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循齐的猖狂,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颜执安屏息,听着她说的话,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一个傻子。
她好奇,她听不见的时候,循齐是不是常常这么说?
短暂的犹豫后,循齐握住她的手,缓缓写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颜执安不动声色,道:“好多了。”
循齐还想说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继续说:“我能听见了。”
循齐:“……”
那刚刚的话,岂不是都被她听到了?
循齐心凉了半截,转身想跑,左相再度开口:“我哪里像个傻子?”
“不像,我说我自己,我刚刚摔了,像个傻子。”循齐绞尽脑汁辩解,“您刚刚恢复听觉,有所误差,我怎么敢说您是个傻子,误会、误会。”
颜执安不为所动:“你刚刚说了三遍。我听得很清楚。”
“我骂我自己呢,走路都会摔跤。”循齐讪笑,“哎呀,别说这些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听见的?”
循齐巴巴地凑到她的跟前,眼神如炬,然而颜执安侧身避开她,道:“今日起来,便好多了。”
她有意躲避,循齐却沉浸在欢喜中,无法察觉,循齐乐呵呵的,道:“既然快好了,也是好事,你想不想听书,我给你念书听?”
颜执安凝神,感觉到她的高兴,她的情绪明明白白地放在自己的眼前。
“不想听。你与我说说外面的事情。”颜执安摇首,“我方才召无情来过,她说了些事情,细细去算,也无大事。”
京城内最大的事情便是昭惠公主回朝,但无情不敢提及,循齐之前嘱咐过,左相身子康复前,不要提起此事。
这件最大的事情被掩盖,剩下的事情便无足轻重。
循齐苦恼,索性说道:“老太爷病了,我派人回去,以您的名义去探望,又送了许多补品。”
人至七十古来稀,颜家老太爷已至七十岁,儿孙满堂,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高寿。
颜执安露出几分愁绪,道:“老太爷若去,颜家五房是要分家的。”
“分家?”循齐意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不是还有老夫人吗?不是说父母在不远游,长辈在不分家的吗?”
“分是迟早的事情。”颜执安道。
循齐好奇:“那怎么分?她们都要搬出去吗?”
“嗯,我既是家主,颜家则予我,其余四房都要搬出去的。”颜执安道,“这是规矩。”
“但您不想,对吗?”循齐一眼窥破她的心思。左相看似冷酷无情,心里却十分柔软,都是一家人,岂会不管不顾呢。
颜执安凝眸,认真思索道:“你代我写信,先问老太爷安好……”
她又顿住,循齐深深望着她,“怎么了?”
“今日可有书信过来?”颜执安道,“老人家的身子反复,许是自己好了也说不定。”
循齐摇首:“书信是年前寄来的。应该快有书信来了。”
老太爷若去了,重担都压在了左相身上,尤其她是家主,膝下无子,颜家其余几房如何甘心将这块肥肉给予她呢。势必又会生起许多波澜。
“再等几日。”颜执安也是无力,如今她看不见,急也没有用。
颜家的事让颜执安暂时忘记那个吻,细细嘱咐循齐去挑些好的补品,派人送回金陵。
这些东西家里都不缺,左相这么做,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循齐一一应声,转头出去吩咐。
原浮生在药炉旁托腮打瞌睡,循齐偷偷靠过去,伸手抹了些灰,趁她不注意抹在她的脸颊上。
刚抹完,原浮生就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循齐:“作甚?”
“我来问问山长,颜家老太爷生病一事。”循齐故作正经,板着小脸。
原浮生打消心底疑惑,疲惫地舒了口气,“人老了,多病多痛,哪里如你们年轻人活蹦乱跳,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命。来前,颜家请我去诊脉,我命她们准备好后事了。”
“你来京后怎地不说呢?”循齐急了。
原浮生剜她一眼:“你们都自身难保了,难以有时间去管金陵的事情,人若死了,你们赶去有何用?不过是披麻戴孝罢了,少你二人也无妨。且你二人一个伤一个要务在身,哪里有时间去奔丧。”
她看得开,左相那等模样,知晓不如不知晓,自己心安养病即可,大夫都无能为力,找孙女有何用,更何况孙女自己还是个废人。
循齐无语凝结,道:“您想得可真通透。”
“循齐,老太爷若没了,按理来说,左相是要守孝一年。”原浮生幽幽开口,“这等关头上,老太爷该撑一撑便是。”
循齐纳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人要死,这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
原浮生气竭,道:“循齐,左相迟早有一日被你气死。”
循齐无语,道:“她若守孝便是,一年罢了,我可以自己应付得来,如今正好养伤。”
“你准备瞒她到何时?”原浮生开始挖心一问,“你既已是公主,该去你的宫里住,再不济去公主府,你日日赖在左相府是何意?”
“我……”循齐羞得脸色通红,以目示意原浮生莫要再说了。然而原浮生哪里是好糊弄的人,当即就说:“你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循齐立即紧张起来,不由辩解:“我、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照顾左相罢了,她如今身子未愈,我便离她而去,回宫逍遥自在,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她越心虚,越说得理直气壮,可这一幕落在原浮生眼中,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原浮生的眼中带着疑惑,道:“随你折腾。若是太爷没了,她是要留京守孝还是回金陵,全凭她。”
“当年四爷没了,左相可曾守孝?”
“四爷已去十余年,那时她不过微末小官。”原浮生解释。
循齐不由埋怨:“在家守孝就能看出来孝顺了?世人多以形式主义来看问题。”
“何谓形式主义?”原浮生疑惑,她为何没有听过这句词?
这是疯子的话,外人不得知。且这句话十分大逆不道,不可随意说。
循齐蹙眉,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原浮生继续扇扇火,懒得理会这个小东西,颜执安身子康复好后,她只怕要上天。东宫詹事都敢随意杀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继续盯着药炉。
循齐回屋换衣裳去了,沐浴更衣,晚上来蹭饭吃。
三人坐一桌,循齐低着头扒饭吃,原浮生给左相剥虾,她看了一眼,又看向左相,眨了眨眼睛,原浮生:“闭眼!”
循齐嘴巴动了动,将自己的碗伸到原浮生的跟前:“也给我剥一个虾吃。”
“你自己没长手吗?”原浮生不理会。
下一息,循齐动筷子,将左相碗中剥好的虾夹过来,放进自己的嘴里。
原浮生:“……”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循齐故作认真,道:“你不给我剥,我就抢她的。”
原浮生睨她一眼,旋即告诉左相:“你不管管吗?”
“一个虾都要管吗?”颜执安头疼。
原浮生也不剥了,擦擦手,与左相道:“女儿大了,你管不住了。”
颜执安:“……”
循齐笑呵呵地嚼着虾肉,与原浮生笑了笑。
饭后,右相来了,原浮生回避。左相请人坐下,奉茶。
循齐坐在一侧,身子歪靠着软枕,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却扫过右相。
右相看她一眼,想要开口,她坐直身子,眼中凌厉,似要吃人一般。右相抿唇笑了,道:“颜少主,眼睛疼不疼?”
“不疼!”循齐道。
右相不理她了,转而与左相说起正事:“东宫詹事死了。”
“循齐做的?”左相一猜便中。
“不管是谁做的,位置腾了出来,如今纪王与司马家都在较劲。”右相说道,东宫詹事是太子跟前第一人,无论被哪方得利,另外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两方较劲,右相也想掺和,特来问问左相的意见。
左相却说:“要东宫詹事位置何用,能死第一回就能死第二回。”
“你的意思是不掺和?”右相有些意外。
左相分析:“司马家在司马勋死后失了户部,想要翻身,自然要做出些成绩,先加强自己的实力。争这个做什么?太子如今大了,难不成任由东宫詹事左右不成。”
太子既然能巧妙地做出行宫行刺的大事,还是个孩子吗?
她说:“太子愈发有先帝的风范了。”
右相迟疑,扫了一眼循齐,她依靠软枕歪靠着,一袭素衣*,风姿绰约,灯火中裹着一丝风流。
“既然你放弃,我便不掺和了。”
“江南如何了?”左相发问。
简单五字,让循齐惊得坐了起来,她惊慌地看着右相。
见她如此,右相笑了,神色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感,循齐忙道:“江南甚好。”
右相撇她一眼,道:“江南无要事,倒是太子十分乖觉。”
太子跟前第一要人被循齐杀了,陛下替其遮掩,他还痛失了少傅,若不乖觉,只怕没他好果子吃。
“他乖觉?”左相不信,“太子这些年来羽翼丰满,如今可乖觉?”
有第一回行刺就有第二回,再怎么乖都是假装的。
循齐沉默。左相继续说:“盯着太子,如今陛下知晓他有谋逆之心,不会再信他了。”
如今碍于面子,只要有机会,陛下定然会废太子。
右相道:“慢慢来,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左相保重身子。”
“循齐,送一送你的老师。”左相吩咐道。
循齐这才慢吞吞起身,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右相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拉她:“送我罢了,作何生离死别之状。”
循齐被拉出卧房,走出院子,她才埋怨老师:“你刚刚吓死我了。”
“你的谎言,最多两日便会揭破。”右相提醒循齐,“她已恢复听觉,视觉还会远吗?你做好被赶出相府的准备。”
一轮明月横在空中,皎皎明亮。
循齐磨磨唧唧地抬脚,道:“我知道,她还未曾痊愈呢。对了,颜家老太爷怕是不成了。”
右相回眸,月色笼罩下,容貌温柔,她凝神两息,道:“这个时候也甚好。”
“何意?”循齐纳闷,她怎么和山长一个想法。
右相解释:“左相身子弱,毒层游走全身,需要时间来修养,利用守孝时间来修养,岂不甚好。”
循齐深深看她一眼,道:“您有理。”真是无情无义的官场人。
“殿下,臣亲情缘薄,只知人该死的时候就死,其余时候死了,只会连累晚辈。”右相淡淡说一句,“阿姐死的时候也甚好,给了你机会。若不然,去哪里找回来。您说,对吗?”
循齐体会到权臣的冷漠,但右相说得没有错,她只能认可:“我送老师。”
“嗯。”右相抬脚,走了五六步,说:“你记得你家对门是谁吗?”
“似是一郡主府。”循齐说。
右相道:“你回朝,臣也送您一礼,对面的郡主随夫去任上,宅子空下来,让朝廷买下来,给你做公主府,如何?”
