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开始心慌了。
官道上不时有马蹄飞驰而过,黑灯瞎火看不清,只闻阵阵马蹄声声,不知是谁走过。
循齐早就不管官道上的事情了,黑夜下,卖力朝远处的高山走去,唯有颜执安不时往后头看去。
两人摸黑朝前走,颜执安是不识路的,只觉得哪里都是一样的,但见循齐,目光坚定。
走到后半夜,两人入山,进了一山洞,循齐小心地将人放下,自己快速生火,火不大,足以照亮小小的洞穴。火光爬上来后,颜执安这才打量眼前的环境。
座下是几一堆乱草,没有遮盖的衣物,面前摆了些燃烧过的木柴灰烬,可见,循齐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颜执安心思微动,指尖拂过袖口上的褶皱,不经意间惹来后背的疼痛,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火堆前的少女转首看着她:“疼吗”
疼吗?
颜执安不想搭理这句话,跳下马车时,她护着循齐,后背着地,能不疼吗?
她没有回答,循齐点着火后,擦擦双手,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担忧道:“你为何非要揭穿假公主?”
“再晚两日,昭惠公主粗鄙不堪的谣言就要传入市井。”颜执安神情冰冷,一双明眸映着炙热的火光,“循齐,这位假公主先入为主,会害了真公主。”
其实假公主在宫里可以帮循齐挡一挡风声,让人不会怀疑她。颜执安并不想去动她,可母亲的提醒了自己,这位昭惠公主太过粗鄙。
这样的人怎么与太子争?且看今夜太子呵斥假公主之状,两人已见高低,若不趁今夜揭露,难不成还要留之过清明不成。
颜执安深知今夜太过冒险,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轻叹一声,浑身都疼,低头却见少女担忧地看着她,少女眸底霜色微凝,道:“今夜假公主说陛下杀夫夺位是真的吗?”
“胡言。”颜执安低斥一句。
循齐在她面前蹲下,将药瓶塞到她的手心中,骤然发现她的手背上也擦伤了,雪白的肌肤上一片红,看着触目惊心
这一眼,让她心都揪了起来。下一息,颜执安伸手将她拉起来,道:“等天亮便回去。”
颜执安并不在意自己的伤,而是反复在想今夜的局势,若是平安回去,除去假公主,灭了纪王的威信,也不枉她今夜冲动一举。
她叹气,少女捧起她的手,眼中凝着霜,她不喜与人触碰,也不喜被人这么看着,当即收回了手,道:“不碍事。”
循齐看了她一眼,唇角抿得发直,她伸手拂过循齐的脸颊,温柔道:“担心我?”
“嗯。”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笑了,目光从循齐的脸颊上扫过,最终落在火堆上,神色微妙。
循齐等了两息,却没有等到阿娘的回话,不禁抬起头。
颜执安一身锦衣破败,可她脊背挺直,依旧可见其毅力,她看似狼狈,却又带着自己的傲骨,让循齐更加心疼。
“您睡会,天亮我喊您。”循齐语气低沉,显然十分无力。
颜执安摇头,她这一身伤,若睡过去,很难醒得过来。她忍着疼摇头,“不必了,与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我方才发现你这一路走来,十分平稳,你似乎常走夜路?”
“我与疯子常住山里,走的夜路自然就就多,我们不是常住一处*,而是时常搬家。”循齐吸了吸鼻子,说话间带了些鼻音。
山间空寂,不时传来野兽呼啸的声音,显得更为阴森。
循齐看着她脖颈上凝固的伤口,道:“要不我给你上药吧?这个药是御前卫的人给我的?”
“你认识吗?”颜执安反问对方。
循齐摇头,颜执安便将药瓶丢进了火堆里,循齐哎呦一声,急得就要去捡回来,手却被人拉住,“丢都已经丢了,你还想捡回来。”
“那你的伤怎么办?”循齐急得跳脚,一双眼睛染了水光。
颜执安却说:“万一有毒呢。”
循齐骤然安静下来,无措地看着她,她无奈地将人拉回来,安抚道:“记住,京城里谁都不可信,你只能信你自己。”
“你也不能信吗?”循齐莫名慌了,给药的那人不像是恶人。
闻言,颜执安苦涩一笑,傻子,我便是第一个欺骗你的。所以,任何人的话都不要相信。
颜执安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催促她:“你睡会儿,若没有力气,天亮怎么回去呢?”不得不说循齐的力气大,也很稳,竟然背着她走那么远。
寻常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这般艰难的险境下,能不哭哭啼啼就算不错,哪里还有力气来背你。
颜执安示意循齐躺下,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不知何时天亮,还在有火烤着,三月里的天气也不冷。 :
循齐拗不过,走到杂草上躺下,歪头看着烛火下的人,朦胧不明,明艳生姿。
“闭眼。”颜执安十分疲惫,但她若露出疲惫姿态,必然会吓坏了循齐,她只能让循齐先睡着了。
循齐不安,看着她苍白的神色,忍不住又爬起来,“我去找药草。”
“躺下。”
颜执安险些失去了耐性,忍着不适喊了一句,“天亮再说。”
循齐不敢违背她,可又担心不已,便脱下外衫铺在杂草上,“我们一起躺下,我靠着火不冷。”
“你真是麻烦。”颜执安觉得孩子不好哄骗,她也没有力气去哄骗,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躺下。
身子舒展下来,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可后背触碰到地上,又令她疼得一抽。
循齐忙将杂草都堆到了一处,扶着她重新躺下,“你闭眼睡觉吧,我盯着火,马上就睡。”
少女的声音很软,听起来软糯糯的,听得颜执安犯困,纵使满身疼痛,也睡了过去。
她阖眸后,一片黑色的浪潮袭来,很快将她淹没了过去。
看着她睡着后,循齐缓缓地松了口气,悄悄地添了些柴,将火烧得旺一些,这样,她不冷,母亲也不会冷。
眼见着木柴不多,循齐轻手轻脚地出了山洞。
此处隐蔽,离官道又远,寻常人不会找过来的。
月黑风高夜,杀了两三人,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无霜领着人出城疾驰,朝廷的兵也与之一道,追了许久,在路边找到撞得粉碎的马车,马都不知去了哪里。
纪王先赶到的,一群人举着火把,将小小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右相也来了,蹲下来,检查了假公主的尸身,拔起了她脖颈间的发簪,细细打量,纪王凑过来,“她是被谁杀了?”
此人会武,他不信文弱的颜执安有这等本事杀人。
右相就着灯火查看着金簪,随后收了起来,道:“无霜,你领着人就地分散,去找左相。”
她不理睬纪王,纪王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踢了两脚尸体,着实不甘心,转头问右相:“左相说她知晓真公主在哪里,此事可是真”
“她说你就信?”右相上官礼不冷不热地回怼一句,“她分明是诈假公主,你也信?”
纪王蹙眉,他就知晓颜执安是骗人的,看又不免丧气,这位公主找不到,太子的地位便不稳固。
上官礼对死尸没有兴趣,而是唤人上马,与无霜说道:“你往东去找,我往西去找,分开去找,谁找到了,释放信号。记住。不要让纪王插手。”
颜执安自一入朝后就是女帝心腹,跟随女帝多年,与纪王等皇室不和,若被纪王先找到,难保他不会趁机杀人。
因此,她们要赶在纪王之前找到人。她勒住缰绳,又与无霜说道:“你派人守住城门,她们或许回去了。”
“多谢右相提醒,我已派人去等了。”无霜行礼感激,“您的帮助,无霜记住了,左相也会感激您的。”
“不必,我与她,不过是同殿之情罢了。”上官礼摇首,旋即驾马离去。
黑夜下,各方涌动,谁都想先找到左相,只各人心思不同。
黑暗散去,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时,颜执安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她略压下喉咙里的呼痛声,诧异地发现自己不在山洞里,是在循齐的背上。
“这是在哪里?”
“再走两个时辰就到城门了。”循齐的声音暖暖的。
颜执安蹙眉,刚想要下来自己走,循齐蓦地开口,说:“疯子病重那回,我也是这么背她进城去找大夫的,可惜找了个庸医。”
她的话里带了深深的无助,扼住了颜执安的脖颈,她说:“我知道您的身份,但请下回多想想我与夫人,您不是自己一人。”
“你这是在教训我”颜执安哭笑不得,歪头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少女后颈肌肤莹白,在晨阳的照射下白得几近透明,小小的绒毛乖巧地贴在肌肤上。
忽然间,循齐停下来,将她放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她心底咯噔一下,好似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
“你还没错吗?”循齐眼眶通红,她不管其他的目的,就昨夜那样的险境,谁敢说自己没有错。
她的脾气有些大,吓着了颜执安,颜执安转头看向空地里。
循齐转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你说话呀。”
颜执安见她这么生气,哪里能不知她的心思,无奈与她对视,看着她脸上的痛苦,轻声道:“循齐,命虽重要,可人这一生有许多事情重过自己的性命。”
她的命算什么,循齐的命才是命。她后悔的是不该将循齐牵扯进来,若是出事了,她万死难辞其咎。
循齐哭了起来,晨光下的少女恍若懂事了起来,也不再争辩,而是大声哭了。
“你、你别哭了。”颜执安无奈扶额,头疼不已,随口扯谎,“我保证,没有下回了,好不好?”
“你发誓。”循齐哭着开口,小脸哭得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执安,“你发誓,你若违背誓言,夫人不得好死。”
颜执安:“……”
“不许这么说。”她抿了抿干渴的唇角,以指腹擦去循齐小脸上的眼泪,心中无奈又心疼。
无奈是不知如何管教她,心疼是她对自己这么依赖,将来揭露谎言,她该怎么面对她呢。
“好了,不哭了。”颜执安轻声哄着她,“听话。”
循齐发泄过一番,自己识趣地擦擦眼泪,将荷包里的一块点心递给她,“吃了。”
语气凶巴巴的,颜执安看着帕子包裹的点心,心中纳闷,“哪里来的?”
“这个好吃,昨晚从你盘子里偷的。”循齐红着小脸解释,觉得羞耻,又不敢抬头去看母亲。
颜执安苦笑,接过点心咬了一小口,随后还给循齐:“不吃了,越吃越渴。”
循齐不勉强,接过剩下的大半块点心,直接丢进了嘴里,拍拍手上的残渣,“回去了。”
三个字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惹得颜执安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下回不许无礼。”
“晓得了。”
两人继续踏上回去的路,颜执安本想自己走,可她发现循齐背着她走,都比她自己走都要快。
走上官道不久,后头一阵马蹄声,颜执安下意识抬袖遮住自己的脸颊。
一阵疾驰声后,对方停了下来,“左相。”
闻声是上官礼,循齐将母亲放下,朝对方微微一笑,“右相!”
昨日赴宴,上官礼一袭常服,碧青色的裙裳衬得她肌肤雪白,衣袖飘动,周身流光溢彩。她的目光不紧迫不压人,淡淡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她回应循齐的笑容,“你可真厉害,将我们这群人耍了一夜,你们是提前跳下马车的对吗?”
她们在马车撞树的地方找了一夜,莫说是人了,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她发觉不对劲,打马回头找,这才在官道上捉住两人。
颜执安撑着站直,表面清冷淡泊,此刻无端透出一股脆弱感,她与上官礼道谢,上官礼却摇头,眼眸弯弯,道:“昨日你若出事,我一人难与纪王抗衡。”
她二人,皆是帝党。
“上马。”上官礼并不拘泥于小恩小谢,招手唤来下属,将一匹快马让给颜执安,并与循齐说道:“你骑马带左相。”
“我?”循齐眼神慌乱,不觉看向颜执安:“我不会骑马。”
颜执安十分平静地接受到她为难的信号,接过缰绳,利落日翻身上马,随后朝着少女伸手,“上来。”
循齐诧异,但还是笑着将将手递到母亲的手上,颠颠地爬上马背。
两人共乘一骑,循齐伸手抱住母亲的腰肢,引得颜执安蹙眉,偏偏身后的人不知觉,反而将脸颊贴在她的后背上。
颜执安勒住缰绳,脸颊上浮现不正常的红色,她略一僵持着,上官礼凑过去,“左相?”
“无妨,走。”颜执安快速压下那股羞涩,扬鞭前行。
马蹄疾驰,跑得分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过了车门,颜执安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回府。
上官礼将人送到府门口,与左相说道:“我先回宫复命,您这伤得不轻,不必急着入宫了,陛下必然也能谅解您。”
“好,改日登门道谢。”颜执安站在门口,与对方揖首道谢。
上官礼颔首回敬,旋即策马离开。
循齐歪头看着疾驰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她与疯子有点相似。”
颜执安心口咯噔一下,“哪里相似?”
“我也说不上来。”循齐摇头,“就是五官轮廓?”她的脑海里浮现疯子疯疯癫癫的模样,再看向右相的背影,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温润有礼,怎么看相似呢。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一眼过去,有些熟悉感。她看向母亲,对方也在思考,道:“我去查一查上官家即可,先回府。”
循齐觉得也对,伸手扶着母亲回府。
刚入门,陈卿容小跑过来,一眼就瞧见了灰头土脸的两人,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昨夜你二人没回来,我就害怕得一夜没睡。”
她走过去,扶着女儿,看向循齐:“赶紧去洗洗,我令女医给你看一看。”
“我没事儿。”循齐望着夫人的眼睛,指了指母亲:“她伤得很严重,我和你说,她昨夜……”
“闭嘴!”颜执安轻轻呵斥一声,“谁准你告长辈的状?”
循齐到嘴的话默默吞了回去,小脸愤恨,心有不甘,一股脑就说了出来:“夫人,她昨晚不要命地揭露假公主的身份,假公主挟持她出城,险些命都没了。”
心里害怕,还是说了出来。说完后,她心里舒服多了,与母亲对视一眼,转身麻溜地跑了。
“这孩子……”陈卿容叹气一声,循齐提起裙摆小跑走了,眨眼间就看不见人了,她笑了起来,“真可爱,比你当年可爱多了。你从小就是冷冰冰的,怎么会生了这么可爱的人呢。我越发觉得,她不是你的女儿。”
她女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且循齐的样貌一点都不随她女儿。
颜执安此刻露出疲惫的姿态,握着母亲的手,声音颤抖:“别说了,母亲,我浑身都疼。”
陈卿容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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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礼回宫复命,不久后,女帝亲自驾临相府。
女医在给左相诊脉,隔着屏风,女帝止步,扫视一圈,无奈地坐了下来。
上过药后,女医退了出去,女帝这才转身进入屏风内。
左相靠着软枕,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着,衬得脸颊削瘦,脖颈上绑着一圈圈白纱,可见伤势严重。
婢女搬了凳子过来,女帝顺势坐下,道:“你昨夜行事怎地不知会一声。”
颜执安却说:“昨夜兴起。”
“为何?”女帝不明白,“昨夜哪里不对吗?”
颜执安疲惫,唇角泛白,耳边响起太子呵斥假公主的话,【皇姐,你迟来也就罢了,给母亲行礼都忘了吗?】
那句话,好似在训斥循齐一般。
她忍无可忍。
“昨夜太子训斥假公主,陛下为何不言?”颜执安平和又平静地问女帝。
女帝微怔,眼前的左相恭顺而柔婉,可她感觉到了浓浓的不满,“明知是假,为何要言语呢。”
那就是假的,假的如何成真,既然知晓是假,何必浪费言语。
颜执安眼神偏执,道:“可在世人眼中,太子训斥的便是昭惠公主。”
“颜执安,就因为那句话,你昨晚就掀翻了桌子?”女帝不可置信,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左相,“你昨晚此举,太过冲动了。”
“可揭露了,也除去陛下心头大患。”颜执安冷笑,眉宇见冷肃,说出口的话更是没有一丝温度,道:“我不喜欢有人玷污了昭惠公主的名声,一旦先入为主,循齐日后的路便会极其难走了。”
女帝眸光微凝,想起循齐,下意识往门口看一眼,“循齐呢?”
“回去更衣了。”颜执安懒洋洋地回应一句。
女帝不满,“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该罚一罚。”
颜执安淡然,道:“罚什么?她昨夜也算是立功。”
“她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硬着来,朕都后怕。”女帝反省自己,让循齐跟着颜执安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她开始后悔了,便道:“她这样,可不妥。”
颜执安听出些意味来,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眉说道:“她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陛下让臣以什么名义去罚?”
循齐的性子有些野,但不可不说,胆大心细,罚她做什么
女帝还在迟疑,颜执安骤然明白过来,道:“陛下,您是吃醋了吗?”
“朕、朕怎么会吃醋呢?”女帝脸色略红,张口解释道:“朕只是觉得她的性子该磨一磨才是。”
话音落地,颜执安从床榻里侧的匣子里翻出一物,递给女帝,并说道:“这是循齐送臣的新年礼。”
是一个木头美人,雕刻得用心,栩栩如生,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颜执安。
女帝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扫了一眼,也不接,道:“你待她不错,她自然尊敬你。”
“是呀。”颜执安阴阳怪气地回应一句,“陛下羡慕吗?”
她拿刀往人家心口去戳,气得女帝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还是回头说道:“好好管管。”
“臣遵陛下旨意。”颜执安高声回应,缓缓一笑,“臣会罚她跪着反省的。”
女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屋门,下台阶,乍见一孩子风风火火地走来,她略一停顿,对方戛然收住脚。
“臣女循齐叩见陛下。”循齐跪了下来,磕头大拜,心中纳闷女帝来她家做什么。
她心中腹诽,女帝蹲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循齐。循齐磕头,脑袋磕在自己的手背上,跪的姿态也好看,明显是受过教导的。
少女垂首,长发垂到胸前,一只莹白的手撩起她耳后的碎发,露出耳后的一颗红痣,这是胎记。
亲眼看到胎记,女帝的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抬起循齐的脑袋,对她对视,道:“朕很喜欢你雕的木人,你好好看看朕,记住朕的相貌,给朕也刻一个。”
循齐惶恐,又觉得尴尬,浑身都不自在,但她不敢动,生怕惹怒了女帝。
“怎么,你不想刻?”女帝察觉少女的想法,指腹抚过少女的下颚,失望地收回手,一双眼睛定在少女精致的五官上温柔如水。
“我、我、臣女答应过母亲,日后不给旁人刻的。”循齐支支吾吾地说出实话。
女帝回头看了一眼卧房,神色不明,而后起身,径直走了。
循齐撇撇嘴,不知陛下是怎么回事,来了又走,但她要起来吗?
糟糕,陛下没有让她起来!循齐如临大敌,想起身又不敢,扭头看向门口,陛下走远了,她悄悄爬起来,刚抬起一条腿,门后传来声音:“陛下让你起了吗?”
抬起的一条腿立即磕了下去,循齐疼得皱眉,“她来我家干什么?”
