匆招来,却见皇帝盛怒,而颜四娘跪在地上,与自己料想的相差甚远。 皇帝拂袖,转身离去。 应殊亭慢步走过去,俯身扶起颜明芷,陡然见她哭泣之色,老师素来不会哭的。 所以,她装得不像! 第90章 你要到何时才能走出来呢。 端午节后,颜执安重新踏上寻矿之路,这时原浮生拿着信而来。 颜执安诧异,见她神色不展,半信半疑的打开书信。季秦开口便问,能否说服颜家四夫人,将老师的坟迁往京城。 因为她在徒步来金陵。 本是一封十分凄惨的信,可颜执安看过以后,不禁笑了起来,道:“该!” 她的反应被应殊亭猜中了。 “她也是你的学生,徒步走来,得走到何年何月。季秦说陛下喜怒无常,我欲写信给陛下,劝说此事。”原浮生也是愁苦,季秦将信寄到这里来,多半也是无可奈何。 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神色自若,娴静淡泊,“何必了。小心陛下过来训斥你,也罚你板子。” 她比原浮生熟悉季秦的性子,季秦浮夸,性子张扬,沉迷女色,罚一罚,也在情理之中。若为此写信,势必会让皇帝怒火蔓延。 原浮生放下书信,“你的学生,你不帮?” “怎么帮呢?”颜执安无奈,揶揄一句:“我非神仙,做不得托梦之举。” 快两年了,循齐还是忘不掉吗? 她要到何时才能忘了这段不该现世的感情呢。 颜执安浑身无力,扶额思索,一抹忧愁笼罩眉眼,原浮生走来,在她身旁坐下,“后悔了吗?” 颜执安摇*首,不免忧愁,心中压抑得厉害,“她怎么还忘不掉呢?” 原浮生无言,哪里就那么容易忘记,她望着身前的女子,不觉叹气,“哪里就能那么快忘,或许过上五年,十年,她就会忘了。” “那么久吗?”颜执安屏住呼吸,胸口处泛疼,自己嘀咕一句:“怎么会那么久呢。她要熬那么久吗?” 她的声音,像是一缕春风,吹过原浮生的耳畔,让春景黯然失色。 她在沉闷中,颜执安起身,道:“我去宣州。” “还去”原浮生不理解,看着面前颀长的身形,她不由跟着站起来,“颜执安,你不肯认命吗?” “我何时认命过。”颜执安道,“我不信我找不到。” 看着她坚毅之色,原浮生快进一步,劝说她:“倘若接下来,你都找不到呢?” “你也说了,五年十年必然可以忘掉,五年十年后,我也会寻到的。”颜执安转身,外面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春和景明,如同赋予了春日的生机。 她素来不知何谓‘认命。’ 两人自幼相识,原浮生岂会不懂她的心思,见她强撑着展颜欢笑,讥讽道:“既不认命,假死作甚,避她作甚?你爱她,为她着想,你榻上的木人都快你摸出光油了,那是谁送你的?” 颜执安无意纠缠,转身离开。 **** 端午节后,京城内出现谣言,皇帝好女色,喜欢颜家四娘,不立皇夫便是想立其为后。 顷刻间,不要命的言官再度开始劝说,就连司马家都开始劝说。司马家想维持外戚的身份,想要送郎君入宫,皇帝此举,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同时,镇国公沾沾自喜,当真以为喜欢他的孙女。 各方声音不绝,皇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压着奏疏不肯放,劝说狠了,也不在意。这一举动,无疑让言官更为猖獗,拦着皇帝不下朝,劝说之词,日日翻新。 皇帝沉默,静静听着,百官吓得跪下来,齐国公呵斥,对方不仅不收敛,反而扬言碰死在皇帝面前,就算不碰死,被皇帝杖杀,也会青史留名。 可皇帝偏偏不如他愿,而是吩咐一句:“送去内侍府,交给内侍长。至于你儿子……” 她顿了顿,道:“同样,送去内侍府。” 言官震惊,爬起来就要去撞墙,皇帝也不阻拦,道一句:“满门皆斩,诛六族。” 砰地一声,血水迸溅,众人哗然。 皇帝冷笑一句,改口道:“刑部可在?” 刑部尚书磨磨唧唧地膝行上前,跪地叩首,惶恐不安,上方传来皇帝的话:“诛杀其九族,若有效仿者,朕在议政殿等候卿来。” 说完,她大步离开,龙袍上的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刑部尚书震惊地不敢起身,“九族、我朝未有先例,九族……” 朝堂的事情很快就散开了,镇国公不上朝,但更为得意,皇帝此举震慑朝臣,分明是喜欢四娘。 皇帝好女色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情,但喜欢四娘,便是颜家之幸。 圣旨一出,众人消停下来,等着皇帝立后时再劝,可等到冬至这日,皇帝给颜四娘赐婚,嫁给了李家的一位郡王。 颜家如临大敌,镇国公将四娘找来,“陛下为何给你赐婚?” 颜明芷吓得大哭,“我也不知道。”她只见过皇帝两面,哪里知晓这么多事情。 镇国公大失所望,又不想认命,想去试探,去岁一顿板子又让他心存警惕。皇帝究竟是何心思? 这时,颜明芷哭哭啼啼说:“陛下说我不像,就让我走了。她觉得我不像姑母……” 镇国公顿住,不像九娘?是和意思? “她对你做什么?速速说来。” 颜明芷将两回见面的事情说一遍,又说皇帝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含情脉脉,可一旦清醒过来就赶她走。 到了这等地步,镇国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喜欢九娘!哪怕九娘死了快两年,依旧没有忘怀。顷刻间,他又笑了,道:“你下去吧。” 自己的这个孙女像极了九娘,只她还小,身上少了九娘身上的锐利,故而皇帝才说不像。 可世间除了九娘外,去哪里找这么像的人。 他立即去信给四弟媳,让她将九娘生前的衣裳首饰取来,装扮一二,岂不是更像了。 恰逢万寿节,皇帝寿辰,群臣宴请,镇国公夫人携带孙女赴宴。 一见颜明芷,应殊亭头疼得要命,又来这一招。今日与前一回更像了些,低眉抬首,带着一股冷意,必然是颜家调教出来的。 老师在世,家风严谨,刚去不到两年,颜家竟生起了攀龙附凤之心,以女**惑皇帝,简直可耻。 应殊亭自己气个仰倒,倒霉的季秦又不在身边,再来一回,难保皇帝不会拿她开刀,也不知老师这一回可会保佑她。 酒过三巡,皇帝酒醉,坐在龙椅上,撑着额头,已有几分醉意。 说来也是奇怪,皇帝宴饮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不知为何,酒量依旧那么差劲,几杯就醉了。 皇帝酒醉后有出去醒酒的习惯,应殊亭捏着酒杯慢慢地等着,片刻后,皇帝起身,扶着宫娥的手,慢慢离开。 就在这时,颜明芷也跟着起身。 应殊亭:“……” 殿内人多闷热,出外后,迎面一阵风,吹得人头重脚轻。 皇帝依旧去凉亭醒酒,托腮看着虚空,慢慢地闭上眼睛,她喜欢独处,宫娥们见状,便退出亭子。 颜明芷来时,蔓蔓青萝围绕下的亭子内只有皇帝一人,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穿了一身鲜亮的红色。 恰逢年少,红色又是娇艳,衬得皇帝眉眼如画,皮肤娇嫩。 颜明芷在凉亭外止步,皇帝这时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她,她顺势走进来,两侧的宫人便不敢阻拦。 皇帝直起身子,被酒水浸润后的唇角,红若丹果,可那双眼睛,让人如置冰河。 “陛下……”颜明芷声音颤抖。 皇帝望着她,唇角斜斜地勾起,道:“你想做皇后,对吗?” “臣、臣女不敢……”颜明芷怕得后退一步。 皇帝站起身,身形如山,岿然不动,她步至颜明芷跟前,“你学你的姑母,学得人不人鬼不鬼!” “陛下……”颜明芷惊颤,害怕得不敢说话,陛下怎么知晓她在学姑母? “皇后的尊位,你不配。但你可以成为未来储君之母。”皇帝幽幽一笑,笑意鬼魅,吓得颜明芷噗通跪了下来。 皇帝拂袖而去,回升平楼。 皇帝已然清醒了,唇角带着笑,慢悠悠坐下来,看得应殊亭浑身发麻。 再观颜明芷,久久未来。 直到散席,也没有见到颜明芷。应殊亭的一颗心回到肚子里,醉醺醺地与同僚而去。 颜明芷一日不嫁,颜家的心思一日不灭,她正催促李家的郡王早日成亲,皇帝降旨,令两府半月后完成婚期,令她给颜明芷出了一份嫁妆,良田铺子,应有尽有。 直到颜明芷嫁出去,应殊亭的心才回到肚子里。 随着颜家嫁女,立后一事风波渐渐停息,可怜季秦从清明节走到重阳节,才走到金陵,一见到老师的坟,她立即哭了起来。 脚脖子都走断了,才走到金陵。 当着颜二爷的面,她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的颜二爷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师生情深啊。九娘去了近乎两年,学生来拜祭,竟还哭得这么伤心。 季秦哭过一通,转头问二爷:“陛下思念老师,不知颜家可有迁坟至极,葬于帝陵之侧。” 这可是天大的荣宠! “可九娘生前说了,要回金陵,怕是不妥。”颜二爷愁眉苦脸地拒绝,他也想啊,但家中的四弟媳不会答应的。 不想,鸿胪寺卿又是大哭,伤心至极,让颜二爷跟着落泪。 祭拜过老师后,季秦坐轮椅去见四夫人。 四夫人丧女后,搬出了颜老宅,自己买了一座宅子,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当见到女儿的学生坐着轮椅而来,心中咯噔一下,“哎呦,这是怎么了?” “夫人,我从京城走来的,一步一步走来的,腿脚走坏了。”季秦心酸地抹了抹眼泪,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脚踝,十分可怜。 不想,陈卿容知晓她的秉性,淡淡一眼,道:“你清明未至,是陛下罚你来的吧,你来见我,难不成还指望我给你出气?” “夫人,我有一事与您商议。” 陈卿容撩了撩眼皮,道:“何事?” 季秦眯了眯眼睛:“我想迁老师尸骨去京城。” 陈卿容当即变了脸色:“滚。” 季秦被赶出宅子,仆人看她愤恨之色,正想劝说,她摆摆手:“去原家书院。” 原浮生教课,鲜少见外人,当听到京城来客后,思索下还是出面了。 见到季秦坐的轮椅后,她不厚道地笑出声,“鸿胪寺卿这是怎么了?” “我来看望山长,也想老师了。”季秦抹着眼泪。 陈卿容不上当,同样,原浮生也不上当,幽幽看着她:“你是被陛下打了?” 想起那顿板子,季秦心有余悸,便道:“陛下将我的媳妇儿都赶走了。” “你来作甚?”原浮生无意与她说长论短,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怎么看怎么狼狈,不免心软,“你这个时候怎么在金陵?” “我想迁老师坟回京城。”季秦咬咬牙,顺势告状,“您不晓得,陛下疯了,凡事牵扯左相,喜怒不定,我猜是思念老师而无暇来拜祭,我想着不如将老师坟迁回去。” 听到这里,原浮生面上浅谈的笑容跟着消失了,“左相生前便是想回金陵,你这样做,不怕她入梦找你。” “我倒不怕,您不晓得……”季秦欲言又止,看了眼屏风后,似是有人,不觉多看一眼,道:“山长这是金屋藏娇吗?” “我藏了你。”原浮生没好气道,面色不愉,“陛下怎么了?” 季秦人在金陵,不知京城发生的事情,顺势就说:“她看上了颜家四娘,四娘与老师相貌像极了,颜家有意令她攀附。” “你提过的,我知道。”原浮生不动声色,恐她说到了不该说的话,立即起身,道:“你还没说你腿怎么了?” 季秦脸色一红,原浮生瞅着她的神色,察觉出端倪,“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老师的事情?” “我没有,陛下喜怒不定,打我三十杖,罚我来此给老师扫墓。”季秦不觉垂下头,唉声叹气,“我想念老师了。” 原浮生不由烦躁,摆摆手,“我不想听你的事情,你若住下,我给你安排卧房。迁坟一事,就此打住,你赶紧回京城,你再迟迟不归,陛下到时罢黜你。” “罢黜就罢黜,我也不想伺候她了。”季秦嘀咕一句,“山长,你不晓得,她今年将一言官诛九族。” “九族?”原浮生不觉心口一跳,想起少女笑吟吟的模样,仿若就在眼前。她朝屏风处看了一眼,说不清是何情绪。 季秦点点头,“你说吓不吓人,旁人都是敬着言官,她直接灭人家九族。” “够了,我头疼,你赶紧走。住这里吗?”原浮生打断她的话,顺手握着她的手,指尖探脉。 “山长,我觉得我肯定短命,我日日伺候陛下,日日受到……” “闭嘴。”原浮生打断她的话,随后扫她一眼,道:“你身子很好,兔子都没你跑得快,你来金陵做什么?” 难不成是小皇帝派她来刺探虚实? 她握着季秦的手,指腹微微用力,“不说实话,我弄死你。” “山长,别、别,我说实话,手疼,是陛下说我不敬老师,罚我徒步来金陵的,我从清明走到重阳……”季秦慌了,据实道出了,“山长,真的,迁坟罢,再来一回,我的命都要没了。” 原浮生松开手,道:“留下来,我为你调养几日,回京城去,至于迁坟一事,你想都没有别想过。” 她摆摆手,吩咐婢女将人推出去。 季秦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头扫了一眼婢女,眼睛一亮,后面传来原浮生的话:“季秦,注意你的眼睛。” “晓得了、晓得了。”季秦轻叹一声,“你自己禁欲,别拉着我啊。我还年轻呢。” 原浮生听不到她的话,反是婢女,噗嗤笑了出来,这一笑,让季秦的心也跟着软了。 人走远后,屏风后走出来一人,真是从宣州回来的颜执安。 都说事不过三,她已失败三回了,信心被磨去大半。 她走到桌旁坐下,望向天空,神色莫辨,原浮生不忍她难受,主动开口:“去京城?” “她已长大,有自己的行事章程,她答应过我不立后,其余的事情,随她。”颜执安笑容温和,“三娘,她不是孩子了。懂得是非,辨明黑白,不需要我事事去管着。” 见状,原浮生不再劝。 颜执安坐了片刻,恐季秦再来,便起身要走,“我回母亲处,等她走了再说。” 清明冬至乃至忌日,皇帝都派人过来,即将要到忌日了,皇帝的人还会再来。 颜执安走出书屋,立于秋阳下,不禁自叹,你要到何时才能走出来呢。 **** 季秦回到京城,已是冬至。她钻了陛下的空子。陛下惩罚她,令她徒步前往金陵,没说回来的时候不能骑马不能坐车。她便美滋滋地乘船回而归。 回京后,便听到颜家四娘嫁与临安郡王为正妃。她吃惊之余,前往师姐处询问。 应殊亭眉开眼笑,道:“郡王妃七月初成亲,如今都有四月的身孕了,你我想错了,陛下不喜她。” “她喜欢陛下吗?”季秦狐疑,这么逼迫人家成亲也不厚道。 应殊亭低头整理自己的书桌,顺口就回道:“她喜欢权,听闻她还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哥,并非喜欢陛下。” “我知道了。”季秦舒了口气,心中怀疑,道:“小皇帝何时这么好心竟然促成一桩姻缘。” 小皇帝能不发疯,她就千恩万谢了。 季秦心有余悸,拉着师姐:“你陪我去陛下跟前复命。如何?” “我不去,我还有许多事情去做。”应殊亭拂开她的手,忙着呢,她道:“冬日里,边境来要钱,我正愁呢。” “去颜家,颜家有钱。”季秦出馊主意。 应殊亭瞥她一眼,“别闹,颜家是有钱,但如今老师已不在了,哪里就盯着他家。你去见陛下,我去办事。” 她才不去呢,万一陛下震怒,她自己也得跟着受罪。 季秦颤颤惊惊去复命,循齐这才想起她罚了季秦,也不做计较。 冬至过后不久,便是左相的忌日。 循齐亲往左相府,冬日萧索,屋里烧了炭,妆台上都是新买的首饰,就连衣柜里都摆满了冬日里新做的衣裳。 她窝在坐榻上,看着窗外,又落雪了,雪花簌簌而下,很快,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觉得冷,可又不舍关窗,就这么痴痴地看着。 “左相,你看,下雪了。”循齐伸手去接住雪花,湿冷冷,很快就融化了。 她粲然一笑,转头看向身侧,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左相不在了……她握住手掌心,阖眸关上窗户,将自己于天地隔绝,好似,左相还在身边。 她低头看着几上的香囊,伸手轻轻地摸着,眼眶泛红。 转眼过年,春景明媚,转眼至四月里,临安郡王妃诞下一女,颜家失望,若是男儿,便可继承王爵,就在这时,皇帝亲自赐名,赐名意安。 得皇帝赐名,是天大的荣耀,临安郡王大喜,拜谢圣恩。 皇帝如流水的赏赐送入郡王府,一时间,临安郡王府门前车水如马龙。 人多是非便多,一时间,流出传言,皇帝意欲立临安郡王之女为储君,不少人调转风向,开始追捧着临安郡王。临安郡王酒后扬言,他是未来储君之父。 满月之际,皇帝下旨,临安郡王图谋不轨,赐酒一杯,至于临安郡王妃,圈禁在王府,终身不可出。 满月的孩子被送入殿内,放在皇帝的跟前。皇帝端详孩子面容,想起其母的相貌,日后可会像左相呢? 这个孩子有李家的血脉,也流着颜家嫡系一脉的血。 可惜其母其父,愚蠢至极。 她摆手,道:“令乳母好生照顾,若有不适,可直接面见朕。” 吩咐过后,她便前往左相府。今日并非休沐日,她还是想来这里,推门而入,屋内涌着一阵淡香。 她坐在窗下,看着熟悉的环境,絮絮开口:“左相,我找到合适的储君了,她身上有李家的血脉,也有颜家的血脉,这样,是不是很好?” 她说着说着,转坐到榻上,俯身躺下,脸颊蹭着柔软的被面,低声说:“你在,肯定会说我狠毒,可我已无路可走,我累了。我此刻终于明白老师了,活着、很累。” 她阖眸,粱上忽而一阵风过,她蓦然睁开眼睛,朝榻内一侧滚去,饶是反应迅疾,刀刃依旧滑过腿间,疼得她心口窒息。 避开后,对方不放弃,一刀刺来,她掀开锦被,被子遮住对方的眼睛,趁机抬起一脚踢过去,自己则抓住机会,翻下床榻。 “有刺客……”循齐对外惊呼一句,转身想跑,可屋内就这么大,她扑向前,不小心撞到了屏风。 刺客劈碎锦被,朝她而来,她抬眼,一眼就看清对方的容貌。 90-100 第91章 有毒啊。 屋外侍卫破门而进,皇帝顺势扑向他们,刺客还要再击,侍卫们蜂拥而上。 循齐惊魂未定,扶着侍卫的手站了起来,冷意浸入骨髓,冷冷地看着刺客拼命厮杀。 刺客一身黑衣,却未裹面巾,清秀的面容呈现在众人面前。 眼看着她寡不敌众,循齐悠悠开口:“你若负隅顽抗,朕灭颜家满门。” 话音落地,刺客不由放下手中的刀,抬眸看向众人围困中的皇帝。 “家主待你不薄,你竟狠心杀她。”无情怒目而视,手中的刀尖抵着地砖,眼中的恨意是那么清晰。 循齐闻言,竟笑了起来,面色苍凉,摆摆手,道:“朕放你离开,但朕需告诉你,你是颜家的家仆,你所行皆代表颜家。你想杀朕,那就让颜家满门陪葬。” 她示意侍卫们退下,呵斥道:“今日一事谁敢泄露,朕诛其满门。” 随后,她翩然转身,扶着侍卫的手,转身离去。 无情怔然,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的背影,就这么放过她了? 腿痛作祟,循齐走出院子,便觉得腿上彻骨寒冷,她停下来,回身看着主院,眸色颤颤。 原来,她们都觉得是我杀了你。 循齐如同往常一般回宫,不过这会先去中宫,若是回寝殿,自己腿上的伤会惊动朝臣。 她扶着女官的手迈进中宫,腿上的疼险些让她迈不了步子,勉强走到坐榻上,实在走不动了。 女官俯身,掀开裙摆,发现裤脚上都是血,吓得站起来,循齐却朝她摇首,“寻位靠谱的女医过来,莫要声张。” “陛下,这是遇袭了吗?”女官见她逞强,不免心酸。 循齐靠着软枕,脸色苍白,耳畔浮现无情的话。 她说:“家主待你不薄,你竟狠心杀她。” “不要多问。”循齐无力解释。 女官唯恐出事,匆匆离开,仓促去寻女医。 女医来时,已是日落黄昏,殿内点了灯,女医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脚,露出浮肿的腿脚,半日的功夫,便已经肿了。 “朕明日需上朝,卿自己看着办。” 陛下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不多见的慵懒,没有愁眉紧锁,让女医放下心来。 伤口长且深,女医与女官对视一眼,欲言又止,女官会意,这样怎么走上朝。 “陛下,不如对外说您感染风寒,休朝三日,如何?”女官小心地劝说皇帝。 “不用。外面那些老狐狸,朕若不上朝,他们定会以为朕要死了。”循齐嗤笑一声,“不碍事的。” 女官拿不定主意,悄悄退出去,欲去议政殿寻内侍长商议,刚走出屏风就听到皇帝的声音,“卿去找阿翁吗?” “陛下!”女官惊恐,回身跪下,“陛下,您这样,当真走不得路。” 循齐似乎不在意,女医清洗伤口时,面无表情,似乎不知疼痛,听到女官的哭声,她不觉心软下来,道:“朕不会死,卿且安心。” 女官不敢违逆圣意,转身回来帮着女医。 皇帝始终不言,看着两人忙来忙去,除去轻颤的眼睫外,再无其他反应。 两人上过药,近乎亥时,循齐顺势道:“今夜朕歇在此处,明日从这里去朝上。” “是,臣领旨。”女官慌得双手发抖,不知陛下在哪里受了伤。 伺候陛下躺下后,她拉着女医询问:“这是刀伤吗?” “是利器所伤,是刀还是剑,我也不晓得。”女医摇首,忧心忡忡地回望殿宇,“你我得专心伺候着,我今夜不歇息,就在偏殿候着,若有急事,您唤我。” 皇帝躺下后,女医去熬药,丝毫不敢懈怠。 皇帝哪里睡得着,腿伤上了药,利器划过肌肤,割裂肌肤的伤哪里就那么容易抚平。刺骨的疼,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望着上空,心中空空荡荡,岁月的流逝也无法填满。 皇帝一夜无眠,天不亮便起身,女医只当她睡下了,端了汤药来,她接过来,一饮而尽,随之梳洗,更衣。 伤在右脚,落地的瞬息,刺骨的疼袭来,疼得让人眼前发晕,她忍了忍,踏着步子离开。 女官见她强撑着,唯恐出事,匆匆去寻内侍长。她命没了是小事,陛下若出事,她的家族都得陪葬。 内侍长知晓后,冷冷地剜她一眼,“你糊涂,小小女医,懂什么。” 他匆匆入大殿,皇帝坐在宝座上,斜靠着身子,眼下乌青不说,唇角也失去血色。他急得心中如猫抓一般,皇帝却像无事人一样,静静听着朝臣吵架。 吵来吵去,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们吵得激烈,皇帝也不说话,垂眸听着。 靠前的应殊应觉察皇帝情绪不对,继而看向内侍长,却见内侍长面色焦急,一时间,她也摸不清这对主仆的态度。 吵了半晌没有结果,皇帝慵懒,道:“再议。” 有人提及临安郡王之女,父亲被赐死,母亲被圈禁,她就应该留在府里,怎可入宫。 皇帝这才抬了抬眼睛,说话的那人是司马家的,自先帝去后,司马家一蹶不振,收敛起来,毕竟没有靠山,夹着尾巴做人是最好的。司马家最大的愿望就是皇帝纳司马家的郎君为皇夫。 心里想,却不敢做,唯唯诺诺。 皇帝对颜家、司马家十分宽容,此刻也不会生怒,站起身,“退朝。” 站起身的瞬间头晕目眩,她扶着御案稳定身形,这时,内侍长过来搀扶她,她避开他的手,自己一人下台阶。 皇帝起身,朝臣哪里敢抬头,跪地高呼万岁,她有些不适,倒也无人发现。 登上龙辇后,内侍长追来,疾道:“陛下,臣请太医。” “阿翁,小伤。”循齐盈盈一笑,眉眼生动,添了几分孩子气,她以食指竖在失色的唇上,嘘了一声,“阿翁,别声张。” 龙辇缓缓而去,内侍长急得恨不得将人拉回来。陛下一点都不听话,受伤也不与人言。 皇帝昨日去了哪里?皇帝好糊弄,他可不好糊弄,立即去查。 可侍卫们皆说不知,闻言,内侍长便知皇帝下过令,令他们守口如瓶。 内侍长查过一通,什么都没有查到,转而去找皇帝。 皇帝已回到殿内,坐在案后,听季秦禀告事宜,许是年轻,她表现得很平静,反是季秦频频出错。 皇帝无力计较,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季秦喘了口气,匆匆告退,退出大殿,她喘了两口气,转而问内侍长,“阿翁,您怎地不在,刚刚去哪里?” “后宫有些事,去忙了。”内侍忙走得浑身都是汗,这时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汗水。 季秦扫他一眼,怪道:“阿翁今日陛下看着情绪不高,但性子倒十分好。” “陛下呀。”内侍长叹气,她是无力发脾气了,他说道:“您去忙?” 皇帝不发火,季秦便十分舒服,爽快地走了。 等人走远了,内侍长才跟着入殿,案后皇帝的神仙如旧,蹙眉不展,不知是为朝政忧心还是疼痛所致。 他慢慢走近,“陛下,请院正来瞧一瞧。臣保证,不会有外人言。” “阿翁若得空,去看看意安,她刚入宫,会不适应,您去看看,如何让她适应。” 循齐的声音不高不低,显得几分空灵。 内侍长哪里肯走,立即跪下来,劝说道:“陛下,您不能让先帝陛下不安心,右相泉下有知,也会忧心的。” 他实在没有办法,搬出两位过世的长辈。 饶是如此,循齐依旧不为所动,但态度摆得很认真,“阿翁,朕已上过药,再是寻常不过的伤,不会要了朕的命。朕困了,您瞧,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处理,你再这么吵下去,朕看不完也处理不完。” “那您看完这些去休息。”内侍长拗不过她,唉声叹气地爬起来。 循齐粲然一笑,道:“朕听阿翁的。” 内侍长忧心忡忡去退出去,转而去看养在宫里的小县主意安,父亲谋逆,她却被接进宫里,皇帝称按公主规制来教养,个中含义,他也明白。 陛下还年轻,却在准备立储一事。 一日间,朝臣进出不停,皇帝想休息却抽不出时间,忙至黄昏,悄然回到中宫。 女医苦候,见陛下归来,忙迎上前,道:“陛下想要伤口快些好,您得休息。” “朕知晓。”循齐答应得飞快,女医见她配合,便不敢再说什么。 谁知一连五六日下来,伤口不见好转,反而恶化,吓得她就哭了。 “你哭甚?”循齐也意识到严重,无力挣扎,“去请院正过来。” 吩咐过后,她便昏睡过去。 夜间,荒芜多年的中宫星夜灯火,院正着急忙慌地赶到中宫,本以为是其他女人,未曾想到皇帝躺在了凤床上,女医在一旁哭哭啼啼,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女医哭哭啼啼地将七日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惊得院正想打人,“你是何胆子,敢私自处理陛下的伤势。” 骂过一通,院正亲自去看皇帝的伤势,夏日炎热,于伤口愈合而言,并非善事,唯恐发炎。 可皇帝的伤口不仅发炎,皮肉趋于黑色,他不敢懈怠,立即去诊脉。 内侍长闻声而进,紧张地看着院正,“如何?为何不见愈合?” “陛下劳累,得不到休息,这是其一,其二,只怕是毒。”院正把脉后,愁得眉毛皱了起来,“陛下这是怎么了?” 内侍长也不知晓个中原委,出宫一趟,回来就伤了,问又不说,查又查不到。 “不管如何,先给陛下治伤。” “伤口腐烂,先割去腐肉。”院正扫了一眼小女医,“你去准备。” 吩咐过后,他请示内侍长,“陛下的腿暂时不能行走,您看?” 明日有朝会,皇帝不肯示弱,再这么下去,腿都要保不住。 “等陛下醒来。”内侍长不敢做主,小皇帝的性子,他见识过了,万一闹腾起来,无人管得住。 女医准备好用具,药也送来,女官唤醒皇帝,先将情况说明。 循齐闻言后,没有急着发怒,相反,却笑了,似是释怀,轻叹一声:“是毒啊。” “陛下?”女官急得哭了,鼻音很重。 “无妨,听院正的。”循齐抬首,苍白的面上浮现笑容,并无往日的阴郁,甚至宽慰女官:“别哭,你是管事的,你这么一哭,下面的人该有多慌,更该稳重些才是。” 女官将至三十岁,比皇帝年长八。九岁,如今却不如皇帝沉默,又羞又急,道:“陛下出宫一趟,怎地将自己弄伤了。” 循齐淡笑道:“是报应。” 是她的报应。 女官不听她的了,转身去帮女医。 伤口处,肌肤腐烂,呈现黑色,以刀轻轻剔除,院正亲自操刀,回头看向皇帝。皇帝不紧张不烦躁,就像是无事人一样。 甚是奇怪。 循齐既然醒了,就不会再睡,伤口处疼麻了,她反而有几分快感,似乎消除了几分罪孽。 伤口重新包扎后,院正累得浑身都是汗水,不得不提醒皇帝:“陛下,您的腿不能行走。” “朕知晓了。”循齐淡然回应,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寡淡,就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人,院正说什么,她应什么。 眼看着天快亮,她终于打定主意,命人去召左右二相。 天亮时分,两人匆匆入宫,宫人将他们引进的地方却不是皇帝的寝殿,而是中宫。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皇帝不在自己的寝殿,来皇后的中宫做什么。 一入殿,浓烈的血腥气扑来,两人心下皆是一惊,而皇帝坐在榻上,长发披散,难得出来几分软弱姿态。 可一开口,她便又是气势凌冽的女帝,“卿坐。” 两人颤颤惊惊坐下,皇帝直言:“朕感染风寒,免朝三日,两位卿家携手处理朝政,朕在此谢过了。” 小皇帝的面色发白,尤其在乌发的映衬下,白得几乎透明,但她难得笑了,让应殊亭跪了下来。 “陛下言重了,这是臣的本分。” “朕知晓,卿秉持左相遗愿,尽心辅佐朕。”皇帝唇角弯了弯,“不必跪着,去忙,有要事来禀朕。” 齐国公一眼看出来,小皇帝不是病,殿内血腥气浓稠,只怕昨夜有刺客。 可此事牵连重大,皇帝不言,他不好开口,只能听着皇帝的吩咐,与应相退出去。 “应相,陛下只怕不是病。” “昨夜遇袭?”应殊亭压低声音,可一路走来,宫卫不变,与寻常相比,并无不同。 两人耳语一阵,暂时猜不透,先回各自官署。 小皇帝彻底闲散下来,复又睡了一觉,一觉至黄昏,命人去取轮椅,自己出*外散步。 她难得有空,学着疯子的模样,做了一只纸鸢。在外头,一只纸鸢十几文,那年出外,她看上了一只好看的蝴蝶纸鸢,想要去买,疯子抠抠搜搜,不肯买。 疯子不买,她就不走,躺在地上打滚,将一身新衣裳滚得脏兮兮。 滚来滚去,惹得人笑话,疯子没有办法,忍痛买了一只。 可还没到家,纸鸢就飞走了。她以为疯子会生气,疯子只摸摸她的脑袋,“它不属于你的,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属于你的新纸鸢。” 疯子吝啬,但对她很好,四季衣裳都要买的,不会让她无衣过冬。 其实,疯子不捡到她,她那么能干,那么会赚钱,怎么会舍不得钱看病。 她阖眸,心中骤然大痛,轻轻地抚摸着纸鸢,唇角浮现几分苍凉的笑意。 皇帝免朝三日,可伤口一直没有愈合,院正愁得头发都白了。皇帝难得露出笑容,甚至安慰他:“卿无需有压力,能治则治,治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 到第四日,皇帝依旧免朝,但召了数位重臣商议要事,依旧照常批阅奏疏。 小会散后,应殊亭悄悄去寻内侍长,开门见山地询问:“陛下伤势如何?” 她是左相,内侍长不好瞒她,据实回答,应殊亭震惊,“可曾遇袭?” 皇帝不言,随行的侍卫更是守口如瓶,他只说道:“陛下去了相府,回来后,身上便带了伤。其实,我猜测是与颜家有关。” 按照皇帝的性子,能伤了她,又不计较的唯有颜家。弑君如同谋逆,整个金陵颜家都要被诛杀,金陵颜氏如大厦将倾,不复存在。 应殊亭闻言,眼皮跳了又跳,“怎么会是颜家了。” 镇国公因为临安郡王妃的事情惶恐不安,怎么会行刺皇帝,颜家诸人没有这个能力。 难道是老师旧属? 内侍长神色晦涩,道:“若真出事,我不会放过颜家的。” “陛下的伤势如何?”应殊亭稳定心神,此前当务之急是这个。 提及伤势,内侍长咬牙,“刀上必然带了毒。院正在解了。” “不如召原山长过来,听闻是她解了老师身上的毒。”应殊亭建议,当年左相五感尽失,是原山长千里赶来救好的。 且此人不涉党争,不涉官场,请她来再合适不过了。 内侍长定神,道:“也好,我派人去。” “不,我让鸿胪寺卿去。”应殊亭担心颜家出事,她必要保住颜家的,让季秦去一趟金陵颜氏,找到陈夫人询问清楚,她不信颜家的人,只信陈夫人。 内侍长也是六神无主,催促一句:“要快些。” “好,我去安排。”应殊亭浑浑噩噩,若是左相旧属动手,她该怎么解救颜家? 出了宫门,她赶往鸿胪寺,陛下免朝,季秦快活多了,躺在屋内,吃着葡萄。 她大步过去,将躺椅上的人揪起来,道:“你去一趟金陵。”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季秦暴怒,“你疯了,一年一趟金陵,我告诉你,今年清明我让人去拜祭老师了。陛下都挑不出我的毛病。” 应殊亭欲言又止,季秦一把推开她,抬手整理衣裳,一副见鬼的模样。 应殊亭深吸一口气,凑近她耳畔低语道:“陛下遇袭,极有可能是老师旧属所为,你去金陵询问陈夫人,刀上可能有毒。你快马加鞭,不要耽搁,陛下若是出事,内侍长说了,让颜家满门陪葬。” “你莫开玩笑,我没听说陛下遇袭……”季秦收敛一番,“陛下不是病了?” “是毒,你先去请原山长入京,再去找陈夫人。要快,陛下与颜家系于你一身了。”应殊亭惶恐不安,浑身软了下来。 季秦坐了下来,摸摸自己的脸颊,“是谁想不开做的?疯了吗?” 杀皇帝泄恨?你看看那是谁,她死了,朝廷大乱,民不聊生,这就是泄恨吗? 小皇帝还没成亲,无后嗣无储君,这不是蠢货干的事情吗? “赶紧去,你还坐下来。”应殊亭气个仰倒,“找你媳妇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个时候磨磨唧唧。” “我去、我这就去。”季秦被骂了一顿,迅速爬起来,“你给我写假条,别忘了。” 应殊亭长喘了口气,扶着躺椅扶手坐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俯身躺下,挣扎不起来。 半日的时间,如同度过漫长的一生,这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人做的? **** 金陵的夏日,如同闷热的火炉,可依旧挡不住人勾栏听戏,游山玩水。陈卿容早就出了孝期,她又是闷不住的性子,日日出门。 她的女儿,恰恰与她相反。颜执安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多日,日日翻阅古籍,又将家中祖先们留下的书籍翻阅一遍。 依旧将目的地定在了宣州。原浮生劝她换一处,毕竟事不过三,第三回再失败,丢人可丢大了。 她抬手,莹白的指尖拂过舆图上宣州二字,沉闷不解,门外有人无名来敲门。 “主子,京城来人了。” “夫人呢?”颜执安未曾在意,收回手,长身玉立,苦苦思索。 无名推门而进,道:“夫人去听戏了,原山长也来了,是原山长将人引来的,京城出事儿的。” 颜执安的心思都在寻矿上,闻言,依旧淡漠,“何事?” “您先随我出去,不大好说。”无名低下头。 颜执安这才回身,衣袂翻飞,姣好的容颜落入无名眼中,思索一番,“谁来了?” “鸿胪寺卿。” “不见。”颜执安听到季秦的名字便觉得头疼,又来做什么,一年一趟,这里都快成她老家了。 无名依旧低着头:“山长说事情紧急,您若不去,会后悔。” “哪里就有那么严重?”颜执安轻笑一声,周身冷意揉进无奈的笑容中,似乎不在意,三娘总说她会后悔。事已至此,可她怎么会后悔呢。 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第92章 母亲,我后悔了。 闷热的天气,让人无精打采,季秦星夜赶路,极是疲惫,她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托着下颚,脸色苍白,似乎是中暑了。 原浮生见她这般模样,让人去准备凉茶,自己搭起她的脉搏,细细把脉。 这时,一阵风过,吹得季秦眯了眼睛,昏昏欲睡。 来人一袭青色夏衫,风吹衣袂,脚步沉稳,季秦只当陈夫人回来,忙起身,待看过去,吓得躲在了原浮生的身后。 “糟了、糟了,山长,我可能活不久了,我见到老师。你救救我,我媳妇还没找回来,我不想死啊。” 听她的语气,颜执安摆手,让婢女退下去,自己走到主位上坐下。 “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我来。”颜执安望着魂不附体的学生,“季秦,这是大白日。” “对哦,大白日。”季秦揉揉自己的眼睛,觉得荒唐,转身看向老师,下意识走过去,盯着她看了一眼,随后噗通跪下来,痛哭道:“你可算活过来了,你去管管陛下,她总是欺负我。” “说要紧的事情。”原浮生怒喝一声,“还闹。” 听她语气,颜执安不得不看向季秦:“你怎地又来金陵?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师姐让我来的,一找山长入京,二来找陈夫人……” “罢了,你们自己说,我先入京。”原浮生打断她的话,扫了颜执安一眼,“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言罢,她不敢停歇,匆匆离开。她这焦急的模样,让颜执安打起精神,质问季秦:“说要点。” “学生来时,陛下免朝四日,师姐寻我,道是老师旧属行刺陛下,陛下不敢声张,因此瞒下此事。” 听到最后一句,颜执安骤然心疼,呵斥一句:“既然瞒下,你如何知道的?” “师姐让我来请山长入京,说刀上可能带毒,内侍长说,陛下若出事,绝不放过颜家。师姐担忧牵扯到夫人,让我来找夫人商议对策。” 季秦跪在地上,神色凝重:“老师,我不知您还在世,您既然活着,我也放心,这是颜家的事情,您自己去解决?” 老师既然活着,轮不到她与师姐来插手。她仰首看着老师:“老师,您为何、假死离京?” 颜执安沉默,似有一股哀愁将她压住了,压得她难以言语。 她扶着站起身,目光空洞,季秦急道:“陛下从未忘了您,她已在立储。” 杀临安郡王,囚禁王妃,又将满月的孩子带入宫里,不是立储是什么?旁人以为她是狠毒,季秦知晓她是不想立皇夫。 但国无储君,江山不宁,所以,她早早地开始培养储君。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毅然地踏出一步,季秦转过来朝她叩首,道:“老师……” “你去休息,让我想想。”颜执安平静地迈过一步,走到门口,强烈的阳光刺激得她不由闭上眼睛。 待阖眸,脸上滑过湿热的水,她默然抬手,指尖上一抹湿热。 她如无事人一般擦过眼泪,往后院而去。 季秦跪在地上,持续痛哭,浑身无力,哭声哀恸,惊得赶回来的陈卿容诧异,“哎呦,你来我家哭什么?” 来旁人家哭可不是好事,主人家要倒霉的,她不大高兴,但还是连忙扶起季秦。 季秦抬头,泪眼朦胧,看着陈卿容,质问道:“老师活着,你们何其忍心……” “哎呦,你知道啦。你当守口如瓶,别告诉陛下。”陈卿容极其心虚,心中害怕事情败露,不得不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太过分了。”季秦中了暑热,头脑晕眩,尤自觉得愤恨,“你们将京城搅乱,成了一潭乱泥,假死离开,让我们、让我们……” 你不知道陛下有多疯…… 你不知道陛下每逢休沐日都会去左相府。 她这么激动,陈卿容吓得不敢回答,季秦猛地推开她,“我竟还管你生死,真是可笑。” 话音落地,季秦踉跄地离去,陈卿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中却在想,谁要你来救,真是的,我有女儿。我女儿比你厉害,不需你来管,当真是奇怪。 道理是这样的,她还是去看看女儿。 日头晒得狠,她走到书房,惹了一身的汗,擦擦汗水,推门而进。 颜执安站在图前,身形如旧,见她无恙,陈清容这才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我和你说,季秦来骂我,我是她师祖,她竟然来骂我,大逆不道,好热,你说这个天怎么那么热。” 颜执安没有回答,她走到窗下,先开窗户,又寻了坐榻坐下,这才发现女儿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 她警觉不对劲,“执安?” “母亲。”颜执安低低回应,转过身子,走到她的跟前,未经思索,提起衣摆,跪了下去。 陈卿容吓了一跳,有些懵,女儿握住她的手,唯恐吓着她,便轻声说:“我要去京城。” “去京城做什么?”陈卿容发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还没问结果,她要强的女儿却泪如雨下。 颜执安低头,捧着母亲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掌心中,低声说:“我后悔了。” 陈卿容便明白了,自己也跟着哭,她在女儿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悲痛。 “执安,我劝过你,我是爱重名声,但你愿意,我就不会计较,就算颜家反对,我去与她们说。可你怎么做的?” 靠着母亲的手,颜执安肩膀微动,试图发泄自己的情绪。 陈卿容不好说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京城怎么了?” “她在立储。”颜执安只觉得这四字如同在剜她的心。 陈卿容不懂朝政,皇帝立储,如同颜家立少主,但她不觉疑惑:“她有孩子了吗?” “没有。” 两个字让陈卿容感觉到了女儿的悲痛,没有孩子却立储,是什么意思? 不立皇夫吗? 只有不立皇夫才会立储,因为她压根不想自己有孩子。 陈卿容抬手,屋内如往常无异,但她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在摧垮女儿的意志,将她的坚强、毅力击碎。 她说:后悔了。 陈卿容俯身,将她扶起来,道:“去京城,家里有我来应对。” “还有一事。”颜执安发泄后,恢复如常,除去眼睛发红外,再看不出其他异样。她冷静道:“颜家有人行刺陛下,牵连满门,一是要给皇帝交代,二是要救皇帝。” “皇帝要死了?”陈卿容脱口而出,说完又捂住自己的嘴,不免又嘀咕一句:“她不死,你不会后悔的。” “是,她不死,我不会后悔。”颜执安承认自己的想法。 陈卿容撇撇嘴,睨她一眼,“我给你收拾行囊,你这次回去,需告诉她,你为她的伤而来,而不是为颜家。你想想,她那么喜欢你,你却离开她,如今为了家族的性命回来,她会不会伤心?” 旁人伤心也就伤心,那可是皇帝,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万一,生气下,灭了颜家门口,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颜执安回身,她又嘱咐一句:“执安,你想好了,回去就没有回头路,她是皇帝。” “我知道。”颜执安匆匆离开书房。 ***** 皇帝免朝半月,但依旧处理朝政,朝臣入宫便可见到人,她将办事的地方从议政殿挪回自己寝殿。 朝臣来见,她便坐在门口,殿内清凉,她不出门,减少几分暑热。 “鸿胪寺卿病还没好?”循齐想起请假的鸿胪寺卿,“莫不是去找媳妇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裙裳,门口碧玺清亮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扫去几分阴郁,尤其是红色衬她,显出女子的柔媚。 她的腿伤已好不了,院正急得恨不得以头抢地,她倒好,心情反而不错,竟还可以想起鸿胪寺卿。 左右回答:“听说风寒加暑热,暂时无法回朝,鸿胪寺少卿在,您可要召见?” “风寒?”循齐听到风寒二字,神色一颤,便道:“唤太医过去,好好医治。” 她如今听到‘风寒’二字,便会害怕,疯子、右相、左相,皆因风寒而去。 吩咐过后,她不得不望着外间的阳光,疑惑道:“这等天气,怎地会感染风寒?” 她难得多说几句话,内侍长努力哄她展颜,“天气热,贪凉也会感染风寒,鸿胪寺卿的性子,您也知晓,热了怕热,冷了怕冷。” “朕知晓了。”循齐颔首,转而收回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想起一事,问内侍长:“意安这几日可好?” “您再三吩咐,县主岂会不好,可要抱来让您见一见?”内侍长询问,私心希望她高兴些,她遇事都是兴致缺缺,显得意兴阑珊,好似没什么事情能让她驻足,甚至展颜。 循齐摇首:“不了,朕身子不好,她还那么小,免得过了病气。” “好,听陛下的。”内侍长低头,恭谨如旧。 循齐望着虚空,发了会儿呆,女医捧着药而来,她看了一眼,不知想什么,许是疯子教导她要听大夫的话,她没有叫苦,接过来,将苦涩的汤汁一饮而尽。 空碗还给女医,她示意宫娥推她回去。 “陛下休息了吗?您的纸鸢做了几日,不如趁着太阳下山后去放纸鸢,如何?”内侍长强颜欢笑哄着她,难得有时间,不如趁着黄昏凉快,出去走走。 循齐抬头看到内侍长的笑容,不忍拒绝,点点头。 “臣去准备。”内侍长笑了起来,像是遇到了高兴的事情。 循齐没有多余的情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腿,若有所思。 第93章 你是谁? 皇帝免朝,并未引起恐慌,她只是不上朝,该处理的政事依旧会处理,若有急事,她依旧会召集群臣商议。若想去见她,无论多晚,都可以见到她。 朝堂上如旧,太医院上下愁苦,苦于不知如何替皇帝解毒。 皇帝午睡醒来,榻前站着一人,一袭青衣,侧颜沉稳,身形如玉,她笑了笑:“山长。” “陛下醒了。”原浮生回身,触及小皇帝苍白、消瘦的脸颊,心中感悟良多,她伸手去扶了皇帝一把,“陛下的伤,是谁所伤?” “山长为何而来?”皇帝没有旧日的活泼,眼中荒芜,像是被人剥夺了生机一般。 这副模样,落在颜执安眼中,不知她是何感想,悔吗? 原浮生侧身而立,握着皇帝的手,微微一笑:“路过京城,去应府办事。应殊亭抓着我的手,求我来诊脉。” 年长者神色宁静,淡泊宁静,诗书赋予她岁月静好的气质,更给她菩萨心肠,可惜遇上了不该遇到的人,此生,注定孤独一生。 皇帝在失去爱人的生活中摸索了近两年,体会到离别之痛、云端之苦,再度看见原浮生,竟觉得自己还不如她。 至少在颜执安的生活中,山长豁达,而自己呢? 她深吸一口气,道:“山长觉得毒能解吗?” “药物相生相克,天性使然,我需要知晓是哪些毒药,对此,拟出解毒的药方。您得先告诉,何人伤你。” “我也不认识刺客。”皇帝笑了,干涩无力的皮囊下裹着丧失意志的灵魂。 原浮生的目光凝在她巴掌大小的面容上,俯身摸摸她的小脸,道:“三五日一回的剔除腐肉,你就不疼吗?” “说来也是笑话,不疼。”皇帝笑着回应。 再多的痛也抵不住心中的愧疚,无情说得对,是她害了颜执安,这是她的报应。 原浮生失神,若是颜执安知晓这些,会不会悔恨、心疼? “陛下不说,我便无法推测出药方。陛下……”她欲言又止,又见皇帝神色暗淡,不得不问:“与颜家有关吗” 皇帝今日脾气似乎极好,耐心听着她的话,徐徐解释:“无关。” 原浮生耐心耗尽了,也不继续套话,起身去找院正,商议救治一事。 女医是最早给皇帝诊脉的人,她在侧,原浮生细细询问皇帝伤势的初况,女医紧张不已:“与寻常伤势无异,时日久后才发现无法愈合,我尽力了。” 原浮生抬首,望着夕阳,忐忑不安,大概也快来了。 日落黄昏,城门下车水马龙,想要赶在宫城关闭前进城,因此行人脚步匆匆。 一行人骑快马入京,手持金陵文书,迅速进入城内,随后,城门跟着官上。 应殊亭从宫里回来,回来时,门房递来一枚玉,道:“有人说给您,邀您去明月楼一聚。” 看着玉,应殊亭狐疑,这是老师的东西,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呢? “好,我知道了。”应殊亭回卧房,换身衣袍,悄悄从后面出去,避开人多之地,直接入明月楼。 楼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跑堂的来回走动,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打哈欠。 门口沽酒的跑堂在门口叫卖,声声不绝,客人下车,走进去,不等跑堂的过来,无名上前,“应相,这里。” 看见小皇帝身边的侍卫,应殊亭疑惑,但还是跟着人进入。 无名带路,却见应相身后的仆人跟上来,她不由止步,道:“我家主子只想见您一人。” “你家主子是谁?”应殊亭摆手,仆人顺势退到门后。 无名低头:“您进去就知道了,您请。” 应殊亭觉得内心耗尽了,压着步子,跟随无名踏上三楼。 无名推开门,但她没有进去,而是候在门旁,请她进去。已到最后一步,她还能后退吗? 进。 应殊亭提起裙摆,迈过门槛,缓缓而进,门口摆着一道时令屏风。她绕过屏风,走进去,桌旁坐着一黑衣人。 “您是?” 黑衣人掀开兜帽,露出白玉的脸颊,灯火下,莹莹如玉,霜雪揉于眉眼中。 一瞬间,应殊亭撩起衣摆,膝盖跪地,“老师……” “别来无恙,应相。”颜执安语气无奈,“陛下伤势如何?” “陛下伤势……”应殊亭咀嚼老师的话,尘封的记忆闯入脑海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师,“陛下喜欢您,对吗?” “对。”颜执冉坦然承认了,这时也不怕她误会了,直接说:“你让季秦去金陵颜家,这份恩情,我记住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仅仅事关我与陛下,与旁人无关。” 应殊亭比季秦镇定多了,可见到老师如此鲜活的一幕,还是吞了吞口水,道:“您走的两年,陛下思您念您,她抢夺临安郡王之女入宫,意在立储。” “我知道,宫里可查出刺客?”颜执安早就知道立储的事情,星夜赶路,再听到应殊亭开口,她还是觉得一阵窒息。 她在立储。 且立是颜家嫡系与李家的孩子。 她觉得无力又沮丧,事情朝她无法掌控的局面里发生了。她扶额苦思,跪在地上的应殊亭徐徐开口:“内侍长说五月里,陛下去了左相府,回来后便受伤,月末有二十几日了,伤口不见愈合。” “内侍长的意思是在左相府受伤的?”颜执安凝眸,压下自己心口上的疼意,细细分析眼前的局势。 “陛下不肯说刺客是谁,内侍长去找,那日当值的侍卫守口如瓶,您知晓,那是禁卫军啊,谁敢随意审问她们。”应殊亭无力解释。 她不如老师,没有兵权,不敢沾染禁卫军,因此,她只是听闻内侍长所言,其他的不知。 “老师,您要去见陛下吗?” “见。”颜知安颔首,若不见她,自己来京城做什么。她不来,皇帝顾念旧情,不会动颜家。但她不来,皇帝很有可能没有命。 应殊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老师随我回府,明日一早,我带您入宫去见陛下。” “好。” **** 月色高悬,星辰璀璨,庭院内摆了酒,皇帝坐在轮椅上,桌上摆着刚摘下来的葡萄,紫中透着红,表皮的水珠如同清晨露水。 皇帝一人独坐,屏退宫娥,一人枯坐,茕茕孑立。 廊下的原浮生沐浴回来,见到眼前一幕,十分惊讶,女官回答她:“陛下喜欢独处。” “不,她喜欢热闹。”原浮生想起那年与十七娘的诗词宴,她是那么活泼,明媚如骄阳,一笑间,是那么明艳。年少热血,怎么会喜欢枯坐独酌。 女官也生起疑惑:“之前我常听说颜家的少主,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后来,我伺候陛下,她常将自己关在殿内,要么自己独处,不喜与人说话。” “你是在左相去后调来的吗?”原浮生看着远处孤寂的身形,心中隐隐作痛,她比自己爱得更深。 她懂得颜执安的好,并不强求,有她,自己的生活则是锦上添花。 皇帝则不同,她将颜执安爱到了骨子里。 原浮生抬脚,女官将她拉住,哀求道:“您别去,陛下会不高兴的,真的。曾经有位女官去打搅她,后来被罚了。您别去。” 抬出去的脚默默收了回来,原浮生磋叹道:“我懂了。” 皇帝并未久坐,很快就回来了,路过廊下的时候,看到原浮生也在,笑了笑,“山长,手谈一局” “你怎么还喝酒了?”原浮生闻到些许酒味,拿手去掐了掐她的小脸:“生病不许喝酒,知道吗?” “知道了,走?”循齐伸手,反握住山长的手。 她的手,冰冷如冰,哪怕置身夏日,也感觉不到温度。 原浮生却说:“陛下早些歇息,明日带你去放纸鸢,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走。” 她松开循齐的手,推了推轮椅,门口的内侍立即抬起轮椅,将皇帝抬了进去。 原浮生一改往日淡漠的性子,开始唠唠叨叨:“我和你说,颜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探山寻矿的皆是女子,但成亲后都不会再入山。你可知是为什么?” 提及颜家的事情,循齐多了两分兴趣,歪头看向她:“何故?” “一旦动情,天赋就会消失。”原浮生说得神乎其神。 循齐被女官推着,灯火下,眸色清澈,一改往日的阴郁,在原浮生面前,她露出晚辈的姿态。 她沉默,原浮生故意询问:“你说,若是左相活着,会是如何?” “如何?”循齐也被问住了,思索道:“颜家很久没出矿了。”开始坐吃山空了。 “是呀,很久没有出矿了,且看左相孙子辈的孩子了。”原浮生叹气,左相活着,也无法寻矿了。 两人各想各的,原浮生扶着皇帝躺下,卷起裤脚,露出青紫且肿的脚踝,随后扯开纱布,依旧不见好,渗着黑血。 再观小皇帝,她看着虚空,似乎真的不知道疼。原浮生不知该说什么,提醒皇帝:“明日该换药了。” 她说话,循齐便出声:“我觉得左相若在,也寻不出矿了。” 原浮生白她一眼,拿手戳了戳红肿的脚踝,她立即缩了缩腿,“疼呢。 “还晓得疼。”原浮生玩笑一句,晓得疼,证明还是有心的。 万一没了心,活着便是行尸走肉。 原浮生俯身坐下来,坐在榻沿上,此举是大不敬,但皇帝不问罪,其他人也不会细问。 “陛下这两年可好?” 皇帝不困,白净的小脸上浮现不多见的笑容,扬唇而笑,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初见的那回。她偷偷摸摸地从颜执安身后探首,露出半个脑袋,粉面生光,纯粹明媚。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循齐反问山长,“你在山中可好?” 事到如今,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得帝位,掌万人生死,统领朝臣,这是好吗? 可她丧母丧师,心爱人也跟着去了,这是不好吗? 她苦苦思索多年,依旧无法走出来,母亲拿命换来的帝位,于她,却是一种累赘。不敢懈怠不敢任性,每日里面对老狐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生活,似乎没有尽头。 她按照她们铺的路去走,做一勤勉的明君。 “陛下觉得苦吗?”原浮生看着少女愁苦的面容,顷刻间,阴云笼罩。 循齐多年没有露出这副深思的模样了,人前总是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在原浮生面前,可以露出片刻软弱的姿态。 她苦思无果,反问山长:“你觉得朕苦吗?” 若说苦,她是皇帝啊,富有天下,压得李氏喘不过气,朝臣畏君不敢挑衅君威。若说不苦,可她消瘦、愁眉不展的模样,如同黄连,苦到了心坎里。 “我、我也不知。”原浮生无法回答她的话,只道一句:“左相若见到了,必然心疼你。” 提及颜执安,循齐连笑容都撑不起来了,“朕累了。” “好,陛下早些休息。”原浮生起身,伸手扶着皇帝躺下,掖好被角,徐徐退出正殿。 一路赶路,她早已疲惫,可皇帝的话,让她毫无睡意,她吩咐人去挪了一张躺椅,躺在殿门口,幽幽看着苍穹。 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像是被人剥夺了一双慧眼,让人无故心疼起来。 女官徐徐走来,在她身侧坐下,“陛下睡了吗?” “她过得可好?”原浮生不得不问一句,她觉得皇帝过得不好,尤其那双眼睛,曾经被赋予明月星辰般的光辉,如今死气沉沉。 女官唤秦逸,是内廷上来的,皇帝身边不好伺候,尤其是喜怒不定的皇帝,稍有不慎,脑袋便没有了。 秦逸思索自己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日子,说道:“陛下勤勉,朝臣无不称赞。她似乎在完成自己的任务……” 先帝留下的任务,竭尽全力地去完成,不敢懈怠。 原浮生温柔,望之可亲,又是陛下的长辈,秦逸见到她,便将想说的话都说了。 “每逢休沐日,陛下都会出宫,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起初是不知,后来,我听到她与阿翁的对话,我才知晓她去了左相府。” “月月都去?”原浮生震惊极了,她这哪里是放不下,分明是困住了自己。 秦逸点点头,仰首望着漆黑的夜空,夜间凉风习习,“我总觉得陛下心中藏着事,她是忘不了自己的养母吗?” 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原浮生装死不回答,果断闭上眼睛。 “山长……”秦逸等不到回答,低头一看,人已睡着了。 秦逸照顾皇帝棋局,心思细腻,让人去拿了毯子,轻轻地盖在山长身上,自己也不语,坐在一旁。 皇帝病重,伺候的人提心吊胆,原浮生来了一日,众人都觉得松了口气。都道原山长医术精湛,希望能救了陛下。 昨夜无星,翌日便是阴天,阳光软绵绵,不出片刻,躲到了云层后面。 循齐早起被推出了中庭,懒洋洋地打了哈欠,内侍长笑着上前:“陛下不是去放纸鸢吗?今日没有太阳,十分合适。不如让山长陪您?” “随你。”循齐依旧打不起精神,扭头看了一眼原浮生。原浮生正在折腾她的纸鸢,试图将浆糊加固纸鸢的骨节,折腾半晌后,她抬头看向皇帝:“走?” 循齐叹气,“山长何时也有这等闲情雅致?” “我也不想去,是内侍长求我半晌。”原浮生翻了白眼,这一群宫人拿皇帝没办法,苦苦哀求她,带着皇帝去散散心。 夏日天气阴沉,十有八九是要下雨。眼下无风,无端添了几分燥热。 原浮生想起一事,上前摸摸小皇帝的手,依旧是冷的。她反握住皇帝的脉搏,皇帝斜睨她:“做什么?” “诊脉。”原浮生没好气道,颜执安怎么还不来,她不想伺候小皇帝了,不听话的孩子。 循齐随她,懒得去管,甚至问都不问诊脉的后果,拿着纸鸢,催促宫人推她去园子里走走。 宫人乌泱泱跟了一大堆,前呼后拥,尊贵无比。 原浮生慢慢地跟上她的脚步,走近去看,皇帝面色阴郁,与周围大好的景色极为不符。 女官秦逸接过纸鸢,试图放上空,可今日没有风,只能靠着人跑。 宫娥来回地跑,跑来跑去,费尽力气,才让纸鸢升入空中,看着高高在下的纸鸢,众人松了口气。再去看皇帝,她仰首看着纸鸢,可那双眼睛黯淡无光。 原浮生无奈,走过去,将纸*鸢的线接过来,塞到皇帝的手中,“试试?” “不想。”循齐握着线,扯了扯,丝线抽动,纸鸢也跟着动了。 原浮生偏要她拿着,“不高兴吗?” “我又不是孩子,高兴什么?”循齐翻了白眼,语气桀骜:“朕是天子,放纸鸢罢了,有何高兴。你高兴吗?” 原浮生不高兴,因为哄不好皇帝。皇帝敬她三分,才听到她的话。 两人说着没脑子的话,宫娥引着应殊亭走来。 偌大的园子里,树木青翠,枝繁叶茂,百花争艳,一派勃勃生机。 一行人走到树下,站在树下,枝叶遮挡住身形,颜执安眺望着轮椅上的皇帝,再望向虚空中的纸鸢。 “老师。”应殊亭唤她,面露担忧,“您去见陛下?” 这时,原浮生转身,望了过来,看到树下的人,颜执安今日换下黑衣,穿了一眼烟青色的裙裳,添了些柔美之感。 两息后,原浮生唤来秦逸跟着皇帝,自己朝树下走来。 应殊亭在原浮生面前不敢托大,见人走来,弯腰行了半礼,原浮生回礼。 原浮生直接开口:“找到药方了吗?” “没有,我去了左相府,进不去。”颜执安说道,今日清晨她就与应殊亭一道去了左相府。 曾经的家宅,如今被禁卫军围住,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见两人说话,应殊亭退出去,走向皇帝。原浮生与颜执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走到皇帝身边,弯腰行礼,皇帝意兴阑珊,只点点头。 登基三年来,她越发有皇帝的气势了,不苟言笑,威仪万千。 颜执安静静地看着那抹身影,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化为了无奈、心疼。原浮生本想说一说皇帝的伤势,见状,只好暂时不说。 突然间,空中的纸鸢飘远了,秦逸惊呼一句,循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只有丝线了。 她费劲地仰首,忽而起了一阵风,将纸鸢吹入高空,慢慢地,化为一个黑点,最后,连黑点都没有了。 循齐喜欢发呆,仰首看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纸鸢飞走了。她将丝线递给秦逸,反过来安慰人家:“它想飞就飞,一俗物罢了。” 许是仰头太久,脑子有些晕,她揉了揉额头,这时,眼前多了一人。 颜执安上前,秦逸惊讶地看着她,她是左相去后才伺候的皇帝,以前在内廷,是以,她不认识颜执安。 但眼前的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势,都不是俗人。她欲开口,对方朝皇帝跪下:“见过陛下。” 循齐在发呆,第一眼只当自己出现幻觉,眼睫轻轻颤抖,第二眼,人还在,她的幻觉渐深。 当听到她的声音后,循齐还是不敢确认,吞了吞口水,扶着秦逸的手站起来。 右脚落地,踩在草地上,立即传来锥心的疼,是疼,不是幻觉。 她怔怔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臣、颜执安。” 循齐往前走了一步,摇摇欲坠,顷刻间,天旋地转,她捂着自己的心口,转首看见原浮生站在一侧。 “原山长,她是谁?”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原浮生哪里还敢站着,跟着颜执安一道跪下,先行请罪:“陛下恕罪……” “你知道?”循齐猛地出声,打断她的话,再度看向应殊亭:“卿知否?” 皇帝在暴怒的边缘,脸色阴沉,吓得应殊亭跟着跪下,慌忙为自己辩解:“臣是昨晚才知道的。” “原山长何时知晓的。”循齐压着自己颤抖的声音,紧紧握住秦逸的手,一股疼意袭遍全身,哪里都疼。 颜执安不想原浮生难,开口辩解:“陛下……” “没问你。原浮生,答话。”皇帝怒喝。 院子里花草葱郁,却是一片肃杀。 原浮生深吸一口气,未曾想到皇帝不惊喜,反而生气,与料想的十分不符,她思考道:“明元二年春日。” 明元是皇帝的年号。颜执安是在明元元年的冬日‘殁’了。 循齐深吸一口气,不去看颜执安,难怪原浮生无动于衷,原来是她早早地告知真相。 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第94章 有些事情该放下了。 夏日里阴云密布,天气闷热,是下雨的前兆。 循齐的目光扫过众人,冷冷地笑了,扶着秦逸的手走向轮椅,每走一步,腿上都传来锥心的疼意,这些看似赎罪的疼像是巨大的笑话。 或许,她就是一个笑话。 循齐扶着女官的手,一步步走得十分沉稳,她坐了下来,眼神涣散,可还是吩咐秦逸:“回去!” 应殊亭看向皇帝,眼见着人要走,她疾呼道:“陛下、左相府被封锁,还望您通融一二,让老师回府寻找刺客。” “不用,送她出宫。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皇帝的声音淡淡,显得极为无力。应殊亭急得就要站起来去拦着皇帝,嘴里说道:“陛下,此事牵连重大,若不找到刺客,您的伤好不了。” “应相,回府,无朕旨意不得出府。”循齐阖眸,心如死水,就像是冬日被浇了一盆凉水,将自己火热的心冻得发抖。 她嫌她,假死离开,如今回来为颜家洗清嫌疑。 循齐觉得面上难堪,自己捧过去的心被她踩在脚底下,活脱脱的笑话啊。 她阖眸,捂上耳朵,不愿听到她的声音,催促秦逸:“回去,快一些。” 秦逸侍奉皇帝时日不算久,瞬息被吓懵了,但刚刚‘颜执安’三字听得真真切切,那是前左相,不是病逝了吗? 秦逸不敢迟疑,推着皇帝离开园子。 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的应殊亭有些发懵,事情发展不对?她忙去搀扶老师,“老师,陛下、陛下许是久病,有些糊涂了。” 颜执安的目光落在远处皇帝的身上,眸色颤颤,双手轻抖,一时无言,一旁的原浮生悠悠开口:“她是皇帝。” 尤其是颜执安走了两年半,这些时日里,她坐稳皇位,惩治李家,平衡朝堂,时日已久,骨子里附着帝王的尊严,哪里还是以前以颜执安为中心的小姑娘。 十七岁好糊弄,二十岁可不好哄。 颜执安半晌无言,应殊亭急得团团转,“老师,陛下让我送您出宫?您看?” 原浮生拢着袖口,刚刚刹那间感受到了帝王威仪,心里对皇帝也多了一层看法,她提醒师生二人:“若是出宫了,只怕下回进不来。这是宫廷,不是菜市场。” 不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她走到颜执安面前,道:“你刚刚怎地一言不发?” “我有说话的机会吗?”颜执安苦笑,苍白的面容显出无力,“她呀,怨上我了。我去找内侍长,我必须要回左相府。” 应殊亭如今已帮不上忙了,本是无辜之人,还被皇帝罚了。她也是说理说不通,十分委屈。 颜执安不会出宫,由宫娥带着,前往议政殿寻找内侍长。 内侍长见到她的一瞬间,先是后退一步,而后狐疑道:“左相?” “我已不是左相。”颜执安莞尔,为防内侍长误会,开门见山:“我想去左相府,查一查刺客的事情,您若信我,便随我去左相府,不瞒您,我如今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了。” 内侍长哀叹一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做了什么,我不管,但如今陛下身子重要,不是我说话不客气,陛下若出事,你们颜家可能担责?” “内侍长说得极是,您随我回左相府看看。”颜执安心中不安,不得不矮下姿态,“您随我来。” 两人一道出宫,有内侍长,门口的禁卫军放行。 “内侍长,您可问了随行的禁卫军?陛下不肯说,他们呢?”颜执安一面引路一面询问,涉及皇帝的身子,她不得不多问一句。 内侍长唉声叹气:“您不晓得你走后,陛下越发霸道,谁敢沾染禁卫军。” 他都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性子孤僻,心中有事,从来不说,他对皇帝的心思也是一知半解。他侧眸,看着面前贤淑的女子,好奇道:“您回来后,还走吗?” 提及此事,颜执安十分头疼,眉眼焦愁,“我去见她了,她凶得很,还罚了应相。” 内侍长甩了甩拂尘,心想道就该这么对你。 他陡然沉默,颜执安也无心继续这件事,一路疾步至自己的卧房。 待推开门,见到里面的光景后,登时愣在原地。 母亲说过,起灵前,她将卧房都拆了,只留下带不走的家具摆设,可眼前分明与她在时无异。 她迈过门槛,走进屋内,内侍长止步,这是女子闺房,他不好跟着进去。 分明带走的东西,此刻好整以暇的摆在屋内,甚至,屋内有炭火有熏香,如同她在一般。 颜执安浑身发麻,跌跌撞撞地绕过屏风,看向床榻,上面还有柔软的冬被。 妆台上更是一尘不染,摆着各种匣子,她浑浑噩噩地走过去,打开匣子,里面都是好看的首饰。 她敏锐地看向衣柜,走过去,打开衣柜,同样,里面摆满了过冬的衣物,最上层还有一件珍珠狐毛大氅,触手生暖。 她们说:陛下每逢休沐日都会出宫来左相府。 做什么呢? 一点点填满她的卧房,恢复她还在的一幕。 颜执安望着鲜亮的衣襟,各种复杂交织的心情让自己无法平静下来。 她为什么就不肯忘呢?若是忘了,不来左相府,岂会遭遇此劫。 这种感情,分明是错的。 颜执安心中铸就的高墙,顷刻倒塌,将自己砸得体无完肤。 “家主……” 颜执安蓦然回首,面上泪水来不及擦拭,让人看到她了狼狈的一幕。 “您活着……”无情万分欣喜,刚刚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可看到眼前一幕,她觉得不是梦。 看到无情,颜执安迅速镇定起来,将方才的仓皇与无助扫去,质问她:“是你行刺陛下?” “属下……”无情欣喜过后,对上家主含怒的眼神,忙跪下来,“是鸿胪寺卿说是陛下害了您、我、我那日见她来,实在是气恨。” “你在刀上抹了毒,分明是蓄谋已久。”颜执安震怒,“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错,你一意孤行,会害死多少人。” 无情跪地,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望着家主:“您若不收养陛下,怎会落至今日的地步,家主,本就是她害得您离朝,是她……” “还在狡辩!”颜执安被她的话气的天旋地转,扶着衣柜才勉强站立,呵斥道:“解药呢?” 无情低头,道:“我去街上随意买的药。” 听到这里,颜执安气恨无力,口中呵斥:“无情,我令你守坟,便是害怕你留在京城冲动行事,你还是如此冲动。陛下若崩,天下无主,朝堂大乱,你以为你占着理吗?那是天子,是陛下。” “我以为家主您被陛下害死了。”无情还想解释,未曾想到家主竟好端端活着。 颜执安无意与她掰扯,“哪家药铺买的药?” 无情心中畏惧,忙解释:“不敢去药铺,胡商买来的,他们说不至死,只是会令伤口溃烂。” “哪里的胡商,去找。”颜执安险些气晕过去,“我给你半日的时间,若不然,我便去宫门口请罪,颜家弑君,如同谋逆,我活着也会被你害死。” “我这就去。”无情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脸上的泪水,“您等我、等我。” 无情被恐吓,不敢逗留,匆匆翻墙跑了。 守卫拦住得文弱人,却拦不住无情。门外的内侍长感觉到一阵风跑了,抬头去看,也没有影子。 罢了,左相在,他也不用管这些俗事。 颜执安俯身坐在坐榻上,抬手却摸到手炉,是热的。必然是皇帝吩咐婢女做的。 她轻轻地捧着手炉,感受着皇帝给她带来的暖意,心中万分愧疚。 屋内的每一处,都是皇帝这些年安排的,以此作为慰藉,每逢休沐日过来看一看。 颜执安俯身,阴影将她笼罩起来,似一座山将她压垮。 循齐…… 颜执安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悔恨。她自小做事便不会回头,错了便要补救,回头去后悔,毫无用处,不如及时补救。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回。 她坐在那里,怎么都直不起腰,熟悉的熏香充盈着屋舍,回忆往昔,觉得自己实在是荒唐。 生生将循齐压垮了。 她枯坐半日,黄昏时分,开始下暴雨,暴雨倾盆,逼得门口的内侍长入内躲雨。 但他走进卧房后才发现屋内似有人居住的痕迹。 “左相?”他习惯性这么称呼颜执安。 颜执安从内室走出来,身形如旧,看向外面的暴雨,轻声道:“再等等,若她不回来,我自去宫门口请罪。” “左相,我无意与你为难,但陛下伤了,该罚的罚,我只盼着陛下高兴。”内侍长叹气,他不想为难陛下的心上人。 他看向左相,两年多的时光,她与往日无异,岁月并未在她的身上停留。 暴雨来临,天色如同夜晚,雷声轰鸣。 宫内的宫娥急忙去关窗,齐国公沈道明求见,皇帝接见他,两人说了会儿话,大雨便落下。 皇帝难得不安,屡屡朝外看去,齐国公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顺势说道:“今日闷热,下过一场雨,便没有那么热了。” 随后,他想起一事,道:“万寿节将至,陛下又长大一岁了。” 过了生辰,皇帝就二十岁了。旁人家这个岁数,孩子都有了,皇帝似乎还没开窍。 齐国公年过五十,知天命的年岁,都可以做皇帝祖父了。他在想,他家孙女若是不成亲,他也会头疼。可皇帝如今没有父母,李家长辈们畏惧她,恨不得远离,也不敢来招惹她。 君臣二人各想各想的事情,雨水太大,齐国公走不开,皇帝令人奉茶,又取了些点心。 外间乌云沉沉,殿内便暗淡下来,齐国公端起茶品了品,余光瞥到皇帝,她正看着屋外发呆,似乎是有心事。 皇帝想起今日下跪的那人,她阖眸,心中恨意与心酸交叠,便道:“无事。” 皇帝年岁不大,心事重重,手段狠辣,齐国公虽说年长,可与小姑娘到底说不到一起去,索性不说话,盼着大雨快些停下来。 君臣无言,殿内沉寂,两人皆无言。 等到天黑,内侍长冒雨而归,却没有进殿,而是拐入廊下,去找原浮生。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原浮生坐在偏殿,看着药炉,乍见人来,起身行礼:“内侍长。” “我从左相府而来,刺客确实是颜家人。” 原浮生闻言,心凉了半截,“是谁?” “左相旧日部属,唤无情,是她身边的人。”内侍长无奈极了,“若是其他人,大可辩解,可这是她的嫡系部署啊。” “可找到刺客了?”原浮生何止心凉,觉得脖子上一股凉意,万一闹起来,群臣岂可放过颜家。 行刺陛下,如同谋逆,无情确实太冲动。 内侍长浑身湿透了,道:“我来时,人还没回来,若天黑不至,左相说她会来宫门口请罪。” “我知道了,谢内侍长。”原浮生行礼道谢。 内侍长去更衣,原浮生坐下来,靠着药炉,浑身热得淌汗。 突然外面闹了起来,声音嘈杂。 难道是没找到刺客?想到这件事,原浮生浑身发麻,急忙出去。 殿内的齐国公见到活生生的人后,吓得站起来,袖口不小心拂落茶盏,突然失态,他急忙与陛下请罪。 颜执安带着无情来入宫见皇帝。 皇帝坐在灯火下来,十分冷淡,同齐国公摆摆手,“卿且先回府。” 这是活生生的人,且是自己旧日的上司,齐国公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秦逸上前来唤他:“沈相,这边请。” 齐国公看着面前震惊、平和,将风雪揉于己身的女子,死而复生,恍若神话故事。 明元元年,左、右二相皆丧于风寒,病症让人无力,可这样的事情总会惹来闲言碎语,说是皇帝容不得二相,私下解决两人。 谣言止于智者,他是不信的,离奇的是皇帝从未去制止,更从未想过去辩驳。 她更像是放纵谣言,民心不安,李氏惶恐,对她也是越发尊敬。 可谁能想到,左相死而复生,活生生地站在朝堂上。 齐国公吞了吞口水,同皇帝揖首,走到左相跟前,又同她行礼,对方还礼,平和淡然。 殿门关上,原浮生匆匆赶来,内侍长不在,她不敢轻举妄动,但见到秦逸站在一侧,她忙上前询问:“何事?” 秦逸动了动嘴,但不知道如何称呼,如今的左相是应相,里面那位便不是左相了,思来想去,她还有一重身份。 太傅。 她说道:“颜太傅来了。” 乍然听到‘颜太傅’三字,原浮生愣了愣,但颜姓便让她想起了颜执安,两人对视一眼,秦逸叹气,道:“我有些糊涂了。” 原浮生糊弄一句:“我也糊涂。” 殿内点了灯,铜枝灯上有九盏灯,将殿内照得清楚明亮。 循齐面无表情,甚至不去看颜执安,凝着虚空,耳畔传来颜执安的声音:“此事是臣不当,纵容属下……” 后面是什么,她听不清楚,但细细听来,是将罪责揽在身上,唯恐她降罪颜家。 能让颜执安冒着欺君之罪赶回来的,多半也只有颜家的前程、安危。 颜执安说了一阵,抬手去看,皇帝神色寡淡,双眼暗淡,不知在想什么,她催促一声:“陛下?” “说完了?”循齐这才抬首,看向殿内的人,目光从颜执安面上一扫而过,落在无情上,“你道是听信鸿胪寺卿所言?” 无情跪地叩首,“是。” 循齐勾唇浅笑,目光玩味,“鸿胪寺卿的事情且不说,你弑君是事实,颜执安,你说,该如何处置?” 外面大雨刚停,殿内却是闷热,颜执安听着循齐苍凉的声音,心中微凉,道:“按国法处置,理该斩首。” “斩首?不如凌迟,如何?”循齐看向她,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她望着她,以前做梦都想再见一面,如今人就在自己的面前,但自己失去了那腔热情。 颜执安蹙眉,欲求情,抬眸对上皇帝冰冷冷的眼神,求情的话被噎了回去。 “至于鸿胪寺卿,来人。”皇帝开口,殿门被人推开,内侍大步走来,“召鸿胪寺卿,不论是生是死,都带入宫。” 听到她薄凉的吩咐,颜执安陡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再也抓不住。 皇帝这时站起身,手扶着桌面,右腿用力撑着,整条腿都开始疼了起来。她没停下,而是走到颜执安跟前,俯身将她扶起来。 这一举动让颜执安摸不着头脑,自己康健,哪里需要她扶,相反,她反过来握着她的手,道:“陛下小心。” “不需卿来操心。”皇帝随后拂开她。 颜执安望着空空的双手,十分失落,耳听得皇帝说:“既然查清楚,那就送入刑部,判凌迟。” “小齐。”颜执安不由出声,下一息,遭到皇帝冷冽的眼神。 皇帝凶得很,不说话也凶。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但凌迟太狠辣。无情跟着她半生,为她而犯错,她不能见死不救。 这时,皇帝却说:“你有时间替旁人求情,不如想想欺君之罪,该如何?” 算计过后无情,开始算计她了。颜执安来前便做好了准备,可见她强撑着站立,忍不住伸手去扶,皇帝偏偏不肯。 “带下去。” 皇帝转身走了,衣袂翻飞,颜执安碰了个空,不免尴尬。 无情被带了下去,临走前朝家主叩首,颜执安无奈至极,皇帝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心疼了?” 颜执安过于无奈,她死了,无情无事。她活了过来,反而将人家判凌迟,不就是气她吗? 她沉默,皇帝眸色灼灼,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你若心疼,亲自去监刑,一百零八刀呢,你说会不会疼死?” 颜执安长吸一口气,道:“这是她应得的。” 循齐坐下来,阖上眸子,不去理睬她。 皇帝不言不语,颜执安莫名尴尬,恰好秦逸送了椅子进来,请她坐下。 皇帝不去管,托腮想着自己的事情,实则是刚刚站立,牵扯到腿伤,疼得她都开不了口。 秦逸的好意,颜执安心领,她将一张药方递给秦逸,“交给原山长即可。” “是。”秦逸接过来,徐徐退下。 皇帝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在小憩,颜执安抬首看过去,曾经的少女长高了些,肩背薄,衣裳也宽大了些,侧脸去看,下颚尖尖,消瘦许多。 她看了不知多久,察觉皇帝不动,她轻轻地走过去,唯恐吓到人便放低声音:“陛下?” 皇帝没有回应,她试着拍了拍皇帝的脊背。皇帝还是没有回应,她急忙将人扶住,小皇帝软软地躺在她的臂膀上,脸色惨白。她不得不对外高呼道:“原浮生。” 皇帝晕厥了。 殿外的原浮生听到疾呼,不免冷了脸色,有事求她喊三娘,心情一般喊山长,喊她救人就是‘原浮生’。 原浮生放下手中的事情,将药方揣进自己的袖袋里,匆匆入殿。 殿内乱做一团,众人将皇帝挪回榻上,原浮生剜了颜执安一眼,道:“下回别直呼我名字。” 说完,她就被秦逸拉过去,“要不要去请院正过来?” 原浮生来后,院正终于不用日日守着皇帝,趁着她在,自己回家收拾衣物去了。多日不回家,家中家人牵挂,回去后也当是安她们的心。 众人忙得忙,哭得哭,循齐充耳不闻。 她睁开眼睛,来到竹屋前,望向竹屋,疯子一袭单衣坐在台阶上,见到她走来,高兴地同她招招手。 “你去哪里了?”循齐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我找你很久,你也不要我了吗?” 疯子瞥她一眼,眼角已有皱纹,双手生了茧子,可还是摸摸女儿的头发,“我去找一个人了。” “找到了吗?”循齐诧异,“你是去找老师了吗?” 疯子咦了一声,“你的老师是谁?” “你的妹妹。”循齐依偎着疯子,紧紧地贴着她,“你找到老师了吗?” “没有。”疯子神色怅惘,抚摸她的头顶,“刚刚阎王找我去了,说你不乖,让我来带你走。我想呀,那个东西混蛋,不理他,我来找你,劝劝你。有些事情该放下了。” 循齐摇摇脑袋,像小时候一般蹭蹭她的肩膀,“疯子,放不下。你们都不要我了。” 疯子唉声叹气,“你怎么就学了我那个妹妹,死心眼儿呢。小齐,放下吧。” “疯子,你说她喜欢我吗?”循齐蹭了蹭,没得到摸摸,顺势抱着她的腰肢,“你给她托梦,好不好?” “要死哦,天天做舔狗。”疯子气得去揪她耳朵,恨铁不成钢“她骗了你多少回,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第95章 中宫内的衣裳是谁的尺寸? 竹屋清凉,曲径通幽,竹叶青翠欲滴,一阵风过,竹叶簌簌作响。 循齐抱着疯子,仰首看着她,恨不得整个身子挂在她的身上。疯子笑容慈爱,望着竹林深处,那里忽而走来一人,一身锦衣,广袖对襟,站在竹屋前,一派娴静豁达之色。 循齐站起来,朝她笑了笑,对方执礼,双手揖首:“见过陛下。” “老师。”循齐豁然一笑,泪水不觉流下,静静地看着她,“近来可好?” “不好。”上官仪摇首,目光一如既往般慈爱,“阎王总说你不好,要掳你的魂魄来,我想尽办法。小齐,好好活着,好不好?” 循齐怔然,不觉拧眉:“老师,我……” 她欲言又止,已然是泪流满面,回头看向疯子,疯子坐在台阶上,托腮凝着她,眉眼带笑,似在看她,似是在看竹林深处。 疯子起身,走过来,拍拍她的脑袋:“想开些,切莫害了自己。” 言罢,她走向妹妹,牵起对方的手,朝竹林深处走去。循齐大哭,追了两步,竹林突然消失了,换作议政殿。 她仰首,看向上方威仪四方的女帝,风姿天成。 “母亲……”循齐粲然一笑,望着她,步步走近,走到对方跟前,屈膝跪下来,“我好累,我不想这个皇帝了。” 女帝低眸,叹息一句,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脸,神色温柔:“昭惠,你是皇帝了。除去生死外,没有什么坎儿是迈不过去的,此刻迈不过去,那就忍一忍,将来,会成的。” “母亲。”循齐低低唤她,她也只是笑了笑,“别做傻事。” 循齐情绪低迷,呆呆地回应她的话:“她骗我。” “颜执安半生挣扎,半生权势,付诸东流水。”女帝轻叹一声,“她是骗你,罪犯欺君,杀了便是。” 循齐脸红,“我不……” “舍不得呀。”女帝笑容玩味,低头看着她,在她心口上戳了戳,“杀了,自己就不会痛苦。” “我不要。”循齐万分痛苦。 小皇帝昏厥后,惊得众人慌乱,原浮生见人不醒,旋即改为施针,屏退了屋内的人,转身一看,颜执安站在原地。 她微微一怔:“你不走吗?” “我来帮你。”颜执安如大梦清醒般回神,三步并两步走上前。 原浮生剜她一眼,十分不满意她:“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又不是女医,能帮什么。” 一旁的女医睁大了眼睛,见两人挣扎不休,悄悄说一句话:“我要走吗?” “留下!” “留下!” 女医这才留下,皇帝忽而睁开眼睛,颜执安俯身看着她:“陛下?” 皇帝看着颜执安,伸手去触摸她的脸颊,她弯腰,握着皇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下一息,循齐将手收了回来,扶榻咳嗽,颜执安皱眉,却见皇帝呕出一口血,年少吐血,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小皇帝面色发白,嘴角沾着血,显出几分明艳,无端带了几分鬼魅。 原浮生准备好银针,见皇帝吐血也没在意,只说道:“你站在这里,她情绪激动,永远都无法安定下来。” 颜执安莫名后退一步,让出榻前的位置,原浮生上前握住皇帝的手,把住脉搏,脸色阴沉。 屋内沉寂无声,气氛低沉。 皇帝吐出一口血,又睡了过去。 颜执安退到一侧,看着原浮生掀开她的衣襟,施以银针,看着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白日里剑拔弩张的一幕,似乎是一场梦。 将针取出后,原浮生扶额晃悠一步,女医上前来收拾,她回头,人还站在远处,便道:“你守着?” “好。”颜执安也不在意她眼中的嘲讽,主动接过照顾皇帝的事情。 可原浮生出去后,秦逸便进来,她是女官,近身伺候皇帝。 榻前多了一抹倩丽的身影,她主动上前询问:“太傅,下官来即可。” “无妨,你去歇着,天亮再来。”颜执安淡笑,露出无奈的神色,“去吧。” 秦逸知晓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担心此事,反而说起一事:“鸿胪寺卿不在京。” 待明日陛下醒来,必然会再度问起鸿胪寺卿的事情,若是知晓人不在,必然会震怒。鸿胪寺卿为人有趣,她不知鸿胪寺卿哪里去了,但还是想帮帮人家。 “我知道她在何处,陛下醒来,我与她解释。”颜执安接过女医递来的帕子,皇帝许是噩梦连连,身上都是汗水。 也不知又梦到了什么。 太傅回来,秦逸莫名觉得有了主心骨,观陛下今日生气,但并未将人轰走。 秦逸朝着颜执安行礼,徐徐退出寝殿。 “你也去休息,有事唤你们。”颜执安与一侧的女医说话。 秦逸都走了,女医见状,自然也放心眼前的人,俯身跟着退出去。 人都走了,颜执安低眉看着昏睡中的人,形销骨立,她伸手去摸抚摸她的脸颊,下颚尖尖,哪里还有当日在相府的模样。 眉眼长开了,凝着锐利之色。 长大了,脾气也大了。颜执安心中不安,撩开她的鬓发,轻轻擦拭冷汗。 皇帝至四更天便醒了,登基以来,养成了早醒的习惯,迷迷糊糊挣扎着坐起来,有人先行一步扶着她。 鼻尖涌着熟悉的香味,她微微一怔,转身看向颜执安,下一息,她将人推开,“你怎么在这里?” 还是睡着的时候乖。颜执安蹙眉,道:“时辰还早,你可以睡会,对了,饿不饿?我让人熬了米粥。” 皇帝本有意起来,闻言,复又躺下,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屋内的动静惊到了外寝守夜的宫娥,宫娥匆匆而进,“陛下、太傅。” “哪里来的太傅?”皇帝睁开眼睛,看向宫娥,宫娥噗通一声跪下,吓得急忙请罪:“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看着宫娥惶恐之色,就知晓她平日里多凶,颜执安徐徐开口:“退下。” 太傅说情,宫娥忙不迭起身退出去。 “陛下怪罪我,何必牵连宫人。” “你闭嘴!”皇帝扫她一眼,“你以为你清白吗?” 小皇帝一怒,横眉冷对,比起昨日死气沉沉之色,显得灵动活泼。颜执安抿唇,揖首道:“陛下说得极是,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出去。”皇帝闭上眼睛,躺得浑身难受,腿疼又不能翻身,想要起榻坐着,偏偏这人盯着她,如同盯着犯人。 颜执安不退反而近前一步,“臣扶陛下起来坐会儿?” “出去。”皇帝重复这句话,甚至想翻过身子,可一动腿脚,便会觉得疼得钻心。 她还是转过身子,背对着颜执安,浑身透着抗拒,颜执安抬脚走出去,宫娥接着便鱼贯而入,皇帝起榻了。 夏日的四更天露出白光,东方隐隐发白,秦逸与原浮生也来了。 颜执安立于晨曦下,长身玉立,背影孤寂,原浮生三两步走上前,“赶出来了?” “嗯。”