“当真?”循齐惊喜,当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喜不自禁,一再朝右相拜谢,右相露出欣慰在之色,提醒她:“该走的时候就走,别拖拖拉拉,原浮生精明,别让她看出问题,若不然告你一状,左相理都不会搭理你。”
循齐点点头,“我知道了。”
右相潇洒而去。
循齐大喜,忍不住雀跃,住对门,多好呀,日日可以过府。
真好。
循齐美滋滋地回去了。
今晚,颜执安却赶她走了,道:“我能听见了,不必守着我。”
循齐高兴不过两刻,一盆冷水泼下来,吓得她站在原地不动弹,“我、你眼睛还没好呢。”
“有婢女在,不要围着我,做你自己的事情。”
颜执安的声音冷硬,听起来也没有温度。
循齐扭捏,觑她一眼,不甘心道:“我不放心她们,你手臂上的伤还没好齐呢,大夫说冬日伤口愈合得慢,要小心养着。”
“那也不用你。”颜执安屏息,“回去吧。”
循齐不走,反而搬了凳子坐下,颜执安看不见,只当她听话走了,不想,她靠得反而更近了。
“我不走,我不放心你。”
“循齐!”颜执安提高声音。
循齐缩了缩,据理力争道:“我与山长说好了,她白日陪你,我晚上回来陪你,你不能打乱我们的计划。”
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赶又赶不走,只得说道:“你睡外面。”
循齐:“……”
“你好狠的心,踏板都不让我睡。”
颜执安无语,这是让不让睡踏板的事情吗?
一时间,她也找不出其他的言语来拒绝,循齐得寸进尺,道:“我去洗漱,等我回来。”
“循齐……”颜执安呼唤一句。
没有回应。
人走远了。
颜执安无奈,只得让人在踏板上铺了地铺,她那样粘着自己,让她高兴又害怕。
心中一旦有事,就会魂不守舍,她觉得刚过了片刻,循齐便又回来了。
“你怎么那么快?”
“我在这里洗的呀。”
颜执安良久无语,唤来婢女,道:“扶我回榻。”
她有抵触之意,循齐便不敢碰她,自己躺进被子里,一面唠叨:“赵俯的调令出来了,你说我要不要给他践行?”
“送些贺礼过去便可。”颜执安顺口就回答。
循齐又说:“我觉得也可。”她翻身,看向榻上的人,不知为何,今日放下了锦帐,平日里都不放的。
一面锦帐隔绝了她与左相。
循齐疑惑,但没有多问,而是认真说:“您想不想夫人,要不要将夫人请来照顾您?”
“不用。”颜执安拒绝了。
循齐还想问,对方打断她:“该就寝了。”
循齐悻悻地闭嘴,看着那面碍眼的锦帐,心中十分不满,恨不得放把火烧了。
气恨在心,她爬坐起来,床榻上的人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挺好的。”循齐被吓得立即缩回被子里,她的耳朵怎么那么灵敏。
颜执安便不问了。
循齐睁开眼睛,半晌无言,又不敢起身,对着虚空发呆。
翻来覆去后,她只得闭上眼睡觉。
颜执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一切如旧,难不成自己想多了?
循齐一夜好眠,清晨爬起来,自己更衣,再去洗漱,等回来的时候,左相也醒了。
左相初醒,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着,陡然添了几分虚弱。循齐一眼瞧见了她的脆弱,心中不由发疼,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为何不睡了?”
“睡不着。你回巡防营吗?”左相下意识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手伸到半空中,似乎想起什么,又收回了手,可刚收回,循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想摸就摸。”
颜执安不悦,但少女的手给她几分暖意,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少女匆匆松开她:“我要去巡防营里,等我回来。”
循齐来不及说什么,转身走了,“我回来给你带些你喜欢吃的糕点回来。”
她出去,原浮生进门,循齐接过披风,看她一眼:“山长,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原浮生嘱咐一句,多少人盯着她。出门在外,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人跑的很快,年轻、腿长,动作迅疾。
原浮生站在晨光下,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叹一句;“年轻真好。”
她在屋外等候片刻,等里面收拾好她才入内。
两人一道用早膳,颜执安想起循齐,询问道:“少主用了早膳吗?”
“少主不在家里中用,近来都是去巡防营中用,有时会用过午膳再回来。”婢女上前解释。
颜执安便不说了,静静用早膳。而对面的原浮生看着她的神色,道:“你们下去。”
婢女们鱼贯而出。
待婢女退下后,原浮生放下筷子,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她迟早是回去的。”
“陛下认回她了?”颜执安敞开户,直接询问,“你们都在瞒我,我知道,她杀了东宫詹事,却安然无恙,可见陛下有心而为,太子跟前暴露了,陛下岂会不趁机认她呢?”
“且昨夜右相见我,说话吞吞吐吐。”
“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原浮生欲言又止。
颜执安道:“骑虎难下,难道将她推开,将颜家陷入险地吗?祖父病重,循齐回朝,我也该过继子嗣,颜家少主要换人了。”
原浮生无言,这是颜执安的行事风格,分析利弊,然后做出最好的选择,也不管旁人会不会伤心。
她本想劝说左相狠心些,想不到她将后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颜执安,你对她,是不一样的。”她不得不承认,左相的偏爱都给了循齐。
她提醒左相:“不要玩火。”
“你看出什么了吗?”颜执安真心问道,“她还是个孩子。”
“在你眼里,她是个孩子,在外人眼中,她是巡防营指挥使,管着一万人,在太子眼中,她是敢杀东宫詹事的对手。左相,试问你敢杀东宫詹事吗她不是孩子了。”
颜执安缄默,低头抿了口汤水,原浮生劝说她:“随我回金陵休养身子,如何?等你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很可笑的。”
“你容我想想。”颜执安沉默,她觉得循齐还是个孩子,不甘心道:“或许你我想错了呢。”
原浮生道:“我也不知。”
两人都沉默。
午后,循齐归来,提了些糕点,给了一份给山长,剩下的一份让婢女拆开,放在左相处,自己回屋更衣。
原浮生看着自己手中的糕点,又看向颜执安,不由沉思,难道真的猜错了?
颜执安尝了一块,入口即化,邀请原山长来尝尝。
“她好像很高兴。”
“我伤前,她每日都很高兴。”颜执安说。
原浮生端详眼前精致的海棠酥,轻轻咬了一口,道:“太甜了。”
“尚可。”颜执安嘴里苦涩,难得吃了块甜的,觉得心都是甜蜜蜜的。
原浮生端详她,道:“我以前让你吃,你嫌弃太甜,如今吃了循齐的糕点,就这副满足的模样。”
人比人,气死人。
话音落地,循齐大步走进来,她下意识不再说。
循齐进来,拿起一块,观看一眼,道:“做的这么好看,还不是吃了。”
说完,一口塞进嘴里,尝了尝,点点头:“真好吃。”
原浮生看着她,再看看颜执安,两人一样的神色,难怪可以走到对方的心里。
她无语凝着虚空。
第52章 我只要你
春雨如酥,一场春雨过后,明安郡主随夫上任。走之前,礼部的人登门,询问其宅子留存。
明安郡主疑惑,“我不过是随夫去任上,又不是不回来。”你怎么还惦记我家宅子了。
礼部的人低笑一阵,坦言道:“昭惠郡主回朝,也已及笄,该有自己的公主府,她看中您的宅子。您看?”
提及昭惠,明安觉得自己的家保不住了,一座宅子罢了,她只得忍痛割爱,吩咐人开始准备收拾,搬家为上。
两方商议好价格,转递户部,毕竟是户部出钱。如今的户部在颜执安手中,户部尚书看着礼部的文书,半晌没有答话。
“京城空宅许多,为何要买明安郡主府的宅子?”
对方回答:“昭惠公主甚为喜爱。”
户部尚书思索一阵,既然打着昭惠公主的旗号,他若反对,陛下左相都会责怪,既然如此,他便答应拨款。
事情办得很快,三日的时间便结束了。
最后,右相呈于陛下跟前。
女帝看着奏疏,也是疑惑,“朕记得这座宅子是明安郡主的?”
“陛下圣明,郡主随夫去任上,空出宅子,朝廷便买了,修缮一二,让公主搬出去,离左相府也近,左相也好有个照应。”右相揖首,说得十分虔诚。
女帝凝眸,看着她,又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书,觉得也可,“可宅子过于小了。”
“陛下,殿下喜欢即可。”右相点明要害,小不小也就一人住,再大的宅子在循齐眼中也是一座囚笼,何苦呢。
“罢了,你们去安排。”女帝放弃了,“她高兴就好,你令人去好生修缮一番,隔壁是谁家,若是可以,一并买下,打通墙壁,两府并一府。”
女帝不知隔壁是谁,右相却知晓,道:“那是徐祭酒家,您别想了。”
徐祭酒可管着国子监,那是我朝最高学府,你让人家无故搬家?
过分了。
女帝沉默,不愿委屈了循齐,不想,右相说道:“您不如将两府之间的小道也合并了,相府与公主府并为一家,殿下更为喜欢。”
女帝蹙眉,拿起奏疏砸了过去,右相侧身避让,笑道:“臣这就去安排。”
“好。”女帝无奈答应,她也看好了公主府,如今看来,循齐未必会喜欢。
****
春雨过后,天气有些凉,也没有阳光,处处潮湿。
颜执安的眼睛在慢慢恢复,眼前一片迷茫,外面雨水多,她也不出门,静静地坐在屋内,与原浮生话起家常。
不过三日,金陵来信,老太爷去了。
信使快马加鞭赶来,细细一算,老太爷十日前去的。守孝并非是按照去世那日算起,而是得到消息这日算。
管事立即让府里将上元家的红灯笼取下,换成了白灯,仆人们穿上孝服。
颜执安视力并未恢复,无法赶回去,命人带着书信赶回金陵。
孙辈们守孝一年,儿子们却要守孝三年,三年内,金陵颜家都处于一片寂静中。
循齐得到消息,也立即赶回来,紧张地看着左相,“您可要回金陵?”
“不回去。”颜执安摇头,她畏寒,双手抱着手炉,眼睛凝视前方,道:“即日起,闭门谢客。”
循齐凑过去,一旁的原浮生轻咳一声,她循声看过去,“山长,您病了吗?”
原浮生:“……”
“没有!”
她说没有,循齐就不再管她了,继续凑,挨着左相坐下,但很规矩,坐得十分端正,“您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
“嗯。”颜执安回应一句。
屋内气氛低迷,循齐坐了片刻便走了。
她今日很规矩,规矩到原浮生以为她换了灵魂。原浮生看着她的背影,再度开口:“左相,你当回金陵,这些龙蛇混杂,不适合你休养。尤其是对门在修缮,听闻是要改成公主府,日后有的吵闹。”
颜执安沉默。
循齐回朝的事情,无一人提及,可她再蠢也明白,循齐不是她的女儿了。
见她沉默,原浮生噤声,也不再提。
半个时辰后,循齐更衣回来,原浮生在一旁看书,正是疯子写的书。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原浮生道:“你这本书哪里来的?”