“对啊,她来我家干什么?”颜执安亦是愤恨不平,来我家罚我女儿,丧尽天良,她无奈地招呼无霜:“去追上陛下,就问让不让她起来,不让起来就跪着。”
循齐:“……”
无霜低头,憋着笑,瞅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少主,立即去追陛下了。
“陛下让你跪着反省,你就好好反省,昨夜哪里错了,再写下你忏悔的过程,明日给我看看。”颜执安故作认真地训斥一句,然而却将责任推在了陛下的身上。
她的意思就是:陛下让你跪、陛下如让你反省、陛下让你写检讨,与我没有关系。
循齐要哭了,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哭丧着脸看向母亲:“我没有错呀、我哪里错了。”
颜执安答不上来,她能怎么说呢?臣救君,天理纲常,君救臣,违背天道。所以,循齐就是错了,但她无法宣之于口。
这一刻,她少有地感到无奈,真正想说的道理,说不出口,而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委屈。
女儿奋不顾身地救母亲,哪里错了?
天理纲常,没有错的!
颜执安思索须臾,实在不想违心,转身进屋去了。
人走了。循齐的希望破碎了,凄惨惨地跪在院子里,不禁真的在思索自己的错处。
哪里错了呢?循齐绞尽脑汁,未得其果。跪了半晌,陈卿容端着药走来,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人,诧异一句:“这是怎么了?”
“陛下让人反省。”循齐生无可恋地看着夫人,“夫人,您救救我好不好”
“你惹陛下不高兴了”陈卿容闻声变色了,得罪陛下可是大事,她还那么小呢。她吩咐人将汤药送进去,耐心询问她:“你做了什么?”
循齐紧紧地闭嘴不说,陈卿容看着她的小模样,呵呵笑了一声:“你肯定没做好事。”
“无奈而为之,我好像想通了。”循齐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我还是跪着罢。”
她不说,陈卿容越发好奇,让人去找了把伞,遮在两人头顶之上,她搬了个凳子过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跪。
“你与我说说,你怎么惹怒陛下了?”
循齐冷哼一声,转过身子,面对着卧房的方向,继续跪。
“小崽子,你说一说。”陈卿容好奇死了,“你与我说一说,我便去求你阿娘,让她代陛下饶你。”
“我不信。”循齐不信她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夫人,您上回说了,你畏惧她。”
陈卿容就这么被掀了老底,羞得老脸都放不下去了,为了知晓真相,她立即胡吹:“我让她跪着,她不会站着。”
循齐这么一听,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不羁,“夫人,欺骗孩子,天理不容!”
“你怎么那么难骗,和你娘小的时候一样。”陈卿容陡然觉得无趣,起身进屋去了,“你自己慢慢跪,送你一把伞遮阳,不枉你喊我一声祖母。”
循齐哭丧着脸,却不敢不跪,心里将女帝翻来覆去骂了一遍。
今日的阳光还算不错,不热不凉,跪在院子里反省也合适。
卧房里的颜执安静声听着外面的动静,伺候汤药的婢女已退下了,陈卿容走了进来,疑惑道:“她做了什么,惹陛下生气?”
“我头疼,您别问我。”颜执安不耐,闭眼装作睡觉了。
越是不说,越令人好奇。陈卿容又是喜欢爱热闹的人,上前推了推女儿,“你告诉我,我一月不出门去玩。”
“你一年不出门都与我无关。”颜执安才懒得去管母亲的事情,如今有了循齐,她的心思都在循齐身上,哪里有心思再去管母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陈卿容意识到不妙,“你竟然不管我了,果然有了小的就不管老的,颜执安,你有了女儿就忘了娘。”
“您去畅春园听戏。”颜执安疲惫不堪,倦怠应付母亲,直说道:“您也别管循齐,陛下罚她不知轻重,贸然跟着刺客跑了。”
“不知轻重?关陛下什么事儿?”陈卿容也觉得陛下十分离谱,女儿救母亲,到她这里怎么就不分轻重了?
她不理解陛下的思路,“执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她管你家事干什么?”
颜执安闭上眼睛:“她吃饱了饭,撑着没事做。”
“院子里的人怎么办?”陈卿容又不甘心了,“她管我家孙女干什么”
听到这里,颜执安蓦然睁开眼睛,心中一计,便道:“母亲,你去唤她起来,昨夜折腾一夜,她也累了,累坏了就长不高,对吧?”
“行,我去做恶人,你自己休息。”
颜执安的护短随了陈卿容,陈卿容说做就去做,去院子里将人拉了起来。
“我可以起来了?”循齐受宠若惊,“无霜还没回来呢?”
“嘘,别问,我带你去吃饭。”陈卿容警惕地捂住少女的嘴巴,“吃饱了再说,她又不是你娘,罚你做什么。走、走。”
陈卿容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循齐,院子里登时就寂静了。
卧房里的颜执安听不到动静了,猜测两人走了,疼意在这里袭来,尤其是脊背上的,无论是平躺还是侧身,都十分疼。她侧身面对里面,忽而看到那只木人。
她没多想,伸手拿过来,握在手中,莫名笑了。
****
纪王跑了一圈,还没找到人就听到左相回宫的消息了,他转道打马回京。
一入王府,就唤来幕僚,道:“去打听一下颜家那个女儿是什么来历。”
假公主是他策划多年的棋子,就这么死在了颜执安的手中,他怎么甘心呢。他与颜执安同朝多年,颜执安自小养尊处优,弱不禁风,压根杀不了假公主。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颜循齐。
究竟是什么来历?颜执安为她给朝廷捐了一座矿,金陵取贤席上大放光彩,这人无疑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小姑娘了。
昨夜,又是她搅黄了布局。
纪王气得在家来回走,刚吩咐下去,管事匆匆跑来,“王爷,陛下下令,召您入宫。”
“慌什么,本王是她的叔父,她该敢杀了本王不成。”纪王丝毫不慌,淡然地整理自己的衣襟,“她敢杀夫,我就敢和她杠到底,即刻派人去东宫一趟,告诉太子,就说陛下要杀本王。”
司马神容如今膝下只有太子,她至少不敢杀太子。
纪王气定神闲地入宫见女帝。
刚入宫,遇见了定国公司马勋,他忙上前招呼对方:“定国公。”
定国公司马勋乃是女帝兄长,是东宫太子的舅父。不过,也是昭惠公主的舅父。昨夜他因事未曾来赴宴,错过了大戏。
纪王殷切地拉着定国公,控诉左右二相搅乱朝廷,以女子之身祸乱朝廷,又替司马勋抱不平,以他之才,必拜相。
就因此二人,让定国公与陛下无法亲近。
定国公静静地听着纪王挑拨离间的话,神色淡淡,纪王说得口干舌燥,他只道一句:“听闻纪王爷您被人骗了?”
纪王哑然,定国公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纪王呸了一句,狗东西!
****
颜执安一觉至黄昏,一觉醒来,锦帐外多一人影,埋头书写。她扯开锦帐,恰见少女埋头练字。
今日倒是乖巧。
颜执安深感舒心,阖眸浅寐半刻钟,随后唤人。
婢女没有进来,循齐巴巴地凑到她的跟前,扶着她起来,又勤快地拿着软枕放在她的腰后,一眼看去,孝顺极了。
颜执安笑了一声,温柔道:“你这突然这么孝顺,让我十分害怕。”
“害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循齐觉得奇怪,自然而然地凑过去,望着母亲冰冷的眼睛,道:“夫人说您自小离开她,您是不是不习惯与人亲近?”
这点,说中了!
颜执安自幼就在婢女的伺候下长大的,婢女伺候与有母亲照顾,天差地别。前者让你好好地活着,不生病不难受,而不会在你心里的感受。
因此,她自小坚强,甚事都依靠自己,也不喜欢与人亲近。循齐的话,刺进了她的心里。
颜执安扫她一眼,不耐极了,偏偏她笑靥如花,伸手不打笑脸人,下一息,循齐伸手捏上她的脸。
倒反天罡!
她拍开循齐的手:“做什么?没大没小。”
“夫人说您不喜欢被捏脸,她就没捏过,让我来试试。”循齐解释一句,幽幽地看着母亲,心中快慰,目光扫过她的脖颈,圈圈的纱布使得她看上去十分脆弱。
下一息,她就乖巧地退至踏板上,“您睡了半日,该喝药,我去拿。”
说完,她欢快地转身跑开了。颜执安看过去,眼底黑沉一片,愧疚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只得无奈低叹。
不出两息的功夫,循齐端着汤药走进来,颜执安收敛情绪,面上带着笑,道:“你以前也是这么伺候疯子的吗?”
“疯子啊、我主要是盯着她,不让她喝酒。”循齐低头吹着滚烫的汤药,语笑嫣然,“她爱喝酒,赚钱就买酒喝,说什么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喝多了就不想家了。我呢,就问她家在哪里,她又不说,拼命地灌自己的酒。喝酒剩下的钱就说给我存着,日后若嫁人就是嫁妆,若不嫁人就自己生活。”
颜执安看着少女低头吹药汤,今日一袭张扬明艳的红色,腰间挂了块玉璜,长发散落在肩上,衬得她唇红齿白,不经意间透着华贵。
颜执安心中开始发慌了,因为她发现循齐经历过疯子被药死后,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心思都放在了她这个‘母亲’身上。
若将来,循齐发现她骗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她捂着心口,恍惚有种心悸的感觉。
“阿娘,你怎么了,心口不舒服吗?”
第24章 右相乃是双生子。
颜执安觉得心口压了一座山,太沉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缓了缓,抬起头,少女担忧的眼神映入眼帘,她不禁苦笑,“无妨。”
“哦,我让她们给你弄些吃的来。”循齐很快粲然一笑,似乎毫无忧愁,母亲在,她便无忧。
循齐说着走出去了,颜执安的目光凝在少女单薄的脊背上,半晌没有动弹。
左相昨夜受伤,陛下亲临探望,不少朝臣也登门来探望,陈卿容代为招待,寒暄几句,送了客人出府。
夜色重重,右相上官礼悄然而至,吓了陈卿容一跳,她只想右相不是来找她的,肯定是去见执安。
她派人询问一句,无霜赶来,将人引至卧房。
右相随着无霜进入卧房,一进屋便瞧见了角落里的夜明珠,夜间无灯火,亦可照见人,颜家奢靡,市井早就传说。
“你来,必然想询问昭惠公主一事?”颜执安开门见山,神色淡淡,只脸色过于苍白,显得十分脆弱,
上官礼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左相愿意告之?”
颜执安:“不愿。”
上官礼望了望她脖颈间的纱布,灯火下的女子,柔美温婉,无端添了一女,使得她名声受损,但见她,似是乐在其中。
两人同朝多年,颜执安是&性子,她最清楚,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无媒苟合,甚至珠胎暗结。
她坦然道:“你走的时候,我查过循齐的来历,骤然发现这个人就是凭空冒出来的,无论我怎么查都不知道。你知道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循齐是谁?我想,不止是我,纪王也查过循齐的来历。”
颜执安淡淡一笑:“你这么关心我的女儿做什么?”
“她十四,昭惠公主十四。”上官礼立即回答,“昨夜循齐欲随你而去,陛下一再呵斥循齐,我便疑心了。听闻昭惠公主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想循齐自己应该不知道自己耳后有一红痣,对吗?”
循齐的过往都被女帝抹去了,无人能查到。就是因为查不到,才觉得反常。好端端的一人,怎么就查不到过往了,哪怕是没有户籍的黑户,也能查出些眉目的。
上官礼在朝堂多年,很快想出了眉目,不禁感叹左相的大义,为了皇室女甘愿背负那样不堪的名声。
颜执安沉默,脸上带着淡然,似乎并不在乎上官礼的话。
“我知你是太子少傅,心为太子,可也不能这样诬陷我。”
听到她反驳,上官礼气笑了,“我来是提醒你,既然认女,那就让循齐少出去晃荡,耳后的胎记可证据。”
她能想到能看到,纪王自然也会看到的,若是发现了,借机杀人,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左相,我来便是提醒您,至于听不听是您的事情。”上官礼起身,抬袖行礼,“时辰不早,您先安歇。”
言罢,上官礼便走了,也无继续纠缠之意。
耳后的胎记不能除,这是她回归皇室的证据,但就这么放着,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看到。
颜执安也认真思索起来,想着如何将胎记遮掩,不让她出门见人是不可能。过几日,循齐就要去国子监读书,结识好友,女子之间相互打闹是常有的事情,万一被看到了,传入纪王耳中。纪王本就非善类,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人,循齐的处境便很艰难。
夜色深深,烛火光色淡淡,颜执安反而精神许多,唤来婢女吩咐:“去告诉少主一声,近日不用去国子监。”
婢女闻言,即刻去告诉循齐。
循齐正窝在床上看书,闻言,点点脑袋:“我知道了。”
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去哪里读书不是读书。然而,颜执安在意了,隔日就找来大夫,询问道:“可有什么*方式遮掩胎记。”
老大夫见多识广,推荐了几种去疤痕的药方,颜执安并不满意,“我要的是遮掩,不是根除。”
这回,老大夫无能了。
颜执安不死心,派人出去找寻办法。
循齐不去国子监,被陈卿容拉着下棋去了。原来,府里只有她和女儿,女儿那么忙,如今府里多了循齐,她便有了解闷的对象。尤其是循齐的棋艺太差,她乐得看见小辈输得惨兮兮。
循齐仿若是钻进了书肆了,除了‘输’还是‘输’,一连输了三日后,陈卿容出府听戏去了,她立即抱住她,“夫人、好夫人,我也想去。”
“你娘伤了,你不在跟前伺候,跟着我作甚?”陈卿容冷漠地拒绝她,然后领着婢女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循齐原地跺脚。
她直接冲到颜执安的屋里,“我要去听戏!”
颜执安低头看文书,闻言,不觉笑了,“让夫人带你去便是。”
“她不带我去,她自己走了。阿娘,我猜她肯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阿娘,我们跟过去。”循齐上前怂恿母亲,“阿娘、阿娘、阿娘……”
“别喊了。”颜执安捂着脑袋,耳朵嗡嗡作响,“小祖宗,你别喊了。”循齐这么一喊,她骤然觉得自己七老八十岁了,一脚迈进棺材里。
“你想去就去,让无霜带着你去,不许露面,戴面纱戴帏帽,听到了吗?”
“好,我先走了。”
循齐转身就跑了,可见是闲不住的主子。颜执安偷得浮生半日闲,舒了口气,继续看自己的文书。
金陵送来几封书信,是老太爷送来的,询问十七娘的亲事。十七娘的生父是六爷,但家里孩子的亲事都是家主做决定,老太爷便来询问她的意思。
这回,老太爷不想与王谢二家联姻了,他想将十七娘嫁来京城。
颜执安按住书信,脑海里将适龄儿郎都想了一遍,十七娘性子跳脱,做当家主母是不适合,也会约束她的性子。如同陈卿容一般,性子洒脱,嫁给了她爹,不管庶务。
颜执安起身,提笔给老太爷回信,先表达自己的意思,再询问老太爷的意见。
书信写好后,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去金陵。
那厢出门的循齐悄悄跟上了陈卿容的马车,暗地里跟了半路,无霜发现不对劲,陈卿容往民居里去了,压根不是去看戏,谁家戏园子在民居里。
她想回头,少主却不肯,道:“去看看。”
一路跟随,陈卿容的马车停在巷子口里,循齐的马车过不去了。循齐便悄悄摸了过去,吓了车夫一跳,她利落地爬上马车,吓得陈卿容直拍着胸口,“你来干什么”
“看戏啊。”循齐笑了起来,“您是来看什么的?”
“捉奸。”陈卿容没好气道。
循齐眼梢微扬,“哪里呢?”
“回家去。”陈卿容头疼死了,“被你娘知道了,连我都要骂。”
循齐不理会,这时外面传来声音,陈卿容掀开车帘,见到一群人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往里面去了。陈卿容立即派人跟过去看看。
一行人踹开门,直奔里屋,可里面只有两个姑娘,众人面面相觑,直接就被赶了出来。
陈卿容听着下属来报,神色微妙,循齐不免失望,道:“您是不是被人骗了”
“循齐,你太小了。”陈卿容意味悠长地说了一句,“回家去。”
循齐听得糊涂,追着去问,陈卿容闭口不言,回到府上,循齐去找母亲,将夫人的话重复一遍。
话说完,颜执安苍白的面容浮现不正常的红晕,她故作低头,不去看循齐清澈的眼神。
“阿娘,你脸红什么”循齐纳闷,“夫人都被人骗了,您怎么不说话。”
颜执安缄默,无言以对,她娘只怕是故意过去看的,哪里是被骗了。但当着循齐的面,她不好细说的。
“罢了,你管她作甚,你想看戏,我令人去找戏班子,看上一日。”她妥协了,只盼着这个小东西别再问了。
循齐干坐着不动,漆黑分明的眼睛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循齐?”颜执安催促一句,头疼死了,陛下只说教她治国之道,没提及感情一事。
“啊,听着呢。”循齐回神,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原山长,抬眸留意母亲的容色,心中了然,便道:“那二人、是不是……”
如何说呢?
颜执安彻底无望,她反应过来了……颜执安心里将母亲怨怪一句,又怨恨自己的纵容,不得不说道:“是与不是,与你有关吗?”
“这倒也是哦。”循齐被说服了,嘻嘻一笑,道:“可是母亲,那样是不是不被世道所容许?”
颜执安:“……”麻烦、真是麻烦。
“确实。”
“所以原山长选择终生不嫁,对吗”
“不对。”
循齐眼前一亮,想起原山长的的温婉,“那为何没有……”
“因为她所爱之人,并不爱她。循齐,你既然问,我便与你说。”颜执安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唯恐循齐走了歪路,“男女情爱,并不是你爱即可得圆满,人立足于世,为家庭为生活,必然是有所舍弃的。颜家与王谢二家联姻,族内子弟鲜少有两情相悦。世人所认可的男女之爱,尚且如此,遑论女子与女子之间的相爱。”
“所以,原山长爱而不得,宁可选择终生孤独。但这腔爱意,不可告知旁人。循齐,世人对女子苛刻,所以,女子立于世间,谨言慎行。循齐,你知道,但不可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疯子也说过,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循齐望着母亲,恍若看到了疯子的无奈,她是被世道逼疯的。
颜执安无奈,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循齐,你还小,什么都做不到,你若怜悯她们,便要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她们。”
母亲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使得循齐心中温暖,她朝母亲笑了笑,这时,外面传来了声音,“家主,无情回来了。”
“进来。”颜执安立即收敛自己的温柔,拍了拍循齐的肩膀,“去吧。”
循齐乖巧地同母亲行礼,随后退出去。
片刻后,无情走了进来,先与家主行礼,而后开口:“属下去查了上官家,发现一个秘密。不过,已过去多年了。我还是从一老妇口中说起的。”
“说。”颜执安颔首。
无情为此事奔波几日,忙得连觉都没睡,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右相上官礼是双生子。”
“是姐还是妹?”颜执安震惊。
“暂时不清楚。”无情摇头,“属下还未查明,只听人说当年上官夫人生下八月产子,生下一双女儿,但次女夭折。照这个看来,右相是姐姐,但属下觉得不对劲,我并未找到妹妹的坟。”
“所以,你觉得姐妹都活着?”颜执安立即明白了下属的意思,“上官家这一手,究竟是何意?上官礼的祖父是太傅,她自幼随其祖父入朝,可算是顺风顺水,这一手,倒是让人惊讶。”
颜执安不算是顺风顺水,毕竟她常年在外行走,遇见的风浪数不胜数,反是上官礼踏着祖父铺好的路,一路至今。
她想起了疯子,难不成那个疯子是上官家的人吗?