颜执安慨然回答,并没有瞒着之意,“她的伤如何?” “医正去配药了,今日就可以用。”原浮生*怅然,迎着晨光,道:“天亮了。” 话音落地,院正背着药箱,款步而来,见到两人,先行礼,转而询问原浮生:“陛下的伤口如何了?” “我们进去说。”原浮生扫了颜执安,侧身做了邀请的姿势,“您请。” 院正颔首,大步上阶,与原浮生一道入殿,看着两人进殿,颜执安站在廊下,没有跟着进去。 皇帝醒了,洗漱更衣,坐在轮椅上,两人行礼,院正先开口:“陛下,药方已找到,臣配制了新药,今日便可使用。” “好。卿辛苦了。”皇帝颔首,面色淡淡。 院正不敢居功:“是原山长找到的药方。” 循齐颔首,她知晓,是颜执安带来的药方,为解颜家满门之祸,匆匆入京。 小皇帝垂眸,垂眸勾出一抹笑容,讽刺且阴冷。原浮生瞧见后,心中为颜执安捏了把汗水,孩子长歪了。 她也懒得管这些,上前询问陛下:“陛下,换药?” “好。”循齐乖巧的答应下来。 原浮生扶着她走回踏板上,动作一顿,低声说:“药方是九娘寻回来的。” 皇帝听后,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由着秦逸扶着她坐下来,将腿挪到榻上,见状,原浮生低低叹气,该说什么呢? 院正换了新药,昨日派人试过了,不会伤害身子。 院正看向皇帝,心中一横,与山长说:“您来换?” “为何我换”原浮生心生奇怪,睨了院正一眼,“往日是你换的,对吗?” 院正讪讪一笑,低着头,说:“今日会有些疼。” 原浮生明白过来,认真点点头,院正欣喜,不想,她拒绝道:“你换,我没换过,万一弄疼皇帝呢。我是教书的,偶尔给人治病罢了,这些事情还是你来合适。” 其实,她对毒药不怎么了解,经上回给颜执安解毒后,人人都说她妙手回春,其实,她就是给循齐背名声的。 原浮生退后半步,转道去摸摸小皇帝的脸颊,道一句:“年轻人,形销骨立,摸着都没有感觉了。” “山长,你与她待在一起两年也是这样吗?”循齐不客气地拍开她的手,怎么突然就不正经了了。 “你想多了,她日日往山里跑。”原浮生说来也是生气,皇帝指定误会九娘与她私奔了。 她也不惯着皇帝,开口说:“我与你说过,颜家那个不成文的规矩,她去了庐州,待了半年,毫无所获,接着三去宣州,空手而归。她不是与我在一起,而是与山在一起。她两年来数度进山,天赋所限,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颜执安了。” 循齐抬首,看着她的眼睛,随后低头,恢复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时,原浮生俯身,在她耳边说:“你若愿意,她是你的人了。” 说完,原浮生的心颤了颤,拍拍小皇帝的肩膀,“换药。疼了就喊,声音喊大些。” “为何?”循齐有些呆,还没反应过来。 原浮生不管她了,转身去帮助院正,女医还没来,她便给院正做下手。 循齐还在想她的话,你若愿意,她是你的人了。 是在怜悯她吗? 她正犹豫,腿间一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院正倒是有些不习惯,看了皇帝一眼,原浮生催促他:“院正?” “继续、继续……” 循齐本习惯这样的疼痛,三五日一回,麻木中带着几分剧痛,疼到极致,便会释然。她带着恕罪的心理去面对这些疼痛,心里的愧疚感消失了,这些疼爬上心口,疼得她忍不住喊了出来。 院正习惯皇帝的沉默,忍耐力非常人可以比较,剜肉之痛,岂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循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全心压制腿间的疼痛,疼到浑身发麻,耳边传来原山长的吩咐声:“陛下今日不要出门了,连轮椅都不要坐,好好养伤。” 院正跟着附和一声,循齐答了一声,疼得浑身无力,眼前开始发晕,她扶着额头,想起今日还有事情处理,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秦逸。” 秦逸疾步而进,听得陛下询问:“鸿胪寺卿呢?” “不在京。”秦逸低下头,有心说情,却没有胆子违逆君上。 奇怪的是皇帝没有诧异,只吩咐一句:“回京后,让她在宫门跪着请罪。” “陛下,鸿胪卿要面子,此举伤她颜面。”秦逸脱口而出,季秦是孤儿,自尊心极强,若是这样惩罚她,日后让她如何去见朝臣。 皇帝沉默不语。 秦逸跪了须臾,自己起身离开。一侧的原浮生撇了撇嘴,接过伤药,轻轻地洒在伤口上,果然,小皇帝疼得抽气,整个人都跟着抖了起来。 一旁的院正解释:“原山长,此药与往日的药不同,您慢些来。” “好的。”原浮生欣然答应,小皇帝已疼得脸色发白,咬紧了唇。 皇帝不待见颜执安,白日里,颜执安也不会靠过去,径自寻了内侍长,想寻个地方暂住,更衣梳洗。 内侍长将她上下扫了一眼,最后看向中宫的方向:“有个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 昨夜一场暴雨,滋润燥热的夏日,今日显得凉快些。 齐国公与同僚而至,入内见皇帝,绕过屏风,见到龙床上的皇帝,殿内清凉,皇帝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那张脸依旧苍白干涩,像是霜雪过后,无精打采的百花。 “臣见过陛下。” “臣见过陛下。” 听闻行礼声,皇帝慢悠悠抬头,眼内一片深渊,齐国公先开口说话,说的刑部一件棘手的案子,等着皇帝禀告。商人重利,京城商会内斗殴,死了几个人。 本是无事,但其中有颜家的人。 涉及颜家,齐国公畏惧,不敢私下做主。皇帝听后,先询问:“颜家是苦主吗” “不是。那人是颜家资助的学子,落榜后便经商,被人打死了,打死他的广平郡王府上的人。” 一方是颜家,一方是李家,因此事情就变得很棘手。未防镇国公来告状,他特地来说一声,免得有所误会。 站在他身后的便是刑部尚书,将案卷交给皇帝。 皇帝接过案卷,细细翻看,没有焦躁没有不耐,甚至吩咐宫娥给两人赐座,自己慢条斯理地翻看。 皇帝年少,处理政事上与前右相相似,不疾不徐。 看过以后,皇帝算是清楚整件案子的过往,便说道:“按律处置。” 刑部尚书觑了眼皇帝,随后又说:“还有一桩案子,臣拿不定主意。” 皇帝抬首,“卿说来。” “蜀地一客栈掌柜涉嫌杀害商人,当地知府判处死刑。后来,知府查出是冤案,是她的母亲为照顾表兄,将一张伪造的证词放入了案卷中,这才让她误会,误判此案。” “此人是颜太傅的学生杜孟大人。如今她已被押解入京,杜大人政绩卓著,被人蒙蔽,臣无法判断,您看?” 皇帝挑眉,“卿之意是想轻放此事,对吗?” “回陛下,此事是杜孟大人事后翻案的,是她自己揭露此事,以她之才能,本是可以盖过此事的,人非圣贤,她已有改过之心。” “案卷递来,朕看看。”皇帝一时间也拿不动主意,道:“卿且退下。” 刑部尚书将案卷递给女官,接着,随齐国公退下。 皇帝坐在榻上,继续翻阅案卷,带两位大人走后,原浮生徐徐走进来,看着榻上的人。她还没开口,忽而听到皇帝开口:“太傅可在?” 改口真快。原浮生轻笑一声,一旁的女官秦逸回答:“去沐浴更衣。” 皇帝颔首,继续看案卷,半晌后才察觉原山长在内,她招呼对方走来,顺势询问:“杜孟是何人?” “取贤楼内走出来的学子。”原浮生揖礼,“如果我没记错,是先帝在位年间提拔上来,自求外放,听闻极受当地百姓爱戴。陛下怎地问这个?” “她误判一桩案子,导致人死了。”皇帝愁眉不展,捏着眉眼,十分头疼,若是贪官恶吏,直接斩杀便是。 原浮生思考两息,便说:“杜孟父亲早死,母女二人被赶出家门,得舅父救济才有后来平步青云的官职生涯。” “这桩案子是她舅父所为,母亲为帮舅父,诓了她。事情尘埃落定,她本可以不用管,但她还是将案子翻了,斩了舅父,但她判了人死,这是大罪。” 皇帝的声音带着沉稳,脸上波澜不起,似是戴上了一层面具,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 她低眉,愁眉不展,原浮生忙说道:“陛下如何想?” “朕……”循齐欲言又止,若老师在,必然会赦免杜孟。若是她呢? 循齐暂时没有答案,直起身子往外看了一眼,“太傅还没有回来?” 原浮生无声浅笑,嘲讽皇帝:“若她不在,陛下会如何处置?” “赦免。”循齐坦言,“但她活着了。” “我明白了。”原浮生明白她的意思,颜执安死了,她会包容她的一切,但如今人活着,她就不再会包容。 原浮生轻叹一声,目光在她面上徘徊一阵,她突然问:“山长,你觉得以情轻饶,还是以法正之?” “我也不知道。”原浮生摇首,此事十分棘手,她与皇帝说道理:“她不死,无法正朝纲,她死了,万民寒心。” “是吗?我想起老师,老师说她不死,不可正朝纲不可平民愤。” 人心都是肉长的,自然会有偏袒的方向,当年,她偏袒老师,日夜挣扎,最后,老师选择服毒,全了她的帝王脸面。 两人皆是沉默,皇帝又朝外看了一眼,招呼秦逸:“去找太傅,就说朕有要事说。另外,告诉应家,朕赦免应相欺君之罪。” 原浮生再度笑了,小皇帝还是有几分仁慈的。 秦逸派了内侍去应家,自己则去偏殿寻找太傅,可找了一圈,人都不在。 走了不成? 殊不知颜执安此刻踏进中宫的宫门,一路至中庭,庭院内左边有一花圃,一看便是时常打理的。站在中庭,她恍惚生起一种感觉,这里有人烟,不是无人居住的殿宇。 她提起裙摆,迈上台阶,宫娥见到她,没有阻拦,能入此地必然是得了陛下的准许。 她上前,宫娥推开殿门,她带着自己的怀疑跨过门槛。 入门就闻到熟悉的香味,鼎炉内熏的香与相府的一致。她微微一怔,看向内寝,顺势问宫娥:“此地是谁住?” “陛下,每逢初一十五,陛下都会过来留下过夜。”宫娥低声解释。 初一十五?颜执安比宫娥更清楚宫里的关系,这两日是皇帝临幸皇后的日子,非来不可,若是不来,便是违逆规矩。 小皇帝倒好,没有皇后竟然守着这等宫规。她往内寝走去,窗下的位置摆着坐榻,榻上同样有手炉,她惊讶,与相府的卧房相似。 她走过去,触碰手炉,是凉的。她不知为何,走到妆台前,看着上面的匣子,伸手打开,同样是各色首饰。 她阖眸,深吸一口气,走到衣柜前,伸手打开,里面涌现阵阵清香。 衣柜里摆着各色夏衣,是新的,熏过香,凑近就会闻到浅清的香气。 她想起内侍长说的话:“中宫内每年都会置办四季衣裳,不知是谁的尺寸,但我知晓,不是陛下的尺寸。” 是谁的尺寸? 颜执安不用想也知晓是谁的。 在循齐的心理,苦于无法立后,便将中宫塞满,伪造成自己住在这里的模样。 第96章 太傅是要伏低做小吗? 循齐等了半日,将案卷反复看了一遍,依旧不见颜执安回来。这时,宫娥来禀,“陛下,鸿胪寺卿求见陛下。” 季秦回来了。 “让她进来。”循齐将案卷放在床榻里侧,敛了敛衣袖,听着重重脚步声靠近。 季秦一进来,扑倒在床榻前,嚎啕大哭,“陛下,臣有罪,是师姐非要让我去金陵找山中过来的,你知道吗?我去找陈夫人的时候,老师冒了出来,青天白日啊,臣险些就无法回来见陛下。” “陛下,臣有罪,但老师罪责更重,她罪犯欺君。陛下、陛下,臣一路奔波,腰都累弯了,您饶恕臣一回。” 循齐慢悠悠地看着床榻前跪着的臣下,勾起唇角,“鸿胪寺卿私自离京,欺骗君上,光是这两条就足以要了你的狗命。” “陛下,那您放了臣,就当做放了一条狗。”季秦仰面哭泣,余光朝左瞥了瞥,咦,老师不在。她又瞄了眼右边,老师还是不在。 她纳闷了,老师去哪里了。早知道老师不在,她就不来请罪,万一没人求情,她该怎么办。 “朕为何要放了狗,人人都知晓你擅自离京,朕若不罚你,如何服众。”皇帝语气缓慢,似乎故意吊着季秦,转而问她:“你说,按律该怎么惩罚?” “陛下,臣是为了您去的。”季秦脑袋发懵,你怎么倒打一耙,我给你把媳妇喊回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会有罪名呢。 皇帝冷笑,眄视她一眼,吩咐道:“季秦,鸿胪寺卿擅自离京,欺君罔上,罚……”她顿了顿,季秦睁大了眼睛,“陛下、陛下,你媳妇回来了,你能过河拆桥啊。” 闻及‘媳妇’二字,皇帝眼神微颤,看向她道:“看来板子没挨得够,胡言乱语,秦逸,罚她三十杖。” 季秦:“……”你太不厚道了。 “陛下,我一路奔波,实在是疲惫,过几日再罚我成不成?老师呢,您看在老师的份上饶臣一回。” 不想,皇帝却告诉她:“就是看在你老师的份上才罚你。” “什么意思?”季秦张了张嘴,有些发懵,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和老师吵架了? “陛下、陛下,您听臣解释,臣可以辩解,先不打成不成。”季秦急得不知所措,觉得皇帝不厚道,转头去找老师,越是着急越找不到人。 这时,秦逸吩咐人将她带出去,她蹦了起来,余光瞥到走近的人,立即跳过去,“老师您救救我,陛下要杀我。” “嗯?”颜执安疑惑,看向皇帝,奈何皇帝并不看她,一时间,她十分窘迫。 内侍过来,就要拖走季秦,季秦伸手抱住老师的胳膊,“老师,您欠我一份情,您给我求求情,我不想死啊。” 颜执安被吵得头疼,见季秦实在是可怜,本想开口求情,秦逸悄悄解释:“太傅,陛下没有想杀鸿胪寺卿,罚她三十杖,若不罚,难以服众。” “我知道了。”颜执安颔首,费力地将季秦的双手从自己胳膊上拉开,道:“听陛下的。” “老师,你什么时候成了妻奴。”季秦痛心疾首地看着老师,怎么都不肯撒手,“老师,是我告诉你的,我不要功劳了,你帮我免了三十杖,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的学生,颜执安不免心软,看向秦逸,“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先别动手。” 秦逸颔首,上前行礼,提醒鸿胪寺卿:“您随下官来,还有,您将太傅衣裳弄皱了。” “咦,你这身衣裳真好看。”季秦这才发现老师身上的夏裳是京城今年时兴的款式,她才回来,怎么会穿这等衣裳? 颜执安低头,拂开她的手,提醒她:“再多嘴一句,让陛下罚你五十杖。” 季秦灰溜溜地走了,不忘埋怨老师一句:“妻奴。” 颜执安:“……” “秦逸,不用等了,直接打。” 季秦原地跳了起来,还想挣扎一番,被秦逸拉了出去。 人散尽后,颜执安走至榻前,本想观察皇帝的脸色,昨夜好端端吐血,着实吓人。她欲开口,皇帝将床榻里侧的案卷拿出来,递给她:“杜孟的事情。” 杜孟是颜执安的学生。颜执安狐疑地看了小皇帝一眼,低头看案卷。 片刻的功夫,她掌握事情脉络,见皇帝冷着脸,她试探性开口:“陛下想饶” 若是直接杀,压根不需要来问她,既然来问她,多半是动了饶恕的心思。 但皇帝开口饶恕,会引起群臣不满。她提议一句:“陛下不如开朝会,询问百官的意思。届时再做定夺。” “朕想听你的实话。”循齐不想听她虚伪至极的话,想饶就饶,杀就杀,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她十分不满,横眉冷对,看得颜执安忍不住笑了。皇帝暴怒:“笑甚。” 眼前的皇帝就像是母亲养的猫儿,炸毛起来,不好惹,甚至还会离家出走。但皇帝用不着离家出走,她走过去,伸手去摸摸皇帝的脸颊,可皇帝拂开她的手:“卿自重。” “她是我的学生,我该给她……”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季秦的惨叫声,她顿了顿,无奈地看着皇帝:“真不当罚她。” “是吗?秦逸。”皇帝面色幽幽。 秦逸闻声而进,同两位揖首,未曾抬头就听到皇帝的声音:“再加二十杖。” 颜执安:“……” 秦逸闻得此言,先是一愣,不是来求情的吗?怎么还反过来了。她立即奉昭要走,颜执安唤住她:“秦大人。” “退下!”皇帝呵斥一声。 秦逸惶恐,大步退出内寝。 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屏住呼吸,坦诚道:“给臣一回补救的机会。” “卿不是在补救吗?为救颜家,千里迢迢赶来,为着颜家,连朕这等避之不及的人都开始靠近了。颜太傅,你不觉得恶心吗?”循齐望着前方,忍着不去看她,“你放心,朕答应过先帝,不会与你为难。” 颜执安听着她绝情的话,并不生气,甚至好脾气地坐下来,凝着她的眼睛:“陛下,看看臣。” “为何要看你……”循齐转身,睁大了眼,“谁让你去中宫的?” 中宫内的衣裳都是她一件件整理好,送入衣柜中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里的衣裳,颜执安穿的正是自己准备的。 蓝色的衣襟上绣了鹤纹,鹤乃长寿之意,她希望颜执安长寿,所以特地做了这件衣裳。蓝色衬得她年轻几许,气质高贵,也给她更添了一分冷意。 她笑了,循齐气恼又无力,嘴巴张了张,要喊人,颜执安苦恼地捂住她的嘴巴,“季秦都快没命了,快下旨,赦免她。” 循齐恼恨,脸色红得发烫,推开颜执安:“你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朕就是一傻子吗?非要你不可吗?颜执安,之前出承诺不做数,朕偏要立后。” 她气得浑身发抖,更多的羞耻,人家欺骗你,将你当做傻子玩弄,可你倒好,竟然珍之惜之,到头来,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触及旧事,颜执安也是窘迫,但还是耐心安抚她:“你若不想见我,待你伤好,我自会离开。”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循齐气得发疯,道:“你走了,朕夷平金陵颜家。” 颜执安当真是无力,怎么说都不成,脾气怎么那么坏。当年还是软乎乎的,如今凶神恶煞。她只好改口:“那臣不走?” “出去。”循齐呵斥一句,“朕不想见到你。” “小齐。”颜执安低语劝说,“你已二十岁了,不要意气用事。” “你三十岁的时候就没意气用事?你假死离开,置朕于不顾,如今你为颜家人回来,朕就该不计前嫌与你和好?”循齐气得口不择言,一想到自己被欺骗,被她戏耍,浑身都发疼。 她质问颜执安:“凭什么、你要这么对朕。” 凭什么?就凭我喜欢你吗?循齐阖眸,袖口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浑身轻颤,“朕不想见到你。” “臣在外,等候陛下吩咐。”颜执安自觉失理,自己若在,只怕又会让她生气。昨晚一幕,让她后怕。 她一走,循齐捂脸痛哭,压抑的哭声让屏风外止步的颜执安十分无奈。 颜执安走到殿外,刑罚已结束,秦逸送鸿胪寺卿回府,她恰好遇到内侍长搬着奏疏而来,她弯腰行礼,内侍长见她换了一身衣裳,也是叹气,道:“我猜便是太傅的尺寸。” 颜执安羞于启齿。 “太傅回来,可会走?”内侍长也不说虚伪的话,直接询问她。 “陛下若不嫌,我则留下。” 事到如今,掌握主权的人不是她,是皇帝了。她的意愿,已没有那么重要。 内侍长却笑了,笑容深深,笑得颜执安耳尖发红,道:“内侍长笑什么?” “陛下脾气越发坏,可触及您的部署,她则会宽容一二。事到如今,我已不敢反对您二人的事情。”内侍长坦言,皇帝越发霸道,朝臣畏惧,谁敢说不字呢。 旁人不知皇帝的心思,内侍长却是清清楚楚。太傅回来后,再无往日的地位,但他依旧很尊重她。尊重她,等于尊重陛下。 他压低声音玩笑一句:“不瞒您说,开始知晓陛下的心思,我觉得幸好是您殁了。后来看着陛下一趟一趟地往相府跑,修缮中宫,努力营造出您在中宫生活的模样,我便开始后悔了。时常在想,您若活着,陛下是不是就会高兴些。” 都说斯人已逝,就该放下,没有任何一种悲伤是时间无法治愈的。 直到陛下将颜李两家血脉的孩子带入宫廷,他后知后觉地反应出来,陛下从未想过立皇夫。 颜执安不知用何话语来回答内侍长的话,良久无言。 内侍长似乎并无长谈之意,恭谨地行礼,自己入殿去伺候皇帝。 颜执安昨夜未眠,今日也没有睡意,浑浑噩噩地回到殿内,寻了坐榻坐下。 耳畔传来皇帝细细嘱咐的声音:“阿翁去传话,明日召六部以及两位丞相来商议杜孟一事。” “臣这就去。”内侍长脚步匆匆,步至外殿,乍见太傅还在,他脚步一转,走过去,轻声说道:“太傅累了,不如辟一处殿宇与您休息?” 正殿是皇帝的殿宇,其余殿宇都是空设的,离正殿不过十几步的路程。 “劳烦内侍长了。”颜执安低声道谢。 内侍长笑了笑,“我这就去安排,您等上片刻。” 殿内寂静,皇帝在看奏疏,宫娥们伺候,不敢说话,颜执安托腮,静静感受着这座宫城的冷肃、寂静。 长久的沉寂,如同一座笼子将人关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半个时辰后,内侍长请她去休息,又说道:“我做主去中宫给您拿了换洗的衣裳,这几日劳烦您在宫里伺候陛下。” “我知道。内侍长,我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吗?”颜执安直起身子,如往常一般平静,只眉眼间染上了淡淡的愁绪,略显憔悴。 内侍长低语:“这个、我做不得主,您若出宫,我可以让人陪着您。” “好,谢谢内侍长。”颜执安起身道谢。 她扫了一眼内寝的方向,跟随宫娥去休息。 日落黄昏,夕阳挂在了西边,热意散去,略显清凉。 原浮生端着汤药,走进内寝就见到皇帝一人枯坐殿内,左右不见颜执安。 “陛下,喝药了。”原浮生按下疑惑,将汤药递过去,“趁热喝。” 循齐瞅了她一眼,雪白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几分粉妍,她接过汤药,抿了口,温度恰好,接着一饮而尽,不用人催促。 苦涩的药味让原浮生吞了吞口水,皇帝大概习惯了,并不觉得苦,拿了帕子擦擦嘴,说道:“山长入京,就不要回去了。” “你作甚,囚禁我?”原浮生心道不好,忙解释:“你有怨恨去找颜执安,我什么都没做,我好歹为你奔波来此,你不能这么对我。” 皇帝抬眸,长发乖巧地垂在肩上,她往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欺骗朕,该如何清算?要么在京待着,要么永不准入京城,你选哪个?” 原浮生气得不轻,拿手戳了戳皇帝的脸颊,又指了指她深陷的眼窝,道:“我和你说,你的病不好,就是因为你算计太多。循齐,我告诉你,我来去自如,要么你杀了我,看颜执安能不能饶得了你,” 说完,她转身走了,并未将皇帝的话放在心里。 皇帝翻了白眼,又觉得浑身疼,唤来婢女,自己先躺下。 看了一日的奏疏,头晕眼花,不等用晚膳便睡了过去。 颜执安休息半日,恢复了些精神,自己来到正殿,被告知皇帝睡下了。 “用晚膳了吗?” “还没有。” “我知道了,去准备晚膳。”颜执安与宫娥吩咐一句。 屏退宫娥后,她准备入殿,原浮生摇着蒲扇走过来,耻笑一声,“颜执安,她要留下我,要不不准我入京。我招谁惹谁了,我来回奔波,最后落个欺君之罪。” 颜执安立于黄昏下,曾经锐利的眉眼在山水中消融,取而代之是女子的柔美,数日奔波,消瘦几分,气韵与以往大大不同。 她十分无奈地看着原浮生:“她与你开玩笑,等她伤好了,早就忘了,你去休息,我照顾她。” “你去管管。”原浮生知晓她心思,也不再说什么,摆摆手:“你别刺激她。” 小皇帝身子差,经受不住刺激,她委婉提醒,颜执安唇角含笑,“我晓得了,不让她生气。” 两人分手,病人晚间无要事,原浮生也不必守着。颜执安目送她离开,自己提起裙摆入殿。 恰好入殿,皇帝醒了,她睁着眼睛,床上躺久了,又不能翻身,浑身都疼。她望着虚空,自己慢慢消化这股疼意,实在是不想躺了,唤来宫娥,想要起来走走。 唤了一声秦逸,走来的却是颜执安,她怔了怔,狠狠睨她一眼,自己挣扎着起身。 颜执安被她看得心口发憷,但没有后退,俯身去扶着她起来。 疼最能折磨人,短短一月的时间,循齐瘦了许多,肩背单薄,手腕纤细,衣裳套在身上都显得宽松。 两人都不言语,循齐扶着她的手坐了起来,倒吸一口冷气,颜执安放缓了动作,她却掀开身上的毯子,似乎要下榻。 “山长说了,近日不宜下榻。”颜执安耐心与她说道理。 听她讨好的语气,循齐微微一怔,旋即收回手,讥讽一句:“太傅是要伏低做小吗?” 颜执安:“……”与谁学会冷嘲热讽。 “陛下给臣恕罪的机会吗?” “不给。”循齐冷漠地拒绝,甚至推开她,自己想要站起来,可右脚一落地,便疼得脑袋发晕。 但她不肯示弱,还是坚持站起来,这时,颜执安站在她的面前,道:“躺下。” “朕为何听你的?” “不是听我的,是听大夫的。你这般不自爱,如何对得起……” “不要和我提先帝。”循齐莫名提高了声音,神色锐利,似一只炸毛的小猫儿,落入颜执安的眼中,她反而笑了。 循齐怒不可遏:“你笑什么?” “陛下看错了,臣没有笑,您可是想出去走去,不如臣陪您去?”颜执安收敛笑容,依旧伸手去扶着她,触及她纤细的手腕,忍不住低头,手腕纤细不说,也是冰冷的。 她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愧疚,皇帝冷笑道:“不用惺惺作态,太傅哪里来的去哪里,朕既受于天,寿命永昌,岂会被这等小伤害了性命。” 听她狂妄的语气,颜执安不觉皱眉,轻声劝说:“陛下生气归生气……” “退下。”循齐坐了下来,挺直肩背,丝毫不露怯。 “陛下对臣,当真这么厌恶?”颜执安俯身,摸摸她的脸颊,下一息,就被小皇帝拍来,还得了一记眼刀。 循齐气势不减,眉眼冰冷,浑身上下都是冷的。 越看她,越觉得有趣。颜执安搬了凳子,坐在榻前,力争不让她情绪激动。 “你怎地还坐下了?”循齐感觉到自己的威仪受到侵犯,对外高呼一句:“秦逸!” 颜执安提醒她:“秦逸去送鸿胪寺卿,还没回来。” “阿……”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 循齐震惊,更是愤恨,推开她的手:“你放肆。” 她怒到极致,胸口跟着一阵起伏,忍着心口的怒气,咬着牙齿,“颜执安。” “在呢。”颜执安也没有办法,自己耐心与她说话,她却是这副模样,似要吃了自己。 她说:“我与陛下说说我入山的事情。” “不想听。”循齐偏首,望向一侧,双手在袖口里紧张得握住拳头。 颜执安没法,绞尽脑汁想哄一句,外面传来宫娥的声音:“陛下,县主哭闹不止,乳母派人来了。” 循齐闻讯站了起来,刚踏出一步,一股尖锐的疼意袭入心口,疼得她脸色发白,颜执安立即扶着她,“别动,我去看看,孩子哭是常事,大概是哪里不舒服。” 颜执安将人扶回榻上,转身之际,忽而听到皇帝恶毒的话:“那也算你的孙女。” 颜执安:“……” 真是欠收拾。 颜执安不理会她,与宫娥一道匆匆离开。人走后,循齐就要出去坐坐,舒缓身子不适。 孩子不过才两月,抱在怀里,软软的,颜执安去后,孩子已不哭了。乖乖的躺在乳母的怀抱里。 她顺势抱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忽而想起小皇帝的话,“那也算是你的孙女。” 罢了,她将孩子抱给乳母,又在殿内坐了半个时辰,查看殿内环境。皇帝的吩咐,不敢不从,满殿宫人足足有三十人,还有配备的大夫,整日伺候着,个个都十分尽心。 颜执安走到小床前,凝神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她才两个月,却被皇帝赋予重任。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定? 皇帝此举操之过急,或许是被朝臣逼急,不得不提前做准备。她俯身,摸摸婴儿的脸颊,愿你平安长大。 安抚过孩子,颜执安回到寝殿。 今夜明月高悬,星辰璀璨,殿门口的灯笼格外亮,众人守在殿外,而皇帝坐在院子里,自己在独饮。 “陛下在喝酒?”颜执安觉得匪夷所思,她的腿是不想要了吗? 颜执安摆手,屏退宫娥,自己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握住皇帝去拿酒杯的手。 皇帝微怔,抬眸触见对方如玉的侧颜,如明月之光,顷刻间,自己心*里起了贪恋。可惜下一息,她发了狠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卿自重。” 第97章 陛下可高兴? 月色皎皎,夜间清凉,中庭灯火通明,小皇帝本怡然自得,突然杀出位碍事的人。 不仅碍事,还不自重,她狠狠睨了一眼,伸手去拿酒杯,可一伸手杯子被人抢走了,不仅抢走杯子,还质问她:“喝了几杯?” “与卿无关。”循齐气个仰倒,心口闷气出不来,整张小脸都跟着泛红,“放下!” 颜执安觉得她在胡闹,满殿宫人皆畏惧她,无一人敢劝说。小皇帝说不动,她唤来秦逸,“收了。” 秦逸揖礼,扫了一眼气势汹汹的皇帝,以最快的速度将桌面的物什都收拾了,转身离开。 月下人影重叠,颜执安俯身坐下来,不想皇帝直接唤宫娥:“朕累了。” 颜执安深深叹气,这孩子怎么看都像是与她故意反着来。 酒喝不成,就只能回去睡觉。循齐临走前,狠狠剜了颜执安一眼,吩咐人推她回殿。 夜色凉凉如水,明月高悬,灯火重重,显出几分宁静悠然。 颜执安不好跟过去,皇帝对她横眉冷对也就罢了,万一再生气,气得呕血,便是她的罪过。 略等了半个时辰,等到皇帝梳洗、就寝,她才起身入殿。 守夜的宫人见她进来,动作迟疑,秦逸上前,询问她:“太傅,您要守夜吗?” “我来守夜,你们退下。”颜执安颔首。 秦逸听她言语,大胆抬首看向她。世人都道左相颜执安年少成名,朝堂肱骨,说一句冰清玉洁也不过,前两年‘病逝’后,令人唏嘘。 她顿了顿,徐徐退下去:“下官去安排。” 颜执安抬脚往内寝走去,秦逸直起身子,望向面前的女子,着实奇怪,陛下对她冷冰冰的,甚至恶言相向,她却丝毫不生气。 这两人的关系十分奇怪。 皇帝饮了酒,又闻了安眠香,躺下后便睡了。颜执安缓步进去,走至榻前,俯身凝视皇帝的睡颜。 睡着后,眉眼柔和,脸色也焐了几分红,看上去有几分健康。她坐下来,掀开被子,轻轻地卷起裤脚,露出纱布。 纱布上沾着血水。颜执安凝着纱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须臾,将裤脚放下,起身离开。 原浮生也与皇帝住在一起,住在了西面的殿宇,从正殿过去,转个弯就进去了。 原浮生还没歇,正拿着书,人走近后,对方直接问她:“陛下的伤可有后遗症?” “比如呢?”原浮生语气不善。 颜执安睨她一眼:“可能行走如常?天气阴寒时会不会作痛?” “前者不会,后者会。”原浮生放下手,仰首看着面前的人,不免讥讽:“我提醒过你,是你自己执迷不悟。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你怪得了谁?还有你那个徒弟,嘴上应该装个锁,今日五十杖都是便宜她的。归根究底,都是她惹出来的祸事。” “说伤势。”颜执安语气不耐。 原浮生拍桌,站起身,与她对视:“你冲我吼什么?” 颜执安头疼,低语一句:“三娘。” “别喊我三娘。”原浮生也有些烦躁,“我也想治好她,她昨晚喝酒了。” “嗯,今晚又喝了。”颜执安道。 原浮生目瞪口呆,“颜执安,我想收拾包袱走人,我是教书的,不是大夫。都怪你,如今人人都说我是杏林高手。” 颜执安迎着她的视线,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归我管,我只管陛下的事情。” “你回来两日了,可曾派人去颜家?”原浮生收敛怒气,转而说起正经事,“颜家并无家主,小皇帝压着你大伯,你回颜家,也合适。” “时移世易,她们未必听我的,我也不想去管,就当我死了。”颜执安负手而立,姿态淡若无痕,两年来磨尽她心中的野心,颜家好坏与否,都看后人的,她帮扶至今,对得起祖父、父亲。 总不能自己一辈子为家里操持,她也想要自由。 原浮生睨她:“这是你的事情,我不会过问。罢了,我休息,你自便。” 颜执安回正殿去了。 殿内的灯火都熄了,她小心翼翼地入殿,皇帝睡得很好,没有做梦,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皇帝今夜很安稳,颜执安守到后半夜便走了。 天亮时,皇帝梳洗,召见朝臣商议杜孟的事情。应殊亭也在列,左右看了一眼,看不见老师的身影,这是皇帝的寝殿,老师不在这里,去了哪里? 杜孟犯错,可她并非有意,百姓也来求情,但律法不饶,确实误判了人死,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众人争执不下,你一言我一语,这时颜执安闻讯走来,站在殿外,听着群臣激昂的声音,迟迟没有听到皇帝说话。 等了片刻,皇帝慢悠悠开口:“去请颜太傅。” 门外的颜执安凝眸,她要干什么?这个时候请她入内,是想表演诈尸吗? 颜执安迟疑,秦逸已出门,见到她站在门口,脚步一顿,俯身行礼:“太傅,陛下请您入殿说话。” “她……”颜执安想想说她胡闹,话到嘴边顿住,这一句话会折损皇帝的威仪。既然已下旨,她只能整理衣襟,迈步入殿。 刚刚还吵得激烈的众人登时寂静下来,好奇‘颜太傅’是谁,当人进来后,个个瞪大了眼睛。 已死之人,竟然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左相……” “左相……” 众人依旧称她为左相,有人皱眉,有人欣喜,一家欢喜一家忧愁。颜执安恍若未见,至殿内,如往日一般给皇帝行礼。 皇帝见她步步走来,姿态优雅,轻轻弯了唇角,道:“杜孟是你的学生,你觉得该如何判处?” 众人哪里还有心思讨论杜孟的判处,低头讨论颜执安为何在皇帝的寝殿。 “不是说风寒去了吗?我记得颜家摆了三日灵堂,第四日回金陵,怎么又好端端站在这里?” “莫不是陛下将人囚禁于此?” “休要胡言乱语。”齐国公呵斥一句,小皇帝做不出这么禽兽的事情。 众人惶惶不安,颜执安回朝,杜孟便有了依靠,如何惩处,自然是高高拿起,轻轻地放下。 刚刚还吵着严惩的人都像哑巴一般,沉默下来。颜执安则开口:“回陛下,臣觉得功过相抵,理该罢黜。” 两方吵的是罚与不罚,没人提及罢黜。皇帝沉默,默默思考,半晌才说:“朕还未曾见过杜孟,秦逸,将杜大人带来。” “是。”秦逸领旨。 皇帝朝外看了一眼,吵了一上午该用午膳了,她吩咐道:“暂等杜孟,各位留下用膳。” 众人狐疑,皇帝赐宴是好事,个个便应下了,但不少人依旧看向殿内长身玉立的女子,心中越发狐疑,既然活着,这两年多去了哪里? 皇帝沉默,众人交头接耳,皆在讨论此事,应殊亭悄悄挪至老师处,悄悄询问:“老师,您可还好?” “很好。”颜执安颔首,说道:“你去看过季秦了吗?” “还没有,我昨夜收到圣旨,不知纪秦的事情,她回来了?”应殊亭惶恐两日,接到赦免的旨意后长叹一声,皇帝这是打算放下了。既然饶过她,自然不会苛待师妹。 颜执安却说:“无情招供,是她在坟前提及是陛下害了我。” 应殊亭浑身发麻,想起纪秦的那张嘴,吓得脸色发白,“那、那、那陛下要如何处置她?” 如何处置?私议陛下,惹来大祸,杀了也不为过。 皇帝高坐龙椅上,抬首看向应殊亭,又看向颜执安,眼神飘忽一阵后,腿间作痛,她便想站起来。 她扶着龙椅站起来,众人见状,都跟着噤声,唯独颜执安看向她,下意识走过去,皇帝扫她一眼,但还是将手递给她。 两人略有和缓,应殊亭放下心了。 皇帝坐了一上午,想回去躺会儿,撂下朝臣,扶着颜执安的手转坐到轮椅上,便道:“此事暂听太傅处置。” 颜执安蹙眉,这是何意? 皇帝走了。她一走,颜执安便成了众矢之的,纷纷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颜执安被一句句逼问,脸色微红,索性沉默不言。 午时,皇帝赐膳,众人心不在焉地吃了,午后,杜孟被送入宫殿。 皇帝坐在廊下,杜孟走近后,匍匐跪地,“罪臣见过陛下。” 杜孟不过花信之龄,没有应殊亭背后的家世,也没有季秦游刃有余的手段,但在政绩上,二人皆不如她。 皇帝看着她,却见她鬓角一缕白发,想起殿内老奸巨猾的狐狸们,若有杜孟一半的才能,她也不至于如此头疼。 “杜孟,朕觉得旁人不配决定你的生死。” 皇帝的话,传入内殿,她似乎改变主意。众人缄默,皆竖耳倾听。 “陛下,罪臣有罪,按律该当处死。”杜孟深深叩首,对年轻的皇帝添了几分钦佩。 皇帝望着虚空,今日是艳阳天,想起自己的老师,不免唏嘘:“当年也有人说自己的罪行罄竹难书,不惜自尽来成全朕。杜孟,朕给你机会,你自己给自己判处,是生是死,你自己决定。” 杜孟起身,眉眼英气,纵一身囚衣,不减气质。她笑了笑,“千言万语抵不上一条性命,臣确实误判,伤人性命,臣若来判处,当斩立决。” 殿内诸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杜大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陛下明显是想包庇,她怎么就想不开呢。 殿内廊下鸦雀无声,都在等着这场君臣对弈的后果。 “为何呢?” “陛下,臣不忠不孝不仁,生而为女,无法赡养母亲,是不孝,愧对先帝恩德,是不忠,被人蒙蔽,误判人死,是不仁。臣这样的人,着实不配活着。”杜孟面色颓然,但依旧不改自己的决定。 皇帝终于看向她,而后手指着大殿,“那他们都不配活着。” 殿内诸人面面相觑,颜执安抿唇笑了笑。 皇帝倾身,与杜蒙拉近距离:“朕有一案,也想请杜大人来判。” “陛下,请言。”杜孟惊讶。 皇帝唇角挂了笑,眸色澄澈,对杜孟时似乎如同小妹妹,她说:“若你乃是双生女,祖上规矩,双生不详,保大留小。而你很不顺,恰好是妹妹。逢仆人心善,将人丢了,被人捡到。” “可对方在你几岁的时候死了,就此沦为乞丐。十一岁那年遇到了一位姐姐,她温柔、仁慈,给你衣食,授予你诗词。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她让你见识了书海浩瀚。” “那人,便是你的姐姐。但你不知晓,后来十三岁年,她将你教导成合格的闺阁小姐,高高兴兴的领你回府,想让你认祖归宗。” 皇帝顿了顿,杜孟立即明白,这是前右相上官仪的身世,她追问:“陛下,后续呢?” “你的父亲见到你,没有欢喜没有高兴,而是赐你一杯毒酒,逼着你喝下来。你喝吗?”皇帝眼神涣散,声音也低了下来。 喝吗? 杜孟双手握拳,“不喝。臣已死过一回,欠父母的也还清了。” “但你还是喝了,喝了一半,被姐姐夺下,姐姐拼死将你救下来,将你藏起来,再不敢让父母发现。七日后,姐姐离开,让你代替姐姐的身份回家,成为明珠般的姑娘。她则背井离乡,东躲西藏,过上穷困潦倒的生活。” “后来你争气、努力,位高权重,这时,姐姐死了,死于风寒,皆因无钱治病。你知晓后,心中愧疚,而这时,你的父亲挖了她的坟逼迫你为家族所用,试问,你该如何做?” 杜孟惊到浑身发麻,舌头打颤,皇帝弯唇笑了,“这时,你杀父杀母,成了天下最不孝的人。杜大人,你该如何判决?” “臣、判不得。”杜孟弯腰,深深叩首,“如您方才所言,臣不配去判处。只有她自己可以判。” “所以,她判自己死刑。”皇帝阖眸,一滴眼泪滑下,“杜孟,你可以死,死又如何?你既已犯错,该当补过,朕调你入刑部,给人洗清冤枉,将恶人绳之于法。这是朕的判决,当然,你可以秉持自己的判处,是生是死,你自己考虑考虑。” “陛下!”杜孟深深叩拜,泣不成声,耳听到陛下开口:“死有何难,你活着赎罪,误判一条性命,你便用百条性命来还。你也可以懦弱选择自尽,随你选择。另外,朕给你旨意,随时可入宫见朕。” 杜孟跪地,痛哭不语,皇帝又说:“你母亲可在?” “在家中。” “送入家祠,永不可迈出家门,朕替你奉养,你的命是朕的,只效命于朕,如此,你可愿?” 皇帝的声音轻若春风,拂面而来,暖人身心,杜孟无法回答,殿内诸人不敢言语,右相一事,今日方知内情。 杀了她两回,最后不得已反击。 须臾后,秦逸领着杜孟退下,皇帝依旧未动,直到颜执安出殿,道:“陛下,用午膳了吗?” “朕不想见到你。”皇帝阖眸,十分疲惫,恍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方才还是沉稳有余的皇帝,这么快又变成一身反骨的孩子,颜执安闻言,道:“臣让他们散了?” “嗯。” 群臣散了,临走之前,不少人看向颜执安,心中起疑,但心中畏惧皇帝,不敢言语,匆匆退下。 左相复活一事,算是散开了。 皇帝没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件事,早上起来得早,有些犯困,吩咐秦逸回寝殿。 原浮生定时捧了汤药过来,她扫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接过来,闭眼喝了。 “陛下换药了吗?”原浮生接过空碗。 今日一早,朝臣入殿,吵吵闹闹半日,哪里有时间去换药。 原浮生跟随皇帝入殿,先净手,转身见到颜执安进来,她看了一眼,皇帝困了,昏昏欲睡。 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到一起,女医上前帮忙,解开纱布,伤口已没有渗血,血肉鲜红,已没有腐烂之色,女医不及两人稳重,呼吸的声大了些,是放松的呼吸。 原浮生扫了一眼颜执安,“按住她。” 颜执安狐疑,但还是照做,上前握住病人的手,伤药撒下的瞬间,生生将人疼醒了。循齐忍不住睁开眼,乍见颜执安,蓦然安静下来,死死咬着牙,似乎不愿露怯。 循齐不去看她,朝里侧偏首,还是闭上了眼睛。 待她安定后,颜执安松开她,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地刮了刮,不出意料,惹来皇帝的一记眼刀,她淡淡地笑了。一笑间,风雪消融都不及她温热,让循齐生生地看傻了。 颜执安不知她的想法,转身看向原浮生,看向狰狞的伤口,眼色冷了冷。 皇帝不待见她,白日里,她不好往跟前凑,而是去找内侍长,想要出宫去鸿胪寺卿府上。 内侍长派了内侍跟随。 鸿胪寺卿的媳妇都走了,门里冷冷清清,颜执安一路走过去,管事带路,执至于卧房外,她迈过门槛,屏退婢女,自己一人走进去。 鸿胪寺卿是醒着的,趴在床上,心里将皇帝骂了十八遍,准备再骂十八遍的时候,耳朵被人揪起来,扭头一看,是老师来了。 “老师、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都挨打了。”季秦痛哭,本想浮夸再哭,颜执安道一句:“起来,跪下。” 季秦还想哭,颜执安凝着她:“你还能活着,是陛下仁慈。” “我、我做什么了?”季秦觉察事情不对,老师鲜少发怒的,哪怕是她再闯祸,老师也只是瞥她一眼,骂两句,给些银子打发她走。 季秦吞了吞口水,忍着痛,下榻跪下来,故意痛呼:“老师,你不疼我了。” “你去我坟前说了什么混账话?”颜执你坐了下来,低眉凝着眼前的人,怒气微显。 季秦眨了眨眼睛,这句话好生奇怪,什么叫你去我坟前说了什么混账话? 这句话究竟是人说的还是鬼魂说的? “学生并无不敬。”季秦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颜执安怒视:“还在狡辩,你可说了我是被陛下害死一言?” 季秦怔了怔,坟前说的话那么多,哪里还记得。可老师素来不会说假话,她既然这么说了,自己必然是不小心吐露出来。 “老师,我并无此意……” “你无此意,可有人信以为真,千里迢迢回来行刺陛下,季秦,你行事我不管,但你如此混账,你让我如何去见陛下。”颜执安神色冷厉,凝着季秦,恨不得将眼前人打死。 季秦惶恐,“陛下、陛下要杀我吗?” “陛下仁慈,可曾与你提及了?” “没有。”季秦猛烈摇首,“并未说。” “你日后行事莫要再荒唐。”颜执安训斥一句,起身走了。 季秦却浑身湿透了,就连伤处也不觉得疼,她说了什么话?那个人也不长脑子吗? 万一陛下哪日提起来,她还有命在吗? **** 颜执安回宫,已是黄昏。皇帝午后醒来,正在召见朝臣说话。她便回偏殿忙碌去,可刚走,秦逸走来,道:“方才镇国公来过,想见您。” 午时这么一闹,颜家岂会接受不到消息,自然眼巴巴地要来见她。 “若是再来,劳烦你转告一句,便说我不想见他。”颜执安压低声音,与秦逸道谢。 秦逸惶恐,忙说道:“举手之劳,太傅言重了。” “还有一事,若陛下要饮酒,你可来寻我。”颜执安瞥了一眼正殿的方向,“你们对她,太过纵容了。” 秦逸苦笑,哪里是纵容,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们若敢劝说,人头落地。 颜执安回自己的寝殿休息去了。 用晚膳的时候,她则回来,但朝臣还每没走,皇帝隐有不耐之意,偏偏此人滔滔不绝,丝毫不知皇帝病了该要休息。 说了半晌,皇帝撩下奏疏,道:“退下。” 朝臣还想再说,被皇帝一记眼神吓得浑身一颤,匆匆退下去。 颜执安则入殿,走到皇帝跟前:“陛下可用晚膳?” “你可知道他来作甚?”小皇帝仰首,歪头看着颜执安,面上染着几分笑容,笑起来,显出几分玩味。 她便坏了。颜执安不用猜也知晓,便道:“弹劾臣欺君,对吗?” “太傅聪慧。”循齐懒洋洋地讥讽一句,“太傅尚有自知之明。” 她的坏,赤裸裸地展露出来。颜执安反而平和下来,道:“臣的生死、去处由陛下定夺。” “太傅是在讨好朕吗?毕竟颜家犯了大错,太傅若像以往一般强硬,朕一生气,擒拿颜家满门,你如何对得起令祖父。” 小皇帝肆意嘲讽,眼神玩味,言辞刺激颜执安。 颜执安只道一句:“陛下嘲讽臣,是否高兴?” 第98章 气呼呼。 再过几日,皇帝便有二十岁了,风华正茂的年岁。容颜惊艳,五官精致,天子之身,威仪四方。 颜执安轻叹一声,静静去看皇帝,皇帝巧笑盼兮,不管如何,高兴了些。 随她。 她说:“用膳罢。” 循齐起身,她去搀扶,循齐依旧拂开她的手。循齐倒好,跳着走,惹得颜执安发笑,她立即回眸,颜执安不笑了。 “你不回颜家吗?”皇帝恶狠狠地瞪着她,十分不悦。 颜执安被她瞪了一眼,想去揪她耳朵,好歹是皇帝了,不能在人前让她失仪,便道:“那是颜家,不是我家。” “那你回家去。”循齐听得头疼,又跳了一步,挪到轮椅上,舒服地坐下来,扭头却见她还在,便道:“不用晚膳吗?” 凶巴巴,但眼神亮堂堂的。 颜执安让人去摆膳,原浮生也被请来,三人一桌,原浮生拿起筷子,看向皇帝,道:“你不生气了?” “山长不用吃了。”皇帝冷言一句,“你们大家族不是有规矩吗?寝不言食不语。” 原浮生瞥她一眼,郁闷地喝汤,当喝了口汤后,又看向今日的菜色,偏于清淡,适合皇帝的口味。但是……她看向颜执安,道:“淡了,我口味重。” 闻言,循齐抬首,却见颜执安低头不语,耳朵却红了。不知为何,她想着就摸摸自己的耳朵,不热啊。 她又摸了摸,觉得无趣,低头吃饭。她日日喝汤药,胃口不佳,用了半碗米饭就放下了,原浮生吃了两碗米饭。 用过晚膳,原浮生回去盯着药炉,宫娥进来收拾。 循齐则趁着自己精神不错,去看奏疏,颜执安奔走半日,厨下忙碌半日,回去沐浴更衣了。 殿内静悄悄,宫人各司其职,内侍长来过一趟,皇帝伏案,伤势好转,他便走了。 夜色漆黑,秦逸入殿奉茶,又捧了点心,道:“陛下可要早些休息?” “不用。”循齐蹙眉,想起一事,左右去看,不见人影。 她想捕捉到她的身影,不免左顾右盼,秦逸察觉她的心思,主动解释:“太傅去沐浴,可要召她来。” “不必,让她今夜不用过来。”循齐握着朱笔,轻叹一口气,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 至亥时,颜执安依旧来了,宫娥并不拦着她,她悄悄入殿,皇帝坐在灯下,垂头、蹙眉,一派勤勉之色。 今晚不喝酒,却是要熬夜了。 “陛下,歇着吧。”颜执安上前,看到盘子里的点心,一块都没有动,不知饿吗? 她沉默两息,皇帝抬首,对上她怅然的眼神,便道:“你退下。” 横竖都是‘退下’,一日间能说七八遍,颜执安也习惯了,并不在意,执意上前,语气冷下来:“该休息了,当真不想要腿了吗?” 循齐笔下一颤,冷冷地抬头,“太傅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吩咐宫人办事,又想来使唤朕?” “可能使唤你?” “不能。”皇帝拍桌,觉得多管闲事,“退下。” 可颜执安并不走,而是指着点心,“吃两块,我便走。” 循齐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点心,是桃花的模样,面粉化作了花瓣,一瓣瓣,栩栩如生,模样喜人。 循齐被逼无奈,咬牙吃了两块,囫囵吞枣般吞下去,随后拿眼睛剜着颜执安,好像在说,我吃完了,你该走了。 颜执安颔首,但不走,寻了一旁的坐榻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 她出尔反尔,循齐又是一气,不理她,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又过一个时辰,皇帝直起身子,却见人还在,她站起身,对方立即走来,她回瞪一眼,颜执安似乎感觉不到她的怒气,执意去扶着她,不忘提一句:“山长说了,近日脚不要落地。” “你这副模样很讨厌。”循齐忍不住埋怨一句,说完,颜执安惊诧抬首,她却低下头,不去看她。 话狠毒,但很快,露在外的耳朵却红了,颜执安莞尔,不与她计较。 回到榻上,宫娥鱼贯而入,将热水送进来。颜执安屏退她们,打算自己给皇帝清洗。 循齐本是困倦,见她伏低做小,心中不舍,便拂开她,道:“朕已处罚过无情,颜家的事情也结束,你该走了。” “不喊退下了?”颜执安后退一步,险些被推倒了,站稳身形,“陛下就当臣来赎罪。” “不用。”循齐炸毛了,想要说什么,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小祖宗,别乱喊了,她们都在外面,赶我出去,她们会怎么想?” 循齐说不出话,睁大了眼睛,眸色澄澈,水润润的,下一息,便咬她的手背,吓得她收回手。 “属狗的吗?”颜执安又羞又疼,循齐却冷冷地笑了,“你敢犯上。” 颜执安噗嗤笑了,笑得循齐脸色发烫,像是被人狠狠羞辱过一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赶出去。 “躺下。”颜执安呵斥一句,扶着皇帝躺下,不忘提醒一句:“你若再闹,她们都进来,看你闹脾气吗?陛下威仪何在?” 她絮絮一番,循齐还想讥讽一句,颜执安说:“还想捂着嘴巴吗?” “你……”循齐瞪了一眼,颜执安莞尔,拧干帕子,擦擦她的脸颊、脖颈,再往下的时候,皇帝捂紧襟口,“别过分。” 颜执安笑得说不出话来,循齐冷哼一声,翻身就要走,她又将人按住,“没擦好,回来。” “颜执安,朕也想打你。”循齐气呼呼。 颜执安却一副随君处置的模样,轻轻地给皇帝擦拭手臂。数年不见,她消瘦许多,疼痛折磨,食不下咽。 她哀叹一声,将心疼掩下,道:“明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可好?” “是你疯了,还是朕疯了?”循齐又是一句讥讽,“卿不必这么讨好朕。”你做的饭能吃吗?绣个香囊都磨磨唧唧的。 颜执安睨她一眼,卷起她的裤脚,右腿依旧是肿的,与左腿相比,看上去,十分怕人。 看着伤腿,颜执安顿了顿,循齐不知她做什么,试图动了动腿,颜执安回身,道:“陛下忍一忍。” 她拧了帕子,轻轻敷在脚踝上,热意氤氲,循齐呆了呆,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言,无意再用言语刺激她。 小皇帝安静下来,殿内静悄悄的,颜执安觉得怪异,回头去看,人已闭上眼睛,许是累了。 她没有多想,擦拭过后,唤来宫娥,将热水端下去,自己坐在榻前,静静地看着她。 一人醒着,一人装睡,谁都没有说话。 夜阑寂静,装睡的时间久了,自然就睡过去了。循齐浑浑噩噩地睡过去,还是梦见了竹屋。这回竹屋前没有疯子,而是一袭蓝衫的颜执安,她立在台阶上,迎着光,如无暇的玉人,毫无瑕疵。 这一眼,就让循齐沉迷其中。她在想,这人看着好看,怎地会那么无情呢。 她走过去,颜执安朝她伸手,但这回,她却后退了,摇摇脑袋:“你心里没有我。” “我心里有陛下的。”颜安目露悲悯,主动走下台阶,朝她伸手,“过来,好不好?” 她的温柔、她的情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可循齐觉得痛苦,尤其是心口,疼得揪了起来,她不理解她的改变。 “你宁愿抛弃权势也不愿低头的,颜家一事,过去了,你可以回到想去的地方,不必委屈自己。我既然答应你们,就一定会守约,不会让你们半生所托,成为笑话。” “颜执安,回去罢。” 循齐后退一步,此刻,颜执安走下台阶,光落满周身,似乎给她镀上了一层神女般的光辉。 她走近循齐,目光怜爱,“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待在你的身边。” “不要欺骗自己的。” “循齐,我后悔了。” 循齐泪流满面,偏首不肯去看她,“你为了颜家当真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小齐。”颜执安一声轻叹。 皇帝睡梦不安稳,眼角落了一滴泪,颜执安轻轻擦了去,指腹上沾染了水珠。 “小齐。”颜执安不免又喊了一声,拿她毫无办法。她拿着帕子,擦去皇帝的泪水,枯坐良久。 梦里如何,次日醒来,皇帝依旧看上去很精神,她扫视一圈殿内,人不在了。 皇帝强压着自己不安的心情,照常洗漱、更衣,院正来诊脉,再换药。 “臣晚间再来,陛下若有不适,当及时说。”院正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伤势终于稳定了,只要皇帝听话,会慢慢恢复的。 皇帝依旧配合地点头,院正有话不敢说,表面答应得比谁都快,实则呢,私下喝酒不说,让别走,她还是满殿乱跑。 偏偏没人管得住皇帝。院正满腹苦水,没人说,转头去告诉内侍长,嘱咐他:“让陛下切勿行走,站立也不成。” 院正劳心劳力,皇帝还不给他好脸色看,一月的功夫,头发愁白了一半。 他愁苦,没有办法才与内侍长诉苦。内侍长这才替皇帝遮掩,“院正,她是陛下,哪里就无事休养,朝臣进进出出,忙着呢。” “长此以往,陛下会吃苦的。”院正拢着袖口,说话时愁眉不解。 “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内侍长也被吓到了,目送院正离开,自己在门口站了会儿,左右瞧了一眼,阖眸等着后殿的人来。 颜执安是黄昏才来的,这两夜都是她守着皇帝。白日里皇帝看见她,总不给好脸色,既然如此,她晚上再来。 远远看到对方款步而来,内侍长笑吟吟地上前:“太傅。” “内侍长有事?”颜执安看出来了,人家专门在这里等着她。 内侍长将院正的话说了一遍,颜执安面上的笑容淡了淡,颔首道:“我尽力去劝劝陛下,原山长在何处?” “熬药。” 这两日,皇帝的汤药都是她熬的。 颜执安颔首,抬首同内侍长行礼:“劳你费心了。” “太傅言重了,我受先帝嘱咐,照料陛下,陛下也是个心善的人,不曾轻视我。”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内侍长这个职位便是如此,但先帝去后,内侍长依旧是内侍长,不仅没有变,皇帝待他愈发尊重。内侍长便将皇帝当做自己的晚辈来看待,平日里精心照料,不敢疏忽。 两人闲言一句,朝臣从殿内退出来,走来与二人行礼,“太傅、内侍长。” 日落西山,皇帝的寝殿才算安静下来。 朝臣散后,院正背着药箱过来,乍见皇帝又下榻,眼前一黑,转头与内侍长道:“内侍长,我不是与你说了吗?” “我有什么办法,诸位大人才走,皆是要事。”内侍长压低声音,“陛下的性子,我如何劝。”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院正忍气哼声,气呼呼入殿了,摆着一张脸。 他的脸色不好看,皇帝的脸色也难看,两人对视一眼,院正败下阵来,但还是劝说一句:“陛下年岁轻,这么严重的伤,您还喝酒,还下地行走,当真是让人愁苦。” 皇帝被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逗笑了,面上依旧答应得很快,“朕知道了。” “光是知道不够用,还要听。”院正痛心极了,“您若不好好修养,日后天气阴凉,骨头都会疼。” “朕*记住了。”循齐叹气,真是唠叨,她忙说道:“朕一定听你的。” 院正是不信她一句鬼话,每天都答应的好好的,最后呢,依旧当做耳旁风。 皇帝保证要听,院正好歹散了气,净手给皇帝换药。 临走时,他见到太傅,少不得又告状。太傅颔首,与他保证:“我必盯着陛下,院正放心。” 院正走了。颜执安看向殿内,抬脚进殿。 她又来了。循齐坐在榻上发呆,见人来了,并没有冷言嘲讽,而是低头吩咐人去拿奏疏,恍若没有看到眼前的人。 颜执安来与否,她都不在意。 她不言,颜执安不语,选择坐榻坐下。 皇帝今日一整日都在见朝臣,再看奏疏,有些头晕,看了一眼就放下,自己挪着躺下,秦逸上前伺候她躺下。 颜执安静静看着,直到秦逸离开,她才起身上前,小皇帝躺下就睡着了,似乎累到了极致,一入内寝就撑不下去了。 颜执安看了一眼,拿起几上放置的奏疏,大致看了一眼,又将其余的几份也带出去。 她走到外殿,看到案上摆置的奏疏,脚步略微一顿,旋即走过去,俯身坐下。 内侍长往里看了一眼,当做没有看见,甚至派人将剩下的奏疏也取来,至于外面的人怎么想,他已没有精力去想了。 皇帝病成这样,托太傅代笔,也在情理之中。 颜执安提笔,略有些生疏,可有些习惯根深蒂固,永远也不会忘。起初有些犯难,越往后,越得心应手。 至后半夜,她唤来内侍长,道:“旁人若问,便说陛下病了,由我代笔。” “您放心,他们不敢闹。”内侍长会意,“这些人都畏惧陛下。” 临安郡王府门前的血,直到前日暴雨才洗刷干净。 “那便好。”颜执安转身,往内寝而去。 皇帝睡得很好,呼吸绵长,她掖了掖被角,俯身坐下。 等候半刻,东方露白,她悄然而去。 奏疏发下去后,太傅的笔迹赫然跃上,不明人士再度去镇国公府询问缘由。 镇国公一知半解,他这个国公位怎么来的,自己最清楚的,是皇帝感念九娘的恩情。可人活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午后,他实在坐不住,入宫去见九娘。 招待他的是内侍长,内侍长将太傅的话转达,“陛下病体未愈,太傅留下照料,镇国公不如先回去,待太傅腾出时间自然与说叙旧。” 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走了。 又是一日间过去了,晚间换过药,颜执安与原浮生坐在廊下看着西边落下的太阳。 原浮生执扇,深深叹了口气,“陛下伤势稳定,我在这里无益,趁着在京,我想去国子监看看。” “也可,陛下不会拒绝的。”颜执安低头拂过袖口,语气低沉。 原浮生看着她,曾经的九娘何其果断,逼退祖父,掌握权柄,如今被困于宫廷。 “你怎么办呢?”原浮生为好友担忧,“陛下二十岁了,你我都不年轻了。” 颜执安抬头,望向西边瑰丽的云层,目光晦涩,“我也不知,但我知晓,我若留下,朝廷大乱,我若不留下,她则痛苦余生,我该如何抉择?” “两年前我以为她伤心一阵就过去了,少年天子,手握权柄,要什么没有呢。” “然而……”颜执安顿住,她阖眸,一股心痛袭上来,让她十分为难,“原浮生,我已无路可走。” 原浮生缄默,若在以往,她必会劝说好友放弃,当见到形销骨立的小皇帝后,她只想,颜执安于她是锦上添花,而于皇帝而言,是命、是一半的魂魄。 “那就听她的。”原浮生语气低沉,“这几日我虽说不出来,但观察到她行事霸道,朝臣畏惧她,或许立后一事就没有那么困难。” 颜执安摇首:“其实不用立后。” “怎么?你愿意折断羽翼,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她?然后等你年老色衰,看着她另觅新欢?”原浮生冷笑一句,“我可以让金陵城支持你,其余的,我也帮不了你。” 在金陵、在桃林,她有说话的余地,朝廷之上,她便帮不了。 颜执安沉默,望着夕阳下山,暮色四合时站起来,道:“今日熬了汤,多喝一碗。” “你欠我,一碗汤就报答了?”原浮生冷哼一声,十分不满。 颜执安思索一番,觉得无法回报,便道:“我活着一日,保金陵原家一日,保你原浮生无人敢欺。” 这样的承诺,已然很不错了。原浮生见好就收,跟着站起身,“我去陛下说。” 两人一道入殿,皇帝今日很乖,没有下榻,瞅着两人一道进来,她不免直起身子。 “陛下。”原浮生先开口,一袭夏衫,飘逸淡泊。循齐打起精神,看向她,她开口:“陛下伤势稳定,臣想去国子监看看,在相府暂住几日。” “可,但相府长久不住人,这两日你先回宫住,待相府打扫干净再去小住。”皇帝也答应了,没有为难人家。 话说完,看向颜执安,“太傅要回颜家吗?” “不回。”颜执安挑眉,“陛下巴不得臣走,你好偷酒喝,对吗?” 闻及‘偷酒喝’三字,皇帝羞红了脸颊,抬头与她对视,道:“卿也家去。” “臣今日熬了汤,陛下可要试试。”颜执安不与她争长论短,反而说起吃食。 小皇帝没有露出感恩的一面,甚至抿唇,轻轻摇首,“不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突然熬汤,谁爱喝谁去喝。 原浮生玩笑道:“我去用膳了。” 颜执安无法,道:“臣的厨艺进步很多。” “朕不信。”循齐是一点都不信。 颜执安叹气,自当便宜原浮生了。 夜晚,依旧是颜执安守夜,处理过桌上的奏疏,天都亮了,她看了一眼沉睡中的人,悄悄走了。 天亮,众人各司其职,皇帝见朝臣,镇国公来了,想见九娘。 “九娘……”循齐品着这句亲昵的称呼,托腮凝着面前的人,九娘不在,这里只有朕的太傅。” 镇国公只当颜执安没有官职在身,忘了她‘死后’被追封太傅,位列三公。 “回陛下,臣失言,臣想求见太傅。”镇国公直接跪了下来,叩首俯身。 皇帝并无与他计较的兴趣,摆摆手,吩咐秦逸:“带镇国公去见太傅。” 皇帝托着下颚,想着镇国公的话,她忘了,太傅在家行九,长辈与平辈皆称呼其为九娘。 长辈与平辈才可称呼。 她复又低头继续看书。 镇国公去找人,不想,人不在,他扑了空,殿外等候片刻,等到黄昏才见人姗姗来迟。 他大步走上前,将人上下打量一眼,怒道:“你将我们瞒得好苦。” “大伯得了爵位,还不满意吗?”颜执安嗤笑一声,“如今,颜家一门两爵,若是再将大房的孩子过继四房,继承父亲的侯爵,伯父的孩子得了两爵。” 一句话,羞得镇国公满面通红,颜执安摆手,“大伯回府罢,我欠颜家已还清。” “九娘,你不能这么自私,颜家如今在朝,并无……” “并无什么?”颜执安语气冰冷,“大伯与长兄有本事,自己去周旋,我给了你们爵位,难道还要……” “你是颜家的家主。陛下不准我继任家主。”镇国公憋屈死了,走到九娘跟前,“你还是颜家的家主。” 颜执安蹙眉,这像是小皇帝干的事情。 第99章 下回还喝吗? 镇国公憋屈了两年,他为长,父亲去后,本就由他继承颜家。半路杀出位能干的侄女,他技不如人,也就认了。侄女去后,他好不容易熬出头,小皇帝死活不让他继承,害得他被众人笑话。 他冷冷地看着侄女,“你既然活着,理该回颜家才是。” 颜执安立于面前,神色淡淡,目光微扫,扫到不远处的皇帝,她微停顿,镇国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恰见皇帝。 一眼过去,镇国公眼前一黑,急道:“你何时回家?” “不急,伯父先回去,等我处理自己的事情便回去。”颜执安大步朝皇帝走去。 镇国公畏惧皇帝,不敢上前,这些年来他常听闻皇帝的事情,谁敢上前放肆。 他畏惧,颜执安不同,她大步走过去,走到跟前,垂眸道:“陛下怎地出来了?” “瞧一瞧镇国公怎么哭。”循齐微微抬起下颚,纤长浓浓的眼睫,瞧着她似扶讥似讽的表情,颜执安低叹气,“陛下何必与他计较。” “为何不计较,他是觊觎后位呢。”皇帝深黑的眼眸拒人千里,道:“太傅,你不想要的东西,你们颜家人抢着要。” 她坐在轮椅上,仰首看着面前如玉美好的女子,“太傅,你那些规矩、礼仪,除了你遵从以外,你们颜家人还有人会遵从呢?我若是昏聩的君主,去年便立四娘为后,她比你年轻呢。” “休要胡言乱语。”颜执安不恼,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拍,“臣送陛下回殿。” 循齐无动于衷,“太傅不回家看看吗?” “臣已经回过相府了,还未曾感激陛下维持寒舍。”颜执安勾了勾唇角。 两人转道走了,镇国公喘了口气,觉得皇帝太可怕了,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不敢再留下,匆匆离开。 日落西方,又是一日过去了。 皇帝的精神好了些,只脸颊依旧没有血色,瞧着,虚弱之气深入骨髓。 原浮生还没有回来,两人便不等她,先行用膳。 刚摆膳,原浮生风尘仆仆地回来,皇帝抬首,托腮看着她:“山长今日一行可顺利?” “顺利,自然顺利。”原浮生颔首,顺利是顺利,就是太累了。 她俯身坐下来,婢女去准备碗筷,她望着颜执安:“我来时遇到镇国公了。” “他来求太傅回去,太傅心狠,竟不管他。”皇帝又是一句嘲讽。 颜执安低头,静静喝汤,原浮生看她一眼,又看向皇帝,说道:“我今日听说了四娘的事情。” 颜家有子弟在国子监读书,与她相识,见面就说了四娘的事情,去岁嫁给临安郡王,不到一年就出事了。皇帝赐死临安郡王,囚禁四娘,唯一的孩子也被抢了。 皇帝这招,太狠毒了。 “山长想说什么?”循齐语气淡淡,仿若没有听懂她的话音。 原浮生深吸一口气,悄悄看向颜执安。这是颜家的事情,她本不该提,但今日颜家的子侄央求她说情。四娘骄纵,被皇帝下套,哪里知道什么谋逆。 这局,甚是残忍。 “不说什么,他们与我提了一句。”她哪里还敢说什么,皇帝性子,喜怒不定。 循齐闻言,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眉眼如画,端的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她笑了笑:“如何与你提的?” 颜执安阖眸,心中忐忑,眼看着原浮生无措,她开口解释:“陛下,她就是一教书的,与她说些什么。她若懂,便不是原浮生了。” “山长今日见了谁?”皇帝改了笑容,幽幽问一句。 “三郎五郎。”原浮生觉得哪里不对劲,皇帝笑吟吟地,如同可爱的晚辈。 皇帝不语,静静吃饭,席间再不言语。 原浮生当真是累了,吃过饭便走了。 皇帝神色幽幽,与一旁喝茶的颜执安开口:“太傅,你觉得颜家如何罚?”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颜执安放下茶盏,道:“赶回金陵。” “太傅舍得吗?三郎五郎可是你的亲侄子。”皇帝托腮,眼睛眨了眨,“赶回金陵算什么?” 皇帝不满意,颜执安叹气,道:“陛下休要嘲讽臣,三郎五郎不闻朝政,与四娘情深才会有今日之错,他们还小……” “小?三郎比朕都大。”皇帝打断她的话,语气薄凉,随后唤道:“秦逸。” “小齐,我来处置。”颜执安低唤一句,继而握着她的手,“我来。” 循齐被她握着手,感觉一阵暖意,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以前时常牵手的,如今却觉得不同。 “太傅为家人连色相都出卖了?”循齐冷冷地抽回手,继续说道:“是行家法还是行国法,太傅自己决定。” “臣领旨。”颜执安起身揖首,“臣明日去镇国公府。” “今晚不用你守夜。”循齐冷冷地说一句,旋即看向秦逸:“今夜,你守夜。” 秦逸不敢拒绝,忙行礼领旨。 小皇帝哪里是心情不好,分明就是喜怒不定,就连颜执安都不明白她的用意。哪里还是以前的小白兔,分明是一只小狼崽子。 颜执安看着她离开,端起茶水抿了口,哀叹无声。 翌日,天气晴朗,杜孟着刑部主事的官袍,来皇帝跟前谢恩。 “卿起来。”皇帝唤她,道:“廊下吹吹风。” 杜孟会意,上前推着皇帝出殿。 廊下有些热,不如殿内阴凉。皇帝敛袖,望着年轻的臣下,关切道:“一切可习惯?” “臣习惯。”杜孟笑了,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像是剖开心结,坦然面对。 皇帝颔首,又想起她贫寒,便道:“住哪里?” “刑部给臣安排了屋舍。” “刑部呀。”皇帝摆手,道:“他们会欺负你,朕给你座宅子,出行方便。另外,你孑然一身入京,想来也无人伺候你,你若不介意,朕从宫里给你拨两人,等你有钱购置仆人时再令她们回来。” 京城之地,寸土寸金,疯子曾经吐槽,这里的房价真的是拍马赚钱都买不起,忙活十几年只能住山上,因为租金也太贵,疯子舍不得,早些年她们住山洞。 杜孟跪地叩谢皇恩。皇帝令她起来,自己起身站立,杜孟见状,忙去扶她,道:“陛下腿疾还未愈合吗?” 杜孟扶着皇帝的手腕,低头去看,小皇帝肌肤细腻,触手柔软。一瞬间,她闹了脸红,欲放开皇帝,可又发觉她站不稳,便一直扶着。 皇帝不知她的心思,坦诚相告:“朕希望你去刑部,整治刑部,杜孟。” “臣明白。臣定然不会辜负陛下所托。”杜孟抬头,恰好初见皇帝乌黑的发丝,脖颈肌肤雪白。 皇帝风华正茂,恰是最美好的年岁。 皇帝站了会儿,便又坐下,杜孟便收回手,“卿回去罢。” “臣遵旨。”杜孟揖首,徐徐后退,自己下了台阶。 等下了台阶,皇帝依旧坐在廊下,如同一副美丽的仕女图。 皇帝枯坐,颜执安去了颜家,第一时间将三郎五郎喊回来,开家祠。 镇国公世子诧异,看着九娘坐在屋内,想起那年她一意孤行将五娘赶出家门,性子薄凉。 “九娘回来就要闹得家里不宁吗?” 颜执安直面回答:“他二人央求原山长代你女儿求情,闹到陛下跟前,你想满门陪着他死吗” 世子变了脸,颜执安说教:“颜家从金陵搬至京城,你们如今平庸度日,教育子孙,谁知后来的事情。可你们怎么做的,三郎比陛下还要年长一岁,陛下行事沉稳,他都做了父亲,浑浑噩噩,做事荒唐。” “九娘,我当年说了,将三郎过继给你,你将旁人教得那么好,从不肯帮助自家人。”世子也生气,皇帝是优秀,那也是沾了颜家的好风水。 颜执安冷笑:“长兄觉得是我之过?” “不是吗?陛下来我颜家,上不得台面,是你一点点教导她,花银数万两,巴巴地将她扶上指挥使的位置,你若有这番心思对自家儿郎,他们岂会平庸度日。九娘,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世子悔恨万分。 颜执安颔首,“你既然觉得我该管教他们,好。我今日来管。” “你要怎么管?”世子心中咯噔一下。 “既然如此,长兄出去罢,让他二人进来。”颜执安抬袖,轻抚衣摆,“我来处理。” 世子被无名赶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仆人将自己两个儿子关进祠堂。 很快,祠堂内传来喊叫声,声声不绝,似在遭受惩罚。世子瞠目结舌,听着儿子的喊叫声,默默地捂上耳朵。 疼…… **** 皇帝的伤势恢复得很好,院正几乎想要回家拜谢祖宗,纯粹是祖宗保佑。 循齐并不在意,伤口结痂了,依旧未曾消肿,她询问院正:“何时消肿?” “陛下长久站立,导致浮肿的。”院正解释,言外之意是您消停些,不要总是折腾。 没想到皇帝不听他的,甚至当他的面吩咐女官,“传令下去,明日开朝。” 院正拿着药箱的手抖了抖,忙跪下疾呼:“陛下!” 秦逸也跟着跪下来,她一跪,满殿宫人都跟着跪下,人人惶恐。 循齐并未放在心上,她已经免朝一月,这几日的奏疏都是太傅在处理,再不开朝,人心不稳,就要出事了。 饶是宫人跪了一地,循齐依旧没有改变心思,院正气呼呼地去找太傅告状。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后,颜执安反而帮助皇帝,“陛下免朝多日,理该开朝。” “可陛下伤势未曾愈合,伤及筋骨。”院正气得胡子翘了起来,旋即又唠叨一通,说及陛下伤势,剜除腐肉,何其严重。 颜执安蹙眉,被他说动了,不得不应承:“我去试试。” 院正觉得太傅口是心非,她就是纵容皇帝。但他还是走了,尽力而为。 颜执安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往正殿而去。 皇帝正在召见朝臣,与齐国公说话。 略等了片刻,齐国公出来,见到是她等候,上前行礼,她回礼,两人微笑,旋即分开。 皇帝的事情,乱七八糟。齐国公扫了太傅一眼,太傅有家不回,与皇帝住在一起,十分古怪。但他为人臣子,不好多说。 且皇帝的性子,看着沉默,不显山不露水,真要怒起来,诛你满门。 颜执安不知齐国公的心思,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朝对面走去。 皇帝坐在案后,殿内尚算清冷,让人很舒服,但久坐思考的人还是生了一脑门的汗。她就在那里,肌肤雪白,死气沉沉。 她身上的气质,如同垂暮老者,与她的年岁极其不符。 颜执安近前,循齐放下笔,抬首看着她,两人四目相接,颜执安身上穿的衣裳都是从中宫取来的。起初,皇帝是生气,后来随她去了,也不过问。 “陛下要恢复早朝吗?” “太傅觉得不妥?” “不妥,陛下的腿伤还未好。” “等到腿伤彻底好了,外面早就乱了。太傅以前常让朕勤勉,朕做的不对吗?” “陛下不必讥讽臣。”颜执安懒得费口舌,索性提起裙摆,朝着皇帝跪下来,正色道:“臣恳请陛下以自己身子为重,暂缓早朝。” 她这一跪,让循齐的心都揪了起来,阖眸道:“滚出去。” “陛下不答应臣,臣绝不会妥协。”颜执安说完,俯身叩首。 循齐眼睛发疼,拍案怒起:“起来!” “陛下答应了吗?”颜执安反问。 循齐气得浑身都疼,捂着心口,道:“出去,朕答应你。” 颜执安很满意,徐徐起身,下一息,循齐朝她丢来一本奏疏,“颜执安,你存心与朕过不去。” “陛下想多了,臣如今身无一物,哪里还敢挑衅陛下。”颜执安弯了弯唇角,心境平和。 循齐直勾勾看着她,气得俯身,伸手去抚摸腿,见她脸色不对,颜执安上前,“自己和自己生气做什么劲。” “退下。”循齐忍着疼,“朕看见你,心里就不舒服。” “臣看见陛下,很高兴。”颜执安低声哄她一句,又扶着她坐下,自己蹲下来,卷起她的裤脚,低头去查看伤势。 看着她低头,循齐歇下周身的防备,尤其触及她后颈柔软白净的肌肤,无端透着一股脆弱。 循齐伸手捂着胸口,觉得心口作痛,像是抓住了什么,很快就会消失。 颜执安越卑微,她越不满,“太傅,你的规矩呢?” 一句话,将颜执安这些时日以来的坚强摧垮了。她放下卷起的裤脚,扶着桌角站起身,微微一笑:“陛下,是不是臣落魄,您才觉得高兴?” 这些时日以来,皇帝对她爱答不理,哪里还有往日粘着的模样。她知道她伤她太深,她有气有怒,是人的情绪是爆发,人非神仙,理该有自己的七情六欲。 颜执安依旧不生气,平和娴静,她越平静,越显得循齐无理取闹。 循齐深吸一口气,道:“太傅,你喜欢金陵,便回金陵去罢。朕的伤已然大好,从前的事情,朕已不计较了。” “不,你还在计较。”颜执安不信她的话,若不计较,怎么会对她这么冷淡。 她坚信循齐心中有她。 循齐睨她一眼,起身又想跑,刚站起来,就被颜执安按坐下来,“院正哭哭啼啼找我,让我盯着陛下,不要站立不要喝酒。他都哭了,陛下也该怜悯他才是。” 人就在跟前,温柔以对,给了循齐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心底出现一种声音,留下她! 循齐犹豫不定,冷哼一口气,颜执安俯身看着她:“我们和好,好不好?” “和好?”循齐像是听到了今生最大的笑话,“我为何与你和好?颜执安,你是养过我,我已经将这份恩情还给颜家。朕对你的家人、你的学生呵护备至,朕不欠你的。” “我知道,我欠陛下良多。”颜执安矮下姿态,温声说道:“陛下要立后,臣也随您。” “你、你做梦。”循齐羞得脸色发红,握紧了拳头,“你就是做梦。” “罢了,臣愿意跟随陛下。”颜执安起身,莹白的指尖拂过皇帝的面前,如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收回袖口里,让循齐什么都看不到。 循齐冷哼一阵,颜执安看了一眼桌上的奏疏,不多,便道:“陛下可想去放风筝?” “不去。” “去园子走走?” “不去。” “臣绣了香囊,要不要?” “不要。” “陛下当真冷漠。” “哼。” 颜执安含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凝着她气呼呼的脸颊,“罢了,臣陪陛下。陛下想做什么?” “你出去。”循齐低头。 颜执安无奈,不勉强她,只低语一句:“陛下越发凶了。” 她退出去,吩咐秦逸入殿,自己去寻找内侍长,询问开朝一事。 “陛下是有旨意,我觉得太傅必会劝说陛下,故而在等您。”内侍长玩笑道,他并没有轻视皇帝的意思,而是相信太傅会劝说皇帝。 颜执安苦笑,“她如今厌恶我,总是让我离开。” “陛下呀,脾气倔,像极了她的母亲。”内侍长低叹一句,“您多忍耐。再过几日,她就会想通了。她的身子不好,脾气差了些,您莫见怪。” “好。我知道,谢您提醒。”颜执安道谢。 皇帝并非暴怒的性子,见到她,就想起被抛弃的时日,心里不甘心罢了。 午后,阳光炙热,殿门也关了,锁住清凉,皇帝坐在案后,颜执安坐在窗下,一个看书,一个在做绣活。 再过几日就是皇帝的生辰。她在病中,今年的万寿节必然不会热闹的。 饶是如此,群臣的礼物也早早的奉上,皇帝收到了杜孟的礼物。 是一本书,是游记,记录她这些年来去过的地方。皇帝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金陵,来回匆匆,并没有好好地去玩。 皇帝聚精会神地看着游记,又将杜孟招来,询问书上的景色可为真。 君臣探讨,难得的和睦。探讨过后,皇帝赏赐了些金银,杜孟缺钱,给再多的赏赐不如给些钱。 这是天子赏赐,杜孟不敢推辞,跪地谢恩。 事后,皇帝赐宴,她觉得杜孟博学,拉着人说话,宴上饮酒,最后,君臣都醉了。 秦逸将杜大人送回府邸,皇帝爬上床,呆呆地看着虚空,然后招呼宫娥:“去将左相找来。” 左相?应相吗?宫娥不敢奉醉诏,转身去询问内侍长。 内侍长在偷懒,睁只眼闭只眼,道:“去找太傅。”皇帝是要找太傅,找什么应相,她与应殊亭关系一般,不至于酒后巴巴地去找她来。 宫娥也是糊涂,但皇帝更糊涂,这就去后殿找太傅。 颜执安来时,皇帝醉倒在床上,脸颊红扑扑,眼睛睁得很大,水色迷离,略显迷离。 乍见颜执安,她便笑了,爬起来,可一动弹就疼得抱住自己的腿,难得喊了句疼。 “你喝酒了?”颜执安不心疼她,那么大的人说了不听大夫的话,疼死活该。 她转身想走,皇帝从身后将她抱住,脑袋歪在她的肩膀上,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她冷冷地问:“喝了多少” “九娘……”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抱住她,轻轻地嘀咕一句,胆子不小,敢喊她九娘了。 颜执安转身,将皇帝扶好,皇帝醉了,但不放肆,乐呵呵地看着她,像极了从前在相府的傻样。 皇帝跪着床上,仰首嬉笑,随后捧起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吻奉上。 她醉了,醉到忘了不开心的事情,虔诚地捧着眼前的人。 唇角触碰的一刻,小皇帝睁大了眼睛,像是吃到了糖果。颜执安没有推开她,而是伸手扶住她,免得无力倒下去。 醉鬼放纵地吻着心上人,汲取芳香,本就晕眩的脑袋,更加晕了,吻到最后,自己不得不松开,太晕了。 “满足了?”颜执安扶着她,眼神晦涩,“下回可喝酒了?” “喝。”醉鬼无所畏惧,甚至不服输地与她对视一眼。 颜执安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她很高兴,还蹭了蹭颜执安的掌心,掌心一片柔软。但颜执安收回手,道:“还喝,对吗?” 醉鬼没有回答,但一双眼睛瞪着她,她是尊贵的皇帝,谁敢束缚她。 颜执安冷笑道:“坐好。” 循齐不肯,反拉住她的手,嘀嘀咕咕喊九娘,似想与她同辈,想要将那些年岁之差盖过去。 “来人。”颜执安吩咐一声,旋即摊开皇帝的掌心,掌心细腻柔软,透着粉妍。 宫人匆匆而进,听得太傅吩咐:“去找块戒尺来。” 酒醉的人一呆,还知道收回手,道一句:“我是天子。” 颜执安冷笑,不为所动,甚至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急燥,不管不顾低头去咬对方的手。 第100章 打完又来哄,你脑子有病啊。 皇帝有些幼稚,不像是皇帝了,像是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小孩子。颜执安不恼,任她去咬,疼得狠了,只是蹙眉。反是皇帝自己,咬了一口就松开,然后自己伸手抚摸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似是不舍似是后悔。 她咬了她,自己也没有痛快,而是怜爱地抚摸着伤口。她很矛盾,明明泄恨了,但又痛苦、后悔。 颜执安静静看着循齐,许是喝酒了原因,脸色透着粉妍,唇红齿白,看着有些讨喜。 这时,宫娥递来戒尺,颜执安接过,随后,呵斥对方。 循齐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下息,转身就想跑,可颜执安比她更快,握住她的手,“小齐。” “退下!” 许是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循齐摆起了皇帝的架子,挺起胸膛,但她忽略自己的手在人家手中。 颜执安道:“手。” “你傻呀,你打我,我还要把手摆好?”循齐难得说了句话,眼睛明亮有神,说话时豪气,可在颜执安的眼神中慢慢地将掌心摊开。 戒尺落在了柔软的掌心上,循齐疼得睁大了眼,“你真的打呀……” 话音落地,接着又是几下,她一面忍着疼,一面说大话,“我以后会还回来的,你是哪家的先生?” 她越说,对方打得越重,又打几下后,她便不说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自己先乐了。 颜执安望着她,示意她将另外一只手拿上来,她嬉笑一句,道:“你这先生,脑子不大好。” 她不动,颜执安也不动,反而问她:“疼吗?” “不疼。” “还喝酒吗?” “喝啊。” 瞧着她豪气干云的模样,颜执安气个仰倒,她反而笑了,悠悠地看着她:“你长得真好看呀。” 说完,伸手就要去摸摸,恰好被颜执安捉住手,又是一顿手板子。 门口的宫娥听着殿的动静,好像听到了陛下喊疼。她去找内侍长,内侍长午睡还没醒,摆摆手,“陛下醉了,别管她,太傅伺候着呢。” 内侍长嘱咐一句,便又睡了过去,午后好睡,不仅他睡着了。酒醉的人也睡着了,晕乎乎地抱着颜执安,睡得格外舒服。 一觉醒来,殿内点了灯,原浮生正在给她诊脉,扫了一眼她红肿的手心,无声笑了。 她捂着额头,准备爬起来,感觉掌心疼,甚至有些肿胀感,她摊开右手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左手,都是一样的。 心中怒气涌上来,愤怒地坐起来,没找到罪魁祸首,但见到了秦逸,“太傅呢?” “外面看着药汤。”秦逸不知内情,据实回答。 循齐闭上眼睛,双手微微作疼,甚至不能弯曲,她咬咬牙,道:“令她进来。” 除了颜执安外,无人敢对她动手。 她阖眸,眼睫不安地颤了颤,原浮生翻过她的掌心看了看,浅笑盈盈地开口:“疼吗?” “山长想看笑话尽管看。”循齐压制着自己的怒气,撩了撩眼皮,展露几分威仪。 有些嚣张,还有些威仪。原浮生按了按红肿的掌心,唇角扬起弧度,打得好。 颜执安很快就来了,扫了皇帝一眼,“陛下醒了?” “颜执安!”循齐咬牙切齿,怒视眼前云淡风轻的人,对方却轻轻开口:“不喊九娘了?” 皇帝没有反应,原浮生噗嗤笑了起来,笑得皇帝面容发烫。为免皇帝生气,将她伤药递给颜执安,自己行礼离开。 颜执安换了一身衣裳,草青色的对襟,脖颈修长,她走到原浮生刚刚站立的位置上,凝着暴怒的皇帝:“你不喝酒,我自然不会打你。” “朕是天子!”循齐怒到极致。 颜执安知晓她会这么说,也做好了准备,慢条斯理回答:“陛下奉臣为太傅,臣自然*有监管陛下的权力。” 循齐:“……” “原正说了多回,你都不听。”颜执安瞥过她的怒容,俯身坐下来,将伤药放在榻沿上,道:“下回还喝吗?斟酌些也就罢了,偏偏将自己弄得烂醉如泥,醉后的事情还记得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没有责怪之意,也没有宽慰。 循齐倒真的去想睡前的事情,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记得与杜孟说话饮酒,其余的事情,竟一点都不想起来。 被人打了都想不起来经过,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眼看着皇帝无话可说,颜执安戳戳她的眼睛:“这里疼吗?哭了好久。” “你骗朕。”循齐不信。 “不信我,可以去问问外面听候差遣的宫娥,有没有听到你的哭声。”颜执安温和而笑,调侃一句:“哭得可伤心,还作了保证,伤好之前不饮酒。” 她说得煞有其事,循齐当真呆住了,自己冥思苦想,颜执安拿起她的手,哀叹一声:“三日都无法握笔,也拿不住筷子,酒好喝吗?” “闭嘴。”循齐凶神恶煞地怒骂,下一息,掌心发疼,对方正捏着她的伤,“颜执安!” “陛下酒醉后喊九娘的。”颜执安握着纤细的手腕,幽幽发笑的,道:“下回再喝,还打你手板。” “卿该回府去了,长住宫廷,外臣会以为朕囚禁卿。卿家去。”循齐冷漠地收回手。 颜执安端正态度,目视炸毛的皇帝:“是吗?你确定醉后不会巴巴地召臣来吗?臣这两日不来正殿,你在这谁喝酒,我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你喝的时候便来阻拦,不会巴巴地事后来与陛下算账。” “朕找你的?”循齐不可置信,这不是上赶着送把柄吗? 她深吸一口气,怨恨自己,恨铁不成钢,道:“朕知道了,卿家去罢。” “别闹,上药,不然明日还会肿的。”颜执安轻轻拉过皇帝的手,皇帝瞪她:“你是不是有病,打完了又来哄?” 颜执安淡笑,丝毫不介意她的话,“你睡着后上了一遍,再上一遍,好得快。” 这人脑子多半坏了。循齐不听她的,将双手背在身后,十分警惕。颜执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想让谁给你上药?秦逸还不知你挨打了,难道你要让秦逸知道吗?” 秦逸知晓,更丢人了。 “你走开,还有山长。”循齐挑眉,抬起头,直视颜执安眼中的玩味,好像哪里不对劲? 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循齐狐疑,颜执安悠悠一笑,扯过她的手,道:“别闹,原浮生还能给你喂饭不成?” 循齐:“……” “不用你喂,我自己长手了。” “嗯,长手了,所以喝酒,长腿也会满地跑。”颜执安按住她的手,拨开伤罐子,抹了些药膏,轻轻地涂在掌心中。 她的动作再温柔再亲昵,也无法让循齐感动,她就是一罪魁祸首。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郁气,忍着掌心传来的刺痛感。 上过药,颜执安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她又气又恼,偏头不让她摸。 