“疯子写的,她写的时候可认真了,嘀嘀咕咕唠唠叨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她写完,我以为她要拿出去卖呢,结果,藏在家里。我劝她拿去卖,她说她想多活两年,我就不明白了。”
循齐搬了凳子坐下,面色疑惑:“山长,哪里不妥吗?”
“这本书隐晦过多。”原浮生道,“由此可见,你口中的疯子必然是一位博学之人,可惜了。”
可惜落入民间,苟活度日。
“她是右相的姐姐。”循齐语气怜悯,“疯子博学多才,什么都会,她说她上得了朝廷,下得了厨房。”
说到这里,颜执安笑了,道:“朝廷与厨房似乎并无相争的关系。”
“不晓得。”循齐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原浮生却说道:“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众人皆醉她独醒。”
疯子的言行都很奇怪,但不得不说,她的每一句话细细去推敲,都值得让人深思。
颜执安说:“小齐身上的叛逆都是她教的。”
循齐:“……”我哪里叛逆?
“我才没有,就算有,那也是被逼出来。”她不甘心,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这笔账,迟早和你们算。
说完,她盯上原浮生烤的花生,伸手去拿了一个,轻轻拨开,香气盈鼻。
原浮生好奇道:“我记得右相是长女,她哪里来的姐姐。”长房长女的地位,可比寻常女儿的地位高出不少。
“她是双生。”颜执安道。
原浮生面上浮现一丝丝愁,“我听过上官家的事情,听闻如今的上官家被人厌弃,无人想与府上联姻。”
“也是他家该得的。”循齐嘲讽一句,“疯子哪里不好,非逼得她去死,右相惊才艳艳,哪里不配做上官家的人吗?”
颜执安缄默,想起书中记载,与循齐说道:“上官家祖先并非我朝人,于我朝而言,是蛮族之人,如今百年过去了,骨子里有了文人儒雅,可人家的规矩也是规矩。”
上官家祖先当年投靠我朝高祖皇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这是不争的事实。
循齐辩驳:“你的规矩就是规矩,命就是草芥吗?你若有规矩,大可告诉天下人,如此蒙蔽世人,是何道理?”
“各府有各府的规矩。”颜执安适时出声,“循齐,世间有太多的规矩,不可全部否认。若无规矩不成方圆。”
循齐朝坐榻上的人看一眼,然后,默默闭上嘴巴。
不和她争。
原浮生好笑气看着她:“说话呀、说话呀,别低头,你的脑袋有那么沉吗?”
循齐双手托腮,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三人在一起用了晚膳,原浮生饭后便回去了。颜执安让循齐留下。
婢女退出去,将屋门关上,循齐将新的手炉塞到她的手心中。
许是心情好了,左相的脸色好了许多,白皙中隐隐透着粉妍,比不得往日的明艳动人,却也有了起色。
循齐十分高兴,搬了凳子在她跟前坐下,拘谨地保持距离,她不敢过于靠近,害怕自己惹怒了左相。
但左相看不见,她还是深深看着她、毫无顾忌地去看。
“循齐,我在等你与说我说真话。”颜执安靠着软枕,今日换了发髻,长发吹散而下,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循齐感觉心口快速跳动,嘴角张了张,但因紧张而发不出声音。
她不敢开口,却敢凝视着左相,这是她最后的权力了。
“循齐?”颜执安等不到回答,不得不重复唤一声。
循齐站起来,望着她,本想兴师问罪,可触及到她无神的眼睛,心中的怨恨又提不起来了。
她都已是这般模样了。
循齐沮丧道:“说什么,说你骗我?说你不是我娘?”
“我……”颜执安欲言又止,真正到了面对的时刻,她不得不说道:“我确实骗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颜家,对吗?”循齐忍不住开口询问,“颜家那些人别说努力,只怕守成都费劲,你处处想着他们,他们却觉得你做了家主,是想要压着他们,你值得吗?”
为自己的家族,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还有啊,很快,他们就会逼着你过继子嗣,唯恐你这探山寻矿的好本事无人继承。”
我不会让你过继子嗣的!
循齐偏执地看着她:“你怎么沉默了?”
“我先听听你的不满。”颜执安笑容苦涩。
一种无奈却又不舍的感觉,让循齐脑海里紧绷的弦倏然松开,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所以,我在等你诉说。”颜执安道,“循齐,就算你的身世公布出来,你若愿意,我还是你的母亲,我依旧可以对你毫无保留,你想要的助力,我都可以帮你争夺。”
她坦然面对循齐,你想要,我都可以帮你的,我还是你的母亲!
循齐却不敢回应了,她不要助力,她只要她,但是可以说出来吗?
不可以。
颜执安静静等候她的回答。
时至今日,她有没有子嗣都已不重要,她已给颜家铺了一条路,哪怕将来自己不在了,凭借着旧恩在,循齐照旧可以重视颜家。
于循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说:“我可以不过继子嗣。有你在,我不需要子嗣,循齐,你会善待我,对吗?”
“对。”循齐阖眸,心中痛苦极了,她不想以女儿的身份靠近她,可没了这层身份,左相压根不会给她好脸色。
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不怨你,我只想陪着你,好不好?”
“好。”左相笑了,一如往昔般温柔,“臣这一生,认了你,抚养你,也算对得起颜家,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可我骗了你,总觉得对不起你。你若不怨,我也满足了。”
循齐迟疑,左相反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左相说:“循齐,我说过我可以不过继子嗣,你还是我的女儿。”
循齐看着面上气定神闲,手中用力到不安的人,她不想去争了,道:“我知道,我就住在对门,以后,我可以常来吗?”
“你若住下也可。”颜执安淡然一笑,下一息抽回自己的手,但唇角的笑容罕见地带着几分宠溺。
这样的笑容,不过是母亲看着的女儿罢了。
循齐在想,如此也够了。她不想其他,只想可以日日看见左相就好,至于其他,已不重要了。
她缓了口气,坐回到凳子上,道;“您既然丁忧,我给您顶着,待您回来,再还给您。”
“你?”颜执安笑了,“第一个便是户部,你可以?”
循齐挺起胸膛,道:“为何不可,以后有难事我来问你便是,你放心,是你的,我给你守住便是。”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也是时候让她锻炼了。
循齐粲然一笑,顺势坐过去,依靠着她的肩膀,心里有她,日日能见到她,便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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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丁忧一年,相府闭门谢客,公主还朝,二月初正式入朝理政,两人之争,从私下摆上桌面。
再是愚蠢的人也知晓,明帝与惠帝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他们的孩子还在继续着他们未完的事。
循齐手中有巡防营,但她的身份不适合做巡防营指挥使,纪王一党以此为借口,想要收回她手中的兵权。
循齐不满,“叔公身残志坚,日日上朝,我等年轻,为何不努力些。”
一句‘身残志坚’逗得女帝开颜,纪王气得只抹胡子,道:“哪有公主掌兵权之理。”
循齐回答:“哪里有残退之人入朝参与朝会之理。”
纪王哑然,太子适时说道:“皇姐,他是叔公,你当尊敬些才是。”
“打住,我不是你的皇姐。”循齐直接与太子撇清关系,“我的父亲是明帝陛下,与你不一样。”
太子羞得面色发红,他陡然发现揭开窗户纸后,这位皇姐更难缠,且不要脸。
循齐扫了一眼纪王,道:“纪王不想我掌握兵权,不如我将巡防营赠予太子,可好?”
纪王愣住了,她想干什么?
“纪王,人在做天在看,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但我自己得来的东西为何要还给你呢。你放心,就算你退出朝堂,我都不会放弃巡防营的。”循齐冷笑,“你不要脸,我更不要脸。但我年轻,您老了,就怕被我气得那条腿也断了,太子就更伤心了。太子殿下,你说,对不对?”
“皇姐,慎言。”太子仪态端庄,厉声呵斥。
循齐冷笑,扫了纪王一党,道:“谁敢再提此事,我如同杀进纪王府一般杀进谁家。”
纪王;“……”我还成了例子?杀鸡儆猴,我成鸡了?
他恼恨道:“陛下,公主欺人太甚。”
“叔公,是你欺负人在先的。”循齐懒洋洋回应一句,“不好意思,我来自民间,性子不好,有仇当场就报,还望您原谅一二。”
女帝扶额,却是抿唇压着笑容,一旁的右相已不遮掩,已露出十分的笑容。
纪王被气个仰倒,女帝安抚道:“好了,循齐,此事到此结束。卿还有何事再议?”
女帝的偏爱,丝毫不作遮掩,纪王一党十分无奈。
散朝后,循齐与右相一道离开,太子追上来。
“皇姐。”太子面色通红,倔强地喊了一声。
右相行礼先离开,循齐止步,望向虚空,道:“你我关系,那声皇姐免了,何必恶心自己又来恶心我。”
“我杀左相,皆因她杀我父亲。”太子坦然,理直气壮,“她该死。”
循齐凝眸,不羁一笑:“你算什么东西?”
“你……”太子备受屈辱,“我们二人皆是陛下的孩子。”
“我恶心。”循齐道,逼近对方一步,“我警告过你,你我之争,不要牵连朝堂肱骨之臣,你忘了吗?你再说一句她该死,我可以杀进东宫。”
太子愣是一句话不敢说,循齐招呼他:“刺杀冲我来,直接来,我不怕你。她们都忙着做正经事,只有我俩闲。”
言罢,她大步离开,理都不理太子。
太子气得脸色发红,袖口双手握紧,她怎么可以那么猖狂呢?
循齐狠狠气了太子一通,出宫后回巡防营忙,午时还跑回家吃顿饭,饭后又匆匆入宫。
女帝将户部给她,“这是左相,你想替她盯着也可,但你的亲事也该说了,你都十六岁了。”
“我养母说十六成亲太早容易死,要我二十二岁再成亲,说那个时候是最佳婚龄。”
女帝听得蹙眉,“二十二岁?与你同岁的姑娘,她们孩子都要去学堂启蒙了。”
循齐摆手,“靠人不如靠己,我自己来,我不想联姻。”
“你想几时成亲?”女帝也不逼她,“总要在太子之前,太子想娶上官家的姑娘。”
便是右相的侄女。他的用意,女帝明白。
循齐诧异:“他才十一岁呢。”
“他之意,先定下,过三年再成亲。”
循齐不由惊讶:“十四岁就成亲?”发育好了吗?