“属下还在查,上官家藏得厉害,除了那位老妇外,只怕无人知道了。”无情慢慢道来,“上官家的仆人三缄其口,令人生疑,家主,属下猜此时的右相是妹妹。”
“如今的疑点是为何对外说妹妹夭折,还有妹妹去了哪里?属下觉得上官家大有秘密。”
颜执安听后也是蹙眉,若不是循齐提醒,她也想不到疯子与上官家有什么渊源,观疯子的才学,不是寻常人物。可言语间对朝廷制度极为不满,这样的人疯疯癫癫,看似满腹才学,可稍有不慎就说错了话,连累了满门。
所以,上官家将她赶出门了?
少时的上官礼博学多才,入朝后,谦卑恭顺,多年积累,才有了眼前的沉稳端正的右相上官礼。
她也不禁怀疑,眼前的上官礼是上官礼吗?
“你继续去查。”颜执安分耐心地吩咐无情。
无情领了吩咐,悄然退下。
隔天,颜执安招来循齐,故意说道:“我欲为疯子超度,寺庙需一副画,你可愿画来?”
“当然愿意。”循齐立即答应下来,事关疯子,她无不应从。
循齐的画技不是差,而是炉火纯青了。短暂间,一副美人图闯入颜执安的眼帘,颜执安歪头打量着画中人,神似上官礼。只不过,画上之人,被贫苦生活压断了脊骨,模样沧桑了许多,而上官礼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
“好了,派人送去寺庙。”颜执安敷衍一句,奖励循齐几句,打发她去了。
随后,她将画卷整理好,招来无霜,“你亲自去官署一趟,将此画交给上官礼。”
无霜领命。
赶到官署,尚是午时,右相还在里面,她禀报而进,里面的人闻声都退了出去。无霜上前,将画卷递至右相面前,“左相令我来,将此物送与您。”
“放下,我知道了。”上官礼神色微变,与无霜颔首,“你回去吧。”
人走后,上官礼徐徐打开画卷,触及画上人脸型,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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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执安打消了送循齐去国子监的想法,另寻了名师来教她,期间,女帝巴巴地送了两名武师过来,说是教导循齐,可颜执安明白,就是监视她罢了。
事已至此,颜执安懒得理会她,待身上伤势好转后,她便还朝去了。
只她入大殿,却不见右相,等到女帝来了,也不见人来。她耐心等着下朝,寻到吏部尚书询问。吏部尚书捻了捻胡须,道:“右相病了,已三日未曾上朝。”
三日?颜执安掐着手指算了算,无霜送信第二日,她就病了。果然,疯子是上官家的人,且与上官礼关系匪浅。
颜执安并未在意,只当是小事,每日里上朝,回府后检查循齐的课业,再领着她去书房看各地送来的奏疏。
她摊开来,放在循齐的面前,“你熟悉些,日后总是要看到的。”
循齐不知母亲的用意,只当是作为少主必学的一刻,母亲教,她便学,母慈子孝。
然而,上官礼一病便是一月,颜执安好奇,在休沐这日,领着循齐前往右相府。
上官礼地位尊贵,相府乃是陛下恩赐,靠近宫城,与左相府也不远,两府相近。
循齐换了一身爽快的袍服,长发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皮肤雪白,整个人十分清纯白净,她提着礼物,跟着母亲一道进府。
上官礼已过三十,至今未嫁,自己独居一府,她病后,不少人前来探望,都被她拒绝了。
但,上官礼没有拒绝颜执安,让人领着她进卧房。
原本以为她装病,可一入卧房,浓郁的药味让颜执安打消了疑虑,上官礼确实病了。
循齐将礼物交给婢女,自己随着母亲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下。
一月不见,上官礼消瘦许多,脸色蜡黄,像是大病出缠身一般,她看向循齐,道:“我家的荷花已开了,颜少主去看一看,替我摘朵荷花来。”
这番话明显就是支开循齐。循齐也不傻,起身走了。
她走后,上官礼才开口,“那副画像可是循齐所画?”
“是。你掌握了我的秘密,我心中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一找你的秘密,巧的是,我就这么找到了。”颜执安也十分坦然,“你将秘密烂在骨子里,我自然也会烂在骨子里。”
“她人呢?”上官礼阖眸,仰首轻叹。
“死了。”
上官礼骤然睁开眼睛,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我问人在何处?”
颜执安说:“死了。”
上官礼就这么看着颜执安,眼神从平静至慌张,最后是怒气,“颜执安,我与你的争斗,从未牵扯家人。”
“右相,你想多了,她确实死了,但不是我杀的。我杀她作甚?她病了,遇一庸医,将她治死。循齐愤恨,将人打死了,事情到我这里,我这才发现了循齐。”颜执安坦言告知。
“死了、死了……”右相呢喃两句,神色凄楚,忽而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颜执安立即起身扶住她,忙道:“真不是我所为,循齐是她养大的。她就在京城,你不知吗?”
颜执安从袖袋里拿了帕子给她擦拭血迹,可一口血出来后,嘴角依旧有血迹涌出,她吓坏了,忙去找大夫。上官礼拉着她的手,道:“不用。”
“好。”颜执安不勉强,以帕子擦拭她的唇角,陡然发现一月来她消瘦许多,寝衣之下空荡荡。
吐过一口血后,上官礼的眼神很静,静到见过世间沧桑,见过万千凄楚而不改色。
上官礼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平静道:“改日洗过再还左相了。”
颜执安还是从她眼底捕捉到了少许悲伤,事已至此,人已经死了,还能说什么呢。
她说:“她养大了循齐,循齐为她打死了人这才进了大牢,受了刑。我见到循齐时,她浑身都是伤。我想,她对循齐一片爱护,循齐对她也是尊敬。”
“你在试探我。”上官礼将帕子放在一侧,听着左相的言辞,当即就明白过来了,“你以为我伤心是因为心疼她吗?”
颜执安俯身坐下,“静听卿言。”
“没什么可说的。”上官礼不打算说出来,“我累了。”
她既然不肯说,颜执安也不勉强,若再逼下去,逼得人家死了,有违她的初衷。
颜执安失了一块帕子,走出了卧房,远远地瞧见了少女一路跑来。她一袭红裳,明艳若朝霞,手持两朵荷花,脚步轻快,如同山间灵动的精灵,可爱、有趣。
“说完了吗?”循齐跑来,将其中一朵递给颜执安:“这朵大。”
她将大的荷花给了母亲,也不怕人家说她。她大咧咧地转身小些的荷花递给婢女,粉妍的莲瓣还有水滴,随着脚步而晃动,瞧着清爽宜人,让人心情也好了不少。
颜执安欣赏荷花,再看向少女,唇红齿白,她笑了,“回去,让庖厨给你做荷叶鸡吃。”
“好。”循齐点头答应,不觉向屋里看了一眼,“右相的病情如何了?”
“死不了。”颜执安丝毫不担心,若是死了,那就不是她了。
颜执安领着女儿,提着大朵的荷花,舒心地回府去了。
她答应给女儿做荷叶鸡,嘱咐庖厨一声,半晌后,管事来报,“府内池塘内的荷叶尚小,做不成荷叶鸡。”
右相府的荷花都开了,左相府上的荷叶连只鸡都包不起来?
她转身看向循齐,目光清冷,循齐立即怂道:“不吃了、我不爱吃荷叶鸡。”
第25章 不如少主代嫁?
荷叶鸡到底没吃成,改做了汤,添了些佐料,循齐一人喝了两大碗。
隔天,右相病愈还朝。
颜执安立于众人之中,闲散地望向上官礼,好心道:“你这昨日吐血,今日就来奔波,不想要命了?”
“左相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还在乎我的命?”上官礼凝望前方,“你不要脸,我不要命,陛下甚是欢喜。”
这番话说得颜执安哑口无言,只得随她去了。
昭惠公主险些闹得朝廷大乱,当事人纪王也被陛下罚了,面壁思过一月,罚俸一月。
出人意外的是女帝给了循齐县主的爵位,并且赐予封地,以示嘉赏。那夜循齐不顾自己的危险救母,此情可鉴,朝廷嘉赏,给世人做榜样。
颜执安代为谢恩,领了圣旨后,眉眼微蹙,一旁的上官礼淡淡开口:“你这个女儿,风头太盛,压一压为好。”
从取贤席上一词震惊金陵、献矿予朝廷,到宴上救母,哪一样不是大出风头的大事?
颜执安并未回答,上官礼继续说:“关在府里待上一年。”
循齐如今不求名声了,可她年岁还小,不如在府里多学些东西。
“右相,不如你休沐日去给她上课,如何?”颜执安淡淡一笑,深深凝着面前温婉得宜的女子,“她是你上官家的人养大的,我不过养她五月,而你的双生姐妹养她十三年。”
提及疯子,上官礼温和的面容浮现复杂的情绪,眼睫低垂,外人看来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周围的人不觉看过来。
“好,每逢休沐,让她来我府上。”上官礼答应了,抬眸间,神色悲天悯人,不失端庄。
颜执安揖首答谢,上官礼不愿受她的礼,侧身避开,“我是为了她。”
“不知她如何称呼?”颜执安询问,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妹的面喊她疯子。
上官礼阖眸,神色痛苦,“循齐不知她叫什么吗?”
“她说,她唤疯子。”
“疯子?”上官礼大惊失色,一口气憋在心口,身形晃了晃,口中喃喃其词:“疯子、疯子,她竟叫自己疯子。其实,她才是上官礼。”
一瞬间,她似被夺了魂魄一般。颜执安看在眼中,像是明白了什么,无情猜得很对,眼前的人就是妹妹。而那个疯子就是上官老太爷带在身边教导的上官礼。
说完,上官礼转身走了,身形轻晃,迈出两步后,很快稳定身形,步伐如旧。
“究竟是什么把那人逼疯的呢?”颜执安轻叹一句,她想不出,上官礼人前温润端庄,待人处事十分温和,素来不在意小错,这样的人,竟然无名无姓。
这世道,当真要将人逼死。
上官家只有上官礼,若疯子是上官礼,眼前的右相便没有名字了。
上官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但右相答应休沐日给循齐上课,她便要告知陛下。
待禀了陛下后,她没有急着走,而是随口问一句:“陛下,三十年前的上官家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上官家与司马家都是京城世家,祖籍就在京城,颜家则是祖籍在金陵。三十年前,颜执安未曾出生,又远在金陵,因此,她不知当年的旧事。
“上官家?”女帝疑惑,“你怎么问此事?”
颜执安立于殿内,“好奇,陛下可一说?”
“上官家祖先并非是汉人。”女帝想起一事,“当年先祖打下江山,上官家一路跟随,后封国公,数年下来,世人也忘了她家祖先并非汉人。上官家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双生不详。若双生是一男一女,乃是大喜,若双生为男若为女,皆是不祥。”
颜执安呼吸微顿,难怪姐妹二人共用一个名字,原来上官家只认一人。所以在疯子在京城里的时候,右相在哪里?
她疑惑,女帝面色凝重,“先问世者,可活,后问世者,就地掩埋。”
“这等规矩还有吗?”颜执安好奇,“臣至今未曾听闻。”
“听闻还是有的,这是上官家的家事,你怎地问起此事了?”女帝纳闷。
颜执安心中悲悯,不得不说:“那个疯子就是上官礼。”
女帝思绪飞速,下意识就问:“疯子是上官家的人?她若是上官礼,那右相呢?”
“您方才说了,就地掩埋,自然无名无姓。”颜执安嗤笑一声,“堂堂大族,竟信这些无妄之言,着实可笑。”
女帝沉默,深深呼吸,“朕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养大循齐的疯子是姐姐,而如今活下来的人是妹妹?”
“对,陛下敏锐。”颜执言面无表情的恭维女帝。
女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追问:“确实奇怪,可应该在上官家长大的是上官礼,是疯子才是,那右相是怎么回来的?”
“陛下,疯子为何称自己是疯子,必然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循齐曾提及,她们并不是常年住在一处,而是常常搬家,只怕附近的山头都住过的。臣猜测,疯子在躲什么人。如今看来,就是躲上官家的人,亦或是躲右相。”
“上官家!”女帝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但上官家在京城根深蒂固,她也无奈为之,总不好下旨废除这样的规矩,只怕会引来上官家人的不满。
颜执安道:“只怕谁嫁去上官家谁倒霉!可至今京城里没有传说,只怕上官家都是悄悄行事。连孩子母亲都不知此事,臣听闻右相的母亲至今在世呢。”
“你掺和上官家的事做什么?”女帝不理解,纪王在前,太子在后,循齐的处境尴尬,她不管循齐,竟然管上官家的事情了。
颜执安揖首:“臣闻此规矩,丧尽天良,有违天道,请陛下废除此规矩。”
“不成!那是人家的家规。”女帝生硬地拒绝,“颜执安,莫要掺和人家的家事。”
颜执安不为所动:“臣想掺和。”
女帝头疼,道:“你愿意掺和就掺和,退下!”
颜执安慢条斯理地行礼,懒洋洋地退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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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休沐日,颜执安前往京城最灵验的灵安寺,后面跟了个小尾巴,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颜执安靠着软枕,听循齐叽叽喳喳地说这几日学的东西。
她学了射箭、骑马、古文。她刚学会骑马,跃跃欲试,总想着去试试,缠了一路,都没得到颜执安开口。
她正生闷气,眼前一亮,瞧见一张温柔的面孔,她立即招呼,“右相、右相。”
颜执安挑眉,小色胚,遇见好看的就笑靥如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走过去,将循齐的脑袋按了回来,“矜持些。”
“为何要矜持?”循齐不懂,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是说遇长者要行礼吗?”
“那你去吧。”颜执安懂得她的意思了。循齐亲情缘薄,对长辈,想要贴近些。
马车停了下来,循齐下车,走到上官家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循齐见过右相!”
少女一袭素衫,淡淡的青色与天地一色,雪白的肤色衬得她的眼眸乌黑,少年人意气风发,眉眼如画。
上官礼神色不展,待见到长姐养大的孩子后,浑身发颤,轻轻一笑:“颜少主。”
“右相唤我循齐即可。”循齐盈盈一笑。
上官礼颔首:“上车。”
“右相去哪里?”循齐疑惑,怎么就喊她上车了呢?是同路?
她疑惑,转身看向母亲。
颜执安接收到她的求助,轻轻点头,“右相与我们同路!”
“好。”循齐听话地爬上上官家的马车,进车后,上官礼细细打量她的容貌,心中动容,循齐的五官不像明帝,眉眼处像女帝,但她洒脱的性子又像长姐。
上官礼伸手,轻抚少女的眉眼,随之一笑,道:“我在庙里给家人点长明灯,与你们同行,你们去哪里?”
“我去给我养母点长明灯。”循齐坦诚。
“你的养母是谁?”上官礼故意询问,想知晓些长姐的秘密,可她不敢贸然去问,只能装作随意的模样。
循齐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我也不知她的名字,她从来不说,如今想来,肯定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
“书香门第?”上官礼咀嚼四个字,她的长姐岂会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她的长姐博古通今,满腹诗词,可这样的人活生生被这个世道逼疯了。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循齐先下马车,随后扶着上官礼下车,而后走到母亲跟前,同她笑了笑。
颜执安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上山吧。”
三人一道走上山,上官礼大病初愈,脚程极慢。
走走停停后,颜执安询问道:“不如抬一顶软轿来?”
“不必了。你们先走。”上官礼拒绝了颜执安的好意。
闻言,颜执安不勉强,放慢了脚步,反是循齐,凑到上官礼的跟前,“您是想自己走上山,显得自己心诚吗?”
“嗯。你想说什么?”上官礼好奇,脚步停了下来,轻轻喘气。
“我养母说这些都是假的,不过是形式主义罢了。”循齐认真地看着上官礼,“您知道形式主义吗?”
“知道,听闻家中长姐说过。但你下回切记不可与旁人言。”上官礼警告眼前的孩子,她不想循齐走上长姐的老路。说完,她看向颜执安,“左相。”
山间清幽,草木青翠,放眼去看,远处云雾缭绕。
颜执安下意识拉回循齐,扫了一眼上官礼,“让她自己走,让她自己去走形式主义。”
循齐被拉走了,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上官礼,颜执安提醒她:“注意脚下。”
两人脚步快,走了半个时辰就上山了,由僧人引路,去点长明灯。
僧人询问道:“逝者的名姓与生辰八字呢?”
“我、我不知道。”循齐被问得目瞪口呆,转身看向母亲:“点灯还要这些吗?”
僧人笑道:“逝者那么多,若是不知生辰八字与名姓,如何知晓是为她点的呢?”
循齐懊恼,颜执安却说:“拿笔来,我写名字。”
“写什么名字?”循齐好奇。
颜执安:“疯子。她既愿称呼自己为疯子,我们便尊重她。”循齐不知身世,但右相知晓,她们今日就是陪客,真正要点长明灯的人是右相,她们不知,右相却是知晓的。
点过敷衍的长明灯,又在门口坐了半晌,上官礼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走来。
她走过去,僧人照旧询问名字,生辰。右相皆回答了,僧人提笔写下,很快,长明灯点燃了。
烟雾缭绕中,上官礼挺直脊背,望着长姐的长明灯,神色凄楚。
“该走了。”颜执安低声唤循齐,“准备斋饭,去吃一些。”
不想循齐拒绝,“我不想吃斋饭,以前日日吃素,我想吃肉。”
“那是不成,你今日来为疯子点灯,也该为她吃素才是。”颜执安头疼,“晚上回家吃荷叶鸡,听闻荷叶都大了。”
循齐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走了,唠叨的声音传到上官礼的耳中,“心诚就好了,何必委屈自己的嘴自己的胃呢。”
闻言,上官礼笑了,这些话听起来像是长姐说的。那些年,她困于规矩中,活得不如猪狗,是长姐救济她,口中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总说:“管那些规矩作甚,自己活着便好,吃喝不愁,愁什么呢,难不成非要朝九晚五累死累活,挣了三文钱才高兴吗?”
“小妹啊,你这个人呢,太信世,何必信这世道。”
“你别想那么多人,自己活着,不碍社稷不碍世道,自己自在,何必想那么多呢。”
上官礼阖眸,泪水而下,心中骤然大痛,这么自在的人是怎么说得出她是疯子的话。
她怎么会是疯子呢?
上官礼隐忍,可泪水不受自己的控住,她忍不住回首去看长明灯,泪水肆意而下,过不去了、过不去了,长姐死了,被这世道逼死了。
****
又逢休沐日,循齐被推上马车,不知去哪里。
再下车,是一小门,不知是哪里?好在是无霜跟着她,一时间,也不害怕。一路进府,进一书房,书案后坐着一人,正是我朝右相上官礼。
她咦了一声,恭谨地上前行礼,对方说:“每逢休沐日,你可过来,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什么。我想,你缺不是诗词文学,我教你些其他的东西。”我如何教太子,便如何教你。
循齐闻言,不假思索道:“为何要偷偷摸摸过来?”