颜执安含笑,光影下,身形颀长,发色如黑,肤如凝脂。皇帝不让摸,她偏要去摸,直摸得皇帝瞪着她。 见好就收。 “我让人做了些粥,陛下酒醉醒来胃口不好,喝些粥暖暖胃。” “朕要见内侍长。”循齐不理会她的言辞。 颜执安不走,立在跟前:“去找内侍长告状?” 循齐一噎,她怎么知道的。循齐眯了眯眼,“朕让内侍长送卿回府。” “午后那么大的动静,你以为内侍长不知道?”颜执安俯身坐下,友好相视,“内侍长就在殿外,我做什么,他不知道?小皇帝,你可知你引起民愤了,旁人不敢劝,都巴不得我来管你。” 确实,颜执安回来后,内侍长便不怎么劝说皇帝,旁人不知她二人之间的关系,内侍长看得一清二楚。颜执安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皇帝伤一根发丝。 是以,内侍长知晓,但不管。 循齐吃瘪,复又躺下,小心地翻身,不和她吵。 吵也吵不过。 她的软化,颜执安也看在眼中,无奈一笑,说道:“我让人去端粥,陛下不想臣喂,那便自己吃。” 循齐翻身,自己生闷气。 待端了晚膳过来,循齐当真自己去吃,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吃下去。 一碗粥吃得很快,吃过后,宫娥收走碗筷。 秦逸匆匆回来,她送杜孟回府,才刚回来。不想,她一进殿,就发现皇帝幽幽盯着她,好似自己做了错事。 她略有些紧张,忙叩首请罪,一旁的颜执安扫视她:“你也累了,回去歇着。” 皇帝一声不吭,秦逸不敢奉太傅的吩咐,她是上司是皇帝,不是太傅。 见她不动,皇帝冷哼一声,道:“滚出去。” 皇帝心情不好,秦逸不知何故,但还是不触碰她的霉头,迅速退出大殿。 颜执安将自己批阅过的奏疏,摆在她的面前,“陛下过目,明日分发下去。” 这是要事。循齐不与她计较,自己翻阅奏疏,论处理朝政,颜执安更在行,她看了几本,就丢给颜执安,“不用看的,你看着办,我想出去走走。” 难得有人来接管,她也不用盯着,让自己喘口气。 闻言,颜执安唤来宫娥,自己扶着她起来,穿鞋,并嘱咐一句:“陛下且安分些。” 简单的一句话乍听温和,细细去分辨,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皇帝睨她一眼,道:“卿自重。” 颜执安淡笑,朝皇帝行礼,“臣送陛下。” 坐在轮椅上的循齐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她,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发声。 颜执安看着她的唇角,辨别出她要说的话:你会遭报应的。 小皇帝气走了,出去赏月,颜执安被逗笑了,等人出去后,收敛笑容,转而去处理政事。 几日的时间,她已游刃有余,她走后,朝廷内换了新人,李家的人除去齐国公外,几乎都没有讨到好处。 先帝在位时,因其身份尴尬,故而对李氏多有包容。但小皇帝不同,她是李家的女人,血脉纯正,自然不会避讳这些复杂的关系。登基三年,斩杀数位郡王,打压公主,让李家的人夹紧尾巴做人。 血脉纯正,便是她的底气,且她的帝位是来自先帝,占据正统,除去不立皇夫外,李氏一族压根抓不到她的把柄。 不仅如此,在此期间,皇帝让郡县举荐良才,男女不限,因此,朝中多了些女官。 这回保下杜孟,皇帝又添一名心腹。 三年半的时间,她确实做了不少实事。 皇帝在外走了一圈,亥时左右回来的,梳洗过便睡觉,看都不看颜执安一眼。 颜执安不去她跟前讨嫌,做完自己的事情便离开。 晚上睡得早,清晨起来便早,三人难得凑在一起用了早膳,原浮生早出晚归,相府客院也整理好了,她今日出宫就不回来了。 去相府休息便利,免得来回奔波。循齐答应她的要求,转而去看太傅:“太傅可要回家?” 颜执安看都不看她:“不回。” 循齐不满:“你再不回去,你的学生们会以为朕囚禁你。” “是吗?谁说的,应殊亭聪慧,不会这么想,其他人跟随她,怎么会这么想,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这么想。”颜执安放下筷子,拿起湿帕子擦擦嘴,望向皇帝:“但臣要去国公府训诫晚辈,黄昏回来。” 说完,她还不忘用眼睛扫向皇帝的双手,夹了块米糕放在皇帝的碗里,“陛下,试试这个。” 小皇帝的手拿不住筷子,故而只喝粥,颜执安似是故意提醒她,才夹了块甜糕给她吃,引以为戒。 循齐冷哼一声,“卿不必回来了。” “还是要回来的,我若不回来,院正还得来我跟前哭。”颜执安慢条斯理地回复一句,转头见原浮生低头闷着笑,她轻轻敲敲桌面:“山长,注意你的仪态。” “知道了。”原浮生脸色憋得通红,忙起身与皇帝行礼,“陛下,臣明日来给您诊脉。” 说完,她匆匆离开,殿内的皇帝丢了勺,抬起下颚,不悦道:“朕可以随时撤了你的太傅虚衔,那是追封,如今你活得好好的,自然不作数。” 颜执安的目光落在她的下颚上,脖颈修长不说,那里的肌肤十分娇嫩,她无奈道:“陛下,臣就在这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闭嘴。”循齐再度动怒,拍案而起,怒视她波澜不惊的双眸:“朕从未想过让你死,是你觉得朕不可靠,一意孤行。欺君大罪,朕可以让你们颜家满门来付出代价。” 她的神色、她的语气都不像是要杀人,而是发泄心中的怨恨。 颜执安摆手,将秦逸等人屏退。她走近皇帝,凝视对方:“臣就在这里,陛下下旨,颜家绝对不会反抗。” 她身上的香气,如同一层温水,慢慢地将循齐包裹起来,心中的怒气也随之消散,她转身道:“出去。” 颜执安笑了,看着倔强的背影:“臣可能回来?” “随卿。” 颜执安复又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的米糕,走过去,绕至她的跟前,将米糕喂到她的嘴边:“臣给陛下赔罪。” “赔什么罪?” “假死之罪。” “不吃。”循齐复又炸毛了。 颜执安将米糕往她嘴边递了递,“臣下回不打陛下了。” 循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咬唇:“颜执安!” “陛下喊九娘的时候情真意切,喊颜执安时好似有天大的怨恨。”颜执安无奈极了,还是酒醉后乖一些,哪怕挨打也会将手伸过来。 “吃了。” 循齐就是不吃,颜执安无奈,只能自己吃了,便道:“我下午便回来,陛下想吃什么,都可以。” 循齐蹙眉,颜执安却说:“陛下吃了臣几日膳食,好吃吗?” 这几日是她做的?循齐不可置信,她扬唇浅笑,出宫去了。 殿内空荡荡,她扶着食案坐下来,也不用筷子,自己用手拿了块米糕,随意放入嘴里,有些微甜。 吃过两块,宫人道院正来了,背后偷偷告状的罪魁祸首来了。 循齐冷笑一声,道:“令他进来。” 秦逸也来了,扶着皇帝回榻,此时,颜执安正出宫,在宫门口遇到华阳长公主。 颜执安下车行礼,裙摆逶迤,华阳瞪大了眼睛,“你真的没死?” “让公主见笑了。”颜执安不苟言笑,弯腰行礼。 颜执安可比小皇帝性子好,华阳轻叹一口气,道:“我是听闻外面的消息,特地来找你,不如去我府上坐坐?” “我去镇国公府,殿下有话不如去马车说?”颜执安委婉拒绝她的提议。 华阳吃了几回亏,不敢贸然行事,颔首道:“你上来。” 颜执安登上公主府的马车,华阳本想询问她假死一事,最后都被挡了回去。 见问不到实况,她便说了临安郡王的事情,临安郡王是她的侄儿,而王妃是颜执安的侄女,她二人应该能说到一起。 颜执安在金陵,不懂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但颜家说临安郡王是被诬陷的,始作俑者就是皇帝。 华阳也说临安郡王死得不明不白。 “郡王说陛下与他的王妃说了,要立她的孩子为除储君,让她做储君之母。” 闻言,颜执安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浮现嘲讽,“殿下,陛下说的话,为何满城尽知” 颜明芷着实是愚蠢,既然皇帝有此意,她自己知晓便可,何必告诉郡王,郡王又闹得满城尽知,皇帝不杀你,杀谁? “我觉得,是陛下给郡王妃做局。”华阳蹙眉,心里还是心疼自己这个侄子。 不想,颜执安面色冷淡,“就算陛下有此心,为何要闹得满城尽知,惹来麻烦不说,动摇朝廷根基,陛下岂会留他性命。真要怪就怪他自己。” 华阳不以为然,心中疑惑,“陛下为何要这么说?” “或许陛下当真有此心。”颜执安敷衍一句,自己愚蠢就不要怪旁人给你下套。 但凡这对夫妻二人有一个聪慧的,不至于落得此下场。皇帝杀了郡王,但没有剥夺王爵,颜明芷依旧是郡王妃,这不是给李家脸面,而是给那个孩子脸面。 华阳沉默,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心中疑惑,不甘心问道:“陛下为何要立储?”她才二十岁,还未曾成亲,将来自己的孩子该怎么办? “或许陛下有自己的用意。”颜执安阖眸,不想再回答她的问题。 华阳算是与皇帝血脉最近的长辈,是她的亲姑姑。如今华阳自己都不敢去皇帝跟前凑热闹,足以见得,皇帝发起疯来得有多狠。 没有长辈的支持,她自己摸索,手段狠,一击必中。 “殿下,臣先回去了。”颜执安起身,吩咐马车停下。 华阳略显急躁,道:“太傅,您回来,多劝劝陛下。” “好,我知道了。”颜执安敷衍一句,她劝什么,皇帝如今自有威仪,她是太傅不假,但也是臣下,遇大事,以陛下旨意为主。 两人分道扬镳,颜执安转身走上宫里的马车。 镇国公府的人见到家主回来,急忙去通传,镇国公见到侄女,头疼不已,“你怎么回来了?” “长兄说我不管子侄,我听他的回来管一管,让他们过来,考一考课业。”颜执安莞尔。 镇国公汗颜,“你别笑,你一笑我就发慌。” “伯父慌什么,我是听从世子的建议。”颜执安摆手,“我借您的书房一用。” “行,听你的。”镇国公不好与她说什么,想起一事,询问道:“你的相府还住吗?” “自然住的,那是官宅,不属于私宅,我活着,那就是我的,我死了,便是陛下的。” 颜执安一面说一面走远了。 黄昏时分,颜执安踏入正殿,皇帝正与应相说话,她进去后,应相起身,朝她行礼:“老师,我先走了。” 颜执安颔首,目送她离开,转身之际,皇帝悠悠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都是怨恨。 “陛下今日很乖。”颜执安点评一句,随后说道:“今日是陛下生辰,陛下吃面吗?” 皇帝重伤一月,为着她的身子着想,万寿节也被取消了,但该吃的面条还是要吃的。 “不吃。”循齐冷漠地拒绝,“朕怕折寿。” “不是陛下怕折寿,是怕握不住筷子,对吗?”颜执安走上前,语气温和,说:“臣在山中过了两年,自给自足,厨艺精进不少,陛下要试试吗?” 循齐托腮,警惕地凝着她,想起她的女红,便道:“你的女红呢?” 颜执安蹙眉,“臣说厨艺。” “朕说女红。”循齐抿唇,冷笑一声:“你明知今日是万寿节,昨日还……” 她羞得脸色发红,双眸却是十分水润,漾着水光,看得人心口发软。颜执安笑了,笑容真诚,道:“昨日不打难不成留着今日打?” 循齐:“……” 100-110 第101章 自己和杜孟暧昧了? 循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太羞耻了。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心里略微好受,道:“今日生辰,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臣,臣将杜大人寻来,如何?”颜执安弯唇,笑容悠悠。 说完,她走过去,推着皇帝往外走,皇帝握住扶手,“去哪里?” “膳房。” 皇帝的寝殿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日里热菜烧水,偶尔也会做些点心一类的吃食。这几日都是颜执安在用,做些清淡的菜肴。 日落黄昏,金乌西沉,宫娥们见两人进来,循序退出去。 颜执安对这里也很熟悉,熟练地找到面粉,卷起袖口,看得循齐诧异,这是改换身份了? 和面、揉面、接着是醒面。 循齐也不吵不闹了,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她。 小皇帝难得安静下来,颜执安也不去吵她,做了份点心递给她,她一呆,“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 “我在庐州山中待了半年,又三进宣州,只有无名跟着我,闲暇之际,学着做吃的。” “你四度进山,毫无所获吗?”循齐想起原浮生说的那个规矩,颜家女儿一旦用情,便会丧失寻矿的天赋。 颜执安揉面的动作顿了顿,笑容苦涩,“没有收获。” 循吸垂眸,心中有些揪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曾经的颜执安并非皇家人,依旧年少成名,惊才艳艳,如今失去相位、连成名的天赋都失去了。 值得吗? 循齐默默叹气,不再说话。 颜执安让人搬来桌子,又将面条放在她的面前,小皇帝没有动,甚至拿眼睛剜着她,好像在说:你是故意的? “陛下二十岁了。”颜执安好脾气地提醒一句。 循齐讥讽:“是呀,太傅也不小了,你怎地还不成亲?满京城儿郎就没有你喜欢的吗?” 她将长辈的话都说完了,让颜执安万分羞愧,端起面碗,夹了根面条递到她嘴边,她张嘴,咬了一口。 小皇帝还算配合,不吵不闹地吃完了面条。 “走罢。”颜执安起身欲走,循齐疑惑:“你不吃吗?” “先送你回去。” 两人回到正殿,恰见院正与内侍长说话,循齐眯了眯眼睛,对面两人似乎感觉到锐利的目光,及时回身。 “见过陛下。” “见过陛下。” 循齐悠悠望着两人:“卿家在说什么?” 院正与皇帝待了一月有余,当真是怕了她,不敢说真话,扯了家里的家常事来说,小皇帝被糊弄住了,点点头,回殿去了。 院正紧紧跟上,内侍长与太傅遥遥一笑,太傅回身去膳房了。 夏日里酷热,伤口容易发炎,院正频繁来换药,一日两回,意味着他一日间要将皇帝两回。皇帝性子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伺候时颤颤兢兢。 腿脚依旧浮肿不见消,循齐看着伤口,询问院正:“怎地不消肿呢?” 院正张嘴扯了许多药理,听得皇帝皱眉,道:“朕听不明白你这些,只想知晓何日消肿。” “伤口愈合好,会慢慢消。” 简而言之,短时间内消不了,循齐冷冷看他一眼,恨得将人踹出去。 不等她踹,院正自己颤颤悠悠地退出殿。 今日是万寿节,宫里不设宴,宫里也会燃放烟火,热闹一阵后,归于寂寞。 循齐对烟火没有兴趣,自己早早地睡了,颜执安站在廊下,抬手可见烟花,火树银花,如同七彩祥云。 廊下的宫娥们纷纷叫好,一扫多日来的沉闷。 听着一句句欢笑声,颜执安不由笑了,转身回正殿。小皇帝已睡了,晚上的药里有安眠的作用,晚间睡得很好。一觉醒来,精神奕奕。 颜执安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如笔,细细描绘她的容颜,风华正茂,恰是最好的年岁。 掌心轻抚小皇帝柔软的面容,像是拂过柔美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 颜执安俯身,轻轻地吻上唇角,随后又撤回来,略有些紧张,好在皇帝睡得正香,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周遭寂静无声,细细听来,皇帝的呼吸声清晰可见,颜执安合衣在她身侧躺下,遐思间,不觉唏嘘,自己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一觉至天明,皇帝照常醒来,身旁无人,她没有察觉身侧之地曾有人躺过。 刚洗漱,朝臣便来了,禀报要紧的事情,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将重臣找来。 等散朝,已是午时,饿得饥肠辘辘。她不得不先喝了口水,宫娥端来午膳,是一碗汤圆。 皇帝狼吞虎咽吃了,杜孟便来了,她将人召进来,呈上数份案卷,皆是先帝在位年间无法处置的案子。 杜孟的来历,刑部众人都知晓,明里暗里不待见她,将一些棘手的案子交给她。殊不知杜孟丝毫不畏惧,将查到的结果直禀告圣上。 皇帝扫了两眼,“你怎么在查旧案?” “上司令臣查的。” 皇帝明白,看向她:“朕知晓了,案卷留下来,朕明日给卿答复。” “臣退下。” 循齐利用下午的时间将案卷都翻了一遍,归类整理好,黄昏时分,太傅从颜家回来。 她将人召入殿来,将案卷递过去,颜执安狐疑地看向循齐。 “先帝在位期间,京城看似是天子脚下,常有恶事发生。先帝不知,刑部失职……” 皇帝絮絮叨叨说着,颜执安只扫了一眼,就知晓是什么旧案了,道:“陛下想处置便处置,杜孟已查清,按律处置便是。” “卿不反对?”循齐瞄着她。 “反对作甚,杜孟查到了证据,国有国法,自然按照国法处置。” “太傅只看了一遍,似乎了如指掌?”循齐冷笑。 颜执安习以为常,“我也曾听闻过,圈占良田的事情不在少数,陛下惩治也可,先帝当年留着,便是要交给你来处理的,震慑世家。” 循齐震惊,“先帝知晓?” “杜孟入刑部不过三五日,如何查得这么快,前人查清楚了,留下证据,这才让杜孟得了便宜。”颜执安解释,眸中添了几分仁爱,“这不是先帝偏袒,而是留给陛下,但如今陛下自有威仪,用不着这些。” 循齐沉默,端起茶水抿了口,指尖轻轻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下旨吧。”颜执安提醒皇帝。 循齐沉默,道:“召翰林院当值的翰林与齐国公来见朕。” 旨意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天色一黑,刑部挨家挨户去拿人。 杜孟拿着圣旨,想起宫内少年天子,轻轻地笑了,随后道:“走。” 一夜间,京城内灯火通明,就连原浮生都被惊到了,耳畔传来哭声,她下榻询问缘由。 无名靠着墙,看了一眼隔壁,道:“隔壁犯事儿了,抓了人,家眷在家哭呢,您安心睡着。” “我睡得着吗?怎么半夜抓人?”原浮生拢了拢身上的衣襟,十分奇怪。 皇帝不养伤又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无名说不上来,“家主没和我说。” 原浮生一夜未眠,天亮去国子监,学生们也是无精打采,只来了一半的人,其余的人都请假。国子监徐祭酒也不在,听说被抓去刑部,国子监内的学生都没有心情去上课。 走了一圈,她又回宫去了。 小皇帝掌心的伤消肿了,还有些青紫的痕迹,能勉强握住筷子,见到人来,让人去摆碗筷。 “山长从哪里来的?”循齐夹了块鱼肉放在自己的碗里,慢条斯理地问话。 颜执安盛了碗汤,递给原浮生。原浮生喝口汤压压惊,惊魂未定,“我家隔壁哭了一夜。” “不是隔壁,是对门。那是徐祭酒家。”颜执安提醒她,“她的儿子打死百姓,她买通官府,另找了替罪羊,被杜孟翻了出来,如今抓去刑部了。” 原浮生想起徐祭酒和善的面容,当真令人吃惊,她不得不端起碗筷又喝了口汤,汤水清淡,她提醒颜执安:“有些淡了。” 不想颜执安回她一句:“病人自然清淡些。” 原浮生睨她一眼,放下汤碗,这时,皇帝开口:“山长不如留下,暂代祭酒一职。” 原浮生一口汤刚吞咽下来,险些就喷了,“陛下,我何德何能?” “随你,你自己考虑。”皇帝不勉强,“徐祭酒看似仁善,育人教书,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至少,山长做不出这等事情。” 原浮生:“……”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呢。 “旁人不服气。” “原家书院,誉满天下,山长德高望重,谁敢不服?”颜执安顺势掺和一句,说道:“相府对门的府邸是陛下旧时的公主府,你若愿意留下,可直接搬进去。” 原浮生夹了块鸡肉,扫了两人一眼,不回答此事,反而问皇帝:“陛下的手伤好了吗?” 话音落地,皇帝手中的筷子抖了抖,面色羞红,原浮生立即就笑了,道:“下回还喝酒吗?” “山长若是不愿意,回金陵去罢。”循齐放下筷子,不吃了,吩咐宫娥推她离开。 皇帝走后,原浮生看向好友:“你二人是和好了?” 提及此事,颜执安也是浑身无力,“什么算是和好?对你爱答不理,算吗?” 原浮生无语,吃饭吃饭。 待放下筷子,颜执安才说:“我希望你暂时留下。” “你想让我帮你辖制国子监?”原浮生一眼就看破她的心思,不免提醒一句:“她对你爱答不理,留着有意思吗?” “有。”颜执安笑了,想起她醉后喊九娘的模样,笑眯眯的,十分可爱。 原浮生不客气地翻了白眼,道:“等立后,我再走,送你一程。” “好。” 两人相视一笑,原浮生甘拜下风,自觉自己不如小皇帝爱得那么深。 用过午饭,原浮生去补觉去了,昨夜吵了一夜,晌午又是心惊胆颤,吃过饭便觉得昏昏欲睡。 皇帝不同,午后召见大臣,不少人来求情,多是为徐祭酒求情来的。她一向仁善,待人友善,朝臣希望陛下从轻发落。 皇帝看向太傅,颜执安起身,道:“陛下,臣也希望陛下网开一面。” “好,听太傅的,其子不可饶,杀人偿命,斩立决,她、便放了。”皇帝若有所思,给人感觉就是听了太傅的话才会赦免徐大人。 殿内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看出些名堂,哪怕太傅离去两年多,皇帝依旧信任她。 但太傅在宫里,被皇帝看顾得严紧,纵犯人家属想要求她也找不到门路。 找不到太傅,便有人前往镇国公府求见镇国公。 镇国公府门口马车如云,险些被踏破了门槛,消息传至皇帝耳中,她托腮看着太傅:“太傅,你家后宅起火了。” “是陛下造成的。”颜执安也觉得头疼,起身说道:“臣回镇国公一趟。” 循齐冷冷地笑了起来。 太傅一走,殿内安静下来,皇帝自己去廊下走动。 腿上的伤在愈合,已不疼了,偶尔落地,还能走两步。她扶着墙,沿着檐下慢慢走。 秦逸等人站在一侧,唯恐皇帝摔了下去。 练习一阵,杜孟求见皇帝。皇帝摆手,秦逸领着人走入廊下。 杜孟抬头,见到廊下一袭红衣的皇帝,长发如锦缎,汗水打湿了额间鬓发,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她本是皇帝,此刻不觉得狼狈,反而露出几分脆弱。 “臣见过陛下。”杜孟走上前行礼。 皇帝扶着墙,微微喘气,“卿来了。” “臣来见陛下,为镇国公府一事。”杜孟低头,不敢面对皇帝。 夏日燥热,杜孟一路走来,后背一身冷汗,皇帝见她脸色红得发烫,吩咐秦逸去奉凉茶,“卿且喝茶,你老师已回镇国公府收拾残局去了。” 杜孟惊讶,“老师回去了?” “对,等她来,她会给你交代的。”皇帝粲然一笑,恰好一滴汗水滑过侧脸,落入肩际。 她的笑容,略显明媚,不再是那么阴郁。 她主动劝说杜孟:“你老师不是糊涂的人,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改变自己的原则,至于镇国公,自由人去管。颜家,轮不到他当家。” 颜家的掌家人是颜执安,镇国公只是镇国公,无法代表颜家。 杜孟听着皇帝清脆的话,悬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她害怕镇国公结党营私,连累老师。陛下既然劝说,她也不用担心。 廊下坐了片刻,暑热之气暂缓,皇帝也不说话了,扶着墙练习走路。 她已有近两月未曾下地行走,走路时不稳,甚至一瘸一拐,十分难看。她走了一阵,杜孟便看了一阵。 杜孟看着她努力学习走路,不由想起自己,曾几何时也是这般在困境中挣扎。哪怕是皇帝,也有脆弱的一面。 循齐走片刻,靠着墙歇息片刻,走走停停,脚下无力,站在原地不想走了。她停了很久,杜孟察觉皇帝的疲惫,自己走上前,道:“臣扶着陛下去坐坐。” “好。”循齐没有多想,将手递给杜孟。 杜孟握住她的手腕,低头看去,她的手很好看,指尖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指甲盖透着粉妍,从这双手去看,该知皇帝是个好看的女子。 她看得出神,指腹擦过手腕的嫩肉,带起一股酥麻,她微诧异,眼前闪过一抹人影,“我来。” 颜执安上前,接过皇帝的手,扶着她走到轮椅上,随后故作诧异:“杜主事怎地来了?” “臣来说镇国公府一事。”杜孟低头,耳尖发红,不敢去看老师,道:“今日镇国公门前求情者甚多。” 颜执安颔首,“杜主事放心,我已约束好家里的人,不会发生你想的那些事情,那些人登门,颜家并未接见。他们迟迟不愿离去,总不好去赶人的。” “学生相信老师。”杜孟缓了口气。 颜执安道:“太阳下山,也不热了,你早些回去。” 杜孟闻声朝两人行礼,徐徐后退。 这时,秦逸拿了帕子给皇帝擦汗,正欲擦拭,陡然察觉太傅的眼神,她识趣,将帕子递给太傅,自己退下。 廊下的人都退开了。 颜执安走过去,抬起皇帝的下颚,擦拭脸上的汗水,她的力气有些重……循齐疼得嘶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脸,“朕自己来。” “臣伺候陛下,满殿宫娥可是伺候得不好?”颜执安语气不善,擦得侧脸一处发红,循齐觉得刺疼,道:“你作何那么用力。” 颜执安停了下来,深深看她一眼,将帕子丢给她,道:“陛下不走了吗?” “不走了。”循齐莫名其妙,手贴着自己的脸,但还是对上颜执安冰冷的眼神,猜测道:“你在家受了气,就来拿朕撒气吗?” “陛下想多了,臣在家好好的。”颜执安转身走了。 循齐觉得哪里不对劲,冲着她的背影怒喊:“颜执安,朕不是你的撒气包,你这是何态度?” “陛下记得去洗手。” 颜执安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循齐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她肯定在家里受气了。 洗手?自己洗手作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反反复复看了两遍,干干净净的,不需要洗。 循齐唤来秦逸:“打些水来,朕净手。” 秦逸遵照吩咐去办事。 循齐糊里糊涂,但还是将手洗了两遍,她询问秦逸:“你去瞧一瞧太傅做什么去了?” 秦逸抬首,大胆看向皇帝,骤然觉得陛下心绪解开,话也多了,似乎高兴了不少。 这是好事,她笑道:“臣悄悄地去。” 循齐挑眉,明眸善睐,秦逸觉得小皇帝也没有那么吓人。 颜执安回殿,奔波一下午,身子疲乏,先躺下小憩。 秦逸回禀睡觉。循齐拿着奏疏,旋即放下此事,安心处理政事。 晚膳前,两人再度见面。 心里的狐疑再度爬了上来,皇帝一面吃饭一面看着她,想要从她冷静的面上看出几分端倪,直到饭吃完,她也没有明白。 宫娥撤下碗筷,循齐端着茶抿了抿,随口问她:“你白日里与谁生气?”害得她做了撒气包。 颜执安:“……” 不说还好,她一问,颜执安起身走了,茶都不喝,身姿翩然,如孤冷的月。 循齐叹气,这人、莫名其妙。 她自己洗漱、安睡。 翌日清早,皇帝见朝臣不来,自己在殿内走路,刚走两步,颜执安进来,她少不得多看一眼,走路不尽心,脚踝一歪,疼得险些叫了起来。 秦逸忙上前搀扶,颜执安比她更快,扶着皇帝的手,“腿消肿了吗?” “还没呢。”循齐疼得脸色煞白,疼归疼,但还分了一半的精力去看她。 一眼看过去,颜执安神色和煦,并无不妥,罢了,不问了。 颜执安扶着皇帝去一旁坐下,脱鞋,卷起裤脚,莫说是脚踝,小腿都是浮肿的,比前几日肿得厉害多了。 “陛下太心急了。”颜执安无奈,不到时间就走路,难受的是自己。 循齐无所属,只道:“朕已经两月不上朝了,这破伤两月都没有好全。” 前一个月,伤口腐烂,莫说是走路,碰一碰都疼得彻骨。 颜执安来的这一月,伤口也在慢慢愈合,可这么重的伤势,一月的时间压根不够。 “急甚,六部运作,京城安稳。”颜执安嗔怪,又给皇帝穿好鞋子,安抚道:“不必着急,我在,总不会让这里乱了。” 循齐听她的话,不怕死地又问一句:“那你昨日生什么气?” 颜执安:“……” 她低头看向她的双手,皇帝识趣,将双手背在身后,莫说是碰,看都不给看一眼。 有了前车之鉴,循齐一眼就看懂她的眼神,呵呵笑了一声,“休想以下犯上。” “是吗?”颜执安跟着坐下来,瞥她一眼,“陛下觉得杜孟如何?” “耿直、心中有百姓。”皇帝不假思索道,“但是不懂变通,不如其他人圆滑。” 点评中肯。颜执安见她正色以对,微微放心,道:“除去政事外呢?” “政事?”循齐被问懵了,想起什么,随口就说:“你要给她说门亲事吗?” 颜执安噎住,道:“说给你,如何?” “我不要。”循齐瞪她一眼,“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颜执安起身,走到她跟前,她不由抬头,眸色懵懂,颜执安蹙眉,但还是说:“昨日她扶你的时候,耳朵红了。” “天热吗?”循齐莫名觉得一股威仪压着自己,险些透不过气来。 颜执安无语凝重,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羞于启齿,道:“陛下这么喜欢与朝臣暧昧吗?” 暧昧?循齐忘了脸上的疼,自己和杜孟暧昧了? 怎么就暧昧了? 第102章 卿这是第几回了? “你是不是……”循齐欲言又止,眼神飘忽,想说什么,对上她的眼神,然而,颜执安提醒她:“陛下喜欢女子,就该与女官保持距离。昨日那般牵手,最好不要发生了。” “牵手怎么了?”循齐不以为然,甚至调转方向:“你与山长还牵手呢。山长还喜欢你呢,你怎么不避嫌。朕是腿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颜执安说不过她,伸手去她腰上扯香囊,道:“既然陛下这么想,不如将这香囊还给臣。” 循齐发懵,急忙握住她的手,“你这是说不过就动手吗?”两年多不见,回来后怎么还是非不分了呢。 “臣提醒陛下,陛下却觉得臣居心不良,既然如此,臣该避嫌,这只香囊就还给臣。” 颜执安的话也挑不出错误,让循齐面色一红,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走了香囊。 自己的气还没消呢,她倒还摆上了。 最近好不容易拿出香囊来戴,这下好了,直接拽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皇帝心情不好,恰逢朝臣来见,不过几句话就被骂了狗血喷头,灰溜溜出去了。 朝臣走时,莫名其妙,他来说事儿,怎么到最后成了他的错?错哪里了? 实在是想不通。 不仅他被骂,就连应殊亭来后也被训了一顿,最后问起鸿胪寺卿,前后请假一月半,皇帝发怒:“告诉她,若是不想干,朕有的是人来代替她。” 应殊亭忙跪下替师妹请罪,出宫就去给人传话,趴了一月也该来上朝了。 皇帝心情不顺,识趣的人都不来了,皇帝午后十分轻松,自己吃了冰酥酪,处理政事,又在黄昏时宣了两人,接着骂。 前几日有几位大人下狱,空出些位置,祭酒一职暂时由原浮生顶上,其余几人还没定论。 皇帝一人在殿内沉思,思考用谁顶上,想了许久,颜执安踩着夜色入殿,“陛下,该用晚膳了。” “不吃,气饱了。”循齐撂下奏疏,语气不善,剜她一眼:“别来朕跟前凑,朕不想看见你。” “陛下说什么?”颜执安走近一步,浅笑盈盈地看着皇帝,“臣方才离得远,未曾听清,麻烦陛下再说一遍。” 循齐面前的御案上摆了几张纸,纸上写了几位大人的名字,还有几张纸上写着如今空缺的职位。 颜执安一眼就看到了,语气缓和下来,道:“先用晚膳,臣与你商议。” “香囊还给我。”循齐朝她伸手,白皙的掌心还有青紫的余痕,颜执安含笑,握住她的手,玩笑道:“陛下的伤好了吗?” “颜执安,你过分。”循齐使劲收回自己的手,愤恨道:“这笔账,朕记下了。” “臣等陛下,先用晚膳。”颜执安平淡如水,不喜不怒,静静地看着她闹。 两人静静用膳,殿内寂静,宫人垂首不敢言。 夏日的夜里,温度下降,殿内撤了冰块,依旧觉得阵阵凉爽。 用过晚膳后,颜执安把玩着写着名姓的纸,扫了一眼空缺的职位,细细斟酌。 “陛下该用些新人了。”颜执安手中的拿的纸,都是些老臣,她说:“陛下若想立后,这些人只会添麻烦。” 立后二字钻入循齐的耳朵里,让她呆住了,颜执安道:“明元元年科考的那些人该动一动,不如将这些人推上去,季秦在鸿胪寺待了很久,也该动一动。季秦此人,擅长处理人情世故,惯无礼数。” 季秦是从少卿爬上去的,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这些年来与外邦谈判,常压得对方无法开口。 她在鸿胪寺很合适,但她不该仅限于此。 循齐静静地听着,恍若回到从前,她听着她的教导,懂得各种道理。 “陛下?”颜执安低低唤她,“可是哪里不妥?” “并无,听你的。”循齐打起精神,勉强一笑,脸色苍白。 颜执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不在意,颔首道:“既如此,明日召他们来拟旨。” “好。”循齐难得没有异议。 颜执安望着她,发觉她的眼神飘忽,心事重重,她放下纸,轻轻开口:“陛下若觉得不妥,大可开口,臣会并无逼迫陛下之意。” “你安排得很好,朕、我并无异议。”循齐站起来,眼睫轻颤,“我累了,去歇息,你也早些歇息。” “好。”颜执安还是应付一声,抬手去扶她,她摆手,“朕可以自己走。” 她有自己的尊严,不想在颜执安面前露怯,自己一步步往内寝挪去。 颜执安望着她,没有跟过去,她是不是又想起自己弃她而去的事情了? 夜色深沉,除去守夜的宫娥外都退了出去,秦逸坚持在殿外等着,她往里面看了眼,太傅还在里面。 大概要至后半夜了。 颜执安的心思不在朝政上,她知晓自己不对,极力安抚自己,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静心。 枯坐半夜,她落寞起身,走到内寝,皇帝已然睡着了,一人躺在龙床上,她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皇帝的脸颊。 殿内有熏香,皇帝睡得很深,她依旧俯身,在皇帝唇角上碰了碰,皇帝没有醒。 她起身离去了。 **** 新的诏令颁布,递补空缺,一波调动后,各部各处有条不紊的运行。 皇帝的伤势也在慢慢恢复,但太傅长居皇帝寝殿一事,惹来朝臣不满,奏疏不断地送入皇帝跟前。 循齐翻着这些奏疏,这些人不敢说她不是,转而说太傅不遵宫规,留恋皇帝寝殿,不敬皇帝。 谣言越演越烈,循齐招来季秦,挨了五十杖后,她升官了,从三品调到二品,俸禄也涨了,唯一不妥的是媳妇还没找回来。 在皇帝的情。事落定之前,给她胆子,她也不敢将媳妇找回来。 皇帝将弹劾太傅的奏疏递给她看,“卿觉得如何处置?” “陛下,他们说得也对,太傅在您这里住了一个半月,理该回家去了。”季秦颤颤惊惊地劝说,“不如您让老师回家住几日?” “是朕不让太傅回去吗?”循齐嗤笑,嘲讽季秦:“你该去劝说你的老师。” 季秦:“……”不是你霸着老师吗? 她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拿出师姐的派头,拍拍膝盖就爬起来,走到皇帝面前,谄媚道:“师妹,你不想立后吗?你不想做我师娘吗?” 眼看着季秦面上的笑容,循齐睨她一眼:“朕立后,你高兴什么?” “我老师是皇后呀,您想想,我也算半个天子门生,您说,我该不该高兴。”季秦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您听臣的,事成之后,您让我将媳妇找回来,成不成?” “她们还在等你吗?”循齐疑惑,都已过去三年,那些女子还在等这负心人? 闻言,季秦露出幽怨的眼神,“我可以找新媳妇,只要有钱皆可。” “你有钱吗?”循齐被带进了阴沟里,不忘提醒她:“朕记得,你的媳妇是你老师给你养的。” “您放心,日后臣自己养,臣涨俸禄了。”季秦忙表态,“绝不让老师花一分钱,您放心。” 循齐半信半疑,没有立即答允,季秦见状,立即又说:“您说的此事交给臣来安排,外面说您囚禁老师三年,您该给老师恢复身份,就说当年并非是死了,而是闭息,五日后遇到神医,神医救活了老师。” 这些事情也有前例,齐国有一世子,死后三日被神医救活,后成为佳话。 皆是有例可循。 “好,朕下旨,还有……”皇帝顿了顿,季秦忙揖礼,忐忑道:“陛下,臣对您……” 皇帝盯着她:“不许找你老师要钱!”凭什么给她养媳妇。 循齐:“……”皇帝怎么连这个都管。 “臣遵旨。” 皇帝立即下旨,给颜执安扫净谣言,又恢复其上朝的资格。 免朝五十天后,皇帝恢复早朝。 朝会第一日,众人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太傅,不过她一去,相位已有人顶替,不少人唏嘘不已。 皇帝腿脚不好,走得很慢,由秦逸扶着入殿,她走在御阶前顿了顿,唤来内侍长:“阿翁,去搬张椅子。” 内侍长会意:“臣这就去办。” 皇帝坐下来,松开秦逸的手,众人跪地高呼万岁,内侍长搬了椅子来,皇帝看向颜执安道:“太傅不必站着,坐。” 颜执安:“……” “臣谢陛下。”她深吸一口气,俯身坐下,不用说,这些人背后又得议论她。 今日开朝,事情堆积在一起,朝会至黄昏才散,朝臣纷纷出宫,皇帝也由秦逸扶着回寝殿。 应殊亭等着老师,略等了等,等人散尽后才上前说话,“老师。” “你想问我,如何自处?”颜执安平静地抬眸,望向应殊亭。 应殊亭看向老师身后的椅子,心中跌宕起伏,上前一步,道:“臣想劝老师,以大局为重。” 颜执安淡笑,扶着扶手坐下,“三年前,我也这么想过,以大局为重,逼陛下立皇夫,可你也看到了,陛下宁可秘密立储也不愿立皇夫。” 应殊亭无言,心中犯难,索性直言:“学生心疼老师,陛下未曾回来之前,您誉满天下,如今呢……” 先是生女风波,如今陷入谄媚君上的名声中。她提起衣摆,径直跪下来,“老师,您的名声呢?” “那该怎么办呢?”颜执安轻叹一声,皇帝形销骨立的模样,她是亲眼见到的。 她扶额苦思,“应相,名声与她的命相比,孰轻孰重?” “老师。”应殊亭心中骤痛,“对您而言,极不公平。” “公平?是我占了便宜,陛下青春年少。”颜执安无奈发笑,“此事你不必再管。” “老师宁可抛弃名声也要成全陛下,是为何呢?是喜欢吗?”应殊亭还是无法理解老师的决定,“陛下最多不立皇夫,可您这么做,百年之后,世人如何评论你?” “为何要想这么多?”颜执安想起先帝陛下,侍奉两帝,世人如何评价她呢? 她说:“只要无愧于臣民、无愧于先帝、无愧于天地即可。” **** 散朝后,皇帝回殿宇,换下厚重的朝服,身上出了一身汗,换了身柔软干净的衣裳。 她在殿内坐下来,秦逸端来凉茶,她接过,想起一事,朝外看了一眼,“太傅没有回来吗?” “太傅许是回府去了。”秦逸顺势回答一句,太傅在这里住了多日,也该回府去了。 循齐浑身燥热,好不容易感觉到凉爽,闻言后,心口无故涌起不耐,茶水也不喝,随手就搁置下来。 秦逸听着动静,心口一跳,“陛下,茶凉了吗?” “凉茶不是凉的还是热的吗?”皇帝讥讽一句,“说话不动脑子吗?” 皇帝心情不好。秦逸会意,忙跪下请罪,循齐不待见她,道:“下去。” 秦逸匆匆退出,出殿后,热意涌来,她转身去找门口的内侍长,“阿翁,陛下似是不高兴。” “理该回来的人不回来,自然不高兴。”内侍长用袖口扇着风,七月里的天气依旧觉得热。 他不在意,秦逸吓得不轻,欲说什么,余光瞥到回来的人,睫毛一颤。 颜执安照旧回来,换洗的官袍还在殿内。 “太傅。”秦逸忙招呼一声,上前行礼,“陛下似乎不高兴。” 颜执安诧异,“这是怎么了?” “下官也不知道。”秦逸猜疑,“是不是朝会上不高兴?” “我去换身衣裳。你们先别进去。”颜执安摆手,自己往寝殿走去。 秦逸揖首,目送太傅离开。她转身,询问内侍长:“太傅怎么又回来了?” 自从太傅回来后,有人关心皇帝的衣食住行,内侍长着实轻松了许多。太傅能干,无论是朝上还是私下,没有她无法解决的事情。 内侍长求之不得,在后宫里阴私见得多,惠帝当年囚禁嫂子,后立为皇后,见过这桩事情,再见皇帝与太傅,倒也没有那么惊讶。 他提醒秦逸:“太傅不回来,遭殃的是你。” 秦逸噎住,羞得脸色发红,“阿翁说得极是,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太傅也是要回家的。”皇帝脾气太坏了,她们招架不住。 内侍长靠着门,不由想起十九年前,惠帝逼宫,杀死兄长,囚禁嫂子,那时也是有人劝说惠帝,将嫂子留在中宫,与规矩不符合,后来,惠帝直接立后,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你劝说有用吗劝到后来,便是立后。 他与秦逸说道:“你我二人各司其职,天塌下来,陛下与太傅顶着,我们管什么,你管陛下身子,我管前朝事情,其余的,不管。” 秦逸到底年轻,没有内侍长的经验,听了三言两语便觉得惶恐不安。听了内侍长的话后,还是不宁。 忐忑须臾后,太傅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衣袂飘飘,款步走来。 秦逸欲去通报,内侍长拦住她,“别说话。” 秦逸疑惑,眼睁睁地看着太傅走进殿内。 “阿翁,为何不通报?” “要你通报作甚,显摆你了?”内侍长翻了眼睛,“太傅回来,赶紧去准备晚膳,吵了一天该饿了。” 殿内的皇帝听到脚步声,朝外看了过去,见到熟悉的衣襟,忙坐直身子,随手扯了本书拿着。 颜执安缓下步子,上前行礼,“陛下。” “回来了?”循齐这才看向她,将她上下打量一眼,骄傲地扬起下颚,示意她坐下。 颜执安不知晓她的心思,顺势问一句:“陛下作何生气?” “朕哪里生气了?”循齐皱了眉头,“你怎地回来这么晚?” 症结在这里。颜执安含笑道:“与应相说了些家常的话。陛下今日开朝,觉得可有哪里不对?” “甚好。”循齐摆手,“老狐狸看到你,再看朕,必然会觉得朕可亲。” 她的自信逗笑了颜执安,她扫到皇帝面前的凉茶,似乎未曾动,她伸手接了过来,浅抿了口,冰冰凉凉。 “陛下还是少喝这些冰凉的。” 循齐瞪大了眼睛,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将她当做孩子。皇帝斟酌两息,提醒太傅:“朕二十岁了,不是十三岁。” “我知道,陛下该成亲了。”颜执安放下茶盏,笑颜以对,“我知道陛下压制朝臣,令他们不敢提此事,你若想立后……” “朕不想立后。”循齐应激似的打破她的话,眼神不善。 颜执安瞥她一眼,端起茶又抿了口,道:“臣先回去了,陛下今日自己用晚膳。” 起身直接走了。 循齐诧异,她怎么就走了呢? 她伸手去捞了一把,人也没捞回来,反而越走越远。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秦逸让人摆膳,小皇帝一人坐在食案旁,眼神阴冷,吓得一众宫人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内侍长走了,入了寝殿,便以秦逸为首。 闷闷地用过晚膳,院正来给皇帝诊脉,腿依旧是浮肿的,但伤口已结痂,一条长长的疤痕,泛着黑色,看起来极为狰狞。 院正提醒注意的地方,秦逸在旁听着,皇帝则是心不在焉。 等人走后,皇帝喝了药,早早地入睡。 颜执安养成了习惯,入睡前回来看皇帝一眼,翻阅奏疏,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临走前,她绕过屏风,进入内寝,屏退守夜的宫人,自己坐下来,给小皇帝掖了掖被角。 白日里剑拔弩张,睡着后倒是十分乖巧。身子瞧着康健许多,尤其是脸上,长了些肉。她伸手摸了摸皇帝的脸颊,如往常一般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 然后,起身离开。 刚转身,手忽而被握住,她诧异回头,床上本该睡着的人,却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卿这是第几回了?” 第103章 是她先吻了她。 近来有颜执安在,皇帝喝过药后便睡觉,此时已近后半夜,哪怕是寻常人也该睡觉了。 唯独颜执安放心不下,走来瞧一眼,见她可爱,俯身亲了亲,未曾想,她竟然还没睡,亦或是半夜睡醒了。 略一迟疑,循齐挣扎着要坐起来,颜执安顺势去扶,不由弯下身子,循齐趁势拉她坐下。 更深露重,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只有对方。 颜执安呼吸微窒,循齐唇角微勾起,露出几分冷笑,她抬手,抚上颜执安的唇角,毫不犹疑地吻上去。 此刻,两人都是清醒的。 颜执安的冷静、循齐的挣扎,皆展露出来。 唇角贴上的瞬间,循齐觉得飘然似仙,处身浮云之上,一股快感直冲心口,迫切地想要汲取更多。 颜执安却及时按住她,抵住她的肩膀,脸色羞得通红,却羞于启齿,是她先吻了她。 原本以为皇帝会生气,没想到她只眨了眨眼睛,随后抱住她,便不动了。 怀中人身体僵硬,似无措似害怕,让颜执安如何不心疼。她没有办法拒绝她,只好伸手轻轻抚摸循齐的后背,“我不走了。” “我不信。”循齐阖眸,鼻尖充盈着她身上的清香,是她多年以来追求的方向,如今,就在眼前。 颜执安轻笑,道:“真的。” 循齐没有回答,静静地抱着她,抚慰自己心口的伤。 “睡吧。”颜执安催促一声,“时辰不早了,再不睡,明日起不来的。” “不想睡。”循齐声音软软的,不仅不睡,甚至将颜执安搂得更紧,道:“我想用铁链将你锁起来。” 深夜寂静,甜言蜜语,让人心口快慰。 颜执安不由笑了,拂过她的后颈,轻轻地捏了捏耳朵,道:“让你锁。” “和我锁一起。” 颜执安还在笑,“不生气了?” “生气。” 说完,循齐推开颜执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既然走了,何必回来……” “季秦说你受伤,伤口带毒。”颜执安叹息,“我想让你活着,不是让你去死。可你这样的活着……” 皇帝确实活着,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当年右相去后,皇帝大病一场。她以为皇帝最多伤心一回,病一回,病愈后便是皇帝,坐拥天下,过些时日,遇到更好的人,回头去看当年错得离谱,事情便也过去了。 但过去两年半,皇帝都没忘,与她的初衷截然相反。 循齐被说得低下头,心里依旧有气,道:“你想走便走,与我说一声,何必折腾。” “我与你说,你会让我走吗?”颜执安捧起她的眼睛,迫使她面对自己。 循齐蓦然转闯进她的秋水平和的眼眸里,心中一跳,脸色顿时发红,“我、我、不会。” 她倔强又羞愧的模样,还如以前一样。颜执安便松开她,“你自己也说不会。” “那你为何告诉原山长,都、都不与我说……”循齐气的是这里,“你还与她住在一起。” 提及原浮生,颜执安轻叹一声,“我对不起她良多。” “怎么就对不起了。”循齐不满意她的说法,辩驳一句:“你们是朋友,原家子弟生事,你照样巴巴地救人,说到底是世交的情意。” 榻前孤灯摇曳,油烟轻轻飘入空中,随着主子的气息转了方向。 借着孤灯的光,颜执安看到她面上的不满,无意与她争辩,拍拍她的脸颊:“该睡了?” “你走了?”循齐故意询问一句,目光在她身上留恋,故意说一句:“我准备的衣裳可好?” 话虽说如此,循齐却扣紧了她的手腕,嘴动手也动,不想让她走。 颜执安笑道:“你想吓死秦逸吗?”秦逸本就胆子小,若是明日进来,看到她二人同寝一榻,岂不是要哭了。 循齐面色冷了下来,松开她,道:“卿回去,下回不许偷偷摸摸亲朕。” 她直接躺了下来,裹着毯子,只给她留了个冷漠的背影。 颜执安看了一眼天色,依旧漆黑的,她起身便走了。 等了须臾的循齐听到脚步声,气得瞪了一眼,“颜执安。” 颜执安脚步一顿,笑着离去。 皇帝心情不好,后半夜就睡不着了,早上醒得很早,前往议政殿。 她到时,朝臣才来了一半,吓得殿内朝臣心中忐忑。 皇帝今日怎么来这么早?按照往常,皇帝都是踩着点来的,哪有让皇帝等候的份。所以,皇帝都是踩着点来的。 今日莫名古怪。 皇帝坐下后,朝臣跪下来,山呼万岁,距离早朝时间还有一刻钟。 她一来,吓得群臣不宁,颜执安也是提前来的,依旧不及皇帝早,但她知晓,昨夜自己走后,皇帝肯定没有睡了,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也不知今日是谁会撞刀口上。 皇帝心思太重,半点不如意就会食寐不安。 很快,朝臣陆陆续续来了,心中皆是不安,甚至左右去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皇帝一味不语,认真听臣下说话,偶尔会说上两句。 今日事情不多,散朝也早,皇帝临走前,颁布旨意,解释太傅死而复生一事,算是昭告天下。 皇帝走了,众人上前恭贺太傅。颜执安也只是淡淡一笑,走出殿门,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如今她手上并无实权,不过是一花瓶是一摆设。 她望向后宫方向,罢了,先回相府。 回到左相府,门房递来一堆帖子,皆是拜帖,颜执安接过来,挑了几份,其余都送回去。 如今的局势比先帝在位时好了许多,先帝顾念情分,小皇帝则不同,她与李家不亲厚,就连亲姑母都说不上话。华阳大长公主急得团团转,皇帝依旧不理睬。 回到卧房,换了身衣衫,坐在窗下品茶。 推开窗户,瞧见庭院里的景色,皇帝坐在这里,看了多少回?春去冬来,一月最少两回,旁人休沐去玩耍,她却守着这座空宅子。 颜执安低眸,深深叹气,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她坐下不久,金陵来信了,是母亲的信。 在她去后不久,母亲搬回了老宅,与二房三房住在一起,替她周旋亲事。 母亲的心意,她明白,只是不想让母亲疲惫奔走。 她思索一番,给母亲写信,央她来京,这些事情自己会处理。 落笔装信,派人前往金陵。 做完这些已是午时,恰逢原浮生回府,她听闻太傅回来,便摸索着过来,果然见人坐在窗下。 两人坐在一起用了午膳,原浮生见屋里一尘不染,不似刚收拾好的模样。 “你这屋子还留着?” “早就拆了,是陛下一点一点装起来的。”颜执安没有办法,指着妆台衣柜,原浮生半信半疑地走向衣柜,打开后,里面摆满了新衣。 她霍然一惊,道:“过冬的衣裳都备好了?” “应该是去岁的,她五月时受伤,应该还没准备,但中宫里备了夏衫。与这里,一样。”颜执安除了叹气,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怎么就想不开呢。” “先帝想开了?”原浮生玩笑一句,“若是常人,嫁给惠帝陛下,又得太子殿下,早就踏实过日子了。” 先帝心思非常人,从明帝死的那一刻,她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但她又做了惠帝的皇后,最后自立为帝,看似是贪权之人,最后明知儿子敬的酒中有毒,还是喝了。 她这一生,写书都十分精彩。 她说道:“其实,陛下像极了先帝,不认命。” “循齐认命。”颜执安不赞同她的说法,“她认我们给她铺的路。” 循齐身上肩负太多,疯子的希望,右相的敦敦教诲,还有先帝临死前的托付,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原浮生目光扫过妆台,打开上面的匣子,看着一件件首饰,道:“年轻气盛。” “你不去午休?”颜执安走过去,啪嗒一声合上匣子。 原浮生不满,“看一眼又不会抢了去,瞧你小气的模样,对了,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无要事,无处可去。”颜执安失笑,“我这里没有差事可做,回来躲懒半日,下午回镇国公府,再回宫。” “你真的要去教你那些侄子侄孙?”原浮生意外,“你以前都不管他们的。” 毕竟不是自己生的,父母又在,再者谁像先帝那般信任她,将女儿送给她养,丝毫不在意怎么管教的。 “世子说我里外不分,将陛下扶上高位,不肯分一点给侄儿们。这不,我日日回国公府去管他们。”颜执安莞尔一笑,“既然他们不怕,那我就去做。” 原浮生扯了扯唇角,“我觉得迟早会出事,小心适得其反。你那么严格,小皇帝那时在你手里都挨了不少板子。” 颜执安:“……” “哪里听来的言辞?”她满打满算也就动过两回戒尺。 原浮生:“陛下说的。” “休要听她说。”颜执安不肯承认。 原浮生:“前几日你还打了,我可是亲眼所见,你家那些嫂子忍受得了你?她们要的是你的助力、撒钱,而不是考较功课。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是吗?我如今不过是挂了虚衔的太傅罢了,哪里来的实权。”颜执安淡淡一笑,“我先回去了,原祭酒,自己玩儿。” “我也回房去了。不对,我今日有空,入宫给陛下诊脉。”原浮生想起要事。 两人各自更衣,在门口分道扬镳。 原浮生入宫去,颜执安回颜家,马车刚停下,门口的仆人忙去报信。 家主回来了! 各屋小憩的郎君们从被窝里爬出来,急得哀嚎:“姑母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开朝了吗?她不忙吗?” 颜执安撑着伞,慢悠悠地踏进府,阳光炙热,热出了一身汗,她吩咐仆人:“去让郎君们过来。” **** 皇帝刚用了午膳,原山长来了,秦逸将人请进来,奉了凉茶。 待散了热意,她才给皇帝诊脉,又检查伤势,恢复得不错,只是结痂的疤痕难看。她扫了一眼疤痕,道:“这道疤,太傅不嫌弃就行了。” 一旁的秦逸正在准备热水,闻言心生奇怪,‘太傅不嫌弃就行了’这句话是何意? 本以为陛下会反驳,未曾想到皇帝不仅不反驳,反而盯上伤口细看,还说:“太傅才不会嫌弃。” 她会心疼。 听着陛下呢喃的声音,原浮生凑近去问:“陛下与太傅和好了?” “没、没有。”循齐冷哼一声,“好什么,她欺骗朕。” 原浮生挑眉,口是心非的小皇帝。她顺势给皇帝换了药,在榻上坐下来,笑吟吟地看向秦逸:“我与你们陛下有话说。” “下官这就退下。”秦逸会意,领着婢女一道退下。 人走尽后,原浮生语重心长道:“我希望你*今年能立后。” “朕也想。”循齐抬首,在原浮生面前展露野心,“但今年不合适,她刚回来,诸事不明,李家必然会反对,与其给他们折辱太傅的机会,不如再等等。” “陛下,她等不起了。她不是二十七岁了,她在你身上耽误了七年时间。”原浮生袒露心声,直接就说:“没有你,我相信她应该成亲了。” 循齐怔住,心口如被压了重石,确实,是她耽误了她。 “陛下,我可以与你保证,在学子这一块不会成为你们的阻力。”原浮生鼓励她,“她喜欢你,这是我必然要承认的事情。我与她认识多年,她哪回寻矿失败过,如今呢?四度进山。” “我曾幻想着她可以回头喜欢我,直到她入庐州失败后,我知晓,她喜欢你。我没有机会了。” “论时间,我比你早了十五年,可又如何,终究比不上你。” 听原山长吐露真相,循齐捏紧了袖口,道:“我若强行立后,外人必然会将脏水泼给她。山长,给我些时间。” “我知道,你的心意不变。”原浮生微笑,眼中带着慈爱,“所以,我在京城等你立后。她晚上回来,别同她瞪眼了。” “知道了。”循齐乖巧的答应一声。 原浮生道:“陛下,我可能去藏书阁?” “可以。” “可能带几本孤本?” 皇帝:“……”原来是趁火打劫的。藏书阁内的书都是祖宗们慢慢积累下来的。 她憋屈道:“别搬空了就成,我怕老祖宗们半夜来骂朕是个不孝子孙。” 原浮生快慰,谢恩走了。 循齐不回议政殿,来回折腾,自己也热,依旧在寝殿处理奏疏。 内侍长在外,靠着柱子打哈欠,来往的朝臣见他都要行礼,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厉害。做到如今的份上,他可以不用理会任何人。 直到太傅踏着黄昏回来,他立即站直身子,甩了甩拂尘,道:“太傅辛苦了。” “内侍长言重了。”颜执安行礼,“陛下可好?” “好着呢,见大人们。”内侍长打起精神,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皇帝的心情鲜少可以用‘不错’来形容,她性子冷淡,不爱搭理人,对什么事情都是兴致缺缺。 颜执安颔首,颜执安询问:“太傅可要回去休息?” “我换身衣裳去厨下,陛下若问起,便说我回来了。若是不问则罢了。” 内侍长笑道:“我知道了,太傅慢行。” 待人走后,他又打了哈欠,人老了,白日犯困,晚上精神。 朝臣也陆陆续续走了,殿内寂静下来,忽听得有人唤秦逸。秦逸闻声,匆匆进去。 内侍长竖起耳朵去听,“太傅可回来了?” 秦逸回答:“回来了,似乎在小厨房。” 殿内恢复寂静,秦逸很快退了回来,内侍长心领神会地笑了,见到秦逸,道一句:“太傅若不回来,你得挨顿骂。” “您说得极是。”秦逸也摸通了窍门,陛下似乎极其在意太傅,甚至想要留太傅在这里。 她疑惑道:“陛下对太傅……” 秦逸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也只有太傅可以安抚住陛下的坏脾气。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天黑用晚膳,颜执安也回来了,皇帝托腮,看着虚空,她走近,皇帝回神,两人视线相撞。 皆是心口一颤。 循齐故作镇定般直起身子,扶着桌子起身,秦逸这时领着小宫娥们鱼贯而入,将菜一道道摆起来。 因皇帝伤口,菜色十分行清淡,但该补的还是要补,鸡汤不可少。 循齐自己坐了下来,秦逸给两人盛了汤,随后与宫娥们一般在旁伺候。 循齐抿了口鸡汤,碗里多了块肉,她看了一眼颜执安,旋即低头,闷头吃肉。 两人不言不语,虽说不如往日热闹,却也透着几分温馨。 晚膳未曾吃完,内侍匆匆而来,禀道:“陛下,杜主事出事了,午时出门被人打了,昏迷不醒。” “杜孟早晚会出事。”颜执安轻叹一声,她太耿直了,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一律都去查。 循齐闻言,冷笑道:“京城治安如此之差吗?着京兆尹、刑部、巡防营来见朕,另外,让院正去杜家救人。告诉他们,杜主事不醒,朕拆了三司。” 内侍急忙去安排。 循齐喝了口鸡汤,压着怒气,待汤滑过喉咙,那股怒气压不住了,抬手砸了汤勺,道:“让左右二相来见朕。” 颜执安与秦逸交换了眼神,秦逸立即去取新的,她则抬手,按住皇帝的手,“伤还没好全呢。” “杜孟是朕保下的……” “我知道,打了你的脸面,”颜执安捂住她的手腕,低语安慰,“你这样生气也无用,我来安排,你今夜早些休息,昨晚就没好好睡觉。” 提及昨晚的事情,循齐的怒气散了些,点点头,“找到凶手,严惩不贷。”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再度看向秦逸,“好生伺候陛下,喝了汤药后,不准人打扰她休息。” 秦逸答应下来。 颜执安起身,回殿更衣,与内侍长说道:“将几位大人引去议政殿偏殿,莫要惊扰陛下。” 有她在,内侍长并不担心皇帝的身子,颔首答应下来,并说道:“我陪太傅一道过去。” “好,内侍长等我。”颜执安抬脚走了。 **** 灯笼摇晃,稀薄的月色扫不清阴霾。 偏殿内吵作一团,颜执安进殿后,诸人跟着安静下来,她扫视一圈,皇帝点名的几人皆来了。 “陛下听闻此事大怒,身子不好,令我来处理之事。”颜执安一面说一面往里走,语气淡淡,“京兆尹,天子脚下发生这等荒唐的事情,可是你的懈怠。” “另外城防营,你们日日巡逻,竟纵得人殴打朝廷命官?” “刑部尚书,你有何看法?” 一连三问,让人缄默下来,纷纷不敢回话。 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看向诸人,道:“此事是你们之过,我只给你们一日时间,明日此刻查不清,皆剥去官袍,回家哄孩儿去。” 三人喘了口气,应殊亭不得不顶着老师的眼神开口:“杜主事今日回家时,被一窜出来的汉子打了,砸了头,汉子似乎酒醉,找不到人了。” “找不到人?”颜执安冷笑,凝着应殊亭:“在我面前,你可说找不到,陛下跟前,你敢用这句话搪塞?” “老师,学生不敢。”应殊亭屈膝跪了下来,忙要解释,颜执安摆手,道:“去查,我只想听查案的结果,还有,不要想李代桃僵,想想杜孟自己的本事,她最擅长查此事。” 五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反驳了。 颜执安起身,道:“明日此刻,我等你们来阐明此事,若是杜孟死了,京兆尹、巡防营、刑部尚书,你们自己去陛下跟前解释。” 言罢,颜执安起身走了。 三人面露难色,“只给我们十二个时辰,怎么去查呀?太傅明摆着为难我们。” 不知是谁说一句,“她怎么还住宫里。” 应殊亭熟悉内情,忙呵斥一声:“慎言。” 对方立即低头,不敢言语了。应殊亭甩袖,自己先走了。 灯火融融,宫灯轻曳,车轱辘压过地面,声音也夜空下极大。 回到寝殿,正殿的灯火已灭了,颜执安走到正殿门口,抬脚欲迈进去,不由想起昨夜,自己扰得皇帝后半夜都没有睡。 罢了,不去找她。 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进去看看。 今晚没有守夜的宫娥,一路进去,也不见宫娥,她正狐疑,床榻映入眼帘,皇帝坐在床上,正望着她。 “你怎么还不睡”颜执安哭笑不得。 循齐凝着她,同她招手,“处理如何了?” “给他们一日时间去查了。”颜执安没有多想,直接走过去,扫了她一眼。 皇帝梳洗过后,长发披在肩上,衬得脸颊如巴掌大,她不解:“你怎么不睡?” “等你。” 第104章 李家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 一句‘等你’让颜执安心跟着软了下来。她跟着坐下来,道:“等我做什么,我不是大夫,救不了杜孟的命,只能辖制众人,让他们尽力去救杜孟。” 皇帝一袭单衣,显得十分消瘦。她伸手握住颜执安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身上青白色的的袖口上,颜色淡雅,衬得她不染尘埃。 她伸手抚摸着袖口的竹纹,怔怔出神,颜执安知晓她意思,主动伸手抱着她,“没事儿的。” “我就是生气罢了,我在想你。想你今晚还来不来?”循齐阖眸,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柔软,“颜执安。” 颜执安轻轻地应了一声,忽而又听得一声蚊哼一般的称呼。 “九娘。” 颜执安笑得抿了唇角,“想喊便喊,又不是不让你喊。” “不喊。”循齐又改口,傲娇得很。 颜执安随她,眼看着时辰不早,扶着她躺下,“早些安置,明日这件事必然闹大了。” 便循齐凝眸,反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人。她叹气,道:“睡了。” “其实不用猜也知晓是谁干的,之前被惩罚的那些人家罢了。”循齐低叹一句,心中却在想,连杜孟都敢杀,日后若颁布立后的旨意,他们会不会连太傅都敢打。 她想了一个晚上,心中不定,立后的信心又消散一分。 “我一点都不困。”她说, 颜执安回头看向熏香的鼎,今夜没点安神香吗? 她刚有了疑惑,就听到榻上人开口:“点了安神香,我闻着也不困,大概闻多了。” “明日换一种安神香。”颜执安顺势接过话来,想要离开,循齐却紧紧握住她的手。 殿内静悄悄的,两人的声音也不大,颜执安见她眼睛睁得那么大,索性合衣躺下,陪着她一道睡觉。 她躺下来,循齐便钻入她的怀中,贪婪地呼吸。但循齐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只是拥着她。 两人再无言,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循齐在想着立后的事情,而颜执安想着今晚的事,心思各异。 许是有了颜执安在,片刻后,循齐睡着了。 颜执安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不由一笑,其实,皇帝要的不多,仅她而已。但依旧万分艰难。 世人不容许她二人在一起。 不仅是年岁,还是伦理纲常。 她自己一人思索,想着日后的路,浑浑噩噩间自己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依旧是黑色的,趁着宫娥还没来,她仓促起身,将皇帝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挪开。 她一动,皇帝醒了,迷茫地看着她,她只能复又躺下,“睡觉。” 略等了片刻,皇帝再度睡着了,她才悄悄离开。 两殿相隔不远,颜执安提着灯笼自己回来,吩咐宫人打水沐浴,洗去身上的汗水。 沐浴出来,正殿已有了动静,想来皇帝也醒了。 两人没有一道去大殿,颜执安先去的,众人见她来了,都提了一口气,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只有季秦敢过去。 但季秦找她不是为了政事,叽叽咕咕在诉苦,听得颜执安头疼,“你想干什么?” “老师,我想……” 殿内突然无声,她扭头去看,恰见皇帝幽幽看着她,吓得她险些魂不附体,忙说道:“陛下。” “你想做什么,要钱吗?”循齐好整以暇地看着季秦,“你有媳妇吗?没有媳妇养,用得了那么多俸禄吗?” “陛下,臣与老师开玩笑呢,师生情意深厚,说几句话玩笑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季秦笑容谄媚极了。 皇帝不急着开朝,而是将季秦上下打量一眼,“朕观卿神色清爽,可见没有媳妇也是一件好事儿,至少你不会日夜颠倒。” 颜执安:“……”这是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季秦被皇帝当着满朝众臣面嘲讽,羞得几乎要钻进地缝里,“陛下,别拿臣开玩笑,臣脸皮薄着呢。” “卿脸皮、厚若城墙。”皇帝玩笑一句。 太傅这时走近,秦逸顺势退开,太傅扶着皇帝,她捏了捏皇帝的手,皇帝适可而止,由她扶着爬上御阶。 朝臣这时跪下行礼,颜执安欲离开,皇帝拉她一把,竟让她跟着接受群臣跪拜,她怔然,皇帝吩咐一句:“起来吧。” 待臣下们起来,循齐才松开颜执安,慢悠悠开口:“昨日刑部主事杜孟北被害一事,三司可查到什么了?” 首当其冲是京兆尹,他喘不过气,上前禀事,太傅坐下来,当做没有看到他。 京兆尹将昨晚刑部尚书说的话重复一遍,皇帝抬眸,“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 皇帝怒喝,众人跟着跪了下来,高呼陛下息怒。 应殊亭乃是百官之首,忙回答:“回禀陛下,那位醉鬼还没未曾找到?” “当时没有人在旁?杜主事出入应该有侍卫跟着,侍卫呢?有侍卫在,醉鬼如何近身?”皇帝发话。 杜孟贫寒,是被锁拿入京的,从刑部出来后,身边的人都是她来安排的,为的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这些人妄想糊弄她。 京兆尹没想到皇帝比他还清楚杜孟身边的事情,一时无言,皇帝拍案:“侍卫呢?” “死了。”京兆尹战战兢兢地回答。 皇帝冷冷地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道:“京兆尹玩忽职守,罢黜官职,打入刑部大牢。” 随后,京兆尹闭上眼睛,任由侍卫将他拉了出去。 “刑部尚书,你查到了什么?”皇帝怒不可遏,但还是压住怒气,看向对方。 事已至此,刑部尚书也不知该说什么,摘下官帽,放在地上,跪下来叩首,“陛下,杜主事确有两名侍卫,先被杀害,她欲逃出,被醉鬼撞上,醉鬼拿石块砸了脑袋。” “竟然这么巧合,都可以写话本子了。”皇帝怒视刑部尚书,道:“刺客呢?” “臣还未曾找到。” 皇帝沉默,望着虚空,满殿朝臣不敢言语,左右二相压根不敢开口,众人这才将希望落在太傅身上。 然而太傅只坐着,并无说话的意思。 殿内落针可闻,皇帝怒视这些朝堂重臣,微微一笑,“杜孟出事,你们是不是很高兴?”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群臣闻言都跪了下来,低头不敢言语。 “你们是该高兴,杜孟受伤,无人查你们的把柄,她入京来,做尽得罪你们的事情,你们晚上做噩梦都要害怕她来找你们。” 皇帝语气严厉,目光在众人身上梭巡一番,“朕要看到刺客,若不然,朕不会罢休。” **** 皇帝在朝上大发雷霆,罢黜了京兆尹,令太傅暂代一职,彻查此事。 散场后,太傅往京兆府而去,刑部尚书随行,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一路跟随,到京兆尹下车,刑部尚书追上太傅,小心说道:“昨夜查过刺客,是一名好手,刺客死了,杜主事昏迷不醒,尚且不知当时的情形。” 颜执安止步,转身看向对方:“陛下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若想蒙混过关,你大可试试。” 说完,她便走了。 刑部尚书咬牙,“当时情景混乱,谁知道当时的情况。” “那就等杜主事醒来,当时就没有百姓路过?”颜执安大步朝府衙而去,“我既然接手,你们也做好准备。” “太傅,为一主事闹得……” 颜执安止步,刑部尚书果断闭嘴,颜执安回身看着他:“哪怕她是百姓,无故被害,你们也该查,还是说,她在查什么案子,让你也跟着不安?” “没有。”刑部尚书否认,不敢直视太傅。 颜执安察觉些名堂,“杜孟是昏迷,但不是死了。别跟着我,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颜执安自己往府衙去了。 刑部尚书咬咬牙,转身走了。 **** 日落黄昏,颜执安出京兆府,推开车门,车里多了一人,正是华阳长公主。 她笑了笑,如常上车,“杜孟一事与殿下有关?” “无关。但我希望太傅高抬贵手,我欠你一份人情。”华阳硬着头皮开口,“我知道你这些时日住在陛下寝殿。” 她话中有话,颜执安静静等她开口。 华阳心中忐忑,太傅神色平和,身若清冷月。事到如今,她只能开口:“我知道你与陛下互有情意。” 颜执安轻笑一声,“殿下来为威胁臣吗?” “哪里敢威胁你。”华阳苦笑连连,“是我那侄儿做的,杜孟在查他府上婢女被杀一案。” “是婢女吗”颜执安直问,“今日京兆尹宁可丢官都不敢查,我便知晓与你们李家有关系。” “是一签了契的婢女。” 签契的婢女与家生子不同,签契的婢女是自由的,契约到期就可以走,家生子则是主人家的奴仆,生死都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情。 这两种有天囊之别,在我朝,奴婢可以买卖打死,但良民不可。 颜执安明白,便问:“殿下的诚意是什么?” “我知道陛下想做什么。”华阳压低声音,“她想立后对吗?从你回来后,朝臣说陛下好颜色,我便知晓症结在你这里。你回来后住在宫里,与陛下不分彼此,是何意呢?” “我思来想去,想起临安郡王妃的意思,陛下要立太女,压根就没有立皇夫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去了哪里,但你既然回来,皇帝不会罢休,我说的,对吗?太傅,救救我侄儿。李家这一脉,就剩下他了。皇帝登基后,杀了好几位郡王,我是她的姑母,无力劝说,太傅,她听你的,你劝劝。” 皇帝登基,以谋逆之罪,先后杀了五六位郡王,临安郡王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长此以往,李家的血脉所剩无几。 颜执安无动于衷,面不改色道:“他们触犯国法,杀之,正朝纲。当年你们逼死前右相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呢。你们以孝以法来逼陛下处置前右相,如今杜孟查案,以法论之,并无过错。难不成以李家血脉稀薄为由,放过郡王?我朝并无此等律法。” 华阳哑口无言。 “太傅,您若办成此事,将来陛下若立后,我则全力支持。” “殿下,我办不到。”颜执安拒绝,“莫说是我,陛下也不会答应,你该知晓陛下眼里揉不得沙子,殿下,您最好将自己摘干净。谢谢您告诉,是福安郡王所为。” 华阳震惊,“太傅,你不能这么做。” “停车,回京兆府。”颜执安不顾她的请求,吩咐车夫回去。 华阳急道:“若要论法,你与陛下一事,天道也难容。” “天道也好,国法也罢,我与陛下的事情从未伤人性命。”颜执安撩了撩眼眸,凌厉顿生,“还请殿下自重。” “太傅,我们以金银来赔偿。”华阳急了。 “不可,人命关天,杜孟误判人命,百姓求情,福安郡王有吗?”颜执安反驳。 马车停了下来,颜执安推开车门,径直下车,吩咐随从:“送大长公主回府。” “颜执安,你考虑你的事情。”华阳拍打车窗,“李家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 颜执安立于车前,身形颀长,仰首迎着夕阳,道:“我立于法之上,无愧于百姓,便足够了,至于殿下说的,无法容忍一事,且看后日。” “颜执安!”华阳怒了,五官凝结,“颜执安,你若不罢休,来日我也不会罢休的。” 她口出狂言,车外的人皆是一惊。而颜执安付之一笑,抬袖行礼,“臣恭送殿下。” 马车起步,颜执安唤来无名,道:“带上二十人,去福安郡王府拿人。” **** 天色漆黑,月亮露头了,上弦月挂在了夜空上。 循齐立在廊下,眺望宫门方向,她负手站了许久,秦逸劝了一回,她没有在意。 “陛下。”秦逸又劝说一句,“您先用完膳,太傅多半被事情绊住脚了。” 循齐摆手,道:“备马车。” 秦逸:“……” 同时,福安郡王府外站了许多人,无论京兆府如何叫喊,都不肯开门。 无名喊得嗓子疼,门内依旧不肯应声,气得她险些拔刀冲了进去,气得跳脚,转头找家主诉苦去了。 “家主,他们不开门。” “家主,我嗓子疼。” “无妨,那就等一夜,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走。”颜执安靠着车壁小憩。 夜深人静,京兆府的人都累了,附近人家也探头看热闹。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骑马而来,为首的正是皇帝。 皇帝至跟前,没有下马,而是勒住缰绳,眺望郡王府,淡淡道:“砸。” 禁卫军闻讯,一起涌上前,顷刻间,府门被砸得噼啪响。 “砸不开用与火。药,正好朕近日研究了些,恰好派上用场。”皇帝语气散漫,也没有去看马车里的人,神色阴冷可怖。 话音落地,有人将一只只罐子点燃后丢到府门口,随着一声声巨响,夜下如同燃放烟火般绚丽。 禁卫军炸开了门,很快,一涌而进,皇帝还是没有动。 这时,颜执安下车,闻到焦味,看向马上的少帝,眼眸深深。 就在她心疼皇帝半夜出宫的时候,福安郡王被捉了出来,押至皇帝跟前。 “为何不开门?”皇帝垂眸凝着郡王,“京兆府领着朕的旨意,你凭何不开门?” “陛下,臣没有错,她颜执安无故来拿臣,陛下,臣是冤枉的。”福安郡王拼命叫苦,“陛下,是她冤枉臣的。” “她冤枉你什么?”皇帝低眸,翻身下马,双脚稳稳地落地,走过去,一脚踢向福安郡王的肩膀。 颜执安不忍,想要上前劝说,就见皇帝一脚踏在郡王的脸上,道:“颜执安三字是你可以喊的吗” 郡王被碾压在地上,想要说话,却无法开口。 皇帝收回脚,看向面前的郡王府,道:“福安郡王抗旨不遵,如同谋逆,押入刑部,待查清后再做定夺。” “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福安郡王一个劲儿地叫屈,说来说去只说自己是冤枉的,却不说什么事情。 等人押走后,皇帝看向郡王府,转而问太傅:“家眷如何处置?” “陛下,她们是无辜的。”颜执安这才伸手去扶着她,“回去吧。” 循齐颔首,搭着她的手转身,牵住缰绳欲骑马,颜执安拉住她:“陛下与我一道坐车。” “好。”循齐随着她的意思。 两人一道上马车,离开此地。 回到宫里,已近亥时,院正被请来,看着皇帝的腿伤,结痂了都快好了,她竟然给折腾裂开了。 院正想死的心都有了,忍着耐性给皇帝重新上药,冷着脸色。 他敢给皇帝甩脸色了,秦逸也是震惊,但她还是低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院正走后,她立即去摆膳。 好在皇帝知晓自己犯错了,十分配合,该上药就上药,该吃饭就吃饭。 用过晚膳后,颜执安拧了热帕子,捂着红肿的脚踝,循齐见她心情尚可,转而询问道:“福安郡王犯了什么错?” “你不知道?”颜执安扭头看她,她摇首。一时间,颜执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还罚了他?” “你不是要去抓他吗?”循齐疑惑,“若没有错,你这么兴师动众地去抓他做什么?” 道理也对。颜执安也没有办法了,道:“是他去杀杜孟的,杜孟在查一件与他有关的案子,我明日去细查才知具体情况。” 循齐‘哦’了一句,颜执安看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华阳大长公主一事闷在了心里。 她低头,骤然安静下来。 循齐等了等,没等的后话,不觉看过去,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颜执安心中有事,道:“陛下与华阳大长公主可亲密?” “朕与她,只在家宴上见面,怎么了?怎么问起她?”循齐糊涂,“她给福安求情吗?” 颜执安颔首,“对,她说你之前杀了五六位郡王,如今就剩下福安了,希望我高抬贵手。” 这些郡王与纪王关系亲密,事后,都被牵连,循齐斩草除根,落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循齐冷笑,道:“她算什么东西。” 听着她的语气,颜执安提醒道:“她是你姑母,是亲姑母,是你父亲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呢。”循齐不羁,拿手戳了戳她的肩膀,“你转过来。” 颜执安回身,与她对视,心口暖了起来,“做什么?”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循齐紧张地注视眼前的人,“她自己活得潇洒,见不得朕好。” “又说混账话。”颜执安安抚她,“她能说什么,无非是些小事罢了。她不敢欺负我。” “什么敢不敢的,贬她出京便是。”循齐恢复帝王本色,对着旁人无甚耐心,挡着路,踢开便是,何必多费心思。 颜执安心思不宁,听她这么说,眼皮发跳。 第105章 太傅,陛下要立后。 循齐自幼在外长大,与李家人血缘浅淡,先帝一去,斩断了她与李家的关系。哪怕是亲姑母,也不会姑息。 颜执安则不同,金陵颜氏一脉子嗣昌盛,她这一辈有二十几个兄弟姐妹,下面的侄儿侄女们更是数十个,再看皇帝,孤单一人。 她思索道:“莫要管她。” “此事也有了定论,论罪判处,福安郡王杀人在先,留不得,夺爵位,其子嗣赶出京城。”循齐敛眸,轻易做出了决定,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她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不会徇私枉法。 “陛下,他是李家的人。”颜执安提醒她。 循齐掀了掀眼皮,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是李家的人又如何。太傅何时会徇私了?” 又炸毛了。颜执安起身,将脚踝上的帕子挪开,丢进水盆里,道:“时辰不早,该歇了。此事明日再说。” 皇帝瞥她一眼:“你想轻饶他?” “不想。”颜执安内心不安,但不想皇帝站在李家的对立面,此事无解,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她回望着榻上的人:“若是李家人阻止你立后,你该怎么办?” 循齐笑了,精致的五官也遮掩不住阴霾,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惠帝能立长嫂为后,我为何不能立女子为后?” “学他作甚。”颜执安无言,她以惠帝不耻,偏偏眼前人拿惠帝做比较。 “华阳不敢反对惠帝便来阻止朕,朕好欺负吗?”循齐已然不满,“既然如此,便来试试,朕惧怕天下人悠悠众口,却不怕李家的人。” 颜执安无言,也不想再继续这个无用的话题,上前扶着皇帝躺下,“陛下,睡吧。” “你不睡吗?”循齐紧紧地看着她,目光灼灼,烫得她无地自容。 她拍了拍小皇帝的额头:“好了,你先睡。” 循齐看她一眼,也不逼着她躺下,而是松开她,“你也回去歇着,我让人来守夜。” 循齐翻身躺下,扯了被子盖好,闭上眼睛。 颜执安看着她自在的模样,哪里不知她的想法,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唇角,她立即睁开眼睛,伸手圈住颜执安的脖颈,道“不走罢。” “走。”颜执安不为所动,“别吓着秦逸。再吓,她就要哭了。” 循齐圈着眼前人,唇角抿了抿,仰首望着她,眸色炙热。颜执安轻笑一声,拨开她的手,姿态清美,引得循齐脸红。 “吓就吓罢。”循齐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颜执安。” “不准旁人喊颜执安,你日日在这里喊。”颜执安不满。 循齐微微凝眸,复又坐起来,颜执安头疼,又将人按下去,道:“躺下。” 随后,她合衣一道躺下,循齐便靠过来。她靠得很近,近到颜执安看清她脖颈上跳动的筋脉,透着欺霜赛雪的白,抿起的嘴唇也有了血色。 颜执安伸手,拂过她脖颈轻轻起伏的筋脉,深吸一口气,循齐迷惑地看着她,似乎不知她在看什么。 少年人,肌肤如凝脂,如上等的美玉,她感觉到了筋脉跳动的鲜活感。 她无奈道:“小齐,其实你有很多选择,你若立旁人为后,我也不会阻拦你。” “怎么了?”循齐有些追不上她的思想跳动,怎么就突然提起此事。 颜执安轻笑一声,阖眸不去看她,道:“因为、陛下正是青春,而臣……” 话没说完,循齐倾靠,柔软的唇角堵住了未曾说完的话。 她睁开眼睛,看到循齐蹙起的眉眼,对方炙热的呼吸喷在心口上,将她推入一潭热水中,如坠冰火中。 循齐的吻,比起以往,带着几分霸道,就像她如今的性子。 她扣住了颜执安的手,似乎要加深这个吻。 颜执安觉得一股热意涌向心口,脑子反应得很快,还是推开了循齐,气息微喘:“不要胡闹。” “嗯。”循齐低低应了一声,心险些跳出来,但她还是躺下来,挤进颜执安的怀中,低头不语。 两人皆是沉默,各自调整呼吸,颜执安也是闭着眼,心脏跳动厉害,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循齐的肩膀。 循齐又往她怀里挤了挤,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嗅到她的身上的清香。 这股清香让她贪恋,她不在的时候,时刻幻想着,如今就在眼前,她抬手,看向颜执安:“我对你的喜欢,你看不清吗?” 喜欢二字,让颜执安耳尖发红,周身发烫,令人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空白。 循齐感觉到了久违的亲昵,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眼前人是鲜活的。 她紧紧地靠着她,不肯松开,毫无睡意。 “我会在宫中拨一队人给你,由你调动,是皇后的特属。汉代皇后是有兵权的,开武库,所以,我也给你。好不好?” 前半句声音清冽,最后一句‘好不好’带着撒娇的意味,让颜执安无法拒绝。 “你给我些时间,今年年底必然交到你的手中。”循齐有些紧张,慢慢地开口:“你放心,我会给你依靠的,颜家人靠不住,但你有应殊亭、嗯,*季秦也靠不住,就知道问你要钱养媳妇。” “你的学生那么多,都是你的依靠,慢慢挑选……” “小齐。”颜执安打断她的话,低头间,看到她襟口下雪白的肌肤,年轻又美丽,“值得吗?” 她至今想不通自己哪里会让循齐爱得这么深,她与原浮生自幼相识,相识时是年少,知晓对方最美好的一幕。 而与循齐相识,自己已非年少,并非十五岁,怎么就让她这么喜欢。 “那你在我身上耽误七年,值得吗”循齐不答反问,仰首望着她:“山长提醒我,你在我身上磋磨多年,若无我,当年你指不定就成亲了,是我耽误了你。” “所以,你对我愧疚吗?” 循齐摇首,可又点头,眸色颤颤,眼神忽而变得幽邃,“我们不提这个,好不好?” 她想逃避,躲入颜执安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颜执安的手臂搭在她的自己的后背,自己毫无顾忌地钻入怀中。 看着她顾头不顾尾的模样,颜执安笑了,道:“幼稚。” 循齐并没有回答。 两人皆沉默,静了许久,循齐犯困了,打了哈欠,徐徐闭上眼睛。 殿内殿外寂静无声,偶尔听到烛火噼啪作响,再无其他的声音。 颜执安毫无睡意,甚至很清醒,怀中人睡得很快,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拍了两下,她低下头,看着她躺下的模样。 衣襟散乱,侧身而躺,露出精致的锁骨,衣下肌肤一片雪白,美玉无瑕。 颜执安再度感觉到了年少人的美丽之处,身上每一处,都是十分美好的。她又摸摸她的唇角,一股奇异的感觉涌入心口,让她起了占有的心思。 傻子。 她在心口低叹一声,徐徐起身,将被子掖好,缓缓离去。 **** 福安郡王一案,掀起波澜,李家诸人似乎说好了一般,齐齐来殿前跪着求情。 皇帝翻阅着证词,一行行看得清楚,是福安郡王先杀了签契的良家女,后怕被发现,故而派人去杀杜孟。 杜孟入京,孑然一身,死了也就死了,无人会为她伸冤。 皇帝走出大殿,负手而立,一袭红衣惹眼,肌肤似雪,她望着为首的华阳大长公主,阳光晒得她头晕。 她略微扶额,华阳先开口,“陛下,福安与殿下同是太宗,他已然知错,您饶她一命。” “姑母,我记得三年前右相犯错,杀父杀母,你们怎么说的,不杀她不足以正朝纲。如今,李家人犯错,你们说他身份尊贵。” 循齐嗤笑一声,“朕记得,你们当年是怎么逼死右相的。” “陛下,上官右相犯的是不孝大错,福安岂可与之相比呢。”华阳震惊,未曾想到,皇帝竟然还没忘记上官仪的事情,她深吸口气,道:“陛下,福安杀的不过是一百姓罢了,她杀的是亲生父母,是大逆不道。” 众人跪在地上,热气翻涌,人人都被晒得脸色发红。 华阳据理力争,似乎要替福安洗刷罪名,皇帝静静地听着,继而问华阳:“当年惠帝陛下立先帝为后时,你怎地不反对?” 一句话,如同雷鸣,震得华阳脸色煞白,心凉了彻底。 见她不语,循齐又问:“惠帝杀兄夺嫂,同样是大逆不道,但他依旧是我朝陛下,还有美谥,华阳姑母,您怎么看?” “陛下、陛下、臣……”华阳哑口无言,皇帝想做什么? 