“你自己成亲晚,别嫌弃人家成亲早。”女帝略觉得头疼,又见女儿眼神清晨,心无杂质,不免起疑:“你十六了,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我天天忙着呢,脚不沾地,谁有闲工夫说这些,您的左右二相至今没有成亲呢,您不管管?”循齐趁机转移话题。
大的不管你管我干什么?她提议:“要不您先给右相赐婚?”
“她是你的老师,她会打死你。”女帝明白她的小九九,不就是拖着人出来挡灾,她提醒道:“朕给你一年的时间……”
“我喜欢女人!”循齐脱口而出,“您给我赐个小姑娘?”
“你说什么?”
女帝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女儿说她喜欢女人,若是太子说的,她觉得是好事。
循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和疯子一样,喜欢姑娘。”
源头出来了,但人死了。女帝凝着循齐,半晌无言,在她发怒前,循齐拔腿就跑,“我去户部干活。”
一口气跑出大殿,她笑了笑,一旁的内侍长上前拍马屁:“殿下,您怎么这么高兴?”
“没事儿,我与陛下说笑呢,我先走了。”
循齐心情十分好,太子想成亲,就让他成亲,谁管得着他呀。
内侍长看着公主的背影,不由纳闷,她怎么时而高兴得像个孩子,时而阴沉如老者。
这个孩子,真是让人看不懂。
循齐则去户部绕了一圈,拿了些账簿回来,她看不懂,抱着账簿去找左相。
一堆账簿摆在桌上,她喘了口气,道:“左相,陛下让我领了户部的差事。”
颜执安笑说:“太子与纪王怕是要气得半夜睡不着觉。”
“不管他们,我看不懂账簿。”循齐摆手,先不管旁人,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重中之重,“您教教我。”
一旁的原浮生道:“我来,左相的眼睛方恢复。”
“也好,劳烦山长了。”循齐并不挑剔,都是自己的老师,何必揪着左相。
她巴巴地请教,并没有粘着左相。原浮生见状,认真地教她。
循齐肯学,也会算术,甚至不差,但这些账簿,从未见过,不免有心无力。
原浮生博学,先从各种账目说起,抛开今日的账簿,先囊括各种类型,挨个地说。
循齐听得认真,颜执安凝着两人,长时间用眼,眼睛有些酸涩,她便闭上眼睛,静静去听。
授课一个多时辰,原浮生便停了下来,教多了,容易混淆。
声音停止,颜执安才睁开眼,吩咐循齐:“账簿放下,我先看一看。”
“好。”循齐有些疲惫,揉了揉眼睛,疲惫的一幕落入颜执安眼中,“累了便早些回去,我让人将饭菜送你去房里。”
循齐看过去,左相也认真地看她,她拒绝的心思偃旗息鼓,道:“我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她十分守规矩,转身走了。
颜执安不由笑了,那笑容落在原浮生眼中,宠爱而欣慰。
“山长,她似乎并无那等心思。”她说。
循齐依旧很乖,没有不规矩。
原浮生对循齐并无那么好的耐心,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她还是提醒左相:“你在自己欺骗自己,那个吻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事。”
提起此事,颜执安的笑淡去,取而代之的一抹忧愁。
原浮生认真劝说:“你该听我一回,回金陵去休养。你走了,她若有那等心思也该停了下来,世间之大,她自然会改变心意。”
第53章 为母雪恨。
左相丁忧,随之而来的是昭惠公主接管户部。太子入朝至今,未领职务,纪王一党蠢蠢欲动。
纪王的心思,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循齐如往常一般,上午去巡防营,下午去户部走动,晚上抱着账簿文书回来请教左相。
转眼至夏日,对面的公主府已修缮完毕,原浮生摇着蒲扇,催促循齐:“你家修缮好了,何时搬过去?”
循齐低头看账簿,头都不抬,“最近忙着呢,没空折腾。”
她确实很忙,忙得脚不沾地,进入户部,不是管理户部,而是学习,什么都要学习,兼之纪王处处找麻烦,她忙得是心力交瘁,哪里有心思去搬府。
她看着厚厚的文书,哀叹一声,眼中无光,颜执安睨她一眼,转而与原浮生说道:“不急一时。”
左相知晓循齐所言,并非推托之词,而是真忙,每日天不亮出门,忙到天黑才回来。回来后也歇不了,还要请教她问题。
原浮生闻言,意味悠长道:“左相这是心疼了。”
她这么一说,颜执安闹了个脸红,低咳一声,借机说道:“你与阿元聊过吗?好歹是你原家的孩子。”
“她如今甚好。”原浮生放心道,“我去过药铺几回,两人是真心好过日子的。人各有用处,她们的未来,注定与药行打交道。”
阿元与十七如今搬出去住了,日子过得很*不错,儿孙自有儿孙福,原浮生看得开,不想去管她们了。
且在京城,有循齐照料,这辈子的日子都可以看得见了。
原浮生对阿元很放心,但颜执安对循齐却是一百个不放心,此时的循齐埋头苦思,眉心微蹙,颜执安深思,究竟该不该催促她成亲。
然而,她这么忙。
待缓过这一阵再说?
三人各怀心思。
至亥时,各自散了。颜执安一人坐在廊下,赏月品茶,并无困意。夏日的星辰甚美,明月也是亮堂堂的。
须臾后,循齐转道回来了。
她直起身,“怎么了?”
“我想坐会儿。”循齐撩起衣角,在她脚畔坐下,仰首望着星辰,她靠着她的膝盖,累得无言。
颜执安也不催她,如今她的路,需要自己去闯了。
立下功绩是她当前该做的事情。
她笑了笑,伸手抚摸少女的发髻,“很累吗?”
“还好,身子累,但心中舒服。”循齐转眸,仰首看左相,眼中映着左相的容颜,“您近来身子可好?”
“有山长在,自然好多了。”颜执安浅笑一声,不由心软:“累了就歇一歇,不要拼命,身子最重要。”
自她丁忧、循齐入朝后,行事谨慎果断,让人挑不出错处。
官场如何,颜执安比任何人都明白,个中艰险,富贵荣华,也让人迷了眼睛。
她轻叹一声,循齐说:“太子定亲了,上官家的女儿,今日上官家的儿子也定亲了,毕竟与太子妃做姑嫂,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左相,我好恨上官家,却无力为之。我警告世人,世人嗤之以鼻。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转身,靠着左相的膝盖,脸颊蹭着衣裳,心中的恨意交织成一道网,将她死死困住了。
颜执安道:“再等等,不要心急。”
循齐难得脆弱的一面,强硬如颜执安也不忍推开她。
“我不想等,我看着上官家的嘴脸就恶心。”循齐深吸一口气,她不是没有怨,而是怨恨被压在心口,如今听到了上官家的事情,恨意涌上来,怎么都压不住了。
颜执安无奈,便劝她:“那就不见。”
“找个理由,贬出京城?”循齐说道,“可一出京,上官家还会祸害其他不知情的姑娘。”
京城中人人皆知,可出了京城,谁知道这件事呢。
颜执安感觉到她的无力,便道:“那就留在京城,既已知情,便是她们自己寻的夫婿,是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她们抱着侥幸心理罢了,毕竟双生罕见,哪里就会被碰上呢。”
“你别管上官家的事情,做好自己的事情。”
“左相,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颜执安心头暗叫不好,“你又想干什么?”
“我最近闷得慌,听说这个休沐日,上官家办定亲宴,我想去看看。”循齐的唇角翘了起来,抬眼,看向左相,“我想搅和一番。”
颜执安无感,道:“你高兴就好。”
循齐笑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您先休息,我走了。”
颜执安凝眸,她就这么走了,方才惨兮兮就是来巴巴地下套,得了她准许,光明正大地干坏事去了。
小东西。
颜执安便又笑了,轻摇蒲扇,心中又觉得畅快。
至休沐日,颜执安也跟着出门,跟随原浮生一道入上官府,但她戴了帏帽,站在暗处。
今日上官家宾客众多,上官家的老太爷笑吟吟地与宾客们说笑,宾客不断恭维,毕竟他是右相的父亲,就连太子来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何况如今左相丁忧,朝堂之上,以右相为尊,上官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原浮生看着左右逢源的上官泓,不觉好笑道:“谁会知晓此人两度杀女。”
颜执安目光淡淡,道:“他越是风光,循齐越是气恨。”
将来是上官家要么鼎盛,要么被拉下来。就看右相如何安排。
原浮生含笑扫视一眼,陡然蹙眉:“右相不在。”
“她若来就怪了。”颜执安说,“她最痛恨此事,碍于孝道,难以辩驳,怎么会过来呢。”
疯子是怎么死的?
上官礼不清楚?堂堂世家嫡长女,活得如同乞儿,她怎么会好受呢。
原浮生欲开口,一抬眸,撞见一道黑沉沉的眸光,莫名一怔:“你家小东西来了。”
循齐一袭白衣踏入门槛,缓缓地望向了人群中的上官泓,鸦黑的长睫下隐匿着狠厉,慢悠悠地走进府。
原浮生心底油然生起一股惶恐,道:“她为谁戴孝呢?”
循齐一身雪白,就连发髻上都是戴着白色的珠花,这分明是一身孝衣。
颜执安也愣在了原地,细长的手指握住,道:“她不将上官家搅得天翻地覆,怕是不会甘休。”
这就是循齐。
颜执安沉默不语,眺望少女。
众人哗然,宾客们见到昭惠公主而来,心中骇然,下意识后退,生怕沾染上不幸。
上官泓年过半百,陡然见到少女,一袭白衣,身后苍天变得灰暗,他震惊,道:“昭惠公主,你是何意?”
循齐好笑地看着他:“孤自幼离宫,得一人抚育,你瞧一瞧可认识”
说完,身后的无云将一张画卷铺开,众人看过去。
“右相、似是右相,对吗?”
“不是右相,不是右相,怎么会是右相呢?”
上官泓一眼扫过,目露惶恐,却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少女上前一步,扯过画卷递到他的跟前,“你认得她吗?”
“不认识。”上官泓当即否认。
闻言,循齐险些撕碎了画卷,脸颊紧绷着,与他对视:“孤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认得她?”
上官泓坚持道:“不认识。”
循齐怒到极致,眼神幽深宛若荒芜的荒野,心中怒气燃烧,她抬起一脚,踹在了上官泓的胸口,“去请上官夫人。”
仆人们不敢应,左右对视一眼,可前院的动静惊动到了后院。
上官家长子,上官礼的大弟闻声赶来,见到父亲倒地,忙去搀扶,道:“殿下,你这是何意?”