上官礼回答:“我与你娘不睦,若是旁人知晓,会徒生是非。”
“好。”循齐乖巧的点头,这些人奇奇怪怪的,分明是手握权柄的大人物,可做事十分谨慎,教她也是偷偷摸摸。
怪哉!怪哉!
循齐落座,桌上竟然没有放书本,她歪头去看,再看右相,桌上依旧空空。右相询问她:“你以前学了些什么?”
“学得杂也多。”循齐回应。
上官礼颔首,道:“我与你说说故事,说明帝与惠帝的事情。”
咦,竟然说故事。循齐立即兴奋,“好,我听。”她最好奇的就是明帝、惠帝还有陛下之间的故事。
上官礼淡淡开口:“明帝为长,惠帝为兄,明帝出生后被立为太子,定下司马府的亲事。”
上官礼的声音温温柔柔,吐词清晰,循齐听得很兴奋。
一日过去后,无霜又领着循齐回左相府。
如此反复,一直到了八月中秋节。这时,颜府来信,十七娘婚前出逃,不见踪影。
信送到了颜执安的手中,她已然震怒,“怎么地还逃婚了?”
循齐在旁剥橘子吃,闻言,心里为十七姨娘捏了把汗,悄悄地给母亲喂了瓣橘子,主动替十七姨娘说情:“或许是有原因的,家里人那些模样,您也是知道的。”
“亲事是我安排的。”颜执安横眉冷对,循齐立即缩了缩脖子,又怂又没骨气,可身子里有反骨,忍不住开口:“您选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颜执安扶额,循齐说:“母亲,我回金陵给您处理,可好?”
“你是怕我处理直接伤了十七,对吗?”颜执安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她与十七年岁相仿,两人相处十分融洽,自然偏向十七。
循齐讷讷不敢言,她狗腿似地上前给母亲揉揉肩膀,十分殷勤,“我也是少主,我觉得我可以处理这件事情。”
“是吗?”颜执安冷笑一句,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我看你是想去救人。”
“哎呀,我想救人,您给我做好人的机会。”循齐撒娇,双手攀着母亲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侧脸,未曾开言,惊得颜执安脸皮发烫,忙推开了不知分寸的小东西,“别闹。”
循齐惊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时间,举步维艰,小脸立即苍白。
这一眼,颜执安知道自己犯错了,不该推开她,便伸手将她拉过来,按在自己身侧,主动说道:“我怕痒。”
“哦哦。”循齐呆呆的点头,心有余悸,被推开的时候,心口颤动,让自己很不舒服。
她还是呆呆的,可见是吓到了。颜执安主动抱抱她,拍拍她的脊背,“好了,我不会伤害十七,我先去退亲。她逃婚,自然是不愿嫁人的*。”
她给十七定的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子,国子监乃是天下名学,文人汇聚之地,且对方已有功名,不会亏待了十七。家里也答应了,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如今想来,先补救,退了亲事再说。
颜执安头疼不已,匆匆赶来国子监祭酒家。
而循齐呆呆地坐在原地,捂着心口,刚刚那一瞬,让她心生余悸,像是失去了什么。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吗?
很难受。
她呆坐了许久,凝着虚空,直到陈卿容容进来找人。
“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呢?”陈卿容疑惑,转头去找人,再度回头,发觉循齐傻了,下意识摸摸她的小脸:“被你娘骂了还是罚了?”
循齐回来大半年了,陈卿容已然接受了自己女儿在外生了个孩子的事情了,对她也是呵护有加。只颜执安待循齐严苛,尤其是课业上,循齐心中畏惧,她只当又被罚了。
循齐松下手,道:“我有些难受。”
陈卿容急了,“哪里难受,要找大夫吗?”
“没事。”循齐深吸一口气,仰首朝陈卿容笑了,“十七姨娘逃婚了,阿娘说她去祭酒家退亲。”
“这么大的事情?”陈卿容蹙眉,“肯定是家里没有问过十七就给定下亲事了,这个老六。罢了,十七捉回来肯定逃不了一顿打,不行,我派人去找找。”
颜执安常年在外,陈卿容膝下只一女,亲女不在身边,故而喜欢与小辈们亲近,小辈们也时常去找她说笑,一来二去,她对小辈们格外喜欢,自然见不得她们事情不顺。
“若不您回金陵?”循齐提议。
话一出口,就遭到了陈卿容的反对,“你以我是你娘,是孙悟空手中的定海神针吗”
她回去等于没有回去,压根不会有人理睬她。还不如循齐回去,循齐好歹还是颜家的少女,众人心中忌惮。
话说完,循齐就忍不住嫌弃她,“我阿娘究竟随了谁?”
“不瞒你说,我也时常怀疑我抱错了孩子。”陈卿容哀叹一声,“可我在府里生产的,断断不会弄错的。”
二人大眼瞪小眼,循齐起身走了,这位祖母是哪里热闹哪里有她,遇上大事往后缩,与阿娘的性子恰恰相反。
陈卿容自觉没脸,拉着循齐说一句:“我不管事啊,你管事儿啊,你可以派人去找找,你娘不肯找,你去找啊。”
“我有人吗?我的人听我阿娘调遣。”循齐反驳一句,生无可恋道地继续说:“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媳妇,我怎么管得住她?”
“你说的也对哦。”陈卿容被说服了,脸面被担忧压住,“我担心小十七会出事儿。”
循齐也是没有办法。
等了半日,颜执安回府,脸色冰冷,循齐吓得不敢言语。
一旁的陈卿容担忧道:“退了吗?”
“祭酒不肯退。”颜执安怒气难掩,她本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此刻,怒意微显,可见是事情极为难办。
循齐疑惑:“为何不肯退?”亲事本就是男情女愿,女方不愿,男方勉强也不会幸福的。
颜执安扶额,额头疼得厉害,循齐担心,不免上前走了一步,“阿娘,您头疼吗?”
听着少年人担心的声音,颜执安的怒气不消反增,气得心口疼。
祭酒说:“既然十七娘不肯嫁,少主与之年岁相仿,不如换了新人,左相意下如何?”
第26章 心中悸动。
祭酒说过,颜执安拂袖离开,此事是颜家不对,她合该道歉,可对方将主意打到了循齐身上,那便过分了。
她不敢将此事告知循齐,微微摇首,支开她:“我无事,你先回去休息,我与你祖母有话细说。”
循齐想听,但母亲都已经开口了,她若留下,只会惹人家不高兴。
无奈下,她只得先行离去。
陈卿容见循齐离开,心中咯噔一下,压低声音询问:“对方是什么意思?男情女愿,颜家都登门道歉退亲,他家还想怎样?”
“此事本就是颜家不对。”颜执安头疼道,“不怪他家,要怪就怪我未曾征询十七娘的意思。”
男方家都已下聘,合过八字,只得颜家送亲上门,如今倒好,不跑了。无论是谁,无故退亲,都是要生气的。
“他家究竟是什么意思?”陈卿容觉得女儿有话没有细说。
颜执安掩面,疲惫道:“十七不肯嫁,那就换循齐。”
“换循齐?”陈卿容微怔,转身看向门口,那里空荡荡,人已经走了,缓慢一息后,她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痴心妄想,方家当真是欺人太甚。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让循齐代嫁,他以为他儿子是什么好东西?”
顷刻间,她被气昏了头脑,道:“我上门去骂他去,无耻之尤。”
她转身走,颜执安迅速将她拉回来,“慢着,此事是颜家不对,我再想想办。”
“你想什么办法?十七能和循齐比吗?”陈卿容气红了脸颊,循齐是颜家的少主,必然是不会外嫁,就算要成亲,也是选婿上门,方家分明是想要整个颜家做陪嫁,这样的人,不打他一巴掌他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颜执安,你别拉着我,我忍不住了。”
颜执安将母亲拉回来,按坐下,语重心长道:“我不会让循齐嫁人的,方家不够资格。”
循齐若是成亲,必然是有助于她夺位的良才,方家算什么?
两人争执一句,所有的话都落入门口循齐的耳朵里,她有些发怔,不是说十七娘的亲事吗?怎么说到她的身上了?
十七娘十六岁了,正是花龄,可自己才十四岁,未曾及笄,方家是想干什么?
亲事突然砸在自己的身上,将循齐砸得源晕头转向,她不想嫁人的。
她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坐于廊下,看着外间买来的金菊,一时间难以走出来。
女子是要成亲的,可一想到这里,她就头疼极了。
方家欺人太甚!
循齐心中不满,但没有露出来,对着金菊发了会儿呆。方家越为难颜家,十七娘受到的惩处越重。
方家不想放弃姻亲的关系,毕竟十七娘是左相的堂妹,个中关系可想而知,等于是上了左相的大船。循齐看了出来,方家岂会抓住利益不放呢。且颜家还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读,此事若是处置不当,方祭酒与这些学生过不去,十七娘的处境越发艰难。
金菊富贵,花样好看,花团锦簇。
循齐看了许久的金菊都没有想出很好的解决办法,直到晚上,婢女过来说用晚膳了,她才默默起身。
经过半日,陈卿容的气已经消了,可依旧不高兴,当循齐进来的时候,她不觉打量循齐。
循齐十四岁了,个子高,身形瘦,但她力气大,不是文弱无力的小姑娘。这是其次,重要的是她长得好看,尤其是打扮过,让人眼前一亮,让陈卿容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心中莫名自豪。
呸,方家什么东西,竟然觊觎循齐。
陈卿容越想越气,气得就要掀桌,扭头一看,循齐咧嘴朝她笑了,“夫人!”
一句软乎乎的‘夫人’就让陈卿容消气,当着孩子的面不能生气,丢了长辈的仪态,她只好笑了笑,“好孩子,坐下吃饭。”
饭桌上,气氛微妙,三人寝不言食不语。
饭后,陈卿容先走了,循齐捧着茶赖在了母亲这里,她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最后将母亲落在母亲清冷的面容上。她将茶放下,默默凑过去,“母亲,十七娘的事,可解决了?”
“没有,先放着,我已说过,颜家退亲,不日便将聘礼送还,也该家里写信了,当务之急,先找到十七娘。”颜执安想起此事便觉得头疼,亲事不退也得退,可人去了哪里?
家里究竟干了什么事逼得十七娘逃婚呢?
这些,暂时还没清楚,就算她派人去问,家里也不会说实话的,还是要等十七娘回来再说。
“你别管了,我不会苛待十七娘,你先回去休息。”颜执安安慰女儿,“别胡思乱想。”
“哦。”循齐神色不展,忍不住又问一句:“是不是等我及笄后,我、我也要成亲”
亲事本是一座离循齐很远的高山,突然间,高山自己走到她的面前了,高山那么高,压得她无法喘气了。
她望着母亲,心中惶恐,害怕那一样糟糕的事情会落到她的头上。
“你还小,想这些事情做什么?”颜执安疲惫,指尖揉着额头,对循齐的话不甚在意,她没有资格去决定循齐的亲事。她的亲事,帝王早有打算。
循齐站着没有走,而是继续问:“我有些害怕。”
听她说害怕,颜执安霍然抬首,“怎么会害怕,与你无关。”
“家里的六祖父是逼十七姨娘成亲的。”循齐忐忑地说了出来,她就是害怕,害怕将来母亲也会逼她的。
颜执安打起精神,不得不及早面对这件事,说道:“你与十七不同,你六祖母不是家主,她又是庶出的,在选择上与你不同。你是颜家的少主,关乎整个颜家的未来,你的亲事必然是千挑万选,你若不愿意,我不会逼你的。”
“当真?”循齐惊讶,眼眸清湛,“您别糊弄我。”
“十七不愿意,与我说一声,我会安抚好六叔给她时间,她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只会招来家里人的怨恨。循齐,再过两年,你也是要成亲的,若给你选择,你不愿意,要及早告诉我,万不可这么跑了。”
十七错在跑了,让她十分尴尬,又不可声张,万一传到方家的耳中,颜家教女不严,是会牵连颜家的未嫁女。
再者,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跑了,外面那么危险,若被人拐了,后果可想而知。时至今日,她最担心的是十七的安危,至于方家,她自然有办法应对。
本来她还十分棘手,但方家将主意打到循齐的身上,她不急,其他人就该急了。
循齐得到答复后,舒坦地回去了。
隔日上朝,方祭酒拦住左相。
“左相,您思考得如何了?”
颜执安被挡住了去路,只得停下来,故作沉吟,方祭酒言道:“左相,颜家出尔反尔,失了诚信。颜家好歹是金陵大族,这么一闹,您让我方家的颜面往哪里搁,我儿日后如何娶妻。”
颜家无端退婚,旁人还会以为他儿子有什么疾病,方家可是损失严重。
可颜家没有适龄的未嫁女了。所以,他代儿子求娶少主。
颜执安不耐,睥睨他一眼,正欲拒绝,恰好见到右相慢步而来,她故作为难道:“怕是不妥。”
“左相,你们颜家欺人太甚!”方祭酒的声音提高了,义愤填膺。
右相听到动静,下意识走过去,恰好听到左相开口:“小女婚事乃是家中大事,我一人,无法做主。”
循齐的婚事?她茫然,循齐才十四,都已谈婚论嫁?
这时,方祭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左相,您颜家无故退亲,又不是我儿之过,为何让我方家来承担损失?”
事情不对劲。她放慢了脚步,在两人身侧停下,听到左相说:“十七身子不适,无法成亲。”
“那就换一人!”
右相听明白了,当即转身,骂道:“方祭酒,你在国子监受人尊敬,多年来是不是忘了分寸,你儿是何人,县主是什么身份,你让她代嫁,你是将脸皮放在城墙比厚度吗?”
颜执安毕竟缺理,她不好骂人,但右相可以。她走过去,望着方祭酒,似乎还没骂够,又添一句:“左相低声下气地道歉,缺理陪理,你的损失,可以让颜家来承担,但让一族少主嫁到你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颜家少主惊才艳艳,陛下亲封县主,你有什么脸面要求人家代嫁?”
颜执安后退一步,成功隐退,将主场交给右相。循齐如今是她的学生,要循齐代嫁,无疑割了她的心头肉。
方祭酒被骂得面红耳赤,憋着一口气,道:“我本好意与颜家结为亲家,欢欢喜喜地下聘交换庚帖,六礼都已走了一半,如今说身子不适不嫁人了,是不是欺人太甚?既然十七娘不合适,颜家选一个同龄人来嫁。颜少主年岁适合,我说错了吗?”
“这么言道,方祭酒还是很有理?”右相本是温润之人,今日冷了面容,连连冷笑,道:“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颜家少女是什么身份,你儿是何身份?”
“她的母亲是当朝左相,你儿的父亲不过是国子监祭酒,颜少主身上有封地,那可是实打实的县主,你儿又算什么?”
“方祭酒,你打的主意,我一清二楚,不过是挑着颜家的错误,借以要挟,让左相将女儿嫁给方家罢了。我想问,你儿配吗”
右相一番话,高声呵斥,揭露了方家的脸面,她立即说:“你这般人不配在国子监教育良才,不如脱下官袍回家去种地,免得误人子弟。”
方祭酒觉得自己占理,本以为自己可以要挟左相,毕竟人家没有道理,势必不会高声宣扬,没想到,右相掺和进来了,让他颜面丢失。
他道:“我儿何错之有,被颜家这么侮辱?”
“颜少主有何错,为何要嫁给你儿子?”右相回怼一句。
方祭酒气得要杀人了,眼看着周围同僚们聚集,他唯有喊道:“孔夫子所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真理。”
话音落地,一旁的骠骑将军上前抓住他的脖颈,“方祭酒,您说什么?”
“纪将军,你干什么,天子脚下,你敢动手不成?”方祭酒大声喊了出来,“我是文官,你是武将,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何道理,没有女子,有你娘吗?”骠骑将军将人直接提了起来,“我是女子,你是男人,你看看你,可有力气?敌兵来了,你还要躲在女子的裙摆之下,真让人嗤笑。”
方祭酒一句话惹怒了女官们,吓得他连忙道歉,众人见状,纷纷散了。
然而刚回头,皆瞧见了陛下的銮驾驾临,众人跪下,山呼万岁。
女帝坐在銮驾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骠骑将军与方祭酒,“你二人这是怎么了?”
骠骑将军立即回答:“陛下,祭酒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无故骂我。”
方祭酒也做出回应:“陛下、陛下,那是孔夫子所言。”
他据理力争,可陛下的回答让他心如死灰,“朕也是女子。”
“陛下、臣失言。”方祭酒吓得匍匐跪地,汗流浃背,着实后悔此刻拦住颜执安,应该去相府才是。
女帝托腮,凝着地上的人,“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抬头,目光在众人中梭巡一圈,唯有右相站出来,道:“是颜家与方家定亲,颜家女身子不适,欲退亲,方祭酒不肯,与左相拉扯,非要、非要颜少主代嫁。”
此言一出,众臣中如同泼了开水,纷纷叫喊出来。
“亲事不成就退了,怎么还有代嫁。”
“颜少主是左相的心头肉,方祭酒,你这算盘打得我都看到了。”
“难怪左相要生气,若是我,我肯定掀翻桌子打人了,方祭酒,你太不自量力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在苛责方祭酒,唯有颜执安发现陛下的脸色当即变了,方祭酒只怕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但陛下失态,容易让人发现。
她上前解和道:“陛下,是颜家之错,可代嫁一事,着实不成。小女年幼,刚回到臣的身边,臣不想她早嫁。”
一时间,方祭酒骑虎难下,张了张嘴,上座的女帝开口,“姻缘乃是天定,既然颜家姑娘婚前染恙,可见是上天警示,她做不成你方家妇。既如此,痛快退亲,何必让姻缘变成敌人。”
女帝警示,方祭酒咬牙吞下屈辱,“陛下所言极是,臣这就回去退了亲事。”
言罢,女帝便走了,众人看向方祭酒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厌恶有同情。
众人陆陆续续进殿,方颜退亲一事也散开了。
右相跟随陛下入朝,赶上颜执安的脚步,顺势说道:“你给她定亲了?”
“我敢吗?”颜执安轻叹一声,步履艰难,“她的亲事,是我头疼的。放眼京城,适龄郎君,谁可匹配?”
右相无言,皇家的人嫁不成,往下去看,国公府邸、侯爵府邸,再往下,对循齐便无助力了。
她止步,道:“循齐如今有颜家做依靠,还缺助力吗?”
“只有颜家吗?”颜执安眸光冷冷,“我还以为她身后还有上官家呢?”
右相止步,诧异地看着她,“你何时将我算计在内的?”
“知晓疯子出自上官府门之际。”颜执安坦然回答,迎上右相的目光,“比起太子,我相信她的胜算更大。太子只有纪王,而她有我,有陛下,你觉得呢?”
太子虽说出自正统,可惠帝的地位来路不正,真正算起来,循齐若归来,她是明帝之女,地位更为稳固。
右相轻叹一声,道:“左相算计得真深!”