皇帝笑了,说道:“传太傅、左右二相以及礼部的人过来。” 说完,皇帝拂袖,转身回殿。 殿外的人依旧苦苦挣扎,华阳觉得哪里不对劲,皇帝是疯了吗? 半个时辰,众人齐聚大殿,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慢悠悠开口:“华阳姑母提醒了朕一件事。” 众人惊愕,却见皇帝洪粉妍的小脸上慢慢浮现笑容,“惠帝杀兄夺嫂,岂能为帝。” 十个字揭露李家遮掩的出事,众人不敢说话,直接跪下了,礼部的人似乎明白过来,吓得抖若筛糠。 皇帝神色幽幽,看向年长的齐国公:“齐国公,您历经五朝,也该知晓此事。” “回陛下、臣并不清楚。”齐国公觉得天塌了。皇帝是疯了吗?提醒天下人自己的亲叔叔杀了父亲,夺了母亲为妻? 是她疯了,还是要把他们逼疯了? 皇帝不恼,唇角绽开笑容,往日里有些寡淡的面容上浮现冷酷笑容,那双眼睛如同摄人魂魄,眼尾挑起,幽幽看着他们。 颜执安依旧站着,与皇帝对视,皇帝身子康健不少,脸上也有了血色,带着面若桃花的绮丽。 颜执安弯弯揖首,道:“陛下,此事不妥。” “哦?”皇帝加重尾音,语调绵长,“哪里不妥?” 皇帝是要夺自己亲叔叔的帝号,传出去,众人指责她薄情寡义。 她想了想,道:“家丑不可外扬。” “朕偏要扬呢?是朕做的吗?”循齐也有理由,又不是她做的事情。 颜执安无言以对,索性沉默下来,晚上再好好劝劝。 殿内一片肃杀,殿外热气蒸腾,有人坚持不住晕倒了过去,颜执安出殿,俯身在华阳耳边低语一句。 华阳脸色大变,颜执安劝说:“殿下,请速离去。” 华阳哪里还敢跪,立即托着太傅的手站了起来,脊背被汗水打湿,仓皇失措的离去。 她都走了,其他人也不敢坚持,跟着一道离开。 颜执安缓了口气,其余的人垂头丧气地离开,齐国公追到太傅,道:“陛下是想做什么?” “你没看到吗?华阳大长公主逼她,她则夺了惠帝的帝号,一物降一物。”颜执安语气散漫,“陛下要严惩福安郡王,这些人不肯罢了。” 齐国公是李家的女婿,闻言,不由闭上了嘴巴,三年来,皇帝先后处置了六位郡王,皆与陛下同宗,说一句狠毒也不为过。 他不言,颜执安自然不语,毕竟福安郡王确实犯错,又不是无辜者,更不是诬陷栽赃。 走出垂龙道,齐国公不觉开口,“太傅,外面谣言遍天。” “是吗?”颜执安步履如常。 日头炙热,枝叶不动,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宫殿巍峨,愈发肃然。 颜执安止步,背映巍巍殿宇,她慨然一笑,“齐国公是李家的郡马,与华阳也是亲厚,对吗?” 齐国公脸色一红,确实,他的妻子与华阳关系亲厚,耳语阵阵,回来告诉她,陛下与太傅之间,关系暧昧。 皇帝登基三年不立皇夫,个中含义猜不透,直到太傅回来,这段关系让人匪夷所思。 齐国公不得开口:“太傅及时回头才是。” “为何要回头?”颜执安不回反问,她并没有逼迫对方的意思,齐国公历经五朝,当年的事情是什么样,他比她还清楚的。 她负手而立,身形颀长,官袍上的飞禽走兽显出威仪。 她之坦然,让齐国公不耻,便道:“此事揭露出来,有损陛下名声。” 不知为何,颜执安想起皇帝说的话,便道:“当年惠帝立后,国公爷可曾劝过?” 没有。 当年,他还是世子,上有父亲,哪里有他说话是余地。 他沉默,颜执安含笑:“如今,你来反对陛下立后,对吗?” 事情已在李家人中闹开了,她也没有必要遮掩。 齐国公却说:“陛下曾唤过太傅母亲,如今你二人这般……” 提及此事,颜执安并非脸皮厚,依旧觉得不自在,只说道:“陛下的母亲是先帝,我不过代行教养之职罢了,我与陛下,并无血缘关系。” “可我朝并无女帝立后的先例。”齐国公急了,“太傅,听下官一言,莫要执迷不悟,陛下年少,您非少年了。” 颜执安不恼,反而笑了,淡淡道:“齐国公提醒的话,我记住了,但我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你也看到了,陛下虽说年少,可手握权柄,李家如今想要以卵击石,必然会损失惨重。自然,陛下也讨不得好处。” 齐国公见她畅笑,并无羞耻之色,气得拂袖离开。 颜执安无奈,付之一笑,自己去忙了。 忙过两日,福安郡王一事,下旨斩首,其家眷子嗣赶出京城,随着此事落幕,太傅媚惑君上一事,隐隐宣扬出去。 茶余饭后,皆是此事。 皇帝不出宫,不知此事,但季秦日日行走于外间,岂会不知,转头告诉陛下。 皇帝惊讶,沉默半晌,殿内沉默,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季秦解释道:“陛下,不如让老师回府住上几日。”你二人又不住在一起,分隔两殿,不如分开住,何必背名声逃不了好处。 皇帝沉默,道:“朕立后。” 季秦:“……”这是要闹大了。 她忙叩首,“陛下,此时不可,外间正是闹的事情。” “季秦,拟旨。”循齐深吸一口气,扶着桌角站起来,“召礼部尚书过来,拟封后诏书。” “陛下、陛下三思。”季秦忙从地上爬起来,“这个时候立后是要将老师架在火上烤,陛下三思。” “朕三思过了。”循齐压制怒气,怒视季秦,道:“内侍长,去召礼部尚书过来。” “陛下、不可!”季秦当真是慌了,急忙按住门外的内侍长,“阿翁、阿翁,稍候。” 随后,她对着皇帝跪下,深深叩首,“陛下,再等等、她是太傅啊,是您的老师,旨意一出,群臣愤怒,岂不是要毁了老师。” “可外面谣言满天,难道不是同样毁了她吗?”循齐拍案,怒不可遏,“既然如此,朕给她位分给她权力。” 季秦心凉了半截,内侍长挥手,让小内侍去请,随后又派人去京兆府请太傅过来。 太傅代掌京兆尹一职,如今就在京兆府内办事。 **** 颜执安来得迅疾,可还是晚了一步,皇帝让礼部尚书拟封后诏书。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险些晕过去,眼看着太傅进来,忙与太傅行礼,欲开口,皇帝呵斥他:“你看太傅做什么,朕让你拟旨。” “陛下、不敢奉诏。”礼部尚书匍匐在地,“本朝无先例。” “既无例,开先例。”皇帝拍案,怒气腾腾。 礼部尚书吓得要哭了出来,颜执安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宽慰道:“陛下身子不好,当保重身子。” “太傅,陛下要立后。”礼部尚书哭了一句。 一旁的季秦欲言又止,颜执安扫了一眼便明白了,道:“陛下在气头上,你二人先退下。” 两人如遇大赦,匆匆退下。 皇帝气得脸色发白,颜执安提起衣摆,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低声哄她:“不是说等等吗?” “外面谣言那么多,怎么等?”循齐心口一阵起伏,努力压着怒气,不想吓着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既然传了谣言,那就立后,兵权一事慢慢来,好不好?” 颜执安地位不如以往,太傅是一虚衔,并没有相位尊贵,皇帝尊敬她,旁人才会尊敬她。 背地里如何,也没有人知晓。 颜执安摇首,“臣不赞同。” “她们欺到你头上来了。朕不管谣言如何出来的,既然传了,那就坐实。中宫修缮多年,正愁没有主人,那就立后!” 她是真的生气,气得眼睛发红。颜执安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不免心疼,“别气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循齐:“……” “朕说正事。” “饭食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了。”颜执安轻笑一声,“气什么呢,弹劾我又如何?不予理会便是。” “不行,朕还是生气。”皇帝怒拍桌角,震得手臂发麻,依旧觉得不解气。 颜执安俯身,抬起她的下颚,吻上咬得发红的唇角。 气什么呢? 身子是自己的。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屋外的内侍长打了哈欠,一旁不敢走的季秦静静等着,殿内没声音了。 “阿翁,你听到声音没?”季秦惴惴不安。 内侍长靠着柱子,看向日头:“季大人是要等候太傅吗?” 祸事是季秦闯出来的,不等到结局,她实在是害怕,尤其是方才皇帝震怒之色,险些要了她的脑袋。 她摸着自己的脖颈,心中恐慌,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不觉朝殿内看去。 殿门是关着的,什么都看不到。 殿内颜执安松开皇帝,指腹拂过她明艳的唇角,“好了?” “不成。我又不是孩子,你给块糖,就不生气吗?”循齐不满意,心中却多了一抹快感,抬头看向肃然威仪的殿宇,又觉得心口一阵激荡。 她扭头看向颜执安,“此事朕不能罢休。” “那也无用,你若惩戒旁人,立后时怎么办,自己打自己的脸颊吗?”颜执安耐心劝说,“愿意说便说,何必在意呢。陛下且听我的,当做无事发生。” 皇帝坐在龙椅上,垂头不言语。不生气了,但又开始和自己过不去。 颜执安摸摸她的后颈,她忽而侧身,抱住颜执安的腰身,咬牙切齿,“我想杀了他们。” “罪不至死,说到底,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二人确实……”颜执安欲言又止,皇帝蹭蹭她的小腹,有些痒,她伸手推开,察觉到她脸上一抹坏笑,无奈道:“够了啊,我还有事情去处理。” “知道了,我晚上想吃好吃的。”循齐挑眉,笑吟吟地看着她,“如何?” “不成,改日。今日事情多,杜孟醒了,我还得去看看她,不如,让她暂代京兆尹一职。她之才能,在刑部实在是浪费才学。” 皇帝点点头:“听你的。” 颜执安叹息,又听皇帝问她:“你晚上回来吗?” 颜执安:“该避着些,不来了。” 第106章 我们也去喝酒罢。 太傅出殿,季秦忙迎上前,余光瞥向内殿,太傅睨她一眼,“是你通风报信?” “是他们欺人太甚。”季秦捏着袖口,愤怒而言,“他们将您说得太难听了。殊不知是您找到解药,是您衣不解带的照顾陛下,他们竟然说您媚惑君上。” 分明是小皇帝自己动心,自己要死要活地要和自己的养母行百年之好。 颜执安一袭官袍,炙热的阳光晒不去身上的清冷,她淡淡撇首,扬起细长的脖颈,道:“何必在意他们,回去吧。我去礼部一趟。” “您去礼部做什么?”季秦糊涂。 颜执安道:“礼部尚书只怕吓都要吓死了,陛下可说立谁为后?” “还没说,礼部尚书就吓哭了。” “罢了,我去礼部,你忙你的事情。” 颜执安去礼部给皇帝善后,此刻不是立后的时候,如今该想想利用何事压下外面的谣言,祸水东流。 晚上,颜执安回相府。 原浮生提着两坛酒走来,放在桌上,看向屏风后更衣的女子,身形曼妙。 “太傅,你都不避我吗?” “嗯?”颜执安从屏风后走出来,换了一身烟青色的夏衫,衣衫淡薄,是家常服,要柔润、舒适为主。 她笑了起来,“她们不拦着你,我有何办法,你怎地过来了?” “随你怎么回来了。陛下伤好了吗?”原浮生纳闷,好端端往家跑,不是吵架就是生了嫌隙,果然给了两日好处,就开始作妖。 她一面感叹,一面坐下,颜执安上前,桌上摆了两坛酒,道:“伤口结痂,不过没什么力气,扶着走路。” “那没事,毕竟剜去一块肉,慢慢养。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回来了?”原浮生语气淡淡。 颜执安敛袖,顺势坐下,“外面谣言没听到吗?该避一避了。” “怎么传出去的?”原浮生纳闷,她与皇帝看似住在一殿,但寝殿那么多,两人分开居住的,谣言怎么就传成日日同榻。 “不管了,我让人传晚膳。”颜执安并不在意,“喝醉了如何是好?” 原浮生玩笑一句:“醉了便睡一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颜执安眼皮跳了下,与她说道:“别胡言,陛下听到了,指不定瞪眼。” 说起小皇帝,原浮生想起外面的谣言,好奇道:“她杀了李家七位郡王是真的吗” “嗯。皆是罪有应得,哪个是无辜的?福安郡王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是无辜的吗?自己犯错,莫要怪罪陛下。”颜执安不得不为小皇帝说话,“她这般,与李家人走得远,这些人心里不满罢了。” 国子监内的学生一半都是李家人或与李家人有关的,说话不免偏袒李家。总说今上暴戾,原浮生听的次数太多了,三年内七位郡王,都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的。 婢女来摆膳,置办碗筷,两人顺势停下来,等婢女们置办好。 关上门,原浮生斟酒,轻声说:“这些话都是李家人传出来的。” “我知道,华阳知晓了,我未曾告诉陛下。”颜执安抬起酒杯,仰首饮下一杯,辛辣感刺激喉头,掀起一阵快感。 原浮生顺势也喝下,顺势就说:“若是陛下知晓,华阳不死也得赶出京城,这是亲姑姑啊。” 若是连亲姑姑都赶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帝,又说她刻薄寡恩。 可若这样摆着,华阳心大,日后该怎么办呢? 原浮生觉得做皇帝也不容易,做什么都要顾及天下名声,她不满道:“皇帝也太难了。” “是呀。”颜执安不由笑了,不由说道:“陛下病了,华阳都未曾入宫去探望,所以内侍长才慌了,答应季秦去金陵找寻解药。” 原浮生又是叹气,斟了两杯酒,想起小皇帝的模样,也让人心疼,道:“权势,真不是个东西。” 暮色四合,灯火点燃了起来,荧荧灯火,恍若夜间的星辰,点点灿烂。 两人喝了两坛酒,原浮生伏在食案上,歪头看着颜执安,颜执安依旧冷静,把玩着酒杯。 看了两眼后,原浮生扶着食案站起来,“不与你说了,我该走了。” “无名,送三娘。”颜执安唤道。 原浮生听得‘三娘’二字,不由冷眼,道:“有事原浮生,无事喊三娘,别喊我三娘。” 两人年少相识,至今不曾红过脸。原浮生难得生气,颜执安却笑了起来,“不喊你三娘喊山长?” “颜执安,你会遭报应的。”原浮生拿书指了指她,醉得歪歪倒倒,说道:“陛下就是我派来收拾你的。” 颜执安也醉了,双手托腮,歪头看着她,清冷之色揉入眉眼中,又得了几分酒醉后的媚态。 “是吗?她与你,没关系。” “颜执安……”原浮生戛然而止,想说什么?脑海里忽而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无名将她扶了出去。 颜执安笑了又笑,将桌上的酒杯又捡了过来,晃了晃酒杯,空了,她歪头去找酒壶。 酒壶在原浮生方才的位置上,她伸手去拿,晃了晃,还是没了。 她只能深深叹气,十分无力,心里将原浮生骂了一遍,觉得口渴,扭头让人去拿水。 婢女拿来清水,她自己喝了一大杯,扶着婢女的手回内室。 她没有回床榻,而是去窗下的坐榻上,推开窗户,看向外间的夜景。 “真好看……”她自己笑了起来,很快又保持仪态,左右去看了一眼,朝婢女挥挥手,“走罢走罢,我想静静。” “家主,您醉了,可要休息?”婢女也愁,山长都去休息了,家主还要欣赏夜景色,她劝说道:“明日还要上朝呢。” “出去。”颜执安充耳不闻,歪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将聒噪的婢女都赶了出去。 她想起一物,走到柜子里的,抱出一匣子,匣子里放着一堆木头人,是疯子雕刻的循齐。 她将木头人一个个摆在坐榻的几上,七八个排排站,还有一个躺着,似乎要打滚。 她盯着打滚的小人儿,拿手戳了戳,歪头笑了。 歪头看了一刻钟,她又将木头人小心翼翼地放进匣子里,最后塞进柜子里。 睡觉啦。 颜执安难得睡了好觉,晨起被婢女喊起来,头疼欲裂,恨不得将原浮生揪住骂一顿。 洗脸后清醒不少,匆匆上车入宫。 昨夜酒醉,耳畔嗡鸣,似有人在说话,颜执安定神,为免自己出错误,便不言不语,回头去找原浮生算账。 等了不知多久,耳畔骤然安静下来,她豁然抬首,对上小皇帝迷惑的眼神,再转身,殿内空空荡荡,人都走了。 她忙起身,小皇帝却按住她的肩膀,“太傅是怎么了,眼神迷离,昨日喝酒还没醒吗?” 颜执安讪笑,看着皇帝清纯之色,不得不点头,小皇帝微微笑了,道:“那便去偏殿睡会儿。” “不可。”颜执安惊慌,忙拉住她的手,“别闹。” “你这样去京兆府,能做什么?”循齐纳闷,怎么就喝酒了,难道是心情不好吗? 她不由低头,劝说道:“午后回去也可。方才说的事情,你可听进去了?” “没有。”颜执安心虚极了,不由扶额,皇帝牵起她的手,往殿外走去,一面说:“对外就说朕有要事与太傅商议,午后出宫。” 她的声音清冽,落地有声,门口的内侍长忙揖首,“臣这就派人去传话。” 颜执安被皇帝拉去偏殿,安置在贵妃榻上,自己坐在一侧处理政事。 颜执安浑浑噩噩,躺下后,一股困意袭来,临睡前扫了皇帝一眼,竟快速地睡过去了。 循齐专注政事,静默片刻,忽而回头,人已经睡着了。 不知为何,她想笑。当朝太傅,竟然夜醉,可真是有趣。她挪过去,俯身看着颜执安。眼神专注,而颜执安什么都不知,循齐自然不会打扰她,转身坐下了。 朝臣来见,循齐离开偏殿,临走前唤来秦逸守着。 颜执安一觉至午时,醒来时,神清气爽,周身舒服极了,睁开眼睛就看到秦逸。 “太傅醒了,喝些醒酒茶。”秦逸按照皇帝的吩咐,备下了醒酒茶。 待太傅醒来就奉给她喝。 颜执安见到秦逸在,也不觉得尴尬,平静地喝了茶,秦逸询问:“太傅可要回去梳洗一番再出宫,宫里有洗净的官袍。” “什么时辰了?”颜执安询问。 秦逸回答:“午时。” “不必了,告诉陛下,我先回去了。”颜执安起身,耽误半日时间了,是她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与原浮生喝酒,当真是误事。 颜执安匆匆出宫,皇帝至黄昏才知晓的,忙到此时喝了口茶,也不意外,看向外面,道:“你去准备车马。” “陛下又出宫?”秦逸蹙眉,上回出宫一趟,结痂的伤口都裂开了。 皇帝难得心虚,道:“朕坐马车去。” 秦逸不得不去准备,转头去找内侍长告状,“陛下要出宫。” “她那么大的人愿意去就去,你管得住吗?”内侍长摆手,倒也自在,皇帝能去哪里,还不是去相府找太傅。 太傅不来,她就去相府。 秦逸让人去安排,还是不放心,道:“天都黑了,您不劝劝吗?” “劝什么?天要下雨,女儿要跟人,你拦得住吗?”内侍长放平了心思,天塌下来,太傅能顶着,需要他来操什么心。 秦逸无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离去,还不忘提醒一句:“陛下,您早些回来。” 皇帝抬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钻入马车里。 秦逸得了一记白眼,揣摩半晌,揣摩不透,转身询问内侍长。 “阿翁,陛下看我一眼,是何意?” 内侍长:“陛下觉得你蠢,又恐说出来伤你的心。” 秦逸:“……” **** 颜执安回到京兆府的时辰晚,回府的时辰自然也晚。 回到卧房,见到两个大活人坐在窗下对弈,脚下一顿,“你二人怎地在此?” “我回府遇见陛下,正好诊脉,辛苦给她换了伤药,怎地,不该蹭顿饭吃?”原浮生斜睨她一眼,“你怎么才回来,都要饿死了。” 循齐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子里,吩咐婢女:“用晚膳。” 随后又看向原浮生:“今晚还喝一杯吗?” 颜执安头皮发麻,将两人赶出去,“我要更衣。” 循齐被赶出来,站在屋檐下,凉风习习,原浮生也是一样,两人一道站着。 “事情安排得如何了?”原浮生往里看了一眼。 循齐阖眸,“若不是她拦着,昨日已下立后诏书。如今,你今日看到她,应该改称皇后。” 原浮生:“……”年少轻狂。 颜执安换了衣裳,将两人唤进来,目光梭巡一番,最后定在少帝身上,“你怎地又出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去哪里都合适。”循齐睨她一眼,道:“这里还是官宅。” 原浮生窃笑,瞧着颜执安吃瘪之色,清清嗓子,“我饿了,赶紧吃饭,是回宫还是在家,随你们。” 三人落座,婢女布菜,原浮生不喜欢人服侍,示意婢女退下,自己去夹菜吃。 循齐看着她,道:“你们昨晚喝了多少酒?” 原浮生手中的夹着的鸡肉掉了下来,眼疾手快地又夹起来,心中莫名发虚。皇帝觉得不够,反复提起一句:“你二人多大了?” “够了啊。”原浮生羞得无地自容,转而看向颜执安:“你管管她。” 颜执安低头喝汤,发髻上的玉簪通体晶莹,衬得乌发明亮。 “本就是你我的错,你该接受批评。” 原浮生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她:“我是不是因为你而矮了一辈?” “是罢。”颜执安羞于回应。 循齐放下筷子,看向原浮生:“山长,您好像没有认识到……” “闭嘴。”原浮生恶狠狠地看向循齐,“我不想和你平辈,再说一句,我收拾包袱回金陵。” “等夫人回来,我告诉夫人,你二人宿醉。”循齐咬牙切齿,粉面红艳。 颜执安沉默,夹了块鱼肉递到她的嘴边,“吃肉。” 别说话了! 循齐张口咬下鱼肉。 原浮生扶额,不忍直视二人,随意吃了碗饭,站起身便走了,“给我送份点心。” 说完,她落荒而逃。 循齐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地咬着鱼肉,吞下肉后,又问颜执安:“昨晚是她来找你的吗/” 颜执安扶额:“……”没完没了。 “吃饭。”她催促一句,“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循齐低头,碗里又多了块剔好鱼刺的肉,她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是故意堵住我的嘴。” “吃吗”颜执安横眉。 眼看着动怒,循齐见好就手,吃鱼肉啦。 两人安静地用过晚膳,外面的管事送来一只箱子,是内侍长让送来的,里面摆着皇帝明日上朝的龙袍。 颜执安接了过来,吩咐婢女收拾好,自己去找皇帝。 皇帝坐在窗下,望向外面,她不解:“有什么可看的?” “你平常看什么?”循齐反问她。 “我?”颜执安不理解她的意思,她直接说:“你时常坐这里看外面的。” 颜执安恍然,“我哪里是看外面,不过是想事情罢了。你误会了。” 循齐怔了怔,转头看向外面,看习惯了,春去冬来,像是一副会变换的山水图。 “好了,该安置。”颜执安不愿她发呆,点点她的肩膀,“走,去洗一洗,准备了热水,洗澡吗?” “不洗。”循齐拒绝。 颜执安望着她:“我帮你洗。” “不要,我等腿好了,自己洗。”循齐不理会她的话。 两人僵持下来,颜执安说道:“往日秦逸盯着,我不好管你的,今日来这里,听我的。” “我明日回去洗。” “让秦逸帮你洗吗?” 循齐噎住,半晌无言,颜执安牵起她的手,道:“走。” “太傅,朕觉得你在占朕便宜。”循齐不肯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身侧人散去一身威仪,添了几分女子温柔的韵味。 循齐晃了晃完整的腿,反握住她的手,“对不对?” 颜执安冷笑,道:“你十三岁那年回来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 “颜执安……”循齐炸毛了,站起身,怒视她,她淡淡一笑,“走啦,先洗干净。” 循齐冷哼一声,但乖巧地地跟着她走了。 宫里将整套换洗的衣裳都送了过来,看出来是秦逸亲手整理的,连伤药都备好了。 进去后,颜执安将婢女都屏退,自己试试水温,皇帝坐在一侧晃着腿,她睨了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这个态度。” “晃腿不好。” “疯子还是大家闺秀呢,最喜欢晃腿,大事晃得厉害,小事轻轻地晃。你们不说,我都不知她还是个国公嫡长女。” 循齐紧张,晃了两下,觉得尴尬,眼尾上勾,挑起几分散漫。 颜执安笑了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俯身去扯开她的衣带,她瞪大了眼睛,道:“颜执安,你看过我的身子,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我往哪里回?”颜执安好笑,“你抖什么” “我、我没抖。”循齐反握住她的说,凝着眼前冰清玉洁的女子,婉约如柳,“我紧张。” 颜执安好笑,皇帝坐在眼前,眉眼如画,一袭红衣透着明艳,唇角一抹嫣红,举手投足,可见其风华。 她抬手,戳了戳皇帝的脸颊,“我不走回头路。” “我不信你。” “好啦,别拖延时间,水要冷了,我替你擦一擦。” “你别看我。”循齐低头,自己去解衣襟,“听到没。” “那好,我蒙上你的眼睛。”颜执安莞尔,低头看着她脱下外衫,露出脖颈下雪白的肌肤,一寸寸往下,肌肤柔嫩。 她的身子,一览无余。 颜执安侧眸,耳尖悄悄红了,循齐抬头看着她,道:“你耳朵红了,心思不轨。” 她忙拿起衣裳遮掩身前风光,“颜执安,你口不对心,你无耻。” “洗啦。”颜执安捂住她的嘴,“再说,水都冷了。” 真是聒噪。 循齐闭嘴,任由热水蔓延过自己的身子,引起阵阵颤栗。 屋内水声颤颤,循齐低着头,水清则触目清晰。 沐浴后,床上滚了一圈,衣襟散乱,颜执安想起那个打滚的木头人,一模一样。 疯子的手艺,栩栩如生。 “别滚了。”颜执安提醒她,“该睡了,明日早起,若不然*要延误朝会。” 循齐坐起身子,长发乖巧地垂在肩上,显得很听话,她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不知为何,她恍惚不已,总觉得循齐还是颜家的少主,乖巧听话。 循齐仰首望着她,纤细的脖颈显得十分脆弱,“我等你,你去洗。” 说完,她朝后倒下,避开伤处,掀开被子躺进去。 颜执安笑了笑,转身走了。 循齐躺在床上,鼻尖都是颜执安身上的味道,浓稠清晰,她仰首看着屋顶,恍然做梦。 一场美丽的梦。 哪怕明日粉身碎骨也值得的美梦。 颜执安很快也回来了,将守夜的婢女都屏退,自己检查窗户,又灭了灯火,掀开锦帐,人直挺挺地躺在她的床上。 “不睡?” “等你。”循齐望着她,朝她招手。 颜执安睨了皇帝一眼,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躺下。躺下的瞬间,她便凑了过来,颜执安跟着身体一僵。 循齐继续追问:“你昨晚喝醉有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什么是不好的事情?”颜执安心口一跳,感觉对方蠢蠢欲动,忙按住腰间的手。 “自然是不好的事情,牵手呢?” “没有。” “你醉了,你怎么知道没有?” “就是没有。” 颜执安欲辩解,循齐翻身伏在她的身上,顷刻间,颜执安浑身发烫。 “做、做什么?” 颜执安心口发慌,眼睫轻颤,偏偏眼前人有恃无恐,还提醒她:“我也想喝酒,也想你喝醉,我照顾你。” “没有,昨晚她早就回去了。”颜执安辩驳,她的眼神过于炙热,烫得她周身发热,心口阵阵酥麻。 循齐不知她的想法,不仅不收敛,还有恃无恐地挑衅她,亲吻她的耳朵,“我不信。你们昨晚都醉了。我问过了,都醉了。” “循齐,下去。”颜执安羞得无地自容,耳畔酥麻,心口发麻,被她逮住一回就没完没了。 循齐挑眉,眸子里映着她羞红的脸颊:“你还凶我?九娘,你过分。” 听她喊九娘,颜执安又羞又恼,似被一晚辈耳提面命,不如钻地洞里去。 “下去。” “我不,我们也去喝酒罢。” 第107章 你比镜中人好看。 喝酒? 颜执安倍感头疼,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喝什么,什么时辰了,赶紧睡觉,下去。” 循齐冷哼一声,眼眸闪烁波动,嘀嘀咕咕一句:“你和山长就可以喝,和我就不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颜执安:“……”没听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见她不语,循齐磨磨唧唧地躺下来,依旧依偎着她,闭眼睡觉。 静默了半晌,她又睁开眼睛,说道:“你们昨晚当真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与原浮生若有什么,轮得到你来掺和?”颜执安坦然面对,“别闹,不许在她面前嘀咕此事,听到没?” “听到了。”循齐撇嘴,可还是嘀咕一句:“我也和你喝酒,喝醉的那种。” 颜执安闭上眼睛,依旧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自顾自说话的人得了没趣,朝颜执安怀中钻了钻,闭眼睡觉了。 一时无话。 床上多了一人,循齐自然入睡,颜执安睡不着,尤其是她贴得那么近,身子又那么烫,夏日里总是有几分不舒服。 颜执安低头看着她,眼睫低垂,是那么乖巧,哪里还有白日里皇帝的威仪。 一夜好眠。 不等婢女来喊,循齐自己便醒了,外面一片漆黑,她躺在里侧,悄悄坐起来,刚一动,颜执安也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循齐略有些尴尬,“我得回去了。” “嗯?”颜执安看向窗外,自己也跟着坐起来,道:“也好。”早些回去,免得手忙脚乱。 循齐打了哈欠,精神尚可,昨晚上睡得早,早醒也觉得精神。 颜执安起身,外面的婢女鱼贯而入,循齐坐着没动,歪头看着她。 颜执安让人去取皇帝的衣裳,转身就看到对方的眼神,不觉窘迫,“做什么?” “看你好看。”循齐眯眼笑了笑。 颜执安没有搭理她,待取了衣裳,自己替皇帝更衣。衣裳是新做的,她知晓皇帝肯定会来过夜,让人备了几套新衣,尺寸也合适。 两人皆不语,外间依旧一片漆黑,屋内灯火明亮。 洗漱后,颜执安将人按在妆台前,主动给她梳妆。循齐疑惑地看她一眼,她则拍拍她的脑袋,“看镜子,看我作甚?” “你比镜中人更好看。”循齐张口就说,说完又看了一眼。 颜执安依旧一袭单衣,等皇帝走后再更衣洗漱,闻言后,脸色不觉发烫,扫了一眼伺候的宫娥,道:“先退下。” 皇帝会说甜言蜜语了,这些人在这里,也不合适。 婢女们循序退出去。等人一走,皇帝伸手抱住她的腰,隔着衣料都觉得她身上发烫,颜执安不得不推开她,“时辰要晚了。” 皇帝规矩坐好,颜执安替她梳发,女子发髻繁琐,但皇帝梳发一向简单,一根玉簪即可,待入宫后还是要重新梳的。 颜执安替她简单梳了发髻,再看皇帝,衣裳为青草色,发髻上碧玉通透,整个人偏于雅致。 “好了,吃些再走?” “好。”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随意穿了件外袍,让人去摆早膳,陪着皇帝吃了些。 吃过后,东方微微露白,她起身送皇帝,道:“别出宫了,我可以入宫陪你的。” “晓得了。那你今日去宫里?”循齐立于灯笼下,笑盈盈地看着她。 颜执安脸色一红,抬手整理她的衣裳,“别闹了,外面那么多谣言呢,听不够吗?” “她们真烦人,她们自己快活,不准让朕舒服。他们就恨不得让朕立他们举荐的人做皇夫。然后保他们一世富贵,如此,朕才是顺应天道。” 循齐心里十分不满,恨不得将这些碍事的人赶出京城,作何掺和她的事情呢。 早起一阵阵凉意拂来,心口沁凉,颜执安看着面前长大的女孩,微微一笑,“我明晚入宫。” “你看,你还是被影响了。” “好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你坐我的马车先走,回宫后不要发脾气,秦逸被你折腾得都要哭了。”颜执安嘱咐一句,“听话。” 循齐心中愈发不满,但还是说一句:“那我听你的。” 颜执安莞尔,“好,去吧。” 皇帝蹁跹转身,踏着露珠离开。颜执安立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皇帝的背影,直到对方出了院门,她才回神,转身进屋。 **** 循齐昨夜坐宫里马车来的,宫里的车在太傅府过夜,容易让人发现皇帝的行踪,故而她来后,就让马车回宫去了。 府上马车多,她早起坐太傅的马车过去,旁人也不知车里人是她还是太傅。 上车后,她不觉打了哈欠,合上眸子,时辰还早,她可以在车上小憩须臾。 同时,颜执安更衣换官袍,原浮生清晨来见。 “我能进来吗?”原浮生在外招呼一句。 “进来。”颜执安回应。 原浮生闻声走进来,扫了一眼,皇帝走了,她便走进去,屋内散着淡淡的清香。 她走上前,不说二话,握住颜执安的脉搏,颜执安疑惑,她却抿唇笑了,笑容带着玩味,就像是窥见秘密一般。 颜执安瞥她一眼,道:“清早过来发疯?” “我以为你们昨夜做些特殊的事情。”原浮生心安,凝着颜执安羞涩的面容,道:“罢了,不与你开玩笑,你这人,面皮太薄,逗弄不得。” 颜执安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清早过来查这个?你以为她是唐突莽撞的人吗?” “不是吗?”原浮生抿唇,想笑又不敢笑,颜执安不得不看向她,警告一句:“不许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医术与陛下说。” 她红着脸,十分羞涩,含羞带怯,原浮生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颜执安,你娘教你吗?” 颜执安:“……” 她豁然大怒:“原浮生!” 原浮生万分无辜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巨大的笑话,笑得站不起来。 “出去。”颜执安赶客,“清早过来发什么疯。” 原浮生不走,甚至搬了凳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颜执安,想要掰扯掰扯。 “你教她了吗?” 颜执安:“……”十分过分。 “原浮生,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还是说你昨晚春梦难解,到我这里来寻求答案?” “非也,我忽而想到,这样的道理,你不会,那她怎么会?”原浮生笑得前俯后仰,甚至开解一句:“我要不要同陛下说一说这些医理?” 颜执安阖眸,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到她,“出去。” “不和你闹了,我有医书,你要看吗?”原浮生语气悠悠,按住她的肩膀,“别闹,大夫是懂得身子的,所以我懂的必然比你多,我来问问,你若不懂,我给你书嘛。” 她越说越想笑,奈何颜执先已然翻脸了,她只得罢休,“我得去国子监,你自己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原浮生潇洒而来,快活而去,唯独颜执安羞得满脸通红,手中握紧了木梳。 她唤来婢女,继续梳妆,如常般出门。 恰好原浮生也在门口,她走过去,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原浮生见她,遥遥行礼。 颜执安轻笑一声,也不回礼,直接走了,可见气得不清。 她的矜持、她的骄傲,刻入骨髓,她走后,原浮生收敛笑容,眼神深邃,她淡然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踏上马车,“去国子监。” 宫城与国子监在不同的方向,两人分道扬镳。 颜执安的马车往宫城方向而去,随行有七八人,皆是护卫,驾车的便是无名。自从无情出事了,无名顶替上来,随侍太傅。 往日热闹的道上,今日无人,无名嗅了嗅,陡然勒住缰绳,车里的颜执安睁开眼睛,道:“怎么了?” “家主,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稠。”无名敲了敲车门,“先等等,我让人去前面看看。” “好。”颜执安眼皮发跳,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思索一番后,冷静地等待侍卫探查的结果。 一盏茶的时间,侍卫打马归来,声音惊恐:“太傅,前面是府上的马车。” 府上的马车? 皇帝的马车。颜执安不敢多想,忙下车,扯过侍卫的缰绳,翻身上马,无名立即跟随,道:“保护太傅。” 往前不过一里地,血腥浓稠,尸骨遍地,马车也是如此,车门上数道刀痕。 “循齐……” 颜执安不顾满地血腥,疾驰而去,掀开车帘,车里空空荡荡,不见人。 人呢?她下马,低头在地上寻找,脑海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找寻着什么。 “太傅、太傅……”无名跳下马背,“您找什么呢?” “陛下呢?”颜执安抬首看去,晨曦中心口发疼,像是被人剜了一刀,疼得浑身无力。 无名往地上看了一眼,许是太傅心急,地上并无陛下,她看向马车前,马不见了,她道:“陛下当回宫了。” 颜执安这才看到了本该驾车的马不知哪里去了,缰绳是被刀口砍断的,她走过去,捡起缰绳,随后看向宫城的方向。 “入宫。” 皇帝是坐着相府的马车入宫的,谁知道她在车里,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她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夹紧马腹,马跟着冲了出去。 一路疾驰,再无刺客,还未到宫门口,就见到门口跪着满朝文武。 皇帝坐在宫门口,玉簪不知去了哪里,乌发披散下来,远远去看,帝王威仪中透着一股疯魔。而清晨换的新衣裳也染了血,大块的血迹如同妖艳的牡丹花开在了草地上。 颜执安下马,欲走过去,一旁的季秦拉住她,道:“老师,你怎么才来?” 第108章 朕今日就要立后。 循齐坐上马车后,闭上眼睛小憩,睡了不过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只听‘当’地一声,刀剑碰撞。 接着,有人高喊:“有刺客。” 她顿了顿,阖眸接续等,马车震动,刀剑砍在车身,闷哼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血水迸溅入马车,她还没动,一柄刀从车窗内插入,没有刺到人,很快就抽回去。 循齐阖眸,听着外面的声音,只要侍卫挡得住刺客,她就可以稳稳地回宫。 可事出意外,侍卫很快倒下,从车窗刺入的刀剑越发多了,她只能一脚踹开车门,翻身滚了出去。 她翻滚在地,捡起侍卫的剑,抬剑刺向对方。 满地尸体,透着血腥味,就在她一刀捅向刺客的腹部,耳畔传刺客的惊呼声,“不对、不是她,快撤。” 刀快速地抽了出来,循齐看向对方,还有五六名刺客,她笑了笑,“不是我,那是谁?颜太傅吗?” “不巧的是,是朕。”循齐眉眼扬起,晨曦中粲然一笑,脸颊沾染着一滴血,如同朱砂鲜艳。 她踏着尸体走了一步,对方步步后退,下一息,两方对视,循齐勾唇浅笑,“来,杀了我,若不然怎么回去复命。” “撤。”领头的刺客怒喝一句。 循齐却不惯着对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一剑劈过去,对方避开,她快速缠上去。 颜执安派最好的师傅教她功夫,在巡防营和将士们一道训练,她可不是文弱的皇帝。 领头的刺客被循齐缠住,其余人见状,纷纷撤退,瞬息不见影子。 眼看着下属跑了,领头人也想跑,循齐却拼命想留住,两人你来我往,皇帝不要命地缠斗。 眼看着天色大亮,领头人惶恐,招数不怠,循齐却越战越勇,趁其不注意,一剑劈在其肩膀上,随后收了一刀,幽幽一笑。领头人见状,拔腿跑了。 皇帝冷笑一声,抬起剑,朝对方逼去,“想走,看你的本事。” 领头人不得不停下来,对方攻击迅猛,闪避不及,身上又中了一剑,循齐趁机,一剑刺进胸口。 她后退一步,对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循齐弯腰,再度捡起地上的刀,走过去,一刀砍下对方的头颅。 头颅滚了两下,撒了满地的鲜血,最后在墙根停下来。 晨曦的光,洒下来,循齐身上撒满光辉,如同镀了金箔。 腿处传来疼痛,疼得险些站不稳,她还是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头颅,慢悠悠走回马车旁,一刀砍断套车的缰绳。 她翻身上马,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侍卫,耳畔响起刺客的话。 “不对、不是她,快撤。” 她抿唇笑了笑,提着头颅,打马入宫。 一路上遇到各府官员,她直接跃过去,丝毫没有停留。 至正阳宫门,她下马,门口的守卫见到一身染血的女子,吓得拔剑,不想,对方招呼他,“给朕搬把椅子,就放在这里。” 她指着正阳宫门下方。 守卫震惊,还是颤颤悠悠地领下主意。 皇帝将头颅放在自己的脚下,回首望向赶来的朝臣,微微一笑,道:“别害怕,朕还没死。” 简单一句话吓得靠前官员不由跪了下来,“陛下、陛下……” 椅子搬来后,皇帝随意坐下,姿态懒散,杀气入骨,但她脸上带着笑,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脚下,摆着一个人头,靠前的文官登时吓了出来,他们哪里见过这等血腥。 皇帝好整以暇地问他:“好看吗?” “陛下、陛下臣失仪,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恍若未闻,跪地的朝臣越来越多,无一人敢说话,而她依旧晃了晃腿,歪头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 “朕出宫巡视,却遭遇刺客,可我坐的是太傅府上的马车,你们说,朕是不是给太傅做了箭靶子?” 皇帝坐在宫门下,身形隐于阴暗中,慵懒地依偎着圈椅,神情神秘而森冷,脚下的人头昭示她遇到的刺杀十分残忍。 众人叩首,哪里还有人敢说什么。 颜执安赶来时,她正笑着与前面的官员说话,“你认识他吗?” 晨起那件好看的衣裳衬得她如同空谷幽兰,而此刻,她如同血魔。 颜执安眼神迷离,茫然地抬脚走过去,哪怕季秦拦住她,她也要走过去。 “老师,别过去。” 皇帝抬首,看到了走来的颜执安,腿上的疼如潮水般涌来,她忽而笑了,道:“太傅来了。” 皇帝一句太傅来了,轻描淡写,颜执安却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她知道,她在疼。 “朕纳闷,你们为何要刺杀太傅?” 皇帝漠视颜执安的靠近,挣扎着坐直身子,衣裳上血水依旧那么清晰。 “齐国公,你先回答。”皇帝点名齐国公,他是右相,又是李家的女婿,身份尊贵。 齐国公跪地,浑身冒冷汗,“回陛下,不是臣做的,臣不知晓。” “你不知道啊。朕以为,你很清楚呢。”皇帝讥讽,仰首看着虚空,脖颈上一道血痕,“朕来告诉你们。” “因为朕要立后。” 颜执安身形晃了晃,事态已然超出料想了,他们逼得皇帝发疯,逼得皇帝迫切给她名分。 皇帝笑了起来,晦暗不明的神情给她添了几分杀气,“你们反对吗?” “陛下,臣反对,女帝岂可立女后,自古以来,阴阳调和,乃是天道。” “朕是天子,继承天道,朕所言所行,皆来自天道。”皇帝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她站起身,招呼侍卫过来。 侍卫来后,她迅速拔出对方腰间的配剑,惊得满朝朝臣惊呼。 那人更是吓得狂吞口水,皇帝拖着剑,慢慢地靠近那人,莞尔一笑,“你和刺客是一伙的吗?” “陛下,臣冤枉,臣岂敢弑君啊。”对方大呼冤枉。 皇帝却不语,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懒散道:“朕觉得你与刺客是一伙的,拿下。” “陛下,臣所言,乃是肺腑……” “可笑,朕刚经历了刺杀,看你们每一人都像是刺客。”皇帝打断对方的话,微眯了眼睛,走至椅旁,拿刀推了推头颅。 地上的脑袋立即翻滚起来,朝着跪地的朝臣处滚了过去,血水蜿蜒,有人吓得浑身发抖。 皇帝觉得不够,站在晨光下,嘴角留着淡雅的笑容,“还有谁反对,朕给你们机会?” “陛下,您要立太傅为后吗?”有人抬起头来。 皇帝望过去,“对,有何不可吗?” “不可,她是您的老师,也曾是养育过您,怎可为后。臣反对。” “你是何官职,多大了?”皇帝深吸一口气,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从对方的官袍去看,乃是正三品。 对方揖首,“臣乃是……” 话没说完,皇帝的剑指向他,她俯身,质问他:“我瞧着你已至不惑,当年惠帝陛下立后,你劝了吗?” “臣……” 对方哑然,皇帝笑了,收回剑,“朕觉得你与刺客面貌有几分相似,拿下。” 两侧的侍卫扑过去,立即将人拿下来,皇帝挥手,“押入刑部,严刑拷问是否与刺客有关。” 随后,她看向群臣:“一十三名刺客,死了六人,朕手刃一人,还有五人逃离,刑部、大理寺,朕给你们三日时间找到这五名刺客,休想糊弄朕,朕见过他们的面貌。” 刑部大理寺立即领旨。 皇帝走过去,俯身坐下来,“礼部何在?” “臣在。”礼部尚书慌忙上前。 皇帝摆手:“拟一道立后诏书,立前左相颜执安为后。”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尚书跪地,不敢奉诏,迫切期盼着旁人来反对,他等了等,宫门口鸦雀无声,莫说是反对,就连呼吸声都弱了许多。 “你们不反对呀?”皇帝语气讥讽,“反对呀,朕等你们。” “朕十三岁,养母死于庸医之手,朕打死庸医,被左相带回府。朕不过是一乞儿,是她亲自教朕礼仪。那时颜家婢女都会嘲讽朕上不得台面。” “她却不介意,一点一点教导朕,朕这才有了今日。朕来自乡野,为人粗鄙,但朕有恩必报,卿家可以反对的。” “你们欺负她空有太傅虚名,无实权,朕今日就立她为后。” 皇帝语气幽幽,脸色苍白,唇畔一抹笑,如同邪魅,杀气毕现。 跪地的朝臣,皆无言,就连二相都无言。 这时,颜执安走上前,“陛下,回宫罢。” “礼部尚书,你还未曾奉诏。”循齐这才慢悠悠地看着自己的礼部尚书,手中的刀抬了抬,眼看着刀尖就要指向对方。 “臣领旨。”礼部尚书忙答应下来。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制不住的疼慢慢地袭来,她站起身,将刀丢在地上,道:“散了罢,烦请各位大人管好你们的家眷,朕如听到半点闲言碎语,朕便会以为你们与刺客一党。” “臣领旨!” “臣领旨!”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宫门口上空,皇帝伸手,欲让颜执安扶着自己,待伸手才看到自己手下的血迹,便又收回来,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 颜执安手伸到空中,皇帝瑟缩了,她蹙眉,回头吩咐道:“去国子监请原祭酒入宫,再去太医院请院正过来,要快。” “臣去请原祭酒。”季秦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离开。 皇帝起身,一步步往宫门走去,颜执安跟着过去,几度想要搀扶她,都被躲开。 众人跪在门口,面面相觑,但人群中的人头十分惹眼,有人的官袍染了鲜血,厌恶得皱眉。 “谁干的?” “陛下清早出宫去巡视?她去哪里巡视” “谁派人去刺杀太傅,让陛下捉住把柄,这回好了,谁按得住她?” “立太傅为后?分明就是乾坤倒颠。” “各位大人慎言。”应殊亭出声,“陛下震怒,方才怎地不说,此时说了有何用,行刺陛下是大罪。” 此事还没有查清,谁知道皇帝怎么折腾,万一以此来抓捕他们,连说情的人都没有。 众人陆陆续续爬了起来,纷纷避开地上的头颅,胆子大的还看了一眼,武将上前,提起头颅细细观察,“这是哪里来的刺客。” “别管了,先回去。” 有人已经吐了出来,看都不看一眼,武将转交给了刑部尚书,“您慢慢查。” 棘手的案子又添了一个,涉及皇帝的安危,他连拒绝的全力都没有。他低头看着人头,想起一人。 在家养伤的杜孟。 **** 宫车来后,两人登上宫车。 皇帝神色自若,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的衣襟,颜执安握住她的手,翻看后背,又掀开袖口查看手臂。 手臂上没有伤。颜执安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些,又拿起她的左手继续查看。 “伤不在手臂上。”循齐淡然地放下手臂,冲她一笑,道;“你今晚可以不用回家去了。” “还有心情说这些?”颜执安被吓得魂不附体,与她对视一眼,“你今早这么一折腾,君臣离心,他们对你心生不满。” “那就换了他们。”循齐不以为然,扬起眉梢,“朕还年轻,他们都比朕年岁大,熬一熬,看谁先死,他们死后,朕将他们的后嗣赶出京城。太傅,取贤楼内的寒门子弟可比他们年轻多了。” “让他们再蹦跶两年,若真要不服,换了。” 她有手段有能力,何必听这些老顽固的。她看着颜执安,道:“不必害怕,今日是他们行刺朕,不是朕无理取闹。” 颜执安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唯独握住她的手。 今日这么一闹,君臣离心,又会说皇帝暴戾无度。颜执安十分无奈,这件事,当真是棘手。 宫车在寝殿门口停下,皇帝照常下车,颜执安想扶她,她却走得比自己还快。 秦逸收到消息,见到皇帝归来,忙上前迎接,皇帝一袭青衫皆是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看到正殿门槛,循齐顿了顿,提起一口气,提起裙摆,抬脚迈过门槛,脚落地的瞬间,疼得一颤。 入殿门,她扯下身上的外衫,露出同样染成红色的中衣,吓得秦逸高声喊陛下。 颜执安跟着过去,绕过屏风,皇帝坐在了床榻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朕要立后了。” 她笑了笑,颜执安心口发酸,本想开口,却看见皇帝朝前栽了下来。 “小齐……” “陛下……” “快,召太医。” **** 循齐睁开眼睛,阳光被头顶上的树叶裁剪成一块块小小的光芒,她抬手揉了揉了自己的眼睛,可抬手才看到自己一双手竟然这么小,不仅小,还是胖的。 她惊讶,却见到疯子一袭红衣坐在树下,嘴里嘀咕:“你能不能不打滚,一件衣裳穿不到三天,省省钱啊。” 循齐凑过去,看见疯子姣好的侧脸,眼角也无皱纹,年轻、美丽。 原来,年轻时的疯子这么好看。 “好了,给你穿。”疯子将针簪入发髻上,拍拍循齐身上的灰尘,然后将人拉入怀中,抬起胳膊,将袖口套进去。 穿戴好后,疯子笑了起来,“长得可真好看,也不知道日后便宜哪个臭男人。” “为什么不是臭女人?”循齐疑惑。 疯子眨了眨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最后揉揉她的耳朵,“也行,臭女人。” 她站起身,抱起循齐往家走去。 循齐嘀嘀咕咕:“我不想回家,家里好冷啊,疯子。” “没钱啊。钱都给你买衣服买吃的,一间宅子能给你十年的衣裳穿了。我和你说,女孩子有了宅子就会惹来人妒忌,然后为了宅子害你。” “要什么宅子,住山上也好呀,等你长大了,我给你买间宅子做陪嫁。” 循齐抱住她的脖子,“那你娘怎么没有给你买件宅子做陪嫁。” “哎呦,买了,被一个臭女人骗走了,害得我没家住,只能住在山洞里。小齐啊,我告诉你,以后不要谈恋爱。” “什么谈恋爱?” 疯子无言,抬头看她一眼,似是在思考,随后无言。 风起云涌,树叶落满地,疯子将小小的循齐放下来,摸摸她脑门上不多的头发,“吃得不好,头发都不长,干脆做尼姑算了。” 循齐盯着她脸上细腻的肌肤,盯到眼睛发酸,忽而说一句:“疯子,我要成亲了。” “成亲?”疯子疑惑地看着她,“那我可没有宅子给你做陪嫁,别闹了啊。” “真的。”循齐郑重点头,小脸上浮现可爱的酒窝,“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疯子抿唇一笑,笑着笑着,她又顿住,十步外走来一白衣女子,肤色如雪,翩若惊鸿。 她停在两人跟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明眸善睐,腰如约素,她看向年幼的小娃娃:“小齐,过来。” 循齐睁大了眼睛,不由分说,朝她奔赴而去。女子弯腰,将她抱起来,随后与疯子道谢:“谢谢你。” 疯子忽而笑了,转身朝树林里走去,慢慢地身形消失。 女子抱着循齐下山,回首去看,山间云雾缭绕,佳人已逝。 “小齐,回家罢!”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遍体生疼,唇角张了张,耳畔传来秦逸的声音:“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颜执安撇开太医,疾步而来,“小齐?” 循齐转身,看向眼前的女子,呼吸逐渐平稳,眼皮慢慢地合上。 “小齐、小齐……”颜执安唤了两句,怎么都喊不醒,只好让人去喊太医。 原浮生也跟着一道进来,围着皇帝,诊脉施针,颜执安深吸一口气。 皇帝睡了很久,像是累了,又像是不愿醒来。 忙至黄昏,朝臣来见皇帝,反对立后的声音终于喊了出来。可惜皇帝听不见,颜执安闻言后,也十分平静。 原浮生见她不语,还是提醒一句:“刺客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想要我死。”颜执安依旧很平和,望向床榻的方向,“随行侍卫无一幸免,皇帝说逃了五人,我便猜是见到皇帝便知杀错人,故而临阵逃跑。” 原浮生揣摩道:“如果是你,此刻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颜知安瞥她一眼:“祭酒很高兴?” “我来时,听人说起今晨皇帝举剑杀人一幕。”原浮生啧啧一声,“年少气盛,前些时日还说今年无法立后,一个晌午翻天覆地,果然是年轻人啊。” “是啊,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外面的人,年轻吗?不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颜执安负手,嘲讽一句,“三娘,你该相信年轻人。” 今晨一幕,皇帝为她剑指朝臣,为了什么,她最清楚。 不是她任性,是她们逼迫的。 她说:“皇帝遍体鳞伤,这件事,还没过去呢。” 提及皇帝的伤势,原浮生收敛笑容,认真说:“她的腿怕是要留下顽疾了。今日动武,又伤了腿,院长险些要骂人。” “是呀,所以,我说,没过去呢。”颜执安低头,拂了拂袖口,道:“哪里就那么容易过去,陛下是千金之体。” 颜执安自有分寸,原浮生也不好细说,转身回去照顾皇帝。 议政殿门口陆陆续续跪了些人,皆是让皇帝收回立后旨意。 季秦入宫看热闹,看得正起劲,陡然被同僚拉一把,“给你留个位置。” 谢谢你啊,大好人。季秦往一旁跳开,她才不跪呢。 “你凑什么热闹?”季秦蹲下来,询问同僚的意思,“你不怕陛下拿剑来砍你,今早那个头颅,你忘了?” “我也不想来,上司来了。” “那我走了。我胆子小,我害怕陛下砍死我。”季秦瞄了一眼,悄悄退出去。 她转身,瞧见了脸色苍白的杜主事,脑袋上还有纱布呢,她疾步过去,“杜主事,你怎么来了?” “师姐。”杜孟看到来人,亲切的笑了笑,“我来见陛下,说一说今晨刺客的事情。” “有进展?”季秦疑惑。 杜孟点头:“扒了他们身上的衣裳,按照布料,挨个去查绣坊,有所收获。” 闻及‘扒了他们身上的衣裳’这句,秦季不由多看师妹一眼,当真是豪迈极了。 “陛下不在议政殿,多半是在寝殿,我带你过去。” “多谢师姐。”杜孟作谢。 两人一道往皇帝寝殿而去,至廊*下,恰见老师与太医说话,两人疾步上前。 “老师!” “老师!” 颜执安颔首,与太医说了两句,太医便走了,她这才询问杜孟:“查到什么了?” “查到衣裳布料来自京城绣坊,意味着,这些刺客是京城内的人。” 颜执安点头:“不仅是京城内的人,只怕还与我相识。” 第109章 如何能罢休呢? 杜孟闻言,不得不抬首仰视自己的老师,这一刻,她似乎被一股无奈包裹着。 忆当年初见老师,立于明堂之上,谈笑风生,贴心地给她安排外放,甚至,连盘缠都备好了。 她立于官场上,却不曾行过恶事。如今,外面却将她骂得如此难听。 “老师,学生一定会查清楚的。” “我知道,我信你。伤势如何了?”颜执安莞尔一笑,担忧地看着她,语气清和。 杜孟说道:“好多了,学生来时,殿前跪了不少大人。” “随他们,愿意跪就跪,你们且先回去,陛下还未醒。”颜执安摆手,示意两人早些回去,嘱咐一句:“京城里乱,出门多带上两人,不要一人往外闯。” “学生知道。”杜孟低头,心中酸涩。 季秦不服气,“老师,就这么罢休吗?” “做好你的事情,即可。”颜执安拂袖,不愿将学生们牵连进来。 眼看着老师回殿,两人只得携手离开。 皇帝还没醒,甚至没有醒来的迹象,她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不说,周身透着虚弱。 颜执安俯身坐下,凝着她的面容,晨起时欢欢喜喜离开,分开不过半个时辰,便弄得遍体鳞伤。 这座京城,吃人呀。 她阖眸,思考今日的局面,神色忧愁,眉眼凝着悲悯。 她站起身,朝外走去,唤来宫娥,“去议政殿将内侍长请来。” 此事,绝对不能罢休。 半个时辰,内侍长匆匆而来,同太傅行礼,“太傅。” “我有一事与内侍长商议,诸位大人还在?”颜执安语气平和。 内侍长唉声叹气,“在呢?” “在呀,很好。”颜执安莞尔,道:“内侍长,传我的话,今晚换班撤下殿前禁卫军一柱香时间。” “为何要撤?那殿前岂不是无人守护?”内侍长下意识反问一句,不明白太傅的做法。 颜执安掀了掀眼皮,继续说:“撤走,他们愿意跪就跪。” “好。”内侍长心中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立即去安排。 颜执安也没有歇着,而是唤来无名,询问道:“你手中还有多少人?” 当年假死离京,颜家的侍卫都散了,有些跟随无情回金陵,有些人跟随无霜离开颜家,无名手中也是有人的。 “不足三十人。”无名思考后回答,“家主需要他们吗?” “让他们入宫,穿黑衣。” 无名疑惑,“怎么入宫?” “想办法,悄然入宫,不要留下痕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无名匆匆离开。 颜执安转回内寝,皇帝依旧未醒,原浮生在旁解释:“血流太多,过于虚弱了。” “我知道。”颜执安语气淡淡,嘱咐原浮生:“今夜在这里,不要胡乱走动。” “好。”原浮生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暮色四合,一日至晚,原浮生疲惫,在外间守着。 颜执安守着皇帝。无名来过一回,很快便又匆匆离开。 直到亥时,秦逸慌忙进门,“太傅、议政殿来了刺客,诸位大人受伤了。” “死了吗?”颜执安询问,眸色淡淡,波澜不惊,“让院正去救人。” “目前尚且不知,禁卫军换岗,恰好让刺客抓住机会,您不去看看吗?” “去看看。你守着陛下。”颜执安轻轻一笑,这么好的一出戏为何不去看看呢。 秦逸退开,目送太傅踏入黑夜中,她疑惑不已,宫里怎么会有刺客。一旁的原浮生打了哈欠,她想起来一事,当年先帝毒杀惠帝陛下时,颜执安在侧。 她那副温柔的皮囊,让世人都忘了她狠毒的一面,小白兔装久了,便会以为她就是一只小白兔。 原浮生犯困,闭上眼睛继续去睡。 往日庄严肃穆的议政殿前一片哀嚎,刺客不知去向,换班的禁卫军赶来,看着血腥的一幕,愣在了原地。 内侍长让人去请太医,急得原地打转,似乎想起一事,道:“派人去守护陛下、快,去抓刺客。” 满地哀嚎之际,宫车停下来,宫娥执宫灯,迎着车上贵人下车。 “这是怎么了?”太傅的声音淡淡,如同温水。 她走下来,扫了一眼,有人躺在地上,已无法动弹了。她扫了一眼,有人立即扑过来,“太傅,殿前有刺客。”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莫不是诸位大人眼花缭乱?”颜执安扶着宫娥的手慢慢靠近,提着灯,看向面前人的模样,“是张御史啊,伤哪里了。” “腿,我的腿断了。”被太傅称呼张御史的大人疼出了声音。 宫灯下,太傅面露悲悯,扫了一眼张御史双腿,道:“我朝有律法,不准残者入朝,张御史,你怎地不保护好自己呢。” “太傅、太傅,下官……”张御史喊出了声音。 他的痛苦声,让颜执安笑了,“可惜了,日后朝堂上见不到张御史,当真是陛下的损失。” 说完,她越过张御史,又遇上一大人,躺在地上,已无生机,她俯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咽气了。 她将宫灯挪进了两分,是季秦的上司,季秦大概可以升官了。 “太医呢?”她悲悯道。 内侍长急得哎呦哎呦,忙答复:“去请了,还没来呢,诸位大人不如先入殿,万一再来刺客,可怎么得了。” 尚可挪动的大人们闻言,纷纷往殿内跑去,颜执安站得身,地上躺着三人,还有几位断了腿的大人。 她温柔地笑了笑,“再派人去请太医,另外,殿前司指挥使何在。” “回太傅,指挥使不当值。” “派人去请来。”颜执安吩咐。 左右回答:“太傅,宫门已关了。” “罢了,待宫门开启再说。”颜执安不勉强,自己接过宫娥的宫灯,拾阶而上。 台阶上都是血水,蜿蜒而下,她一步步踏着鲜血,走入议政殿。 内侍长让人去拿水,拿帕子,忙得团团转,待太傅进来好,他悄然笑了。 颜执安回礼,“内侍长辛苦了。” “宫内混进来刺客,伤了诸位大人,陛下知晓,必然震怒。”内侍长也愁死了,急得团团转,“我朝开国至今日,何曾见过如此猖狂的刺客,先刺杀陛下,后有刺杀朝臣,当真是猖獗。” “是啊,十分猖獗。”颜执安附和一句。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太医们先在殿外停下来,查看地上躺着的大人伤势,颜执安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笑容凝于唇角,待人靠近后,她便又收敛,道:“速去救治伤者。” “太傅,那三位大人已没了气息。”太医蹙眉,“一刀伤及要害,华佗在世也无用。” “好,入殿去看看。”颜执安颔首,“缺什么尽管说。” 太医听她温和的声音也打起精神,快速入殿。门口的颜执安仰首望着明月,那是人心中的神明,她也曾奉为神明。 可今日,她觉得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 她唤道:“将三位大人尸骨收敛好,明日开宫门,送回府上,容我禀明陛下,必然厚葬他们。” 太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落地有声,左右立即去办。 左右退下后,颜执安看向殿内,诸位大人哀叫连连,竟无一人安然无恙,朝堂重臣,跺跺脚,京城都会动摇。 可此刻,他们疼得连连哀嚎,催促着太医先给他们救治。 当值太医不过两三人,受伤的大人十余人,三贤分二桃,尚且会争吵,遑论生死关头呢。 内侍长安抚这位,又去安抚那位,不知谁喊了一句,“原祭酒在宫里,可能将她请来。” 他这么一说,内侍长变了脸色,呵斥道:“陛下离不得原祭酒,大人慎言。” 对方神色闪躲,他再精贵也比不得陛下。 “太傅,陛下醒了。” 颜执安浑身一颤,顾不得殿内诸位大人,匆匆离开。 **** 皇帝醒来,秦逸忙让人去请太傅,院正走了,原浮生忙来诊脉,端了汤药,“先喝药。” 循齐扫了一眼,不见太傅,她迟疑,但还是接着汤碗,一口喝了,苦得险些作呕。 原浮生重新诊脉,面色凝重,“可有哪里疼?” “都疼。”循齐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神色愧疚,“让山长跟着不安了。” “又不是你的错。幸好是你。若是她,颜家今日就要摆灵堂了。”原浮生安抚皇帝,知晓她心思,便解释:“她去处理些事,很快就会回来。” 循齐沉默,靠着软枕,抬起手,掌心上绑着纱布,微微转动脖子,脖子也是一样。 见她茫然,原浮生解释道:“你浑身都是伤,天子脚下,怎地如此猖狂,你这皇帝怎么当的?” “朕失职。他们一是不想朕立后,二是因为福安郡王的事情牵连她。曾经的颜执安手握权柄,如今没有相位,只有太傅虚衔,无权无势,自然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皇帝抬首,唇角泛着白,眼神深邃,原浮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今日立后?” “再不立后,人都要被吃了。”循齐轻笑一声,“瞧一瞧,究竟是朕这个天子胜利,还是他们略胜一筹。” “太傅回来了。”秦逸提醒一声。 颜执安匆匆入殿,扯下披风,绕过屏风,看向床榻上的皇帝。 “醒了?” “你去哪里了?”循齐仰首看着她,脖颈一圈圈白纱衬得她极为虚弱,病症深入骨髓。 颜执安心口窒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语气温和:“议政殿来了刺客,伤了几位大人,我去处理。” 刺客?伤了?循齐咀嚼这句话,语气玩味:“死了吗?” “死了三人。” 一旁的原浮生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名奇怪,一个杀人,一个喊杀得好? 第110章 以她为尊。 宫门打开,禁卫军将三位大人的尸体送回府,不出半日,议政殿遭遇刺客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左右二相未曾参与劝谏一事,皆在清晨得知此事,应殊亭震惊,与心腹说道:“怎么会有刺客?” 心腹揣摩,道:“会不会是宫里所为?” “陛下昏迷未醒呢。”应殊亭不赞成这个说法。 心腹提醒她:“太傅醒着呢?” “老师?”应殊亭面色凝重,也不赞同,老师不与人为难,怎么会暗下杀手,便道:“他们连陛下都敢杀,入宫行刺,也不在话下。” 同时,齐国公也露出肃然的神色,齐国公夫人良久不语,太过震惊了,入宫行刺。 “刺客太猖獗了,行刺过陛下,又来行刺大臣,旷古奇闻。” 齐国公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表情微妙,并没有接话,而是说道:“你得空去吊唁三位大人。” “你不去?”夫人奇怪道。 齐国公仰首,由得婢女给他整理衣袍,顺势道:“我近日事情多,陛下伤了,事情繁杂,腾不出时间,待忙过这一阵再说,我先去宫里见见陛下再说。” 说完,他匆匆离开府邸。 赶入宫里,诸位受伤的大人陆陆续续回府去了,殿前涌着血腥味。 随后,左相应殊亭赶来,两人见面,应殊亭走出一身汗,“我也是听闻宫里出事了。” “应相觉得昨晚是真刺杀吗?”齐国公拢着袖口,静静打量面前年轻的左相。 应殊亭疑惑,旋即警觉,上前一步,“齐国公之意是?” “不知道。”齐国公轻轻摇首,旋即说道:“我听说陛下伤得不轻。” “是不轻,不知可曾醒了。”应殊亭心中不安,转眼见到内侍长走来,上前行礼,“阿翁,陛下身子如何了?” 内侍长跑了一夜,神色疲惫,见到两位大人,也发了牢骚。 “我昨日便劝他们离去,今日再来,死不肯走,这回好了,命丢了,腿断了,累得我忙碌一夜,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他们折腾啊,我腰都快断了。” 两人皆无言,内侍长本就老迈,不如年轻人,一夜不睡,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阿翁,我可能去见陛下?”应殊亭微微窘迫。 内侍长摆摆手,道:“你去吧,太傅当在,陛下若是没有醒,见见太傅也是一样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内侍长代表着皇帝,一句“见见太傅也是一样的”,便可证明宫廷内,太傅为尊。 两人对立后一事皆未表态,今日听内侍长一言,各有心思。 应殊亭询问齐国公的意思:“您可要一道过去?” 齐国公颔首,两人一道去皇帝寝殿。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是醒着的,坐在轮椅上,早起有些凉,身上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眉眼凝着病弱之气。 两人目光微颤,尤其是皇帝脖颈上还有白纱,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昨夜险些天下大乱,难怪陛下那么生气。 “臣见过陛下。” “臣见过陛下。” “卿来了。”皇帝语气淡淡,袖口微微动了动,露出同样绑着纱布的右手,“入内说。” 三人一道入殿,皇帝先开口:“昨夜刺客一事,阿翁去查了,你二人既然说了,说一说追封一事。三位大人深夜遇难,朕也十分惭愧,二位卿家觉得呢?” 皇帝憔悴,长发随意挽了发髻,语气中带着几分悲伤。 应殊亭先表态,“陛下所言甚是。” 齐国公慢吞吞地应付,皇帝便道:“你二人去商议如何追封,拟一章程,另外,你二人代朕去吊唁三人,朕累了。” 两人立即领旨,不敢打扰皇帝,准备离开,又听皇帝说:“朕近日力有不逮,诸事交与太傅。告诉他们,难以决策之事,寻太傅。” “臣领旨!” “臣领旨!” 两人循序离开。 皇帝托腮,凝着两人的背影,眸若深渊,应殊亭表现得很平常,相反,齐国公不对劲。 齐国公当是看出什么。 循齐挺直脊背,看出又如何,齐国公没有证据,岂敢胡言乱语。 两人走后,颜执安从偏殿走来,衣袂蹁跹,道:“左相右相来过了?” “来了,朕令她们商议追封一事,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对吗?”循齐冷笑一句,“齐国公老谋深算,当看出什么了。” “老狐狸若看出不来,怎么会做到今日呢,反是应殊亭。”颜执安蹙眉,让她有些失望。 循齐立即说:“她对你,印象太好了。” 颜执安不由笑了,转而说起皇帝:“你怎么起这么早。” “坐不住,屋里闷得慌。”循齐有些难受,浑身都疼,躺不住,不如起来随处看一看。 她提醒颜执安:“我与她二人说了,遇事寻你。” “这样不好?”颜执安蹙眉,“他们会以为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循齐反而很宁静,“就这样,追封一事你来定,推恩及家人,彰显未来皇后的胸怀。” ‘未来皇后’四字逗笑了颜执安,略思考须臾,也不与皇帝辩驳,皇帝的身子,确实经受不住折腾。 她答应下来,“那我去议政殿,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别乱跑,知道吗?” “知晓,我困了。”循齐仰首,纤细的脖颈上一圈圈白纱,十分惹眼,瞬息间闯入颜执安的眼中。 颜执安上前,推她回榻,扶着躺下。 “别乱折腾,院正不哭,我都要哭了。”颜执安俯身,在她眉眼上落下一吻,吻过没有离开,而是抵着她的额头,“小齐,我害怕了。” 我不畏惧闲言碎语,不怕名声被毁,唯独怕你没了性命。 循齐眨了眨眼,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我有分寸的,有你在,我岂会离你而去。” 颜执安阖眸,心口骤然疼得难以呼吸,她俯身将人抱起来,紧紧相拥。 她难得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惊得循齐不知所措,唯有呆呆地拍着她的脊背,故作长辈般安慰她:“无事、当真无事的。你瞧,我过几日就好了,我们要成亲了。我还要去见礼部尚书,立后诏书还没下呢,不能有差错的。” 颜执安不语,只抱着她,像是抱住了,她便不会受伤、不会消失。 她的怀里温暖,循齐反而昏昏欲睡,却又不想睡,睁着眼睛看她。 “我有些困了……”她说了一句,眼皮打架,随后又睁开眼睛,下一息,昏昏地睡过去。 她睡着了,身子软软的,身上带着一股药味。颜执安低头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终是将人放开,掖好被角。 出殿时,她已收拾好自己,神色冰冷。 她欲去议政殿,远远地看着华阳大长公安在内侍长的引领下走来。她停下脚步,两人走近。 “太傅去何处?”内侍长疑惑,又问:“陛下可醒了?” “醒了,与两位丞相说了话,又睡下了。”颜执安的目光放在了华阳身上,故意笑道:“殿下怎地来了?” 华阳见到她,略有些尴尬,她发现颜执安没有行礼,昨日皇帝要立后,如今,身上有了皇后的位分,见她不用行礼的。 皇后仅在皇帝之下,见任何人都不用行礼的。 华阳勉强微笑,回答她:“听闻陛下遇袭,我来看看。” “不凑巧,刚睡下了。昨夜醒来,疼了半宿,忍着与两位丞相说话,撑不住睡着了。” 颜执安一面说一面打量华阳的神色,华阳眼神飘忽,她上前一步,内侍长便后退一步,她问道:“殿下是不是想要我死呢?” “不是我。”华阳面露惊恐,“真的不是我。” 颜执安不信,反驳她:“不是你,会是谁?外面的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颜执安,当真不是我。”华阳努力镇定下来,袖口中的双手紧紧握住,端起皇家公主的仪态,“不管你怎么说,我没有想要你死。外面的话也是我传出去,想要你知难而退罢了。” “颜执安,我与你相识多年,我也当你是朋友,陛下年轻不懂事。你呢?” “为何要毁了自己呢?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恋眷年轻的陛下,毁了自己更毁了她。先帝早去,若是在,势必也要被你们气死的。” 颜执安淡然一笑,“殿下还是想想如何与陛下解释谣言的事情,眼下她还不知道。若是知晓呢?” 华阳眼皮发跳,慌到了极致,昨日敢剑指朝臣,今日就敢杀了她。 然而颜执安没有与她长谈的意思,转身走了。 内侍长上前说道:“殿下,陛下未醒,不如您明日再来?” “内侍长,你刚也听到了,你跟随先帝多年,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毁了陛下吗?”华阳转而质问内侍长,“你就不劝劝陛下吗?” 内侍长十分无辜,你吵不过太傅,作何来找他。 “殿下,臣只是伺候陛下的,蒙陛下仁慈得以站在这里,一朝天子一朝臣,臣早就该离开了。” 说完,他甩了甩拂尘,转身走了。 华阳又气又羞,都不管吗? 先帝与列祖列宗都要气得掀开棺材板,皇帝年岁小不懂事,太傅难道不懂礼义廉耻吗? **** 颜执安坐镇议政殿,批阅奏疏,午后,两位丞相同来,将追封的章程奉于太傅。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安,未曾想太傅只看了一眼,便答应下来,“既然如此,让翰林拟旨,劳烦两人走一趟,去三位大人灵前宣读旨意。令府上嫡长子不用科举,皆可入朝,你二人看看可有合适的职位。” 追封、推恩子弟,已然是极大的恩宠。 两人立即谢恩。 太傅又问:“受伤的大人如何了?” “回府养伤,六部缺少人,忙得团团转,各处也是一样的。”齐国公上前回答。 颜执安说道:“那就调人去帮忙,是哪些大人伤了,该补缺的补缺,从御史台调人去帮忙。” 该补缺的补缺……齐国公眼皮发跳,道:“若是补缺了,回来后怎么办?” “回来?此刻怎么办?”颜执安反问齐国公,“你告诉我,眼下谁来做事?” “太傅所言极是,我这就去调人……” “不必,我这里拟了一份章程,你二人看一看,若是合适,便颁布。”颜执安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书,递给内侍。 内侍接过来,转而递给两位大人。 两人接过来,粗略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将这些大人踢出去。应殊亭到底年轻,握着文书的手轻轻抖了抖。 齐国公阖眸,一个呼吸,合上文书,道:“太傅,下官这就去办。” “好。”颜执安轻轻地笑了,依旧冷冽极了。 两人共同退出殿。 阳光一晒,头晕目眩,应殊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手脚冰冷,她现在怀疑昨夜一幕不是偶然,是有人提前布局的。 她吞了吞口水,齐国公似是做出决定,大步下台阶。 “齐国公。”应殊亭追上去,步履焦急。 下了台阶后,齐国公停顿下来,应殊亭压制惊慌,道:“这份文书下去,岂不是要乱。” “乱什么?你跟随你老师多年,她的手段,你见识不到吗?”齐国公稳定,他与太傅共事多年,她要么云淡风轻,一旦沾手,雷霆手段一击,从未失手。 这回,同样如此。 应殊亭惊恐未动,慢慢地挪动脚步,“立后一事,板上钉钉。” 齐国公冷笑道:“刺杀陛下的人才是愚蠢。是他们将水搅浑,太傅岂可容忍旁人伤害陛下。” 太傅宁可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认下此女,后不顾天下人耻笑,立为少主,拿钱给她铺路。 “是谁干的。”应殊亭也觉得匪夷所思,没有发生之前,陛下尚可容忍,太傅就算被骂也不会反击。 这么一闹,两人不要命地促成立后一事,触碰逆鳞,遭遇反杀。 齐国公也想骂人,但找不到凶手去骂,便道:“你我二人事情多,赶紧去办。” “这就去。”应殊亭来不及继续去骂了,忙去办自己的事情。 **** 入宫禀事的大臣发现太傅在议政殿内,消息一经传出,少不得又惊起涟漪,可是很快,他们就没有时间去盯着太傅。 受伤的大臣回家养伤,他们的职位在黄昏就被人递补了。递补的人皆是升官,欣喜不已,也没时间盯着太傅,但心里感激太傅,太傅让他们升官了。 谁给他们升官,谁就是活菩萨。 当晚,这些大人在家傻眼了,一日的功夫,他们就被罢黜了,且还没机会去面见圣上。如今伤在床上不得动弹,就算养好伤势,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然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速度之快,让人咂舌。劝谏不成,被刺杀,又丢了官职,夫人们在家大哭,有人甚至指着丈夫大骂。 一家欢喜一家忧,各家的事情各家知晓。 一招便将众人瓦解,原浮生不得不佩服好友,“我还以为你会容忍他们劝谏。” “劝谏也就罢了,偏偏行刺杀一事。”颜执安累得饮了口茶水,忙碌一日,回来才有时间喝口水。 她放下茶杯:“你明日去国子监,听听学生们的声音。” 学生的言语皆来自父母,所以,也很重要。 原浮生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见她眉眼难掩疲惫,主动说:“你去休息,我守着陛下,她白日里睡觉的,我也跟着睡了,你别逞强。” “不必,你去歇着,你明日去国子监。”颜执安起身,往内寝而去。 原浮生劝不动她,索性给她开药膳,顺道吃一吃,免得自己身子熬坏了。 皇帝是醒着的,听秦逸读奏疏,听到脚步声,她朝屏风处看过,略一怔,便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颜执安走进来,秦逸将奏疏递给她,自己俯身退出去。临走前,她还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眼中都是笑。 立后一事公布后,秦逸是最震惊的。想起陛下对太傅的态度,似乎离不开她,事事依赖,二人关系也是亲密。 秦逸从震惊到接受,恍惚去想,若太傅在,陛下的坏脾气可以控制的,她们伺候时也会很轻松。 “怎么听这个?”颜执安将奏疏放回桌上,“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循齐浑浑噩噩,一日间醒醒睡睡,眼睛一闭便会做梦,醒来又会觉得疲惫。 一日下来,竟觉得比平常还要累,脑子里胡思乱想,不如听秦逸读奏疏,打发时间。 她询问道:“外面如何?” “尚可。该换的都换了,都伤了,哪里精力折腾,等他们伤好,找个虚职对付。”颜执安俯身坐下,“这些都由来处置,等你伤好回朝,还一个清明的朝堂。” 闻言,循齐笑了笑,颜执安无法笑,伸手抚摸她的手掌心,她却收了回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 “我陪你会儿。”颜执安摇首,目光柔和,“不闷吗” “我睡了很久,梦到疯子。”循齐语气低沉,“其实,我总是梦到她,梦到我们坐在树下,她竟然那么年轻,十八。九岁的模样,举止脱俗,后来不知怎地,竟然变成市井小民。” 她的梦里,多是疯子,相反,很少梦到先帝。 奇奇怪怪的。 “是吗?”颜执安无意听这些,反复做梦对身子不好,大概是人过于虚弱,就会做梦,耗尽力气,变得更为虚弱。 她提议道:“明日让山长给你开些安眠的药,睡得安稳才有精神。” “好。”循齐抬头就看到她一双眉眼,心口跳动,自己不觉靠过去。 她主动靠过去,颜执安自然揽她入怀,相拥在一起,她抵着她的发顶,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不想说话。 女子的身体柔软,带着清香。循齐笑了,道:“疯子说女人是泪水做的,干净又浑浊。” “怎么说?”颜执安疑惑道,怀中人身子软若无骨,抱着很舒服。 循齐靠着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呼吸,觉得眼前美妙极了,心口慢慢的被填满,都是她。 “她说女子软啊,多愁善感,还说……”循齐努力回忆,“她说女子若强硬些,便没有男人的事情了。她的话很奇怪。” “她该是怨恨上官家的。”颜执安叹息,“她若活着,也是有趣的人。” “不,她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哪怕是恨,也该有表露的一刻。但她从来不提,每日里笑呵呵的,若不是见到老师,我无法想象她身上背负了那么多。”循齐也是惊讶。 颜执安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睡吧,我让人去换安神香,今晚睡个好觉。” “你去忙你的,吃了吗?”循齐从她怀里直起身子,腼腆羞涩,脸颊微微发红,似是不敢面对她的眼神,“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睡。” 颜执安莞尔,摸摸她的额头:“好,等我。你先睡,我答应你,会回来的。” 循齐望着她离开,笑容收敛,很快,秦逸进来,“陛下,可要休息?” “嗯。”皇帝点头。秦逸上前,将身后的软枕取走,扶着她躺下,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 秦逸不敢走,就在殿内等候,等了一刻钟,转头去看,皇帝睡着了。 颜执安回来时,拿了新的安神香,递给秦逸,“换上。” “是。”秦逸接过来。 颜执安朝床上看了一眼,皇帝睡着了,她转身去沐浴。 再度回来,殿内熏香袅袅,她闻了闻,困意来袭。 她走到床前,皇帝呼吸绵长,吐息均匀,是真的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上榻,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皇帝受伤,不用早朝的,两人睡到自然醒,颜执安梳洗,换上衣裳,院正又来了,愁眉苦脸。 给皇帝换药。 皇帝今年时运不济,秋日刚摸到影子,她就伤了两回,一回比一回严重,这回身上都伤。 他来检查腿上的伤,看着渗血的伤口,又是唉声叹气,皇帝心情不错,反过来安慰他:“院正,你再叹气,头发就要掉光了。” “陛下,臣想回乡去了。”院正检查伤口,道:“您这腿要不要了?” “要呀。朕也不想,刺客的刀似乎长眼了。”皇帝也跟着叹气,余光瞥到一旁的颜执安,忙与院正说:“你别那么多话。” 院正给腿上的伤上药,脖子上的伤交给女医,还有掌心的伤。 细细数下来,身上都是伤。 院正嘱咐女医,自己退出去。 颜执安扫了皇帝一眼,女医上前,扯开皇帝脖颈上的纱布,露出一指长的血痕,略显狰狞,大概是要留疤的。 她忽而想到什么,起身走过去,“我来罢。” 110-120 第111章 竟然骗人,还骗到皇帝这里来了。 女医顺势退下去。颜执安接过伤药,伸手抬起皇帝的下巴,皇帝眼神飘忽,“你轻点。” “害怕啦?”颜执安讥讽一句,“臣以为陛下铜骨,剜肉去腐都不疼的。” 皇帝终于露出害怕的表情,抓住颜执安的手,“你这样,我害怕。” “那你躺下来。”颜执安松开皇帝,顺势扶着人躺下来,“看外面。” 她手动掰着皇帝的脑袋,露出伤口,将伤药轻轻覆上,皇帝疼得嘶了一声,她只能放慢动作。 循齐确实是疼,疼的一脑门汗,不是作假的。 “院正给你上药,你怎么不喊疼?”颜执安奇怪,小皇帝惯来能忍的,剜肉去腐都不喊疼,她来上药,就喊疼。 伤者病得头晕目眩,若不是躺着,早就晕过去了,费劲回答:“我怎么知道,你的手太重了。” 颜执安不信她的鬼话,什么叫手太重了,再重有剜肉去腐那么重吗? 敷过药,慢慢地裹上纱布,皇帝出了一身汗,颜执安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又让人去拿衣裳,换下湿透的寝衣。 这么一折腾就闹了一晌午,颜执安匆匆回议政殿。 昨日大换血,随之带来后患,接手的人尚不能接手,前者故意使绊子,留下诸多事宜。 颜执安亲赴官署,呵斥下属,安抚四*方,呵斥不轨之人。 晚间回到寝殿,原浮生悠闲地看着药汤,见到她回来,招手示意。 “我与你说,国子监内声音不少。” 颜执安搬了凳子坐下,“怎么说?” “没说你的事情,而是说起宫里遇袭一事。”原浮生摇着蒲扇,姿态飘逸,“真是怪事,我以为会说立后一事。” “我从国子监调了几名学生,直接授予官职,随侍陛下。”颜执安淡笑。 原浮生:“……” “难怪他们竟然不反对你立后的事情,原来被此事掩盖住。他们都在意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她嗤笑一声,“原来如此。陛下今日见了礼部的人,说是诏书措辞不满意,打回去重新写。” 颜执安管前朝的事情,不闻此事,但皇帝病中想尽快完成此事,催得急了些。 “随陛下高兴。”颜执安疲惫,揉了揉眉眼,原浮生说道:“说到底,应殊亭差了些,若当年与你上官仪在,岂会让皇帝奔波至此。” 上官仪的心计,不亚于颜执安,如今的应殊亭差之一半。夹杂着老狐狸似的齐国公,诸事都要皇帝自己过目。 当年两人在,女帝的左膀右臂,应殊亭算什么呢。 “她家世好。”颜执安主动为学生说和,“未曾经历过磨难。” 原浮生瞥她一眼:“皇帝都比她好,皇帝看似喜怒不定,可她该镇定的时候镇定,打罚的时候绝不手软,你该承认应殊亭的不足。