话刚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画像上,“这人似是我家长姐。”
“你家哪个姐姐?”循齐嘲讽,“你看清楚,她是你哪个姐姐?”
上官泓撑着爬起来,“殿下如此行为,臣要去陛下跟前告你。”
“去吧,顺便告诉你的宾客,此人是谁?”循齐无所畏惧,甚至长腿一迈,逼近上官家父子,“我不怕,你怕吗?”
上官泓面色苍白,宾客们生疑。
上官夫人托着婢女的手走来,乍然见到一袭白衣的少女,张口欲骂,可见到画像后尖叫了一声,当即痛哭。
循齐循声望过去:“原来,上官夫人也知道啊,我以为你被蒙在鼓里呢。”
“她人呢、她人呢?”上官夫人痛哭。
循齐言道:“死了,死于风寒,无钱救治。可你们父母还活着,今日替你们儿子定亲。”
说完,她看向上官泓,“你还想害多少姑娘?”
她将画卷丢给无云,自己拔出佩剑,缓缓指向上官泓,宾客们中间有人叫了起来。
原浮生急得就要上前,不想,颜执安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循齐只要公道,上官泓不认,她很痛苦。”
循齐不会无故杀人!
果然,循齐自嘲一笑,道:“她是你的女儿呀,你为何不认呢?”
“我只有上官礼一个女儿。”上官泓面对刀刃,依旧不肯承认。
循齐气得心口发疼,不是无力,是发疼,道:“你可知晓如今的右相是谁?”
“上官礼。”
“不是,她不是。”
上官泓面色骤变了,循齐笑了起来,眼中带泪,想起疯子豁达的一面,道:“抚育我多年的人才是上官礼,如今的右相是你们上官家舍弃的小女儿。双生不祥,留长杀幼。可这个小女儿给你们上官家带来无尽的荣誉,以女子之身坐上相位,你悔恨吗?你痛苦吗?”
“可恨的她至今没有名字,依旧顶着姐姐的名字活在世间。”
上官泓脸色精彩极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循齐说道:“我早晚会弄死你。”
说罢,她看向宾客,视线在众人中梭巡,道:“谁将女儿嫁进上官家,便是与我为敌,你们娶上官家的女儿,我还是很高兴的。”
她收了佩剑,转身走了。
无名捧着画像,随之离开。
宾客们面面相觑,纷纷离开,上官家的亲家走到上官泓面前,道:“殿下不喜,亲事作罢,上官伯父,您多保重。”
都知昭惠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既然她不喜,难免日后穿小鞋,这桩亲事还是作罢为好。
原浮生与颜执安也趁机离开。
不出片刻的功夫,宾客都走完了。上官泓立于原地,半张侧脸被阳光映得惨白,他的夫人怒视他:“你做的好事。”
“她死了呀……”上官泓眼一闭,怎么会这样呢。
****
夏日里阳光炽热,恰逢休沐,右相坐在水榭外,手执鱼竿垂钓。
心腹焦急而来,道:“右相,出事了。”
“莫要慌,慢慢说。”右相望着寂静的湖面,能出什么事儿呢。
心腹说:“昭惠公主大闹府里的定亲宴……”
右相眸光微动,依旧望着湖面,面色如旧,像是不在意,“闹了就闹了,与我有何干系。”
“她说您不是、不是……”心腹不敢言。
“不是不是,不过一名字罢了。”右相坦然,陛下早就知晓,又不会怪罪她,至于天下人,悠悠众口,何必在意呢。
她是谁?自己都不知道,外人怎么清楚吗?
阿姐说:日后你就是上官礼。
右相充耳不闻,甚至不在意心腹的惶恐,睫毛都不颤一下,静若木人。
心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的事情,今日一闹,谁都知晓右相乃是双生,上官家杀一留一,至于她是谁,众说纷纭。
心腹说了一番,牙齿打颤,再观主子,依旧不闻。
“你且退下。”右相吩咐,嘱咐她:“陛下不问罪,便无妨。”
陛下如何问罪呢?她从入朝开始就是上官礼,入朝的人就是她,与阿姐无关。
阿姐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入朝呢,她宁愿躲在山林间,都不肯来见自己。
心腹退下了。
右相手中的鱼饵始终没有鱼来咬钩,等啊等,等到黄昏,有人怒气冲冲而来。
“你到底是谁?”
右相睁开眼睛,握着鱼竿的手指蜷起,随后,将鱼竿放下,站起身,眼神淡漠,“我是谁,你不清楚吗?父亲。”
上官泓被她眼神的杀气逼得后退一步,她慢慢问道:“阿姐死了,你伤心吗?”
“你……”上官泓哑口无言。
“你怎么会伤心呢?你觉得我不详,阻碍了上官家的气运,待我一出生就让人埋了。如今,害怕了吗?”右相朝父亲走近一步,“既然戳破了,我便来告诉你,我是来报仇的。”
可惜被循齐打乱了。她不能死,她得看着循齐登基,看着阿姐长大的孩子成为明君。
再等等。
上官泓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的面上,“你得上官家的助力才有如今的位置,若你不是上官家的人,陛下当年为何看中你。你如今来恨我,过河拆桥。”
右相淡然道:“是又如何?你不做人,我为何要做人呢?我不仅要你死,还要你断子绝孙。”
她幽幽笑了,笑容却如往日般温柔,“别害怕,你最后死。你与太子结亲,也是因为我。没有我,凭你之力,如何将让上官家重回世家顶流。父亲,你斗不过我的。我孤单一人,阿姐已死,我怕什么呢?”
阿姐死了,她不怕了。
当下,湖面上轻拂过一阵风,两人静默了片刻。
上官泓怒火中烧,坚持道:“我是你的父亲,我可以去告你。”
“无妨,你去告呀。”右相浑然不在意,“你埋过我一回,毒杀过我一回,陛下都知晓,你觉得陛下如何判呢?”
若没有循齐,她不敢这么快揭露,如今有循齐,她还怕什么呢?
循齐比她更不要命。
她继续说:“昭惠公主是阿姐养大的孩子,你知道吗?她是阿姐的养女,她有多恨你,你应该很清楚。其实不用我动手,昭惠公主就可以弄死你。你该怎样让她满意?”
循齐今日敢一袭白衣搅和他家的定亲宴,日后就敢毁了上官家。
上官泓浑身麻木,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昭惠公主简直就是上官家的克星。
“父亲,您该回去了。”右相懒于言语,“该说的都说了,您回去罢。”
上官泓拂袖而去。
右相继续垂钓,若不是微肿的脸颊,旁人只当无事发生。
然而,上官泓一出门就遇到阎罗。循齐一袭白衣,坐在马上,幽幽看他,“孤就知道你会来找右相麻烦。”
“殿下。”上官泓吓得魂不附身,道:“既然我长女养大你,你也算是上官家的孩子。”
“别与孤套近乎。”循齐不上当,“无云,绑了,丢上马背。”
上官泓大惊失色:“你干什么,我是右相的父亲,是镇国公,你想干什么?”
循齐坐在马上,意气风发,华贵无双,“在我这里,你连狗都不如。”
狗都知晓护着崽子,上官泓做了什么?
埋一回杀一回,算什么的东西。
循齐挥挥手,无云将人绑起来,丢在马背上,堵住嘴,上官家的下人吓得慌忙回去报信。
“右相、右相,不好了……”
“昭惠公主带走了国公爷。”
右相手中的鱼竿轻动,眉眼更为冷厉,像是被一股阴云笼罩,话音落地,她又恢复常色,道:“求我无用,去求左相。”
“左相丁忧,不见客。”
右相道:“恕我无能为力。”
下人没有办法,回府报信,继承世子位的长子闻言,马不停蹄地赶往左相府。
门人扫了一眼对方,道:“左相不见客。”
“麻烦通报,我有要事,生死要事,还望通禀。”
“我家家主病了多日,当真不见客。”门人苦心劝说。
世子急了,道:“通报一声,若左相不见,我即刻就走。”
门人没有办法,道:“你等着。”
消息禀到颜执安处,颜执安微怔,她刚回来,换下常服,扬起的唇角带了几分薄凉,“与我何干?不见。”
一旁执扇的原浮生笑道:“必然是右相指使的,上官泓也真气人,认下便是。若是认下,忏悔一番,到底是疯子的父亲,循齐哪里会真的开刀。实在是愚蠢。”
“不。他以为循齐不敢动他。”颜执安解释,“他是镇国公,作威作福成习惯,这些年来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早就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他家孙女是太子妃,怎地会怕昭惠公主。”
世家门阀都有自己的势力,偏偏循齐不畏惧。
“循齐的性子,不像你,也不像陛下。”原浮生和煦的面上微微一动,道:“她的性子像明帝陛下吗?”
颜执安恪守规矩,是一循规蹈矩之人,陛下年轻时软弱,想爱不敢爱,如今也不见得果断。原浮生早些年也听过明帝陛下,可他在位期间太短了,让人无法判断。
“不像,右相说她像疯子。”颜执安道,“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敢做。要命,给你。”
她苦笑连连,原浮生蹙眉,“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颜执安沉默。
****
循齐带着上官泓,一路出城,至西山脚下。
正逢夏日,阳光炙热,晒得人头晕目眩,上官泓年岁大了,被这么一番折腾,早就筋疲力竭。
无云拴住他的双手,一路拉扯,望山上而去,后面跟着的上官家仆人吓得不知所措。
“殿下、殿下,国公爷经不住折腾。”
循齐看了一眼,拔刀刺过去,吓得那人滚下山去。
其余人再也不敢提了。
上官泓是一句话不敢说了,默默跟着走,走到半山腰,天色都要黑了。他实在走不动,循齐道:“走不动,那便拖上去。”
上官泓吓得不敢动弹了,喘着粗气跟上去。
直至天色彻底黑了,众人举着火把,瞧见一间竹屋,屋前一座孤零零的坟。循齐心中悲痛,提着上官泓的脖子丢过去,“你看看,这是谁?”