她先迈一步,步履加快,先左相一步入殿。
颜方两家的亲事算是解除了,颜执安算是结束了一桩心头难事,可十七至今没有下落。
颜执安派人暗自去找,争取在家里人之前找到人。
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循齐也十分焦急,等了两月,寒冬腊月时,依旧没有回讯。
又是一年飘雪时,红梅初绽,艳丽无双。
大殿内,女帝递给左相一摞册子。
颜执安疑惑,翻开一看,皆是京城俊秀郎君的画像,她眼前一黑,道:“陛下是要给她定亲了吗?”
“过年便十五岁了,该定下了。”女帝不以为然,“先定下即可。”
颜执安握着册子,面色凝重,欲拒绝,女帝走下御阶,笑了笑,“朕欲给她定下司马家的亲事,你觉得如何?”
“司马家的何人?”颜执安极力去想,想起定国公的三子四子年岁相当。她蹙眉,道:“循齐不会喜欢的。”
“哦,她有喜欢的?”女帝诧异,循齐在相府生活,除去休沐日前往上官府邸外,素日不出门,难不成有喜欢的小郎君了?
颜执安十分为难,握着册子,举步维艰,想替循齐拒绝,循齐性子良善,整日里读书骑射,并无时间去认识小郎君。
只女帝开口,她不知如何拒绝。
“她喜欢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吗?”女帝容色淡了下来,神色不悦,“她喜欢也无妨,日后待她为帝,再召入宫廷即可。”
颜执安明白陛下的意思,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诧异道:“她哪里有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循齐良善,怕是不懂情爱一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过年才十五岁,再是心急,也该晚上两年,十六、十七岁才合适。
循齐日日读书,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上官礼教导她,待她严厉,布置的课业也多,忙时至子时才歇,如此刻苦,她再去告诉她,给她定了亲事,她得多伤心。
“既然没喜欢的,那就去见一见。”女帝习以为常,循齐的武师是她送去相府的,武师说循齐努力刻苦,日日不敢懈怠,她很欣慰。
颜执安见拒绝无果,心中冰冷,只得说道:“臣去问问循齐的意思。”
“也可。你将朕的意思转告她。”
颜执安浑浑噩噩,这时才觉得自己给予循齐的承诺多么可笑,她压根无法做主,陛下赐婚,莫说是循齐,只怕是她也无法抗拒的。
她心中不甘、不敢,最后化为一抹愧疚。陛下选择司马家,是想要拉拢司马家,定国公也是太子的舅父,若是拉拢司马家,循齐的优势立即显示出来了。
她的担忧跟随了她一整日,直到晚间回府,她一入府,循齐就迎过来,将暖手的手炉塞到她的手中。
“阿娘,你冷不冷?”
“不冷,你自己拿着。”颜执安不肯要,塞给她手中,她又塞了回去,道:“我不冷的,你今日回来怎么那么早啊,我刚下课,你怎么就回来了?”
一场大雪包裹住京城,天地万物冰冻,脚下的地砖都比往日里硬了几分。
循齐穿着一身眼里的红色,发髻乌黑,远远去看,站在雪地里,恍若一只灵动的精灵误下山野。
冬日里天色黑得早,颜执安每日回来时天色都已黑透了,今日天色大亮,她便回来了。
“无事便回来了。”颜执安言不由衷,想起一事,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匣子,递给循齐:“给你的。”
巴掌大的匣子里摆着一对红色宝石点缀的耳环,颜色明亮,红艳剔透,看着十分喜人。
颜执安面上带了些笑容,“铺子里看到了,想着你会喜欢。”
“咦,今日是什么日子,您怎么想起来给我带礼物。”循齐关上匣子,紧紧握住,笑吟吟地与母亲道谢。
颜执安伸手,捂着她的手,陡然发现她的手十分热,犹如手炉。她正是青春,极好的年岁,热血方刚,浑身都是热的。
她主动,循齐也高兴,总觉得今日的母亲十分温柔,她笑着跟着她进屋。
看着她笑,颜执安心中堵得厉害,她该怎么开口呢,怎么说自己当初的约定不作数。
进屋后,婢女伺候两人脱下大氅,一股热意涌来,一道进屋。
进去后,循齐抱起一盘点心吃了起来,不忘给颜执安递过去一块,道:“夫人出门买了些点心过来,您尝尝。”
盘子里有八块点心,各不相同,每块的馅料都不同,循齐吃的是红豆,入口即化,她咬了两口就吃完了。
看着她大快朵颐,颜执安拿着自己的点心,轻轻咬了口,是梅花馅料的。
“阿娘,吃这个。”循齐又递过去一块新的,将她手中咬过一口的换过来,随手塞进自己的嘴里,颜执安刚想拒绝,她都已经吃完了。
颜执安道:“你吃我的作甚?”
“你怕甜,吃一块就不吃了,你咬一口,可以多尝两种口味。”循齐习以为常,一双眸子清透明亮,顾盼生辉,十分可爱。
颜执安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指腹擦去她嘴角的碎屑。
第27章 不如你假成亲?
颜执安与循齐的生长环境不同,循齐觉得好吃的东西,已是颜执安吃厌了的。故而她吃时,不过吃上一块,却不贪。循齐则是长身子的时候,爱吃的事物便想多吃一口。
颜执安不动,静静地看着她吃。循齐来她身边一年了,十分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对学习与骑射都十分认真,上官礼也在她面前夸赞循齐心思敏锐,举一反三。
无忧无虑的生活才将开始,便要结束了?
颜执安本不想与女帝争,那是她的女儿,未来的事情如何,自己做不得主。由心出发,与司马家联姻,确实可以加固循齐的地位。
然而,这样的循齐会高兴吗?
若是明年年初订婚,最多后年便要成亲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颜执安低头,如同犯错的孩子,十分愧疚。
“您今日回来怎么不说话?”循齐纳闷,往日回来匆匆忙忙,吃过饭便要去书房,今日回来得早,却一味沉默。她心里咯噔一下,担忧道:“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颜执安沉默,但摇头回应,又觉得一股寒意围绕而来,让她困于其中。
此时开口吗?
不能。
颜执安的果断在此刻荡然无存,因为循齐对她笑了,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依赖。她可以想象出循齐知道定亲一事后的反应,她不可以将依赖她的人推到火坑里。
“最棘手的事情不过十七娘失踪,还在找呢。”颜执安故作镇定,眉眼因心虚而变得十分温婉,她伸手拉着循齐在自己身侧坐下,握着少年人温热的手,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一点点填满她空虚的心。
循齐也是愁眉不展,主动靠着母亲的臂膀,鼻尖还是熟悉的香味,“您说,她会不会故意躲着我们?”
“多半是故意躲着。”
“为何要躲着呢?”循齐纳闷一句,下意识坐直身子,“她是不是和喜欢的人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便是所谓的‘私奔’。
颜执安的脸色立时有些难看了,‘私奔’二字太难听了,一旦传出去,必然丢了颜家的名声。
事到如今,她有了更棘手的事情,在十七娘的事情上便不再那么关心,眼下循齐的事情更让她担心。
屋外又开始飘雪了,雪花若飘絮徐徐而下,不出片刻,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
颜执安只得说道:“不可胡说。”
循齐沉默,其实她早就猜出来,十七是和人家私奔了,但不可明说。她哀叹一声,忽而听到母亲说:“循齐,若是你站在十七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和十七一样,先逃了再说。”循齐撇撇嘴,转瞬又高兴道:“我相信您不会逼我的。”
颜执安给自己挖了个坑,彻底将自己埋了进去,一步一步将自己憋死。
她不言,循齐起身退开窗去看雪,伸出手臂,大瓣的雪花飘落在掌心中,眨眼间就融化了。
“阿娘,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不去,好冷。”颜执安已过了玩雪人的年岁了,又道:“那你自己去堆。”
循齐扭头看了一眼母亲,心中失望,但还是自己去玩了。
不出半个时辰,正房前多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肚子胖胖的,披着斗篷,手中抱着剑,可爱又威风。
循齐高兴地拍拍手,欣赏自己的玩物,眉眼扬起,迎着风雪。窗下的颜执安抱着手炉,静静地看着少年人与她的玩物,她还是玩雪人的年岁,怎么就要定亲了呢?
循齐懂情爱?懂男人?
不,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颜执安的心里给了答复,强烈的抗拒感,让她第一回生起违抗陛下的心思。
“阿娘。”
一声高兴的呼唤,让颜执安心口一颤,少年人披着红色的斗篷,站在雪下,发丝如雪,兴高采烈地与她打招呼。
“我的雪人可爱吗?”
“可爱。”颜执安未经思考就高声回答,她有些急了,想要留住循齐的纯真。这是陛下的孩子不假,可在她身边养大了两年,也算是她的孩子了。
颜执安心中强烈挣扎,君命难违,这一回,她要拒绝。
“进来,该冻着了。”颜执安唤了一声,随后将窗户关上,哪怕抱着手炉,她都觉得一股冷意钻入脖颈中,冻得她瑟瑟发抖。
循齐跑进来,在门口脱下大氅,拍了拍发上的雪花,跑到母亲的跟前,对方将手炉塞给她,“暖一暖。”
今年的雪比去年更大了,也更冷,总觉得冷意钻入肌肤里。
循齐接过手炉,赖在母亲身边靠着,颜执安随她去,就当抽出时间陪陪她。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陈卿容自己在院子里吃了,颜执安见状也不折腾,派人去取了循齐的衣裳,今夜在她院子里睡下。
从金陵回来后,循齐便从她的院子里搬了出去,自己独自住一间院子,但距离主院不远,来回很方便。
今日雪大了,循齐此刻又不想走,天色黑了,路不好走。
循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见踏板上的空位,道:“我晚上睡这里。”
颜执安觉得她傻,“有床不睡,睡地上做什么?”
“我晚上和您一起睡吗?”循齐有些呆了。
颜执安微怔,她想说:你住隔壁的配屋。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停下来,改口道:“可以。”
循齐登时就笑了,凑到母亲跟前,颜执安不觉火退,拿手捂着她的嘴巴,“别说话,肯定吐不出好话。”
“您怎么知道的?”循齐握住母亲的手,不由笑了起来,道:“右相说您天生寡淡,不喜与人靠近,与我也是。”
颜执安白她一眼:“她的话,你信?”
“右相博古通今,还说出了火药的原理,十分了得。”循齐心生羡慕,“您与右相、原山长,您们怎么那么厉害。疯子也是,您说,再过十几年,我能和你们一样厉害吗?”
循齐是打心眼里敬佩,这四人不仅博学,还是女子中表率,惊才艳艳,远远超过男子了。
“等你到了那个时候,必然比我们更厉害。”颜执安被她湿热的眼神看得心中柔软,不觉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你该努力些,循齐,你的将来,必然比我更璀璨。”
循齐如今得颜家、上官家的助力,至于司马家,若是中立也就罢了,就怕定国公偏向太子。
她深吸一口气,顿觉无奈,循齐粲然一笑:“我觉得我可以的。”
“是呀,你可以的。”颜执安化无奈为宠溺,刮了刮她的鼻子,“自己去玩。”
雪花大如飘絮,旋转而下,至天黑时,地上的雪花厚若三寸。而循齐的雪人手持宝剑,戍守相府,十分威武。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
循齐舒坦地爬上床,躺在里侧,忽而摸到一只匣子,她摸了摸,颜执安直接接过来,招来婢女:“送去书房。”
“那是什么?”循齐托腮趴在床上,不舍地看了一眼。
颜执安吹灯,一面回应:“你的木头人。”
“我想起来了。”循齐嘿嘿笑了,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母亲,直到对方脱衣上榻,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她的眼睛看得发直,下一息,颜执安躺下来,又将她的被子盖好。
“睡觉了。”颜执安唤了一声,而后自己阖眸。
循齐没动,趴在床上,凝着对方白皙的侧脸,目光而下,是白净、修长的玉颈。
一瞬间,她觉得不该看,忙低下头,闭上眼睛。
可一闭眼,还是方才的景色,她觉得这样不好,悄悄转身,背对着外侧,睁着眼睛看墙壁了。
她贴着墙去睡,墙壁又是冷的,冻得她抖了抖,不免又朝外挪了挪,这时,腰间贴来一只手,吓得她一动不敢动。
“你靠墙做什么,那么冷。”颜执安伸手*将人拉了回来,侧身去掖好墙里的被角,随后,自己再度躺下来。
循齐瞪着眼睛看虚空,觉得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险些跳出嗓子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飘飘欲仙!
循齐转头看向母亲,她都已经睡着了,慌乱的人只有自己吗?
怎么回事?
循齐自己想不通,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后蜷曲身子,慢慢地缩在了里侧。
大雪落了一夜,清晨起接到消息,昨夜雪势过大,今日免朝一日。
颜执安便不急着上朝去了,起来之际,顺势将床里侧的人薅起来,道:“该去上课了。”
她这么一拉,浑浑噩噩的人立即警醒,忙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惊讶又恍惚地看着母亲,对方温柔地笑了,“起床气?”
循齐的脑子停留在昨夜,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腰际,自己整个身子都烫了起来。
她迷茫极了,摸摸自己的额头,半晌难以开口。
“发烧了?”颜执安不由担忧,俯身伸手去试探女儿的额头,摸了摸,并没有发热。她便放心了,道:“昨夜做噩梦了吗?”
“没有。”循齐急忙解释,感觉母亲的手再发烫,烫得她难以呼吸。
颜执安哪里知晓她的心思,自己整理好衣襟,又伸手去拉着循齐,道:“起来更衣。”
循齐点点头,眼中的迷惑渐渐消散,双脚踩在地上,冻得一缩,忙跳回了床上,滑稽的动作逗得颜执安笑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呆。”颜执安掩面而笑,不仅她笑,屋子里婢女也在笑,唯独循闹了个脸红。
循齐干坐下来,幽怨地看着颜执安,颜执安这才收敛,“我替你更衣,给你道歉。”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眉眼弯弯,远山眉朦胧柔美,循齐怔怔看着她,看着她蹲下给她穿袜子。蹲下的片刻,露出柔软的后颈,此刻又如平日的冷厉不同。
“下来。”颜执安拍拍循齐的肩膀。
循齐穿着鞋下榻,脚底温热,她低着头看鞋,颜执安从婢女手中取过棉衣,道:“今日大雪,骑射就免了,自己在屋里温习课业即可,若是累了,自己休息。”
循齐闻言抬头,颜执安微微一顿,看着快与自己一样高的孩子,诧异地发现循齐长高了许多。
长高意味着长大,终究过不了成亲的一关。就算没有司马家的亲事,也会有其他府上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酸涩,还有些怅然,自己养了一年的孩子,很快就要离她而去了。
可循齐对这座吃人的城池还不了解,定国公多年来又是一只老狐狸,她很担心,陛下送羊入虎口。
颜执安的担忧被循齐呆呆的模样勾了起来。
更衣后,二人在一起一道用了早膳,循齐低头吃饭,颜执安心中藏着事,用了些米粥就饱了,但她没有放下筷子,而是看着循齐吃东西。
能吃,长得便快,今年一整年,循齐的个头冒了许多,以后还会长一些。
颜执安终于融入了‘母亲’的角色中,又在感叹,循齐随时会离开她,去找寻自己的幸福。她放下筷子,托腮看着循齐,“你想过自己的亲事吗?”
“没有。我想和山长右相一般,不想嫁人。”循齐低头吃虾饺,随口回应一句,“我不喜欢男人。”
颜执安:“……”
“你说什么?”她头疼不已,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喜欢男人,不想嫁人不想成亲。”循齐重复一遍,吞下虾饺,认真地看着母亲。母亲问她:“清晨不好开玩笑的?”
“真的……”
“你别说了,我想静静。”颜执安眼前一黑,不喜欢男人、不想嫁人……陛下会活撕碎了她的。
她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口的慌张,道:“男人不好吗?”
“哪里好?”循齐反问母亲。她的胆子大了,敢与母亲反驳了。
颜执安深思,男人哪里好?她抿唇,深深思考,循齐睁大了眼看她,罕见地说出心里话:“疯子说男人不可靠,所以让我自食其力,您看我如今有你,不需要仰仗男人来生活,您看我为何要嫁给男人。我这么努力,就是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想依附男人。”
一时间,颜执安难以反对,不得不说,她说的话很对。循齐若只是做颜家少主,确实不用依附男人的,她的一切来自颜家来自自己的母亲,男人当真没有用处的。
颜执安再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扶额苦思,不对,她得去问问上官礼,平日里给她女儿教了些什么。
循齐还没吃完,颜执安怒气冲冲出府,直接去官署。
左相怒气而来,吓得下面官员赶紧避让,进屋后,贴心的人还将屋门关上。
右相疑惑,反思近日里自己的下属们并未出错,就算是小错,也不至于左相清晨就过来兴师问罪。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亲自给人家沏茶,一面将下面的小崽子们暗骂一遍。
“您这是怎么了?”骂过了下属,她还是陪着笑脸询问左相。
颜执安推开了茶,直接就问:“敢问右相,你素日里给循齐教了些什么?”
“如何教太子,便如何教导她,哪里出错了吗?”右相疑惑,对方怒气冲冲,自己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想上一回授课,循齐并未出错。
颜执安掩面,不知如何开口,右相急了,“循齐出事了?”
“对。”颜执安冷声出口,“陛下给她定了亲事。”
右相闻声变色,联想一番,立即明白,“是司马家,对吗?”
颜执安颔首,“对,我询问循齐,我可以拒绝司马家,她若有喜欢的郎君,我就算违逆圣意,也会帮她办成的。”
“难不成她喜欢的人很难办?”右相也开始思索,一年来循齐认真刻苦,情爱一事,当真未曾察觉。
然而左相的话让她如坐针毡,左相言道:“她说不想成亲,不喜欢男人。”
右相:“……”
屋内沉寂,落针可闻。
右相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抬手抵唇轻咳一声,违心恭维道:“挺好的,随你。”
“如何随我?”颜执安蹙眉。
右相说:“你成亲了吗?你喜欢男人吗?”
颜执安无言以对,深吸了口气,无奈道:“你的意思,我还得成亲,给她做个表率,对吗?”
“此法甚好。”右相拍手叫好,“你试试。”
颜执安拍桌,“上官礼!”
然而上官礼却点破迷惑:“你自己不成亲不喜欢男人,为何要勉强她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今日才懂吗?”
“我没有逼她,是陛下逼迫我。”颜执安骑虎难下,跌入困境,很难回头了,“我昨日拒绝过陛下,陛下一再坚持,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想逼她,她若真是我的女儿,哪怕不成亲,我也不会逼迫她的。”
不是自己的女儿,无法替她做决定。毕竟她的亲生母亲是帝王,手握生杀大权。
两人面面相觑。
“左相,你若告诉陛下,陛下只会觉得你在抗拒,将错按在你的身上,若是你告诉循齐,让她自己去解决,让陛下看到你的无奈。一味逞强,只会失了帝心。”右相语重心长地劝说,“不要担着责任,循齐闹出天大的祸事,你我出面可以解决,若是你的错,谁来救你?循齐有能力吗?再者,她即将十五岁了,也该出去闯一闯了。”
“循齐不是家雀,她在山间长大,性子野,有自己的小聪明,如今养了一年,该放出去展示她的能力,若不然,我们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实能力。”
“将陛下的决定告诉她,再让她自己去想办法拒绝,闹得天塌了,我二人替她善后。为人师长,可不是单单教授课业。”
右相一番言辞,从本质出发,光是一味保护,她永远长不大。她们不需要家雀似的储君,需要的是有能力有果断,敢闹敢闯的储君。
颜执安心中不定,她是怕伤了循齐,不想看到循齐伤心,而上官礼是想要一位合格的储君。
她不满,本想拒绝,对方又说:“我知道,她是你的孩子,你心疼,但你此刻不放手,日后心疼之处更多。司马勋是只老狐狸,颜执安,你就是善良的兔子吗?若司马勋当真站在对立面,凭我二家,不能将之拿下吗?”