皇帝推早了。” “是上官仪临死前举荐的。” “哦,那是给你的颜面。”原浮生看向炉子,“议政殿遇刺一事,齐国公看得明白,她怕是糊里糊涂。如是先帝当年立后,你与上官仪出手,需要先帝奔走?不是她年轻,而是她心与你们不和。” 颜执安敢为先帝冒天下之大不韪,上官仪敢与家族对抗,应殊亭敢吗? 颜执安听她谈论政事,十分不解,“你怎么提起她了?” “我怎么提起她?是你那么忙,学生不济事,季秦要钱的时候那么高兴,这个时候怎地不给你分担?”原浮生不悦道,“杜孟倒是不错,太过耿直。” “照你这么一说,我的学生都不济事,对吗?”颜执安莞尔,主动安慰她:“我知道你的好意,她们不行还有你呢。陛下伤势如何?” 原浮生活恨不得将她推开,自己惹一肚子气,拼命扇扇炉子里的火,道:“死不了,活着折腾,对了,她想要今年完成大婚,礼部尚书气得翻眼睛,敢怒不敢言。” 提起此事,她又笑了起来,道:“她朝尚书瞪眼,尚书出殿时,一脑门汗水,可见吓得不轻。” 先经历磨难,再成就一番事业,说的便是皇帝。 颜执安站起身,想去看看皇帝,顺势就问:“换过药了吗?” “院正在换。”原浮生回复一句。 颜执安轻拂身上灰尘,转身入殿去了。原浮生面上笑容微顿,托起下颚,望着她的背影。 一瞬间,她似乎见到了多年前斗志昂然的颜家九娘。 **** 院正最近话很多,絮絮叨叨与秦逸说一些注意的话,事关陛下,秦逸听得很仔细。 恰逢太傅入殿,院正见到更好的听者,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太傅听得很仔细,甚至询问日后走路,可会影响。 “反复受伤,自然会受到影响的,精心养着,慢慢来,不要急于走路,先等骨肉长好。”院正又是唉声叹气,皇帝就像是不听话的学生,让人头疼极了。 “我知道了,劳烦院正了。对了,那些大人伤势如何?”颜执安问道。 院正思索一番,道:“几位大人断了筋脉,日后无法行走,其余几位大人伤势不重,休养半月即可。” 颜执安微笑:“好。” 两人分开,颜执安入殿,皇帝躺在床上,女医也换过药了。一日两回,早晚各一回,院正被她折腾怕了,一日来两回,丝毫不敢懈怠,唯恐出现上回伤口敷衍的事情。 女医收拾药箱也下去了。 见到人来,循齐同她招手,“我想起来,出去走走。” “院正还没走呢,别折腾。”颜执安不敢听她的,万一被院正发现,院正连她都要说。 她走过去,将皇帝扶起来,“闷了?” “不闷,睡得浑身都不舒服,你推我出去走走,等院正走了再走,成不成?”循齐转而将压力给到颜执安身上,伸手抱住她的腰,鼓吹道:“他不会发现的。” “不成,院正刚刚还说了,不准陛下随意走动,你这里、这里、这里都是伤。”颜执安硬下心肠,拿手戳了戳她的脖子、手腕,“安分些,陛下!” 年轻人待不住,睡着就罢了,偏偏睡不着,疼得躺不住。 循齐眯了眯眼睛,眼看就要动怒,颜执安提议道:“让秦逸添床被子,躺着舒服些。” “颜执安。”循齐咬牙,“你不听我的。” “不该你听我的吗你以前说,都听我的,怎么,不认账了吗?”颜执安好笑,摸摸她的下颚,“别咬牙齿了,不疼吗?” 循齐有怒不敢撒,这两年来养成唯我独尊的性子,不满道:“我浑身都疼,心里也疼。” “疼就疼着,谁让你往宫外跑的。”颜执安忍着笑,板着脸,“该你疼。” “颜执安,你是哪头的,我给他们三日时间,过去两日了,有进展吗?” 颜执安没有办法,伸手揉揉她的脸蛋,“别生气,这些事情我来处理,你别想这么多,不要生气。” “别揉了,说正经事。”循齐感觉自己成了孩子,忙按住她的手,怒气稍稍展露,就这么看着她,希望她可以自觉地推自己出去散步。 可颜执安天生不自觉,同她笑了笑,道:“我去用晚膳。” “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循齐抓住她的手,自己给自己找机会,“带我一起。” “你已经吃过了,我问过秦逸。”颜执安轻轻地踩灭她的希望,“我让秦逸给你读书。” “不,我拒绝。”循齐趁着她还在,伸手抱住她,死活不放手,“你欺负腿不好的,会遭雷劈的。” 颜执安莞尔,摸摸她的脑袋,“那我吃了。你舍得吗?” 循齐:“……”这人真的会拿捏她。 “颜执安,我想喝酒。” “罢了。带你出去走走。”颜执安缴械投降,最近听不得‘我想喝酒’四字,尤其是皇帝嘴里说出来的。 循齐得逞,立即松开她,不想,她转身走了,“等我回来。” 人跑得很快,眨眼就不见了。循齐呆呆地看着踏板上空空的位置,再扭头看向屏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她那么大的人,竟然骗人,还骗到皇帝这里来了。 “颜执安……” 秦逸来时就听到皇帝低沉的声音,吓得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循齐察觉到她的畏惧,没好气道:“躲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陛下。”秦逸三步并两步上前,“太傅说您若无趣,让臣给您念书听。” “不听,找个伶人过来,朕想听曲子。”循齐很不舒服,“现在就去。” 秦逸不敢奉诏,昨日刚下封后诏书,今日就听曲儿,未来皇后还在呢。 她犹豫了两息,皇帝歪头看着她:“谁是你的主子?” “自然是陛下,臣这就去。”秦逸被这一眼吓得魂不附体,忙揖首,匆匆退下。 她转身出内寝,恰见外殿用晚膳的太傅,心思一动,忙上前行礼。 “怎么了?”颜执安疑惑,停下筷子,拿起帕子擦擦唇角。 秦逸揖首,腰深深弯下,不敢抬头,略犹豫,颜执安便明白过来,“不能说?” “陛下说,想听曲子。”秦逸闷着头,将声音放得很轻,保证里面的人听不到。 颜执安笑了,循齐的底子,她最清楚,对于音乐而言,一窍不通,怎么会想听曲子。 “去哪里找人给她弹曲子听。” “教坊司。”秦逸说,“宫里唯独此处才有。” 颜执安点点头,“不用找,让她等着。” 秦逸害怕,不敢答应下来,皇帝的性子,闹腾起来,满殿宫人都得遭殃。 “无妨,她若闹起来,你便说我给她弹曲子听。” 第112章 太傅的迷魂汤。 秦逸硬着头皮去传话,不想,皇帝愣了一瞬,便答应下来。 殿内安静下来,颜执安想起一事,让人去找今日当值的太医,将今日给诸位大人诊脉的脉案一道取来。 太医匆匆而至,颜执安已用过晚膳,在外殿见他。 颜执安坐在案后,灯火萦绕,一一翻看,询问各位大人的伤势,如何用药。 太医一一回答,不敢懈怠。 “休养几时?”颜执安低头询问。 “最少半月,伤势较重的大人最少要修养半载。”太医回答。 颜执安颔首,“你们每日都要去诊脉,不可懈怠大人,需要什么,从太医院拿,缺什么也及时告诉内侍长,只要是宫里有的,皆可拿去。” 太医俯身称是,大胆抬首,抬首坐在案后,周身被灯火笼罩,身形婉约,言辞清和,是一美丽女子。 外间传言太傅媚上,如今看来,清冷端庄,哪里可见媚态。 对答一番,太傅将脉案还给他,“辛苦了,路上仔细些。” 太医行礼,跟着宫人离开。 颜执安并没有离开,接着思考此事安排,想着后事,唯恐漏了哪里。 她不怕朝臣去查,就算查出来又如何,她自来承担,不会让皇帝背名声。 人已经撤出京城,这一世都不会再踏入京城,其次,宫廷森严,朝臣的手伸不进来。 内侍长经营多年,岂是这些人想伸手就可伸手的。 她想了许久,确认无误后,才起身去休息。 内殿的循齐等到自己睡着了,也没听到曲子。 一夜醒来,颜执安已不在,她本想计较,礼部尚书匆匆来了,奉上拟定的诏书。 气在这一刻又消失了。 她将诏书前后看了一遍,是翰林院与礼部一道拟的,翰林们文辞翰墨,十分厉害。 “可,将这诏书送去镇国公府宣读。”皇帝挑眉,略显孩子气,“再去昭告天下,择日大婚。” 礼部尚书吞了吞口水,祖宗终于满意了,他不得不问皇帝:“陛下,觉得何日妥当?若您不急,可以等到明年春日?” “太晚了,秋日如何?”皇帝莫名急躁。 “已是初秋,来不及。” 皇帝托腮,“初冬呢?” “会有些赶,恐对皇后不尊。” 皇帝直起身,凝着他,他也只能解释:“您大婚,势必要隆重的,该要好好来安排的。” “如今是七月初,朕给你三月时间,十月里选一好日子,朕要大婚。”皇帝疾言厉色,“朕不想慢待皇后,更不希望你们轻视皇后。” “臣明白,臣不敢。”礼部尚书想哭了。 皇帝再三嘱咐一番,礼部尚书这才幽幽退出去,急忙去宣旨。 旨意一旦颁布,便无回头路可走。 再是磨蹭,旨意也在黄昏时到了镇国公府,宣读旨意,礼部尚书笑得比哭还难看,“镇国公,恭喜、恭喜。” “这是真的?”镇国公发愣,皇后? 颜家出了一位皇后。他觉得谁都可以,偏偏这个侄女不可能。他还记得七年前,侄女剑拔弩张地将私生女带回来,逼迫颜家人承认她是少女,闹得家里不宁。 七年后,两人结成连理,这不是胡闹吗? 礼部尚书觉得镇国公也不赞同此事,因为他没有高兴接旨。 他宽慰对方:“事已至此,赶紧接旨。” “接、接旨,大人辛苦了,不如喝杯茶再走。”镇国公缓过神来,面露喜色,欢喜地邀请人家留下。 礼部尚书逃命似的走了。 颜家的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世子疑惑道:“皇帝是怎么了?看不上四娘,反而喜欢……” 他不敢说了,镇国公拿着圣旨,摆摆手,“去给金陵传话,让你四婶过来。” “是,儿子这就去。” “你四叔四婶这命……”镇国公欲言又止,他这个四弟四弟妹十分靠谱,生下女儿也不管,自有天赋,寻矿、做官,乃至后来名扬天下,两口子都没有管过。 女儿就是争气,做官至百官之首也就罢了,如今又成了皇后。 是不是四弟在下面拼命给她积攒福气呢,若不然,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世子接过话,道:“四娘年轻呢,都没有用。” “四娘若有她的本事,怎会落至此等地步呢。”镇国公叹气,“别不服气,颜家要出一位皇后,日后你也是皇帝的哥哥。” 世子想起皇帝的模样,心中忌惮,“我可不敢这么称呼。” 颜家反应尚可,并没有拒绝,亦或大闹。 颜执安听后,先缓了口气,转头对上皇帝幽怨的眼神,她不觉皱眉,道:“看我作甚?” “你不是说给我弹曲子听吗?” “没时间,自己玩儿。”颜执安直接拒绝了。 循齐凝神,望着她的侧影,道:“是不是我不生气了,你就不搭理我?” 提及生气一事,颜执安掩脸而笑,转身见到她气鼓鼓的神色,不得不说道:“忙着呢,再说我给你弹,你听得懂吗?” “你在轻视、乃至歧视朕。”循齐抱着软枕,费力地朝她砸了过去,“颜执安。” 生气就喊颜执安! 颜执安倒也习惯了,随她去喊,低头处理政事。 循齐自己气了一通,院正严令禁止她下榻,腿不能用力,人就在眼前,却碰不到,气得自己睡觉了。 如今养病,她清闲得很,偶尔见见朝臣,大多的事情都由太傅处理。 她躺下后,殿内便安静下来,她心中不甘,扭头去看灯下伏案的人。 身姿优美,长裙逶迤落地,姣好的面容隐于暗中,依旧可见美丽。 她歪头看了一瞬,目光紧紧地,清冷稍解,只余灯火温柔。 她是她的了。 过了明路,昭告天下,她就是她的妻。 循齐抿唇笑了,眉眼弯弯,这一幕恰好被颜执安捕捉到,她微微一怔,气傻了吗? 她踱步过去,皇帝还在笑,白净的面容上散着一股稚气,病弱的时刻才能看到她的脆弱。 两人蓦然对视,循齐惊得脸色发红,“你看我做什么?” 颜执安狐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烫,“你气傻了吗?” “被你气死了,阳奉阴违。”循齐愤恨,但还伸手,圈住她的脖颈,自己仰首贴着面上光滑细腻的肌肤,道:“我让礼部在十月里挑一日子成婚。” “这么急啊。”颜执安莞尔,抵着她的额头,莫名高兴,“怎地那么急呢。” “不急吗?你不急吗?”循齐有些呆,“你后悔了?” “不急,不后悔,你在眼前,急什么,还有三月呢,你的身子能恢复吗?”颜执安看着她,笑了笑,解开自己脖颈上的手,塞进被子里。 看着脖颈上的白纱,心中忽而又疼了起来,“为一亲事,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值得吗?” “为何不值得?”循齐发呆,想起她不在的日子,毫无乐趣,就像行尸走肉,急于完成先帝留下的任务,做一明君,培养储君,保江山安宁稳固。 无人问过她的意愿,无人在意她的生死,更无人嘘寒问暖。 她说:“你在这里,我很安心,我可以睡好觉。” 言辞简单,却说到了颜执安的心坎里。她望着她憔悴的模样,喉间堵塞,无法呼吸,“我知道了。” “你想我吗?”循齐猛地抓住她的手,“你在金陵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想吗? 颜执安苦笑,“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希望你开心些。” 年少之际都有遗憾,都有无法忘怀的人,在岁月的流逝里,很快就会消失,抬头看向前,慢慢往前走,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她以为皇帝很快就会将她忘了。 皇帝富有天下,要什么都会有,好比四娘,她只要看一眼,颜家就会巴巴地奉上。 她说:“我不理解你为何非我不可。” “我也不知道为何非你不可,但你在,我便会安心,看着你,我就会高兴。”循齐呆呆地回答,“你说,为什么呢?” 颜值安说不上来,心里隐隐有答案,自己却不敢继续深想。 她哀叹一声,循齐唇角扬起轻快的笑容,豁然开朗,“你是不是也想我” “季秦呀,三天两头给山长写信告状,尤其是你罚她去金陵扫墓的那回,她将你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那回我恰好也在,也听到了你的事情。她说你有帝王之威,说你压制李家,说你看上四娘了。” “你生气了?”循齐想起来这件事,气道:“她的嘴怎么那么碎。” 颜执安轻笑一声:“我不生气,我知道肯定是颜家故意诱你的,凭你的性子,岂会在意四娘呢,我那时在想,你肯定看不上四娘。” “为何看不上?”循齐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就看不上旁人?” “嗯。”颜执安点点头,觉得自己当真是自信,回头去想,自己也陷入其中,明知她的喜欢,却不敢面对。 如今想来,自己错得离谱。她愧疚道:“罢了,过去了,不用再提。” 循齐笑了起来,颜执安羞得满面通红,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她不肯,反拨开颜执安的手,笑话道:“你这是自信,知晓我喜欢你,看不上旁人。原山长知晓,肯定笑话你。” “是该笑话。”颜执安自顾自说一句,回想当年的事情,自己确实自信过了头。 无言以对。 循齐畅快地笑了起来,颜执安睨她一眼,起身走了,自顾自去处理政事。 殿内复又安静下来,灯火融融,循齐歪头看着面前的人,心中软了下来。 她有她,足够了。 接下来几日,皇帝依旧养伤,太傅代为处理朝政,各部有条不紊的运行,殿前遇袭的大臣都得到了安抚,亡者厚葬,推恩子嗣,一时间,纵有人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皇帝遇袭一事,三司同时去查,一时间,京城内风声鹤唳,反而无人在意皇帝要立后一事。 毕竟刀割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事情关己,便会觉得害怕,乃至彻夜不宁。 陈卿容在京城世家惶恐不安中踏入京城的,颜执安亲自去码头迎接母亲回程。 封后的旨意已送往金陵,但那时,陈卿容已踏上来京的路,故而与之错过。 母女二人见面后,陈卿容打量女儿的眉眼,见她神色尚可,稍稍喘气。 车内无言,略有些尴尬,陈卿容还记得女儿离开前痛哭的模样,思索一番,忍不住问道:“陛下身子不好?” “不好,会留下腿疾。”颜执安摇首,当着母亲的面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本已好了,后遇刺客,伤上加伤。” 陈卿容闻言,跟着担忧,“太医怎么说?” “好好养着,先养好伤,其余再说。” “怎么弄成这样。”陈卿容不觉嘀咕一句,想起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是法治之地,怎地遍地都是刺客。 颜执安道:“她坐了我的马车。” “你的马车?”陈卿容眼皮发跳,“什么意思?” “刺客目标是我,陛下代我受过。”颜执安红唇微抿,神色冰冷,“此事还在查,跑不了,时间问题罢了。” 陈卿容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皮,腹内许多话,对上女儿深邃的眼神,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想问,你这样值得吗? 事已至此,已没有回头路走了。 对于女儿,她已没有其他念想了,唯盼后半生有靠。她却偏偏喜欢比自己年岁小那么多的皇帝。 她正感叹,女儿回答:“陛下已下了立后诏书,母亲回来,是想太傅府还是宫里?” “下了立后诏书?”陈卿容惊得站了起来,“何时下旨的,我怎么不知道。” “您错过了家里的消息,七八日前,陛下遇袭那日。”颜执安说完去扶着母亲的手,“我也在想,母亲若是孤单,不如将十七过继到您的膝下,奉养您晚年。” 她母亲的性子,她最清楚,决计不会主宫里。若住宫外,她住宫里,无法照料她,且府里只她一人,让人放心不下。 她无法两头兼顾,但十七在京城,不如过继而来,继承四房的产业,十七不会拒绝的。 “十七啊……”陈卿容叹一声,“随便你,我一人也不孤单,没你在,我一人也是自在。” 母女二人相处多年,各自熟悉对方的性子,颜执安重礼重规矩,而陈卿容惯无拘束,两人在一起,都不舒服。 颜执安看了母亲一眼,道:“您先在宫里住两人,外面乱得很,尤其是太傅府。” 自从那日刺杀后,原浮生也从太傅府搬入宫里居住,刺客太过猖狂,难保不会去太傅府,错将原浮生当作是她。 “我不想住宫里,若不软,我住你大伯家,怎么样?”陈卿容头疼,“宫里就我一人,我看天吗?” “也可,我让人与大伯说一说,给您打扫客院。”颜执安不忍心勉强母亲。 两人入宫,宫道悠长,看不见尽头。 如今已是秋日,树叶已有枯黄之色,又逢幽深的宫道,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陈卿容看了一眼,转头与女儿说道:“我不喜欢这里,黑黢黢的,看着闷得慌。” “女儿不闷。”颜执安压低声音,“您闲了便觉得闷,陛下日日忙碌,一个时辰恨不得掰开分两个时辰用,哪里会觉得闷。” 陈卿容不问了。 入寝殿,皇帝坐在廊下,正与朝臣说话,远远去看,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下颚尖尖。 一眼看过去,陈卿容停下来,喉间哽咽,“她怎么那么瘦?” “五月受伤,将近八月,都在吃药,伤势反复。”颜执安压低声音,心口郁气难消。 “陈夫人来了。”秦逸走下来,至陈卿容跟前,双手行礼,恭谨异常。 陈卿容眼眶发红,乍见到秦逸,酝酿好的情绪登时消失了,赞道:“陛下跟前的女官可真好看呀。” 颜执安淡漠,秦逸嘴角抽了抽,僵硬道:“夫人夸赞了,陛下在等您。” 陈卿容自来熟,挽着秦逸的手笑呵呵爬台阶,走到皇帝跟前,端详她的面容,“瘦了。” “夫人来了,入内说话。”循齐笑盈盈地应对,仰首看向夫人,脖颈间纱布已拆了,留有一条伤疤。 伤疤很明显,让美玉生了缝隙,也给皇帝添了两分破碎感。 陈卿容越看越伤心,哀叹一声,主动去推皇帝,自己主动问道:“你近来可好?” “太傅在,朕很好。”循齐眉眼弯弯,礼尚往来询问她:“夫人可好?” “我挺好的,自从上回太傅在我面前哭了一回,我就不好了。” 跟着两人的颜执安听到这一句话后愣在了原地,就连秦逸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颜执安羞得转身离开,“我回议政殿。” 太傅落荒而逃。 入殿的两人也没有在意,陈卿容絮絮叨叨说:“季秦来我府上,又哭又闹,最后还生气走了,莫名其妙,我去见执安。她便与我哭,哭着说后悔了。” 她说,颜执安认真听,知晓她的意思。 循齐面色淡淡,袖口内的双手紧紧握住,陈夫人还在说:“我提醒她,来时与你说清楚,是为你回来的,不是为了劳什子颜家……” “夫人,您的话多了。”循齐抬眸,眼神冰冷,“你当初怎么和朕说的,说她死了,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小皇帝秋后算账了。 陈卿容不自然地看着她,心中也是委屈,道:“我劝过她,若是喜欢你,我给她周旋,颜家人反对,我来替她抗。她自己一意孤行,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的事情,我不反对,甚至帮忙,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也是一心软之人,自己遵守多年的规矩、礼仪在女儿的喜好面前,不值一提。 “先帝在世,会赞成你吗?”陈卿容还是忍不住再戳她一句。 做母亲,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却不是最差的。时间有多少母亲可以容忍女儿与小十多岁的女孩在一起。 她质问皇帝:“我做的,错了吗?” “夫人、倒也没有错。”循齐叹息,不乐意道:“但也没有对。夫人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钱财不缺,可要给陈家官爵?” 陈卿容本是生气,听到皇帝开口,不免笑了笑,“陛下若给,陈家也受得。” “朕与太傅商议……” “不要商议,商议就没了。”陈卿容立即按住皇帝的心思,“别和她商议。” 循齐见她紧张之色,不由噗嗤笑了出来,陈卿容羞得老脸一红,循齐颔首,“不成,她会生气的,但朕会坚持,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我不信,她会听你的?不是你听她的吗?”陈卿容不信她的说辞,以前在府上,小皇帝还小,执安让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甚至带着旁人往东走。 她翻了白眼,循齐保证:“此事,朕已开口,不会让夫人失望。夫人不如暂住太傅的殿宇,小住两日,再出宫。” “也成,我累了,想去休息。”陈卿容莞尔,年岁大了,经不住折腾,这回来京城便不打算走了,来回折腾,要了她的老命。 “秦逸,带夫人去休息。”循齐吩咐秦逸去办。 秦逸领着陈卿容离开。 陈夫人入京,并未引起波澜,反是刺客一案,揪着人心,朝堂上下人心不宁,异常安静。 皇帝的伤势好了许多,手腕可以用力,但腿脚依旧不能走路,甚至落脚就疼。 皇帝虽说伤了,但今年的中秋节家宴依旧照常,颜执安本想推了,奈何皇帝坚持。 颜执安不想她奔波,来回奔波,腿又疼,何必折腾自己。 循齐却显得很有兴趣,甚至为此做了几件新衣裳,兴奋道:“我又不走路,看看他们呀。” “有何看的。” “刺客一案还没查清楚?”循齐疑惑,依照太傅的能力,不至于拖这么久。 颜执安摸摸她的小脸,“查到衣裳了。刺客所穿的衣料,平常人穿不起。” 皇帝拿着新衣裳的手顿住,意外道:“姓李的?” 颜执安沉默,皇帝将衣裳丢了,伸手抚摸自己的膝盖,“那就公事公办,没必要藏着掖着。” “大婚后再议。” “听你的。”循齐很快又将此事抛开,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件青色的衣裳,颜执安却将青色的拿开,转而将红色的给她:“这个好看。” “我选青色的,你就爱穿这个。” “红色的。”颜执安坚持,“你穿红色的好看,喜庆,像个瓷娃娃。” 循齐疑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就像瓷娃娃了。” “很白。”颜执安不得不夸赞她一句,“许久不晒太阳,更白了。” “真的?” “真的。” 小皇帝被灌了迷魂汤,高高兴兴地拿起红色的衣裳要试穿。 第113章 喝罢喝罢。 中秋这日,皇帝只开家宴,宴请皇亲。 黄昏时分,皇亲们陆陆续续入宫。华阳是皇帝的亲姑母,入宫也早,先去见皇帝。 皇帝自从受伤后就一直免朝,朝政事务交给太傅,她专心养伤,顺势盯着礼部准备她大婚的事情。 华阳入宫,顺风顺水,通报就见到了皇帝。 皇帝已有二十岁了,华阳在她这个年岁都已做了母亲,皇帝依旧孤单一人。 皇帝在宫里逗弄小县主,孩子已有四月,会笑了,只要与她说话,逗弄两句,她就会哈哈大笑,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十分可爱。 华阳走过去,与皇帝行礼,诧异道:“长这么大了。” “姑母来了,你抱一抱。”皇帝将孩子递给华阳。 华阳都有孙女了,抱孩子自然不在话下,轻轻地托着腋下,一手拖着后腰,稳稳地抱了起来。 “陛下伤可好些了?”华阳抱着孩子,余光瞥向皇帝。 皇帝陆陆续续病了三月,朝臣嘴上不说,心里岂会不言语,但太傅回来,以雷霆手段接管朝政,皇帝不问事,朝堂也没有乱。 如今就连华阳都不敢轻视太傅。 这一手,让百官乃至皇亲都折服。 “姑母提早过来是有话想说吗?”皇帝低头整理自己被意安抓皱了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笑了,“姑母的心思,朕知晓。” 皇帝继位已久,看似年轻,手段了得,比先帝狠厉。华阳不敢轻视她,闻言更是小心翼翼地作笑,“我能替谁求情,近来都在害怕,我来过一回,太傅说你睡了,我想着你养伤便不来叨扰。” “我当今年中秋节各家各自过,没想到你要开家宴,这不顺势来看看你。” 华阳不同于往日,说话态度乃至语气都放低了姿态。 循齐听着她的话音,悠悠笑了,“朕很好。” 皇帝的话不多,显得华阳很尴尬,华阳不好继续问,将话题放在了孩子身上。 孩子的父亲死了,但母亲活着,皇帝这样抢夺人家孩子,到底是不厚道。 皇帝不以为然,甚至托着下颚,细细听姑母话家常,但她就是不接话。 “孩子小,贪恋母亲,郡王妃凄惨,陛下不如将孩子送过去,有母亲在,也不会差的。” “我听说郡王妃日日思念女儿,我这个做姑母的,听着也是伤心。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就做做好事,将孩子送回去。” 说了半晌,皇帝不接话,华阳有些撑不下去了,“陛下?” “姑母辛苦了,先去赴宴,朕与太傅随后就到。”皇帝直起身子,朝她伸手,“意安过来,别累着你姑祖母。” 华阳尴尬不已,自己说了半晌,皇帝竟当做没有听见。 她扫了一眼宫娥,满殿宫人不说话,显得她更丢人。 放下孩子,她便匆匆走了。 皇帝抱着孩子,抬首看着姑母离去,冷冷地笑了,真将自己当做长辈了? 用疯子的话说:就是个智障。 “太傅可回来了?”皇帝调整情绪,询问左右,“去看看,催一催,让她早些回来。” 今晚有热闹看呢。 太傅慢悠悠回来*,孩子被送走了,皇帝在更衣,站在铜镜前,一袭红色的衣裳,十分鲜亮。 她走过去,皇帝回头看着她,弯唇浅笑,“你来晚了,刚刚错过一场好戏。” “嗯?”颜执安疑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扶着皇帝坐下来。 “华阳来了,劝朕将孩子送过去。你觉得呢?”皇帝扶着轮椅扶手,目光冷冷,“其实朕从未惧怕那个孩子会怨恨朕。” 聪慧者,知晓自己身份,九五之尊,掌握权势,对她只有感恩与孝道。 若是真怨恨她,那只能说明此女愚蠢,她托付不得江山,自该换人。 颜执安想起华阳,不免叹气,道:“她还是无法丢下自己的权势。” 循齐继位后,李氏皇亲的地位大不如前,以前的李氏皇亲吆五喝六,走到哪里,哪里便以他们为尊。在朝更是掌握三分地,纪王一死,先帝驾崩,循齐又是个霸道的,对她们只有怨恨,没有尊敬。 一连打压,死了七八位郡王,几乎将嫡系一脉的男儿都杀了。华阳是皇帝的亲姑母,也是先帝的小姑子,先帝尊敬她,给予尊位,皇帝可不听话,对华阳鲜少有好脸色。 “她觉得朕母亲死了,就该听她的,但她该想想,朕登基,她可有什么功劳?”循齐是护短之人,有恩者,自当要还,可是无功者,指手画脚,她就要将脚给剁了。 她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悠悠笑了,“你去换身衣裳,该走了。” “好。”颜执安去更衣。 **** 今日家宴,来的都是皇亲贵族,皇帝询问陈卿容的意思,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陈卿容是喜热闹的性子,比起颜家的热闹,宫里的热闹更吸引她。所以,她答应皇帝来赴宴。 皇帝也给她面子,将她的坐席摆在自己的位置之下,对面便是华阳大长公主。 陈卿容闲散惯了,若不是自己有个得势的女儿,自己哪里会见识宫廷气派。 她刚坐下来,不少人看过来,目光炙热,她这些年来时常忍受这样的目光,当下也不觉得难堪,自己吃吃喝喝。 宫里的菜肴与外面不同,她尝了一道点心,奶味与花瓣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口齿生香,比起家里的好吃些。 她吃了一道点心,对面的华阳走过来,微笑道:“四夫人入京,可曾看过自己的侄孙女?” “哪个?”陈卿容没有反应过来,颜家六房,子嗣二十多,下面更是七八十人,侄孙女着实是有些多。 华阳叹气,“自然是镇国公世子的女儿四娘。听闻她被囚在府上多日了,您回来,没去看望吗?” “不是囚禁吗?我怎么进去?”陈卿容也是耿直,待反应过来,呵呵笑了,“没去,你去过吗?” “去不得,陛下不让去。不过您是陛下的岳母,若是求情,自然也可以去的。”华阳唉声叹气,“陛下与我们是十分生疏,但与您,必然亲厚。” “不大亲厚。”陈卿容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殿下,她老子都不急,您急什么,我只是四祖母,又不是亲娘,何必管她家的事情,再说了,岳母如何亲得过姑母,不如您去劝劝陛下,您可是亲姑母。” 一句话怼得华阳哑口无言,华阳扫她一眼,拂袖离开。 陈卿容嗤笑一句,她是不入宫廷,但不代替就是柿子捏的,她家大伯是提了一句,但没敢提放出来。说明他心里有数,知晓孙女的罪行。华阳大咧咧地来提,是将她当做傻子来算计吗? 皇帝是霸道,但她行事,皆有理。 两人不欢而散,皇帝缓缓来了,众人起身行礼,待落座,循齐拉着颜执安一道坐下。 今日是来显摆的?颜执安看出些端倪,难怪巴巴地设家宴。 颜执安跟着落座,就在皇帝一侧,李氏皇亲扫了一眼,低头,忍不住又看一眼,最后,忍气吞声。 酒宴开始,众人皆不敢言语,为免尴尬,内侍长准备了歌舞,还有伶人弹琴。 见到抱着琴出来的伶人,皇帝若有所思,忽而想起一事,转而问身侧的人:“你不是说给我弹琴的吗?” “忘了,最近忙。”颜执安理直气壮,抿了口酒。 看着她喝酒,循齐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浅浅抿了口,味道不对,似是花茶引子。 不用想也知晓是谁做的。循齐看向伶人,悄悄去端太傅的酒杯,莹白的手刚碰上,颜执安眼睛一扫,自己伸手覆上白嫩的手背。 循齐:“……” 她悄悄地说:“我想喝酒。” “不可。”颜执安挪开她的手,自顾自饮尽杯中酒,一滴不剩。 这时,一缕琴音拨弄而出,循齐静静地去听,觉得好听,不免认真了些。 她很少听琴,十三岁回来时,学习繁重,颜执安与上官仪心照不宣地决定音乐不需学习,将来她是储君,乃是帝王,不需要精通音律的。 乍然去听,觉得稀奇,也不去惦记酒了,托腮认真聆听。 皇帝如同好学的学子,初闻音律,脑海里沉静下来,竟觉得很舒服。 她闭上眼睛去听,琴音缓缓,心境舒和。 她骤然安静下来,反而让颜执安诧异,她见她被吸引,也不觉看过去。 伶人一袭鹅黄色纱衣,面戴白纱,犹抱琵琶半遮面,似是一种新的诱惑。 一曲终了,皇帝意味未尽,与她说道:“这是什么曲子?” 颜执安:“不知道。” “你也会不知道。”循齐纳闷,招呼内侍过来,“再弹一曲。” 本该退下的伶人又坐下来,怯怯地朝上座皇帝看了一眼,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琴音婉转而出。 皇帝一连听了三首,其他人听厌了,她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三首结束后,皇帝赏了伶人,让人送她回去。 待人退下后,颜执安给她斟了杯酒,将酒杯递给她,郑重道:“喝罢喝罢,喝了就不用惦记了。” “为何?”循齐纳闷,刚刚还不让喝的,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颜执安睨她一眼:“死了就不会惦记了。” 循齐:“……”她握着酒杯,一时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颜执安难得露出温婉笑容,眉眼自带一股独有的风情,“怎地不喝了?” “不想喝了。”循齐吞了吞口水,试图避开这杯酒。“可对方不让她如意,握着她的手,将酒杯递至嫣红的唇角上,“喝罢。” 第114章 年年都在。 白玉酒杯碰着嫣红的唇角,像是白雪覆盖红梅,视觉上给人很大的冲击感。 颜执安执拗,循齐破罐子破摔,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 喝过以后,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唇角,带起几分诱惑。 颜执安慢悠悠又给她倒了一杯,声线低沉:“一杯不够,再来一杯?” 靠近两人的陈卿容不觉扶额,小皇帝犯错了…… 华阳疑惑地看向两人,陡然觉得狠厉霸道的小皇帝在颜执安面前,乖巧得像孩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怪哉。 循齐一连喝了两杯酒,当第三杯酒递来的时候,她察觉不妙,“我不喝了。” “为何?”颜执安轻抬眼皮,露出冰冷的一面,“陛下不是想喝酒的吗?” “想喝,但不想这么喝,我觉得你在灌我酒。” 循齐的声音不大,尾音轻颤,带了些鼻音,听上去,有些可怜。 颜执安轻轻笑了,冰雪寒梅的疏冷,“是你自己说想喝的,不让你喝酒,你就惦记人家的曲子,不如随你的心意。” 说完,她又将酒杯递至她的嘴边,“好喝吗?” “不好喝。”循齐纳闷,但还是喝了,看她一眼,心中嘀咕,这是怎么了? 在颜执安再倒酒的时候,循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别斟酒了,我头晕。” “不喝了?”颜执安温柔地询问。 “不喝了。”循齐摇首,“我今年都不喝了。” 颜执安莞尔:“那还听曲子吗?” 循齐:“……”还想听。 犹豫的间隙里,颜执安又斟,斟了第四杯酒,循齐愁眉苦脸,喝罢,不喝麻烦更大。 陈卿容不看热闹了,看着自己女儿像逗弄猫儿一样逗弄着当今皇帝。她笑得抿了抿唇,果然,先动心的吃亏,且亏大了。 她忽然不担心女儿会吃亏了,女儿摸透了皇帝的性子,也不知是谁吃亏。 陈卿容得意地笑了。而华阳露出苦涩的笑容,颜执安拿捏住皇帝,且拿捏得死死的。皇帝再霸道,此刻在颜执安面前也像个听话的孩子。 循齐不肯喝了,甚至有些抗拒,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都发烫了。 “不喝了。” “那就不喝了。”颜执安自己饮了第五杯酒,转而询问皇帝:“陛下可知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循齐觉得脸颊发烫,自己的掌心烫热了,握着颜执安手贴着自己的手,下面的华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颜执安被华阳惊动,直接收回自己的手,循齐摸了空,有些呆,半晌才说:“什么曲子?” “不知道还听得那么高兴?”颜执安端正姿态,将双手收入袖口里,不让她碰了。 循齐觉得热,扫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大殿,道:“散了,朕头晕。” 众人求之不得,忙起身离开,全身而退。 颜执安坐在高位上,慢悠悠地端起酒盏抿了口,随后一笑,道:“该回去了。” 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想说什么,一旁的陈卿容由宫娥扶持站起来,看了眼小猫儿和她的主人,讥讽道:“猫儿醉了,该家去了,不然出去就没了。” “嗯?”循齐疑惑地看过去,陈夫人扶着宫娥的手,大步离开。 循齐想起一事,道:“来人,好生送夫人回府。” 说完,她往颜执安身上倒去,颜执安伸手扶起她,道:“四杯酒罢了,平日里不是很能喝的吗?” 循齐抱住她的肩膀,半个身子挂上去,“头晕。” “晕呀。”颜执安轻叹一句,揪揪她白玉的小耳朵,俯身贴过去,轻轻地问:“曲子好听吗?” “好听。”循齐乖巧地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犯错了。 颜执安无言,指尖轻轻捏着耳垂,不恼不生气,“有那么好听吗?” 怀中人没有回答,反而蹭了蹭她肩膀,慢慢地靠近纤细的脖颈,再贴上去,吻上那处柔嫩的肌肤。 颜执安轻颤,遍体酥麻,但没有推开她,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广袖借此遮掩她的动作。 宫娥们不敢入殿,静静在外等候。 循齐微醺,尝过糖,反而笑了起来,舌尖舔过,引起阵阵颤。栗。 颜执安忍不住避开她,压住心口的激动,“该回去了。” “我还想喝。”循齐嘀咕一句。 “没有了。”颜执安拍了拍她的背,“起来。” 循齐听话地坐起来,浑身发热,对她说:“我觉得好热,怎么办?” “回去喝凉茶。”颜执安先直起身子,“走了。” 循齐被迫跟着离开,坐回轮椅,揉着晕眩的脑袋,唇角上沾染她的味道,自己俨然上瘾了。 回到寝殿,秦逸来迎,陡然见皇帝脸颊红扑扑,一身酒气,心中诧异,觑了一眼太傅,将心口的话憋了回去。 两人晚宴没怎么吃,秦逸知晓皇帝的习惯,准备了软化的米粥。 皇帝回殿后,如常吃了米粥,眼神呆滞,看着虚空,像是在想什么。 她有些醉了,不爱说话。秦逸不在跟前触眉头,领着宫娥退出去,临走前,太傅让准备热水。 殿内只有两人,颜执安俯身摸摸她的脸颊,举止温柔,带着安抚的意思。 循齐反握住她的手,仰首看着她,旋即弯唇笑了,仰首亲上她的唇角。 蜻蜓点水,很快又松开,“我头好晕。” “难受吗?” “只是头晕。”循齐重复一遍,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旋即贴上她的脸颊,轻轻地蹭了下,“你抱我过去。” 颜执安为难:“我抱不动你呀。” “我很轻的,很轻很轻。”循齐自言自语,撒娇似的抱住她,“我想你抱抱我。” 颜执安俯身,摸摸她的额头,“我抱你过去。” 她笑了笑,贴着颜执安的脸颊,“九娘。” 醉了就喊九娘。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俯身去抱她,果然很轻,便道:“日后不许听曲子。” “好。” “也不许喝酒。” “好。” “好好睡觉。” “不好,我和你一起睡。” 颜执安轻笑一声,将人平躺下来,“该睡了,明日院正过来,千万别说你喝酒了。” “是你灌酒的,我告诉院正去。”循齐哼唧一声,扶着额头,故作叹气,“院正肯定生气,一诊脉就知道了。” 颜执安:“……” “那让山长给你来诊脉,明日别让院正过来,年岁大了,该歇歇。” 循齐呵呵笑了,“太傅,你真好,真狡猾。” “陛下也不差。”颜执安谦虚一句。 循齐依旧傻笑:“你真可爱,可爱又狡猾。” 颜执安无奈极了,捂着她的嘴巴,嘘了一声,“别说话了,院正来了。” 皇帝果然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仔细聆听外面的声音。 等了等,没人进来,她蹙眉,道:“院正成鬼了吗?”走路都没声音了。 “不许胡说,睡觉。” “哦。” 循齐闭上眼睛,又等了等,依旧不见院正,忍不住坐起来,朝外看去,“院正没有来。” “那你睡觉。” “他不来,我就不想睡觉。” 颜执安头疼,道:“不睡做什么?” “衣裳还没脱呢。”循齐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你看,还在。” 颜执安:“……”聒噪,一回比一回聒噪,还是第一回好,醉了躺在角落里,谁喊都不睬。 她无奈极了,“自己脱。” 循齐眨了眨眼睛,伸手去她腰间摸索:“我给你脱。” 颜执安按住她的手,“不用,我给你脱。” “好。”循齐答应一声,爬站起来,又被颜执安按下,“太高了。” 费了劲才下脱衣裳,秦逸这时走近,“太傅,原祭酒来了,说给陛下诊脉。” “哦豁,你完了。”循齐笑出了声音,下一息,被颜执安捂着嘴巴。颜执安趁机回复秦逸:“陛下睡了,明日再来。” 秦逸不知矛盾,重复原浮生的话:“原祭酒说明日国子监课业多,不得空,见灯火通明,陛下想必未睡。” “那就不诊了。”颜执安拒绝。 秦逸愣住了,抬头去看,太傅背对她,看不清神色,但陛下分明冲着她,甚至笑了起来。 是傻笑,哪里还有往日的尊严。 秦逸蓦然反应过来,陛下醉了,所以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秦逸领了太傅吩咐,悄悄退出去,将太傅的意思转达。 听闻拒绝,原浮生拢着袖口,她明日要忙,便想着今日来看看,往日里颜执安求之不得,今夜怎地拒之门外。 她疑惑道:“你见到陛下了吗?” “见到了。”秦逸低着头,不敢直视祭酒。 原浮生不动,望向通明的殿宇,见到了皇帝,说明两人并没行云雨一事,为何又不见她? 事出怪异。 “陛下醉了吗?”原浮生随口一问。 秦逸斟酌言辞,原浮生明白过来,道:“再去禀报,就说醉了也无妨,我只是大夫,不是先帝陛下。” 复又通传一句,原浮生得以入殿,她大步走过去,皇帝躺着床上,裹着被子,眼神飘忽,随后,直勾勾地看着她。 “陛下。” 皇帝看着她,不搭理,她懒得厉害,上前诊脉,随后皇帝告诉她:“我没有喝酒。” 原浮生:“……”信你个鬼。 皇帝又指着一旁的人:“她灌我酒的。” 颜执安轻咳一声,然后,莹白的五指捂住皇帝的嘴,与原浮生抱歉道:“不要信醉鬼的话,她不清醒,说的都是反话。” 原浮生恍若没有看到之间的亲密,拽过皇帝的手,细细诊脉。 一瞬间,安静下来,皇帝眨了眨清澈的眼睛,颜执安睨她一眼,她立即闭上眼睛。 诊过脉后,原浮生收回手,“随我来。” 颜执安颔首,顺势拍拍她的额头:“睡觉。” 随后,两人走出内寝。 月下清凉,周身浸润寒意,刚踏出殿就感觉到一股寒意。 “九娘,你做好准备,她的腿,无法像常人那样了。” 知晓如此,可这一刻听来,颜执安还是有一瞬的恍惚,随后,心上掀起一片心疼。 “我知道。” 一句‘我知道’让原浮生抬眸,望向她,“好好休养,可以如常行走的。习武不成了,蹦跳也不成,不过她是皇帝,合该稳重些。” 颜执安负手,凝着月光,“三娘,我若没有离开,是不是就不会落成这样。” “不知,我不会回答这类不现实的问题。”原浮生无奈至极,该如何去幻想,幻想当年没有离开,与皇帝坦诚? 那她们又该怎么样面对朝臣。 其实,眼前的路,很好! 她劝慰九娘:“眼下,很好,你没有后顾之忧,她亦高兴。已然很好,朝臣们敢怒不敢言,纵有心反对,也无计可施。你不在的时候,她已努力成为你的依靠。” “九娘,她不是孩子了,只是遇到你,脆弱了些。” “你没有回来的一日里,我看着她处理政事,沉稳有余,过于老成。我当时就在想,她真的如你所想,长成你希望的那样。我眼中的孩子,已成为皇帝,处理政事,游刃有余,甚至威仪四方。” “是啊,她的成长,让我害怕。”颜执安苦笑,“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哪怕是应殊亭,在二十岁时还在彷徨,可她呢。” 原浮生笑道:“她是天子,自然与众不同。先帝与明帝,皆是明君,她岂会差了。你该相信上官家姐妹。也该相信你自己。” 颜执安沉默。 原浮生便不再纠结此事,道:“待伤势愈合后,我给她开些药汤来泡脚,舒缓经络。” “三娘,谢谢你。”颜执安转眸,真心道谢,“今生遇你,也是我的福气。” “不,各为其主,没有人单纯为你好,我奉诏而来,也是因为她是皇帝,兼顾天下。天下若乱,我原家岂可独善其身。所以,我不是帮你。” 原浮生面露惘然,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对颜执安的喜欢略逊一筹,不如皇帝爱得那么深。 她,自愧不如。 “九娘,但愿她对你的喜欢,不会变。”她慨然道,“可我又觉得,不会变。” 见惯了世俗间的夫妻,少年成亲,从恩爱走到相敬如宾,从爱人走到亲人。 她对爱情有了新的看法,权势、利益在皇帝的喜爱面前,变得那么不值钱。 原浮生笑了,“我输了,但输得心甘情愿,我竟一点都不嫉妒她。不是我因为我不再年轻,哪怕是同岁,我也做不到她那样。我顾忌的事情太多,哪怕时至今日,我都不敢与你成亲。” “我不敢。她敢!” 她想要的生活便是颜执安放弃政治生活,回到金陵,回到原家书院,与她在一起。 至于所谓的名分,她没想过。 亦或是她放弃原家山长的身份,来到京城,住在相府里,与她同进同出。 可皇帝第一件事想是便是名分,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丝毫没有畏惧之心,没有后退之意。一腔热血,也足以颠覆天下。她将爱情与权势,平衡在一起,甚至,拥有两者。 她转身面对九娘,“所以不要去幻想没有发生的事情,该往前看。九娘,你想这些,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不如去想想补救的办法。你的好,她记住了,甚至包容你的不足。” “爱情便是如此,爱你时,你便是十全十美的人。”颜执安含笑应答,“我从未想过爱意消驰的那一日,我私心觉得并无那一日。” 原浮生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好似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风华正茂。 **** 回到内寝,皇帝睡着了,酒后嫌热,踢开了被子,露出小腿。 颜执安走过去,将被子从她身。下挪开,目光触到小腿上的纱布,自己无力地停了下来。 她日后可以行走,但无法蹦跳,甚至不能继续习武。 循齐在山中行走,会些拳脚功夫,若不然,不会打死庸医,后来,在武师的教导下,进步神速。 这一切,都毁了。 心疼已很难形容颜执安的心情,还有深深无力。 颜执安将被子盖好,自己颓然坐下来,望着虚空,脑海里一片空白。 天气渐凉,日头也没有那么炙热,草木枯黄,秋日已然来了。 颜执安再是不愿面对,皇帝的腿伤也留下了伤痕,不能用力,甚至无法快跑。 皇帝丝毫不在意,在意的只有颜执安。 杜孟追查一月,找到了刺客,是李家人所为,她将证据奉于老师。 皇帝休朝一月,政务皆在太傅处。 颜执安翻看供词,看得仔细,从头至尾,没有错过一字,随后合上,询问杜孟:“按理如此处置?” “满门抄斩。”杜孟回答。 颜执安却停顿下来,杜孟颔首,疑惑道:“老师,可是要从轻发落?” “主谋者凌迟处死。”颜执安冷笑,“从轻发落?” 杜孟低头,忙道:“学生这就去做。” 杜孟匆匆退下。颜执安拂袖,道:“去请华阳大长公主来,便说我请她来品茶。” 华阳来得匆匆,太傅备了茶,窗下设一坐榻,正等着她来。 她如此郑重,让华阳心中发憷,颜执安看着她,道:“殿下坐。” 颜执安对她,已不行礼了。颜执安分明是重礼之人。华阳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地坐下。 太傅先开口,道:“殿下膝下的郡王也做了父亲,总在殿下羽翼之下也是不妥,蜀地缺一知府,不如令他去?” “蜀地?”华阳震惊,蜀地艰难,去了还有命回来吗? 太傅红唇微抿,淡淡道:“不满意?”” “颜执安,我要去问问陛下,是不是想让他死。”华阳怒极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是何意,想让他死在外面吗? “殿下若是这么想,也可。”颜执安扬起下颚,目光沉沉,“陛下的腿,无法复原,要么你自断双腿,要么,让你儿子死在外面,你选一个。” “颜执安!”华阳怒而拍案,“我说过此事与我无关。” “谣言是你放出去的。”颜执颜淡然面对,难得露出狠厉之色,“你选一样,我没有时间与你玩儿。” 华阳身份尊贵,哪怕是先帝在世,都十分敬重她。如今却被一外臣威胁,奇耻大辱。 “颜执安,你别以为你背后有皇帝就可以胡作非为。我告诉你,皇帝姓李,我还是她的姑母。” “是吗?我是她下诏明旨的未婚妻,即将成婚。”颜执安不为所迫,“皇帝目前不知谣言来于你这里,若是知晓…… 颜执安顿了顿,语气清和:“整座公主府的人都得死!” 华阳顿住,周身无力,颓然坐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送殿下出宫!”颜执安摆手,自己起身走了。 华阳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收拾过华阳,颜执安自己惹了一肚子气,思来想去,去看看皇帝在做什么。 皇帝坐在殿内玩投壶,她的手法很好,一投一个准,见到她来,兴奋地招手,“来玩吗?” 颜执安不想玩,但皇帝兴致勃勃,她便走过去,皇帝爬站起来,她伸手扶了一把。 “不用扶我的,我自己可以站起来。”循齐将箭塞到她手中,“你从哪里来的?” “议政殿,见了几位大人,遇事畏缩,骂过他们,自己反而生气了。”颜执安随口糊弄她一句,又道:“我们去走走。” “也成,听你的。”循齐又巴巴地将箭拿回来,随手丢进壶里,中了。 颜执安笑了,道:“投得真准。” “这个不好玩,改日去射箭玩。”循齐握着她的手,“走。” 两人出殿,颜执安给皇帝披了件斗篷,秋日的风,刮在脸上已有几分冷意。 两人携手,走得很慢,皇帝的腿伤刚好,走得不快。 走走停停,入一亭中,菊花开得正好。皇帝看了一眼,转头说道:“今年的菊花开得比去年好看。” “去年是什么样子的?”颜执安随口问一句。 一句话问住了循齐,去年是什么样的?她努力回想,想了会儿,无奈摇首:“我忘了。” “那你怎地说比去年好看?”颜执安好笑道。 “因为你在呀,你在哪里,哪里好看。”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打得颜执安措手不及,她略蹙眉,皇帝笑了起来,伸手去抱住她。 秋景中,颜执安笑了笑,皇帝凑到她的耳畔,“我说的,对不对?” “陛下在哪里,哪里也好看。”颜执安依葫芦画瓢般也夸赞她一句。 循齐也很受用,贴着她的侧脸,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心中暖极了,道:“明年你也在,对吗?” “那是自然。” “后年呢?” “在。” “大后年呢?” “年年都在。” 循齐抿了抿唇角,很快,压不住嘴角的弧度,放肆地笑了出来。 第115章 有仇必报。 皇帝的伤势在慢慢恢复,院正绞尽脑汁,想要皇帝恢复如初,原浮生更是翻阅古籍,研究古方。 前朝有太傅坐镇,皇帝静心养伤,秋日里风平浪静。 平静过后,外面传来消息,华阳大长公主摔断了腿。 养伤的皇帝疑惑,“怎么断了?” “听说是马车摔下来的,腿断了,大夫说接骨后也无法行走。” 皇帝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腿,一团迷雾袭,片刻的功夫,徐徐散尽。 “朕知道了,让阿翁过去探望,赐些补品。”皇帝很快打起精神,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该维持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 小内侍即刻领命。 走后,皇帝自己站起来,扶着秦逸的手走了两步,她转而问秦逸:“卿觉得华阳姑母此事是否透着古怪?” 秦逸冥思,“回陛下,似有些古怪,要臣去查吗?” “不用,朕问问罢了。她家的事情,与朕无关。”皇帝摇首,何必掺和旁人家的事情呢。 她推开秦逸,自己走了两步,伤腿虚浮,总是使不上力气。 走走停停,挪到殿门,她看着门槛,迈起伤腿,欲跨过去,秦逸匆匆赶过来搀扶她。 她笑道:“你总得放手让朕自己走。” 秦逸讪讪,退后一步,但没有离去,盯着皇帝一举一动。 皇帝先迈伤腿,轻轻落地,再迈脚的时候,脚下无力,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好在秦逸眼疾手快地将人扶起来,皇帝面色很难看,她却没有动怒,而是如常的站起来,走了两步。 秦逸惊魂未定,又惶恐陛下怪罪。 但皇帝没有怪罪,走到椅旁自己坐下来,望着虚空,面色看不上情绪。 廊下沉寂无声,皇帝摔了一跤后,伺候的宫人们惶恐不安,连呼吸声都放缓了。 品了一盏茶后,太傅回来。 “陛下颇有雅致。”颜执安缓步上前,端详她一眼,随后跟着坐下来。 循齐粲然一笑,看着头顶的日头,怪道:“你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可要出宫去玩?”颜执安抬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我瞧着阳光不错。” “不用了,来回奔波,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循齐仰首,看向天空的浮云,“你若无趣,我们说说话。” “也好。”颜执安望着她,随后扫了一眼秦逸。 皇帝的心情好不好,从秦逸的表情可以看出来。秦逸此刻站在一侧,沉默不语,可见方才方才发生了不快的事。 颜执安起身,道:“陛下,去我寝殿里坐坐。” “好。”循齐没多想就答应下来,扶着桌角站起来。 秋阳撒下来,明媚澄澈,一脚踏进秋阳里,周身明媚。 颜执安伸手,扶住她,“今日忙了什么?” “山长送了药草,活血的。我泡了脚呢。”循齐絮絮开口,将手放在她的手掌心里,继续说:“我听人说华阳姑母摔下马车,我想着让阿翁代朕探望,毕竟是朕的姑母。若是不去,他们又得说朕刻薄。” “嗯,也好。”颜执安附和一声,她不禁在想,若是这样,秦逸不至于心神不宁。 她故意问一句:“没有了?” “你就回来了。” “你怎么坐在外面呢?” “阳光好,晒太阳。” 颜执安‘嗯’了一声,扶着她,慢慢地走,自己随意说起几件政事。 一是杜孟破案迅速,能力显著。 二是羌族换了国主,国主年岁小,尚未娶妻,想求娶我朝公主。可我朝并无适龄的公主,鸿胪寺商议着拒绝。 简单说了两件事后,到了寝殿门口,宫娥来迎,颜执安扶着皇帝迈过门槛。 殿内陈设简单,以雅致为主,彰显主人家的喜好。 两人至窗下就坐,颜执安从一旁的绣篮子里翻找出一只香囊,递给皇帝,“还给你的。” “你绣的?”循齐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山水图,比起老虎可谓是精致非常。 她细细端详,心中满意,但还是狐疑,“你这是去学的” “山中无事做,自己摸索学的。”颜执安坐下来,绣篮子里翻找一遍,又拿出几块绣样,递给她:“喜欢吗?” 是各种花卉图案。循齐看看绣花,又看看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颜执安没好气道,“你是皇帝,怎地还吞吞吐吐。” 循齐眨了眨眼睛,悄悄地说:“你这是改了性子” 以前万分嫌弃,如今却学得有模有样,怎么看怎么古怪。 颜执安嗤笑一声:“我那是进山无果,心中郁闷,找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罢了。” 循齐挑着绣样,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颜执安将香囊放在她的手里,“这是你的?” “那这些做什么?”循齐指着绣样。 颜执安:“你想干什么?” 循齐撇嘴:“不要了吗?” 颜执安重复:“你想干什么?” 循齐腼腆道:“不做香囊吗?” 颜执安无奈:“你还想要几个?” 循齐抿了抿唇角,显得有些无措,颜执安凝着她:“*谁教你扮可怜的?” “我都想要。” “真贪心。这些都做坏了,日后给你做。”颜执安拿起绣样,指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歪了。” 循齐哪里懂这些,认真看了一眼,又对着香囊,愣是没有看不出来哪里歪了,“挺好的呀。” “陛下的眼睛被感情蒙蔽了,要不得。”颜执安将绣样拿回来,“坏了就坏了。” “坏了总比没有好。”循齐轻轻叹息,“你觉得呢?” 颜执安:“……”扮猪吃老虎。 “回去了,晚上给你熬汤喝?”颜执安将东西都放回原位,戳戳她的脸颊,“陛下,臣就在你跟前,不要贪心。” 循齐不以为然,道:“万一你又跑了呢?” “臣说不会走。待成亲后,我便是皇后,皇后怎么会跑。”颜执安语气无奈,“惦记上了?” 循齐哼了一声,“左相都敢跑呢。” “回去,今晚不喝汤了。”颜执安反悔了,“唠唠叨叨,快成小老太婆了。” “不喝汤就不喝汤,我不喝了。”循齐捏着香囊,睨她一眼,“我不求你。” “是吗?”颜执安轻笑,伸手去扯她手中的香囊。 有了前车之鉴后,循齐将香囊塞入自己的怀中,“耍无赖,送过人就不是你的。第一次要回就算了,第二回还要回去,你多大了。” 她一股脑塞进去,嘴里嘀嘀咕咕,十分不满,逗得颜执安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循齐拍桌,“颜执安,你是在以下犯上。” “犯上就犯上,该回去,给你熬汤喝。”颜执安当真是怕她了,扶起她,推着往外走,“你给我看着火。” “我不去,我最讨厌看火,我从三岁开始就看火了。我不去。”循齐抗议,“疯子天天让我看火,后来,她教会我以后,也不让我……” “你会做菜做饭吃?”颜执安恍然间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眼神惊颤:“你怎地从未下过厨房?” “我、不想……”循齐支支吾吾,“有庖厨在,我做什么。” 颜执安抬手去揪她的耳朵:“以前做你的娘,你从不想孝敬我,如今要成亲,你也不想哄哄我,颜循齐,你是不是吃白食吃习惯了?” “不不不,我做的哪里有庖厨好吃。”循齐哎呦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好了好了,我明日做、明日做。” 颜执安这才罢休。 两人回到正殿,眼看时辰不早,颜执安回议政殿而去。 循齐坐在门口生闷气,呆呆地看着虚空,但眼神极为明亮。 秦逸见状,知晓她心情好了,陛下若不高兴时,眼睛也变得呆,看似不说话,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至黄昏,内侍长回来复命。 “陛下,臣未曾见到华阳大长公主,询问过驸马,伤得极重,好歹命保住了。听说疼得喊叫,大长公主也是遭罪了。” 循齐闻言后,并无同情之色,只道:“怪哉,怎么会摔下马车,可是有人故意为之?” “查了,是意外,驸马亲口说的。”内侍长解释,这等事情第一时间去查清原委。 听闻是驸马亲自去查的,实属意外,也打罚了伺候不周的婢女。 循齐不是好糊弄的,她的腿伤了,难以恢复,有了她的前车之鉴,华阳出门岂会如此疏忽。 她思索道:“阿翁可觉得此事怪异?” 内侍长揣着明白装糊涂,憨笑道:“怎么会怪异,人有祸兮旦福,哪里就能一帆风顺呢。” “阿翁可是知晓什么?”循齐听出话音,秦逸不敢确定,内侍长却是一口否认了。 寻常人不知内情,只会说不确定的话,而内侍长的回答,过于武断了。 “陛下想问什么。”内侍长露出慈爱,“陛下高兴吗?” 循齐没有回答,透着内侍长老迈的面容,似乎窥见真相一角。 她说:“是太傅吗?” “陛下会生气吗?”内侍长哀叹一声,太傅此举过于狠厉了。 循齐却笑了,“朕为何生气呢,朕只是不想糊涂罢了。华阳姑母历来谨慎,怎么会吃了这么大亏,细细想来,也只有太傅。” 她只是想起了疯子,疯子有仇必报,从来不会让旁人欺负她的。 其实,颜执安也护短。她笑了,道:“阿翁,您回去罢,就当朕没有问过您。” “诺,陛下宽怀。” 循齐听着内侍长的话,不由低头,看向自己的伤腿,目不转睛。 她动了动脚,其实尚有知觉的,没有断,但就是使不上力气。 她试着站起来,身体的重量都在左腿上,慢慢地站直腿,上半身微晃了下,但她还是站起来了。 第116章 嫁妆。 日落黄昏,瑰丽色的云挂在了西方。 循齐望着西边的落日,久久站立,转身间,便是巍峨的殿宇,这里每一处都象征着皇权。 缄默许久后,循齐自己坐下来。 夜幕降临时,原浮生入宫,提了些药材包,她入廊下,秦逸便上前接过来。 原浮生望着她,扫视一眼,道:“今日气氛不大对啊。” 秦逸苦笑,接过药包,站在一侧,原浮生又询问一遍,她不得不开口:“陛下情绪不佳。” “为何?”原浮生纳闷,又和太傅吵了? 秦逸解释:“过门槛时,摔了。事后,她便盯着自己的腿看。” 原浮生骤然明白症结,得逞所愿的后果便是要失去什么,哪里就有十全十美。她径自走进去,殿内灯火明亮,干净不染纤尘,她往里走,在窗下找到皇帝。 “陛下!”“山长回来了。” 皇帝抬眸,粲然一笑,唇红齿白,笑意和煦,她说的是回来了,而不是你来了。原浮生很受用,随和笑道:“陛下今日如何?” “很好。山长自哪里来?”循齐警惕,“从华阳公主府来的吗?” “陛下聪慧,驸马亲自来找我,我只能过去,华阳公主日后只能无法行走了,颇为可惜。”原浮生叹气,流年不利,事情频生,显得不吉利。 她轻拂袖口,错过皇帝面上的狠厉,在她抬头,皇帝收敛神色,道:“是可惜。” “陛下在做什么?”原浮生看了一眼左右,发觉皇帝窗下枯坐,她提议道:“陛下可要下棋” “山长奔波一日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朕等太傅回来。”循齐摇首,国子监公主府两头跑,只怕腿都软了。 皇帝很体贴,让原浮生发笑,皇帝疑惑,“山长笑什么?” “笑你可爱。罢了,我去梳洗安置,你也早些安置。”原浮生见好就收,自行离去。 没多久,颜执安回来,两人用晚膳。 颜执安将今日处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循齐漫不经心地听着,歪头看着虚空,似是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半晌后,被老师敲了脑袋,颜执安望着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循齐努力一笑,打起精神,“休息罢,你呢?” “嗯。”颜执安不勉强她,自己先起身,随后去扶她,她反握住颜执安的手,忽而说:“你会觉得累吗?” 颜执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试图想要看出什么。 “陛下的累是何意?” 循齐凝神,脸色在灯火映照下略显苍白,她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很难启齿。 颜执安便坐下来,不催她,静静等着。 循齐有些恍惚,莫名觉得犯困,可她还是想说出来,“照顾我,累不累?” 颜执安侧眸,脸色微变,“陛下是不是闷得慌,开始胡思乱想了。” “嗯?”循齐抬首,下一息,颜执府抚上她的脸颊,力道柔和,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她不得不抬头对上颜执安的视线。 两人四目交接,颜执安便收回手,“你是皇帝,肩负万民,为何会将自己想成累赘呢?” 为何呢?循齐也说不上来,突然这个念头就闯入脑海里,生根发芽,扰得她心神不定。 颜执安望着她,已然很多年没有见到她这般无助了,像是有什么在砸自己的心口。 “可是华阳的事情让你惊魂不定?” “倒也不是。”循齐再度否认,心口不定,颜执安不得不说:“觉得不安?” 点点头。 颜执安笑了,道:“该歇了。” 她将手递给循齐,循齐依旧握着她的手,借着她的力量站起来。颜执安望着她,道:“哪里不好吗?” 循齐抿唇,沉默如初,她又说:“闹什么呢。自己给添麻烦,知道吗?庸人自扰。” 循齐难得没有反驳,收敛自己锋利的爪牙,握紧她的手,低着头。 颜执安说:“你明日去议政殿做事,免得你胡思乱想。” “那你做什么?”循齐纳闷,近日来都是她处理的。 “我回家,收拾东西。” “你在府上还有什么东西?” “财物,我在颜家多年,自该要整理一番。” 循齐呆呆的,似乎看到了金山银山,好奇道:“那你带入宫吗?” “你想要吗?”颜执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觉展颜。 “不要,那是你的,是你的后路,你自己处理,我不要。”循齐拒绝,又说道:“我觉得你该要给自己留后路。” “你不是我的后路吗?指望颜家做后路?傻呀。”颜执安拿手戳她脑袋。 颜家往下,走了两辈,颜执都成为了姑祖母了,若这一辈没有天赋者,便要等下一辈。 颜执安手中的产业,数不尽数,她一人,便可抵得上一国。 假死后,都留在了四房,在陈卿容手中,她要回去,整理一番,给母亲准备些,维持府邸用度。 若十七愿意过继至四房,便要给她留一份。 循齐点点头,蓦然明白,道:“那你去准备。我明日去议政殿。” 颜执安答应,给她找些事情做,便不会胡思乱想。 隔日,颜执安回颜家,陈卿容也被事先喊了回来。 金陵四房人来了两房,二爷和六爷跟着来了,金陵庶务是由六爷打理的,其余人不大管事。 各房都有产业,皆看不上打理庶务的油水。 六爷过来,带了一份礼单,是给颜执安的嫁妆。入宫为后,本是不需要这些的,但六房觉得还是要准备的,颜家也不缺这一份。 礼单递到陈卿容的手中,陈卿容也看不上这些,随意扫了一眼,十分丰厚。 颜执安没有看,只道:“我既然要入宫,自然当不得家主一位,你们看,如何处置?” 说完后,无人接话。镇国公更是低头,小皇帝不好糊弄,他已是国公,不想接管颜家了。 他不吭声,其余人更不敢说话了,唯独陈卿容笑了,道:“以前不是争得头破血流吗?怎么一个个都不要了。大哥,你不要吗?” “不要。”镇国公表态,顺势逮住一个羔羊,道:“六弟很合适,这些年来都是你在管理庶务。” “我?”颜六爷懵了,四哥死了,前面还有四个哥哥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呀,人人都不要,他也不要。 他立即表态:“哥哥们在,岂能让弟弟班门弄斧。” 颜二爷也是沉默,坐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 商议一圈,依旧无人敢接下来,陈卿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是被小皇帝吓到了吧?” 三兄弟齐齐看向她,她讥讽一句:“你们养的儿子也不成,孙子也不成,人家看书,他们带头逃课出去玩儿。” 三兄弟憋屈,不得不承认她养的女儿确实能耐。 屋内一阵沉默,有心、无心,此刻都不敢接话。 颜执安等了一圈,说道:“既然叔伯们无心,便往下寻,兄弟姐妹们的德性,我也清楚,那便再等等。” 等到新的天赋子嗣出生。如今她已失去了天赋,相信,新人很快会出现。 陈卿容疑惑:“眼下怎么办?” “我还活着呢,母亲。”颜执安表态,“再等十年。” 陈卿容觉得也合适,便道:“那就等等。” 四位长辈皆无言。颜执安起身,与长辈行礼,“既然如此,我先回府。” 陈卿容捏着礼单,转头问六爷,“东西呢?” “晚两日就会到。会送去府上。” “六叔,我要现银。”颜执安忽而开口,“家里能给多少现银?” 颜六爷疑惑,“现银做什么?这些东西价值连城,都是祖上换来的,比起白银,更为值钱。” “我还是想要白银。”颜执安摇首,价值连城的东西,皇帝的库房里比比皆是,不如白银划算。 颜六爷只好答应下来,“你要多少?” “六叔可以给多少?”颜执安含笑。 她这一笑,让颜六爷瘆得慌,给个定数与可以给多少,可是差很多的。 “前两年献给陛下五十万两,不如给你个数,如何?”颜六爷笑容勉强。 颜执安颔首,但没有及时答应,而是慢慢思索,继而询问:“翻倍,如何?” 颜六爷:“……” 就连镇国公与颜二爷都坐不住了,颜家女儿出嫁,不过几千几万两银子,到她这里,不知翻了多少倍。 “这、这……”颜六爷张了张嘴,一时间,像吞了鸡蛋一样,半晌说不出话。 颜执安笑道:“六叔与大伯二伯们再商议商议,毕竟一个国公位就很值钱了。” 颜家如今一国公一侯爵位,在一家族中十分少见的。爵位给了,如何坐得稳,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不用商议了,老六,你回去想想办法,大婚前凑出来。”镇国公先表态,“我答应了。” “多谢大伯了。”颜执安俯身行礼,随后看向母亲,“母亲,回府。” 狠狠宰了家里一笔,陈卿容浑身发麻,往日一两一两的钱都觉得多,如今开口便是那么多,骤然觉得钱又不是钱,只是一个数字了。 母女二人携手离开镇国公府。 屋内三人缄默下来,管家的六爷深吸一口气:“九娘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张口便是这么多……” “她值这么多钱。”颜二爷喟叹一句。 镇国公看向自己的亲弟弟,道:“确实。” 颜家在寻矿上有得天独厚的本事,但在政治上,稍有能人,一长一短。如今,九娘弥补长短,颜家如今常驻京城,将来如何,且看她的能力。 钱还会再赚,但这样的子嗣,百年一遇。 **** 回到太傅府,陈卿容拉着女儿的手,匆匆进屋。 进屋后,她关上门,十分不解,“你想干什么?要那么多现银做什么?” “自然放入皇后私库里。”颜执安慢悠悠坐下,“你也看到了,家里拿得出来,我后悔了,拿得太少了。” 陈卿容凝眸,便道:“我给你补点。” “母亲也有?”颜执安意外,她知晓母亲是做生意的,但她素来不管问。 至于多还是少,她是懒得理会。 陈卿容冷笑道:“你是要拿颜家的钱喂饱皇帝吗?你没钱自己不会赚吗?” “赚不了,母亲,我四度进山,毫无所获,你还不明白吗?”颜执安坦然地面对母亲,“若在以往,我岂会看得上家里的这些东西。” “你……”陈卿容心凉了半截,“你、你怎么会失手呢?我记得你七年前还给朝廷献矿了呀。” “您也说了,七年前呀,三年前离京,我便不成了。”颜执安扶额,“书籍记载,一旦用情,便会泯然于众人。”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似乎是想守住颜家的命脉。动情者,心思都在旁人身上,岂会再顾念家族。 故而,一旦动情,就会剥夺天赋。 “这条规矩是真的……”陈卿容颓然坐下来,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不觉道:“那时,你便动心了,对吗?” 颜执安点点头。 “颜执安、你……”陈卿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是喜欢,为何不留下呢。 她又担忧女儿。她习惯女儿天赋异禀,如今落成这样,竟然是感情坏事。 “母亲想骂就骂,日后想骂就骂不成了。”颜执安轻描淡写,“对了,您准备给我多少钱?” 陈卿容生无可恋:“你以前看不上的。” 颜执安无奈:“你自己刚刚说给我,不然你给我凑个整数,如何?” “你疯了,颜执安。我算明白颜家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是怎么来的,就是针对你的,害怕你胳膊肘往外拐。” 陈卿容拍案而起,怒气难掩,颜执安淡淡地对上她的眼神,“多少。” “二十。”陈卿容顿时泄气,又添一句:“我死了,都是你的。” “不,你还有十七。”颜执安托腮,若有所思,道:“母亲,舅父家会不会添妆?” “颜执安,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一点都不要脸了吗?”陈卿容陡然反应过来,“你是要将皇帝撑死啊。” 颜执安眉眼如旧,面对母亲,难得露出小儿女的姿态,浅笑道:“陛下要给陈家封爵,您是知道的。” 陈卿容:“……”第一回觉得外面传言是真的,她真的不好对对付。 “成,我给你问问家里的意思。”她放弃了,忽而想起一事,“你自己的钱呢?” “怎么了?”颜执安抿唇浅笑,“与您无关。” 陈卿容深吸一口气,警告她,“我和你说,你这样,会天打雷劈的。你比皇帝年岁大,肯定是你走在前面的,你想想,你死了以后不就便宜皇帝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你想想啊,万一你死了,她再立新后,你不就是给旁人做嫁衣吗?依我看,别准备那么多,我替你保管。” 颜执安仰首,望着母亲:“母亲,您若不过继十七,我便留给你。” “不是你让我过继的吗?颜执安,你怎么可以这样防着我,我是你娘,我的钱日后都是你的。”陈卿容气炸了。 颜执安情绪淡淡:“不如现在给我。” “逆女、孽障。”陈卿容戳了戳她的额头,“小皇帝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回来压榨自己的母亲。” “母亲,陛下的圣旨还未曾下来,您考虑考虑。” “你自己还有多少。” “不可说。” 陈卿容气个仰倒,年岁大了,被这么一气,显得有气无力,坐了半晌不言语。 颜执安不急不催促,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母亲,气什么。” “气我养你这么多年,到头来算计我。” “也好,我让陛下收回心思。” “罢了,你狠,我让人去问问家里的意思。” “多谢母亲。” 颜执安领着人回房去了。陈卿容呵呵一声,转头给家里写信,离大婚还有一个多月,来回应该可以来得及。 陈家人必然是有准备的,就是不知准备多少。 **** 府里待至黄昏,颜执安登车要走,陈卿容拦住她,“不在家住一夜?” “您需要女儿陪吗?”颜执安止步,一袭青衫,逶迤落地,身形颀长。 一句话让陈卿容无言以对,又是一气,道:“你回来还走什么,又不上朝,你入宫干什么?” “女儿记得幼时,母亲跟随父亲出游,却不带女儿的,说是与父亲恩爱。”颜执安言辞淡淡,“您莫不是忘了?” 陈卿容:“……”两岁的事情,你记住了三十二年。 “如果我今日不让你走呢?”她也起了逆反心理,“留下来陪我。” “好,我陪母亲。”颜执安淡淡一笑,“小事,母亲不要生气,不如我给母亲做晚膳,如何?” “也行,原山长说你进步许多。”陈卿容舒心许多,被坑了的钱似乎也有了用武之地。 母女二人往厨房而去,颜执安拉着母亲的手,道:“您给我看火。” “我不会。” “慢慢学。” 陈卿容发觉不对,“我都这么大素数了,你让我看什么火啊,颜执安。” “学海无涯,活着便可学习。”颜执安不为所动。 陈卿容后悔了,“罢了罢了,你入宫去吧,我等十七回来吃晚膳。” “我陪母亲。” “我不用你陪,你想烧死我,想继承我的家业。” “母亲说笑了,您死了我还得守孝,耽误我成亲。” “你说的是人话吗?颜执安,滚!” “罢了,我不勉强母亲,母亲保重。” 陈卿容气个半死,死死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颜执安回宫。 皇帝还在议政殿处理政务,殿内出来的大臣们垂头丧气,一个个颓靡不振,一旁的内侍长看得眯了眯眼睛,这些时日以来习惯太傅的温和细语,今日遇上言辞犀利的皇帝,她骂都能骂得你无地自容。 小皇帝年少小,唯有用气势才可压制住这些老狐狸,太傅则不同,在朝多年,哪怕气质清和,也足以震慑朝臣。 两人行事风格大为不同。 骂过一通后,廊下寂静下来,日落黄昏,太傅归来。 内侍长立即站起身,上前行礼,“太傅。” “内侍长。”颜执安抬袖还礼,“您辛苦了。” “太傅言重了,陛下在与人说话,您先回去休息。”内侍长提醒她。 颜执安颔首,道:“我先回去了,烦劳告诉陛下,我已回来。” “好,太傅慢走。”内侍长答应道。 颜执安并未停留,转而坐车回寝殿去了。 朝臣进进出出,直到暮色四合,皇帝依旧没有回去之意,反而召了朝臣过来。 内侍长习以为常,下面的大人们很不习惯,皇帝严紧,不准一丁点错误,弄得他们苦不堪言。 一直到亥时,太傅又来了,换了一身衣裳,步履轻轻,瞧了一眼大殿,询问内侍长:“这是怎么了?” “太傅仁慈,陛下严厉。”内侍长简单回答。 颜执安明白了,道:“您去通禀一声,就道我求见陛下。” “好,您稍等。”内侍长立即入殿。 内侍长入殿,里面的朝臣随后出来,见到太傅,常呼一口气,忙行礼:“老师。” 是颜执安的学生。她伸手,对方将手中的奏疏递过来,扫了一眼,道:“七八日还没解决?” “您说好明日解决的,陛下偏偏说时日久了。” “听陛下的。”颜执安言辞和煦,“宫门还未曾关,速度快一些,快些回府。” “谢老师。” 两人分别,皇帝也走了出来,迈过门槛,走到颜执安跟前,内侍长便退下了。 明灯璀璨,明月高悬。 颜执安扶住皇帝的手,道:“作何生气,不值得。” “没生气,他们觉得朕好糊弄罢了。”循齐冷笑一声,“拖延、找理由。” 颜执安不免笑了,道:“陛下永明。” “你笑话我。”循齐不上当,道:“你今日忙些什么?” “家族的事,无关紧要,夜风凉,回去罢。”颜执安无意说家里的事情,扶着皇帝走下台阶,一步步登上车辇。 回到寝殿,原浮生久侯,上前行礼。 皇帝今日一整日都在大殿,原浮生没看到皇帝。 颜执安让秦逸去传膳,原浮生则给皇帝诊脉,检查伤腿。 皇帝神色淡漠,原浮生眉头紧蹙,似乎并无进展,她询问皇帝:“药水泡了吗?” “昨日泡了,今日没有。” 原浮生不满,睨她一眼,她忙说:“今晚会泡药水的,不要这种眼神看着朕,朕总觉得十分愧疚。” “陛下还会愧疚呀,今日坐了一日,腿又肿了。”原浮生叹气,拿出长辈姿态,戳戳她的脑门,“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在努力,你却在挑衅我。” “没有呢。”循齐揉着额头,转头看到颜执安走近,忙招呼她过来,道:“用晚膳了吗?” 原浮生睨向颜执安:“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颜执安听着不善的语气,道:“你这是吃炮仗了吗?” 循齐不厚道地笑了。 第117章 我好看吗? “我哪里是吃炮仗了是,是被你们折腾死了,可有人听我的?”原浮生横眉冷对,与颜执安对上一眼,“你觉得我不对,大可换大夫。” “嗯,你对,我吃炮仗了。”颜执安说完,摸摸皇帝的脑袋,“听大夫的。” 循齐不语,由着两人细说。 原浮生唠唠叨叨,说了半晌,将药浴的事情丢给颜执安。 走之前,她拉着颜执安询问颜家家主的事情,颜执安耐心回答:“等。” “等?”原浮生不理解她的想法,“你在等那个孩子?” “嗯,若能等到便等。” “可你颜家鲜少有天赋者成为家主。”原浮生比皇帝更为熟悉颜家的情况。 颜家与原家不同,颜家以经商寻矿为主,旁人说一句,便是浑身散着铜臭味。 至颜执安祖父这一辈才慢慢入朝,积累官场人脉,慢慢地行走在金陵世家前面。 颜执安年少成名,不仅是寻矿天赋,更是文采斐然。她像是上天赐给颜家的宝贝,天赋异禀,惊才艳艳。 但这样的人,多少年才遇到一个。 颜执安无奈,“我会看看这些孩子中谁更合适,对外便说是慢慢等,至于能不能等到,看上天的安排。” 她惯来不信神佛,可自己天赋消散后,她不得不相信此事带了些天意安排。 原浮生叹息,道:“你家太过娇惯了,你偏偏将心思都放在循齐身上。若是换一个,何愁没有合适的家主呢。” 言罢,颜执安睨她一眼,转身走了。 原浮生含笑,不得不说,颜执安对孩子甚耐心,幸而循齐至十三岁时才跟着她,若是小一些,指不定惯成什么模样。 她回寝殿,颜执安回正殿。 两人如常用了晚膳,秦逸准备了药浴,黑漆漆的药水看得头皮发麻。 循齐扫了一眼,往后退,恰好退到了颜执安面前,自己送上门。 “出去。”颜执安吩咐一声,秦逸等人退了出去。 颜执安将人掰过来,伸手去腰间,熟稔地给她褪下外衫。 衣衫落地,露出白皙的肌肤。 循齐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心口跳动,抬手捧起她的脸颊,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心下摇曳。 她凑过去,亲吻颜执安的唇角。 热气氤氲,生起的热气包裹着两人。 颜执安轻笑一声,眼中难得带了几分宠爱,“满足了?” “没有。”循齐低哼一声,伸手圈住她的脖颈,指尖轻轻拂过后颈柔软的肌肤,引得颜执安轻。颤。 颜执安抿唇,将手拨开,很快,又攀上来,不依不饶。 “水要凉了。” “我想一起。” “不可能。” “我们要大婚了。” “那就等大婚。” “颜执安。” “嗯。” “九娘。” 颜执安抿唇笑了,偏过脸去,循齐不甘心地掰过她的脸颊,“你看我是不是很乖。” 颜执安浅笑,热意下眉眼如温热的水流一般,温柔入骨。 “哪里乖?”颜执安不动声色,想要知晓她到底想要什么。 循齐冥思,下一息,颜执安不等她,“先入水。” “你容我想想。” “先入水。” “那你背过去。” “好。” 水流潺潺作响,哗啦一声,循齐招呼一声:“你转过来。” 药浴的水是褐色的,人入水,只能看到了脑袋,小脸衬得越发白净,颜执安俯身望着她,目光缓慢,由眉眼至脖颈。 她伸手去拨弄水,圈圈涟漪荡开,露出脖颈下的肌肤。 皇帝正年少,肌肤如雪不说,细腻光滑,颜执安看了眼,没有如往常般挪开眼睛,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望着循齐,循齐也望着她。 “你看哪里?”循齐发觉她的眼睛在看自己,她忙缩了缩,道:“不许看。” “看什么?”颜执安拍拍她的脑门,“想什么呢。” 循齐狐疑地看着她,脸色逐渐发红,伸手去扯一旁的帕子。 不等她去够,颜执安主动递给她,道:“明日上午不用去议政殿,午后再去。” “自己洗。” 说完,她便走了。 循齐纳闷,看看自己的身子,又看看她的背影,她的反应太平静了,波澜不起。 沐浴出来,颜执安在桌旁翻着账簿,宫里只有皇帝一个主子,宫廷庶务也是她来处理的。 循齐慢悠悠走过去,扫了一眼,目光在她脖颈上流连一番,正迟疑,恰好被颜执安捉到,“看什么?” “哼。”循齐仰首,转身走了,一步步走得很慢,但背影里透着倔强。 颜执安狐疑,但没有在意。 待自己回内寝,她正坐在床榻上,只着一身单衣,肌肤雪白,许是刚沐浴出来,脖颈肌肤透着淡淡的粉。 “不睡?”颜执安踱步过去,看着她眼中腾起的火焰,“等我回来?” “等你。”循齐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好看吗?” 颜执安忍不住笑了,循齐再度闹了脸红,觉得颜面尽失,转过身子,面对里侧。 “好看,美人无数,臣眼中只有陛下。”颜执安立即去哄她,少年人褪去了青涩,逐渐露出成熟的风华,“转过来。” 迷魂汤灌到脑袋里,循齐开始晕乎了,听话地转过来。 她将自己的心剖开,将一腔热情、无限的爱意放在心爱人的面前。 颜执安被她的笑容吸引,主动坐下来,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最简单的吻,勾起了循齐心中深埋许久的情意,她痴痴地看着颜执安,被情意牵动。 她往里侧挪了挪,躺在里面,颜执安只当她要睡觉,顺势扯下锦帐,跟随躺下。 然而一躺下,那人滚了过来,揪住她的手,按在了枕上,惊得颜执安险些叫了起来。 自己还没说话,对方先委屈上了,“我不好看吗?” 声音软软的,带着委屈和幽怨。颜执安怪罪的话堵了喉咙里,循齐扣的手,指尖在她掌心里画着圈儿,“你都不看我。” “何时不看你?”颜执安莫名,好端端还委屈了,自己苛待她了? 循齐没说,堵住她的唇角,炙热的吻,让颜执安好笑不已。 吻过,她又安静下来,像是受了委屈的猫儿,猫儿抵着她的肩膀,抬起手,指尖在她脖颈一侧细细抚摸。 就在颜执安不明所以的时候,她抬头咬上那处肌肤。 严格来说,算不得咬,而是轻轻摩挲,酥麻之意,瞬息间浮上心口。 “小齐……” 颜执安惊呼,抬手抚她的后颈,试图让她松开。 可循齐不依不饶,齿尖摩挲着肌肤,像是要留下痕迹。她心已浮动,哪里肯罢休。 药浴后,心口热、身子热,总想做些事情。 从贴着她,到亲她,依旧不满足。羞*耻心被情动压制,下一刻,就想将她占用。 她轻轻地拨开秀发,露出耳后雪白的肌肤,指尖轻轻地摩挲,就这么一下、两下、三下,搅得颜执安心颤不已。 耳骨柔软,揉捏了几下,便见到耳垂发红,循齐歪头盯着这处,下一息,颜执安推开她。 颜执安直起身子,浑身发热,心浮气躁,像是被一股急躁牵动着心口。 循齐的目光追着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人,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一面了。 循齐得逞般笑了,觉得不够,坐起身,从身后抱住她,吻上后颈。 刚压下去的热意再度涌上来,颜执安深吸一口气,道:“今晚是疯了吗?” 循齐诧异地看她一眼,道:“如何算疯呢,我以前乖吗” 颜执安终于明白她今日的‘乖’何意了,她扶额,按住那股热意,略带了晕乎感,“确实乖。” 殿内静寂,无声中,呼吸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颜执安的呼吸声,带了几分急躁。循齐心中的欣喜,油然而生,嘴角含着一抹笑。 她说:“我好看吗?” 她的倔强,让颜执安哭笑不得,不得不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循齐羞于启齿,蹭了蹭她的脖颈,颜执安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嗯?让臣明白。” “不说,自己反省。”循齐羞得脸颊发烫,微微抬起下颚,显得理直气壮。下一息,颜执安吻上她的唇角。 不是吻,是咬了。 循齐惊讶,但没有推开,微微麻木的痛,反而让心跳得更激烈。 见她不动,颜执安反而松开她,道:“不疼吗?” “你喜欢我呀。”循齐笑容羞涩,引来颜执安的白眼。她笑了起来,依旧想要去看靠近颜执安,伏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其实很好看的。” “我是夸谁好看,让你吃醋了?”颜执安觉得她的心思太难猜了,闹了一晚上都不知道她的心思。 “你今日夸谁了?”循齐反而警觉,抱住她,盯着她的侧脸去看,玉面莹光,让自己心猿意马。 颜执安不语,觉得自己说什么错什么,道:“睡了。” “不想,不准睡。”循齐眼里藏不住酸涩,“颜执安。” 