一座孤坟却没有墓碑,只有小小的山丘。
上官泓被吓得弹坐起来,惊恐的视线撞上漆黑的天空,一股阴森爬上了后背。
“她不是我杀的。”
循齐负手而立,那双眼幽深难测,让人看不出情绪,这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惊担颤。
“你做了什么,需要我来点醒你吗?”循齐握着佩刀,蓄势待发,“我若今日为母报仇,我想,陛下也不会怪罪我。”
人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上,律法也是难以桎梏的。
她缓缓拔出刀,撩起眼皮,吓得上官泓抱头逃窜,突然间,撞到一人。
正是缓缓赶来的颜执安。
循齐握住刀的手微微松开力气,转身将刀塞进刀鞘,彻骨的凉意被徐徐驱散,她下意识解释:“我没想杀他,吓唬吓唬他而已。”
刚刚的轻狂也在颜执安的眼神中不复存在,颜执安摆手:“送国公爷回府。”
随后,她看向竹屋,道:“竹屋清凉,我们暂时在这里住一夜。”
第54章 生不同衾,死同墓。
上官家今日大喜,最终以笑话收场。上官泓不知所踪,世子前去右相府要人。
怒气冲冲进入右相府,无一人拦他。
甚至有人将他带去了书房。
世子脚步一顿,太顺畅了,不该有人来阻拦他吗?
他一时恍惚,身后的女侍卫不觉翻了白眼,抬起一脚,将人踹了进去。
到底的在朝多年的右相,岂是寻常人可以左右的。她冷静地看着地上爬起来的弟弟,对方一抬头,看到她背后的画像,与今日昭惠公主的那副,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谁?”他指着画像。
右相坐在案后,静静地凝着他:“她三岁你出生,幼时,你日日跟在她后面玩耍,她是谁,你不知道吗?”
“她、她、那你又是谁?”世子崩溃大喊,“你不是我的长姐吗?”
“不是。”右相摇首,“我是你的姐姐,但不是你的长姐。”
从她十三岁回到上官府,被父亲逼着喝下毒酒后,她与上官家的缘分就断了。
“双生、你是双生……”世子闻声大变,“你为何不告诉我呢?你从来不说的。”
右相很有耐心,听他痛哭一句,眉眼轻轻挑动:“告诉你又怎么样呢,母亲不知吗?你敢反抗吗?”
“我……”世子仰首看着姐姐一贯淡淡的神色,崩溃不已:“她人呢?”
“死了,三年前她死,昭惠公主被左相收养,坟头上的草都比你高了。”右相嘲讽,“你来这里,是为谁讨公道?”
世子默然,沉郁的影子投在了左相脚下,他崩溃、痛哭,却发现他的姐姐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空茫。
“你早就知道了”
“十三岁那年,长姐以养病为由去道观住了七日。七日,将她生平所学所见,都一一告诉了我,甚至让我模仿她。七日后,我回来了,以上官礼的身份入朝,我挣扎至今,就是为了我自己讨个公道。但我万万想不到,她早就香消玉殒。”
右相语气冰冷,眼帘微垂,遮住眼中一半的情绪,说完后,眉眼轻动,凝着一股深深的疲倦。
“她死了,可至今无人还她一个公道。”
一道月光由窗外漏了进来,她一身黑衣,衣袂在光影里透着暗沉。
她深吸一口气,道:“故事都已告诉,你该回去了。”
“所以,你回来报仇?”世子终于明白一件事,她的姐姐不是真心对上官纪,相反,她是来报仇的。
右相笑了,笑得浑身发颤,“对,你猜中了,我来报仇。”
“阿姐,这个规矩是祖宗们传来的,父亲和我……”
“闭嘴。”温柔的右相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她死了,与你一道长大的姐姐死了,你便是这么对她吗?”
世子道:“她死了,我们活人得要活的。”
“都该死。”右相语气冰冷,她不再遮掩眼中的恨意,盯着自己的亲弟弟,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们继续这样的规矩,那就去给阿姐陪葬,我说到做到。”
她鲜少露出这样阴狠的姿态,吓得世子转身跑了,太可怕了。
他一面跑一面擦着汗,风一吹,浑身冰凉,迫不及待地出府,爬上马背,“回府、回府……”
疯了、疯了。都要疯了,为一个死人让上官家几百条性命陪葬,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策马赶回去,吓得关上府门,心口砰砰直跳,世子夫人匆匆而来:“世子,找到公爹了吗?”
“没有、没有,我见过阿姐了。”世子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她说她的双生,是妹妹。”
是上官家舍弃的那个。
世子夫人缓缓扶着丈夫起来,世子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两颊肌肉颤抖,“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我知道,方才母亲都说了。”
“她要报复我们家,她就是个疯子。”世子痛苦大喊,“又不是我们杀了长姐,凭什么来找我们,还有那个公主,她还是我上官家的女儿养大的,为何要来就搅和我上官家的事情呢。长姐是死了,又不是我们杀的。”
世子夫人望着丈夫崩溃的母亲,不觉说道:“二姐姐十三岁回来过,被父亲灌了毒酒,后来,不知怎地活了下来。出生被埋,十三岁被父亲逼着喝毒酒,她死了两回。”
死了两回呀,她怎么会放过上官家呢。
世子蹲了下来,抱头痛哭,“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们没有错呀。”
一轮明月高照,竹屋前燃起篝火,火上放置了烤架,一只刚捉来的野鸡,拔毛洗净后,烤得油滋滋作响。
循齐翻动着烤鸡,一面与颜执安答话:“你不该过来的,身子还没好,折腾什么呢?你不来我也不会杀人的,我没有理由杀他。他是镇国公,我有什么理由杀人。”
杀一国公是大罪,所以她不会知法犯法的。
颜执安看着跃起的篝火,回头看着竹屋,黑夜幽幽,哪怕外面有护卫守着,心中还是升起一股相依为命的感觉。
她不由在想,若自己是循齐,怕是会掀翻了上官府。
上官泓那句‘不认识’伤人至深,若右相在,只怕也会崩溃,濒临绝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说:“循齐,不闹出性命,我都可以给你善后。”
“我不会闹出性命的。我只是要上官家身败名裂。”循齐恍惚了下,看着烤架上的野鸡,说:“上官家越好,我越难受。左相,你说我是不是眼皮子太浅了。”
她也想等,可是看一眼,内心如热油烹煎。
她回头,颜执安坐在台阶上,一双白玉一般的手捏着一片枝叶,白玉竹叶,白得分明,绿意盎然。
颜执安抬首,对上循齐的视线,循齐畏惧,急忙转身,唯恐露馅。
“不说上官家的事情,陛下也不会怪罪你,上官泓也没脸去弹劾你。就算有,陛下也不会理睬。”颜执安主动安慰循齐,“明日天亮回去。”
火焰将在竹屋前照得如同白日,烤鸡也发出了香味,循齐将鸡取下来,放在荷叶上,自己再捧着鸡走到左相跟前。
“吃腿。”循齐撕了一条腿给左相,“你尝尝,这是疯子发明,甜辣味的。”
“为何又甜又辣?”颜执安不理解,“烤鸡不该是咸的吗?”
“我吃的第一只烤鸡就是甜辣的。我也不理解她的做法。”循齐说不上来,自己撕了翅膀来吃。
颜执安看着她吃肉,自己也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特别,但不难吃,比起普通的口味,也不差。
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吃鸡。
循齐将鸡都吃了,唯独留了腿,最后递给左相。
左相看她一眼,不由笑了,“你当我孩子呢?”
“我只是将最好的给你罢了。”循齐不以为然,“以前的时候,野鸡烤好了,疯子用刀切两半,我俩一人一半。”
疯子说:“一人一半最公平,谁都不吃亏,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对方也对你好,你可以考虑将两条鸡腿都给她吃。”
颜执安听后,神色惆怅,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吃了。
循齐回屋子整理了。
疯子的坟在此地,她每月都会派人来打理竹屋,以至于竹屋并不脏。
颜执安吃过,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鸡骨头,她与疯子一人一半,却将最好的给她。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不是孝顺。若论孝顺,她该将最好的给疯子才是。
她将骨头丢进了火中,浑身发软,费力地仰首看着今晚的明月,难道真是自己所想吗?
颜知安心中不安,屋里的循齐走出来,“左相,进来睡。”
夏日热,也不需要被子,躺在凉席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即可。
屋里两张床,一人一张床,循齐的床小一些,疯子的床则很大,睡两人也不嫌小。
两人各自躺下,循齐睁着眼睛,望着虚空,说道:“您来之后就没有怪罪我,您是不是觉得不该管我?”
睡在疯子床上的颜执安合上眼睛,“你做错了吗?”
“我觉得没有。”
“既然没有,我为何要怪你呢。”
循齐笑了,翻身面对颜执安,道:“您放心,我不会轻易杀人的,我又不喜欢杀人。今日实在是被逼急了,这个老东西还去找右相麻烦。我若不给他些警告,他就不会安分。”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怪你。”
颜执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像是不耐地敷衍。循齐讷讷,不敢出声,以为她累了。
循齐陡然安静下来,竹林静谧,田蛙嘎嘎地叫了起来,吵得颜执安无法入睡。
可循齐睡着了,这里是她的家。她回家了,怎么会睡不着呢。
田蛙的声音停不下来,叫了许久,吵得颜执安坐了起来。
屋里两张床,循齐的床靠着窗户,此刻窗户大开,一缕缕月光漏了进来,落在她的小脸上,让颜执安看清那张脸颊。
三年来,她的相貌长开了,从青涩到今日的昳丽,她从女孩子蜕变成了今日的姑娘。
颜执安看得出神,目光盈盈,循齐对她,是爱吗?
是那种不容于世俗的爱吗?
竹屋内寂静无声,月透窗柩,洒落半屋。
颜执安枯坐半夜,天亮时才躺下,她刚躺下,循齐悄悄坐起来,揉揉眼睛,披衣走出去。
她走到坟前,看着光秃秃的坟,“对不起啊,我不知怎么给你立碑。”
若给你立上官礼,那右相该如何是好呢。我至今想不出好办法。
清晨露水重,坟上的土湿了些,四周竹叶上的露珠颤颤悠悠地落了下来。
循齐望着竹叶,眼眸深深,道:“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争一争的。”
她坐了片刻,絮絮叨叨说着话,说右相说陛下,但没有说颜执安。
她扭头看了一眼竹屋,似是下定决心,悄悄说:“疯子,我有意中人了,你知道就行了。别给我托梦,别催婚啊。”
说完,她自己腼腆地笑了。
等她站起身,屋里的颜执安也走出来,“回城。”
循齐面上的笑容散去,“好。”
此刻回去已赶不上朝会了,陛下也不会计较的。
一行人下山,骑马回城。循齐将左相送回相府,她上马,左相招呼她:“与陛下好好说话。”
“那是自然,你不用担心。”循齐坐在马上,眉眼如画,面容已然长开,眉眼添了些英气。
她打马走了。
颜执安转眸凝望马上的背影,久久未动。她长大了。
“家主,您在看什么?殿下都已经走了?”无情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道上,“您想殿下,她晚上就会回来的。”
颜执安不语,无情不敢再言。
“回去。”颜执安自己觉得无趣。
进入左相府,管事拿来几封书信,递给家主:“家里送来的。”
老太爷已逝,如今的金陵由大爷掌家。
几封信中有母亲陈卿容送来的,还有大爷的。颜执安拆开母亲的书信,莞尔一笑,府里守孝,她闷死了。
大爷所写,不过是催促她过继子嗣罢了。
她将书信放下来,良久无语。争了许久,她陡然觉得毫无意义。
过继子嗣?