颜执安勾唇笑了,笑容鬼魅,顷刻间,右相意识到什么,“你在诓骗我?”
“我可没有逼你给循齐善后。”颜执安挺直脊背,脖颈修长,盈盈一笑,“得右相一言,醍醐灌顶。”
右相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茶,直接倒在了地上,接着,生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道:“你该成亲了,给孩子做个表率才是。”
“你怎么不成亲?”颜执安讥讽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左相,我只是老师,而你,才是她言传身教的人。”右相掰回一局。
颜执安睨她一眼,压制不满,悠悠站起身,道:“我会让司马家开一梅花宴,我会领着循齐过去的。”
“在此之前,你应该先成亲。”右相逮住一点不肯放,“若不然,你就没有资格劝她成亲。”
“右相,不如你成亲,如何?我给你一座矿?”颜执安心生一计,目光幽幽。
然而,右相并不上当,嗤之以鼻,“我需要矿做什么?我若真喜欢男人,养上三五个,何必要成亲呢。成亲后,让一个男人来拖累自己?”
颜执安再度无言以对,只道:“我好奇令姐是不是也这般舌灿莲花,听闻她也至今没有成亲。”
“我长姐?”右相被提醒了,闻声色变,霍然站了起来,对上颜执安的眼神,道:“我长姐当年喜欢一女子。”
颜执安再度扶额,呼吸微重,不觉嗤笑道:“我找到根源了,后来如何?”险些害她背了黑锅。
“她二人走了。至于去了何地,我并不知情,为何捡到了循齐,我更不得而知。”右相回忆过往,“我长姐本就是规矩之外的人,凡间规矩令她痛不欲生,她教导的循齐,只怕也是一样。”
她彻底无力,继续出馊主意:“你赶紧成亲掰回一局,若不然,陛下会活劈了你。”
“你成亲!”颜执安不上当,继续说道:“她见过的男人太少……”
“颜执安,她自幼闯荡,见过你的男人比你见过的男人都多。”右相打断她的话,“不要再心存侥幸了,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循齐,你不如再牺牲自己,自己先成亲,做个表率,等她成亲后,你和离便是。”
“上官礼,你丧心病狂!”颜执安讥言反讽。
右相好整以暇:“你横竖不要名声了,为江山为大局计,你不如假成亲一回。”
第28章 初次分别。
两人不欢而散,颜执安气冲冲而来,匆匆而走,吓得下面的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的老大好整以暇地坐在屋内品茶,面含春风还感慨一句:“今年的雪比去年大多了。”
众人缄默,不知发生何事,照老大的脸色来猜,左相当没有讨到好处,可两人说了些什么,无人晓得。
至午后,两人不快的消息便散了,无人在意。
傍晚时,左相卧房门前的雪人比昨夜大了些,肚子格外胖,看着十分喜庆,与沉寂得没什么生气的卧房格格不入。
而这个雪山寿命还算不错,没有人敢去推毁,就连陈卿容看到了,都会诧异地说一句:“也只有循齐敢在她娘门前搭建这么丑的雪人。”
明目张胆的偏爱才让循齐有恃无恐,但她不会恃宠而骄,十分乖巧。
陈卿容心中的不满逐渐被循齐的乖巧的驱散了,有了孩子后,家里热闹许多,若是以往,死气沉沉,她女儿回府笑都不会笑下,如今见到循齐,脸上满是笑容,还会询问几句。
陈卿容今日又出门听戏去了,她是不敢带着循齐出去鬼混,循齐的课业重,每逢休沐日还要去右相府上课,一月间也没有时间休息,但她不会叫苦,每日里都是乐呵呵的。
颜执安归来时,循齐蹲在雪人前给雪人手中换了把剑,浅色衣裳不大显眼,如同一湾江水,不奔腾却十分热烈,汇入了春景中,慢慢地吸引人的目光。
“忙活得怎么样了?”颜执安玩笑道,看着胖嘟嘟的常胜将军,顿时起了玩心,摸了摸胖胖的肚子。
胖雪人经过今日的加工,更大了些,添了些眼睛、鼻子,更为生动。
循齐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拍了拍身上的雪,“好了,您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回来有话与你说。”颜执安的好心情被这句话浇灭了,想起要与循齐说一说亲事便愁得头疼。
她低着头,转身进屋去了,循齐见状,也跟着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颜执安方坐下,无情自门外而来,“家主,十七娘寻到了。”
两人皆是一惊,颜执安立即起身,循齐询问:“在哪里?”
“距离京城百里地。”无情回答,她看向家主:“不过,颜家的人也在,六爷去了。”
“阿娘,我与无情去一趟,如何?”循齐当机立断,眼神清湛,“阿娘,我希望将十七姨娘带回来,交给您处置。”
六爷是心疼女儿,但在家族利益面前,他不一定能守得住父女情分。
颜执安本欲不答应,但想起上官礼的话,颔首道:“我将无霜无情都给你,注意安全,循齐,你记住,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万事都可抛弃,我等你回来。”
“好。”循齐点点头,上前抱了抱母亲,立即转身与无情一道走了。
她第一回出门,颜执安还是放心不下,又添了几名好手,给了相府令牌,就连女帝的信物都给了,只要她不闹腾,一路上无人敢招惹她。
循齐立即出门,手持令牌,颜执安一路追出去,看着她利落地翻上马背,自己上前嘱咐道:“别惹事,将人带回来即可,只有带回来,才可保你十七姨娘无碍,你告诉她,无论她嫁给谁,我都可以做主,要嫁妆给嫁妆,我决不会食言。”
这就是颜家家主的底气!
循齐闻声低头,璀璨的明珠下是母亲那张清艳绝伦的脸颊,风姿楚楚,她不是柔弱的女人,不是无奈的疯子,她的底气让循齐震撼。
“好,我记住了,会快去快回,外间风大雪冷,您快些回屋。”循齐握住缰绳,朝母亲淡淡一笑,“相信我,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说罢,她夹紧马腹,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越行越远,直至看不见。
颜执安神色不变,只袖口中双手握紧,徐徐转身,回府去了。
循齐离开后,左相府安静下来,陈卿容玩耍回来,至主院,里面一派安静,她疑惑地止步,小东西犯错被罚了?
门前的胖将军还在,她走过去,看了一眼胖将军,不禁笑了起来,恍惚间看到了循齐的笑脸。
“这孩子。”她轻叹一声,抬脚进屋。
一进屋,里面安静如无人,偏偏她女儿坐在案牍后,她疑惑道:“循齐呢?”不会真受罚了吧?
“十七娘有消息了,六叔也赶去了,我让循齐去将人带回来,万一十七娘落在了六叔手里,我怕会出事儿。”颜执安面色沉沉,“当真是麻烦。”
更麻烦的还是循齐的亲事。
陈卿容走过去,望着女儿的脸色:“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近日出门,有人探话,询问循齐的亲事,我说还小不急,可过年就十五了,也不小了。”
颜执安想起那些人的算计,心中厌恶,不觉冷笑道:“当真是多管闲事,与他们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呢,她们想娶你女儿,你傻呀,打听就是想娶你女儿。”陈卿容忍不住埋怨女儿,“你自己不嫁人,难不成还不让她嫁人吗不成就招一个过来,你觉得如何?”
“你想招谁?”颜执安耐着性子询问母亲,原来外面的人都在打循齐的主意,一个个都在打算盘。
她岂会让这些人如愿。
颜执安试探的话,陈卿容还是可以听懂的,当即红了脸,道:“你说得我就是恶人一般,你还真想留她一辈子吗?”
“我不习惯府里添人,母亲。”颜执安沉眸,“旁人若是再问,您便说家里不急以此作为推辞,我颜家嫁不嫁女儿,与他们没有关系,一个个老狐狸。”
都在打循齐的主意,可她还是个孩子!
陈卿容叹气,十多年前也是这般,旁人前来旁敲侧击,询问她女儿一事,只那时她们夫妻做不得主,便以此为推脱,可如今循齐的亲事就在执安手中。
她叹气,疑惑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女婿,我给你打听打听?”
女婿?这个词语太生疏了,是颜执安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一时间,当真将她问住了。
其实,不是她想要什么样的女婿,而是什么样的人才与循齐般配,可以待她好。
沉默半晌,她无奈地望向母亲,“我也不知。”
“你也不知,看来你还没想好,等循齐回来,你自己问问,别让她走你的老路。”陈卿容站起身,叹息一句,“你这条路看似显赫,可我知道,你没有一个贴心的人,这些年来,我想着不论是男是女,你带一个回来我也足矣。”
颜执安凝眸,脸色烫得发红,“您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原山长吗?我都知道。”陈卿容老神在在,一口咬定女儿有意中人,“你二人呀,一个是原氏山上,桃李满天下,威望足矣,一个是颜家家主,官居左相,同样有显赫的学生,你二人但凡动一动,都会影响我朝半壁江山的学生,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不能让循齐走你的老路,那样太痛苦了。”
颜执安感受到母亲的心疼,但这股心疼的风吹得她浑身发烫,“母亲,您想错了,我与原浮生并无您想的那种感情。”
“她对你的感情,我看得很明白,若不然,她怎么会至今不嫁,你为何又不嫁人、不对啊,循齐怎么来的?”
陈卿容说着说着,自己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女儿还有个孩子呢。
不对不对,关系理错了。
颜执安捂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难以理解母亲的脑回路。
陈卿容顿了半晌,忽而又问:“你就这么过下去了,不找一个吗?你才二十八岁。”
“母亲,您喜欢男人,您自己去找。”颜执安起身,抬脚走了,步履匆匆。
下一息背后传来母亲的呵斥声:“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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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百里外,有一小镇,镇上今年新开了一家学堂,只招收女子,教授琴棋书画。学堂里有两位女先生,一人书画一绝,其中一人棋艺一绝。学堂开业后,附近的人家便将女儿送过来读书。
短短两月,就将附近的学堂逼得开不下去了,而新学堂人多还很便宜。这时,颜家的人收到举报,对方拿着画像找到了寻找女儿的颜六爷,告诉他,镇上来了一位女先生,与画中人十分相似。
颜六爷立即令人杀到镇上,果然见到了女儿,不仅见到女儿,还见到一熟悉的姑娘。
原家书院的人,原浮生的堂侄女。
学堂之后只一间卧房,两人早就睡在了一起,颜六爷似乎想到了什么,气得将女儿捆住,派人去通知原家。
原家来人很快,迅速将人接走了,十七娘突然撞门,拼死不让原家将人带走。
颜六爷气得头晕目眩,指着十七娘骂道:“你再闹,便不是我颜家的女儿。”
“你以为我想做颜家的女儿吗?”十七娘罕见地反叛,怒视自己的父亲,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一辈子无能,指望从我的亲事上给你带来好处,你以为你是什么慈的父亲吗?”
“颜十七。你放肆。”颜六爷气得眼前一黑,“那你不嫁给方家,我给你退婚了,哪怕嫁给乞丐,我也会给乞丐买房置办田地,风光地将你嫁出去,可你呢?你喜欢一个女人,还是原家的人,你让原颜二家的人有何面目见人?”
他气急败坏地痛骂女儿,颜十七渐渐安定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家里人带走,她怒极却无用,眼神涣散。
当原姑娘消失后,她跪下来求父亲:“您别找我了,当女儿死了,好不好?”
“我可以当你死了,你能保证不去找原家的姑娘吗?”颜六爷冷静地问她,“我当你死了,你去找她,丢了我颜家的脸面,原家还以为是你勾引她,是你纠缠不清,那样,我情愿你死了。”
父亲的话,当头棒喝,激得十七娘良久不语,就算是死了,她与阿元也不能在一起。
她阖眸,痛哭流涕,哭得跪下来,形状疯魔。
而颜六爷无动于衷,挥挥手派人将她带下去,“关起来,我们明日就回金陵。”
原家的人先行一步,颜家的人为避开,便选择明日离开,这样两家就会错开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揭露出来,能掩盖就掩盖,就当从来没有发生,就当两家的女儿各自离家出走出来玩儿的。
颜六爷将女儿关了起来,立即给家里写信,掩盖此事,只说十七娘出来贪玩,如今已寻到,不日将归来,好在平安无事。
冬夜寒冷,马上的风吹得人肌肤生疼,循齐马术一般,紧赶慢赶,赶到了镇上。
到达驿馆时,颜家的人已经走了。她立即调转方向,往金陵方向而去,她敢从颜六爷手中夺人,但不敢与老太爷对上。
又赶了两日路,终于追到了驿馆,可颜家的人不在,但驿馆里住了一伙人,神色匆匆。
循齐警觉,立即派人去问驿丞。
“是金陵原家的人。”驿丞不敢隐瞒。
循齐询问:“金陵颜家的人可来过?”
“未曾。”驿丞回答。
循齐摆摆手,驿丞便退下了。她认真思考,按理来说,颜家的人先走一日,应该到驿馆了。原家的人是什么意思。
她立即招呼无情过来,“你去夜探原家,看看原家搞什么名堂。”
夜探对无情来说,不过是简单小事。她颔首领了吩咐,“少主今晚好好休息,属下后半夜便回来。若真有缘由,便在出门前拦住对方。”
无情跟随颜执安多年,深得其心,查案也十分厉害。
循齐日夜赶路,也累了,闻言便躺下休息。她太疲惫,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天色蒙蒙亮时,无情小心地唤醒少主,“查清楚了,原家也丢了女儿,特地来寻的,看着方向与我们来时一致。”
“找个借口,将人扣下。”循齐登时就醒了,神色沉着,“就说我的玉佩丢了,要求原家接受检查。”
为何两家的姑娘一起出走到此地,又一起被捉回去呢?
无情立即领命,带上人,半个时辰内就围住了原家居住的院子。
“我家少主的玉佩丢了,还请留下。”无情抱着剑,走到原家的人面前,故作嚣张,“请你们接受我们的检查。”
原家的人勃然大怒,“你们是谁?”
“颜家少主,左相独女。”无情禀明身份。
对方的怒气当即消失了,脸色为难,主事人当即与无情笑着说话,“原来是左相府上的人,我们是金陵原家的人,也是姻亲。”
颜谢王原四家都是姻亲,因此,四家根深蒂固,互相扶持,多年屹立不倒。
无情闻言,朝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道:“原来是原家的人,这是怎么了?”
原家的人守口如瓶,只道是从此地路过,今日便赶回金陵。
明显是不说实话,无情也不客气,幽幽道一句:“我家少主东西找不回来,还请各位静心等待。”
说完,无情便走了,惊得原家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半路上怎么杀出个颜家少主。原家的人无奈,即刻派人去给颜六爷传信。
原家人走不开,在此耽误一日,晚间的时候,颜家的人便来了,恰好三方聚集一起。
循齐闻讯去见六祖父,对方哑然,家丑不可外扬,循齐却笑着上前,“阿娘让我来接十七姨娘去京城,她的亲事由家主作主。”
“不可。”颜六爷闻声色变。
循齐疑惑,“六祖父,我们进屋说。”
颜六爷正有此意,闻言大步进屋,循齐随后跟上,在入屋后,关上屋门。
循齐疑惑道:“六祖父何至于变色,十七姨娘做了什么事?”
颜六爷难以启齿,可家主已然插手,好在循齐不回金陵,她知晓也无妨,他无奈下将事情说了一遍。这一说,惊得循齐良久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私奔!但私奔对象不是郎君,而是原家的姑娘。
循齐当机立断,道:“交给我,我阿娘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的,您若这么带回金陵,闹得满城皆知,也与您的想法违背,待去了京城,无人知晓她的前事,您觉得呢?”
“可……”颜六爷不放心,家主就是不靠谱,做事随心,万一给她将人放了,日后该如何是好呢。
他犹豫之际,循齐保证道:“在京城,我阿娘可以给她找一桩更好的亲事。在金陵,她甘心嫁人吗?”
“好,我将人交给你。你给我保证,保证她的安全。”颜六爷果断道,“循齐,你是少主,做事有担当,我今日将人交给你,就是看在你娘的份上。”
“放心,我不会给我阿娘丢脸的。”循齐拍着胸脯保证,“您先去休息,我与十七姨娘说说话。”
颜六已然是走投无路,就这么带回去,难保不会传出去,不如带去京城,或许家主会有办法。
他唉声叹气地离开,循齐缓缓松了口气,悄然去见了十七姨娘。
往日活泼的人,如今呆呆坐在床塌上,神色寂寥,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
循齐徐徐走近,递过去一杯水,“十七姨娘。”
十七像是被人唤醒了一般,闻声抬头,见是循齐,无声浅笑。可下一息,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循齐说:“她就在这间驿馆里。”
闻言,十七娘哭声渐止,眼神疯狂,“十七,你让我见她一面,我保证日后不再缠着她。”
“你舍得吗?”循齐心口莫名疼了起来,因为她在十七姨娘身上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疯子说,命最重要,管它什么天理王法,要活着。
“我、我舍不得。”十七掩面哭泣,哭得浑身颤抖,可她就是止不住哭泣。
循齐将水杯塞到她的手中,只问她:“见她一面后,你是不是会去死呢?”
十七娘沉默。
循齐便说:“那我便不能让你去见她,活着最重要,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十七嘲讽出声,抬首看过去,一年不见,对面的循齐似换了一人,肌肤白净可人,眼神清澈,她被她的阿娘保护得很好,周身上下,气度从容,她的底气她的靠山,都让十七羡慕。
“循齐,若你将来与我一般,你也会想死的。”
循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中自信,“阿娘不会逼我的。”
“可你是颜家的少主,是颜家的希望,你怎么会孤独一人,你阿娘最后不也是有了你吗?”十七心中不满,肆意嘲讽她,觉得她幼稚,愚不可及。
她说:“循齐,你会有那么一日的。”
“十七,我在帮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循齐微微生气,“不管将来我如何,但我如今是有能力救你的。你爹将你交给我,带去京城,我相信阿娘会帮你的。”
“你凭什么笃定她会帮我?”十七嘲讽。
循齐蹙眉,道:“来时她说了,让我告诉你,你若想嫁,她给你安排,无论是何人,她都可以帮你的。”
“哪怕对方是个女子吗?”十七唇角勾起,一脸不羁,“循齐,你不小了,你还看不透他们虚伪的外表吗?眼下给予的承诺都是假的,日后便会翻脸不认人。我爹也说了,我想嫁给谁都可以,但我想嫁给阿元,就因为她是个女子,便不可吗?”