颜执安拂开她的手,她却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脖颈上,颜执安轻颤一下,掌心却贴上了细腻的肌肤。 “作甚?” “我好看吗?” 掌心下的肌肤温热,如同天然的温玉,甚至散着香气。 颜执安奇怪,但没有挪开,皇帝轻轻地靠近,眼里的羞涩在这刻消散。 “你为何不看我呢?” 颜执安捂住她的眼睛,温柔似水,道:“别闹。你是皇帝,矜持些。” “颜执安,我们圆房,好不好?” “没有成亲,何来圆房。”颜执安明白了,她起了坏心,蠢蠢欲动。 循齐拂开她的手,冷哼一声,道:“不知是谁不矜持,不知是谁以前半夜偷亲朕。” 颜执安:“……”翻脸了。 第118章 大婚贺礼。 小皇帝翻脸,仰面躺下来,背过身子,软软的一团,逗得颜执安发笑。 “生气便生气,我不会哄你的。”颜执安故意说一句,说罢,跟着躺下来。 两人皆不言语,寂静的殿内,越发让人不安。 循齐躺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一个转身,滚进颜执安的怀中,颜执安抿唇微笑,眉眼间温情流淌,然而,皇帝不领情。 “不许笑。”皇帝恼羞成怒。 颜执安颔首,与她对视,她咬咬牙,唇角破了,显得更为明艳。 颜执安伸手,指腹压在了那一处,烛火摇曳,明明灭灭,添了几分旖旎感。 循齐不知她的心思,拍开她的手,道:“别碰我。” 凶巴巴的,一点都不软了。颜执安心生恍惚,想起与循齐初见那日。 大雪封门,先帝给她下套,以颜家鼎盛为诱惑,诱她认女,她百般拒绝,最后不得不认下。 入刑部时,她对这个孩子还是有几分厌恶的。可真见到了木床上昏迷的人,她的心又软了。 刑部的刑具是闻名的,无权无势的孩子,入了刑部,无异于一脚踏入鬼门关。 说一句遍体鳞伤也不为过,她在想,若是陛下看到了,会不会心疼。 陛下看不到,却让她莫名心疼起来。 她想着,冷不防对上皇帝探究的眼神,当初稚气的眉眼长开了,从我见犹怜至今日的威仪万千。 “睡觉,闭眼。”颜执安迟疑了下。 循齐盯着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不告诉你。” “幼稚。”循齐嫌弃。 下一息,颜执安去揪她的耳朵,又在她腰上拍了下,“你今晚很高兴?” 莫名挨了下,循齐立即反扣住她的手,欲进一步时,颜执安吻上她的唇。 肌肤相碰,唇齿相贴,极好的抚慰了循齐躁动的心。 两人之间似乎踏破门槛,走进一道门内,携手、相依。 情动而制止,恰是最令人难耐,偏又让人惦记。 循齐扭头看她,下一息,颜执安捂住她的眼睛,“再闹,我明日回府去了。” 一句话,让循齐戛然而止,她略愣住,随后抱住对方,抵着她的肩膀。 莫名的委屈,让循齐安静下来,颜执安感悟,自己说错话了。 她伸手,拂过循齐的肩膀,“我明日得问问原浮生,她给你药浴中加了什么。” 往日安安静静睡觉,今日却一反常态。 循齐没说话了,但还是离开她的怀抱,自己平躺下来,望着虚空,与方才的兴奋判若两人。 大概是生气了。 颜执安没有去哄,闭上眼睛,这个时候没办法哄,明日起来再说。 隔日,皇帝起得很早,等颜执安醒来,身侧已无人,她望着里侧空空的位置,不觉苦笑。 原浮生与往常一般来用早膳,却只见颜执安一人,她照旧坐下来,环视一圈,没找到皇帝。 “她还没醒?” “你给她用什么药做药浴?”颜执安直勾勾地看着她,眸色不善。 原浮生疑惑,道:“寻常药草,怎么了?疼?” 她的反应很平常,颜执安信她,便不问了。但原浮生勾起了心,不得不询问:“可是泡后身子不舒服?” “那是什么药?” “活血的。” 颜执安明白了,低头喝粥,原浮生疑惑,欲再问,却见她黑发下的耳朵莫名发红。 原浮生似乎知道窍门,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让颜执安忍不住放下筷子,“好笑?” “不好笑。”原浮生及时收敛,可实在是好笑,唇角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面对颜执安严厉的眼神后,她只好忍着笑开口:“别闹,不关我的事情。你和她,又不是清白的……” “我二人清白的。”颜执安打断她的话。 原浮生怔住,眸色颤颤,看向颜执安的眼神中多了些探究,忽而说道:“她对你,倒是十分尊敬。” 颜执安的性子,她清楚。 颜执安沉默下来。 喝了一碗粥,原浮生放下筷子,与她说道:“要不你今晚回家?” 颜执安:“……” “闭嘴。” 原浮生又是一笑,甚至笑得伏案,羞得颜执安恨不得将人丢出去。 “还笑?”颜执安无奈道。 “我、我觉得好笑。”原浮生逼着自己不笑,一抬头,对上颜执安生无可恋的眼神,她又忍不住笑了,“九娘,你别看我,我要给她连续泡三日试试的。你不如回府,我给你照看好她。” 颜执安不听她的鬼话,“吃完赶紧走。” “我与你说,你这样不妥……” “闭嘴。” 原浮生笑得起不来,相识这么多年来,第一回看她这么无措又吃瘪。 笑过一通,原浮生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满面通红,认真说:“我给她喝些药,早些入睡。” 颜执安这才罢休,起身往议政殿而去。 殿前静悄悄,内侍长清晨就靠着柱子打瞌睡,其余人见怪不怪,她走过去,“内侍长。” “太傅来了。”内侍长直起身子,打了哈欠,“人来了,晚上睡不着,白日里犯困,莫怪莫怪。” 颜执安淡笑,道:“陛下在里面吗?” “与杜大人说话。” 杜孟来了。 颜执安颔首,推门而进,内侍长也不拦,继续打瞌睡。 偏殿内,君臣对坐,皇帝翻着奏疏,杜孟静静等候。 皇帝过了青涩的年岁,风华正茂,威仪自成。她的美丽中夹杂着上位者的威仪,细细去看,却又有女子的秀美。 杜孟眼中映着皇帝的五官,心口摇曳。 “这里。”皇帝抬手,莹白、纤细的指尖指着一处,“不妥。” 杜孟看着字,目光不觉挪到她的指尖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粉妍,圆润有度。 “还有这里。” 杜孟的视线顺着皇帝的手挪了过去,她点点头,略一恍惚,又凝着那根手指。 很快,皇帝收回手,眉眼凝重,道:“卿可听到了?” “回陛下,臣回去改。”杜孟恍惚,第一时间回应,幸好没有失仪。 皇帝点点头,关切道:“近来可适应?” “谢陛下关心。”杜孟紧张得不敢抬头。 皇帝未曾察觉她的心思,将奏疏递给她,“回去吧。” 不需杜孟抬头,便看到了皇帝的手,五指修长、白嫩,指腹按着奏疏一角,如同捏住了心。 杜孟接过奏疏,俯身行礼,皇帝便收回手。 这时,殿门打开,一袭紫衣的颜执安蹁跹而至,杜孟从梦中醒来,忙与老师见礼。 颜执安颔首,低头看着杜孟,玩笑道:“杜大人脸怎地红了?” 秋日清爽,不冷不冷,温度合宜,怎么还闹了脸红。 杜孟愕然,惊得不知如何回答,皇帝也迟疑地看向她,主动解惑:“大概是殿内闷热。” “臣先告退。”杜孟不敢再待下去了,行礼后匆匆离开。 颜执安生疑,但没有多言,由着杜孟离开。 等殿门合上,杜孟如获新生,抬手抚摸自己脸颊,当真是发烫。 走下台阶,一阵秋风吹来,又让昏沉的脑袋清爽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放松一二,抬眼看到自己的师姐大步走来。 “师姐。”杜孟行礼。 季秦摆摆手,咦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霜打了一般,怎地失魂落魄。” 师姐们二人对视一眼,杜孟极为心虚,低下头,不敢直视师姐。 “陛下骂你了?”季秦觉得不对,小皇帝宝贝杜孟,平日里多加照顾,怎么舍得骂呢。 她走近一步,杜孟后退一步,季秦不走了,道:“你这像是情窦初开,惦记心上人,魂不守舍的,告诉师姐,哪家人让你动心了,陛下都已立后,你也可娶媳妇。” “师姐打趣我了。”杜孟惊魂不定,忙讪笑道:“您请。” 杜孟匆匆离开。季秦本就是情场上的人,一眼看出猫腻,盯着她看了半晌,脚步匆匆,脊背佝偻,啧啧啧,这是看上哪家姑娘,望而不得。 嘲讽过自己的师妹后,她转过身,当看到大殿时,忍不住回头看自己的师妹,莫名想起小皇帝那张让人羡慕嫉妒的脸颊…… 杜孟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陛下处。 季秦倒吸一口冷气,这孩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和老师抢女人! 季秦转身想跑,追了两步,杜孟越走越远,她顿住,罢了,不管了,自有老师来管。 她嬉笑一声,去找陛下。 **** 颜执安本想让皇帝回去的,话没说,皇帝就冷着一张脸,她走过去,道:“对杜孟就是温柔的,见到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你不回府吗?”循齐阴阳怪气一句。 症结就在这里。颜执安心知肚明,走过去,站在她的跟前:“生气了?” “卿是自由身,来去自由,朕如何管得了你。”循齐不甘示弱,仰首对上她平和的眼睛,似要展现自己的威仪。 她是皇帝,万民臣服,颜执安自然也是万民之一,一句话的事情,偏偏自己生闷气。 她的骄傲,她的情意,颜执安看得一清二楚,只能说道:“昨夜是我错了。” “什么?”循齐震惊,颜执安在道歉,她何时道过歉? 她直起上半身,仰首去看她,纤细的脖颈露于眼前,此刻莫名透着几分脆弱。 “陛下,季大人求见。”内侍长站在殿外通禀一声。 循齐蹙眉,不大高兴,颜执安则说道:“陛下去罢,政事要紧,臣等您回来。” “等我?”循齐确认一句。 颜执安确定:“等您。” 说完,她伸手去搀扶皇帝,皇帝也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随后推开她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皇帝要强,站起来后,自己想走,颜执安本不想勉强她,但此地并无外人,便主动去扶她,“臣送陛下。” 循齐便没有拒绝。 跨过门槛,一旁的宫娥走来,颜执安朝她摇首,宫娥便退了下去。 皇帝自己走,恰好见到季秦。季秦颠颠地走上来,伸手去搀扶皇帝,皇帝却拒绝,道:“卿有何事?” “陛下,入内说。”季秦笑得十分狗腿。 皇帝狐疑,但还是走入大殿,关上殿门。 季秦见她步履缓慢,呼吸一窒,但还是挑了高兴的事情来说,“臣方才见到杜孟,她失魂落魄的,可是陛下罚她了?” “朕罚她作甚。”皇帝不以为然,“你以为杜孟如你一般?” 捧了杜孟还将人骂了一顿,季秦倒也不恼,只询问皇帝:“杜孟为何脸红?” 循齐:“……” “卿来作甚?” 皇帝不高兴了,季秦忙献宝似的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献给皇帝:“臣恭贺陛下大婚。” 离皇帝大婚不足一月的时间了,礼部忙得脚不沾地。 皇帝笑了笑,肉眼可见地高兴,她接过匣子,掀开盖,里面是一铃铛。 “这是什么?” “脚铃。” “有何用?” 季秦:“……”皇帝太单纯了。 皇帝甚至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神里透着一股清澈的纯情,季秦到嘴的话吞了回去,不由轻咳一声,道:“陛下要大婚了。” “然后呢?”皇帝认真追问一句,她就是觉得季秦吝啬,皇帝大婚,她舍不得花钱,就拿个孩子用的铃铛来糊弄她。 可季秦是真的冤枉,看着皇帝清澈的眸子,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怎么说呢,皇帝还是个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匣子拿了回来,道:“臣再给陛下准备新的贺礼。” “怎么了?”皇帝遇到知识盲区了,这些没人教过她。 老师曾给她留了许多书籍,对她帮助良多,颜执安在侧,耳濡目染下,朝政接手得很快。 但眼前的事情,没人教她。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季秦无奈闭上眼睛,恍惚明白一件事。 她二人没、有、圆、房。 季秦将小小的匣子带走了,临走时,唉声叹气,好像遇到了愚蠢的学生。这个学生不仅愚蠢,还不好学,日日偷懒,让人无计可施。 循齐莫名,出殿拐弯去找颜执安,将季秦的事情说了一遍。 “铃铛?” “她说是脚铃。” 颜执安阖眸,唇角勾了勾,周身散着冷意,循齐则是一头雾水,“你很生气?” “不生气,怎么会生气呢。”她抬手,抚摸皇帝柔软的脸颊,温柔备至,“该回去了,腿不疼吗?” “疼,骨子里疼。”循齐忘了铃铛的事情,哼哼唧唧答复一句,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万般无奈。 她问:“我日后会不会瘸?” “不会,走了。”颜执安意敷衍一句,原浮生保证后,走路影响不大,但不能蹦跳。 两人各怀心思,待颜执安回殿又离开后,皇帝后知后觉,昨晚的事情过去了? 自己太没骨气了…… 皇帝自怨自艾,一面看着的腿,复又想起季秦送的礼物。她望了一圈,找不到合适的人询问。 书中肯定没有这类知识的。她托腮,冥思苦想。 秦逸忽而带了一人过来,是司寝女官。 这类官职闲置多年了,直到先帝临去前几月里才重新拨用,但司寝并未受到重用,先帝便被安王毒。死了。 皇帝看着面前曼妙的女子,肌肤雪白不说,身形玲珑。 她忽而顿住,道:“司寝是什么?” 秦逸低头,无法解释,皇帝托腮看着面前的人,“你来回答。” 司寝在职有四年多了,已至花信,闻言,也是一惊,“陛下不知?” 皇帝露出了疑惑的眼神,转而问秦逸。秦逸无奈,上前伏耳低语,皇帝红了脸。 “朕不需要的。” 秦逸颔首,确实不需要的。 秦逸摆手,让司寝退下,下一息,皇帝喊停,她摆摆手,让秦逸退下。 “陛下?”秦逸震惊。 皇帝坚持,“你下去。” 秦逸不得不退下。她下去后,循齐开口道:“你是先帝提拔上来的?” “是。” “先帝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只说司寝一职空缺多年,合规制,理该有人担任。” 皇帝捉摸不透先帝的意思,但先帝不好女色,留司寝作甚,她疑惑道:“你今日来作甚?” “回陛下,陛下即将大婚,该通晓人事。”司寝说得寻常,皇帝红了脸,唇角弯了弯,干脆道:“怎么做?” 司寝微怔,不由抬首,瞧见皇帝一张秀丽、干净的脸颊,一时间,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皇帝是不懂,但不是愚蠢,司寝忙低头,道:“陛下想问什么。” 瞌睡时来了枕头,皇帝简直要拍案叫绝,但她晓得收敛,当即画了一幅画,递给司寝。 司寝见得多了,见到画上之物后,倒也没有觉得荒唐,只说道:“铃铛罢了,叮当作响。” “有何用?”皇帝觉得按照季秦的性子不会送她普通的东西。 皇帝问得太直白了,司寝觉得皇帝愚蠢,她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顿了顿,便道:“悬于脚腕间。” “谁的脚腕间?” 司寝阖眸,想骂人,忍气吞声道:“随陛下心意,床笫之间,随陛下心意。” 皇帝眨了眨眼,脸色旋即大红,好你个季秦…… **** 颜执安回府,恰好见到十七与阿元也在,两人准备搬过来,这回六爷也在,恰好商议过继的事情。 十七并不反对,六爷如今管不住她,如今有了四房来管,比他这个爹好多了。 两人见礼,颜执安嘱咐道:“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由你来继承四房,阿元,母亲年岁大了,多注意些。你若愿意,我举荐你入太医院。” 阿元看向十七,十七憨笑道:“九姐姐,她不喜欢官场,你放心,我既然过继,一定会照顾好母亲的。” “好。你们去忙。”颜执安平静道。 两人目送家主。 阿元抬首,慨然道:“我没想到陛下胆子那么大。”那可是她曾经的养母,养育她、教育她之人,怎可起了亵渎之心呢。 不光是伦理上,哪怕是心里,怎么迈过这道槛儿的。 “阿元,其实陛下对我们有恩。”十七语气低沉,提醒她:“陛下那年不过十四岁,初次面对我们,指不定没有想过我们是否离经叛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觉得陛下做事荒唐。” 阿元摇首,解释道:“你不知道民间如何说她们的。” 话说得很难听,甚至说她们当年名为母女,实则已行乱。伦一事。 “人言可畏,我怕会毁了她们。” “我知道,可她们甘之如饴,我了解这位九姐姐,但凡她不爱,便不会动心,更不会让陛下得逞。她二人分明是有情。”十七握着妻子的手,“我们是庸人自扰,她们自有解决的途经。我们觉得千难万难的事情,在她们眼中,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罢了。” 人与人有云泥之别,你觉得那是大事,可在旁人眼中,是尘埃小事。 两人缄默一阵,各自沉默。 那厢回家的颜执安回到卧房,便没有离开,直到无名抗了个麻袋进来。 麻袋动了动,无名解开绳索,里面的人蹿了出来,当即就骂:“哪个杀千刀的敢来截我……” “是老师啊。”季秦当即换了一张笑脸,二话不说,噗通给老师跪下,“老师啊,我媳妇还没找回来啊。老师……” 颜执安低眉,扫过一眼,道:“无名,搜身。” 话音落地,无名当即去搜,季秦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别,您要什么,我给你。” 无名顿住,颜执安道:“搜!” 无名伸手按住纪季秦的肩膀,伸手去摸索,季秦吓得不敢动弹,一面提醒无名。 “无名,我和你说,我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你摸了就得负责。” “无名,你还年轻啊,别想不开。” “无名,我也年轻,不如我两回家过日子。” 无名微微顿住,从她袖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季秦面色顿时变了,忙去抢,无名比她快,转手丢给家主。 颜执安接过来,打开匣子,果然是铃铛。 “这是做什么的?” “我同僚家生了个女儿,我给她打了个金铃铛做见面礼,老师,我也是有朋友的。”季秦开口胡扯,一面打量老师的脸色。 颜执安将铃铛取出来查看,上面还有根红绳,她淡淡地看向季秦:“无名,去取戒尺,季大人不肯说,那就打到说为止。” “是。”无名十分听话。 季秦慌了,忙上前抱住老师的腿,趁机谄媚道:“老师、老师,我说,这是学生给您的大婚贺礼。” “是吗?我养你多年,不说十万两,也花了五、六万两,我成亲,你就送一个破铃铛?”颜执安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不学好的学生,“季秦,你是铁公鸡吗?一毛不拔。” “老师,我穷啊。”季秦嚎啕大哭,“你都不养我了,自从你养了师妹后,你就不心疼我了。” 第119章 做我的皇后,不会让你背后千古骂名。 颜执安看着手中的铃铛,若有所思,而季秦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 “老师,我对您一片孝心啊。” “老师,这么多学生中,我是最贴心的,对不对?您想想,您与陛下的事情,我是第一个赞同的。师姐心中还是反对的。老师,学生送的贺礼,看似不值钱,绝对让您满意。” “闭嘴!” 颜执安被喊得头疼,摇了摇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看了半晌,隐隐觉察出这玩意的用处。 接连摇了两下后,季秦露出嫌弃的表情,道:“老师,您会用吗?” “闭嘴!”颜执安羞得满面通红,随后将铃铛丢进匣子里,“送给我的?” 季秦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变成点头娃娃。 “陛下不要东西的才来送给我?”颜执安目露玩味,随后将匣子丢给季秦,“再有下回,剁了你的双手。” “您不要?”季秦大失所望,老师的恐吓没记住,只知晓老师竟然不要这么好的东西。 她觉得老师太单纯了,难怪小师妹什么都不懂。 这对、如出一辙。 颜执安冷笑,“为何需要?” “就该需要啊。老师,这是闺房乐趣。”季秦宝贝似的接过来,哀叹一声,“不同路、不同路啊,老师。” “何意?”颜执安被她的表情勾起了兴趣。 颜执安这副圣洁之色,让季秦倍感不适,内心万分愧疚,如同将一块白布丢进了染缸里。 曾忆当年,殿试之上,初见老师,冰清玉洁都不为过,朝堂肱骨,先帝的左膀右臂。 惊鸿一瞥,至今记忆犹新,她是不敢摘这朵圣洁之花,竟然被后到的人摘了去。 她唏嘘一句,道:“老师,您不该哄哄陛下吗?” 颜执安托着下颚,目光淡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就是这么诱惑陛下的吗?” “老师,天地良心啊、不对,陛下需要哄您吗?”季秦及时掰回思路,跪坐在膝盖上,“老师,您年长啊。” “所以,你让我以色侍君?”颜执安冷笑连连,“你的心思,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季秦蓦然浑身发冷,觑了一眼无名手中的戒尺,吞了吞口水,“老师,您听我的!” “无名,丢出去,再算一算这些年来花我多少钱,一并还来。” “老师、老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了,您原谅我。”季秦膝行一步,再度抱上老师的腿,哭得天地动容,“老师,您相信我。我知道错了。” “松开。”颜执安呵斥一声,季秦浑身一颤,不得不松开。 颜执安低眸,道:“我教你多年,便是让你如此投机取巧来侍奉君上?” “我知道错了。”季秦耷拉着脑袋,“陛下大婚,同僚们都送贺礼,学生实在是囊中羞涩。” “所以还是你吝啬。”颜执安明白过来,“季秦,你的底子,我最清楚,旁人说囊中羞涩,我倒可信,这些年来你游走各国,敢说自己囊中羞涩?” 季秦不是寻常官员,是鸿胪寺卿,游走各国,油水多,如今却来哭穷。 颜执安俯身,抬起她的下颚,“季秦,我若打了你,你必然叫屈,媚惑君上,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颜执安神色冷淡,言辞狠厉,言罢,松开季秦,自己抬脚走了。 季秦浑身冰冷,吓得脊背冒冷汗,坐在原地大口喘息,随后爬起来追上老师。 她语重心长道:“老师、老师,学生所言,皆是肺腑之言,你比陛下年长……” “那你为何献于陛下。”颜执安戳破她的漏洞。 季秦:“……” “如今给您也是一样。” 颜执安懒得理会,扫了一眼无名,无名将戒尺奉上。她接过来,季秦瞪大了眼睛,“老师,有话好好说,下回好东西先给您。” “跪下。” 季秦跪了下来,接过戒尺,颜执安睨她一眼,“自己反省。” 随后,颜执安大步离开。 回到殿内,小皇帝双手托腮,巴巴地看着外面。 颜执安脱下披风,递给秦逸,顺势询问:“陛下做什么了?” “司寝来过,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随后,陛下午休,院正来施针,之后,陛下便坐在窗下。” 皇帝不忙时,也不出宫去玩,更鲜少召臣下说话,大多时候喜欢一人独处。秦逸习惯了,但颜执安听后,觉得她哪怕闲下来,也是自己胡思乱想。 “我去看看。” 颜执安走到窗下,透着窗户去看,庭院景色如旧,初见觉得好看,可日日去看,难免枯燥。 “好看吗?”颜执安语气无奈。 循齐蓦然回首,恰好捕捉到她眼中的心疼,微微一愣,“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颜执安,我今日见了司寝。”循齐急于分享自己的行程,兴奋地伸手去拉她坐下,快速道:“你说先帝为何要重新启用司寝。先帝又不喜欢女色,要司寝做什么?” 她似乎一点不都不想隐瞒。颜执安观其神色,顺势询问:“陛下与司寝说了什么?” 循齐陡然沉默下来,颜执安笑了起来,抓住她的双手,“看着我,如实道来。” “没说什么。”循齐抿唇,试图避开她的探究,颜执安却不肯,“颜循齐,做什么?背着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哪有,不过是司寝罢了。” “你可知司寝是做什么的?” “不就是一女官,授予情事。” “你可知如何授予?” “说呀,言辞授予。” “错了,司寝多是侍奉帝王的女官,是侍奉。懂吗” “这、这、这……”循齐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烫嘴了,怎么还有这种事,她忙说道:“朕、朕可没有碰她,朕就是问问铃铛做什么的。” 她又做了这一副铃铛罢了。 其余没有了。 她红着脸解释,透着无措,逗得颜执安发笑,“傻子。是你找她,还是她找你?” “是她来见我的。我都不知有这么一人。”循齐抿了抿唇角,“你相信我,不是我招惹她的。” 颜执安不语,依旧在笑,笑得她浑身无力,循齐恼恨,瞪她一眼。 “我知道,她来找你,便是想要伺候你,你却问人家铃铛,傻陛下,你怎地不懂她的心意呢。” 循齐:“……” 她眨了眨眼睛,想起司寝见她时候的表情,最后茫然无措,原来是这般。 “我知道了。明日便撤了司寝一职。” “不用,她教你什么了?”颜执安收敛笑容,努力端正姿态,“学会了吗?” 她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循齐冷哼一声:“都会了,我们今晚圆房?” “不好。”颜执安不笑了。 循齐乐了,“你笑呀,你怎么不笑了,我知道你害怕。原来你也有怕的。” 说完,她自己乐了起来,羞得颜执安去揪她的耳朵。 她不肯服输,反捉住颜执安的手,紧紧握住,颜执安挣脱不开,睨她一眼,道:“坐好。” 曾经的记忆涌入脑海里,循齐当真坐好,待坐定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我又不是你女儿了,何必听你的。” “你可以选择不听的。” 循齐莫名烦躁,道:“都怪你,你当初为何收我做女儿,做妹妹不好吗?” “母亲会打死我。”颜执安道,她可以毁了自己的名声,但不能毁了死去多年的父亲的名声。哪里来的妹妹? 不是母亲生的,那就是她爹在外沾花惹草惹来的祸事。 循齐恍然大悟,此局无解,她摆摆手,道:“我们出去走走,晚上吃烤肉。” 她都安排好了,颜执安听她的就成。 接连多日的晴朗,让秋日夕阳带了几分燥热,闲庭散步,别有意趣。 “再过两日,朕打算开朝了。腿已是这般,遮掩也无用。”循齐坦然面对,笑着与颜执安说话:“我可以自己走,只是走得慢,再过些时日,应该可以走得快些。” 夕阳洒在年轻的帝王身上,给她周身镀上神佛一般的金光。 颜执安望着她,心中愧疚,却又无法启齿。她继续说:“朕还有事情要做,近日你也在处理朝政,知晓弊端,羌族求娶公主,我朝拒绝,难不保会心存怨恨。” “其二,朕打算修律法。” 颜执安蹙眉,道:“你想做什么?” “我朝开朝至今百余年,用的依旧是开朝时的律法,年岁久远,时移世易,该改的去改,该修的也要修*。我知道,一旦修改律法,触及他们的利益,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稚气的皇帝似乎在这一刻,成熟良多。她的沉稳、她的成熟,颜执安都看在眼中。 玩过、笑过、闹过,她还是果断、勤勉的皇帝。 颜执安微笑道:“我陪陛下一起。” “你若不回来,我打算明年修律法。后来腿伤了,我在想,若是修不了律法,我就这么死了,登基三年,毫无建树,当真愧对你们。”循齐松开她的手,自己站起来。 若不行走,她站在这里,看不出来腿伤。 一旦动步行走,便能看出来。 她自己走了两步,走到菊花前,道:“诗词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振奋人心。朕想做这样的君主。” 她的野心,在心爱的人面前,彻底展露出来。 颜执安不觉意外,她以为皇帝是被迫的,先帝嘱咐,上官仪的希望,这条路注定要走下去。 可今日看来,她有自己的想法。 她说:“颜执安,做我的皇后,我不会让你背负千古骂名的。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平定边境,修律法、利民生。” 第120章 她的姐姐死了,病死在她权势滔天的这一年。 九月里,皇帝开朝,推恩金陵陈家,封赏伯爵。旨意一出,朝臣反对。 陈家于朝堂无功,封赏一事,着实荒唐。 皇帝坚持,赐予爵位。眼见着皇帝凭喜好办事,朝臣怒而谏言,皇帝不闻所动,反而提起安王今年十五岁,该成亲了。 满朝沉默下来。 安王弑母,天下皆知,朝堂这些老狐狸更是清清楚楚,谁敢将女儿嫁给安王。 安王就是隐形的火药,随时都会炸了,甚至会牵连岳家。 果然,谁也不提陈家封伯爵一事,随后,皇帝降旨,发告示,为安王选妃。 散朝后,朝臣个个都是面如土色,没有适龄的女儿还好,家中女儿适龄者,皆是苦不堪言。 皇帝这一手,压得这些喘不过气来。 谁敢将女儿嫁给安王。安王在守陵,是不是意味着也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就要守陵呢。 京城贵族皆惶恐不安,唯恐皇帝赐婚,有些甚至匆匆定亲,迫不及待地嫁女。 本以为相安无事,皇帝下旨,三月内禁婚嫁。 晴天霹雳。 世家贵族们犹如天塌了下来,皇帝在宫里则是喜笑颜开,道:“吓唬他们罢了,天天盯着朕的私事,京城内无实权的伯爵那么多,多陈家一个也不多。瞧他们紧张的样子,该!” 说完,皇帝仰面躺下,笑得翻滚。 颜执安瞅了一眼满殿宫人,伸手去拉她起来,道:“都看着呢。” “那都下去。”皇帝摆摆手。 秦逸领着宫人退下去。 皇帝翻身坐起来,柔软的衣襟歪歪扭扭,颜执安伸手给她整理,指腹擦过脖颈,引得皇帝一颤。她凝神看着颜执安,唇角弯弯,简单的动作慰藉人心,让她很满足。 她便又歪倒下来,枕着对方的腿,“安王选妃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颜执安的下颚,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摸,刚碰到就被颜执安拂开,“确实麻烦,官职小,旁人会说你苛待幼弟,官职高,则又是麻烦。” 安王谋逆的事过去了,可他确实弑母,人言可畏,恶毒的人不会记得这些,只看到眼前,会议论皇帝刻薄,不让幼弟好过。 “是呀、麻烦。”循齐轻叹一声,眼中皆是颜执安,不免又笑了,她觉得这样距离她太远了,迫不及待地爬起来,伸手去抱她,甚至,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总是动来动去,安分不下来,颜执安刚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本想开口说她一句,她却嘀嘀咕咕说:“你真好看。” 颜执安蹙眉,心口一颤,听着青涩又美丽的甜言蜜语,抬手摸摸她的脸颊,道:“安王的事情不急。” “不急。”循齐跟着说一句,鼻音微重,满心都是她。 颜执安笑了起来。 两人正是温存,秦逸走进来,朝两人行礼:“陛下,司寝来了。” “嗯?”颜执安意外,怎地又来了? 第一回来是提醒皇帝尚有司寝一职,皇帝拒绝了,怎地还来。 循齐心虚,暗道司寝来的不是时候,便与秦逸道:“你去问问何事,不必来见。” “臣问了,不肯说。”秦逸回答。 循齐一怔,司寝太古板,她便转头看颜执安,“你等我回来,我很快的。” 说完,她自己匆匆下榻,秦逸忙上前伺候穿鞋,不等秦逸扶着她,自己提着裙摆小跑,跑了两步,脚下一歪,秦逸连忙去扶。 皇帝微怔,眉眼上的喜悦消散得干干净净,似乎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 她跑不起来。 颜执安凝眸,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揪然,她顿了顿,推开秦逸,自己慢慢地走出去。 秦逸急忙跟出去。 皇帝出殿见司寝,司寝将一物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旋即又笑了,但不好放在自己身上,悄悄递给秦逸。 秦逸一脸茫然,皇帝嘱咐她:“待太傅走后,再给朕。” 不是好东西,且还是不能让知晓的东西。 秦逸明白过来,立即领旨,皇帝这时候吩咐司寝:“朕准你出宫,赐你白银千两,自己去过日子,若想留宫,从同品阶官职中选一官职,亦或入前朝,你自己想想。想好后来寻秦逸。” “臣、领旨。”司寝低头。 皇帝唇角翘了起来,自己转身回殿,扶着殿门,稳稳地迈过去。 她走到榻前,道:“朕让她出宫或者做官,选择一样,交给秦逸安排去了。” “嗯,她来提醒我一件事,先帝的遗旨,你找到了吗?”颜执安道。 循齐愣住了,模糊的记忆涌回脑海里,道:“我没找到。但不知她留遗旨做什么,保安王吗?” “陛下重启司寝,我猜她知晓你不会立皇夫。”颜执安猜测,先帝一生,跌宕起伏,她想的,无非是儿女。 她是皇后,也是女帝,更是母亲。 她说:“我猜应该是给你的,你若立后,后嗣如何安排?当是过继安王后嗣。” “安王……”循齐莫名抗拒,道:“过继安王子嗣,朕死了,只怕棺材板都要拖出去,朕这一生,与安王无法和解。” 从惠帝开始杀兄时,她就与惠帝后嗣无法和解。 “陛下登基三年,未曾想过废惠帝的帝号。” “想过,满朝文武吓了半死。”循齐嗤笑,“若遗旨是这般,那便烧了。朕立皇后,再过继安王后嗣,你觉得我二人死后还会安稳吗?朕碍于先帝未曾动惠帝,安王的孩子呢?” 她尊重母亲爱护母亲,不想将她们三人的事情揭露出来,这才准惠帝继续躺在帝陵里。 安王野心勃勃,其后嗣又会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帝位本就该是自己的,而她这位姑母不过是鸠占鹊巢。 循齐握着她的手,认真说:“朕可以容忍自己被后世唾骂,但不能让你背负骂名。若找到遗旨,先帝真这么安排,朕宁愿做个不孝女。” 颜执安沉默,环顾寝殿,循齐在这里住了三年,若可以找到应该会找到的。 多半是找不到了。 她想起一处,道:“去中宫。” “去中宫做什么?” “找遗旨。” 颜执安起身,皇帝站在原地,迷糊一阵,颜执安拉着她的手。 两人一道乘坐车辇前往中宫。 “中宫都修缮过了,也没找到遗旨,再则,遗旨不是该交给我吗?藏着作甚。”循齐觉得先帝做事不大厚道,既有圣旨就该拿出来。 马车在中宫前停下来,两人走进去。 中宫曾空置十多年,直到两年前,内侍长才来此,领着人修缮,按照皇帝的吩咐修改成与颜家卧房相似的一幕。 颜执安在树前停了下来,仰首看着桑树,道:“宫里怎么会有桑树?” “桑树便桑树,许是母亲喜欢呢。” “古来桑梓表达母亲对儿女的念想,诗经有言: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颜执安回答。 中宫并无桑树的。循齐被提醒了,道:“朕的寝殿后有梓树。”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素来不在意,哪怕经过也不会看多一眼。 如今想来,是母亲盼着她回来。 她思索道:“挖树?” “挖。”颜执安颔首,“告诉秦逸一声,挖梓树。” 循齐点点头,唤来宫娥,嘱咐秦逸。 内侍很快就来挖树,只挖树周围,不会损伤其树根。 挖了一通,毫无收获。 循齐坐在门口,托腮看着枝叶,道:“会不会想错了?你想,朕又不知其中关窍,她放在下面做什么。” “那就进去找。”颜执安走过来,搀扶皇帝起来,“进去。” 两人从庭院找到内寝,环视一圈,殿内各处都是崭新,也找不到旧日先帝生活的痕迹。 没找到,自己反而累了,循齐躺在凤床上,仰面看着横梁,颜执安摸索一圈也跟着坐下。 “你说,是不是你听错了?”循齐翻身,再度躺在她的膝上,歪头看着她胸前的纹路。 她伸手轻轻抚摸衣襟上的鹤纹,指腹压了压,很快,坏动作遭到制止,颜执安握着她的指尖,拍拍手背,“哪里会听错呢。” “好累。”循齐嘀咕一句,眯了眯眼睛,“你自己去找,我睡会儿,早上起得好早。” 听着语焉不详的话,颜执安也无心去找,摸摸她的脸颊,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皇帝睡着了,颜执安没有动,唤来宫娥去取条毯子,秋日寒凉,和衣而眠,起来的时候会冷。 宫娥递来毯子,随意搭在皇帝的身上。 刚闭眼不过半刻,秦逸匆匆而来,“陛下、太傅。” 睡梦中的人忽而惊醒,浑身一颤,颜执安不悦,欲呵斥,却见秦逸捧了一只手臂长的匣子过来。 颜执安迟疑,皇帝接过匣子,尚可闻见泥土气息。 秦逸解释:“这是在树下挖出来的,埋藏不深。” 皇帝打开匣子,里面摆着黄色的布帛,古来,黄色代表着天家。 她打开布帛,上面有帝位玉玺,以及先帝的私印。 “是给老师的旨意。”循齐浑身发麻,细细读了一遍,双手僵硬下来,看到最后一句:准其脱离上官一族,自此不再是上官泓之女。 循齐忽而哭了起来,低声哭泣到忍不住痛哭。 颜执安伸手抱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先帝想让皇帝来做,让上官仪彻底臣服,辅佐她。只要当年拿出遗旨,天下人不能以‘弑父’为由批判上官仪。 颜执安仰首,眼眶发红。她解释道:“先帝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知晓安王不会罢休。” “可我竟然未曾在意此事……”循齐愧疚,颜执安抱着她,安慰道:“你已与天下对抗,是她自己有死志,你尽力了。” 当年皇帝年少,依旧与天下人对抗,她努力过。 决定上官仪生死不是天下人,不是皇帝,而是她自己。 她早就不想活了。 颜执安叹道:“她是不服输的性子。” 说完,她看向匣子,还有一块布帛,她伸手去拿,摊开来,瞬息间,倒吸一口冷气。 果然是这样。 【吾儿若立后,当过继安王子,杀安王,正朝纲。】 颜执安浑身抖了起来,似乎窥见深渊一角,先帝连此事都安排妥当了。 若立皇夫,保安王一世安康。 若立皇后,过继安王后嗣,再以弑母之罪,杀安王。 她猜到了前面,但没有猜到后面。杀安王……先帝为自己的长女做出了极大的退步。 匣子底部还有一道旨意。颜执安颤栗,伸手拨开,赐死安王的遗旨。 杀人者是先帝,与皇帝无关,过继的孩子就算心存不服,也只会怨怪先帝,怪不到皇帝身上。 颜执安沉默良久,盯着第二道遗旨来看,吾儿……她阖眸,先帝的爱女之心,当真让人佩服。 她想了想,道:“你怎么做?” “我若立皇夫,安王则活。母亲私心也想让他活着,对吗?”循齐抿唇,泪水滑下来,“不知为何,我不恨他了。” 她痛苦极了,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重复一句:“母亲肯定想让他活着,她爱我,会爱自己的幼子。” “先帝是想保持帝位血脉正统。”颜执安抬手,擦去她眼角滑下的泪水,“来日方长,先不必去想。” 此事牵连重大,不必急着去想后果。 她将遗旨放回匣子里,合上盖子,放在一侧,“陛下,上官右相的事情,如何定?” “依照先帝旨意去办。”循齐深深呼吸,心口依旧钝痛,呆呆地看着虚空,眼神茫然。她在反思在反省,老师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左右一想,她又觉得愧疚,这时,颜执安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似是安慰,她看过去,触见颜执安眼中的心疼,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颜执安无奈,道:“做了皇帝这么久,怎地还这么爱哭。” “可是、我……” “你有遗旨又如何,她会活着吗?从心而论,她的生死是她自己决定。她为那一日盼了二十二年,每一日每一夜,都是她自己熬过来的。小齐,你不是她,你无法为她做决定的。” 颜执安似要弥补自己当年不在她身边的愧疚,轻声安慰:“我与她公事多年,我给她使过绊子,她给我泼过脏水,她的性子,我了解。她官至相位,只要开口求先帝,先帝岂会不允。” “后来你登基,凭借着师生情分,她不开口,你也会去做,但她没有。” “小齐,她是自己想寻死路的,天子降旨,废除旧规,可这条规矩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哪怕陛下废除,将来也会有惨事发生。唯有闹大了,天下皆知,警醒世人。” “她想为自己争,为将来被这条规矩迫害的孩子去争。还有一点,她的姐姐死了,病死在她权势滔天的这一年。” 循齐阖眸,抵着她的肩膀,失声痛哭。颜执安轻轻地抚摸她的后颈,感受到她的悲伤、痛苦,几乎可以感同身受。 皇帝哭了许久,哭到最后声音嘶哑,颜执安便不准她哭了。 宫娥奉来热水,颜执安亲自拧干了帕子,擦拭皇帝的眼泪。 “陛下睡会儿罢,我与左右二相商议此事,等你醒来,给你满意的答复。” 皇帝呆呆的,眼神茫然,神色颓靡,她说什么便答应什么,自己躺了下来,望着虚空。 “别睁眼了,闭上眼睛。”颜执安轻轻抚摸她的眉眼,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呢,我陪着陛下。” 皇帝闭上眼睛,眼睛也疼,她伸手,圈住颜执安的腰肢,慢慢地朝她靠近,直至贴着她的身子。 殿内沉寂下来,刚刚皇帝的哭声似是一场梦,一场噩梦,满殿宫娥颤栗,唯恐得罪君上。 然颜执安不是苛待之人,让人去请二相过来,自己守着皇帝。 皇帝躺了半个时辰,终于睡着了,呼吸绵长。颜执安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心中不忍,她的哭声像是一把刀插进自己的心口。 颜执安觉得疼得揪心,夹杂着后悔。 应殊亭与齐国公同时来了,但两人来的是中宫。应殊亭第一回来东宫,齐国公来过一回,是多年前,惠帝崩,皇后要自立。 那一年,天下险些大乱,最后,李家妥协,以十七年为期,待太子弱冠后,皇后还帝位于他。 两人来时,太傅立于桑树下,衣襟飘逸,“太傅。” 颜执安手中拿着遗旨,回身看向两人,道:“先帝去前,留了三道遗旨,这是第一道。” 她递给齐国公。 齐国公诧异,皇帝登基三年,怎地还有遗旨呢。 他半信半疑地打开遗旨,扫了一眼,不言语,只哀叹一声。他这等模样,让应殊亭不解,靠过去,认真去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位,怎么想?” “要紧的是陛下怎么想?”齐国公说,皇帝当年初登基,凭一己之力与天下对抗,最后还是上官仪自尽来结束的。 如今,先帝早有旨意,皇帝知晓,岂不是要抓住当年那些人来泄恨。 颜执安道:“追封为王,如何?” “女子为王,古来少见。”齐国公说道,可若不平息皇帝的怒气,满朝都得遭殃。 皇帝的性子,他清楚,没事都要闹一闹,如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闹呢。 他暗自恼恨,索性询问颜执安的意思:“太傅,听您的。” 太傅是未来的皇后,能安抚皇帝,旁人莫说安抚,只怕还会被皇帝怪罪。 “那就封王,你与臣下商议,明日朝上,切莫要反对。陛下悲凄,谁撞上来,我可保不住他们。”颜执安冷笑,这个时候若是不听话,也没有必要去保。 两人皆答应下来,等了两息,应殊亭疑惑道:“那还有两道旨意呢?” “两道密旨,赐予陛下的。”颜执安不想过早提及这件事。 安王的事情,暂且不提。且大婚在即,以防再生风波,等安王成亲后再说。 两位权臣随后离去。颜执安站在树下,仰首看着枝叶,她一直以为先帝贪婪爱权,杀夫自立,坚毅要强。 苦苦等着女儿回来,是愧对明帝,想要帝王一脉归于正统。 如今想来,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唯有自己的女儿,哪怕循齐对她不算亲近。 她伸手去抚摸枝叶树干,恍然感受到了先帝一片爱女之心。 **** 皇帝醒来时,已是黄昏,身下的皇后的凤床,她不想起,生起逃避的心,可一翻身,便有一双手握住她的手。 “醒了?眼睛疼吗?” 颜执安的声音缓缓的,唯恐惊到了初醒的人,她俯身,将偷懒的人拉坐起来,道:“该回去了。” “这里也可以住的。日后这里是你的家。”循齐小声反对,低着头,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可又不甘心,抬头去看她,眼中带着眷念。 颜执安如何不懂她的心思,与她对视线一眼,平静道:“不管是哪里,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何必挂在心上。你愧疚,我也愧疚的,若我当时帮你,说不定也会好的。” “哪里有什么对错呢。”循齐急了,不想她跟着愧疚,“我们、不是圣人。” 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该做的不该做的,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能困住其中,苦苦挣扎。 “我们回去罢。”循齐自己犯反而想通了,拉着她的手,“得空我们去皇陵,我想去祭拜母亲了。” “好。我陪你。”颜执安与她相视一笑。 回到寝殿,内侍长在旁守候,将陛下脸色尚可,微微松了口气。 皇帝忽而问他:“阿翁可知母亲遗旨一事?” “不曾知晓。”内侍长摇首。 循齐明白了,看向颜执安,道:“母亲是信你的。” 颜执安莞尔,“起风了,回去罢。” 两人入殿,内侍长缓缓送了口气。 隔日,皇帝拿出先帝遗旨,追封上官仪为王。朝堂上下早闻其声,无人敢反对,旨意很快颁布下去,并未受到任何阻力。 事后,皇帝自己反而病了,许是秋风凉,吹了风,发了烧。 原浮生皱眉,反过来安慰好友:“毒素曾游走全身,虽说不致命,却也会损坏根基,秋风起,气候反复,也会受凉,烧一烧,对身子也有好处。你自己也注意些,记得添衣。” 一番话半真半假,颜执安也分不清何谓真何谓假了。但她想起皇帝登基一年,也病过一回,病了半月,病好后蹦蹦跳跳地去找她。 她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见她沉默不语,原浮生也不管她,自己去配药。沉溺情爱中的人,总是那么多愁善感。 颜执安心神不定,回到内寝,皇帝坐在窗下看奏疏,稳重老成。 她走过去,皇帝抬眸。 两人,四目相接。 120-130 第121章 大婚前的规矩。 起了一阵秋风,寒意悄然而至。皇帝染恙,烧了一日,稍有恢复,便又打起精神理政。 皇帝被看了一眼,心肺发痒,忍不住低低咳嗽一声,颜执安便端走她面前的小几,道:“急什么。” “我不急,只是有几件事催得急。”循齐歉疚地看着她,面露微笑,“你也看看,都快批复好了。” 她伸手去拿,颜执安按着她的手,“不急的,我待会看看。” 颜执安顺着她的手腕,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退烧了。 “郁结于心,折腾自己。”她轻叹一声,皇帝看着乐观,将事情埋藏于心,唯独她自己知晓。 颜执安开解道:“右相一事,她自己求来的,哪怕你给她九十九条生路,她也会选择那条死路。你是后人,无法改变前人的命运,所得既所求,何必去执拗呢。” “她信你,将自己的命放在你手中,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她对世人皆不信,多少年后,将这份信任给你,说明,她对这个世上还是有几分期盼的。” “我知道。”循齐语气低沉,她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她歪头抵着颜执安的肩膀,颜执安伸手抱着她:“别多想,大婚在即,健健康康才是,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府去了。” “回府?作甚。”循齐惊得坐直身子,“府里有什么大事吗?” “无甚大事,只是规矩如此,母亲说大婚前三日不可见面。” “三日?”循齐震惊,“哪里的规矩我怎地没有听说过,莫不是夫人杜撰的。” 颜执安未曾成亲,但听过这等规矩,故而母亲说的时候,她便答应下来,保证前三日家去。 她说:“真的,我早有耳闻,所以这几日好好养身子。” “不遵规矩会怎么样?”循齐眨了眨眼睛,想钻漏洞。 颜执安含笑道:“她们说,婚后不幸。” 循齐闻言变色,十分痛苦,抵着她的肩膀蹭了蹭,“怎么会不幸呢?应该是帝后和睦的佳话呀,太傅、太傅,你带我家去吧。” 不在宫里,去相府也是一样的,她哼哼唧唧:“我不想分开。” “不过三日罢了,你在宫里,忙一忙朝政,三日时间也就过去了。山长会在宫里照顾你的。”颜执安含笑,原浮生在,她很放心皇帝的起居生活。 正是因为原浮生在,她才会答应母亲回家住三日。皇帝许是自小孤僻的缘由,性子看似坦然,实则爱钻牛角尖,还不爱与人说,自己闷在心里,闷得自己生病。 这样的性子,让人放心不下来。 循齐不甘心,继续拿脑袋蹭着她的肩膀,蹭了两下,发丝拂过侧脸,弄得颜执安发痒,“别闹。” “就闹。我的病还没好呢,你舍得吗?”循齐委屈,鼻音甚重,“你看我一人,孤苦伶仃,没人陪我说话,三日的时间会闷出病的。” “我不信,山长在呢,她会陪你。”颜执安被蹭得心口发软,唇角弯了下来,听着皇帝软软的声音,似乎回到了从前,在相府她以女儿的身份撒娇,软软糯糯,格外动人。 循齐还要再蹭,颜执安伸手托住她的脑袋,“别蹭了,再蹭下去我都要答应你了。母亲知晓,会骂人的。” 陈卿容平日里看着不靠谱,但在亲事严格按照规矩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提前回家。 这些规矩都是前人一辈辈传下来的,赋予美好的含义,也有重重祝福之意。 循齐没得蹭了,看着她叹气,道:“你又不要我了。” “没有。只是三日罢了。”颜执安辩驳,哭笑不得。 循齐闭上眼睛:“你为了这些破规矩不要我了。” 颜执安:“……”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颜执安心中犹豫,被她搅和得头疼,便道:“我晚上回来陪你。” “好。”循齐计谋得逞,凑过去,在她眉眼上亲了亲,旋即站起来,道:“我去做事。” “不用,歇着。” “我好着呢,你忙你的事情。对了……”循齐及时刹住脚,思索道:“朕私库的钥匙,在秦逸那里。你得空接过来,里面多是先帝留下的东西,还有万寿节时朝臣所献。中宫也有私库,是给你的,你得空也去看看。” 皇帝大婚,中宫迎来主人,普天同庆。皇帝皇后都有自己的库房,颜执安未曾入宫,循齐就给她存了不少东西,待她入宫,再将自己的东西挪进去,便是她所有的财产了。 颜执安颔首,本想让她留下,她似豁然开朗,抱着奏疏走了,也不见生病的模样。 病从心头起,心结解开,人便精神了。 颜执安目送皇帝离开,未及回神,秦逸将册子与钥匙递过来,道:“中宫的钥匙在中宫,不在臣这里。” 册子与钥匙,皆代表着皇帝的信任。 皇帝幼时贫苦,在颜府生活,窥见世家奢靡,但不生贪婪之心,也不喜奢靡。 入宫后,生活上也并无太大的改变。 颜执安翻看着册子,皆是寻常的宝贝,反是先帝给她留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物什,这些东西依旧锁在库房里,也未曾拿出来使用。 这是物什看似珍贵,皆是死物,哪里有黄白之物灵活。 今日得空,便去一趟中宫,取了册子,打开一眼,眼前一亮,难怪皇帝私库里见不到好东西,原来都在这里。 每一样宝贝都注明来历,何人所赠,还有小国来献,以及各州贡品,光是衣服料子都是数匹,一辈子都穿不完的。 颜执安将两处库房的册子与钥匙带回去。 婚期在即,她也要将自己的东西慢慢地搬入宫里。 隔日,她回家一趟,家里将钱准备妥当了,大婚前会送进京城。 陈家也是一样。反是母亲的钱,随时可取。 陈卿容肉疼,但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给她又能给谁,很快,自己又和自己释怀。 “这是你的嫁妆单子。”陈卿容将三处的嫁妆数目都登记在册,“你不要东西,但我还是给你准备了,日后赏人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颜执安接过来,仔细查看,耳畔传来母亲的声音,“你花得完吗?” “我和陛下两人,自然花得完。”颜执安回应,随后将单子折起来,放进袖袋里,正视母亲,“母亲想的,我都明白,我与陛下的事情已成定局,你情我愿。您放心,她不会负我。” 到了这一刻,陈卿容其实是慌的,回京后,听了太多关于皇帝的言语,都道皇帝狠毒、薄情、刻薄。 她害怕女儿的后路难走,此刻情深,眼中一切都是美丽的,五年、十年呢? “母亲是害怕了吗?”颜执安察觉母亲的情绪,“旁人不知陛下的心思,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呀,可还是害怕,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陈卿容叹气,捏紧了帕子,“颜家陈家给你百万两银子做嫁妆,是给你做后盾。这样看似显贵,可她是皇帝啊。要什么,都是十分容易的。” 且皇帝年轻,十年后,爱意消驰,女儿不再年轻,皇帝如何待她呢。 她越紧张,颜执安越平静,道:“母亲忘了意安吗?她在,便说明皇帝的心意,我与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不只是相爱那么简单,将来,还可相敬如宾,我们是帝后,肩负重担,哪里有时间考虑这个。” 陈卿容哑口无言,睨她一眼,颜执安拿起礼单,“我先回宫与陛下说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别坏了规矩。”陈卿容想起要紧的事情,“我和你说……” “知道了。”颜执安头疼,两头都拿自己的规矩要求她,她无奈道:“陛下感染风寒,我只怕无法回来。” 陈卿容大怒,“你是大夫吗?原山长不是在宫里吗?就三日而已,颜执安,我对你没什么要求的,唯独这点,规矩不可废。” “母亲,我知道您重规矩,我与陛下,违背阴阳交合之理,与规矩不和,您用什么样的规矩来约束我们。” 颜执安认真与母亲讲道理,继续说:“陛下身子不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放心,成亲前一日我肯定回来。” “成亲前一日,你怎么不当日清晨回来,黄昏嫁入宫里。”陈卿容得理不饶人,语气严厉:“颜执安,三日不回来,我就关门不嫁女。” 颜执安:“……”真愁人。 她带着嫁妆单子回宫去了。 皇帝早早地回来,捧着一大碗苦药,一口一口吞下去,苦得小脸皱在一起。 原浮生接过药碗,道:“陛下的身子再这么折腾,小心大婚夜独守空房。” 循齐:“……” “山长,你让我喝苦药就罢了,怎地还诅咒我。”她就盼着大婚呢,守什么空房,“朕只是感染风寒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原浮生撇嘴,似是嘲讽,循齐不满,道:“朕真的很快就好了。” “臣希望陛下接着折腾。” “你……”皇帝小怒一下,随后收敛情绪,“山长嫉妒朕,朕不与你计较。” 原浮生被她气走了。 颜执安归来,皇帝立即招呼她来坐下,道:“你回来了。” “臣回家去了,母亲将一样东西给我,正好,给陛下看看。” 颜执安将单子递给她,闻到了药味,道:“喝过药了?” “喝了。”循齐狐疑地看着单子,当看到白银数目时,怔在原地,“怎么这么多?” “不好吗?填一填皇后的库房,如何?” 循齐不厚道地笑了,知晓她的好意,不是填皇后的库房,而是危难之际不必求人。 她点点头:“甚好。” “还有一事。” 循齐惊讶:“何事。” “母亲说我若不提前三日回去,她便关门不嫁女。” 第122章 臣下喜欢你,你高兴吗? 大婚在即,礼部忙得脚不沾地,皇帝染病,依旧不忘朝政。 同时,陈家人入京谢恩,暂时住在太傅府上,陈卿容不免跟着高兴,大婚前三日的时候,终于将女儿从宫里拉了回来。 家里的事情不需要颜执安来忙,陈卿容一并都承担了,家里来了些晚辈,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在家第一日,看着晚辈们饮酒做诗,她在旁*看着,看着年少人青春的面容,肆意昂然,她总是想起越发老成的皇帝。 在皇帝的脸上,已鲜少见到这样的笑容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闹过玩过,如今的皇帝,沉稳有度,是合格的君主。 看着鲜亮的衣襟、青春的笑容,她仿若知晓那两年半里,皇帝失去了什么。 “姑母。您怎地不说话。” 晚辈一语,惊醒梦中人,颜执安抬眸,笑道:“看你们玩耍。” “姑母是不是在想陛下?” “嗯。”颜执安大大方方承认下来,眉眼带笑,道:“陛下与你们年岁相当。”但比她们成熟。 晚辈们好奇凑过来,对于‘君主’是存了几分好奇心,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姨母,听说陛下凶神恶煞,是真的吗?” 皇帝严厉,民间传闻多以凶狠来形容,这些小辈们久住金陵,都是道听途说,也未曾见过她。 颜执安笑道:“不过比你们大上几岁罢了,也是一温柔的女子。” “温柔?姨母,你是不是在骗我?” “就是就是,连国公爷都畏惧陛下呢,哪里来的温柔。” 颜执安笑容深深,凝着一张张青春的面容,想起循齐澄澈干净的眼神,本就是一温柔女子,肩负天下,不得不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罢了。 “她是皇帝,威仪四方,在我眼里,是个温柔聪明的女子。” 众人皆笑了,颜执安坦然地面对她们探究的眼神,“待大婚后,你们入宫见到陛下便知晓了。” “我们可以入宫吗?” 颜执安颔首:“自然可以,陛下很美。” 众人对这句‘陛下很美’的话深信不疑,能让颜家家主夸赞的女子,自然是美丽无双的。 熬过一日,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颜执安对孩子们惯来无甚耐心,听了一日,不等天黑就歇下了。 隔日起来,又是一群孩子,反反复复地说话,听得她又开始头疼了,索性自己偷懒,出门去走走。 马车哒哒前行,在长街停下来,无名驾车,扶着家主下车。 走来走去,恰见杜孟。 颜执安好奇,杜孟怎地在长街,思索两息,她跟随杜孟进入一家铺子,她抬首去看,是一间首饰铺子。 掌柜热情地招揽客人,她穿了官袍,掌柜少不得亲自来招呼。 杜孟看中一块玉石,小小的一块,未经打磨,她要了这一块,掌柜报了价格,她睁大了眼睛。 很快,掌柜意识到对方囊中羞涩,主动降价,杜孟给了钱,转身走了。 颜执安顺势躲在暗处,看了杜孟一眼,随后自己进入铺子里。 她未穿官袍,但一身气质高贵,掌柜慧眼识人,立即上前招呼。 家里好东西多,颜执安不过是来随意走走,扫了一眼柜台上的东西,没看到好的,但有一对步摇,十分鲜亮,一眼看过去,带了些青春气息。 “这个。”颜执安指着面前的步摇,“包起来。” 从玉石铺子里走出来,日头尚早,走走停停,往酒楼而去,又见杜孟。 她从酒楼出来,提着食盒,颜执安忽而觉得有趣,便道:“跟着她。” 杜孟入宫去了。 颜执安一手挑开车帘,幽幽看着她的背影,忽而生起一种宝贝被人觊觎的感觉,自己许久不曾有这种小气的感觉了。 如同幼时,自己欢天喜地得到一件好东西,旁的姐妹巴巴地来看着,眼中生起羡慕之情。 她不大喜欢那样的眼神,因为这种眼神会让自己不安,让自己害怕,总会觉得自己一闭眼,宝贝就不见了。 颜执安莫名好笑,自己竟然和学生计较起来了,看着正阳宫门,发了长久的呆,直到无名来催,她才吩咐回家去。 一到家里,又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欲逃避,对方走来,抱着她的胳膊,“姨母,我与你说……” 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不要与我说,与你阿娘说去。” “不,我就要与你说,阿娘说见过陛下,说陛下就是一小孩子,是吗?” 七年前,家宴上匆匆一瞥,皇帝身上背着私生女的名声,谁都不肯待见。 瘦瘦的、小小的一人,甚至面黄肌瘦,颜陈二家的人见到她,如同富贵窝里的人见到了乞丐,哪里会在意呢。 颜执安瞥她一眼,不悦道:“你盯着陛下做什么?” 语气冷冽,眉眼轻皱,与昨日的和煦,判若两人。 说完,她便走了。 “这是怎么了?”陈卿容也是纳闷,不觉安抚孙辈的孩子,道:“她心情不好,你别去招惹她。” “姨母似乎不高兴。” 陈卿容笑了,“她呀,是待不住。”想回宫去了。 颜执安回到卧房,推开窗户,凝望院中景色,眼前浮现杜孟提着食盒的模样,是入宫找皇帝? 她凝望许久,莫名觉得心烦意乱,恰好母亲来了,给她送衣裳。 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但还是走进来,“你这是怎么了?” “吵得我头疼。”颜执安顺势关上窗户,望着母亲,“你来作甚?” “我惹你不高兴?”陈清容呵呵笑了一句,“家里住一夜就给我摆脸色?颜执安,你就那么想她?” “不想。”颜执安否认,“反是外头那些人指着我问陛下,问东问西,问得我头疼。” 陈卿容嗤笑一声,目光扫了扫她的脸色,当即戳破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待不住,但我与你说,待不住也待。” 说完,便撂下衣裳走了,颜执安扶额,被这么一吵,更觉得心口发慌。 为何心口发慌呢? 颜执安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想要安抚自己。 屋里寂静无声,静到自己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间,那股烦躁压不下去,反而让自己觉得每一刻都十分难熬。 皇帝方病愈,一人在宫里可好? 念此,颜执安坐不住了,起身想入宫,刚走到门口,无名匆匆而来。 “陛下来了,在侧门。” 颜执安闻言,匆匆改了方向,往侧门而去。 循齐没有进门,坐在车上等,望着墙内蜿蜒而出的枝叶,数了几十片,侧门开了,她着急看过去。 不是颜执安又是谁。 “这里。”皇帝朝她招手。 颜执安看着她的笑容,莫名心安,登上马车,故意开口:“待不住了?” 她的面容骗过了循齐,循齐讪讪笑了,等她过来,立即靠过去,道:“你想我吗” “不想,入府坐坐?”颜执安伸手去抱住她,摸摸她的肩膀,辗转往上,落在她的脸上。 循齐蹙眉,想起陈夫人叉腰骂人的模样,轻轻摇头:“不去了,夫人会不高兴的。” “莫怕,坐了这么久的车也不舒服,去我院子里坐坐。” 颜执安盛情邀请,循齐怎么会不答应呢,笑呵呵地跟随她下车。 入门绕过园子,见到一群年轻人在亭子里说话,见到颜执安,立即招手。 循齐望了过去,七八个少女在那里,花红柳绿,一派蓬勃之色。她收回视线,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那就不过去。”颜执安莞尔,拉着她走了。 循齐缓缓舒了口气,左看看右看看,小心地说:“你说,夫人看到我,会不会特别生气?” “你怕她?”颜执安好笑道。 “她是你母亲呀。”循齐呆呆道。 颜执安笑容收敛,侧眸看她一眼,如何不明白她的话呢。因为是你母亲,所以才给予尊重。 两人回到院子,进入卧房,颜执安抬手给她脱了披风,屋里暖和,不用穿披风的。 循齐许久没有过来了,还是五月里那一回来,遇到刺客,伤后就没有来过,已有五个月了。 她站在床榻前,抬头看着横梁,若有所思。 “没有刺客了。”颜执安提醒她,握着她的手,令她坐下,“陛下用了晚膳再走?” “好。”循齐坐下来,环视一圈,还是她以前在时的模样,没有变动。 颜执安让人布置晚膳,道:“早些用,你早些走。” 循齐乖巧地点点头,颜执安看她一眼:“你怎地出宫了,朝臣怎么办?” “我与杜孟一道出来的,她去酒楼办案给我带了些点心。你放心,我与阿翁说过了,无事的。”循齐莫名心虚,恐她怪罪,又说一句:“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她自觉解释得很清楚,但颜执安问的压根不是这件事,循齐巴巴地看着她,让她无地自容。 皇帝说政事,她却说这些情事,当真是荒唐。她摒弃这些念头,点点头,道:“好。” 她一说好,循齐就乐了,叨叨说起这两日的事情。 臣下有婚假,颜执安便不去上朝了,皇帝不成,该上朝还是要上朝的,她将这两日朝会上的重要事情都说了一遍。 她说,颜执安便听着,叨叨说了一个时辰,外面传来陈卿容的声音。 循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紧张地抿了抿唇角,颜执安好笑不已,面对老狐狸都不怕,偏偏怕了后宅夫人。 她说:“别担心,我让她走。” 陈卿容听说来了客人,小辈们说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年轻、又让女儿自己去迎进门,除了皇帝还有谁呢。她心里有气,但不敢对皇帝撒气,皇帝凶巴巴的,当年囚禁一月,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来了?” “母亲要见见吗?” “不必了,她们找你去行酒令,不敢来,让我请你过去,既然来了,一道?”陈卿容哼哼一声,她畏惧皇帝威仪,但小小地坑一下还是可以的。 然而,她的想法被颜执安看破了,“她不会喝酒。” “那你去,家里姐妹都在,因你亲事,从金陵而来,你得给她们面子。” 陈卿容不入官场,平日里也爱玩,很注重家庭和乐,也喜欢热闹。 颜执安思索,道:“我去问问陛下。” 待问了循齐的意见,循齐皱眉,道:“我想与你说说话的。”好不容易见一面,身边还有人,莫名烦躁。 “那便不去了。” “去罢。”循齐叹气,“都是你的家人。”不好扫兴的,她记得在金陵除夕夜,十分热闹。 颜执安知晓皇帝一心为她着想的,便道:“不去就不去了,何必勉强自己。” 循齐笑了,“去看看,一起过去。” 颜执安便随了她的意思。 入了厅堂,嘈杂的声音立即消失了,纷纷看向颜执安身侧的女子,走得很慢,陈卿容也不作介绍,聪明者自然会知晓她的身份,愚笨者就算了。 落座后,众人便又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循齐环视一圈,多是年轻的女子,她好奇道:“你家人这么多。” “颜陈二家的都有,颜家的本该去住国公府,人多,便分了些人来这里住,我母亲的性子,你也知晓,喜欢热闹。” 颜执安抬手给她整理衣襟,一面解释,“不必知晓是哪家的,玩一玩,看一看,感受下。” 日后不会再见面,何必知晓名姓。颜执安也不想与她们介绍皇帝的身份,皇帝自然就不用在意。 众人行酒令,你来我往,输了喝酒,一圈下来,闹开了,声音也大了。 循齐静静地看着,觉得新奇,目光跟随酒令者而动。 转了两圈才到她,她不会玩儿,看向颜执安,颜执安道:“我来。” 陈卿容挑眉,“你来作甚?” “我来。”循齐微微一笑,笑容温柔,眼神也十分明亮,“作诗罢了………” “不作诗,是猜字谜。”陈卿容呵呵笑了,皇帝擅长作诗,她岂会不知。 婢女上前,托盘里摆了些字谜,让她猜,猜不中,罚酒。 循齐呆了呆,看着一张张书笺,吞了吞口水,随手拿了一张。 【一月一日非今日。】 众人屏住呼吸,凝着循齐,她年轻,气质清贵,神色平和,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气质脱俗,非常人可比。 她顿了顿,颜执安欲开口提醒,陈卿容打断她:“作甚?” 循齐笑了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明,也是明日的明。” 简单的字谜。皇帝一笑间,沐浴春风,格外和煦。 颜执安抿了口酒,扫了众人一眼,酒令继续。 不知为何,很快又到循齐,这回是对子,循齐瞪大了眼睛,先是疑惑,而后看向颜执安,心有一计,道:“不会。” 陈卿容笑了笑,她道:“朕、真的不会,喝酒。” 三杯酒,她直接喝了。 颜执安:“……” 不玩了,走。 天色还早,颜执安欲走,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循齐拉着她的手,道:“都看着呢,再待会。” 颜执安只得顺她的意思,但扫向母亲。陈卿容温柔地笑了,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瞥开眼睛。 待轮到循齐时,依旧是对子,她怀疑有人暗箱操作,扫了一眼对子,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她。 又是三杯酒。 陈卿容见好就收,问玩不玩投壶,她是主人家,客随主便。 循齐托腮,望着前方,对面恰好是一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被她看着,脸色泛红。 下一息,颜执安捂住循齐的眼睛,“看哪里?” “我想家去。”循齐嘀咕一句,转而靠着她的肩膀,习惯性蹭了蹭,“头晕。” “嗯,家去。”颜执安松开,转而看向母亲,轻轻点头。 陈卿容点头回应,派了婢女去送两人离开。 尊贵的两人走后,众人彻底闹开了,纷纷围着陈卿容,“刚刚那人是不是陛下?” “不是。”陈卿容没好气道。 “怎么会不是,我看到姑母摸她的手,还捂她的眼睛了,不是陛下谁。” 陈卿容叉腰,怒视这群崽子:“是又如何,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姑祖母,陛下长得好看呀,是谁说她凶巴巴的,刚刚我见她,沉默寡言,但看姨母的时候,眼睛在笑。” 陈卿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闹事的小崽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孩子。” 对,就是个长不大、粘人的孩子。 **** 颜执安送皇帝回宫。微醺的人靠着她,炙热的呼吸喷在耳畔,让颜执安不适应。 她微微避开,循齐直起身子,道:“不用晚膳吗?” “不用了。” “那你走吗?” 颜执安:“……” 循齐只是微醺,不算大醉,脑子转得很快,提醒她:“天要黑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喝酒,好让我送你回去?”颜执安一眼戳破她的心思,冷冷淡淡,“对子不会吗?” 循齐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不觉笑了起来,伸手去抱她,“我想和你说说话的,回宫去说罢。” “不想和你说。”颜执安微恼,“明明可以避免的。” 循齐理屈,酒意醉人,还是有几分头晕的,她知晓颜执安生气,便握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道:“你生气,给你揪一下。” “不揪。”颜执安本是怀疑,终究是不怎么生气,倒也可以忍。听她承认,便忍不住了,“循齐。” 她去握住循齐的手,循齐不躲,反而贴着她的耳朵磨蹭,道:“想罚给你罚。” 有恃无恐的模样,十分可气。循齐抓住机会,唇角落在她的脖颈上,细细地吻她。 她此刻有些糊涂,控制不住自己,只知眼前的人是她梦中盼了许久的,她想要贴过去,吻她、占有她。 颜执安还没开口,她就贴上来,又气又恼,旋即推开她,扶着坐好,冷眼看着。 “你生气,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你。”循齐歪着头看着她,“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变过。” 颜执安阖眸,压住怒气,道:“我此刻不想听到你说话。” “那我可以亲你吗?” “不可。” “那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可。” “那我可以靠着你吗?” “不可。” 三个‘不可’让循齐呆了下,她认真观察对方的脸色,心中美丽的幻想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正要委屈哭诉,对方陡然问她:“杜孟的点心好吃吗” 酒后吐真言。 循齐心中天人交战,在‘她喜欢我’和‘她生气不喜欢我’之间苦苦徘徊,陡然听到听到不一样的问题,想都没想就回答:“好吃。” “好吃呀。”颜执安含笑,笑容冷冽,像是覆上一层阴霾,下一息松开她,道:“自己坐好。” 抱抱也没有了。循齐脑子一热,诧异道:“你想吃吗?” 颜执安阖眸:“不吃。” 循齐‘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酒意作祟,还是厚着脸皮靠过去,双手抱住她的肩膀,主动说:“我知道你生气,无妨无妨,我还是很爱你。” 她絮絮叨叨,听得人好笑。颜执安气闷,听到她的表白,还是笑了。 笑归笑,她还是睨她一眼:“你们说了什么?” “谁?” “杜孟。” “不记得了。”循齐摇首,她一日间见那么多朝臣,哪里记得说了什么,无非是涉及朝政罢了。 她靠着颜执安的肩膀,双手不安分,顺势搂住她的腰,满腔欢喜,眼角笑意遮都遮不住。 她醉得不深,只是头晕,遇上颜执安就格外兴奋,浑身热血都动了起来。 颜执安想起杜孟,心中沮丧,忽而听皇帝说:“你怎么知道杜孟给我送了点心吃。” 完了,她是醉了,不是傻了。颜执安被焦躁冲昏了头脑,一时不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过去。总不会好说她跟踪杜孟,皇帝知晓,必然要笑死。 她迟疑了下,皇帝歪头看她,双眸迷离,但又倔强地等着她回答。 人就在眼前,怎么看都看不够,循齐心中生起一股豪气,她是她的了,一辈子都是她的,走不得离不得。 颜执安被她看得心中发憷,偏偏她笑得像个傻子,难不成母亲的酒降低她的智商不成。 皇帝不动,就这么痴痴地看,颜执安到底是脸皮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幸好不再问了。颜执安觉得自己算是蒙混过关,不觉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魔障了,竟然和自己的学生计较起来。 皇帝傻,只怕还没发现杜孟对她的心思。 她忽而想问皇帝,便拨开她的手,让她端正坐好,道:“如果臣下喜欢你,如何?” “关朕何事?”说完,她便歪倒下来,颜执安伸手扶好她,继续说:“臣下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山长喜欢你,你高兴吗?” 颜执安:“……” 第123章 浮生一梦为执安。 回到宫廷,秦逸来迎,乍然见到颜执安回来,不觉蹙眉。她一动,皇帝便盯着她:“你皱眉干什么?” “臣不敢!”秦逸慌忙跪下请罪,匍匐至皇帝脚下。 皇帝不悦,还想再说,颜执安忙道:“秦逸,去打些热水来,速去。” 秦逸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去安排,皇帝追了一步,想要将人喊回来,颜执安紧紧抱着她的腰,“太傅,她那个表情是何意思?嫌弃吗?” “哪里是嫌弃,她不敢嫌弃。回去。” “你骗我。我不信你。”循齐直勾勾地看着秦逸离开的方向,下一息,被人捂着眼睛,耳畔传来那人无可奈何的声音:“走啦。” 颜执安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人哄回寝殿,人躺在榻上就睡着了。唯独这点好处,醉了就睡觉,如果她大吵大闹,没人敢管得住。 秦逸领着宫娥来送水,放在一侧,请示道:“太傅还出宫吗?” 后日大婚,今日留宿宫里,确实不合规矩。颜执安犹豫,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皇帝,心生不舍。 似是知晓她为难,秦逸主动开口:“您若留下,臣让她们守口如瓶,无人敢言语。” “去办吧。”颜执安顺势答应下来。 秦逸是皇帝的心腹,岂会不知皇帝的心思,皇帝出宫一趟就将人带回来,分明是皇帝胡搅蛮缠的。 秦逸俯身退下去。 颜执安顺势在宫里留下来。皇帝醉了,必然要睡很久,颜执安掖了掖被角,去寻原浮生。 近来,原浮生托皇帝的福气,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内的藏书阁,这些时日便带了书回来彻夜苦读。 颜执安提着酒壶进来,放置在桌上,惊得书案后的人抬眸,她眯了眯眼睛,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你。”颜执安笑道。 她的笑容,带着释然,引得原浮生笑了,“被陛下缠得没有办法了吧,她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我猜是急于完成手中的事情好去找你,果然,不安分。” 桌上的酒坛还未启封,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原浮生望着挚爱,心中沉甸甸,站起身,提起酒壶,道:“走。” 两人在殿内摆了食案,宫人将晚膳送进来,各坐一方,原浮生亲自斟酒,摆手让宫娥退下。 她说:“待立后,我便回金陵去了。” 酒液澄澈,映着两人的容貌,皆非年少。 原浮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强压住心口的不甘,唇角生笑,颜执安凝眸,凝着她洒脱的举止。 “三娘,日后原家有难,我义不容辞。” “我原家不涉党争,若非助你,我岂会来京。有何需要你帮助的。”原浮生生硬地拒绝,笑容苦涩,趁着酒意,正视眼前的女子,道:“颜执安,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装便是十多年。” “你说,我若是死缠烂打,你会愿意吗?” 原浮生性子淡泊洒脱,与世无争,对于感情,也是心中记着挂着,不愿给颜执安增添负担,做不出寻死腻活的事情。 颜执安无奈,道:“你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我们虽是女子,生来肩负重任,你有原家书院,我为颜家前途。你没有野心,而我野心勃勃,我想与男子一争高低,我想告诉颜家人,我颜执安是女子,依旧可以做家主。” “三娘,你我都不是普通后宅女子,虽说柔弱,但不输于男子。不该为感情而降低自己的要求。” 颜执安坦然面对挚友,认真说:“没有陛下,你是原山长,我是左相。” 依旧不可能的。 原浮生抬手,饮尽杯中酒,吞尽苦涩,说:“但你为了她,放弃你半生追求,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若为我放弃半生追求,我自然放弃原家书院。得一挚爱,数辈所求。 颜执安沉默,端着半杯子酒水,指腹按着瓷面,心中跌宕起伏,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她与她,相识二十年,可感情一事,谁又能说得清。 “三娘,我喜欢她。”颜执安与自己释怀,抬首望向挚友,“我不愿承认,可在我心里,我甘愿放弃官位权势。” 一句话,让原浮生笑了起来,泪水盈眶,偏偏倔强得不肯让眼泪水落下。 她给自己斟酒,笑道:“所以,你心里从未有过我。” 九娘愿意为循齐放弃权势,却不肯将她放进心里。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原浮生笑着抿了口酒,神色怅然,却又觉得酒水辛辣,刺得眼泪流下来。 “三娘。”颜执安轻唤一声,话在口中止住,对方唇角含笑,“那年我见到你,我在想,四夫人美丽,四爷儒雅俊美,他们的女儿,合该这么美丽。” “后来我在想,好看又如何,金陵城内不缺美丽的女子。” 她笑了,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我想过,我可以去你家提亲的,再不成,我入赘颜家也成。但你走了,匆匆回来,匆匆离开。” 颜执安低头,她说:“颜执安,我也为你不嫁,你为何不心疼我呢。” “三娘。”颜执安口中苦涩,无言以对。 她顿了顿,阔然长叹,道:“三娘,我办不到。” “是呀,你听到她伤重时,骤然痛悔,我想,陛下若不在了,只怕你也不会独活。” “同样,陛下若不是陛下,只怕在你假死那时,也跟着你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 原浮生心中发酸,却又不得不承认:“我为你病过一回,但做不到追随你而去,年少无知,她可以,我做不到。” 她是山长,肩负着重担,若没有原家,她必然会去找她的。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明月慢慢地爬上来,银辉耀人。 颜执安记不清自己喝到第几杯了,直到酒坛空了,她才罢手,但此刻神色清醒。 “三娘,这一世,是我对不起你。” “怎地,来世给我?”原浮生好笑道,“不必,我来世不想遇见你了。” 颜执安不免笑了,想起以前的过往,心中动容,“我欠你良多,你放心,我活着,必保你与原家书院。” “闭嘴,你这么说不过是安慰你自己罢了。”原浮生十分不悦,“我与你的事情,扯上书院作甚,颜执安,你欠我的,不用你还,你也还不清,我会让你终生愧疚,让你余生提起我原浮生三字时便觉得愧疚。”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举起酒杯,却发现空了,对外唤道,“来人、来人……” 原浮生却拂落酒杯,酒杯在食案滚了一圈,掉了下去,啪嗒一声,惊得两人心口一颤。 “碎了,也好。”原浮生无端浅笑,随后看向颜执安,“别喝了,你我都不再年轻。” 颜执安没有回话,痴痴望着地上的碎片,似有什么东西碎了,让她握都握不住。 原浮生站起身,脚步虚浮,转身看向今夜的明月,歪了歪头,说:“九娘,这么多年来,今晚的月最圆。” “三娘,眼睛不好就去吃药,这是半月。”颜执安狠狠嘲讽她,笑过一通,猛地停了下来。 古来明月寄托相思。 她阖眸,周身无力,一时间,如同被重拳打过一般。 “颜执安,你真的愚蠢。”原浮生嫌弃一句,“非要我说明白吗?日后,你该聪明些,若不然陛下也会嫌弃你。” “她不会!”颜执安笃定,念起循齐,不由展颜,原浮生回首望她,眼中带着痴迷。 烛火落满身,她是那么美丽,恍惚间回到多年,二人初遇,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稚气。 十二岁的颜执安,青涩端庄,像是初升的明月,弱小而裹挟着辉煌。 原浮生立于眼前,颜执安坦然面对,两人对视,一人清雅温润,一人裹挟锋芒。 颜执安站起身,酒意撩人,让人总有几分兴奋,她看着明月,想起龙床上的皇帝,道:“我不与你喝了。” “急着去看她?”原浮生讥讽一句,借以遮掩眼中的痴念,哀叹一声,道:“你也会有今日。” 颜执安瞥她一眼,不予理会,“我要走了,你自己早些休息。” “知道。”原浮生摆摆手,自己复又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赏月。 颜执安到底放心不下她,唤来秦逸,好生照料她。 她走后,秦逸入殿,轻声询问:“祭酒,可要去休息?” “我要赏月。”原浮生的回答有些生硬,甚至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赏月。”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让秦逸无法拒绝,只能拘谨地坐下来。 秦逸坐下来后,原浮生依旧昂首,神态肃然,似乎在祈祷什么,虔诚而美好。 等了片刻,秦逸询问:“祭酒,可要歇下?” “秦逸。”原浮生正经地唤她,告诉她:“我没有醉,不必担心我。” 秦逸不敢答应,太傅吩咐过的,只能继续陪着她坐。 然而秦逸整日忙碌,伺候皇帝,心惊肉跳,哪里有什么心思赏月,看了两眼月亮反而开始困了,索性托腮先眯会儿。 酒醉的人不困,陪伴的人反而困了,原浮生蹙眉,走过去,习惯性给她诊脉。 秦逸猛地惊醒,手被人握住,虚惊一场,道:“祭酒,我无事。” “困了就去休息,干耗着作甚,年轻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原浮生惋惜,唇畔带了一缕浅浅的笑容。 不想秦逸反驳道:“祭酒,我不是陛下,已非年少。” “哦。”原浮生迟疑一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更该保重自己的身子。” 秦逸不与她争辩,站起身,扶着她的胳膊:“我陪您去休息。” 原浮生见她坚强,这才勉强答应去休息。 闭上眼睛,眼前一黑,骤然睡了过去,酒醉好梦,她又梦到了十二岁的颜执安。 第124章 今日的喜酒,不喝吗? 酒醉的人沉沉浮浮,循齐定点醒来,捂着作痛的额头,挣扎着坐起来,刚一动,颜执安也醒了。 “头疼?”颜执安伸手给她揉着额头,刚一碰,循齐呀了一声,诧异地看着她。 颜执安神色柔和,给她揉了揉,“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循齐笑了起来,下意识靠过去,颜执安伸手抱着她。 两人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温度,清晨起来,无疑是最好的礼物。 揉了两下,循齐坐了起来,道:“你再睡会儿,等休息好了,让人送你回去。” 明日便要大婚,明晚就可以见面,循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颜执安也跟着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宫娥鱼贯而入,秦逸在外等候。 “好。”颜执安伸手去拨弄锦帐,手刚碰到,就被循齐握住。 天色还没亮,寻常人都在睡觉。循齐不舍她这么早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的手,“你睡。” “不用的,都醒了。”颜执安轻轻摇头,注视她的眉眼,目光往下,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循齐转头看着她,眼中带了光,澄澈无比,颜执安自顾自起榻,掀开锦帐。 “不用你来的。”循齐轻叹一声,刚说完,对方将手伸来,莹白的掌心,让她心生欢喜。 