她冷笑一声,大房的心思,她最清楚,无非是在大郎膝下几个孩子中挑选一人罢了。
可如今的颜家子弟,吃喝玩乐样样都懂,养尊处优,能承担其重担吗?
大厦将倾,如何挽救呢?
她罕见地去思考颜家这些孩子,究竟谁可承担?
思索无果,她将大爷的书信焚烧,眼不见为净。一旁的无情疑惑道:“家主为何烧了?”
颜执安道:“大伯劝我过继子嗣,我思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无情劝说:“过继有何用,亲生父母都在,怎么会对您有好心思,总不如亲生的。”
总不如亲生的?颜执安看向无情,玩笑道:“你收了母亲多少银子?”
无情憨憨地笑了,“属下不敢,大爷的心思,人尽皆知,不过是想少主出在大房罢了,将来分家,将其他几房分出去。”
“你都看清楚的事情,我岂会看不明白,我不想过继。”颜执安叹息,她答应过循齐不会过继子嗣的。
“你二人在说什么?”
原浮生从外间而来,身上散着一股药草味,缓步走进,看向无情:“你这闷罐子竟然也会说这么多话。”
“山长,莫要打趣我。”无情被说得窘迫,匆匆退了出去。
原浮生好笑,转而看向左相:“你在烧什么?”
“家里的书信。”颜执安将其余的书信收了起来,一面说:“你在原家子弟中可挑选到人了?”
不用点明,原浮生就清楚,随口说道:“我身边女学生可多了,自然是有。反而是你,循齐在前,你们颜家这群人中怕是找不到让你满意的人了。”
循齐的能力有目共睹,她很努力,自己苦过,十分珍惜眼前。颜家的人都在蜜罐子里长大,哪里知晓外面的事情,仗着有位左相姑母,哪里会勤勉。*
她说:“陛下养的孩子,十分勤勉,你们颜家的孩子,怎么不知上进呢?”
颜家的孩子多,颜执安曾想令他们进入国子监读书,结果无人愿意。
颜执安莞尔,道:“你们原家穷。”
原浮生:“……”
“皇家也穷吗?”
“皇家、不争会死。”颜执安一语道破。
原浮生无语至极,吩咐婢女去沏茶,问道:“昨晚如何?”
“上官泓吓得哭爹喊娘,我昨日发现上官礼的坟没有墓碑。”颜执安说,“以前不在意,昨夜竟才看出来。”
坟无碑,如同人无名。
原浮生道:“所以循齐要争。”这不怪循齐,确实是上官泓行事过分,寻常人会气得发疯。
她说:“循齐不是忍耐的性子。上官家这件事不会罢休的,既然闹开了,自然就会给出决定。对了,右相是何态度?”
“她能有什么态度,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颜执安回答。
两人皆停下来,颜执安本一笑置之,陡然想起一事,面色微变,原浮生紧张道:“怎么了?”
“右相曾提及过,她喜欢一人,后来发现那人是自己的姐姐。”颜执安缓缓看向原浮生,“她喜欢上官礼。”
原浮生好笑道:“莫开玩笑了,都道右相是守礼之人,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姐姐呢。”
颜执安坚持:“她自己说的。”
原浮生笑不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颜执安神色紧绷,“当日里提及时,我未曾在意,联想上官家的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原府生双眉微皱,略有些不安,“上官家、不得善终。”
一句‘不得善终’让颜执安陷入沉思之中,低眸掩盖自己眼中的情绪。
右相想做什么呢?
毁了上官家吗?旁人做起来很难,自己人来做,易如反掌,何况是掌权之人。
颜执安却说:“我朝重孝道,右相想做什么,不会那么急,多半得等到双亲逝去。”
“左相,弄死疯子的人是谁?是双亲,她们死了,还如何报复呢?”原浮生深深叹气,“世人都道右相恪守规矩,礼数极重,可是真的?”
颜执安说不上来,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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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回宫后,上官泓恰好也在,同样,右相也在,与上官泓不同的是,她站着,他跪着。
她走过去,扫了一眼上官泓,上官泓忍不住颤抖。
“你抖什么?我打你了吗?”循齐嘲讽,“从始至终,我都没打你一拳,最多踹你一脚罢了,何至于抖成这样。”
上官泓吓得侧挪两步,远离昭惠公主。
循齐淡笑一声,随后与陛下行礼,道:“陛下,我养母乃是上官家长女,她无错无过,被赶出上官家,我想与镇国公问明白,她犯了何错,要被赶出家门。”
上官泓心虚地瞥向女儿。
右相长身玉立,眸视前方,不为所动,场上的事情似乎与她无关。
上官泓见状,只可说道:“陛下,家中祖训,臣不得不遵从。”
一句祖训,让右相回眸,目光带了几分锐利,可细细去看,她的面上蒙上一层阴翳,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她说:“家训如此,确实怪不得国公爷。可都说双生不祥,可如今上官家因我而得势,又如何解释?”
“这、这……”上官泓身上的戾气微弱下去,“陛下,臣只是遵从家训啊。”
女帝见他如此吃瘪模样,也懒得理会,而是询问循齐:“你待如何做?”
循齐说:“养母至今未曾立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立。上官家不认,问陛下,这碑如何立呢?”
女帝拂袖,道:“既如此,朕赐国姓为李,如何?”
李的音,同礼。
上官泓震惊极了,仰首看着陛下,赐姓李,是何意
右相上前说道:“陛下,臣的长姐无拘无束惯了,不喜规矩,生前无名,死后得国姓,于她而言,也是一座囚笼困住她了。殿下所提,臣来办。”
循齐疑惑,这么大的好事,为何不要呢?
“罢了,你们自己去处理,上官泓。”女帝看向上官家,“朕劝你废了此等规矩。”
女帝不会下旨,只会劝说,这是上官家的家事,她无权来处置。
上官泓浑浑噩噩,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右相,而右相行礼退下,没有看他一眼。
循齐跟着右相退下,待出了大殿,疑惑道:“右相,你为何拒绝?”
“循齐,她对名姓而言,并无要求,何必困住她呢。殿下,我无名,她有名。她无名,我有名,待将来,我与她合葬。”右相温柔地笑看,阳光落下,幼时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生不同衾,死同墓。
循齐薄唇微微一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劝说,她只有紧紧握着拳头。
她不得说:“老师,你也被困住了。”
“是呀,被困住了,从我十岁那年遇到她,她待我那么好,我就知晓我这一生为她所驱使。可最后,她将一切给了我,我就知道,我被她的好困住了。”
右相转身,眺望宫廷,这里每一座殿宇都代表着权势,她成功了,站在最高处。
她神态温和,眼中有笑,这一世,她本该死亦或活得如同狗,日日乞讨,可阿姐扭转乾坤。
“循齐,她不要名,给自己取名疯子,说明她不想要名。你为她奔波,不枉费她养你十多年。有些事,不必去争。”
何谓‘疯子’?
她为何给自己取名疯子呢?
右相无畏道:“循齐,这么多年来我都在找她,我可以护住我们了,我甚至可以逼着上官家废了这条祖训,我本以为功成,可她死了。”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像是人失去了灵魂,麻木地行走在世间。
第55章 她有多久没有喊你阿娘了?
公主府落成,礼部择了几个日子,供公主挑选。
循齐在三个日子里挑了挑,挑了一个最远的日子,女帝道:“这都八月了,才刚入夏,你还要在相府赖到何时?”
“我忙着呢。”循齐也有自己的理由,暗暗觑了一眼陛下,掰扯道:“我如今在户部,诸事不明,回去后请教左相,我进步良多。”
这是事实。
女帝思索,想起右相的建议,道:“等她丁忧后,给你做少傅,如何?”
“不用。”循齐摆手,她已经被‘母亲’的身份压一头了,再来个‘少傅’,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说:“太子会不高兴的,您不如给太子?”
“颜执安答应,太子也不敢用她。”女帝摆手,见女儿神采奕奕,并无伤心,自己便敞开心扉,道:“太子之前心心念念想要是左相为少傅,你也知晓左相的性子,后来选择右相。”
未曾想到,右相与循齐还有一段缘分,太子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尊敬多年的老师会偏向循齐。
都说朝臣审时度势,以利益为上,偏偏右相牵挂自己的长姐。
天时地利人和,都偏向循齐。
为帝者,也需要几分运气的。
循齐欲哭无泪,道:“我不要她做少傅,您选旁人。”
左相不要,右相不成,那还有谁?
女帝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便问道:“你有合适的人吗?”
“暂时没有,我如今挺好的,要少傅做甚?”
“左相不妥吗?”女帝不解,“你与左相亲密,再添一层关系,十分合适。”
循齐拧了拧眉,心中也是十分纠结,她想,可是不能。
女帝见她迟疑,便好奇道:“你是害怕太子对她不利吗?”
“嗯?”循齐眼前一亮,顺坡就走,“对,还是免了,她如今树敌很多,少一事为好,何必要这虚名。该教的都会教给我,没有这层虚名,她也会认真教我的。”
“也是。”女帝放心了。
循齐顺势离开,害怕陛下再提及亲事,她忙不迭溜了,一路小跑出宫,先回户部。
户部的事情处理过后,将棘手的事情带回府,询问左相的意见。
左相知无不言,一一都说了。
户部在左相手中,右相手中握着吏部,如今,都算是循齐。
循齐便问:“那太子有什么?”
“太子有纪王,纪王背后是强大的宗室。”颜执安说道,“纪王呀,占着长辈二字。”
她细细说了纪王在朝的事情。
循齐认真听。
原浮生端着汤药来时,恰好见到一幕,悄悄将汤药放下,转身走了。
她站在门口,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声音平和,她凝望苍穹,目光悠远。
半个时辰后,循齐走出来,抱着文书,匆匆走了。
原浮生闭了闭眼,哀叹一声,随后悠悠笑了,一双狭长的眼眸里凝起了水光。
颜执安啊,你在纵容她。
她抬脚走了。
夏日里酷热,唯有晚间的时候,天气凉快。
循齐办完正经事,回屋更衣,再回来时,提着一筐子葡萄,道:“这个可甜了,下面的人送来的,我给了钱,您放心。”
颜执安躺在躺椅上,凝望夜空,循齐将葡萄巴巴地送来,她顺势接过来,道:“给陛下送了吗?”