循齐茫然,这些问题打得她措手不及,原来不嫁人当真会是个巨大的麻烦。
她怔怔地看着十七,心中骇然,又觉得恍惚,对方咄咄逼人,“循齐,你还小,再过两年,家里人就会以联姻为借口逼迫你嫁人的,颜家看似显赫,可姑娘们都是用来联姻的。”
“不说这些,我帮你。”循齐打定主意,“我将来的事不用你管,我只知道我可以解救你。”
“不用救我。”十七面容苍凉,十分沮丧,“我得到自由又如何,阿元不会得到自由的,循齐,你救不了我的。”
循齐落寞,确实,她可以将十七带去京城,但有什么办法从原家手中救出十七口中的阿元呢。
“所以,你让我见她一面,事后,你便走,不用管我,行不行?”十七忽而站起来,朝着循齐跪下来,“你不用带我回京城,没人救得了我,你让我和她见一面,好不好?循齐、循齐,我就见一面。”
循齐被她吓得后退一步,忙拉起她,“你别这样,十七,你相信我阿娘。”
“我谁都不信,循齐,我只信你,循齐、循齐。”十七痛苦地喊着循齐的名字,“你不知道原家的规矩,她会死的。”
原家的规矩?
循齐不由想起原山长,那样博学、温柔的女子。
第29章 循齐的定亲宴。
这一刻,循齐感到重重的压力。
她问十七:“你想要和她远走高飞,对吗?”
十七不语,神色呆滞。
循齐屏住呼吸,按住心口,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像是有什么压住一般,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帮你,让你们远走高飞,但你们日后不再是颜家女、原家女。你若答应,我今晚便帮你。”
“你能办到?”十七震惊,眸色中带着希望,“我不要什么富贵生活,我也不指望日后再依附颜家*生活,循齐,你帮帮我。”
“那你等着。”循齐道。
说完,她转身出屋,招来无情,耳语道:“你悄悄去县衙捉一名死囚犯来,要女子。”
无情抬眸,看了一眼少主,又看向屋舍的方向,少主要做什么?
“属下这就去。”她虽说疑惑,可还是照办了。
无情匆匆而去,循齐站在月光下,冬夜寒风扑面而至,瞬息将她吹醒了。
原来她们的爱恋,不容于世俗,难怪原山长那样厉害的人,竟然一生孤独。她感觉了世俗的压迫感,疯子、对,她们在世人眼中就是疯子。
疯子也是这样被逼疯的吗?
这样的爱情不碍社稷不碍世俗,为何不容于世呢?
循齐想不通,也无法认可世俗的想法。这一刻,她生起了叛逆之心,想要与世俗对抗。
她豁然回头,她发现自己对上了宗族、世俗、礼仪。寒风拂面而来,她已经感觉不到冷意了。
黑夜沉沉,风吹得人迷了眼睛。
无情办事很快,当她回来之际,驿馆里失火了,无霜打晕女囚犯,驿馆乱了,到处都在喊救火。
无霜趁机将女囚犯塞到了原家姑娘的宅子里,对方诧异,“你是谁、你……”
话还没说完,无情趁机将人打晕,悄悄带出了院子。
这时,火势蔓延,烧到了原家的院子,且风一吹,火烧得更大了。
循齐坐在自己院内廊下去观望,看着上天也在帮她,不禁笑了起来,她告诉无情:“你看,天也在帮我。”
无情与她相对,已想明白她的意图了,惋惜道:“少主,您这样帮她们,她们日后也只是偷偷摸摸,无法见人了。”
循齐同样叹气:“你说得没错,可比起死亡,不是更好吗?”
火烧了半夜,直到午时才扑灭,原家的院子烧得墙体都坍塌下来,原家的人傻眼了,有的人直接哭了起来。
颜六爷赶过去,也觉得傻眼了,好端端地,怎么就烧没了。他询问原家的仆人:“阿元呢?”
顺着原家人的方向看过去,地上有一块白布,下面躺着一具尸体,顷刻间,天旋地转,他转身就走。
他回到自己家院子里,催促循齐:“你快些走,带上十七,不要告诉她阿元死了。”
他的傻女儿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跟随阿元而去,他宁愿她恨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循齐故作疑惑,颜六爷催道:“赶紧走。”
“哦哦、好,我听您的。”循齐呆了呆,转身吩咐下属,“告诉十七娘,立即动身回京城。”
无情等人立即去安排,套上马车,即刻出发。
十七被带了出来,她望着父亲,屈膝下跪,“女儿拜别父亲。”
“听你九姐姐的话,十七,好好活着。”颜六爷心酸无奈,也不知此行究竟是对还是错。无端让原家姑娘丢了性命,是不是苍天在惩罚呢?
循齐一行人迅速登车,眨眼间消失在驿馆里,一行人不敢停,马不停蹄地朝京城方向而去。
前行十余地后,循齐勒住缰绳,看向无情,“我想回金陵,你带着十七先回左相府。”
“你去金陵做什么?”无情不理解,“年关将近,您肯定赶不回来了。”
“无情,我心中有疑惑,无法解答,我想去问问原山长。无霜,你随我去。”循齐很有主意,当即点名让无霜跟随,掉转方向,走到马车旁,“十七娘,你们先回京城。”
车帘掀开,露出十七娘洗尽铅华的面容,眼中满含泪水,“你去哪里?不一起回去吗?”
“见到我阿娘,多哭一哭,她这人惯来怕人哭,不要硬挺着。”循齐低声嘱咐,“你们已走出来这一步了,无法回头,想想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我先走了。”
言罢,马蹄疾驰,众人跟随而去。
星夜兼程,不眠不休,一行人骑马七日,赶到原家书院,已近年关,近处的学生已回家过年了。
望着书院的山门,循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无霜立即去叫门。
片刻后,原浮生匆匆而至,见到风尘仆仆的人儿后吓得不知所措,“颜少主。”
“原山长。”循齐恭恭敬敬地行礼,原山中是个多礼雅致的人,她自然要将礼数行周全了。
下一息,原浮生扣住循齐的手腕,触碰之下,那只手冷如玄铁,原浮生微微蹙眉,心疼得无法言语。
“随我来。”
书院里的学生不多,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今日先生们也回去了,她们便自习功课。
书院修建得极大,已有百年,前后山门,修得极为威风。
原浮生的院子靠近着山门,为的是行事方便,她一口气将循齐拉进屋,将暖手的手炉塞给她,命人去泡姜茶。
“你来此作甚?你阿娘可晓得?”原浮生面色铁青,与往日的从容温柔不同。
“我刚刚处理了颜原二家的姑娘私奔一事。”循齐淡漠地抬眸,道:“山中为何至今不成亲,是不是您喜欢的人碰不得,所以、您宁愿自己孤独一生呢。”
循齐眼神清冷,说出口的话似玄冰一般,激得原浮生良久无语。
第一回,在小辈面前丢了颜面,原浮生只能微笑地凝视循齐,少女肤白胜雪,如同凝脂剥荔。她无奈道:“你如何处置她二人的?”
“七日前夜里大火,阿元被烧死了。颜十七娘被送入京城,由家主处置。”循齐动了动唇角,抱着手炉的双手微微发烫,“我这么大的诚意,可否让山长说一说您的故事。”
原浮生强忍着一口气,闻言后,怅然笑了,“你如何看待呢?”
“我如何看待?”循齐自问一句,“我能如何看待呢?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对,你的想法很重要。”原浮生点点头,因为你是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女帝,你若认可,那么这条路就很好走,你若厌恶,那么,这条路在三十年内便被堵住了。
循齐抿唇,沉沉一笑,“您喜欢的人是谁?”
原浮生:“颜执安。”
“我阿娘?”循齐眼珠轻转,小脸上一片苍白,顷刻间,她更明白了,“她不喜欢你?”
原浮生苦笑,是啊,她不喜欢我,她的心里只有天下苍生,只有颜家的未来,没有儿女私情。她想告诉循齐,你娘不是不爱我,而是她心中无情。
你、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可走到今日了,颜执安无法回头,她不能毁了颜执安的路。她捂着心口,难过至极,道:“是啊,她不喜欢我。”
“她喜欢我爹吗?”循齐脱口而出。
这句话问住原浮生了。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推卸责任:“你该去问问你娘才是,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旁人。”
“山长,这样的日子,苦吗”循齐仰首,眼中的阴沉化为怜惜,她走过去,握住原山长的手腕,“山长,我从未觉得你的感情肮脏,我千里奔赴而来,只是想问明白罢了。”
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原浮生反握住循齐的手腕,心中了然,泪水盈盈,“你心疼我,对吗?”
循齐点头,“循齐心中,山长温柔、貌美,该得人所喜爱,可我阿娘那样的性子,无情无爱,她应该不爱我爹。”
“循齐,她不爱你爹,是因为她怜爱世人,怜爱百姓,她约束颜家人,辅助陛下,心中藏有世人。她的爱,不仅仅只给一人。所以,我藏住了自己的爱。循齐,这条路,我走了十多年,并不觉得苦。人立足于世,心中不仅仅有爱,身上还有需要担负的责任。她的责任是为良臣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原浮生的声音轻而缓和,目光怜爱,“循齐,你若问,我便告诉你。爱没有对错,但不能让人为难。你知道吗?我爱她,是我的事情,与她无关。你若问,我爱她。”
循齐听得心口难受极了,心似乎被冰围困,困住自己,冻得她浑身发抖。
山长这般,十分凄苦。
原浮生拉着她的手至炭火前坐下,“先暖暖身子。赶路几日?”
“七日。”循齐乖乖回答。
“你这、真是小疯子。”原浮生心疼道,又抬手摸摸她的额头,“今晚休息一日,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过了除夕再走?”
明日若走,就会在路上过除夕,形影孤独,颜执安该心疼坏了。
“我明日回去。”循齐摇头,心中舒坦许多,握着山长的手,她不禁心生惋惜,“山长,我觉得我娘对所有人都是那样,看着和蔼,可我知晓,她心里没有人。”
左相府里每一处都没有她爹的痕迹,若真爱他,最少留一副画像。她去过书房,里面并没有男人的画像。
“怎么说?”
“府里没有我爹的痕迹。”循齐说。
原浮生缄默,眼睑下浮现两片浅淡的阴影,谨慎若颜执安,竟然也有疏忽之际。她扶额,苦涩道:“她对你好,便足够了。”
“我知道,但我心疼她。”循齐低下头,神色难过,“旁人提及颜执安,都道一句神女在世,可自从我回来后,旁人都会嗤笑她一句。”
原浮生从最初的震惊中走出来了,感受到了少女的迷茫,她星夜兼程赶来,就为了问个明白。
她的果断让原浮生欣赏,不得不说,颜执安将她教得很不错,她说:“循齐,你心中有爱便足矣,世间为何有规矩?是约束世人,给予人方便的,可如今的规矩、世人必须要男欢女爱,女子相爱,反而成了罪过。从何时开始,必须男欢女爱了呢。”
“循齐,记住我说的话,心中有爱,怜悯世人。”
循齐点头,“我记住了。”
原浮生抚摸她的额头,脸上浮现笑容。
循齐不敢逗留,在书院中留宿一日,隔日,骑马回京城。
来时星夜兼程,去时披星戴月,赶路十余日,才到了京城。
彼时除夕已过,朝廷开朝,新的一年开始了。循齐入城,直接回府,至门前下马,陈卿容欢喜地迎过来。
“可算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陈卿容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拉住循齐的小手,端详她的小脸,“瘦了,你娘在府里呢。”
“怎么在府里,不上朝吗?”循齐纳闷,又瞧了一眼天色,天光大好,不该去官署?
陈卿容解释:“等你呢。”
循齐头皮发麻,下意识抱住陈卿容的手臂,“她是不是很生气?会不会罚我?”
“罚你都算轻的,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算怎么回事,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你听进去了吗?”陈卿容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她担心得都吃不下饭了,右相还与她吵了,还说她管不住孩子,我不明白,关右相什么事儿”
循齐只当这位老师关心她罢了。
陈卿容将人送到门口,自己不进去,嘱咐道:“该跪就跪,该哭就哭,最好是嚎啕大哭。”
循齐摸摸自己的眼睛,为难道:“我哭不出来。”
陈卿容眼看着这块泥巴扶不上墙,指着屋舍的方向,“等你挨打就哭得出来。”
“可真的哭不出来,我要不要负荆请罪?”循齐眼神一亮,“我要不要弄两个荆条来背着?”
陈卿容像看傻子一眼看中自家的孙女,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还赶着给她娘递棍子挨打。
“你赶紧进去。”陈卿容烦不胜烦,直接将人往里面一推,眼不见为净。
循齐就被这么被推进屋,里面伺候的婢女鸦雀无声,瞧见她回来后,朝里面努努嘴,接着自己就退出去了,好心地关上门。
“阿娘?”循齐走进内室,躲在屏风后,悄悄露出脑袋,朝着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
颜执安坐在窗下,手中泛着原浮生的书信,提及到了书房无画像一事,她不得不思考,画像?她哪里去弄画像?
她思考了会儿,循齐急了,又喊一声:“阿娘,我回来了?”
“鬼混回来了?”颜执安慢条斯理地抬首,屏风后探出一只小脑袋,消瘦许多,也黑了些,可想而知离开的一月里是怎么过来的,星夜赶路,风餐露宿,吃不到一段好的。
听到回音后,循齐巴巴地凑过去,“我见到了原山长,她说她喜欢你。”
颜执安的眼睫一颤,双手不觉收紧,将那股羞涩强压了下去,冷静地面对少女:“喜欢又如何,与你私自回金陵有何关系?”
循齐撇嘴,被训斥也不觉委屈,反而巴巴地说:“您喜欢她吗?”
“颜循齐!”颜执安直呼其名,“私议长辈事,这是我教你的规矩吗?”
“不问了。”循齐低低答应一句,厚着脸皮凑过去,与颜执安挤在一张床榻上,伸手抱住她的肩膀,“阿娘,我处理的事情如何?我觉得若是您去,您也会这么做的,山长说您不爱一人,心中怜爱世人,我觉得她说得对。”
“马屁拍得很好,下回不要拍马屁了。”颜执安伸手拂开她,神色严厉,“你老师日日追问我,你何时回来,我与她同朝为官多年,第一回被她骂得无法还口。”
上官礼逮到她的错处,日日下朝给她上课,之乎者也的道理一堆又一堆,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偏偏无法还嘴。
循齐握着她的手,“要不给你揪两下耳朵?”
“我手疼。”颜执安收回她的手。
颜执安与司马家都已商议妥当,设一梅花宴,可循齐不回来,梅花颜倒是如期而至,人不在,司马勋十分不满。
为赔罪,她在府上设春日宴,就等这个小东西回来。
她道:“不需给我赔罪,一月内不准出门。再过半日,府内设宴,你作为少主,也该尽心才是。”
“怎么设宴?”循齐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颜执安扫她一眼,道:“自有我的用途,回去休息,把你那张小脸赶紧养白了再说。”
循齐疑惑地捂着自己的脸颊,下意识就明白过来,“你要给我相亲吗?”
“你?”颜执安瞥她一眼,越大越不好糊弄了,自己就说了这么一句,她竟然都猜出来了。
她无奈道:“你十五了。不过只是看一看,若是不喜欢,那就便罢,不必压迫自己。你放心,有我与你老师在,司马家不敢轻举妄动。”
“好,我听你的。”循齐没有放在心上,也不让母亲为难,不就看一看,又不会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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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惯来寡淡,鲜少设宴,难得今年设春日宴,是何用意,一眼便知。
凡接受帖子的府上都携子而止,就为了在颜家少主面前展露风采。
十七娘自来后就跟着陈卿容身后管理庶务,当看到这么多年轻郎君入府后,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去找循齐。
“你娘给你招婿呢。”十七急道,转身关上屋门,拉着循齐进入内室说话,“你怎么不着急。”
循齐云淡风轻,丝毫不慌,对镜整理自己的妆容,懒散道:“招婿又如何,我看不上,她又不勉强我,我倒觉得是她是被外面的人逼急了,做做样子罢了。”
话音落地,门口有人敲门,十七娘立即去开门,却是无霜。
“少主,您老师给您一封信。”无霜走进门,进内室,将书信交到少主的手中。
循齐打开后,随意看一眼,神色微变,目光狠厉,“我知道了,告诉老师,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十七紧张道:“怎么了?”
“没什么,告诉我今日的主角是谁罢了。”循齐将信收了起来,塞进妆台里,等得空的时候烧了。她做好一切,招呼十七:“你先去前面,我很快就来。”
“好。”十七忧心忡忡,但又帮不上什么忙,京城遍地是大官,她能做什么呢?
等十七离开后,循齐将床底的木匣子搬出来,摸到一柄小刀,是疯子给她傍身用的,今日就派上用场。
相看郎君?
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娶我。
循齐将刀套好,塞进怀中,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前院宾客满座,赏花是其次,想看左相独女是真,前院里开了场子,不少郎君凑在一起比试射箭,不时间传来喝彩声。
右相坐在轩内,端着好茶,不时听着周围妇人说笑。
“我听说颜家与司马家联姻,不知可是真?”
“我们不过是陪客罢了。听说定国公家没成亲的三子四子都来了,为了什么,一看便知。我倒是听说颜家少主身上可是有实封,要配也是配人家嫡长子,老三是嫡出的,老四还是庶的,也不知左相怎么想的。”
“听说这位少主长得十分好看。”
好看的颜家少主将司马三郎招呼进了后院里。前院都是宾客,后院里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们游玩。
司马三郎今年十八岁,比循齐大了三岁,领了御前卫的职务,常在陛下跟前任职。
少女坐在轩内,手捧鹅毛扇,笑呵呵地看着他,她的相貌并不柔媚,清艳之中带了些英气。
司马三郎心驰荡漾,略眯了眯眼,大步靠近,心中动容,都说颜少主相貌随其母,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当真是好相貌,这门亲事,着实不亏。
“司马三郎。”循齐浅笑,清纯动人,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司马三郎身上,随后看向他身后的仆人,道:“退下。”
仆人看向司马三郎,美人在前,司马三郎哪里敢惹怒她,立即挥袖,道:“下去。”
他的眼睛盯着少女粉妍的面容,恨不得当即娶回家去。
“我听人说,你想娶我?”循齐开门见山,懒得与这等男人虚与委蛇。
“长辈言,不敢拒。”司马三郎故作镇定。
循齐颔首,盈盈一笑,顷刻间,轩内之景,黯然失色,司马三郎上前一步,直接坐下。这桩亲事是陛下内定的,今日此举,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看着少女的笑容,心口发软,忽而间,循齐猛地抬手,一拳砸向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让我恶心。”
司马三郎被一拳打得栽倒在地,当即高呼:“来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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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颜家宾客满座,廊下一簇簇牡丹花开得正是明艳,初春之时,万物萌生,牡丹花喜庆,正衬景色。
众人说笑,女帝悄然来临,坐在一侧,与右相说着话。
方说了两句,司马家的仆人而至,扑到定国公夫人面前,“夫人、夫人出事了,后院里,颜少主将三郎君打了。”
话音落地,众人闻声色变,暗处的右相微抿了抿唇,循齐怎么会认命呢?