朝是你暮是你,如何不欢喜呢? 循齐握着她的手站起来,秦逸将衣裳送来,颜执安接过衣裳,她急道:“你可以晚些出宫,不急的。” “是不急。”颜执安轻笑一声,抬手抚摸她的肩膀,继而抚上耳朵,轻轻地捏了捏,“今日不要出宫了。” “知道,听你的。”循齐面上显笑容。 皇帝展颜,露出女子的柔美,眉眼风情,也让人侧眸。 颜执安望着她,心中发软,“我明日就来了。” 这么一说,循齐面上的笑容越发无法遮掩了,她说:“陛下笑一笑,很美丽。” “啊?”循齐疑惑,眼中茫然,颜执安笑了,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落下一吻。 这日清晨,皇帝心情格外好,臣下怪*异,唯独季秦明白。 老师又给小皇帝灌了迷魂汤。 下衙后,季秦与应殊亭一道去太傅府上。府上人多,入门便觉得格外热闹。 秋日里本该萧索,可廊下一盆盆盛开的牡丹花,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色。 往里走,一排排的花卉,姹紫嫣红,十分喜人。 季秦看着艳丽的花瓣,嘀咕一句:“颜家当真是富有,这些花,最少上万两银子。” 春日里牡丹明艳,可这是秋日,培育艰难,光是气候温度便难以掌握,需要搬至暖房里悉心照料。 放眼去看,遍地都是盆栽的各色牡丹花,且牡丹难得,更费钱。 “是吗?这些算不得什么,你可知晓皇后陪嫁多少?”应殊亭笼着手,笑容淡淡,话音中带着几分神秘。 季秦疑惑不解,“多少?我听说这几日颜府来了许多外地马车,是给皇后的嫁妆?” “死物有什么好用呢,真金白银才是厉害的。” 应殊亭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她出身世家大族,世家看似显赫,底蕴悠长,多是一代一代积累而来的。财产多,若是古籍玩物多,真金白银也有,但一次性能拿出数万两的可不多。 她提醒师妹:“颜家可是拿出上百万两。” 季秦:“……” “这么多?” “这是金陵颜家给的,老师身价几何,你不清楚吗?”应殊亭轻叹一声,眺望满地牡丹花,这些都是真金白银。 颜家的家底与老师的家底,可不是一件事。 季秦咧嘴笑了,“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照你这么说,老师入宫,富了皇帝陛下。” “可不是。”应殊亭伸出两根手指,在季秦面前晃了晃。 季秦瞠目结舌,慢慢地吞了吞口水,“我当时怎么不追求老师呢,若是老师答应下来,我也是一夜暴富啊。” “你?”应殊亭嘲讽她,“你有陛下年轻吗?你有陛下美丽吗?你有陛下聪慧吗?” 季秦:“……” 两人争执一路,被婢女领至书房外,老师站在书房前,隐于夕阳中,姿态清和。 “老师!” “老师!” “你们来了。”颜执安收回视线,笑容温和,添了几分女子的韵味,“进来坐。” 季秦诧异,捅了捅师姐的胳膊,“怪了,老师今日这么温柔,她不拿戒尺打我,我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应殊亭瞥她一眼,“你又惹老师生气了?” 季秦闭上嘴巴,当做没有听到,她好心送铃铛,结果呢……在老师家里跪了半夜,膝盖都青了。 三人进入书房,应殊亭将自己的贺礼奉上,“恭贺老师大喜。” 颜执安笑了,“你们来了,今晚可要留下饮一杯?” “今晚不宜饮酒。”季秦嘀咕一句,说完,就被师姐捏了胳膊。 “也罢,随你们。日后有事,入宫可寻我。”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看向季秦:“你媳妇找到了吗?” 季秦沮丧,耷拉着脑袋,“都跟着人跑了。” “羌族太后呢”颜执安含笑。 季秦睁大眼睛:“您怎么知道的?” 颜执安说道:“陛下说你府上有位奇怪的女子。我猜,便是羌族太后。羌族求娶我朝公主,不让你去和亲。” “不要啊、老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带坏陛下了,再也不给陛下送小玩意儿了……” 一旁的应殊习惯性捂住自己的耳朵,拿脚踢了季秦一下,“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季秦擦擦自己没有眼泪的眼角,“老师,我在京城挺好的。” “你出去,我与应相有话说。”颜执安也是觉得头疼,索性将人赶出去。 季秦哼哼唧唧走出去,出了书院,站在月亮门下,沐浴在夕阳下。 待了片刻,应殊亭才走出来,忧心忡忡。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应殊亭不想回答,走了两步,小师妹还在,她伸手拉了一把,对方嬉笑着问她:“老师给你钱了吗?” 应殊亭:“……”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给什么钱,说了些应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怎么一天到晚要钱啊。” “师姐,我后悔了,我当年见到老师的时候,我应该去表白去求亲。” “那老师早就将你轰出京城。你以为老师看得上你。” 季秦不快:“我不就年少大些,你说陛下怎么不喜欢我呢。” 应殊亭脚下踉跄一步,险些摔了出去,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妹:“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履历,再看看老师的过往?” 季秦讪讪一笑,怎么还认真了呢,真是无趣,她忙说道:“我不过是玩笑罢了,怎地还认真了。” “你也知道是玩笑啊。好师妹,你最好离陛下远一些。”应殊亭提醒她。 季秦的性子,爱沾花惹草,尤其是见到好看的姑娘,挪不动路,非要上前搭讪。 “我又不喜欢陛下,我只是喜欢陛下的权,老师的钱罢了。”季秦叹气一句,觉得自己路太难走了,“老师成亲,以后谁养我了。对了、有件事……” 她恍然一颤,拉着师姐的手道:“杜孟、杜孟喜欢陛下。” **** 今夜,月明星稀。依稀可见,明日是个好天气。 明日,皇帝立后,帝后大婚。昭告天下,先祭天再祭祖,万民朝拜,最后便是合卺礼。 每一步,都代表着权势。 杜孟熟读律法礼法,对于明日的章程,倒背如流。 月影孤单,明月高悬,星辰无法遮掩明月之光,她阖眸,周遭寂静无声。 她活着,带着罪孽活着。她给自己判处死刑,最后,沐浴皇恩下,带着皇帝的欺盼活着。 初见皇帝,她脸色苍白,病弱凝于一举一动中,更像是大病未愈,让人心生怜惜。 诉说自己最痛心的事情,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杜孟睁开眼,望着明月,遥遥一笑,皇帝陛下。 夜间,有人兴奋有人失落,亦有人不满,一夜转过。 原浮生出宫去了,带着贺礼来到太傅府上,今日府上宾客众多,颜家陈家两姓的人皆聚在此地。 她踏过热闹的前厅,来到主院,院子里站了些奔走的孩童,嬉笑怒骂,不过十余岁。 看着面前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稚嫩、青涩不说,她们带着她曾经有过的天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 “原山长。” 原浮生回头去看,颜执安一袭红衫,立于门后,鲜亮的颜色衬得她年轻了些。 “我还是喜欢你喊三娘。”原浮生说着笑话,将手中的贺礼奉上,“祝福的话没有,我希望你余生无忧,长乐安康。” 少女们的嬉笑声夹着原浮生的低语,恍然似梦。 颜执安接过贺礼,退后一步,“进来说话。” “不必了,我不想见到颜氏皇后。”原浮生轻叹一声,“我可以容忍太傅与陛下亲密,无法在颜执安成为皇后之后而无动于衷,我们日后便不见了。” 颜执安握着贺礼的手猛地一紧,道:“好。” 原浮生最后看她一眼,慨然一笑,旋即转身,抬脚离去。 满院花卉,掩藏秋意,衣袂一角融于花瓣中,原浮生大步离开,最后,身形被月亮门藏住。 颜执安久久站立,眼眶发热,魂不守舍地回到内室,珍惜地抚摸对方的贺礼。 陈卿容匆匆而来,见她还没穿衣,急道:“礼部迎亲的人来了。” “知道了。”颜执安低低答应一声,将东西放在妆台上,嘱咐母亲:“您待会将这东西放入箱子里,跟随我入宫。” “行。”陈卿容漫不经心地答应,哀叹一声,道:“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将你嫁出去了。只是对方……”不大满意。 颜执安心神跟着一颤,不悦道:“您想要什么女婿明帝陛下还是惠帝陛下?” 一句话吓得陈卿容摆手,“别闹,我觉得你的选择很不错。” 不比不知道,比较才知晓,小皇帝很好,甚至堪称完美。 甚好甚好。她急忙说道:“礼部在等你了。” 颜家门口已有重重禁卫军守着,不仅此地,入宫的路上,同样都有重兵把守,莫说是刺客,等闲人也无法靠近。 一路上,风波不起,入宫门,接受封诏,皇帝早早地在大殿等候。 随后,按照章程,祭祀天地,朝臣跟随,祭告先祖,再是朝臣祝贺跪拜。 帝后同坐,万民跪拜,自此,皇帝立后,中宫有了主人。 最后一礼,入中宫,饮合卺酒。 两人都累了一日,听着礼官说着繁杂的祝福话,循齐不得不不打起精神,略有些恍惚,立后比登基还要累、 她心里埋怨一句,礼官还在这里说,她扫了一眼,突然间,手被人握住,熟悉的温度让她慢慢安定下来。 又等了一盏茶时间,礼官念完了,给二人行礼,接着合卺酒。 两人喝过酒,礼官退下去。 循齐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心虚地瞄了眼身侧的人,颜执安好笑道:“你怎地还做贼心虚呢。” “哪有。”循齐嘀咕一句,带了些鼻音,认真地凝着她,道:“你今日妆容,很好看。” “过于艳丽了,我去更衣,你等我回来。”颜执安素来素净,不喜明艳的妆容,如今礼成,想去梳洗。 她要走,循齐有些急了,道:“我还没看够呢。” “你看了整整一日。”颜执安戳破她的谎言,祭天之际,礼官读诏,她就这么看着她,一点不知道收敛。 循齐不肯,欲去抱她,不想她伸手拒绝,循齐诧异,见到了满殿宫人。 “下去。”循齐提高声音。 秦逸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今夜还要赐宴,您与太、与皇后同行。” 循齐想起来了,皇后还要接受百官家眷的朝拜,她这才松手,“那你去更衣,我等你回来。” “好。饿了自己去吃东西。”颜执安轻笑一声,习惯性摸摸她的脸颊,柔软细腻的肌肤带来几分贪恋,让人舍不得放手。 颜执安不舍也该放手,心底掀起点点失落。她欲离去,皇帝却在傻笑,她道:“她们看着呢。” 循齐便不笑了,端正地坐好,明亮的灯下,衬得年轻的脸蛋明艳昳丽。 “陛下,可要吃些东西?” “有面吗?让小厨房去做,端来,朕与太、不,是皇后,一道吃。” 皇帝粲然一笑,一扫往日的阴霾,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秦逸被她真诚的笑容感染,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陛下满心欢喜地立后,中宫有了主人,日后也会高兴。 循齐在桌旁守候,困得眯了眼睛,外面天色黑了,中宫各处的灯笼也亮了。 中宫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循齐小憩片刻,再等着皇后回来,届时一道去见群臣。 她阖上眼睛,天地暗淡,接着,树影遮掩,林子里有一人茫然走着。她很累,走了很久,兜兜转转走不出去。 山间辽阔,树影密集,似遮天蔽日,让人永远地活在黑暗中。 她茫然走着,拼命去找出口,徒步寻找,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都疼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很累很渴,拼命呼唤,无一人回应,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陛下……” 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她抬头,看向枝头,那里没有人。 “小齐。” 循齐猛地一颤,口干舌燥,耳畔传来颜执安的声音,“累了吗?” “不累。”循齐立即反驳,努力端坐起来,喉咙发干,口中也是苦涩,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你回来了。” 她这样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颜执安给她拿了水,“现在还睡不得的。” “我知道,今晚还有很多事情呢。”循齐随口回了一句,说者无心,听者心口跳了下,徐徐转首,当做没有听到。 秦逸将人都来了,急忙让人传膳食。 循齐忙了一日,走走跪拜,跪天跪祖先,累得晕头转向,她接过筷子,埋怨一句:“你说,立后怎么那么麻烦,还有啊,为何要在此刻接受命妇朝拜,明日不成吗?后日不成吗?” 她嘀嘀咕咕诉说不满,宫娥们吓得大气不敢喘,颜执安听后,看她一眼,就这么一眼,她便低头不说了。 两人静静地用晚膳,循齐吃了两口,凑到皇后面前,道:“不如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 “陛下觉得呢?”颜执安放下筷子,提醒她:“天才黑呢。” 循齐嚼着面条,恨恨地咬牙,“日后朕要改了这等规矩,遭罪。” “改了作甚,还想再立后?”颜执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秦逸瞧见陛下不说话了,脸色憋得通红,还有几分说错话的无措,透着些许可爱。 “对不起,我说错了,你别放心上。”皇帝道歉,歪头去看皇后,坦诚说:“我刚刚就是说错话了,改与不改也没什么要紧的,与我没有关系了。你说,对吗?” 皇后没搭理她,低头吃面。 秦逸本以为此事过去了,皇后沉默,皇帝就改消停,可皇帝没有消停的意思,放下筷子,将凳子挪了挪,挪到皇后一侧,贴着她,继续道歉。 秦逸:“……”锲而不舍的精神值得学习! 许是被缠久了,颜执安才回她一句:“不吃了?” “吃。”皇帝呼吸加重一分,低头咬着碗里的面条,吃了两根,内侍长在外高呼,“陛下,时辰到了。” 颜执安放下筷子,宫人递来湿帕子,循齐也跟着放下筷子,她不悦道:“再吃两口。” 刚刚话多,面条就吃了几根,中午没吃,等会还要喝酒,胃怎么受得了。 循齐依照她的话,低头又扒拉两筷子才放下。 秦逸目送帝后离开,远远地还是听到了皇帝道歉的话:“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道歉,好不好?” 还没喝酒呢,脑子就开始不灵光了。颜执安不得不开口:“你怎么揪着不放。” “咦,你不生气了?”循齐诧异。 颜执安道:“生气,气你口无遮拦。” 循齐无奈,踏上宫车,扯下车帘,故技重施,刚低头,颜执安就抬起她的下颚,“你往哪里蹭?” 循齐:“你身上。” 颜执安捏着她下颚上的肌肤:“我有让你蹭吗?” 循齐:“没有,我有让你捏我吗?也没有,那你亲我一下。” 说得理直气壮,将颜执安逗笑了,循齐也跟着笑。下一息,看到她发髻上的凤钗,呆了一瞬,随后仰首认真去看。 凤凰惯来是中宫的象征,凤钗也只有皇后独有。 她轻叹一声,道:“你咬我一下?” “不是梦,不用咬的。”颜执安提醒她,怎么那么呆呢。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嘈杂的声音传来,今夜,颜陈二家的人都可来赴宴,这是皇帝特许的。 帝后一道下马车,步入宫殿,方才还在闹腾的殿宇顷刻间安静下来,众人跪拜。 听到那句‘皇后殿下千秋长乐’时,循齐扭头看向对方,颜执安不语,但一抹红悄悄爬上耳间。 待落座后,循齐悄悄地说:“我今夜不喝酒。” 颜执安莞尔:“今夜可以喝点。” “我依旧喝了合卺酒,不能喝了,醉了不好。”她小小声地抗议,提醒身侧的人:“我醉了,你今晚就跑了。” 颜执安:“……” 帝后说着悄悄话,皇后三两句,被皇帝说得脸红不敢抬头,微微侧脸,不想听皇帝唠叨的话。 皇帝絮絮叨叨,颜执安忽而将酒杯递到她的嘴边:“今日的喜酒,不喝吗?” 循齐反握住她的手腕:“不喝,我不上当。” “喝一杯也无妨。”颜执安循循善诱,凝着她嫣红的唇角,继续劝:“不碍事的。” 第125章 我是你的妻! 皇后的迷魂汤,让人无法拒绝,尤其是她面容含笑,十分温柔。 循齐喝了合卺酒,知晓自己的酒量,再来几杯,必然会醉。但是酒杯就在眼前,她迅速去想应对之策,反握住皇后的手,将酒杯推过去,递至她的唇角上。 颜执安:“……” “不喝算了。”她放下酒杯,敛眉看向臣下,带着平日里的威仪。 颜执安神色宁静,气势微敛,她做官多年,这些朝臣多数是她提拔而来的,些许老臣也知晓她的手段。 新帝旧臣,两人都不是好招惹的。颜执安假死前处事尚有几分温和,回来后,行事也带着雷霆之势。 这回立后,有人抗议过,甚至有人辞官,皆不能让二人改变心意。 今日赴宴的朝臣皆是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那些硬骨头就算位高权重,皇帝也没有给其颜面,不准其赴宴。 皇帝行事越发独断,朝臣敢怒不敢言,唯独盼她立后之后,稍作收敛。 朝臣们面色忧愁,陈家的少女少年们满面喜色,打量皇后,又打量皇帝,胆子大者上前敬酒。 她们年少,让肃然沉寂的殿宇热闹起来,她们来敬酒,循齐也喝,但自己杯中是水。 年少人下去后,季秦上前恭贺,“小师娘,恭喜您上位了。” 循齐托腮凝着她,眉眼如画,容色美丽,季秦轻轻一颤,忙道:“您别这么看着我。” “怎么了?”循齐端坐身子,“朕今日不想喝酒。”不能喝酒,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三杯就睡觉。 季秦转而给老师敬酒,颜执安喝了,反而嘱咐她:“日后行事多看顾杜孟。” 杜蒙耿直,不懂变通,她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用起来很方便。 但颜执安本意不想让她做刀,而是可以拥有正常的生活。 “是,学生记住了。”季秦拿着空酒杯退下了。 季秦在前,旁人也大着胆子上前,颜执安的学生也多,三五成群,声声尊敬,算得上桃李满天下了。 一杯接着一杯酒,殿上气氛和乐,皇后从容,皇帝眉眼舒展,两人面露笑容。 杜孟居末位,她走上前,给帝后行礼,敬老师一杯酒,说些恭喜的话。 酒过三巡,席便散了,众人离开,帝后乘坐车辇回中宫。 中宫内张灯结彩,一路走来,皆是花香,从宫门口至寝殿门口都是盆栽的牡丹花,花香四溢,让人如置春日。 廊下猩红的灯火十分喜庆,照得廊下亮堂堂。 循齐入殿后,便爬上床,刚上去,就被人喊下来,乖巧地褪了外袍,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不去洗洗吗”颜执安耐心提醒她,“你可没有酒醉,去洗洗。” 如今有人管了,循齐又爬了起来,觑她一眼,道:“那你等我回来。” “等你。”颜执安好笑道,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她跑了。 她无奈提醒皇帝:“我已是皇后,还能去哪里,洗慢些,不用着急的。” 循齐还是看她一眼,由秦逸扶着离开。颜执安则去铜镜前卸下珠钗,当看到凤钗时,微微一顿。 多年前初见先帝时,她便是头戴凤钗,人人都羡慕先帝福气好,二嫁竟成了皇后。 她静静地看着凤钗,指腹抚摸过凤凰纹路,先帝若知晓她与陛下结成连理,只怕在阴曹地府也要唾骂她。 先帝看重她,信任她,将女儿托付于她,最后,却成了这般模样。 铜镜明亮,映照颜执安姣好的面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筹谋过、挣扎过、甚至放弃过。兜兜转转三年,她还是走上这一步。 民间百姓谩骂她,昔日同僚唾弃她,旧日的学生也多是为耻。 她抬手,复有将凤钗插入发髻中,如今,她是皇后。 是女帝的皇后颜执安。 先是我朝皇后,再是颜执安,最后才是颜家的家主、女儿。 烛火烧得明亮,燃烧自己,带来光明。她坐了许久,久到外面传来皇帝的声音,她似醒悟般将凤钗取下。 循齐沐浴后,洗去一身酒气,按照宫娥的意思,换了一身红色的寝衣,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 “可要我帮你”年轻的女子笑意融融,裹挟着欢喜,她的情绪感染到了颜执安,她跟着笑了,道:“不用,我很快就好了。” 循齐没有走,颜执安站起身,令她坐下,抬手给她挽发髻。 二十岁,恰是最好的年岁,正值芳华,长发柔软地散落在肩膀上,她以手为梳,慢慢地梳理。 红烛在侧,人影重叠,这是她们的洞房夜。 循齐莫名紧张,头皮上还有颜执安柔软的力道,她吸了口气,双手怪气地放在膝盖上。 梳发后,颜执安收回手,凝着她,“好了。” 循齐低头,腼腆地笑了,欲站起来,颜执安伸手去扶她,这些时日以来,她总是会在她起身的时候来扶。 时日渐久,她已习惯自己右腿无力了,她不在乎,眼前人在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颜执安的眼中染了些愧疚,循齐察觉她的想法,以温和的笑容阻止她,“眼下,很好了。” 哪里就有十全十美呢。 “你陪着闹,不曾放弃,我已经很满足了。”循齐握住她的手腕,这么多时日以来,她知晓她的心意。 她回来,是心里有她还是关心天下苍生,她已不在意了。 只要人在自己身边,她就满足了,何必去想那么多,让自己难受,让她痛苦。 “不是闹。”颜执安下意识反驳,“陛下,这不是闹,这是立后,事关天下民生,朝堂纲常。” 她的话,让循齐无地自容,几度抿唇,“我知道你在意我……” “我是为你回来的。与朝廷无关。”颜执安语气清和,“你抬头看着我。” 循齐照她的话抬头,紧张到额头生汗,“我回京城之前与母亲说过,我后悔了。” 后悔离京,也低估皇帝对她的喜欢。 年少无知,喜欢自己的长者,究竟是贪婪亲情还是男女感情呢? 她以为是前者居多,时间证明,想法错了。 “母亲骂我,说我不该离京,说我不该放弃你。她说,只要我愿意,哪怕让背骂名也可,她可以不管不顾地支持我。我后悔莫及,母亲依旧支持我。” “循齐,我待你也是如此。我起初以为我对你,只是母亲对女儿的疼爱,是亲情,我可以弥补你多年来缺少的母爱。仅此而已。我曾是你的母亲,是你的长者,哪怕没有血缘关系,我依旧希望你好,希望你做明君,也希望你高兴。” “你不知道骂名会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敢想象,揭露感情以后,你会背负怎样的骂名。” “两者交融后,我决定离开你,右相死了,你病了半月,我死了,你也可以走出来的。” “后来四度进山,我慢慢知道我对你不是母亲对女儿的亲情,是感情,是将你放在心上的感情。我错了,错得十分离谱。我想我是喜欢你,依旧希望你好,没有我,你还是会过得很好。” “季秦来后,我、悔恨交加,我用以为你好的方式伤害了你。来的路上,我在想,你要什我都满足你,我希望你活下去,哪怕你要立后,我都可以帮你。” 她剖析心意,说了许多话,直到一滴眼泪滑下来,烫得循齐心口发疼。 循齐慌张地伸手给她擦,浑身都跟疼了起来,“我、我不怪你。” 颜执安笑了笑,安慰她:“所以,不用害怕,我不会走了。” 循齐感觉心口被堵住,胸口发疼,笨拙地抱住她,将人拥入自己的怀中,“你中毒那回,我便迈入雷霆之区了,我拼命想要救你,也是救我自己。” “你太聪明了,我骗不了你。”颜执安微笑,看着她的侧脸,轻声告诉她:“循齐,别怕,我已是你的妻子,昭告天下的妻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会走的。” 循齐拼命点头,“我知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对不对?” 颜执安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回归正途,循齐心中雀跃,望着她,抵着她的额头,心中柔软,道:“在这里不成,得去榻上。” 屏退宫人,室内生光,起伏的锦帐扯下来,遮掩榻上的风光。 锦帐上映照着两人的身影,颜执安伸手,至腰间,下一息,循齐握住她的手的,道:“我来。” 颜执安轻笑,笑得她心中发颤,手心生汗,“不许笑。” “你来。” 循齐伸手,去脱她的衣襟,手却颤抖,努力去解开衣带,颤抖了两下,反而打了死结。 “我来罢。”颜执安语气缓和,莹白的手指轻轻地拨弄一番,道:“这样解,你别抖。” 循齐深吸一口气,脸色不由发红,下一息,颜执齐捧起她的脸颊,俯身亲上唇角,循齐一紧张,手扯开衣襟,露出肩上雪白的肌肤。 顷刻间,美**人。 唇角相贴的瞬间,心口无端发热,红烛噼啪作响,惊得两人同时停了下来。相视一眼,循齐鼓起勇气,俯身倾靠过去,掌心拂过肩上的肌肤,引起阵阵颤。栗。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压着心悸,黑发垂下,遮掩胸。前雪白的肌肤。 纤细的手指落在肩背上,慢慢地将人扶着躺下,她抵着对方的额头,呼吸相融。 人就在跟前,先紧张悸动,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别看我。” “你这么好看,不能看吗?”颜执安唇角微抿,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引导,落至自己的小。腹上。 第126章 晚上可以的。 颜执安的引导,像是给予循齐极大的鼓励。彷徨之际,得明灯引路。 周岁之前,她有母亲,是她年幼小,记不清事情,那一年里,也是有人将她视如珍宝。 周岁之后,她亦有疯子。疯子虽贫寒,可她熟读史书,满腹才华,教会她生存的本事。 后来,她遇到了骗子颜执安,又有明灯般的老师。 若无暗淡的两年半生活,她的一生,也算是圆满的。 衣衫褪尽,肌肤触碰,沉浮之中,恰如一场对弈,酣畅淋漓。 她的吻落在颜执安的身体上,掌心拂过每一处柔软的肌肤。 她凑到她的耳边,吻着她的耳后肌肤,与她十指紧扣。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指腹拂过她的手背,柔软的一面,让人爱不释手。她收回自己的手,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拂过眉眼,拂过唇角,最后被皇帝扣住。 她惊地一颤,皇帝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上、鼻梁,唇角上,合卺酒的味道似有残留,酒香与女子身上的芳香融合,让人沉迷。 颜执安轻叹一声,脖颈微疼,“别、别咬。” “你叹气作甚?” 颜执安不予回答,羞涩偏首,循齐不肯错过她的表情,歪头追寻着她的视线:“嗯?” 不说话了。循齐俯身,在她肩侧轻轻咬了下,她立即望过来,又羞又恼,循齐粲然一笑,触及眼前的笑容,她便又心软了。 她总是盼着她好,盼至最后,自己也深深陷入进去。 她总是不愿面对不愿去想,可又不得不面对。 皇帝的手拂过她肩膀上的肌肤,朝下落去。 **** 帝后大婚,休朝三日,中宫内落了只鸟,叽叽喳喳叫了一个早上。鸟的羽毛呈现七彩的光,飞过一圈,落在门槛上,下一息,被套住,丢进准备好的鸟笼里。 小内侍看着笼子里的鸟,惊讶它的羽毛之美,叹道:“这只鸟,可真是好看。” 秦逸瞧见了一眼,小内侍巴巴地献给她看,她也是惊讶,道:“像是画出来的一般。” 清晨雨露被一缕阳光晒干,中庭内一片喜色,秦逸提着鸟,将鸟挂在廊下,这么好看的鸟,想来陛下也会喜欢的。 殿内静悄悄的,颜执安已起身更衣,皇帝趴在榻上,双手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扭头看着妆台前的人。 随后,颜执安起身,拍拍她的脑袋:“去帝陵,好不好?” “不成,不是我不孝,而是京城不宁,来回必然需要两三日的。万一出事,如何是好。”循齐语气低沉,身子挪近,脑袋顺势枕在她膝盖上,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红着宫装下掩盖着怎样的身子,循齐心中最清楚,她莫名笑了起来,很快就被发现,揪了耳朵。 “看哪里?” “看你。你好看。”循齐伸手,圈住她的腰,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腹,颜执安蹙眉,伸手托着她的脑袋,“别闹,该起了。” 循齐半起身,抱着她的肩膀不动了,“民间说今日该奉茶的,我们悄悄去你家,好不好?” “我家?”颜执安疑惑,民间的规矩是如此,但她是皇帝,哪能跑到臣下家里去敬茶的。 循齐不以为然,抱着她,心里都是她,目光落在脖颈的红痕上,不厚道地笑了,颜执安未曾察觉她的坏笑,踌躇一番,便道:“随你。” “那我更衣。”循齐语气欢快,收敛自己的遐思。她刚动弹,颜执安起身,立即去搀扶她,唤人去取衣裳。 秦逸捧了衣裳近前,颜执安扫了一眼今日的衣裳,也是红色的。 秦逸能至御前,心思敏锐,见皇后看过来,她及时解释:“内侍长说今日新婚,理该着红。” 内侍长经历过先帝的两次大婚,熟悉流程,将细节问题都吩咐秦逸。秦逸记性好,办事稳重,便及早备下了。 颜执安颔首,道:“我来。” 循齐打了哈欠,冷不防对上颜执安的眼神,忙收敛好,道:“我不困。” “你不困,我困。”颜执安嘲讽她,在秦逸看不到的情况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以示自己的不满。 循齐讪讪笑了,想起要紧事,忽而说道:“我将秦逸给你,如何?” “你的人,我要来作甚。”颜执安摇头。 “不不不,她是朕的人,宫里行走,旁人给她几分颜面,给你也好呀,阖宫事务,她也懂,你用起来也放心。”循齐急忙解释,秦逸此人忠心,无二心。 “日后再说。”颜执安语气淡淡,替她穿好外袍,摸摸她的脸颊,“我的事情,不用你挂心。” 她如今是皇后了,后宫事务,自然她来管,不需要皇帝日日惦记的。 循齐握着她至于自己脸颊上的手,心中生暖,不顾宫女在侧,伸手去抱着,嘀咕一句:“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我知道,你不喜欢的。” “我哪里不喜欢?”颜执安好笑道,最后一句,带着鼻音,像是*委屈。 “你不喜欢这里的,我知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昨晚又胡思乱想,你的心思怎地那么重呢。我昨晚与你说的,都忘了吗?” 念起昨夜,循齐复又笑了,脸颊贴着她颈侧的肌肤,道:“我怕你不高兴。” 颜执安安慰她:“我很好,怎么会不高兴,情绪使然,心中念着的,想着的,怎么会不高兴呢。反是你,想得太多了,心思该放在朝政上。” “不要,我想放在你的身上。”循齐拒绝,抱住她轻轻地晃了晃,“九娘。” 听她喊九娘,颜执安想起两人之间的年岁差距,莫名羞耻。 能唤九娘者,皆是家中长辈或兄长姐姐,皆比她年长,如今她巴巴地来喊,总是不适应。尤其是经历过昨晚,十分羞耻。 循齐不知她的心思,嘀咕地又喊一句,下一息,颜执安捂着她的嘴:“我让人去通知母亲,准备午膳。” 说完,她落荒而逃。 廊下多了一只鸟,翅上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光彩,颜执安一出殿就看到了,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她望着鸟,鸟儿在望着她,她似有所想,回头看着象征母仪天下的殿宇,叹道:“关它作甚,放了。” 秦逸说:“此鸟脱俗,陛下指不定会喜欢的。” “她不会喜欢的。”颜执安笑了,与秦逸说:“她是皇帝,哪里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 她呀,在不知不觉中已威仪四方,成了果断勤勉的帝王。 秦逸闻言,让人放了,看着鸟儿欢快地飞入空中,皇后的面上露出些温柔的笑容。 这一刻,秦逸像是明白了什么。 皇帝走出来了,秦逸忙去扶,皇帝摇首,粲然一笑:“朕自己可以走。 她拒绝秦逸。 但在皇后走来时,她自己主动将手递过去,由着皇后扶着她。 秦逸眨了眨眼,果然,陛下变了,不再是以前沉闷独立的性子了。 循齐出来只看到鸟笼,但没有多问,她素来不在意这些小事,她的眼里只容得下皇后与天下。 两人简单用过早膳,乘车悄悄离开,今日有眼力见的大臣都不会入宫,故而,她们有一整日的时间。 入太傅府,昨晚还是热闹的庭院,今日只有三三两两打扫的婢女。 颜执安说:“母亲定将那些小辈骗出去玩儿了。” 果然,入了厅堂,只见长辈不见小辈。 陈卿容今日也是喜气,皇帝能来,大出她的意料,天子屈尊降贵,她能不高兴吗? 所以,她将碍事的小辈都去赶去街上玩儿了,发了话,黄昏才归。她二人至多午后边走,正好错开。 还有一事,她很不喜欢那些小辈盯着皇帝看,叽叽喳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万一想不开呢。 陈家的长辈近距离看着皇帝,恰是最好年岁,威仪是自然是,她们心中畏惧,常听说皇帝的事情,年岁小,但政事上严厉,压得皇室不敢造次。 她们对皇帝畏惧过多,本不敢去看,可今日的皇帝一袭红色对劲广袖的红裙,仪态好,眉眼带着笑,一派亲和之色,她们便多看了两眼。 循齐端了茶递给陈夫人,磨蹭了下,笑呵呵地喊了句:“母亲。” 不知为何,端着茶杯的陈卿容没出息的抖了抖,茶杯中的水险些晃了出来,造孽造孽,幸亏当年没让她喊祖母,若然就是打自己的脸颊。 喝了茶,给了红封,循齐看向长辈,道:“朕既娶了九娘,各位便也是朕的长辈,略备薄礼。” 话音落地,外面的婢女鱼贯而入,众人起身谢恩。 循齐看向陈夫人,略眯了眼睛,捏着红封,道:“朕给陈家的爵位,便是给夫人的礼物。” 陈夫人至此,已无甚念想,闻言,自然不会见怪。 她有话与女儿说,领着女人回主院,让皇帝自己去走走。 昨日大婚,院子热闹,今日依稀可见到昨日热闹的光景,一幕幕一重重花,看得陈卿容心口发酸。 她说:“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如何,你也该自己忍着。” 母亲如此郑重,与往日大不相同。颜执安沉默,她与母亲感情不算亲厚,当她需要母亲的时候,看不到母亲的人。 后来,她长大了,父亲死后,将母亲接到身边来奉养,自己也早就过了需要母亲呵护的年岁。 但她知晓,她的母亲爱她! 母女之间的感情,不需言明,她也可感受得到。她的母亲出身金陵大家,衣食无忧,一生无所求,为了她,殚精竭虑。 甚至险些背上欺君的罪名。 她思索道:“母亲,她与您想的不同。” 陈卿容不信,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的腿,难以复原,她可以走,但不能蹦跳不能疾走,甚至无法继续习武。” 当年,她为循齐挑选名师,送入巡防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循齐习武付出的代价。 天不亮便起,勤学苦练,她是女儿家,却强过男子。 她这样说,陈卿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是说、都、都好了吗?” “起初是好了,勤于练习即可,后来她出宫寻我,坐了我的马车,被刺客当做是我,遭遇刺杀,旧伤未愈,添了新伤。母亲,您总在担心她是否会负我,我、我在悔恨自己的无知、愚蠢。” 她再度剖析心意,让陈卿容无法继续开口,颜执安走过去,抱住母亲,安慰她:“您放心,我自有退路。” 陈卿容心中担忧,错过女儿眼中的一抹化不开的焦愁。 待颜执安回来,循齐不在厅内,寻了人来问,才知她去了主院。 皇帝站在廊下,望着浮云,听到脚步声,凝神看过去,唇角含了笑容。 “说好了?” 她站在那里,身形颀长,展露女子风华,与寻常无异,可这一幕,让颜执安心揪了起来,“外面风亮,进屋说话。” “我不喜欢在里面。”循齐摇首,看着屋里的一幕,莫名感伤,总是会想起曾经的事情,让人不开心。 颜执安颔首,“回去?” “用过午膳再走。”循齐摇首,这里是她的家,怎可来了匆匆就走呢。她反过来问:“夫人可是觉得我不可靠?” 颜执安笑了笑,循齐叹气,道:“朕就显得那么不厚道?” “哪里是不厚道,无非是担心将来我老了。”颜执安解释,“她为了我担忧,我也好生安慰过了。” “朕推恩颜陈二家,是给你寻找依靠。朕说再多的话,不如给你寻找依靠。”循齐认真地解释,做了皇帝,经历诸事,她知晓权势的重要,光是一个‘爱’字显得太过单薄。 她朝前走了一步,还没走第二步,颜执安已伸手来扶她,她笑了下,道:“所以,不必担心的。将来……” 她顿了顿,话止于口中,便没再说。 “母亲的担忧,我从未担忧过。”颜执安莞尔,惠帝与明帝,皆是专情之人。尤其是惠帝,登基五年,只爱皇后一人,可见其心思。他的爱,让先帝背负骂名。 两人入内,坐在榻上,婢女都被屏退,两人依偎着对方,享受难得的清净。 颜执安继续方才的事情,“我未曾见过明帝陛下,但见过惠帝陛下,他生得英俊,也颇有手段,说到底是一专情之人。但帝王专情,并非善事。所以那时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学他二人专情。” “只我料到,最后这句话,落在我身上。” 她无奈浅笑,面上多了一抹温婉,看向循齐时,眼角挑起,又添了笑容。 循齐痴痴地看着她,她说:“我不在意将来,哪怕你将来变了心,有了旁人……” 话没说完,循齐焦急地捂住她的嘴,狠狠摇头:“没有的、当真没有的。”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颜执安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忽而觉得自己幼稚,前几日竟然与杜孟生气。 其实,皇帝若有心思,自己会做,她对杜孟,着实无心。 然而杜孟的优势,便是年轻。她迟疑了下,循齐道:“你有心事?” “自然有心事,你的腿疾,山长离开京城,我们召名医如何?”颜执安换了心思,不再想杜孟的事情。 “随你。”循齐兴致阑珊,靠在她的肩上,周身慵懒,颜执安侧眸就能看到她面上如玉的脸颊。 两人静静待了片刻,也没有再说话。 午时,用午膳,都是长辈,陈卿容本就是开朗之人,说了些笑话,众人含笑。 循齐不言,感受着热闹的气氛,身旁有颜执安,她觉得自己是最快乐的人,至于腿疾,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说说笑笑,饮酒作乐,颜执安的酒量好,喝上三五杯也无事。 皇帝本不是多话的人,眼下也只是沉默,但她的眼睛明亮,时而弯弯,带着稍有的喜色。 午后,陈卿容也醉了,不肯离去,旁人陆陆续续散了,颜执安去扶她,她却推开,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没有喝酒,下意识想到什么,便道:“皇后,你先出去,我与母亲有话说。” “她醉了。”颜执安提醒皇帝,和醉鬼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让她说,她就不走。”循齐提醒她,“你去,我照顾好她。” 颜执安这才离开。 循齐起身,慢慢地走过去,陈卿容的目光被她吸引住,很快,看向她的腿上。 忽而发现每回走路,都是执安扶着她,如今她一人行走,确实不如常人行动灵敏。 她愣住了,循齐走过去,道:“夫人,您想什么,我很清楚,说再多无用,我会挑选陈颜二家的子弟,暗中培养,委以重任,这是她的依靠。我想,您应该明白的。” “你的腿……”陈卿容伸手去触碰,循齐没有躲避,道:“不能疾走罢了,夫人,我想留住她。” 陈卿容愕然抬首,似乎想想到什么,但很快,风吹了,怎么抓都抓不到。 循齐便走了。 她依旧走得很慢,努力保持平稳,走到门边,自己开了门,门前的人转身,衣袂蹁跹,恰是她最爱的一面。 “我让人送母亲回去。”颜执安看着她,放心不下,自己不能离开她,便想了折中的办法。 循齐摇首,道:“不必,我自己走,你先送夫人回去,我在车上等你。” “无妨的……” “你去送,我又不是孩子,哪里需要你时刻盯着。”循齐闹得红了脸,有些窘迫,扶着门口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按着木头,像是转移自己的尴尬。 见状,颜执安便不勉强,只说:“那你在这里等我。” “好,等你。”循齐便笑了。 颜执安入内去扶母亲,不想母亲抓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她无奈,道:“母亲,我送你回去。” 陈卿容看着她,又看向门口的皇帝,蹙眉道:“我还可以饮的,不算醉。” “您别和我犟,赶紧回去休息。”颜执安语气不耐,“陛下在等着呢。” 陈卿容眯了眯眼,起了较劲的心思,“你吼我?成亲一日就嫌弃我” 颜执安:“……” “好了,我扶您回去。”她耐心地哄了一句,不想对方不领情,反而推开她,道:“你爹从来不吼我,你爹对我很有耐心,不会为了旁人就催我,给我脸色看。” 陈卿容的醉态,便是大吵大闹,与皇帝不同,颜执安矮下姿态,“母亲,您醉了,我扶着您回来,好不好?” “不好,你陪我坐会儿。”陈卿容扶额,冷漠地拒绝她。 颜执安站起身,也是冷漠地看着她:“扶夫人回去,三月内不准饮酒。” 门口的皇帝没听到前面的话,只听到最后一句话,吓得莫名一颤,随后便见颜执安冷着脸走来。 她识趣地不开口,甚至吞了吞口水,下一息陈卿容朝门口丢了酒杯,“颜执安,我要告诉你爹,你不孝。” “年前都不准饮酒,酒库里的酒都送入宫里。”颜执安淡淡说一句,随后走向皇帝,“回宫。” 她冷面冷颜,婢女们沉默,就连皇帝都不敢吭声,默默地跟着她出府。 登上马车,循齐不语,缩在一侧,颜执安阖眸,收敛自己的气息,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皇帝:“怕了?” 循齐不敢回答,她又说:“吓到你了,我又不会罚你。” 她说得温柔,但循齐一个字不信,之前她喝酒,双手都挨了戒尺,比起陈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信我?”颜执安唇角含了笑,同她招招手,“你坐那么远做什么?” 循齐提醒她:“你上次还打我。” “我忘了。” 循齐沉默,看着她,触及她眼中的笑容,自己便没出息地靠过去,满心欢喜。 靠近后,颜执安捧起她的脸颊,一点点地吻上嫣红的唇角,她没有急躁、没有莽撞,而是用自己的温柔,慢慢地包裹对方。 她的靠近,让循齐心花怒放,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她。 长者自带温柔与亲和,颜执安的吻,没有年少者的霸道,温和如泉水,又如细雨拂过,润物细无声。 待松开,她微微喘息,抵着循齐的肩膀,自己先羞得难以抬首。 她的脸颊、耳朵、脖颈都染上一层绯红,再无方才的气势。她主动卸下气势,将自己冷厉的一面藏起来。 循齐被很好地安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耳朵,修长的颈间,一片雪白,这片雪圣洁无暇,蜿蜒至衣襟下。 看到这一幕,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拂过那片雪花,试图去探究更多。 短暂的羞涩过后,颜执安直起身子,她的手落了空,不免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朝外看去,天快黑了。 白日不可的事情,晚上可以的。 第127章 不高兴。 午时还有阳光,到了黄昏,一阵秋雨噼里啪啦,两人回来得及时,方至廊下,雨水斜斜入廊下,打湿了青砖。 顷刻间,乌云密布,疾风骤雨。 两人躲进殿内,听着呼呼的风声,秦逸领着宫娥们迅速关上殿门,皆退入殿内。 帝后坐在榻上,颜执安想起药浴一事,今日恰好有时间,便唤来秦逸,准备药浴。 秦逸退下后,她辗转回到内寝,皇帝坐在床榻上,正在揉腿,见人一靠近,便又松开。 “腿疼?”颜执安跟着坐下,拿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她拿眼睛瞄了下,随后,身子靠过去。颜执安及时抵着她的肩膀,道:“坐好。” “你怎么总是这么凶。”循齐泄气,“我对你好了,你就对我凶。” 还是刚回来的时候好,温声细语,说什么都不生气。她抿了抿唇角,颜执安当做没有听到,自顾自卷起她的裤脚,小腿肿了,她无奈道:“腿疼怎地不说。” “疼疼就过去了。”循齐表示得不在乎,讨好地笑了一声,对方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她便又不敢笑了,“没事儿的。” 颜执安不看她的脸,伸手捏了捏腿,她不觉颤了颤,颜执安道:“你抖什么?” “我捏你的腿,你也得抖。” “还说?”颜执安语气不善,循齐红了脸,许久没有人说她了,如今被人耳提面命,十分羞耻。 殿内静悄悄的,宫娥都在外室厚着,内寝只有两人。 被说了一句后,循齐屈起腿,不让她看了,“你酒醒了吗?” 颜执安一怔,辩解道:“我没醉。” “喝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循齐嘀咕一句,觑她一眼,“你刚刚好凶,不像是皇后,像是学堂里老先生训斥学生。” 她说完,指着殿外,“她们都在呢。” “她们听不见。”颜执安放低声音,“你腿疼怎么不说。” “没事儿的,能走呢,许是昨日大婚走得太久了。”循齐有些心虚,歪头看着自己的腿,“过两日就好了,不值得声张的。” 她看向颜执安:“你累了,睡会儿,等用晚膳我在喊你。” “我没醉。”颜执安重复一句,“不需要休息,我让院正过来瞧一眼。” “昨日成亲,今日就找大夫,会招来不幸的。”循齐嘀咕一句,“我不想惊动太医。 说完,她也不抬头,照旧去拿脑袋蹭皇后的肩膀,“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说。”她笃定自己的皇后醉了,不想这个时候来争执,她小小声地解释:“真的没事儿的。” 她蹭了两下,颜执安没有言语,她有些泄气,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你都不听我的。” “你以前总是听我的。”颜执安冷冰冰地回应一句,想起她近些年来养成的性子,过于孤僻,也有些乾纲独断,便道:“今日得请他来看看的。院正知晓你的病症,不会多想的。” “唉……”循齐叹气,不得不正视她,故作老成:“你知道吗?成亲三日内找大夫看病,会沾染不幸。” “哪里来的规矩,我怎地未曾听说。”颜执安纳闷。 循齐道:“疯子说的。”她说得理直气壮,并且重复道:“疯子说的,那年山下村子里有人成亲,第二日请大夫,没多久就和离了。” 她说得神神叨叨,颜执安本就怀疑,听到最后那个故事,立即警醒,她是在胡说八道。 “你为何不肯请太医?”颜执安不信她的鬼话,肯定是有苦衷的,她便软下姿态,“与我说说,你存了什么心思。” 循齐不语,唇角抿得直直的,一看就有极大的问题,颜执安不明白,她被逼无奈道:“院正唠唠叨叨,他肯定不让我们欢好的。” 颜执安:“……”这、倒像是院正会说的话。 “对不对?”循齐愤恨,显得烦躁:“不找他,我很好的。” “他说他的,不听便是。”颜执安莫名好笑,劝说道:“你是陛下,他说什么,想听便听,不想听便不听。” “颜执安,这句话该对你说,你将他的话奉为圣旨,朕这个皇帝说的话,显得无关紧要。”循齐冷笑一声,“今日谁都不许请院正来,这是圣旨。” 不知为何,她越生气,颜执安越觉得好笑。但颜执安也有自己的坚持,让秦逸去请院正。 “你、你、你……”皇帝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胸口起伏,道:“朕才是皇帝。” “你若不是皇帝,我便不管你了。皇后只管皇帝。” 循齐捂着耳朵,转身仰面躺下来,又觉得气闷,咬咬牙,爬起来,拉住她,压在榻上。 “颜执安。” “在呢。”颜执安淡笑。 “九娘。” 颜执安收敛笑容,正视她:“休要乱喊。” 她欺身靠近,气息也近了,颜执安不得屏住呼吸,身子跟着僵直。她要做什么,颜执安心知肚明。 “你瞧,天还没有黑呢。”她颤了颤,抵着皇帝的肩膀,“别闹。” 外面下了阵雨,乌云散去,殿内跟着亮了些。 循齐心中恼恨,凝着面前清冷的美人,伏在她的身上,扣住手腕,顷刻间,她又占据上风了。 “我想此刻,不可以吗?”她伸手,在皇后肩上画着圈圈,心口跟着发热,望着她的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缠绵。 颜执安当真是害怕了,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行,你不想的。” “我想。”循齐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激动,显得急不可待,似放浪形骸的登徒子。 没等颜执安反应过来,她捂住她的嘴,“好了,你不要说话了,求求你。”她自觉失仪,羞得抬不起头,又实在是不舍,索性松开手,以唇角堵住她的唇,肆意纠缠。 院正来得很快,他料到皇帝会来找他,昨日大婚,走了那么多路,今日必然会不快。 他来时,殿门正关着,秦逸忙去通传,刚走到里面就听到陛下嘀咕的声音,“我不想见院正。” “该起来了。” “晚上呢。” “听你的。” 秦逸脸色莫名一红,站在屏风外,恭谨道:“陛下,殿下,院正来了。” “请院正入内。” 是皇后的声音。秦逸领旨,转身出去。 院正迈步进来,绕过屏风,皇帝端正地坐在床上,皇后站在一侧,院正上前行礼。 先把脉。皇帝的眼神漂浮,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最后看向院正,凶神恶煞,两息后,皇后轻轻咳嗽,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最后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颜执安莞尔。 院正不知诊脉的间隙里,皇帝与皇后已较量过一回,他收回了手,这时,皇后上前,卷起皇帝的裤脚,道:“腿浮肿了。” “昨日行走过多,这几日莫要走动了,好生养着。”院正忧心忡忡,皇帝的腿疾让人十分忧愁,偏偏皇帝不是安分的性子,屡屡劝说,都当做耳旁风。 他不敢与陛下说,便转身与皇后说话,这时,皇帝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卿有话为何不与朕说。” 皇帝板了面孔,恢复往日的面容,吓得院正抖了抖,皇后适时开口:“院正随我来。” 两人来到殿外细说。 暮色四合,雨后的秋风添了冷意。 院正说道:“前两次的刀伤已然伤及筋骨,陛下身子本康健,若是寻常人,未必会恢复得这么快,奈何陛下政务繁忙,无法得闲。臣那是那句话,急不得慢慢休养。皮肉伤容易恢复,筋骨伤,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 絮絮说了半刻钟,皇后认真聆听,最后提一句:“勿要多用力。” 皇后看了他一眼,道:“记住了。” “祭酒留的药材还在,先药浴,臣明日来施针。药便不喝了。陛下喝了近半年的药,是药三分毒,接下来,臣开些药膳。” 皇后不耐他的说辞,“院正,我且问你,你可有几分把握让陛下恢复如初?” “伤其筋骨……”院正愧疚,“臣没有把握。” “那便着召集名医来替陛下诊治。”皇后说道。 院正面露难看,皇后说道:“不是我有意让你难看,我只想陛下身子早日恢复。” “殿下,臣斗胆说一句,原祭酒也属杏林精湛者,她与臣想一致。”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未必没有精通此道者。”皇后不肯放弃,“你与山长医术精湛,只能证明你们暂且无法,不代表旁人不行。” 皇后坚持,院正也无奈,罢了,不与皇后争。 皇后入殿,皇帝仰面躺在床上,闻到动静,立即坐起来,面露忐忑,“怎么了?” “没说什么。”颜执安不说院正的话,伸手去扶她,顺势道:“去泡药浴了。” 循齐紧张地打量她,察觉她眉眼不展,嘴角平和,这是她不高兴时的模样。院正与她说了什么? 不快的气氛散开,循齐沉下脸:“你伤心了?” “没有。走了,泡过用晚膳。”颜执安压下心口不快,示意她快些起来,道:“走啦。” 循齐没有动,带了自己的脾气,颜执安催促道:“再不去,天色就晚了。” “你不高兴,成亲第一日就不高兴,日后就会常常不高兴的。”循齐开始翻出来自己的规矩,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日后长着了呢,旁人让你不高兴了,我自然不能饶恕。” 听着她霸道的语气,颜执安笑了一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犀利,格外生动。颜执安说道:“你让我不高兴了,怎么罚你?” “关我什么事儿?”循齐莫名。 “你的铃铛呢?” 循齐狠狠一颤:“什么铃铛?” 第128章 你也喜欢我,对吗?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纠缠,很快,皇帝败下阵来,主动偏首不去看对方。 颜执安无意纠缠此事,人都有七情六欲,有人选择压制欲望,以毅力战胜欲望,而有的人让自己的欲望滋生,最后,无法收拾。 她伸手去捏了捏皇帝柔软的脸颊,皇帝消瘦许多,比起记忆中活泼爱笑的孩子,显然换了一人,她心中揪起,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她依旧无法释怀,道:“走了。” 咦?就这么过去了?循齐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的人,下一息,颜执安拍拍她的脸颊:“怎地还不动呢。” “你有心事?”循齐复又说了一遍。 颜执安俯身,替她穿鞋,语气悠长:“自然是有心事,陛下没有心事吗?” 颜执安低头,循齐自然错过她眼中的心疼与愧疚,自己凝着她柔软的后颈,待颜执安起身,她又黏上去。颜执安无奈,摸摸她的发顶,“怎么又来了。” “我想抱着你,好像怎么都不够。”循齐郁闷一声,“你会不会嫌我烦?” “你是皇帝呀。”颜执安不得不反复提醒她自己的身份,一朝天子,何等威严,怎么会有人嫌烦。 循齐却摇首:“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是你抚养过的人,我看着你,总想歇一歇,抱一抱你。” 她许久没有露出脆弱的一面了,可她也是人,想要寻找地方停下来,歇息一下。登基以后,她茫然地往前走、不停地走,害怕自己停下,就会成了旁人口中的昏君,亦或是自己辨察不清做错了事情。 人皆有过,唯独皇帝不可,错了也就错了,若道歉,便会引起朝臣乃至百姓恐慌,都想做皇帝,享受无上权力。她却没有享受权利,只觉得高处不胜寒。 “日后,我陪着你,一起歇一歇。”颜执安扶起她,许是几月的病痛折磨,她的脸色总是苍白的,她还年轻,日后的路要走很久。 许是皇帝的软弱让颜执安触景生情,心中的愧疚愈发深,无端哀叹一声,“接下来,好好养身子。” “你怎么又叹气。”循齐纳闷。 颜执安不想让她察觉自己心中所想,拉她走下踏板,“再不去,水就要凉了。” “你的心事,告诉我好不好?”循齐絮絮叨叨,“我能帮你解决的。” “我能有什么心事,无非是想要腿快些好罢了。你推恩及颜陈二家,给我寻依靠,我还怕什么呢。” “当真?” “真的。” 秦逸听着帝后两人的声音,目光深深,她似乎找到陛下多年不快的缘由了。 一切皆因为皇后。 苦尽甘来。 **** 沐浴过后,两人在一起用了晚膳,循齐说起了原山长的事情。 颜执安随之一颤,循齐说道:“你欠她的,朕替你还。” “你要做什么?” “赐原家一面免死金牌,如何?” 颜执安愣住了,放下筷子,凝着灯下的人:“你是真心的?” “不妥吗?” “陛下,是我欠原浮生而不是欠原家的。” 循齐张了张嘴,唇角嫣红,弧度也是好看,她不免显得无措:“那怕是还不清了。” 原浮生淡泊,不喜争斗,不慕权势,这样的人,无欲无求,注定无法还欠下的人情。 “欠着,她让我欠着。”颜执安无奈,她此生注定要欠原浮生的。 原浮生的事情无解,皇帝想到的办法被否认了。 膳后,两人坐在窗下,享受难得的清净,循齐索性说起了几件政事,听着她的声音,颜执安的目光愈发平和。 在政事上,循齐有自己的手段,与颜执安随和的策略不同。 听她说了许多,颜执安想起右相上官仪,其实上官仪看似温和,骨子里透着绝情,手段也有几分激进。 说了许久,颜执安问她:“你老师给你留了什么?” “老师……”循齐弯弯的唇角平整下来,“你来。” 她站起来,朝书房走去,颜执安随后跟上。 走去书房,宫娥点灯,照亮两人脚下的路。循齐则走到书案上,将一摞书挪至中央。 上官仪给循齐留了几箱子手书,临去前,写了数本册子,皆是她的心得以及未曾处理的问题,其后赋上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入宫后,她并未懈怠,呕心沥血给皇帝留了好东西。 颜执安看着面前的册子,心中震撼,难怪皇帝上手那么快,手把手教也不过如此了。 上官仪带着恨意立世,走进朝堂,可她的一笔一划中带着对循齐的爱与担忧,她害怕自己去后,阿姐养大的孩子会无人教导,故而,她写了许多,凡是能想到的都写了下来。 这样的情意,全了循齐对她的爱护。颜执安伸手抚摸书上的字迹,一字字一行行,皆是长者的担忧。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残忍。 一条条规矩,一条条律法,都是束缚女子,取悦男人的。 “老师说要修律法,指出律法中的不足。”循齐没有察觉她眼中的哀愁,从一侧拿出一本册子,翻开来,递给她:“你看,这里,不仅改律法,还有许多严苛的规矩也要改改。” “你知道吗朝廷有一种旌表,夫死后女子守孝多载,朝廷赐下旌表,获得烈女的称号。妻死丈夫续弦,夫死妻则守孝,终生不嫁,这是什么世道呀。” 颜执安细细地听着,接过册子,细细看了,道:“其实,这样的规矩有弊有利。” “哪里来的利?”循齐疑惑,她只看到吃人的一面。 “陛下,坐。”颜执安放下册子,扶着她坐下,再说道:“这是陋习,同时也救了不少女子的性命,你可知殉葬?” 循齐颔首,目光冷冷,“朕听说过,夫死妻殉葬。” “有了这道旌表,妻则活下来。陛下,你纵是天子又如何,管不到家家户户,尤其是大户人家,规矩严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的。” “皇后的意思是不管吗?” “又生气了?”颜执安拍拍她的脑袋,“慢慢来,这道规矩先别改,想好万全自之策,你知道吗?这道旌表压着女子,同时也给人带来活的希望,没有万全之策,切勿动手。不要莽撞。” “且,殉葬者皆是高门大户,手眼通天,你需要做好得罪他们的准备。民间人家贫寒,没有手段逼迫人殉葬,说来说去,都是权势逼人。” 循齐认真听了,颜执安将册子递过去,只见末尾写着一句话:当徐徐图之。 循齐伸手,指腹轻轻按住那四字,道:“老师若在的话,此事当已开始筹谋了。” “循齐,她很放心你。”颜执安喟叹一句。 上官仪将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好,字字力透纸背,恰是最好的证明。谁不想活着呢,更想光明正大的活着*。 两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直至子时,携手而归。 秋风起,枝叶落,殿内也染了寒气,两人平静地躺在床上,循齐也没了昨日的心情,翻身去抱着自己的皇后。 颜执安知道她又感怀了,惦记上官仪,她哪里都好,只一桩,忧思过重。 她抬手,抚摸皇帝的下颚,“瘦了,摸着不舒服,该好好照顾自己。” 循齐嗯了一声,语气沉闷。她不语,颜执安便随她去了,自己也有困,昨夜没有睡好,怀中人温暖,如同暖玉,让人开始犯困。 然而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循齐推了推她,“你怎么睡着了。” “困了,别闹。”颜执安被一重重困意困住了,眼皮也睁不开,偏偏怀中人凑过来,亲吻她的眉眼,搅得人心神不宁。 循齐望着她,姿态懒散,发丝乌黑,肌肤如玉,别有一番韵味。 “很困?” 颜执安轻嗯了一声,循齐哀叹一声,心中情动,生生压制住,嘀咕一句:“我不困呢。” 她觉得不甘心,凑在对方耳边:“皇后,朕这么好看,你不看一看吗?” 呢喃的语气,激起一股暧昧,颜执安确实困了,身子懒怠,但她知晓皇帝的心思,索性伸手去抱着她:“睡吧。” 循齐:“……”你抱着我,我怎么睡。 她做不到勉强对方,但可以挪开皇后的手。 循齐将自己肩上的手挪开,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翻身,背对皇后,自己睡觉。 她的怒意,并没有波及到颜执安身上,颜执畅然入睡。 循齐真的不困,盘膝坐起来,看着睡梦中人,那一点点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想她,但不想惊扰她。循齐哀叹一声,自己爬起来,悄悄挪下榻,自己披了衣裳坐起来,唤来宫娥点灯。 为了不惊扰睡梦中的人,她挪去了偏殿,让人去将议政殿的奏疏搬来。 她自己捧着老师的手书,轻轻抚摸上面的字迹,如同老师还活着。她在想,老师如果活着,必然也会为她高兴的。 她不仅立后,还让这些朝臣不敢言语不敢反抗。 时至今日,她已不在乎身后的名声,但她得护住颜执安的身后名。颜执安本就是天上的宠儿,不该为她落得骂名。 宫人将奏疏搬来,同样,内侍长也来了。他看着灯下伏案的皇帝,诧异她为何此时不睡。 迈过门槛的脚收了回来,罢了,如今已有皇后,又是陛下信重之人,自己犯不着去触碰逆鳞。 内侍长退了出去,殿内灯火通明,皇帝蹙眉,纸笔书写。 睡梦中的人醒来,出于这几日的习惯,下意识朝里看去,只一眼,彻底惊醒。 抬头去看,天色未亮,因皇帝大婚,免朝三日,皇帝这个时候不会起榻梳洗上朝。 她的困意顷刻间便散了,摸索着起来,外寝也无人,她唤了一声,守夜的宫娥大步走进,“殿下。” “陛下去哪里了?” “偏殿,处理政事。” 颜执安:“……” 她回头去拿了衣裳,又拿了披风,提着灯,转而去偏殿。 待出门就见到偏殿灯火通明,当真是不安分。她推开偏殿的门,大步走进去,皇帝沉浸于政事中,未曾察觉。 等披风披在肩上,她才惊愕抬首,见人来了,她立即挪了挪位置,将奏疏递过去,“你怎么看?” “很急吗?” “尚可。”循齐蹙眉,依旧在苦思。颜执安叹气,扫了一眼桌上两摞奏疏,明显处理过的高于未曾处理的。 嗯,一夜没睡。她抬手,按住奏疏,皇帝一惊,“你怎么盖住了?” “天要亮了。”颜执安语气沉沉,道:“腿不疼吗?” “知道了,我们商议商议,处理完了我就回去。”循齐顶风作浪,甚至拉开她的手,指尖点了点奏疏,好像在说:皇后,大局为重。 颜执安被她搅得没有办法,耐心坐下来,拿起奏疏细细观看。 待两人解决,外间天色微亮,晨起的风透过门窗,从缝隙里钻了出来,让人浑身一寒。 结束后,颜执安也不言语,拉着皇帝回内寝。 颜执安彻底醒了,面色不愉,循齐觑她一眼,转身抱住她,很快,被拨开。 循齐没想到她会醒,嘀咕一句:“你生气了?” 颜执安阖眸:“没有。” “你骗不了我,就是生气了。”循齐点火,甚至拿手去戳她的眉眼,“这里、这里。” 手指戳了戳,无异于是火上浇油,颜执安本就不快,见她这么精神,不免冷笑,“陛下年轻,精神也好,一夜不睡还这么精神。” “嗯?”循齐疑惑,刚想细说,颜执安靠了过去,伸手拨开她的衣襟,露出肩上的肌肤。 很快,那处肌肤遭了殃,微微的刺痛让循齐更为精神,甚至,有股酥麻。 她愣住了,疼得蹙眉,“你咬我做什么?” 不说也就罢了,她这么一说,颜执安扣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手腕内侧的,“陛下辛苦了。” 循齐刚想说不辛苦,心里敏锐的察觉事情不对,她不是在夸自己,是嘲讽。 “我……” 刚张口,柔软的唇贴了过来,心口悸动,下意识伸手抱着她。 然而颜执安并无怜香惜玉之心,齿尖微微摩挲唇角,像是咬,又像是亲吻,勾起了皇帝的心思。 唇齿纠缠须臾,两人皆是面色通红,颜执安望着面前姣好的容颜,眸色迷离,肌肤温软细腻,让人爱不释手。 她的唇角终于露出笑容,循齐惊颤,不敢言语,唇角微微发麻,红得过于明艳。 颜执安的手也抚自己咬过之处,心中的气逐级消散,却又被眼前人吸引。 皇帝正值芳华,枝叶的年岁,如同盛开的花朵,不断吸引过客,一睹芳华。 衣衫微开,露出片片雪白,白雪落满了人间,指腹轻抚,掀起圈圈涟漪。 她不语,皇帝惊颤,吞了吞口水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颜执安羞涩,窥见春景,岂会无动于衷,落在她的唇角的手轻轻拂过,瞧见的雪景便多了些。 循齐惊愕,想要整理衣襟,手伸出来便被控住,“你、你、你……” “陛下这么好看,让杜孟动心,我岂会坐怀不乱呢。”颜执安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手按在枕畔。 然而皇帝灼灼的目光让她心虚,自己是越界。昨夜,她将自己交给皇帝,可以当做是满足皇帝的欲。望。 今日呢? 她略有些迟疑,握住皇帝的手微微发颤,皇帝这是反客为主,反握住她险些的手腕。 皇帝的触碰、力道让她从雷霆中走出来,她俯身,吻上皇帝手背,舌尖轻轻打圈,湿。热感让皇帝落荒而逃。 她笑了,循齐羞红了脸颊,道:“你也喜欢我,对吗?” 颜执安不语,她急了,呼吸大乱,“你……” 话未说完,颜执安起身,半跪下来,望着她:“你的铃铛呢?” “没有。” “真的没有?”颜执安抬手,掀开衣襟,捏了捏她侧腰的肌肤,细腻的手感,让人羞涩。 循齐怕痒,不觉笑了,颜执安又捏了捏:“在哪里?” “你怎地知道的”循齐笑出声,急忙攥着她的手,她不肯,偏要去触碰,循齐急了,急忙吐露出来:“在秦逸那里。” “我去取。” 循齐:“……” 秦逸听闻铃铛,微微摇首,“陛下并没有给臣。” “司寝给你的。”颜执安挑明。秦逸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臣给您取。” 片刻后,巴掌大小的匣子放在皇后的手中。皇后端详几息,觉得有趣,随后拿着入殿走了。 秦逸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后与陛下在做什么。 殿门关上后,颜执安背靠天光,打开匣子,将里面的铃铛取出来,轻轻摇晃,声音清锐,叮叮当当之声又与寻常的铃铛声不同。 这种声音,带着羞耻,伴随着快乐。 宫廷私制,自然比季秦手中的精致多了,颜执安一眼也喜欢上了。 她转身入内寝,皇帝坐在榻上,认真地看着她,眼睛眨了眨,透露出几许茫然。 皇后说:“给你戴,好不好?” “你喜欢吗?”循齐没有拒绝,反而征询她的意思,显得自己老老实实的。 皇后说:“你戴,我便想喜欢!” 循齐心中的挣扎便消失了,转变姿势,将脚伸出来。皇后不觉莞尔,走过去,当真将铃铛戴在她的脚下,她也没有抗拒,甚至好奇地打量一眼。 她的眼神昭示着她的纯良,但凡司寝送来,她看一眼便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循齐屈膝,近距离看着脚上的玩意儿,听到声音后,不觉红了脸,不满道:“你怎地知晓我做了这个?” “司寝找你,你则慌慌张张,分明就是心虚之色。你又不喜欢司寝,作何慌张,必然是做了这个小玩意。”颜执安唇畔浮起浅浅的笑容,“对吗?” 循齐咬咬牙,目光愤恨,下一息,皇后走上来,扯下锦帐,遮掩外间天光。 “你、你天亮了。”循齐从愕然中反应过来,稳定下心神,看着皇后靠近,紧张道:“你、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你愿意吗?”颜执安的脸上浮现绯色,但眼神坚定,指尖拂过脚铃,叮当的声音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莫名拉近了。 她故作平静,像是面对政事,心里慌张,面上依旧平和。 循齐笑了,靠过去,主动抱着她,身子微动,叮当声音骤然盖过两人的呼吸声。 皇帝微一怔,面上掀起几分羞涩,始作俑者蓦然笑了,她抬首,装进颜执安含笑的眸子里。 顷刻间,她又释怀,颜执安俯身,周身气势微敛,伸手替她脱了衣襟。 循齐不敢动,屏住呼吸,半跪在榻上。 衣襟散落,外间天光大好,此起彼伏的铃铛声将心中掩藏的羞耻无限放大。 第129章 腿疼,身上疼,哪里都疼。 帝后大婚,休朝三日。 三日后,皇帝开朝,一切如旧。只殿上不见太傅颜执安。 应殊亭望着老师那里空空的位置,一时出神,耳畔忽而有人说道:“太傅放着好好的左相不做,手握权柄不好吗?皇后困于后宫,有什么好的。” 皇后一职,看似显赫,可比起之前左相的权势,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听着同僚叙述,应殊亭心里空空的,盯着那处,看了许久。 散朝后,同僚们再度提起此事,他们刚习惯朝上有太傅,如今,那处便又空了。 应殊亭听着同僚们的闲言碎语,出殿后不觉望向中宫方向,雕栏玉栋,屋檐勾角。 她走走停停,不想出宫,转而前往中宫,她有特权,可自由出入宫廷。 她求见皇后殿下。 颜执安坐在廊下,前两日落了阵雨,今日便是艳阳天,沐浴在阳光下,周身都很是舒服。 秦逸将应相引至廊下。 “应相来了。”颜执安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她坐下,想起她的性子,紧张道:“有要事?” “今日上朝,见老师那处空了,心中放心不下,特来看看老师。”应殊亭低头,不敢去看过去,更不敢将今日同僚们所提说出来。 其实,她想问问老师:值得吗? “我知道了。”颜执安温柔地笑了,“坐,不必站着。” 应殊亭心中有事,惊魂不定,一路走来,宫道悠长,墙壁上留着斑驳的痕迹,十分压抑。 她站着,没有动。颜执安也不勉强,仰首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应相成亲了吗” “成亲了。” “你爱他吗?” 应殊亭迟疑,不知如何回答,不经意间,对上老师的视线,不知为何,那双眼里少了往日清锐,多了几分平和。 她曾惊惧于老师的眼神,总觉得那双眼睛比刀剑还要锋芒,威慑四方。 “你沉默,便说明你不爱他,殊亭,我无法与你细说。”颜执安轻轻叹气,爱情与权势有冲突的那一刻,大多数人会抛弃爱情,这也是正确的选择,毕竟只有活下去才有能力去谈爱情。 她正色学生:“我如今的路,自己求来的,并不后悔。我为天子而妥协,不是为普通人而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权势。你说的那些,只要我愿意,陛下也会巴巴地奉上。” 此刻,后宫不得干政一说,对于她而言,并没有束缚。 “只要我想要,依旧唾手可得,只如今,我最关心的便是陛下的身子。至于旁的事情,先搁置在一侧。” 应殊亭茫然,颜执安莞尔,告诉学生:“我不委屈。” 她得陛下,是此生之幸,哪里来的委屈。相反,她很珍视与皇帝的感情。 应殊亭迷茫而来,似懂非懂,但她敏锐地发现老师与以往不同了,所谓的感情让她卸下自己锋芒的一面,甘愿站在陛下身后。 她走后不久,皇帝匆匆回来,热出一身汗,端起皇后的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慢一点。”颜执安接过空碗,问一句:“还要吗?” 皇帝握着她的手,复又喝了一碗,“我去换身衣裳。” 她转身去往内寝走,秦逸跟上前,颜执安看了一眼,随后也走进去。 皇帝出了一身汗,白色的中衣上都是汗水,秦逸让人准备了更换的衣裳,皇帝自己脱了袍服,抬手见秦逸还在,便道:“你退下,朕自己来。” “遵旨。”秦逸行礼,徐徐退出去。 颜执安走进来,望着她纤细的腰肢,唇角抿了抿,恰好皇帝回头,两人对视一眼,皇帝招呼她:“你站着做什么?” “不让秦逸伺候你吗?” “你放心吗?”循齐挑眉,略显英气,玩笑道:“不如我将秦逸找回来?” 一句玩笑引来不满,颜执安上前,拿起床上的中衣,“陛下使唤臣,越发自然了。” 皇帝微怔,眉眼蹙起,欲解释,腰间一疼,“你怎么又掐我。” “分神作甚,抬手。”颜执安无奈,“说你一句,又发呆。” 循齐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着她,脑海里重复她说的话,自己没有使唤她的意思。 待换上罗裙,循齐不觉瞄向她,一眼看过去,恰好被她撞见,循齐忙摆正姿态,装作无事发生。 “有话就说,何必偷偷摸摸,你是陛下,不必装可怜。”颜执安郁闷,“你怎地和小媳妇似的,看着委屈极了。” “你……”循齐欲言又止,鼓起的勇气又在不经意间消散了,她换了句话问:“你闷不闷?” 颜执安摇首,抬手整理她的衣襟,俯身又将香囊悬于腰间,抬手摸了摸,这才慢悠悠起身。 循齐望着心爱的人,一举一动,不显山不露水,带着温柔,宜家宜室。 “你若是闷了,自己去走走,不对,你若无趣,替我处理政事,我腿疼。”她故意弯腰拂过自己的膝盖,道:“施针的时候可疼了,你既然回来,我可歇一歇的。” “还疼?”颜执安没在意前面的话,只在意她的腿,她点点头:“疼,骨子里疼。” 一句话半真半假,颜执安不去怀疑,只当她是真,扶着她去床榻上坐下,“那便不回去了。” 循齐得逞,唇角翘了起来,很快,又识趣地收敛,道:“我让阿翁将奏疏送来,你替我处理,等会院正就来了,今日要施针的。” 施针是两日一回,舒缓筋脉,前日来的,今日该过来了。 话音落地,秦逸在外询问:“陛下,殿下,院正来了。” “令他进来。” 是皇帝答复的,声音带着雀跃,秦逸闻声也笑了,可见陛下心情不错的。 院正进殿,帝后都在,他上前行礼,询问这两日的走路情况,循齐往严重了说,道:“疼,走路也疼。” 打开药箱的一双手抖了抖,院正不可置信地直视皇帝陛下,“当真?” “陛下与你开玩笑的。”皇后立即说和,“陛下,院正年岁大了,经不得你刺激。” 循齐这才收敛,笑呵呵地与院正说话,“走路不大疼,平躺下来有些疼,乍然落地也疼。” 这么一听还是没有休养好,院正再次唠唠叨叨,劝说皇帝多休息,少走路,循齐一反常态地认真听了,院正万分激动,皇帝终于肯听话了,不免多说几句。 一番絮叨后,循齐听得昏昏欲睡,但还是连连点头,听话。 针刺入穴道里,带来绵绵疼意,瞬息间驱散了困意,循齐疼得一颤,看着院正慢慢地将长针取出来,消毒,扎入肌肤,慢慢地深。入。 施针的过程缓慢,针入肌理,行得慢,牵扯着人心。 秦逸屏住呼吸,觑了一眼皇后,发觉皇后神色平和,目不转睛盯着院正施针,看似不在意,但她的眼睛出卖了她。 帝后之间的感情,有些莫名,可两人相处时时透着亲密。秦逸不懂两人的感情,依稀记得皇后回宫时,陛下震怒,短短不过三四月的时间,两人竟然爱得那么深厚。 施针前后需要半个时辰,殿内众人都默默等着。 眼看至午时,院正才将针取出来,循齐疼得满头是汗,腿间发热,似浸泡过热水,她低头端详自己的腿,依旧是微肿的。她忍不住问院正。 院正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后与皇后说道:“陛下这些时日走得有些多,不如再坐轮椅。” 循齐:“……”, “好,我记住了。”皇后轻声答应下来。 秦逸送走院正,殿内热闹起来,宫娥来回走动,打水奉茶。 循齐依旧在看着自己的腿,腿伤两道伤痕,尤其是中毒的那条疤痕,狰狞难看。她不免叹气,抬头看向一侧拧帕子的人:“你说,它若去不掉,怎么办?” “臣妾不会嫌弃,也省得陛下去勾三搭四,多好。”颜执安打趣一句,拧了帕子,走至榻前,抬起皇帝的脸颊,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汗水。 循齐心中郁闷,被迫抬首看着她:“你会嫌弃吗?” “不嫌弃。” “我嫌弃。” 颜执安手中一颤,朝她的腿上多了一眼,不免讥讽道:“你自己又不常看,嫌弃作甚,陛下若要试探我,大可不必。” “你不觉得它很丑吗?” “是丑,要不给你割去疤痕重新再长新肉?” “你好狠的心。”循齐浑身一颤,想起夏日里割除腐肉的剧痛,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忙将裤脚卷下来,“你不嫌弃就好。” 她忙拿毯子盖住自己的腿,不让看了,颜执安瞥她一眼,道:“安分了?” “我让太医去寻些去疤痕的药来。”循齐还是不甘心,动了动腿,郁闷地看着颜执安,忽而说一句:“我看过你的身子,你身上没有……” 荒唐的话引得宫娥们抬首,就连秦逸也是不觉惊颤,幸好颜执安手快,急忙捂住她的嘴。 什么话都往外说! “都退下。”颜执安吩咐道。 女官领着宫娥鱼贯而出。 人走后,颜执安剜她一眼,道:“不许胡说。” “我可以说完刚刚的话吗”循齐抱着侥幸心理,“我可以,对吗?” 颜执安冷漠拒绝:“不可以。” 循齐失落,仰面躺下,顺势抱着腿,故作哀嚎:“腿疼、身上疼,哪里都疼。” “那就疼着。”颜执安居高临下地看着撒泼打滚的的皇帝,不知怎地下又想起那块打滚的木头人,道:“疯子看到你这你这么耍无赖,肯定拿棍子打你。” “她才不会打我,她最多只让我自己洗衣裳。” “是吗?那我会打你。”颜执安莞尔,“还会给你系铃铛。” 皇帝立即坐了起来,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襟,十分正经:“朕还有事,先回议政殿。” “不装腿疼让我处理政事了?”颜执安戳破她蹩脚的谎言。 第130章 是要朕投怀送抱吗? 帝后大婚后朝政如旧,各部有条不紊地进行,前朝尚算安稳,后宫里皇后召集名医替陛下治腿。 皇帝忙,皇后更忙。 循齐看着她忙,旋即也不管,专心处理自己的事情,只每日一碗接一碗的汤药喝到想吐。 然而一抬头,看到颜执安关切的眼神,她只得继续喝。 许是知晓她会阳奉阴违,颜执安每回都是等她喝完药才走。 直到腊月里,循齐终于拍桌:“我不想喝了。” 气息不过一瞬,瞬息又没出息地软了下来,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喝完后将空碗递过去,道:“我明日可以不喝药吗?” 颜执安看着她,将空碗递给宫娥,道:“不想喝就不喝了。” “啊……”循齐始料未及,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这么一来,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她顿了顿,改口说道:“那我还是继续喝罢。” “不喝了。”颜执安语气低沉,罕见地带着几分沮丧。 循齐觑她一眼,担心她转不过弯来,不觉说道:“还是喝罢,我、我不和你闹了。” 颜执安不语,她知道药不好喝,光是闻起来便觉得作呕,更何况去喝,皇帝每回都是咬牙切齿地喝下去,且喝了这么多日子,并未见到疗效。 如果有效果,良药苦口利于病,可这样看不到效果,让人无端揪心。 她不语,循齐自觉自己犯错,心中焦急,冷不防,对方看过来,她吓了一跳,“你、你生气了?” “气什么,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些药闻起来就想作呕,不喝了。”颜执安释,不得不相信原浮生与院正的话,腿疾是无法根除的。 喝了这么多药,两三日一回针灸,疗效甚微。 “你不说话,怪吓人的。”循齐嘀咕一句,自己凑过去,拉着她一道坐下,继续说道:“我都习惯了,无非是走得慢些罢了,身边有侍卫,我是否会武,已不重要了,何必拘泥于这些办不到的事情呢,有得有失。” 她一面说一面给颜执安揉着眉心,“你看我,好好的,朝堂上纵有不服之臣,如今也不敢言语了。你看,形势大好。” 循齐年少登基,辅臣辅佐,站稳之后,辅臣先后离去,给予她立威的机会。 她虽年轻,自有威信,手段强硬,朝堂上下谁都不敢违逆她。 毕竟皇帝疯起来,谁都不敢惹。前两人株连言官九族,震慑朝堂,一下子便让这些人害怕了。 “嗯,很好。”颜执安意兴阑珊。 循齐绞尽脑汁去哄她,她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 “再坐会儿。”循齐伸手去拉她,歪头缠着她,“你看,这里没有人的。” 眼下近午时,朝臣大多不会来。循齐笑呵呵地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笑容,颜执安看得心软,道:“也可。” “那在这里用午膳,外面冷,你别走了,等我一道回去。”循齐迅速定下今日的行程,将她拉近坐下,心中便觉得畅快。 人在前,她也不闲,将几份奏疏拿出来,摆在她跟前,嘴里絮叨着一番。 午后落雪,里外一片寒凉,颜执安抱着手炉,时不时看皇帝一眼。 许是天气太冷,下面的朝臣也不来,就算有事也等明日朝臣再说。因此,两人在傍晚就回去了。 中宫内的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伸手去碰,雪花落在掌心,好大的一片。 看了一会儿,颜执安便让人关上窗户,循齐望着紧闭的窗户,忽而想到去岁自己一人在相府赏雪,形单影只,今年便好了。她立即回头,道:“我们去太傅府赏雪。” “为何要去那里?”收拾床被的颜执安觉得奇怪,家里与这里并无不同,没有必要眼巴巴地赶过去,再者大雪纷飞,路也不好走。 循齐想了想,说道:“去年我就去相府赏雪的。” “那也不成。”颜执安不答应她荒唐的要求,腿本来就不好,再折腾,摔了怎么办。 两人心思各异,循齐被拒绝后,神色不振,转头又见她在殿内忙碌,整理这个,吩咐那个,殿内便热闹起来。 循齐的视线被她吸引了过去,一直追随,甚至目不转睛,直到她被发现,颜执安拍拍她的脑门,“做什么。” “你在这里,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很高兴,感觉有家了。”循齐坦然说一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想有家,其实就是有座宅子,可供居住。山中凄凉,竹屋透风,冬日可难熬了。后来,我有宅子了,富丽堂皇,可又觉得这不是家。” 一座宅子,空空荡荡,看似什么都有,可就是觉得宅子就是宅子,无法成为家。 直到颜执安回来,这座宅子染上她的气息,处处都有她在,忽然就不一样了。 颜执安漠然,她没有这种想法。但她理解循齐的做法,便道:“这里是我与你的家。” “你在,才有家。”循齐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想起过往的生活,觉得与疯子生活的那段时间也很快乐,疯子什么都教她,教得很杂,但她学得很认真。 那时就一个念头,好好活着。活下去成了自己的念想。 她沉默下来,不出声,似在想什么,颜执安放下手中的事情,转身走过去,“腿疼了吗?” “不疼。”循齐回神,微微一笑,往一侧挪了挪,拉着她坐下,“我在想疯子,她什么都教我。” 疯子一直是颜执安心中的疑惑,她在上官家待了十三年。看似是个很长的年岁,可稚子是在四五岁启蒙,剥去不懂事的年岁,她不过也只有六七年的时间,如何做到那般博学,甚至无所不通。 “教你,你学得也好。”颜执安夸她一句,循齐当年在取贤楼内一度成年,让自己省事不少。 循齐有今日,也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旁人只是辅助罢了。 她伸手捏了捏皇帝的脸颊,“腿疼不疼,我让人准备了热水,泡一泡舒服些。” 伤及筋骨,腿脚总是冷的,夏日里尚可,冬日里没有温度,怎么焐都焐不热。 “听你的。”循齐舒坦,歪靠在她的身上,软和也舒服,她喜欢靠着,恨不得一直靠着。 颜执安随她,让人去准备热水,耳畔听皇帝自己嘀咕一句:“我们得空去皇陵,拜见先帝,再给疯子与老师上香,你觉得呢?” “好。”颜执安点头,可又迟疑,道:“先帝会生气。” “气什么,是她女儿不争气,怨不得旁人。”循齐不满,凝着她,继续说:“幸好我没有女儿,我若是有这样的女儿,气也是要气死的。” 颜执安:“……”这究竟是夸奖还是贬斥。 她不理解皇帝的意思,一时间捉摸不透,正是疑惑,皇帝巴巴地凑过来:“你看,你也是被迫的,不算你的错,嗯、我的错,她若活着,气也是气我,她仪仗你,不会生你的气。” 话说得十分好听,配着一双澄澈的眼睛,颜执安觉得好笑,道:“陛下活着,该打你板子。” “打就打,我皮糙肉厚。”循齐轻叹一声,如软骨头一般靠在她的身上,浑身软了。听她这么一说,颜执安撸起她袖口,拍拍手腕上的嫩肉,“哪里厚了。” 皇帝消瘦,身子薄,今年一年病了半年,又被病痛折磨,再好的身子也被折腾瘦了。 循齐嬉笑一声,宫人将热水送进来,她便收敛笑容,恢复肃然的神色。 颜执安扫她一眼,方才还是小儿女的模样,一见外人,板起脸像可爱的小阎罗。 “退下,我来。”颜执安摆摆手,将人遣退,自己俯身试了试热水,有些烫,但也合适。 见状,循齐脱了鞋袜,自己将脚放进去,左脚觉得烫,烫得她将脚收回来,颜执安俯身,握住她的脚腕,吓得她一颤,道:“我自己来。” 颜执安不语,将她的右脚放入水里,道:“烫吗?” “不烫。”循齐摇首,颜执安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凝滞,想到什么,但又不说。 殿内静默下来,循齐低头看她,过了会儿,她伸手,将循齐的左脚放入水里,“先泡会儿。” 循齐看了会儿,有些犯困,待水凉了,便想睡会儿。 “用过晚膳再睡?” “先睡,还早呢,你看天才黑。”循齐眯了眯眼睛,指着外面的天色,嘀咕一句:“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先睡会儿,我再处理。” 没说完,她趴在颜执安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嗯,那你睡半个时辰。”颜执安妥协,揉揉她柔软的脸颊,好笑道:“别挂我身上,去床上睡。” “我想挂你身上。” “我可不想,累。” 听到她说累,循齐便起身了,随意穿了鞋,走到床前,自己脱衣,快速钻进被子里,一股冷意袭来,但困意来袭,眨眼就睡着了。 颜执安让人去准备暖手的手炉,接过来,塞至她的脚畔,不贴肌肤,静静地靠着。 半个时辰后,将人喊起来,可睡觉的人早就忘了睡前的事情,窝在被窝里不肯起,秦逸自然不敢喊,颜执安走过去,手伸到被下,摸寻到柔软的肌肤,轻轻捏了捏,皇帝登时就醒了。 循齐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摸哪里呢?” “醒了?”颜执安好笑,“你是天子,说话不算话,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循齐拉着她的手,将人拉近,瞪向秦逸:“退下。” 秦逸忙离开。 皇帝得逞,将人按在榻上,伏在她的身上,道:“我们等会用晚膳。” “不可………” 话没说完,唇角被堵住,拒绝的话吞入腹内。 被子里都是热的,颜执安不冷,但皇帝伏在她身上,拼命与她的衣带较劲,扯了片刻,她的衣裳依旧是好好的。 “你解。”循齐喘着气放弃了,脸颊红扑扑,恨不得拿剪子来剪开了事。 颜执安无动于衷,唇角带了笑,“先用膳。” “不想吃,我就想亲你、抱你。”循齐耍无赖,就是不肯起来,劝说无果,自己继续去扯衣带,可不知为何,系了扣,她一扯就成了死结,她没见识过这种扣。 她焦急,颜执安好笑,“我忘了教你……” “那你现在教啊,这是什么扣?” “这是最寻常的系法,你起来,我教你。” “我不,你起来就跑了。你欺负我走不过你。*”循齐伏在她身上装死,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就是不肯挪起来。 颜执安好笑,听着她控诉:“你为何不教我,就是故意的。” “我以为你不需要知道的,这是最简单的系法,世家女子从小就会的,疯子没教你吗?”颜执安笑得透不过气来,偏偏她还在蹭,发梢扫过脖颈,痒得很。 循齐抗议:“疯子教我做什么,我们哪里有钱买这么好看这么复杂的衣裳,你自己解开。” 颜执安也耍小脾气:“我不。” 循齐咬咬牙,拨开襟口,露出衣襟下雪白的肌肤,低头咬上去。 舌尖轻轻打了个圈,掀起一阵酥麻,两月来的相处依旧未能让颜执安熟悉这样的亲密,她深深压制急促的呼吸,道:“别乱来,她们等着呢。” 循齐不语,反而又咬了咬,颜执安妥协,道:“我教你解。” “晚了。”循齐冷哼一声,细长的指尖再度拨开衣襟,徐徐往下,想要撕坏华丽的裙裳。 颜执安紧急地按住她的手,“我亲你,成不成?” 循齐:“?” “你的衣裳好脱呢。” “不成,我不听你骗人的话。”循齐拒绝,非要争个高低,道:“我们晚上不吃了吧。我今日喝了好多药,药当饭吃。” “说什么糊涂的话,下去。”颜执安板起面孔,循齐不搭话,但也停了下来,依旧伏在她的身上,双手紧紧抱着。 颜执安:“循齐、循齐。” 循齐:“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 颜执安不听她的鬼话,道:“先帝看着会生气的。” 循齐冷笑一声:“你回来诱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先帝。” 颜执安蹙眉,道:“能好好说话吗?” 循齐憋了一句:“我想亲你而已。” 颜执安戳破她的谎言:“你刚刚没亲吗?”你刚刚亲的是谁? 循齐咬牙:“不够。” 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她将她的手引去腰间,道:“你自己解开。” 颜执安:“……” “我明日就将这种扣废了。”皇帝终于露出霸道的一面。 “我教你。”颜执安着实无奈,耐心都给了她,自己先解开,正欲开口,双手被扣住,她说:“学什么学,明日不许这么系。” 颜执安这才惊觉上当了,而人家已探。入衣襟下,学坏了。 循齐才不管她的想法,想亲便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很快,沉寂的殿内响起粗重的呼吸声。 一夜过后,皇帝上朝,颜执安早早地醒来,却未曾起榻,躺在被下把玩着木头人。 她想起什么,慢悠悠起身,将床下的木箱子搬来,箱子里摆了许多木头人,是她当初离开,从相府带回进来,后又让母亲带回京城,兜兜转转跟了她七八年。 疯子的技艺很好,每一个木头人都惟妙惟肖,她将一个个摆起来,将原本八宝格上贵重的摆设都撤了,将这些木头人摆上去。 还有一个是皇帝给她刻的,摆在中间。 待摆完以后,她才起榻。 用过午膳,皇帝没回来,她吩咐秦逸:“将民间找来的大都遣散了。” “遣散?”秦逸诧异,这就意味着不治了,放弃了吗? 皇后点点头,“去吧。” 秦逸接了懿旨,退出殿外去安排。 昨日一场雪,今日银装素裹,雪下的宫廷带着惊心动魄的美,很难用词语来形容了。 颜执安站在廊下,望向白雪,经历过两月,她还是放弃了,每日里看着皇帝痛苦地喝药,日复一日,喝了那么多,让人心口发疼。 明明不想喝,明明可以拒绝,皇帝却闷声喝下去,唯恐她不高兴、会生气。 这一刻,她认命了,如同自己几度进山失败,朝天垂下了头。 她伸手,接住枝头上飘下的雪花,掌心微凉,很快,雪就化了。 等到黄昏,皇帝气呼呼回来,走得有些快,入廊下,脚下不稳,直接摔了下来。 这么一摔,廊下的宫人吓得不轻,急忙去扶起来。皇帝自己也摔懵了,忙站起来,刚刚的怒气也消散,拂开宫人的手,自己走进去。 颜执安闻讯走出来,她已爬起来了,脸色羞得通红,对视一眼,主动开口:“我没事儿。” “摔了?”颜执安道,刚刚听到摔倒的声,一猜就是她,便道:“怎么那么急躁?” “没事儿了。”循齐耷拉着脑袋,有些丢人,摸摸自己的耳朵,都烫了,“真的没事儿。” 颜执安与门口的宫人对视一眼,宫人上前关上殿门,殿内登时暗淡下来,颜执安望着她:“哪里摔疼了?” “江南大雪,朕派人去赈灾,那些人中饱私囊。”皇帝不问反答,又气又羞,道:“朕让杜孟去查了。” “嗯,知道了。”颜执安淡淡地回应一句,气成这样,也是少见,睨她一眼:“哪里摔疼了?” “不疼。她们……”循齐的话颜执安担忧的眼神堵了回去,她只好改口:“腿疼。” 说完,她还想说,颜执安说道:“杜孟去查了,你眼下便是要再派人去赈灾,派了谁去?” “季秦过去了。”循齐讷讷出声。 颜执安又问:“赈灾的钱呢?”前面拨了一笔,如今再拨一笔,可能拿得出来。 “户部去办了。” “来得及吗?灾情不等人。”颜执安提醒她,“这些事情往年也有过,耽误了,便会死很多人。且今年你我大婚第一年,若是办不好,总会往这上面扯。”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生气。等查清楚,非得要宰了这些狗东西。” 循齐也气,深吸一口气,愚笨者不知是贪污带来的后果,只会以为皇帝立后,触怒上天,这才降下祸事。 民间谣言一起,民愤起,到时候更为棘手。 “还疼吗?”颜执安走上前,扶着她往里走,说道:“那么大的人还不如以前稳重。” 循齐心虚,但还是辩驳一句:“你不生气吗?” “生气啊。”颜执安附和她的话,“生气有何用,先稳住局面。” “稳住了。” “灾银了?” “户部去办了。” “坐下,哪里疼。” 颜执安望着她,无奈又心疼,说了不能疾走,一生气就不管不问。循齐也望着她,道:“没事儿的,刚刚气昏了头,你让我静静。” “户部怎么说?是不是拿不出来?”颜执安猜到她的心思,本就是年底了,地方军队要钱,不止江南一处雪灾,其他大人也有的,但没有江南严重,或多或少都要朝廷赈灾的。 查案归查案,灾情不等人,难不成等查清楚,抄了那些官员府邸,找出脏银再去赈灾? 颜执安淡笑,捧起她的脸颊,道:“我借陛下?” “不要。丢人。”循齐生硬地拒绝,才刚成亲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颜执安提醒她:“待日后还我便是。我不收陛下利息。” “那也不借。” “灾情怎么办?” 一句话让循齐心中开始挣扎起来,拨开她的手,义正词严地拒绝:“休要来诱朕。”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我这里可比户部快多了。”颜执安唇角勾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犹豫、挣扎的人,“想想哦。我也是有条件的。” “嗯?”循齐诧异,觉得她话里有话:“你有什么条件?” “先说好,借不借?”颜执安催促她一声,“百姓都是你的孩子,你为了自己的颜面置这些孩子不管不问吗?” 循齐深吸一口气,抵着她的肩膀,“是借,日后肯定会给你的。你别不要。” 话刚说完,颜执安便笑了,笑容带着玩味,可惜皇帝愧疚地低头,没有看到她的笑容。 “是呀,借。”颜执安语气轻快,抬起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陛下,觉得欠我的,不如你来还。” “还什么?”循齐呆了呆。 颜执安拿手戳了戳她的胸口,声调婉转:“你的身子。” 循齐:“……” 她呆了呆,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反而说一句:“我不是你的吗?” “不是。”颜执安惊讶于她的呆,指尖继续戳了戳,“气糊涂啦,不借了。” “别、别、别,我想想。”循齐急忙拉住她的指尖,面色一红,羞道:“是要朕投怀送抱吗?” 130-135 第131章 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皇后挪银子,送至户部,户部众人连夜购买物资,天亮时,季秦领兵出发。 皇后出银赈灾一事,很快在京城内传开,不仅京城,一路去江南,消息往南方而去。 听着外面的动静,颜执安只沉默,她知晓是皇帝的意思,但她对这些名声,着实无甚想法。皇帝热衷于此,甚至派人四处走动,为的就是给她博好名声,令天下百姓臣服。 邻近年关,雪后艳阳天,各处冰雪消融,啪嗒啪嗒的声音带着冬日的凌寒。 皇帝从大殿回来,手中抱着账簿,道:“户部将钱凑齐了。” 当日里不过是借来一用,偌大朝廷不至于拿不出钱,如今过了半月,户部也凑齐。 “这么快。”颜执安接过账簿看一眼,“其实没必要这么急的。” “他们办事很快,不是我催的。”循齐望着她,解释一句,“再者用你的钱,总是不好的。” “这钱,我不能要了。”颜执安无奈,循齐急了,“当日里说好了,是借,你答应的。” “当日是借,可你满天下去宣扬,说是皇后慈悲心肠,救济灾民,心怀天下。如今我将钱拿回来了,旁人知晓,指不定说我沽名钓誉,适得其反。” 颜执安耐心解释,“你觉得呢?” “那、那我给你。”循齐嘀咕,闹了个脸红,“不能用你的钱。” “你有钱吗?”颜执安好笑道,皇帝的私库钥匙在她这里,是何底细,她比皇帝自己还要清楚。 皇帝的私库里有无数珍宝,可这些东西,有市无价,谁敢买得起呢。 “没有,我给你凑一凑。”循齐打定主意,扬起头,笃定道:“我肯定给你的,算是我欠你的。” 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当日里只想着给她造势,没想过后果。如今反而让皇后骑虎难下了。 她自己想了想,苦思须臾,颜执安舍不得她这么苦恼,主动过去抱着她,“不必苦恼,陛下将自己送给我罢。” 循齐:“……” “你你你……”循气脸色羞得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也变坏了。” “嗯,与陛下同行。”颜执安莞尔,捧起她的脸颊,虔诚地亲了亲她的眉眼,“不要为此事烦恼,年底事情多,何必将心思放在此事上,闹得自己心神不宁。” 循齐低着头,依旧觉得愧疚,还是保证道:“我会还你的。” “怎么还我,你的私库在我这里呀。你还有小金库吗?”颜执安觉得她可爱,平日里看着霸道不讲理,遇到这种小事又在较死理。 皇帝不敛财,不爱财,私库里多是死物,也拿不出这么多真金白银。 循齐绞尽脑汁还在想,低着头,似被山压垮了一般,颜执安却拍拍她的肩膀,“今晚早些安置。” “嗯?”循齐疑惑一句,话题转得有些快,她茫然地看着对方,对方伸手揉揉她的脸颊,“快些。” 冬日天气黑得早,说了两句话,天色便已经黑得彻底。 两人照常用了晚膳,循齐说着朝上的事情,不时询问她的意见,颜执安想什么便说什么。 消了会儿食,上榻入寝,时辰还早,自然不会急着入睡。 先是并肩躺着,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听着外间呼呼的风声,风声入耳,无端掀起几分冷意。循齐转身,朝颜执安怀里躲去,伸手抱住她。 她阖眸,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暖意,还有令自己沉迷的清香,她刚躺好,湿热的吻落在眉眼间,她微微一颤,睁开眼睛看过去,颜执安开口:“闭眼。” “你要做什么?” “别看我。”颜执安捂着她的眼睛,径自解开她身上的寝衣,微风闯入,掀起一阵颤栗。 循齐感觉到一阵阵黑暗,忽而听到对方开口:“我中毒那年,你是不是偷偷亲过我?” “啊……”循齐轻颤,不知她为何提起旧事。 颜执安松开她,凝着她:“是不是你?”那回,她险些误会了原浮生。 原浮生端正,一生清明,哪里像她,偷偷摸摸,不做正经事。 “是我。”循齐老老实实承认,望着近在迟尺的人,坦然回答:“那回我以为你无法解毒的,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看不见听不见,不是没有触感。”颜执安无奈,在她腰间捏了捏,她立即羞得躲开,脸色羞得发红,“那、那你怎么没说。” 颜执安气道:“说了呀,我同山长兴师问罪,她可委屈了,继而猜到你,觉得你心思不轨,我还与她辩解。我说我养大的孩子正直,怎么会觊觎自己的母亲。结果,你打了我的脸。” “别说了。”循齐被勾起了心里的愧疚,“我不想听你的,你也与我一样,你如今也喜欢我。” “嗯,喜欢你,喜欢你年轻的身子。” 循齐:“……” “是不是季秦将你带坏了。”她大怒,她要去找季秦,还她正直的皇后殿下。 恼恨的话还没结束,颜执安捂住她的眼,旋即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唇。 冬夜漫长,室内生暖,锦帐低垂,人影重叠。 隔日依旧寒凉,颜执安睁开眼睛,外间天色大亮,皇帝已不见人影,冬日里不用去上朝,也是她曾经想要的日子。 她复又躺了片刻,慢悠悠起榻,用了早膳,随后抱着手炉晒太阳。 刚坐了片刻,陈卿容来了,为了赈灾一事,她递给她一份礼单。 “家里人给你凑出来的。”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皇后忧心灾情,买粮食买冬衣,实乃难得的国母。 陈卿容放心不下,不想女儿日后无靠,让颜陈二家拿了些银子出来,各房凑一些,便补齐了。 看着母亲忧心的面容,颜执安哭笑不得,道:“外面都是陛下让人散的消息,再者,陛下昨夜将钱给我,我没有要,你们的,我也不会拿。” “你傻呀,我都给你拿过来的,不拿白不拿。他们在外仗着皇后之势,威风凛凛,吆五喝六,你拿她们的钱,有何不可。”陈卿容白了女儿一眼。 颜执安接了清单,上面有各房的数字,母亲又说:“家里的孩子有适龄的要成亲,你看一看,各取所需,不好吗?你又不是孤儿,想要摘清关系是不可能的,他们给,你就拿着。” “母亲,我拿了她们的钱,他们在外仪仗我之势,便会毫无顾忌。”颜执安戳破内涵,语句和缓,徐徐道来:“将来他们若仗着行不轨之事呢,我该如何做,是善后还是依律处置?” “你不要他们就会顾忌?”陈卿容冷笑,难得露出几分讥讽,“你想的真简单,你不在金陵的这些年,家里沾你的光,做了多少事,你不清楚我清楚。他们帮不了你什么,只有在钱方面,可以满足你。” 颜执安听着母亲耍无赖的话,也是无奈至极,握着薄薄的一张纸,心情分外沉重。 “母亲,我不想要。” “你自己考虑考虑,我先回去了。”陈卿容不勉强她,站起身,道:“你与小皇帝正是情深,觉得不算什么,将来呢,她愿意为你造势,也是用你的钱,无异于你自己做。我劝你,多留一份心。” 说完,她便离开了。 一日的好心情,皆扫得干干净净。颜执安看着手侧的单子,苍凉一笑,她依旧无法让母亲安心。 时至今日,母亲依旧在为她筹谋,可她该怎么做才能让母亲安心呢。 她冥思苦想,难道去与皇帝争权吗? 不,她不想,也不用争,她只要露出这样的念头,皇帝就会满足她的。 但她不想过多干预政事,不想让旁人指责皇帝昏聩。 颜执安苦思半日,秦逸见状,不敢上前言语。 天色刚黑,皇帝高高兴兴地回来,脱下大氅,放缓脚步,悄悄走进去。 她走过去,至窗下,皇后站在窗下,背对着她。她悄然走过去,从身后抱着她,“想什么呢?” “无事,回来了。”颜执安收回遐思,莞尔一笑,“今日如何?” “杜孟来信,查到些源头了。”皇帝高高兴兴,贴着她的脸颊,暖意从心头起,她抱着她晃了晃。 她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到旁人,颜执安察觉到她真心的喜欢,不免笑了,道:“那便好。你别放在心上。” “好。”循齐嘴上答应一句,眼中看着她,见她眉心微拧,紧张道:“你不高兴?” “今日母亲来了,给我一笔钱。我不想要。” “那就不要。我会给你补上的,不要他们的。”循齐自顾自接过一句,可说完,也没等到回应,心中咯噔一下,“怎么了?逼着你收?” 她意识到不对劲,走到皇后面前,端详面容,“是不是陈夫人觉得你不该动用那笔钱?” “别多想。她不是这个意思。”颜执安否认,恐皇帝多想,匆匆解释:“救灾之用,为天下百姓,是救命用的。” “夫人想得很对的,是朕不好。”循齐没有推卸责任,“其实钱财不可靠,手中的权柄才是最好的。” 她说得果断,听得颜执安蹙眉,总觉得皇帝话里有话,“你想做什么?” “说实际的话罢了,我腿疼,你给我揉揉。” 循齐笑着改口,拉着她往凤床走去,自己一面坐下,一面去揉腿。她揉了两下,颜执安看着她,眼神担忧。 “我腿疼呢?”循齐重复一句,伸手去拉她,“你给我揉揉嘛。” 颜执安俯身坐下,猜疑她不安分,但眼下多事之秋,想来她不敢闹腾。 然而刚坐下,皇帝忽而说道:“夫人为你着想,并没错,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第132章 不如废后? 冬日祭祀,帝后同行。白雪皑皑下的京城,透着冷意,饶是如此,街上行走的人也多了,脚步匆匆,面带喜色。 又是一年结束了。 陈卿容抱着三年前小皇帝送来的小狐狸,摸摸狐狸脑袋,随后放下。 帝后今日一道出城去了,百官随行,京城各处便空了下来。 这是帝后成亲的第一回祭祀大殿,格外隆重,一行三日,回来后便会休朝。 陈卿容望着浮云,心中空荡荡,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记得多年前也是冬日祭祀,女儿受了伤,险些没了命。 她捂着心口,道:“让阿元来一趟。” 婢女去传话,阿元匆匆过来,先行礼,后问道:“母亲寻我?” “我心口不舒服。”陈卿容坦然,“你给我诊脉看看。” “母亲是担心家主吗?”阿元笑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夫人的身子,平日里注重保养,身子十分健康。 果然,诊脉后与寻常无异,她笑了又笑,“母亲是想家主了,算一算,家主后日才会回来。待回来,您入宫去看一看。” “我是她娘,我想她了,还得我自己跑过去看她,她就不能来看看我。她在宫里又不管事,你说,是不是倒反天罡?”陈卿容絮絮叨叨,心里十分不痛快。 若是嫁去了寻常人家,她派人去传话,早上去传话,午时就能见到人。 果然,宫廷规矩多,绑缚人心。 阿元赔笑道:“陛下说接您入宫,是您不肯的。”如今又来怪家主了。 提及此事,陈卿容越发不快,“我进宫干什么?四四方方的天地困住我?我可不去,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二人比她孝顺多了,不去就不去,我去听戏,中午吃饭别等我了。” 说完,她便领着婢女出府玩乐去了。 阿元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继续整理药材,十七娘正在磨药,见状,不得不问你一句:“母亲找你做什么?” “她呀,心口不舒服,是想家主了。”阿元好笑,“明明想了,自己又不肯去见她,还说家主不出宫看她,谴责家主。” 冬阳明媚,落满周身,两人相视一笑。 陈卿容的担心成了真,帝后祭祀这日,突现刺客,袭击皇后,皇帝在侧,生生挡了一刀,手臂受了伤,刺客被抓,咬舌自尽了。 一行人匆匆结束祭祀大殿,提前回京。 院正闻讯赶至寝殿,见到皇帝受伤,一个头都有两个大,不觉与内侍长说一句:“怎地又伤了。” 皇帝今年时运不济,霉运附体,一而再、再而三受伤,他都想辞官回家去了。 院正愁眉苦脸,皇帝却是言笑晏晏,顾盼生辉,反过来安慰她:“不是大伤,几日便好了。” 院正信了,待解开纱布,看见狰狞的伤口,呸,他想骂人,皇帝又骗她,伤口深可见骨。 千恩万谢的是伤口没有毒。只要皇帝听话,好好养伤,很快就会好的。 院正小心翼翼地上药,环顾一圈,竟然不见皇后,他正疑惑,皇帝开口:“皇后不在此地,在大殿处理要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受伤,自然由皇后出面主持大局。 皇帝语气轻快,眉眼舒缓,不似郁结之兆,相反,她还问院正需要注意之地。皇帝听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想听,院正就给说,这几日饮食清淡些,莫要碰水,莫要疲劳,适当休养。 “朕记住了。”皇帝认真聆听,“朕会按照卿说的,卧床休养。” 院正莫名感动,正欲谢恩,冷不防地听皇帝开口:“朕该休养多久?一月、两月?” “这、得看情况。陛下若好好喝药,好好修养,半月时间即可。”院正硬着头皮回答。 皇帝点点头,“卿辛苦了。” 换过药,皇帝到底是伤者,虽说年轻,可也精神不济,院正走后,便也睡下了。 此刻,议政殿内一片肃杀,重臣被召来,皆不敢言语,这是颜执安大婚后第一回露面主持朝会。 殿内无人敢言语,噤若寒蝉,皇后颁布一道道懿旨,无人敢反对。 散了后,皇后匆匆离开,应殊亭与齐国公对视一眼,应殊亭害怕,道:“会不会是安王?” “不大可能。”齐国公摇首,当时他在场,分明是冲着皇后去的,皇帝这才拿自己的手臂去挡的,若是安王,何必去针对皇后,该去杀皇帝才是。 重重疑云,压得众人不敢言语,生怕稍有不慎,牵连自身,这是弑君的大罪。 帝后大婚,皇后隐于后宫不出面,消失数月,这是为何呢 老成如齐国公,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中端倪,但皇帝受伤,朝堂震荡,这才是重要的事情,看着方才的一幕,看来皇后有意接过监国之权。 两人慢慢走出去,应殊亭为长,但年轻,在政事上常听齐国公的,眼下,她也想不到症结在哪里? “你说,谁与皇后过不去?是反对陛下立后的那些人吗?” “不像,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们再是反对,谏言即可,不会剑走偏锋。” 应殊亭也说不好了,瞅了后宫方向一眼,心中狐疑不定,耳听齐国公开口:“我看皇后有意监国。” “陛下伤了,皇后监国有何不对吗?”应殊亭对上齐国公带着深意的眼睛,“老师不是寻常女子,就算她不是皇后,此刻陛下伤了,她站出来监国并无不对。” “话虽如此,可处处透着古怪。”齐国公止步,寒冬下,冷风刺骨,可他心里浮现更让人发冷的猜疑。 他没有说,应殊亭自然不会往他心里所想的方向去猜疑,只说道:“昨日陛下伤后,我瞧了一眼,伤口很深,这回,皇后必然震怒。” “伤得很厉害?”齐国公顺势问一句,他是男子,不好在那等时刻跟过去,故而没见到皇帝的伤势。 应殊亭点点头,齐国公沉默,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他希望是自己想错了,而不是陛下做局,将皇后从后宫推出来监国。 **** 循齐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伤口火烧火燎地疼,她醒来没有喊人,而是自己望着虚空,慢慢地消化手臂上的疼意。 “陛下醒了吗?” “还没呢。” 皇后与秦逸一问一答的声音传了过来,循齐忙闭上眼睛,装作未醒。 三五息的功夫,脚步声靠近,颜执安走来,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颜执安俯身去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殿内无人,颜执安顺势坐下来,处理过外面的事后,哪里都不想去了,只想守着她,等她醒来。 她伸手,掌心贴着皇帝的脸颊,深深叹息,心如一团乱麻。 她的抚摸,像是轻羽拂过心口,让人心痒难耐。循齐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道:“你回来了。” “嗯,外面都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颜执安安慰她,她虽说年轻,可心思重,大多不说出来,藏在心口,让人猜都猜不透。 “要起来坐会儿吗?” “好。” 颜执安起身,扶着皇帝坐起来,小心地避开伤口,饶是如此,皇帝依旧疼得皱眉,她笑了笑,道:“我没事的。”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颜执安也没有继续说,忍不住去抚摸她的脸颊,手心贴着她的脸颊。 颜执安说:“下回,别挡在我面前,我替先帝挡过刀,替安王挡过刀,皆是我的职责。你不能挡在我面前,知道吗?” “为何不能?”循齐不以为然,“在我心里,你不是臣下,你是我的妻子,足以生死与共的人。” 颜执安涩然,想用君臣那套话去哄她,让她下回切莫犯险,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下回不可了。” “我不能听你的。”循齐摇首,“我可以做你的依靠,但无人信我。我只是年岁小罢了,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先帝将你托付于我,为的便是我可以护着你,可到头来。” 循齐脸色发白,坚持道:“您曾经说过,命虽重要,可人这一生中有许多事情重过自己的性命。” 她还记得,颜执安都不记得了,她虽说年岁小,不好糊弄,所以,颜执安每回故意往大道理上扯,说得神乎其神。 “既然你说,我便说,你是天子,不可让自己陷入困境中,旁人死,不过一条性命罢了。你若出事,朝廷大乱,会死很多人。” “是吗?他们死不死,朕不管,朕只知晓,你不能死。”循齐嘀咕一句,抬手捂着自己的手臂,理所当然道:“院正让我好好修养,接下来辛苦你了,这回伤口比腿伤还要疼。” 她的话,半真半假,颜执安挑不出毛病,但院正说的话,没法怀疑。 “好,躺下再歇会。” 循齐摇首,“睡不着。”手臂疼得发麻,躺下来也难受,她往外看了一眼,道:“你还走吗?” “不走了,我让人将奏疏搬过来,你先歇息。” “好。”循齐痛快地答应下来,这是她盼来的一幕,自然不会拒绝,她又改变主意:“我再躺会儿。” 她出尔反尔,让颜执安摸索不到她的想法,便又扶着她躺下。 躺下后,皇帝催促道:“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晚上记得回来就成。” 她潇洒得很,像极了甩手掌柜,舒服地闭上眼睛,她愿意休息,让颜执安奇怪,但眼下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抓出幕后凶手要紧。 颜执安走后,循齐又睡着了,疼疼睡睡,睡睡醒醒,再度醒来,天色已黑了,不至是什么时辰。 她眯着眼睛,看了眼,实在是太困,闭眼又睡了过去。 再度睁眼,外面天色大变,榻前的秦逸欣喜道:“陛下醒了。” 循齐本有些迷惑,被这么一嗓子喊醒了,无奈撑着坐起来,“你别喊,什么时辰了?” “您睡了一日一夜,议政殿内有要事,殿下方走。” “别惊扰她,她又不是大夫,来了作甚,免得两头忙。”皇帝深吸一口气,浑身无力,头脑沉重,她还想睡会儿。 秦逸将偏殿等候的院正请来,君臣又是一番较量,皇帝很听话,喝药休息,让人挑不出毛病。 诊脉后,院正罕见地没有嘀咕,小心地换了药,随后退下。 皇帝喝药、用膳,配合得很好,膳后,又睡下了。 她浑身无力,伤口疼,躺下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时间很短,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的时候,颜执安回来了,坐在榻前,正给她擦拭手臂。 “醒了?”颜执安淡淡看她一眼,言辞也不热切,循齐傻笑一声,“你不高兴?” “查到些东西,陛下要告诉臣妾吗?”颜执安的手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心中生怒,面上却不显,依旧一副和煦之色。 循齐不得不收回自己的手:“你捏疼我了。” “手臂疼吗?” “疼!” “有多疼?” “你生气了?” 颜执安恍若没有听见她的话,淡淡看她一眼,重复问:“有多疼?” 循齐心虚,嘴角抿了抿,想要讨好她,刚笑了笑,她就凝着自己,仿若自己犯了大错。 “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还惦记着下回呀。”颜执安冷笑,“陛下的心思深,这么大的的事情竟从不与臣妾商议,如此胆大妄为,置臣妾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 她训教,循齐一味不语,骂过一通就好了。可等了等,对方直接走了。 循齐眨了眨眼睛,阖眸浅思,伤口隐隐作痛,她想了想,得去哄哄皇后,万一不搭理自己呢。 皇帝自怨自艾,撑着坐起来,手臂疼得麻木,她没有急着下榻,而是缓了缓。许是躺久起来,头晕目眩,一时间缓不过来。 等秦逸入殿,皇帝自己在穿鞋,她忙过去搀扶,道:“陛下要去哪里,外面天寒,不易走动。” 循齐下意识扶着她的手,浑身无力,道:“皇后呢?” 秦逸见她难受,劝说道:“殿下在外殿处理政事。您不如再躺会。” “不必了,我想起来,躺久了头晕得很。” 秦逸小心地开口:“这是您过于虚弱,再躺躺,您现在出去,殿下会生气*的?” 皇帝性子不好,但提及皇后,她总是很听话。 果然,陛下迟疑了下,随后又拖鞋,复又躺下来,提醒她:“别告诉皇后朕想起来的事情。” 秦逸笑了,觉得陛下此刻莫名可爱,“好,臣不说。” 外间的颜执安不知道里面的动静,眼见至除夕,皇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愁得令人头疼。 除夕将至,皇帝卧榻,宫里冷清清的,各府关门不见客,皇帝伤着,谁敢寻欢作乐。 循齐在床上躺过除夕,初一这日,巴巴地起来,刚一落地,颜执安走来,吓得她又将腿塞回被子里,可怜兮兮地说一句:“我渴了,想喝水。” 颜执安转身,循齐吞了吞口水,刚刚一眼,好吓人。 她心虚得很,不敢说话了。 颜执安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杯水,递给她,也不上前,循齐伤的是右手,便用左手去接水杯。 动作有些别扭,但既然开口了自然就得要喝下,她一面喝,一面拿眼睛去看颜执安。 看了一眼,颜执安也没有上前的意思,她只能将水喝完了,默默递过去。 颜执安接过来,转身就走,循齐急了,道:“我有话和你说。” “臣事务多,没时间与陛下虚与委蛇,陛下先休息。” 虚与委蛇?循齐自己懵了,自己怎么就成了恶人?她歪头看向外殿的方向,抿抿唇角,转身又躺下。 这两日都在昏睡,睡多了,慢慢恢复气力,她实在是躺不住了,顶风作浪,自己摸索着起来,穿了鞋,唤来宫人更衣。 今日初一,若在寻常人家,必然是很热闹的,但宫里只有两人,皇后忙着政务,皇帝就成了最清闲的人。 皇帝在内寝磨蹭半晌,偷偷摸摸地走到外间来,躲在屏风后,探头去看对方。 刚一探头就被捉住了,颜执安看着鬼鬼祟祟的人,含笑同她招手,“过来。” 这是要和好的意思吗?循齐心花怒放,匆匆走过去,可刚一靠近,颜执安给她看供词,道:“陛下解释一二?” “他说的不可信。”循齐兀自狡辩一句,不忘打量她的脸色,心中慌到了极致,“我头晕,我还想躺会。” “跑什么?陛下英明,怎地会心虚害怕呢。”颜执安勾了唇角,眼神深邃,好似有什么蒙住她眼中的光辉,徒留一片阴霾。 循齐讪笑一声:“我怎么会害怕呢,就算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呢?” “陛下好魄力,这出苦肉计将我也骗了。”颜执安怒而站起身来,阴霾散开,循齐吓得抖了抖,道:“做了便做了,如今甚好,你生气便生气。朕说过,不会让你背骂名的。” “闭嘴!”颜执安怒不可遏,许久不曾这么生气过,情绪过于激动,她又开始控制自己,秦逸还在殿内,她不能拂了皇帝的颜面。 她努力压制自己,袖口中的双手颤抖,整个人已然平静下来,道:“陛下去休息。” “我不去。”循齐反驳她,知晓她为何冷静下来,便道:“秦逸退下。” 秦逸也是进退艰难,闻言,如蒙大赦,立即离开。 等殿门关上后,循齐去搬了个凳子,坐下来,道:“你骂吧,我听着,若是不解气,我给你拿戒尺打两下,别憋在自己心里,我随你处置,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看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颜执安刚压下的怒意又漫上心口,便道:“臣不想见陛下,陛下搬回自己的寝殿。” 这里是中宫,是皇后的寝殿。 她这么一说,循齐自己懵了下来,“你赶我走?” “走!”颜执安回身坐下来,不愿去看她。 循齐眨了眨眼睛,其实她对中宫并无眷念之处,无关奢靡富贵,但颜执安是皇后,必然要住这里。所以,日日往这里跑的。 但此刻,她赶她走了。 她头疼,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脑海了想着应对之策,默了半晌,她忽然说:“今日初一。” 按照宫规,每逢初一十五,皇帝必须留宿中宫。 颜执安也是一怔,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也没办法赶她走。 循齐反应很快,正是得意,颜执安瞥她一眼,她立即收敛,道:“我错了。” “陛下像是认错的样子吗?”颜执安反驳,眉梢眼角皆是得意,哪里有认识错误的模样。 “陛下,不如废后罢。”她踌躇半晌才说一句。 循齐登时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答应过我,不走的。” “陛下觉得自己无错,臣也觉得自己毁约无错。”颜执安抬首,对上她的视线。她要哭了,眼眶都红了,受了伤都不哭,却被她一句激哭了。 循齐一改方才的无措,露出朝堂上阴狠的一面,“你做梦!” “臣在这里,让陛下不惜自残来换我手中的权势,你对得起我,我如何对得起先帝与你老师。我答应同陛下成亲,是想盼着陛下好,而不是让你伤害自己的。” 颜执安万般无奈,“我不要权势,不要这些所谓的靠山,我只想陛下开心地活着。你睡了一日一夜,我在想,七年来,我给你带来多少伤害,我是否真的可以胜任皇后之职。” “我错了。”循齐嘴巴反应比脑子更快,“我保证,没有下回,真的没有下回了。” “我不信。” 循齐当真哭了。 第133章 朕也是有脾气的。 帝后分居,秦逸本是皇帝的人,随侍皇帝,后跟随皇帝进入中宫,如今换了主子,已然是皇后的人了。 初一这晚,皇帝躺在冷冰冰的龙床上,凝着新来的女官,冷冷哼了一声。 憋屈地睡了一晚。 天还没亮,皇帝便醒了,看着屋顶,咬咬牙,接着睡。 勉强躺到天亮,她便睡不着了,唤来女官,更衣出宫去了。 待秦逸来找人,殿里已经空了,不仅她傻眼,新来的女官杜沁也是一脸愁色。 “你怎地让陛下出宫了?” “陛下要走,我如何拦得住,您怎么过来了?” “我奉皇后旨意给陛下送汤药的。” 杜沁:“……”药没喝就跑了。 皇帝跑去见岳母了,吓得陈卿容从被窝里爬出来,匆匆梳洗,刚出来就见到皇帝坐在自己的食案前用早膳。 她往外看了一眼,不见皇后跟来,她多了心眼,帝后肯定吵架了。 “夫人坐下,朕和你有话说。”循齐扬起下颚,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今日初二,皇后回不来,朕代她来见见母亲。” 陈卿容讪笑一声,俯身坐了下来,皇帝低头喝粥,姿态清贵,一时间,她也只好先用早膳。 用至一半,皇帝放下筷子,陈卿容见识过她的手段,当真不敢托大,忙等着她开口。 皇帝似乎故意的,停下来,看着碗中的膳食,复又继续吃。 陈卿容:“……”不生气,不敢生气,忍着。 捱过一顿早膳,陈卿容恨不得到宫里将女儿拖出来,问问她到底和皇帝闹什么。 婢女进来收拾残羹,奉上热茶,皇帝端起茶,慢慢地喝了口,陈卿容跟着喝茶,实在忍不住了,道:“陛下,您想说什么?” “日后你不用给皇后送钱,她不缺。钱有什么用,朕一句话,可以让她都拿出来。”循齐笑容冷冽,双眼如黑夜般蕴着化不开的浓墨,“她不想要,你别逼她。” “你想要的是什么,朕都明白,朕会给她的。” 陈卿容听出一身冷汗,一时间喉咙似被堵住,竟说不出一句话。 皇帝放下茶盏,站起身,道:“朕先回宫了。” 陈卿容忙跟着去送,看着皇帝登上马车,灰白的天空下,看不见阳光。 初二这日,是阴天。 皇帝过来,阖府不宁,陈卿容也没心思过年了,她今日是打算去镇国公府去玩的,这么一来,浑身发软,躺在榻上休息。 刚闭上眼睛,皇后姗姗来迟,惊得她复又坐起来,骂道:“你惹她干什么,大过年来折腾我,颜执安,我年岁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让我安度晚年,成不成?” “陛下来了?”颜执安恍若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只想知道皇帝有没有来。 陈卿蓉没好气道:“来过了,吓得我魂都没了,来了又不说话,你不给她用早膳吗?来我家吃饭就算了,还给我摆脸色,颜执安,我要回金陵去。你们吵架别拉上我。” “走了?” “她不走,你就要给我披麻戴孝了。” “母亲怎地不留她,她身上还有伤。” “伤?她活蹦乱跳,一个眼神就吓得我想去找你外祖母,哪里像有伤。” 陈卿容复又躺了回去,呼呼哀哉,幸好不是昨日来的,若不然一年都不顺。 颜执安也不多留,转身走了,陈卿容躺在榻上哼哼两声,最好别来了,来一回吓一回。 她口中的祖宗溜达一圈,回宫去歇着了,门口遇上内侍长。 “陛下去哪里了?今日天气不好,您别乱跑,身上还有伤呢。”内侍长大过年的跟着提心吊胆。 皇帝的性子看似沉稳,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有伤也往外跑,若再出事,先帝的棺材板可真的压不住了。 循齐摆摆手,如常地走进去,内侍长便停在门外,杜沁忙去端汤药。 皇帝唯有这点好,喝药从不拖延,一口喝下,没有拖泥带水。 喝过药,医女来换药,院正回家去了,大过年的也轮得到他休息了。 医女伺候过皇帝,熟悉她的性子,换药时不喊疼,配合得很好。 简单换过药,伤者终于感觉一阵疲惫,屏退宫人,自己先躺下歇息。 皇后晚来半步,见她吃药、换药后休息,便也放心了,转身离开。 初三这日,季秦来信,衣裳粮食都已送到灾区,死了上万人,路有饿死骨,当真如书中所言。 皇帝歇到初五,院正从家来了,先给皇帝诊脉,询问近日状况,皇帝年轻,伤口恢复得不错。 随后,院正被皇后召去,询问皇帝的伤势。 院正正是不解,皇帝怎地换住处了,见到皇后关切的询问,便掩下疑惑,专心给皇后解答。 帝后分居两处,再是隐秘也传了出去,应殊亭闻讯后顾不得其他,初六这日巴巴地入宫见老师。 新年期间只是免朝,各地的奏疏依旧送入宫,这几日都是皇后在处理,朝臣虽说有怨言,但刺杀皇帝的案子悬在头顶上,人人提心吊胆,也顾不得皇后干预朝政了。 应殊亭彷徨不安,见到老师后先说了外面的谣言,颜执安莫名,道:“陛下伤重,不过是搬回自己的寝殿居住,我这里日日有人来,会影响陛下养伤。” “可是外面说帝后不和,还说您揽权。学生实在是担心您。”应殊亭愁死了,老师的性子,她十分清楚,绝对不会揽权的,不过是陛下受伤,她才代为监国,哪里像外面说的那般野心勃勃。 颜执安听后,略有些恍惚,她深处后宫,无论做什么都会传来不好的声音。 事已至此,她已习惯了,便道:“不必理会他们。” 应殊亭坐下饮了杯茶,见老师无恙,便又起身走了。 细细一算,已有七八日不见皇帝了。 转眼至开朝,皇帝伤重,朝政暂托付于皇后,朝臣遇事也面禀皇后。时日渐久,朝臣疑心,皇帝去了哪里? 皇帝实则在寝殿养病,初十这日露出处理了江南赈灾银贪污一案,参与此案的皆斩首,家眷流放,无人敢求情。 旨意由皇帝颁布的,事后继续养伤,也不再露面,皇后继续监国。 转眼至正月底,外间传来帝后不和的消息,皇帝也不出面澄清,任由谣言发展。 二月初的时候,皇后出面,惩治始作俑者,这才让京城归于宁静。 转眼至上巳节,皇帝再度露面,在升平楼内设宴,并未令皇后前来。两人忽而换了个身份,皇后处理政事,皇帝沉迷玩乐。 皇帝心血来潮设宴的事,由宫人告知皇后。 皇后并未在意,放下朱笔,看了一眼批注,道:“随陛下去。” 宫人这才退下去。 **** 皇帝富有四方,掌万民生死,循齐初次觉得皇帝也有好处,歌舞笙箫,曲水流觞宴。 朝臣见皇帝看着献舞的伶人,骤然觉得不对劲,皇后哪里去了? 酒过三巡,歌舞换了几波,皇帝吩咐朝臣散了,自己却依旧看着伶人,眼色明亮。临走前,应殊亭看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小皇帝是要做什么? 升平楼内酒气充盈,脂粉香气浓郁,皇帝托腮,眼神迷离,似在看人又似在透过伶人想什么。 朝臣散尽后,皇帝一人独坐,自顾自抿了口酒,觉得无趣,挥挥手让人退下。 伶人都退下,殿内恢复平静,香气弥漫散开,她托腮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酒杯,酒杯没摸到,反而被人握住了手,酒意醉人,她略一迷蒙,直起身子,看向对方。 “你来了。”皇帝声音轻轻的,此刻听上去,带着些委屈。 颜执安将酒杯挪开,免得她又去摸,自己跟着坐下来,道:“今日是想做什么,营造皇帝沉迷享受的假象吗?” “我不想和你说话。” 皇帝嘀咕一句,但身子很老实地靠了过去,单手圈住皇后的脖颈。 两人分离两月,明明都在宫城内,相近不远,却没人迈一步。那么近,圈地为牢,仿若自己被困住,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两人相拥在一起,熟悉又陌生,颜执安身上的气味让人沉迷。皇帝身上沾染着酒气,像是一蹶不振的酒鬼,故意找酒喝,借此发泄心中不满。 “你生气了,对吗?”颜执安轻叹一声,伸手去抱住她,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口悸动,心底处的愧疚不知不觉地露了出来。 “生气、你言而无信。”皇帝呢喃一句,再无二话。 颜执安也是无言,不知该说什么,看不清她的神色,摸不透她的心思,正踌躇时,颈间湿热。 哭了。 颜执安抬手,犹豫了下,抚摸她的后颈,轻轻吐息。她想道歉,却不知该怎么说。 宫人都退了出去,殿内酒气弥漫,处处透着奢靡。 皇帝压着哭声,极力克制,处处透着隐忍。颜执安听着她的哭声,由愧疚化为心疼。 哭了一通,发泄过了,循齐便又推开颜执安,板起面孔:“你来作甚?” 哭过就翻脸不认人了,颜执安提醒她:“不是你设局让我来的吗?” “朕不过是露面,让他们知晓朕的皇后并没有囚禁朕罢了。”循齐转身,兀自坐好,伸手去桌上摸索,摸了一圈,什么都没摸到。 很快,颜执安再度握住她的手,道:“你的气性怎么那么大?” “你让朕搬走的。”循齐觉得自己占理,你让我搬就搬,让回来就回来吗? 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说道:“那你今晚搬回来?” 循齐冷笑一句,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势回怼一句:“不,朕也是有脾气的。” 颜执安莞尔,伸手去捏捏她的脸颊,玩笑道:“酒后猖狂,醒来打你手心。” 第134章 【正文完】 殿内酒味弥漫,夹杂着脂粉香气,颜执安闻不得这种气味,道:“先回去。” “去哪里?”循齐睨她一眼,眼睛十分明亮,又添一句:“我不想去中宫。” 颜执安好笑道:“回你的寝殿,好不好?” “你也去?” “一起去。” 循齐登时笑了,顾盼神飞,伸手去拉她,道:“走罢。” 皇帝喜笑颜开,透着一股稚气,走出升平楼,两人踏上宫车,待关上车厢门,她便如无骨头般黏着颜执安。 她双手去抱着颜执安的肩膀,脑袋搭在她的肩上,晕晕乎乎,马车晃动,胃里一阵翻涌。 “我头晕……” “喝多了。” 两人一问一答,醉鬼睁不开眼睛了,抱着人,昏昏欲睡。 “下回不能这么喝了。”颜执安摸摸她的额头,拿她没有办法,“腿不疼伤不疼就开始作妖,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 循齐不语,闻声后微睁开眼睛,触见脖颈上的肌肤,脑门一热,凑过去,唇角贴上了。 颜执安一颤,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感觉袭向心口,心底的酥麻缓缓蔓延至四肢。 宫车颠簸下,皇帝半醒半糊涂,贴着她的脸颊,语气呢喃:“你想我吗” 颜执安不语,唇角弯了弯,很快,醉鬼的双手摸索上来,接着,柔软的唇角贴上来。 刚贴上,颜执安便推开她,道:“伶人好看吗?” “嗯?” “身上都是脂粉味,难闻。” “那、那我去洗洗?” “那坐好,别贴着我。” 循齐:“……” 颜执安扶着她坐好,拍拍脑袋,“别碰我。” 循齐眯了眯眼睛,头重脚轻,刚坐好不过一息,马车一晃,车子往前扑,颜执安只好将她揽入怀中。 宫车在马车前停下来,颜执安将人扶下来,杜沁立即来迎,与她一道将皇帝扶进殿。 颜执安扶着皇帝躺下,刚转身,她又坐起来,伸手去扯她,“别走,一起睡。” “先换衣裳。”颜执安道,眼神略显冷厉,皇帝哼了一声,仰面躺下来,翻个身,背对她。 颜执安:“……”她也不惯着她,上前去扯开锦被,盖在皇帝的身上,“睡会。” “不睡。”循齐又爬坐起来,凶神恶煞地看着对方。 杜沁哪里见过皇帝这等神态,登时吓得不敢言语,颜执安便吩咐道:“去备水,陛下要沐浴,去一去身上的酒味。” “臣这就去。”杜沁忙领旨。 杜沁忙将其他人也领了下去。 皇帝撑不住,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颜执安上前去扶着她,道:“那去洗一洗?” “一起洗吗”循齐嬉笑一句,眼中映着颜执安亲和的面容,观之可亲,不自觉地靠过去,“九娘。” 喝醉酒就喊九娘,语气迷离,装作老成。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快,“好了,去沐浴。” “一起洗吗?”循齐复又问一句,半跪起来,“一起洗。” 颜执安神色木然:“你站得稳吗?” 循齐反应也快,机灵道:“那就不洗,晚上洗,我们睡觉。” 一面说一面去捧着她的脸颊,故技重施地想要吻上去,然而再度遭到嫌弃。颜执安抵着她的肩膀,“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身上沾了旁的女子身上的脂粉味。 “我臭了吗?”循齐纳闷一句,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闻习惯了,这么一闻也没闻到什么味道。 一个不好的想法在晕乎乎的脑袋里产生,她惊愕地看着皇后:“你嫌弃我了?” “你看着旁的女子,看了那么久,还来质问我是不是嫌弃你?”颜执安冷笑,以指尖戳了戳她的胸口,一片柔软的,“谁的错?” 循齐怔了怔,自己没错的心思占据上风,同样以冰冷的语气回答:“你让我废后,你要离开我,谁的错更大?我只是看一眼罢了。” 她的话无疑的火上浇油,颜执安本不生气的,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话,眼中被怒意侵占,道:“看一眼就罢了?是不是觉得你没有将人带回来便是对臣妾的恩赐?” “什么恩赐,你、你、你胡搅蛮缠。你两个月不理我,也不来看我。” 循齐羞得脸色通红,但也会据理力争,“说到底就是你的错。” 殿内无人,两人竟争执起来。皇帝若是清醒的,绝对不敢这么做。 颜执安凝着她:“陛下要掰扯,先问问陛下为何自己伤了自己的身子。” 循齐醉乎乎,自觉略过这件事,争辩道:“什么身子,不是我做的,你冤枉的。” “不承认了。”颜执安被气笑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不与她计较,只道:“去洗一洗,床都被你弄脏了。” 循齐低头看着身下的床,迷瞪一句:“我在你心里,连床被子都不如吗?” 颜执安:“……”惯会断章取义。 “对不对?你就是不爱我,留在这里也是被逼的。” “闭嘴。”颜执安被吵得头疼,恨不得堵上她的嘴,然而理智回笼,让她放下身段,柔声哄道:“那先去沐浴。” 循齐呵呵笑了,面露讥讽:“不去。你就是心疼被子,心疼床,我哪里脏了。” 颜执安面无表情:“你浑身都脏了,眼睛最脏。” 循齐:“你不爱我了,你走罢。” 颜执安道:“去沐浴。” 循齐:“不去。” 颜执安:“想挨手板吗?” 循齐:“不要。” 颜执安:“去不去。” 循齐犹豫,下一息,颜执安去抓住她的手,她立即躲开,忙道:“去洗。” 颜执安莞尔,道:“走吧。” 循齐睨她一眼,唇角张了张,眼中带了几分狠厉,颜执安当做没看见,俯身给她穿鞋。 两人这么一闹腾,杜沁领着人将热水备好了,见帝后进来,自己识趣,领着人退出去。 皇帝准备脱衣,抬眼见到皇后还在,羞耻心作祟,唤道:“你先出去。” “陛下方才说一起洗的。”颜执安好整以暇地提醒她。 皇帝临到此刻反悔了:“我没说过,我自己洗,不用你洗。” “好,那你自己洗。”颜执安当真是头疼,若自己坚持,又得拉扯半晌,她还提醒一句:“记得洗头。” 果然,皇帝又开始闹腾:“为何要洗头。” 颜执安:“你的头发上也沾染了其他女人的味道。” 循齐又呆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道:“你果然嫌弃我……” 话还没开口,颜执安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去脱她身上的外衫,随手扯下,丢在地上,等会让人拿去烧了。 她的动作很快,往日里替皇帝更衣习惯了,脱衣也快,当脱得只剩下中衣的时候,皇帝终于反应过来,道:“你、我自己来,你转过去。” “自己洗。”颜执安也不理她了,自己也要去洗洗,都是脂粉味。 等她醒来再算账。 顶嘴归顶嘴,皇帝还是很听话的,当真洗澡洗了头,湿漉漉地走出来,吓得杜沁忙前给她擦拭。 三月倒春寒,容易感染风寒。 洗过擦干,回到寝殿,床上也换了被子,她盯着看了一眼,旋即问杜沁:“谁让换的。” “皇后殿下吩咐的。”杜沁硬着头皮开口。 循齐不计较,爬上榻,钻进被窝,盖被子,一气呵成,闭上眼睛,头晕目眩。 她刚躺下,颜执安也来了,沐浴换新衣,见人躺下,摆摆手让人都退下来。 走至床榻前,她扫了一眼皇帝,道:“睡了?” 没有回应,身上干干净净不说,脸颊上的粉妍分不清是酒醉还是热水捂热的,但此刻看上去,十分乖巧。 颜执安望着她,坚硬的心不知不觉就软了,俯身坐下来,细细望 她二人的性子都很倔强,大多时候是皇帝服软,颜执安的心中,江山政事占据大半,而皇帝恰恰相反。 颜执安跟着躺下来,将皇帝揽入怀中,皇帝略睁开眼睛,见是她,困意与清醒做挣扎。 “想睡就睡,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 不说话则罢了,这么一开口,温温柔柔的声音搅得人意乱情迷,循齐睁开眼,执意去吻她。 唇角相碰的瞬间,困意被一阵温柔的风吹散了,然而,颜执安笑了笑,笑意浸润着春风,让人不由沉迷。 然而,颜执安握着她的手腕,慢慢地抵着她的肩膀,笑着再问一句:“不睡?” 她眼中的笑容,眉梢眼角的温柔,如同多年的女儿红,醉意撩人。 循齐摇摇头,还想去吻她,不想,颜执安按住她的肩膀,拨开她的衣襟,吻上那片柔软的肌肤。 一股酥麻浮上心口,周身便软了下来,酒的后劲让人昏昏沉沉,刹那间,如潮。水扑来,将她淹没下去,在水下扑腾,想要呼吸着鲜活的空气。 酒意让人心动,而眼前的春。景却让人沉迷。 先生疏后熟悉的味道,让两月的误会消融,可酒醉的人精神不济,云端沉沦后便睡了过去。 颜执安便不再折腾她,让她沉沉睡了过去。 等人睡过后,颜执安起身,让杜沁去中宫,将自己的衣裳取来,自己则去议政殿见等候的大臣。 这些时日政事皆有皇后处理,朝臣起初不满,本想面奏皇帝,又见皇后处事温和,徐徐为之,不满的心思逐渐按了下去。 皇后监国两月,上下一心,并无揽权之兆,众人渐渐配合皇帝。 刚入殿,季秦赈灾归来,办了好差事,心情不错,皇后嘉赏,她更是得意。 皇后赏的并非官位,而是真金白银,季秦最喜欢,当即行礼叩谢。 得到赏赐后,她便问起陛下的伤势,皇帝这两月不露面,让皇后监国,她心里是高兴的。老师的才学,她最清楚,躲在宫躲入山间,皆是不妥。 “伤势好了,可去岁两回伤了根底,院正让她趁着机会好好休养。”颜执安想好了措辞,总不好说皇帝偷懒,故意不处理朝政。 季秦点点头,又见老师眉眼清明,神色中带了笑容,难得的和煦之兆,她悄悄问道:“老师与陛下如何?” “甚好。”颜执安只当她被谣言所误会了。 不想季秦嬉笑道:“我一路走来,听说皇后监国,道帝后分心,我急得策马回来,既然老师说好,那便是好。” 颜执安无意解释这些事,便道:“你有心了,回去歇息。” 季秦没动,反而问道:“老师可是因为赈灾银一事与陛下分心?” 帝后大婚不过两月,皇后便用自己的钱来救济百姓,看似是大义之举,可在民间看来,像极了吃软饭,动用妻子的银子,说到底都是不厚道的。 “如何说?”颜执安聆听她的后话。 季秦大大方方解释:“那事过后,老师便监国,我总觉得奇怪。” 两件事发生在一起,皇后监国,收揽权柄,外人以为皇后贪权,殊不知是陛下主动送上去的。 这么一想,倒像是陛下急于给皇后立威。陛下急了。 听着她的话,颜执安笑着否认了,道:“你想多,陛下确实伤重。” 季秦不语,双手行礼,也不再多问,颔首退下去。 走了两步,她又走回来,笑呵呵道:“老师,我这里有一小礼物,你可要?” “不要。”颜执安当即拒绝,睨她一眼,跟着警告:“若去陛下跟前,可不是三十杖了。” “老师真无趣。”季秦埋怨一句,见对方羞红了脸,自己又觉得老师太纯情了,便道:“太无趣可不好……” 剩余的话在老师眼神的压迫中吞回肚子里,她不得不哀叹一句:“老师,陛下喜欢您……” “滚。”颜执安终于怒了,懒得听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季秦麻溜地滚出去,回家数钱去了。 颜执安又等了半个时辰,无人入殿,自己便回去了。只她回去后,酒醉的人还没醒,睡得正舒服。 天色将黑,再睡下去,晚上不用睡了,黑白颠倒,绝非养生之道。 “该醒了。”颜执安俯身拍拍她的小脸,“循齐、循齐。” 唤了两声,人没醒,翻个身子,朝里侧躲去,避开她的触碰了。 颜执安好笑,跟过去,将她拉着坐起来,揉揉脸颊:“陛下、天黑了,白日里像绵羊,晚上像豺狼,对身子可不好。” “谁是豺狼,你见过被压的豺狼吗?”循齐被迫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皇后,不觉嘀咕一句,道:“朕以为真的皇后禁欲……” 话没说完就被剥夺,颜执安睨她一眼,道:“伶人的舞好看吗?琴声可动听?” “我错了,下回不听了。”循齐老老实实地道歉,蹭过去,依旧抱着她,懒懒地打了哈欠,借机说道:“皇后,天气不错,我们也去踏春,如何?” “陛下不开朝了吗?要偷懒到几时?”颜执安捏了捏她的耳朵,“明日便开朝,躲懒的时间也够多了。” “过两日,我再等等。”循齐撒娇,“你再辛苦几日,我伤还没好全。” 为显真实,她撸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一条粉色的伤疤,“对不对?” “陛下是要等去疤后才开朝吗?”颜执安不上当,伤都好全了,伤疤不好去,还是要慢慢来的,但她已偷懒两月,再这么下去,朝臣必然非议。 循齐撇撇嘴,思索一番,道:“再过两日罢。” “那你这两日做什么?” “我还未曾见先帝,我们去见先帝,可好?待回来,我们一同理政,如何?”循齐心理有打算的,坦然说:“我二人成亲后还没见先帝。” 颜执安觉得也对,待开朝就没有时间去,不如趁着现在,“那便明日去。起来先用晚膳。” “我不饿,就是觉得头疼,你给我揉揉。” 皇帝嘀咕一句,转身躺在她的膝上,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颜执安略低头,便看到她脖颈下的红痕,她自己未曾察觉。 颜执宁凝着那处,伸手去抚摸,指腹徐徐擦过,带起一片涟漪。她低头,吻上皇帝的额头,道:“先帝大概会怪我。” “不管,总是活人最重要的。”循齐让她吻得快乐,懒得去管死人,嘴里絮絮叨叨:“她要我做一个好皇帝,我会努力去做我。她也知晓我要立后,不过是立谁为后罢了,与其立旁人为后,不如立你。” 不过是换了人选罢了。 “哪里是这样论的,她可以接受旁人,是不能接受我的,你可懂?我年少入宫陪伴她,一路坎坷一路走来,她待我如同姐妹的,如今我却嫁给了你,她如何能接受。” 颜执安连连苦笑,若是先帝活着,知晓她们的情意,必然会先赐死她,断了皇帝的念想。 “那她不在了,何必去想这些事呢。”循齐阖眸,既来之则安之,她已很坦然了,如今想的是如何与皇后一道理政,其余,皆不重要。 “起来,庖厨熬了粥,吃一些。”颜执安拍拍她柔软的脸颊,白如玉,细滑柔腻,摸起来爱不释手。 她捏着*舒服,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引得循齐眉眼弯弯,可又不满道:“你怎地两月不来看我。” 颜执安收敛笑容:“让你反省呀,不敢再有下回。下回再这样,伤了病了我也不会照顾你。” 循齐干生气,睨她一眼,撑起来就想跑,颜执安捉住她,抱住她的肩膀,“过去了,知晓错了,我便原谅你。” 没有人可以拒绝心上人的温声细语,皇帝在内,也跟着深陷其中。 循齐大度道:“我也原谅你了。” 各自原谅,两人起榻用晚膳,说了会儿政事,明日要出门,颜执安便让人给应殊亭传话,离宫两日。 京中经过两回清洗,都安分下来,若有再闹事者,自然难以成事。 两人策马离京,疾驰大半日,至先帝陵前。 时日已晚,两人寻了住处住下来,隔日天亮后,两人携手入陵。 先帝与明帝合葬,至死都是明帝的妻子,至于惠帝陛下,无人再提及。 两人恭谨地叩首,待起身,颜执安满怀愧疚,皇帝则十分痛快地承认错误。 “母亲,我立后了,立了左相为后,是我缠着她,您要骂就骂我,梦里来骂我也成。你放心,我不会杀安王的。并非是我不恨她,而是我知晓您也爱他。” “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为了您,我也会让他活着。” “有左相的看顾与监督,我会做个好皇帝的,不懈怠不玩乐,亲贤臣远小人。” 心中愧疚的人听到此处,不免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脑袋,“不准欺骗先帝。” 循齐自己跪着,闻言抬头看她:“我喊夫人喊了母亲,你还没喊我母亲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颜执安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得难以抬头。 “好了,别胡说。”她还是嗔怪一句。 先帝不过比她年长两岁罢了,这句母亲怎么也喊不出口的。 她拉起皇帝,道:“我先出去了。” 她落荒而逃,循齐得逞的笑了,转而看向先帝灵位,收敛笑容。 等皇帝出来,已是午时,两人随意用了些午饭,打马去见老师。 在这里,颜执安很轻松,看着坟茔,良久不语,循齐开口便问:“疯子,你回到家了吗?” 颜执安诧异:“回家?” 循齐解释:“对呀,她总说要回家,我以为是她父母生活之处,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或许是她向往之地。我想,她应该回去了,忘了这里的不公,高高兴兴地回家。” 颜执安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礼、仪,此二字束缚人,赋予人气质,让人通晓道理。最后,也束缚这对姐妹。 二人祭拜一番,打马回京,回京时城门已关,侍卫用宫廷令牌叫开城门,一行人顺利回宫。 奔波两日,颜执安尚可,循齐已熬不住了,上床便睡了,一觉醒来,时至午时,皇后正与左右二相说话。 皇帝伤势愈合,准备开朝,吩咐下去,各部也要安排。 吩咐过后,两人便离开,皇帝浑浑噩噩地坐起来,稍微动弹,浑身都疼。 颜执安笑着嘲讽她:“懈怠一年,陡然骑马,不好受了吧。” “你怎地没事?”循齐纳闷,都是赶路,她怎么就像无事人一样。 “我何时懈怠过,去岁来京,我骑马赶路,几日未眠。”颜执安招呼她近前,给她揉揉肩膀,道:“伤也好了,无事出去走走,不要老憋在殿内,知道吗?” 循齐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句,看向殿外一眼:“她们走了?” “嗯。” “那你明日上朝吗”循齐问一句。 颜执安迷惑:“皇后怎么能去。” “你不去,我这番筹谋算什么,我疼了一月算什么?我两月不去看你又算什么。”循齐急了,“朝上之臣,多是你旧日的下属还有学生,不会反对你的。” 颜执安摇头:“循齐,不要这么做,如今这样已然很好了,哪里有十全十美的,过于追求,只会适得其反。没有必要非要坐在那里,你不疑我,我可以安排自己的人,有自己的人脉,不至于被困其中,不至于耳目闭塞,便够了。” “入大殿又如何,难不成就可以给我增添权势吗?不能,我如今很好。我可以给你分担,不让你一人忙碌,我在中宫等你回来,如同当年你在家里等我回家是一样的。” 循齐无力,低着头,一时间无言以对,脑海里翻腾,绞尽脑汁想要让她改变主意。 待抬头,对上她平和释怀的眸色,顷刻间,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高楼,瞬息崩塌。 “可是我都努力这么久了。” “你的努力有成效,他们奉行懿旨,知道皇后并非无权,你给我兵权给我权势,我超过每一任皇后殿下。循齐,我有兵权。” 一句‘我有兵权’按住循齐的急躁,她眼中蓄着眼泪,将落未落,极是动人。颜执安虔诚地望着她,这一刻,她不止望着自己的妻子,更是望着这个江山的主人。 “足够了,我这人也有几分懒骨,不愿被束缚。” “好。”循齐最终还是松口,眼中的泪水承受不住,悄然滑下来,她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朕下旨,赐予你调兵的权利,朕将禁卫军给你。” 颜执安颔首,“好。” “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循齐耷拉着脑袋,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肩膀,像个无措的孩子,失声痛哭:“怎么办呢?” 去岁她本可以不用回来的,本可以过自己闲散的生活,从头至尾,自己都没想过问罪颜家。 “我用皇后的虚名束缚你,让你母亲殚精竭虑,让你背着谣言……” “说什么糊涂话,自己的路自己选择来走的,我不后悔。循齐,你在青春的年岁里喜欢我,我也在我成熟的岁月里照顾你。你爱我,是因为我的皮囊,如何维护这份感情,便看你的深情。” “好,我不会负你的。将来的储君由你教养。”循齐不得不点头。 颜执安轻笑,揶揄道:“自从我回来,你便成了爱哭鬼。” 循齐羞得不敢抬头,继续蹭着她的肩膀,回击一句:“我也见过你哭,床上哭的。” “起来,用午膳,自己穿衣裳。”颜执安也不惯着她,起身走了。 循齐哼哼唧唧地自己穿衣,跟着来到外殿,将近午时,杜沁询问可要摆午膳。 两人午后靠在廊下,享受着难得的时光,循齐依旧似无骨头一般靠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趣事。 宫人远远地站在一侧,只闻皇帝柔软的说话声,皇后也没有回应。 实在是被缠得烦了,皇后才会嗯一句,皇帝得到回应,声音便又提高,显得兴奋。 杜沁守在一侧,静静听着两人如同普通人一样的对话,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甜蜜。 皇帝说:“我晚上跟你回中宫,好不好?” 皇后回:“嗯。” 皇帝又说:“你都不开心。” 皇后无奈:“好,我很开心。” 皇帝不满:“下回还赶我走吗?” 皇后沉默,皇帝追着问,皇帝不得不回答:“还会。” 皇后郁结,半晌不说话,随后,皇后转身看她,捏捏她气嘟嘟的脸:“下回还挡刀吗?” 皇帝:“会。” 皇后:“那下回接着赶你走。” 皇帝轻哼一声以作不满,皇后忽而说:“循齐,我离开你的两月,十分难受。” 一句简单的话,安慰好皇帝。皇帝满面笑容,依靠着她,感觉舒心。 帝后旁若无人般说了一下午的悄悄话,夕阳占据日空,落满两人周身,在身后拉下斜影。 颜执安看两人半身重叠的身影,伸手去摸摸,摸不到,便踏出一脚踩在地上,不由笑了。 八年前,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带回的孩子会改变一生的命运。 她不后悔。 ——正文完—— 第135章 希望阿娘可以亲自接你回来。 “小殿下,您慢一些,放下兔子。” 宫娥的呼唤声响彻中宫。 “小殿下,兔子要死了,不能这么拖来拖去。” 殿内贵妃榻上的女子蓦然睁开眼睛,分神望向窗外,廊下一小小女童穿着红衣,来回跑动。她跑得不快,急急匆匆,她刚学会走路不久,跑得哼哼唧唧。 女子看得出神,直到廊下的人消失,她心中似被什么挖空了,忙掀毯子去寻。 “阿娘、兔子……” 女童比她更快,拖着兔子来到跟前,一双眼睛亮晶晶,身后的宫人不忍直视,忙叩首行礼:“皇后殿下恕罪,小殿下非要进来。” 皇后低头,凝视孩子的眼中带着迷惑,但孩子仰首浅笑,“兔子、兔子。” 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清纯澄澈,皇后被其感动,俯身蹲下来,与她平齐,将她手中的兔子拿走,道:“别拖着它的腿跑,你们可以一起跑。” 随后,宫娥上前将被拖得半死的兔子挪开,被她称呼小殿下的女童咧嘴笑了,“阿娘,阿赤不要睡。” 事隔久远,皇后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约莫是昭惠周岁生辰前几日。 外间烈日折腾,日头鼎盛,殿内各处摆了冰块消暑,小小的孩童来回奔跑,不肯午睡,享受着最后几日的公主生活。 “好了,去洗手,不睡便不睡了。”皇后难得没有勉强她,抱起她,吩咐宫娥去准备清水。 皇后举止反常,宫娥抬头觑了一眼,未曾解惑,便见到小小的公主抱着她的母亲亲了亲,随后挣扎着下地,欢快地跑了。 跑了两步,噗通一声,摔得四脚朝天,不等宫娥去扶起来,她自己迅速爬起来,拼命往外跑了,好似慢了一步就会被捉回去压在床上午睡。 宫娥倒吸一口冷气,皇后目光迟疑,这是明帝在位期间吗? 只有明帝在位,昭惠才是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迟疑了下,很快又按住自己的疑惑,扶额想了想,试着说道:“去颜侍郎府,将他家九娘找来。” 内侍领了皇后吩咐,匆匆去寻人。 皇后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圈,眉梢眼角浮上几分与她性子不符的冷意。 她走到殿外,站在烈日下,仰首望着夏日的太阳,脊背无端生起一股寒意,很快,这股寒意被击退,只留下一股燥热。 突然间,宫娥匆匆来报:“殿下,小殿下不见了。” 皇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笑了笑,“随我来。” 明帝膝下仅此一女,平日里十分宝贵,前几日送了几只雪白的兔子过来,孩子吵着要做兔子窝。 内侍哄她,便拿木头造了个至膝盖高的兔子窝,没想到,兔子自此没了安稳的睡觉时间。她倒好,日日和兔子抢窝睡觉。 皇后走至墙角的兔子窝前,看到门口一只脏兮兮的小胖手,她蹲下来,拍拍那只手腕:“阿赤、阿赤。” 睡着了。 皇后一连喊了三五声,最后没办法,让内侍拆了窝,她将人抱了出来。 一番闹腾,明帝从前朝来了,年轻的皇帝,儒雅端方,见到脏兮兮的女儿,刚蹙眉,皇后睨他一眼,他讪讪一笑,改口道:“爱玩是孩子的天性。” 皇后将女儿放在自己方才安睡的软榻上,取了毯子盖上,一面说道:“我有一事想告知陛下。” 她的语气莫名肃然,让明帝迟疑了下,“何事?” “我与齐王相识。”皇后坦然面对。 明帝先是惊讶,而后霍然笑了,“我知道此事,你之前说过。” “齐王回京了,陛下该要注意他的动静才是。” “皇后,你想多了。”明帝付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上前捏了捏女儿胖嘟嘟的小脸,“朕素来不在意此事,你已是皇后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希望陛下早做防备,切莫让他人有可乘之机,阿赤还小,就算陛下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要看看阿赤。” 皇后的话,让明帝不悦,眼见着年轻的皇帝要发怒,皇后继续说:“非我挑拨你们兄弟感情,实则是齐王带兵。” “够了。”明帝呵斥一声,榻上的孩子猛地坐了起来,他忙收敛,换了一副笑脸,“小脏猪醒了。” 皇后沉默,知晓劝说无异,上前抱起孩子,道:“阿赤醒了,我带她去洗洗。” 皇后匆匆离开,只留了背影给明帝。 明帝没有多待,随后离开。 脏猪窝在母亲的怀中,眨眼又睡了过去,皇后低头看着她,一时无言。 如何阻止那场宫变呢? 脏猪在梦里洗个澡,干干净净地躺在了凤床上,一眼睁开,便又是生龙活虎的小公主,噔噔噔下榻,出门去找兔子。 刚准备爬过门槛,一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提过门槛,再放下,她仰首看过去,是一少女,约莫十四五岁。 她纳闷,与对方对视一眼,对方清冷地望她,随后,她撒丫子跑了,踢踢踢地瞬间没了影子。 颜执安的目光追随而去,唇角添了抹笑容,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忙转身,对着凤袍女子行礼,“臣女颜执安见过皇后殿下。” 皇后端详颜执安,面容姣好,眉眼青涩,她唤道:“随我来。” 颜执安莫名,不知皇后为何召见,但闻皇后的口吻,又有几分清和。 那厢跑开的孩子抱着兔子,去而复返,见门口没有人,朝里面看了一眼,门槛的内侍帮她一把,抱起来,放下去,双脚落地,蹭蹭蹭地跑进去。 这回是抱着兔子,不是抓着兔腿拖着走。皇后蹙眉,道:“放下来,若不然便出去。” “不要。”她叛逆极了,将兔子放下来,小胖手十分快,立即抓住兔腿,准备故技重施。下一息,皇后将她提了起来,兔子脱手,撒欢跑了。 随后,皇后将她放在榻上,睨了一眼:“坐好,再动一下试试。” 颜执安也看向小公主,发现她正瞪着皇后,瞪着瞪着,重重地哼了一声,“兔子、兔子家、没了。” 一句话说的不大清楚,颜执安没有听懂,唯有与她日夜相处的皇后才明白,便道一句:“我让人拆了。” 颜执安低头,唇角弯了弯,皇后与她开口:“我召你入宫,是有要事。” “听殿下吩咐。”颜执安忙行礼做聆听状。 颜执安年少成名,这些年来出入山中,探山寻矿,可惜年岁小,若不然,早就被召入宫廷。 皇后说了几件事,她都听到了,但内心震撼,她惊恐极了,略低头,小殿下跑到她的眼前,仰首看着她。 不满周岁的孩子太小了,能跑能跳,话说得不多,看着她,但不说话。 “颜执安,你若愿意便做,若不愿意,我便去寻其他人。”皇后语气平静,并不急迫。 她看着女儿狗腿样,走近两步,将人抱起来,道:“不许这么看人,没有礼数。” 前一世对颜执安言听计从,恨不得将命给她。 “阿娘。”阿赤唤了一句,不喜欢被这么抱着,双腿就要挣扎着下地,皇后拍拍她,“不要乱动,晚上吃烤兔子,好不好?” 方才还是一脸肃然说起大事的皇后此刻换了一副慈母面容,颜执安闻言,提起裙摆跪拜,“臣女愿追随殿下。” “好,留下用晚膳。”皇后满意地笑了,转身对上小殿下的大眼睛,道:“我们文静些,做个可爱的小公主,不要满地打滚,好不好?” 阿赤迷糊一阵,但阿娘对她笑了,她便跟着咧嘴笑,“好。” 保证不过一时,下地去找兔子了。皇后便说道:“公主一人孤独,不如给她找些同伴来玩。” 一旁的的颜执安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明堂。 当夜,皇后拟了一份名单,将李家适龄的孩子召入宫廷做公主的玩伴。 皇帝并没有在意,当即便允了。 隔日午时,中宫内多了七八个孩子,围着公主玩儿,小公主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玩伴,扭头看阿娘,埋怨阿娘:“兔子家里睡不下了。” 本是忧愁的皇后听到这句话,不免笑了,是呀,兔子窝只够她睡,如今来了这么多人,怎么睡得下呢。 她告诉女儿:“她们不喜欢睡兔子家。” 她们喜欢睡你的家,睡你的殿宇,将你赶出去。 “自己去玩。” 皇后拍拍她的脑袋,自己起身走了,她前往议政殿去找明帝陛下。 她将时间掐得很准,齐王回京叙职,恰好也在,她踏上台阶,齐王目光一步步跟随。 “齐王弟。”皇后望着他,微微一笑,前世,她用毒。酒杀了他,这一世,依旧可以的。 她做了帝王多年,喜怒不形于色,淡淡一笑,温柔端庄。 齐王负手,凝着面前的女子,两人对视一眼,她走近一步,他的目光便缩进一步。 “皇后也来了。”齐王也笑了,常年征战的原因,他的面上裹着狠厉,不似明帝端方。 皇后走近他,衣袂蹁跹,道:“我今日听了外面的谣言,齐王弟可曾听到了?” “什么谣言?” “齐王觊觎长嫂,欲取代陛下,选定公主周岁宴动手。” 皇后转身,正面齐王,眉眼和煦,笑容淡淡,没有一丝狠厉,但她的眼神如同玄冰。 “是吗?那你愿意吗?”齐王不惧,甚至挑衅地看着她。 皇后嗤笑:“我已是皇后,为何要愿意呢。与其做佞臣的皇后,为何不做干干净净的皇后殿下呢。” “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错了,我只喜欢我自己,还有我的女儿。” 皇后轻蔑,唇角轻勾,“我猜陛下已听到谣言了,你说会怎么处置你。” “皇后为拉下本王,不惜自毁名声。” “陛下疑我,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但陛下疑你,便是你的事情。” 齐王道:“若陛下废后呢?” 皇后仰首,姿态高贵,发髻上的凤簪生辉,漫不经心道:“废后又如何,好过奸佞上位。”她早与明帝说过当年的事情,是他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弟弟没有异心。 这一手,不过是让明帝起疑,逼着齐王提前逼宫罢了。 至于后果,自然是让这两个男人去斗。 她笑了笑,抬脚入殿,殿外的齐王凝着她,目露狠意。 皇后入殿来请罪,明帝听后,烦不胜烦,摆手说道:“朕会去查谣言,你先回宫,别惊扰阿赤。” “好。” 皇后起身,如无事般回到中宫,她的阿赤依旧坐在凉席上,与她的同伴玩得很高兴。 她走过去,道:“都累了,回去休息,在宫里住两日。” 皇后留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荣耀,岂有不应之理。 玩伴们散了,阿赤从凉席上爬起来,走过去牵着她的手,“阿娘,姐姐呢?” “哪个?”皇后狐疑。 阿赤仰着脑袋,费力解释:“姐姐、那个姐姐。” “那日抱你的姐姐?” 她拼命点头,皇后莞尔:“想她啦,我让你送你出宫去跟她玩儿,好不好?” “咦,兔子?” “兔子就不带了。”皇后头疼,去哪里都带着兔子,若日后登基做皇帝,难不成还要将兔子带上朝堂不成。 她抱起孩子,唤来心腹,悄悄吩咐:“你将殿下送到颜家,就说有个妹妹找她玩儿,切莫泄露殿下的身份。” “诺。”心腹立即答应下来。 皇后随后又说:“给她将兔子带上。” 心腹抱过殿下,皇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呢喃一句:“希望阿娘可以亲自去接你回来。” 前一世匆忙下,她让心腹带公主离开,并未说明去处,只道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未曾想到她们连京城都没有离开。 小孩子趴在宫人身上,高兴地与她招招手。 这一幕,与当年何其相似。 【终章】 第136章 兔子上床了…… 当晚,明帝来中宫。 往日叽叽喳喳的中宫今日格外安静,他负手进去,左右观望一眼。往日他过来,阿赤便会晃晃悠悠的跑过来,他诧异道;“阿赤呢?” “走了。”皇后坐在坐榻上,目视走近的明帝。 明帝脚步一顿,“去哪里了?” “哪里安全,送去哪里,等齐王离京后再接回来,我可以死,我的孩子不可以死。她的母亲保护不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旁人来保护她。至于她的父亲,一朝天子,糊涂至极。” 皇后语气散漫,将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嘴边,明帝听后,没有震怒,只说道:“朕已派人监视齐王了。阿赤的生辰宴要到了,你总不能让她在外过生辰。” “臣妾说过,齐王何时离京,她何时回来。” “你怎么那么固执。”明帝叹气,道:“朕明日下旨让齐王早日离京。” “谢陛下,今晚不留您了。” 明帝:“……” 此刻,颜执安对着床上抱着兔子的小殿下发呆,皇后为何将这个玩意儿送过来,送一带一。 “你可以给兔子搭个家吗?” 听着奶声奶气的话,颜执安蹙眉,“我尽量,但今晚不可以和兔子睡觉。” “我和阿娘睡。” 颜执安扶额,完了完了,天一黑孩子就找娘。她忙道:“今晚和我睡。” 皇后将人打包送过来,连乳母都没有跟过来,不知是皇后对她信任,还是皇后心大。 “我可以和兔子睡吗?” “可以,你和兔子睡地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颜执安无异于与她计较,走过去,牵着她的手,“我们先用膳,再去洗洗,兔子也洗洗,好不好?” “好,那你洗不洗?” 颜执安:“……”不拿钱,事情管得还不少。 吃饭、洗澡,颜执安不敢假手于人,孩子洗了不说,顺带着将兔子洗洗,然后拿木板铺了窝,放在踏板上。 木板里铺了布帛,准备被子,和小祖宗一道将兔子安置起来。 “可以睡觉了吗?” 小小祖宗终于满足地点点头,四脚并用地爬上床,她要睡在外侧,和自己的兔朋友不肯分离。 颜执安随她,自己在里侧躺下,脑海里不断复盘,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她替皇后办了一件事,花钱雇人散步齐王觊觎长嫂,欲谋逆的谣言。 颜家在京城微不足道,她虽说有才名,但无官职,是以,无人会猜到是她所为。 但心里隐隐猜疑,京城要变天了。 外侧的阿赤趴了半晌都没有动,她狐疑地看过去,睡着了,都不用哄的。有了玩伴,胜过一切。 夜深人静,颜家人不多,周遭显得格外沉寂。 颜执安又等了片刻,确认熟睡后,小心地将阿赤身子拨了过来,挪到里侧,自己顺势在外侧躺了下来。 小东西话不多,走路蹦蹦跳跳,围着兔子转,也不爱哭,给她兔子玩,她就可以自己玩得很好,压根不用人操心。 两人一夜好眠,颜执安先醒的,扫了一眼床榻内侧的人,趴在床上睡,小小的一团,脸蛋红扑扑。 她笑了笑,自己先起来。 用过早膳,床上的人还没醒,这时,颜侍郎来了。 颜侍郎忙出去应付。 毕竟是孙女的闺房,颜侍郎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朝里看了一眼,道:“我听说你这里多了个孩子。” “嗯,父亲送来的,不知是哪家的。”颜执安随口扯了谎,这里与金陵相距甚远,想去验证,也要一月的时间。 公主最多待几日,到时便会回去了。 闻言,颜侍郎嘴角抽了抽,想到些不好的事情,可孙女一脸正色,他便轻咳一声,说道:“既然是你父亲送来的,好生照料,缺什么,你让人去买,库房里也有药材,不可慢待。” 万一是他儿子在外养的孩子,也是颜家的血脉,自然要加以照顾。 四子巴巴地送来京城,必然是不敢送回金陵,家里还有正房呢。 颜执安随口说一句,没想到祖父这里是百转千回,得了吩咐后,她便放心了,目送祖父离开。 待回身,门后露出一张小小的脑袋,怀中依旧抱着兔子,兔子也是脾气好,随着她折腾。 “姐姐?”阿赤看向颜侍郎离开的背影,“谁?” 她不会说长句子,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经过一晚上的磨合,颜执安已能猜透她说话的习惯了,走过去,抱起她,往内室走去,一面解释:“那是我的祖父,你也唤祖父,好不好?” “好,祖父。”阿赤点点头,懒懒地打了哈欠,脑袋靠着姐姐的肩膀上,声音软软的:“阿娘呢?” “我们去买两只兔子好不好?”颜执安不敢提皇后殿下,万一惹哭了都不知道怎么哄。 或许是兔子是万能药,她又说:“买兔子买猫儿买鸡崽,好不好?” “猫儿?崽儿?”阿赤亮晶晶的眼里满是不解。 “好了,我知你没见过,吃早饭,我们去买。” “好!” 一答一和,相处尚且不错。 一大一小出门去了,先去长街买兔子,找到摊贩,一排排的笼子里都是兔子。 街上人来人往,又是夏日,摆摊的人便多,不少人在围观兔子,还有杂耍的小猴子,用绳子锁住,上蹿下跳吸引人。 旁人不在意,倒是一下就让初次出宫的祖宗看上了,她拉着颜执安激动地蹦起来,“姐姐、姐姐、姐姐。” “这是猴子,想要吗?” “要要要。” “好,兔子呢?” “要要要。” 颜执安头疼,可以想象出她的卧房要成兔子窝了,她生无可恋道:“要几只?” “都要。” 颜执安:“……” “好,都买。” 家仆去付钱,将兔子都买下,与对方说道:“你先去我们府上,教教我们怎么养兔子,等我们学会后你再走。你放心,我们会付你工钱的。” 外面不宜久留,买了兔子与猴子,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到府上,颜执安有洁癖,不想自己的卧房乌烟瘴气,让人单独辟了一间客院,将兔子挪进去,再找一两只小兔子,洗干净,穿身衣裳,放在笼子里提过来。 刚坐下,两人简单用了午膳,有午睡习惯的人就歪倒在颜执安身上。她年岁太小,精力有限,玩了一上午,力气耗尽,主动睡觉了。 颜执安终于得了片刻的闲暇时间,缓缓吐了口气,这个孩子不算闹腾,只是她需要时刻盯着,不敢假手于人,不敢离开自己的眼皮下。 这位祖宗,身份太贵重了,稍有差池,整个颜家都要陪葬。 然而午睡时间不宜过久,半个时辰后她还得将祖宗喊起来。易睡不易醒,趴在床上,露出半张脸颊,粉嘟嘟的。 她拍拍她的肩膀:“阿赤,小兔子穿着花衣裳来了。” 她只说了一句,床上的人突然爬起来,眼神迷离,呆了呆,颜执安好笑,这个孩子太有趣了。 “花衣裳、阿赤有吗?”她揉了揉眼睛,小胖手上好几个肉涡,雪白可爱。 “阿赤也有,阿赤要起来去看兔子吗?” “要。” 闻言,颜执安暂时松了口气,伸手去抱抱她,穿鞋落地。 “走啦,去兔子的家里做客好不好?”颜执安牵起她的手,两人个子悬殊,牵手实在不方便,颜执安俯身将她抱起来。 黄昏未至,阳光正是炙热,婢女打了伞,遮挡晒人的光。 兔子家已成了,里面有许多兔子,木板将它们围成一圈,蹦蹦跳跳,看得人眼花缭乱。 “阿赤可以进去吗?” 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她,忍了忍,着实无法忍了,摇首拒绝道:“你进去,姐姐就不和你玩了。” 小小的世界,大大的伤害,一下子就将周岁的孩子击垮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姐姐,紧张地搓手手,嘴一撇,眼看就要哭了,颜执安立即妥协,“那你去吧,晚上洗澡。” 门打开,大魔王进笼,兔子们四下奔跑,婢女们被逗笑了,就连颜执安也笑了。 玩过一阵,颜执安将脏兮兮的孩子抱出来,“阿赤的花衣裳脏了,快快洗洗去。” 费力一番力气将人洗干净,婢女匆匆跑来,推门而进,急道:“九姑娘,出事了,侍郎被扣在宫里,宫门紧闭。不仅是侍郎,其他几位大人也没有出来。” “我知道了。再去让人打探消息。”颜执安凝神,看着眼前的孩子,压下心悸,弯下腰看她,“阿赤今晚和姐姐睡吗?” “阿娘呢?” “阿娘去办事了,我们睡一觉便回来了。”颜执安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将碎发捋齐,眼神中带了笑容。 阿赤点点头,伸手要抱抱。 颜执安心中发慌,抱起她,眉眼不展,万一齐王成功,这位祖宗怎么处置? 颜家不涉党争,祖父并非高官,就算齐王谋逆,祖父不过是众多官员中的一员,压根不需要他来站队。 因此,颜家可以渡过险关,可此刻皇后将小祖宗塞了过来,颜家便站在皇后一侧。 颜家紧闭各门,随着日落,阖府严阵以待,不少人来府上打探消息,与颜侍郎一般,家中大人都被困在宫里,毫无音讯。 颜执安一面看着孩子,一面等着外面的消息。 家中的幕僚来说话,“前两日,皇后殿下将皇室的孩子接入宫里,如今还没出宫呢。” “我知道了,皇后是想用这些孩子做依靠。”颜执安明白皇后的意图,必然是逼迫这些皇亲贵族。 只是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颜执安暂时想不明白,吩咐幕僚继续打听。 回屋时,小小的孩子躺在床上,怀中抱着兔子,如同母亲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兔子屁股。 兔子上床了…… 颜执安一阵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