她家长姐教出来的孩子,宁可死,也不会认命。
女帝立即起身,扫视一圈,唤来女官,“你在此处盯着。”
随后,她与定国公夫人一道前往后院。
右相本坐定,喝了口茶,恐循齐吃亏,招呼女官一句,“去找左相来,我去看看。”
右相是陛下心腹,女官无不应从,右相悄然而至。
女帝至轩内,就看到娘家侄儿躺在地上哀嚎,腿间一片血腥,而循齐就蹲在他的身边,笑颜如花。
“循齐!”女帝呵斥一句。
循齐抬眸,女帝匆匆而至,天光映双眉,纤长若剑。司马三郎的救兵来了,她顺势站了起来,觉得不甘心,抬脚又踹向司马三郎的肚子,挑衅地看了一眼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震惊,哀嚎一句,扑过去,转而看向循齐:“颜少主,你干了什么?”
循齐微微一笑,“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十分没礼貌,他又打不过我,我便让他断子绝孙了。”
定国公夫人闻言,眼前一黑,气得险些晕了过去,立即抱着儿子,“陛下、陛下,你要为我儿主持公道啊。”
女帝直勾勾地看着循齐,那张脸上皆是不羁,甚至带了些挑衅,她步过去,质问循齐:“你为何这么做?”
“他没有礼貌,想来平日里也是这么欺负人的,既然如此,我不如让他安分些,免得欺负其他姑娘。”循齐抬眸,直视陛下,她知道,这桩亲事是陛下定下的,阿娘无法抗拒,既然如此,那就一劳永逸。
女帝也是怒气而生,气得抬手,这时,颜执安匆匆而至,忙将循齐拉至身后,“陛下,是臣教女无方。”
第30章 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心,很高兴。
司马三郎躺在地上哀嚎,与春日浪漫之景,着实格格不入。
颜执安一力挡在循齐的面前,抬眸与陛下对视,眸色疏冷,质问司马三郎:“司马郎君入我左相府,言行不羁是何意?”
“不是我、我没有……”司马三郎急于解释,可伤处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甘地指着循齐:“是她、是她先动手的。”
循齐并不畏惧,据理力争,“你先眼,我再动手,哪里错了?我可不是外间柔弱的姑娘,你的眼睛不安分,我就会生气。”
“陛下、姑母,你要为我做主。”司马三郎疼得脸色煞白,不与循齐争执,而是朝自己的姑母求救。
女帝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儿,质问他:“循齐所言,可是为真?”
“陛下,你信她不信你侄儿吗?”定国公夫人代儿子回答,愤恨道:“她的话尚可求证,可三郎的伤却是真的,就算如他所言,两府已定亲,私下看一眼有什么不对?岂可如此伤人呢。”
“定国公夫人,您说的有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我是颜家少主,我家矿业无数,并不愁嫁。我为何要嫁给你儿子,什么叫两府已定亲,谁定的亲事谁去嫁,我不会嫁给你儿。你若实在勉强,我倒可嫁,但是你得担心你儿子能不能活到成亲第二日。”循齐眼眸锐利,难得出现厌恶色,“我和你说,下回再见面,我就会刺瞎他的眼睛。”
“你太放肆了。”定国公夫人震惊,颜家少主竟然如此猖狂,而左相站在一侧,漠视一切,丝毫没有去管教的意思。她呵斥道:“左相,这就是你教导的好女儿?”
颜执安立于循齐身前,挡住定国公夫人的视线,淡淡道:“你儿无理在前,可见您教子也是一般,您何必来挑我的理,亲事是陛下内定,既然你儿这般品性,我颜家不会将女儿嫁给司马家。如循齐所言,我颜家矿业无数,不求你司马家。”
“颜执安,你欺人太甚。”定国公夫人气得发晕,这时司马三郎终于喊出声,“娘,快去找大夫啊、我要疼死了。”
女帝这才开口,“去宣太医。”
颜执安轻咳一声,“我府上有女医,可借给司马郎君治病。”
“我不要女医。”司马三郎哀嚎一声,疼得浑身发抖,眼睛看向循齐:“循齐,我不会放过你的。”
“放肆!”女帝开言呵斥,“你父亲如何教你的,长辈在此,你竟口出狂言,你想做什么,如何不放过她?”
颜执安凛然一笑,道:“我儿日后有恙,便是你司马家所为。”
司马三郎又气又疼,直接晕了过去,定国公夫人急得喊我儿,颜执安唤来小厮,送回司马府。
“领院正前往。”女帝也是无奈吩咐一声。
吩咐过后,小厮们将司马三郎抬上担架,定国公夫人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颜执安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循齐,道:“跪下。”
循齐不委屈,提起裙摆就跪下,“我不嫁她。”
“你想嫁谁?”女帝气得脸色也不好,那是他的亲侄儿,打断胳膊打断腿都可,她偏偏……越想越头疼。
轩外春风习习,温度宜人,阳光大好。
循齐跪得笔直,直视前方,“我不嫁人,我为何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我家的矿是不是还要分司马家一半?我娘日后是不是还要给司马家擦屁股,既然如此,为何要给我自己难堪,给颜家找麻烦。”
“他的样貌不好看?”女帝不理解,她在司马家中挑了一遍才挑中三郎,都说女子爱美,三郎的样貌不差。
循齐诧异,“他样貌好看与我何干?我见他,便觉得恶心,他都不尊重我。”
女帝无言,意识到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也是三郎无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望向颜执安,颜执安却侧身看向外面的景色,她轻轻咳了一声,“左相。”
“陛下,您唤臣何事?”颜执安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帝气得睨她一眼,“你的女儿,你不管管吗?”
“陛下亲自教训是她的福气呀。”颜执安阴阳怪气,忙训斥循齐:“还不谢陛下宽宥。”
循齐会意,忙同陛下叩首,“臣女无状,冲撞陛下,谢陛下宽宥。”
女帝气得扶额,一股无力感袭遍全身,她与颜执安说道:“纪王替太子求旨,欲求定国公幼女为太子妃。”
太子求之不得与司马家联姻,而她上赶着给循齐赐婚,她竟然不屑一顾。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女帝气得直接起身走了。颜执安抬脚跟上,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循齐,“收拾自己去招待客人。”
两人走后,循齐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幽幽一笑,这一幕恰好落入右相眼中。
右相踱步至轩内,俯身坐下,循齐眼前一亮,换了一副乖巧的笑容,右相眼中添了一抹玩味,“去岁一行,你增进不少,我以为你会听话地在家待嫁,然后听你阿娘的话嫁去司马家。”
“我阿娘答应过我不会勉强我,我知道,她无法违抗圣命,既然如此,不如釜底抽薪。”循齐爬起来揉揉自己的膝盖,无事人般坐下来,“我本想吓吓司马三郎,谁知道他的眼睛那么不安分,所以,我就动手了。一劳永逸。”
“可司马家怨你了。”右相点明要害,“嫁给司马家,可以让你、让颜家在京城内地位更加稳固。”
“老师,您觉得联姻给谁带来好处?”循齐抬首,眸色清湛,声音带了些沙哑,“给家族带来好处,唯独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我这个人很自私,于自己无利的事情,不想做。”
她一改往日的柔软,让右相眼前一亮,道:“去岁一行,你经历了什么?”
“女子为弱,自己若不刚强,谁来帮我呢?”循齐坦然,“老师,你们立足于朝堂,也因陛下是女子,对不对?可下一任帝王是男子,届时削弱女官,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呢?”
右相沉思,这就是她协助循齐的缘由。我朝女官制是在当今陛下手中兴盛的,可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画面呢?
她阖眸,道:“继续说。”
“没了。”循齐摇首,“等陛下退位后,我会退出京城,回到金陵,所以,我不会用自己的幸福去维系不属于自己的关系。”
右相哑然,付之一笑,道:“循齐,你会留下来的,当今天子在找回自己的女儿,她欲将帝位还于明帝后嗣。其实,都是陛下的孩子,司马家无论支持谁,将来的皇帝都会喊他一声舅父。”
“是吗万一找回的公主殿下烂泥扶不上墙呢?”循齐反问老师,“你们将未来系于未知中,这不是你们的行事风格。”
“循齐,我说不过你。”右相放弃了,循齐的想法与她们不一样,江山代有才人出,该注入一批新鲜的血液了。
右相走了。
循齐轻轻吐出一口气,捂着心口,心有余悸,随后她看向一侧的无情,道:“我刚刚如何?”
“少主很沉着,长大了。”无情由衷夸赞。
循齐粲然一笑,很快又蹙眉,“我毁了颜家与司马家的关系。”
无情劝说道:“您应该去问问家主,要不要舍弃您的幸福去维持司马家的关系,是司马家厚颜无耻。”
“你说得也对,走。”循齐又有了信心,是司马家厚颜无耻,与她无关。
一盏茶后,循齐出现在前院中,而司马家的人已走了,众人的目光被少女吸引过去。
十五及笄,已是成年人了,她翩然闯进众人的视线中,红色裙裳如同牡丹娇艳,面容娇艳,乌黑的长发落在肩上,如同绸缎顺滑,她走进来,如同清风拂来。
众人失了言语,不禁感叹她生来显赫,左相独女,单单四字就是许多人终生触碰不到的高度。左相善探山寻矿,颜家之财,富可敌国,循齐又是未来的家主,身份显赫,又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谁人不羡慕。
循齐,有权、有财,有颜,堪比公主。
夫人们扫了一眼,转身又说起司马家的事情。
“我猜这位少主不喜欢三郎,亲事怕是没了。”
“颜家肯定招婿入府,若不然偌大家业交给谁”
“招婿啊。我觉得司马家肯定不赞同,商议不好,这才一拍而散。”
众人议论纷纷,循齐站在母亲身后,打量这些好事的夫人,扫视一圈,没找到陈卿容。
“阿娘,夫人呢?”循齐又去找一圈,还是看不到。
“在隔壁,听香艳的故事去了。”颜执安不再隐瞒了,循齐一刀断了司马三郎的命根子,可见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那一刀,快准狠,准头又对,可想而知。
循齐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去吗?”
颜执安睨她一眼,她立即说:“我说笑罢了,我陪着您说话,陛下呢?”
“被你气回宫去了。”颜执安向来瑰丽明艳的容颜上浮现深深的无奈,眼底一片黑沉,如山沉沉。
她正愁闷,一只手悄悄攀上她的手背,指腹擦过肌肤,有些痒,她正欲推开,少年人软绵的声音传过来:“阿娘,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没有。”颜执安摇首,“与我无关,但你日后的路难走了。”
她的声音很低,比起平日冷冷淡淡的,却要温柔许多。
这一刻,循齐从她的话音里感觉到了浓浓的担忧。宾客嘈杂的声音纷纷散开,耳边只有颜执安的声音,温柔如水,让她沐浴在温泉中,让她陡然间有了底气。
循齐低低一笑,却说:“我并无野心。”
简单五字让颜执安诧然回首,少女明眸善睐,她骤然明白颜家少主是不需要联姻的,而储君需要。
一瞬间,醍醐灌顶。颜执安面色微变,很快又缓和过来,*当做无事发生,照常待客。
前面的不愉快过去后,接下来,顺风顺水,循齐也正式融入京城的贵女圈子里了。有左相独女的身份在,不需要她去交际,便有许多人来同她来玩耍。
再观十七,她也第一回以颜家女的身份与众人认识。
午后,宾客离去,右相却留下,与左相前往书房议事,而十七拉着循齐去自己的小院,原家的姑娘被她藏在里面。
“我阿娘如何与你说的?”循齐被十七拉着进院子,“没说分开你们吗?”
十七回答:“没有,只令我们暂且住下,待过完年再说。前些时日寻我,说给我谋一官职,令我去外地,届时无人识得我们,悄悄过自己的日子。”
循齐止步:“当真见不得人吗?”
十七苦笑,连连摇首,“少主,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知道吗?光是世人的眼光便让你无地自容。他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甚至不与你做生意,你想吃什么都买不到。”
“你说的,我明白了。”循齐也明白了,真正吃人的不是家里人,而是世人的眼光。他们不介意男人三妻四妾,不介意他们抛妻再娶,可用重重的规矩来束缚女子。
她深吸一口气,十七说:“少主,我知你来自市井,你也该知晓市井谣言可以吃了一个人,不用刀不用绳索,那样才是最可怕的。”
“走吧,去见见你的心上人。”循齐放弃去思索这个问题,不如先见见阿元。
阿元比十七大一岁,本该去年成亲,可她病了一回,亲事拖延。
一进院子里,看到一排排木架,上面晒了些药材。循齐好奇地走过去,一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在晾晒药草,闻声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前面忙完了吗?”
循齐看过去,女子一张圆脸,眉毛淡而细长,眸色明亮,鼻梁微挺,笑呵呵地看着她与十七。
“是颜少主。”阿元惊叹一声,忙放下药材,“还没答谢你的成全之恩呢。”
“不用答谢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与十七好便可。”循齐摇首,“其实我并未帮你们什么。”
“你帮了大忙。”阿元拍拍手中的灰尘,忙将少主迎入屋子里,“十七娘,你去泡茶。”
循齐就势坐了下来,抬手打量屋内的摆设,简单、干净,可见两人是真正想要过日子的。
十七去沏茶,阿元净手后就走了过来,将屋子里的点心也端来,循齐好奇道:“你是医者吗?”
“对,我原家子弟要么习文要么习医。”阿元莞尔一笑,“让您见笑了,我打算去开一药铺谋生,但颜家主想让十七去做地方官,我们正在考虑中。”
十七走来,将茶水递给循齐,玩笑道:“我不大想做官,我想去教书,具体还没想过。”
“你们是不想离开京城,对吗?”循齐看出来了,若在京城,住在颜家,可得家主庇护,若出了京城,山高皇帝远,万一颜六爷再找过去,届时,谁能保护她们呢。
且原家人不入京城,自然就发现不了阿元还活着。
阿元浅笑,“正是这个意思,只十七娘拒绝了家主的好意,只怕会惹怒她。”
“你想多了,家主瞧着冷冰冰罢了,她不与晚辈计较的,我代你们转达便可。”循齐也觉得舒心,她直接问阿元:“你们高兴吗?”
“自然高兴,那夜分离,我都想好了,生不能在一起,那便一起共赴黄泉。”阿元低眉,神色无奈,“好在上天开眼,让我遇到你。”
促成一桩好姻缘,循齐自己也十分高兴。
那厢入书房的两人,关了门,无霜守在外头。
“今日之意,我瞧明白了,司马勋压根看不上循齐。”颜执安开口,“定国公夫人之意,亲事是我坚持的,她家被迫而为之,仗着国舅外戚的身份,轻视颜家。”
右相俯身坐下,肩背舒展下来,“既然如此,让他家吃个教训便是,难不成还有你我搞不定的人?”
颜执安将人邀请过来就为了此事,既然上官礼开口,她自然只有附和之意。
“我正有此意。”颜执安道,“定国公掌管户部,没有不吃腥的猫。”
两人对视一眼,右相会意,“我知道如何办了,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时辰不早,我先早了。”
她站起身,眉眼如旧,这时颜执安开口,道:“右相,你既然帮我,我也当回礼,上官家的规矩也该改一改了。”
右相神色一颤,侧身凝着她,“你是何意?”
“你且等着,我觉得循齐有能力办此事。她是疯子的养女,也该为疯子正名,疯子死后,只有一坟,并无墓碑。”颜执安仰首,脊背挺直,坦然地与她对视,“这是循齐欠疯子的。与你,没有关系。我今日算是看到循齐的能力,我认真思考了须臾,她该做些事情,顺势测试她的能力,你觉得如何?”
“随你。”右相并不坚持,也不与她争执,淡然离去。
颜执安凝着她的背影,极力去想,疯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疯子谈不上文韬武略,但她几乎无所不会,光是制造火。药这一样,就足以让陛下礼贤下士请她入朝了,可这样的人甘愿隐于山间。
她回到卧房,循齐坐在廊下,手中拿着块木头,她信步而去,“在做什么?”
“阿娘,你回来了。”少年人仰首,粲然一笑,凝着对方的面容,心中暖暖的,道:“我见过阿元了。”
“是吗?她是不错的孩子。”颜执安顺势坐下,惋惜道:“她们都是不错的孩子。”
“那我呢?”循齐不甘心地问一句,“我是不是也是不错的孩子?”
颜执安被逗笑了,语气温柔,“你也是不错的孩子。对了,我查到你养母的身世了。”
“嗯?”循齐握着刀,陡然来了兴趣,将木头放在一侧,“她和我老师是一家人吗?”
她猜到了,颜执安惊讶,便道:“是双生姐妹,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上官礼这个名字,便是你养母的名字,而右相并无名字。”
“所以我老师的身份是疯子的?”循齐诧异。
颜执安便将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细细说了‘双生不详’的规矩,循齐冷笑连连,“难怪她说自己是疯子,果然是被逼出来的。哪家如同上官府一般呢。”
“你想怎么做?”颜执安凝着她,循齐的性子,嫉恶如仇,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循齐耷拉着脑袋,蹭了蹭母亲的肩膀,心口舒服极了,便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您让我想想,我会给她讨回公道的。只这么一做,会将老师陷于水火之中。”
“那你慢慢想,并不急。”颜执安养了她一年多,已然摸透她的性子,心中多是心疼。
疯子养她十三年,多年来,两人相依如命,循齐身上一半的本事都是疯子教导的。她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两人靠在一起,循齐伸手抱着她的胳膊,故作撒娇:“阿娘,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心,很高兴。”
眼下,她觉得心口淌过温热的泉水,整个身子都十分舒服,说不出来的畅快。
“那是因为你是我养大的。”颜执安自己逗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
循齐由着她捏,“不对,我和疯子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安心。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听她说着傻气的话,颜执安并未当做一回事,女儿依赖母亲乃是人之常情。她握着她的手,“那就永远在一起。日后给你招个夫婿进府。”
“我不要,我不喜欢府里多个男人晃荡。”循齐拒绝,蹭了蹭母亲的肩膀,“疯子说,女子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女人见男人,便会浑浊。”
颜执安眼前一黑,难怪循齐那么抵触男人,原来是疯子自幼教的。她无奈道,“可自古以来,男女……”
“阿娘,您喜欢男人吗?”循齐直接打断她的话,“我真是您亲生的吗?”
她在府里没有见到任何男人的痕迹,母亲也从来不提父亲。循齐心中生疑,就连夫人都不提,处处透着诡异。
她心中生疑,可不敢质问母亲,害怕母亲伤心。今日既然有机会,趁机便问一句。
颜执安面色如旧,便道:“他都死了十几年了,要画像作甚?”
“他葬在哪里?”循齐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死了,总该有安葬之地,我应该去拜祭呢,寒食清明给他上柱香才是。”
颜执安沉思,自己去哪里给她弄一座老坟,十多年的老坟与新坟是不一样的。
她深思,循齐慢慢地打起精神,这些问题很难回答吗?
既然可以为他生子,必然是有感情的,怎么会连他葬在哪里都说不上来呢。
循齐不禁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