“送了。”循齐随口应付一句,不免心虚,她忘了送。
她悄悄拿出两串葡萄,放在盘子里,招呼无情,同她眨眨眼,无情无声发笑,悄悄接过来,无声退下。
待无情走后,她又招呼无云,“给右相送些过去。”
又拿出一串,最后她让人去请原浮生过来吃葡萄。
她既然邀请,原浮生必然过来。
来时,循齐正在认真洗葡萄,左相悠哉地躺在躺椅上,两人相隔五步远。
原浮生来后,在左相一侧坐下,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她一惊,欲收回,原浮生道:“别动,诊脉。”
左相这才不动,闭了闭眼。
埋头洗葡萄的循齐看着两人,随后低头,继续洗。
洗净后,端上来,放在桌上,顺势说:“礼部定了我搬家的时辰,在八月里。”
“八月?还有两个月呢?”原浮生收回了手,左相也将手臂藏于袖口中,顺势说:“八月里凉快,正合适。”
循齐连连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左相惯着,原浮生不可惯着,道:“你呀,就是想赖在这里,赖一日是一日。”
这么大咧咧地撕破脸皮,让循齐下不来台,循齐闹了个脸红,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左相,见她没有在意,这才开口:“哪里是赖,我也很忙的。左相,对不对?”
颜执安赏月,闻言顺势回一句:“你喊左相,左相不帮你,你喊阿娘,阿娘帮你。”
循齐再度闹了个脸红,原浮生笑得前俯后仰,循齐气得将葡萄塞进她的嘴里,自己也不再言语。
葡萄很甜,是户部的人巴巴摘来讨好公主的。循齐一连吃了三颗,仰首望着明月,道:“今晚的月亮可真大呀。”
两人无言。
循齐又说:“疯子说,明月代表相思,山长,你在思恋谁?”
“我在思恋我书院里的那帮崽子。不知她们可曾偷懒。”原浮生嘴角噙着温润的笑容,道:“待回去后,挨个收拾她们。”
颜执安听后,道:“你若惦记,不如先回去看看。”
原浮生:“……”
循齐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抖,原浮生兀自吃了一颗葡萄,决意不接这个话题了。
她不提,自然就过去了。
坐了片刻,颜执安起身,催促小东西:“快些回去休息。别耽误时辰。”
“好。”循齐站起身,拿起帕子擦擦手,道:“我先回去了。”
待循齐走后,原浮生幽幽道:“你刚刚试探她,对吗?她有多久没有喊你阿娘了。”
“记不得了。”颜执安道。
原浮生凝望她:“你在纵容她。”
“她如今,无人教她,我教她,哪里不妥当吗?”颜执安说道,“她并未越矩。”
循齐确实很乖,自她眼睛康复后,循齐从不靠近她,她这样,哪里不妥?
她想不出该怎么做,难道与循齐撇清关系?
“原浮生,她不是我的学生,不是赶出家门就可,她是公主。”她轻叹一声,“她若真有那等心思,待她登基,我必辞官回金陵。”
她立于月下,青色衣襟轻曳,如同悲悯的神女。
原浮生无言,确实,有太多的顾虑。为何她从循齐的言行举止中看出爱意,而左相竟然未曾看出来?
亦或是她看出来了,心存侥幸。
转眼至八月,循齐要搬入公主府,不需她来搬,下人们便安排妥当了。
不仅要搬家,还要办宴。循齐一听头大,询问公主府家令,“能不办吗?”
家令为难,“不需您操心,臣来办即可。选一休沐日。”
“那我也忙。”循齐摆手,她忙死了,生辰都不过,还要办宴,她拒绝道:“不办了,我忙着。”
家令十分头疼,怎么可以不办,这也是机会,昭告天下。
他转眼跑去对门,拜见左相,一股脑全说了。
左相并不生气,斟酌道:“殿下确实忙,不如你去拟帖子,我来过目,择其好友来恭贺即可,不必宴请百官。”
循齐的性子与旁人不同,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虚礼。
“下官这就去办。”
“她回府后,请她过府,我有话与她说。”左相不忘嘱咐一句。
家令是千恩万谢,心里感激左相。昭惠公主的性子尤为霸道,未必就会听他们的。左相劝说,她指不定就答应了。
然而,未等循齐过府,无情来报,循齐巡防时受伤。
“怎么会受伤?”
“两位世子打架,她恰好路过,遭了殃,并无大事,挨了一棍子。”无情解释,“两位世子被陛下召入宫去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颜执安道:“你去公主府走一趟,带上女医过去。”
“是,属下这就去。”
颜执安旋即又改口:“女医不必去了,让原山长过去。”
女医的医术不如原浮生。
原浮生不肯了,“小伤而已,你让我过去,我是山长,不是大夫。”
“不去罢了,我自己去。”颜执安起身要自己走。原浮生这才投降,“别,我去,成不成?”
“你去。”颜执安又坐了回去。
原浮生心中不满,但她不去,自己也就去了,免得她日夜不宁。
原浮生与无情一道过府,未曾想,人还没回来。
略等了片刻,家令来报,殿下去了左相府。
原浮生的面容撑不住了,转身剜了无情一眼,“你确定她伤了?”
受伤了还能跑去左相跟前嘚瑟,那肯定伤得不重,有必要让她过府吗?
原浮生气得拂袖就走了。无情默默跟上。
待回到相府,就见到循齐坐在屋内吃面条,姿态端正,衣裳整齐,四肢健全。
“祖宗,你伤在哪里我去你家等你,你倒好,跑这里来了。”原浮生没好气道。
循齐饿了一天,大快朵颐,吃过才说:“我没事,陛下罚了两家世子,连带他们的爹也罚了。”
“口说无凭,我探探便知。”原浮生懒得再听她的话,伸手搭上脉搏,细细探脉。
颜执安也紧张地看向原浮生。
原浮生神色不大好,朝循齐看了一眼,道:“太医诊过吗?”
“我没事……”
“胸口疼吗?”原浮生询问,伸手在她胸口按了两下,她皱了皱眉,原浮生不耐道:“内伤,回去休养,别出去折腾。”
循齐不信:“是你按的,若是不按,怎么会疼?”
原浮生无奈,转身招呼无情进来,同样在她胸口按了按,“疼吗?”
无情摇首。
循齐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确有微微疼意,原浮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与你玩笑,别吃了,回去令太医来会诊。”
“你在呀。”循齐站起身,有一瞬间,头晕目眩,好在自己稳住了,“何必去找太医。”
原浮生摇首,“你是公主,我可不敢给你治。”
循齐疑惑地看她一眼:“我是要死了吗?”
颜执安道:“别闹,无情,去拿山长的药箱来,再令女医过来,另外,告知陛下,令太医来太医院会诊。”
循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低头继续吃面,她刚抬起筷子,原浮生便握住她的手,“别吃了。”
“再吃一口,不然浪费了。”循齐节俭,还剩下半碗面条呢。
原浮生让她气死,道:“面条和你命比,谁重要?”
“那不吃了。”循齐放下筷子,觉得原浮生有些小题大做了。
“都退下。”原浮生呵斥一句,随后拉着循齐入内室,“褪衣,伤在背上?”
循齐十分听话,褪下外袍,莫名紧张起来,道:“我就是护着一个小姑娘时挨了一棍子。”
两方打架,百姓跑都来不及,一小姑娘站在路中间大哭,她无奈,扑过去,将人抱住,若不然,这一棍子下去,小姑娘小命都没有了。
循齐褪下内衣,露出一道伤痕,原浮生道:“这几日在家躺着,别乱动弹了。”
“那我不走了。”循齐顺势就躺下来。
原浮生没好气道:“这是左相的床。”
“我要死了,躺一躺也无妨,你怎么还和病人计较。”循齐顺势拉过床榻里侧的被子,一股清香袭来。她顿了顿,继续拽,是左相身上的香气。
她朝原山长笑了笑,“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
原浮生拿她没有办法,道:“内伤养不好成旧疾,是要命的,日积月累,影响寿命。”
循齐倒不在意,最好减上十年,也算与左相同庚了。
颜执安在外等候,等了两息,实在熬不住,自己主动走进来。乍然见到人躺下来,心便跟着提了起来,“要紧吗?”
“养着,她不要脸,赖着不走了。”原浮生解释给她听,“这是你的床,自己赶。”
颜执安凝眸,睨了循齐一眼,转而问原浮生:“伤要紧吗?”
“内伤,养着,仔细养着。”原浮生据实回答,见她蹙眉,也不敢疏忽:“脉象凝重,不要疏忽大意。如同劳累过度,消耗的是寿命。”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先是沉凝,随后说:“你在这里,我入宫一趟。”
“你入宫做什么,你不是丁忧吗?”原浮生不理解,一场意外,她想做什么?
床上的循齐闻声翻坐什么,胸口莫名一痛,疼得她话都说不出来。左相就这么走了,她想挽留都做不到。
原浮生扶着她,道:“这**会到了罢,还吃呢,吃那么多,等会还是要吐了。”
循齐睨她一眼,“你好像幸灾乐祸。山长,我是不是死了,你很高兴。”
“呸,童言无忌,小孩子乱说什么。”原浮生急忙呸了一声,“别乱说话,你身子强健,死不了。”
循齐便舒服地躺下来,悠闲地看着帐顶,“山长,我在这里,是不是耽误你与左相谈情说爱呢?”
原浮生:“……”小东西果然是故意的。
既然话开了头,她顺势就问:“小东西,你是不是喜欢左相?”
“嗯?”循齐始料未及,她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像话吗?
“山长,您是不是有病?”
“是你有病,喜欢自己的养母。”
循齐脸色羞得通红,急忙否认:“我没有,我怎么会喜欢左相,我、我、若喜欢,早就将你赶走了。”
“说得也是。”原浮生暂时放下疑惑,她否认了,说明自己猜错了,“我还以为你和你老师一样呢。”
“我老师怎么了?”循齐疑惑。
原浮生欲言又止,摆摆手:“小孩子别多问。”
“原山长!”循齐不肯罢休,“我老师心中有人吗?”
原浮生坐在一旁,神色幽幽,循齐心中敲起了鼓,面色无波,猜测道:“我老师喜欢疯子”
“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原浮生无语凝着虚空,“小孩子不要打听长辈的事情。”
“你可闭嘴吧,你都说了。”循齐反驳。
难怪老师说要与疯子同葬。她不由问:“这不是、不是……”她与颜执安可不一样,她二人之间没有血缘。
原浮生却说:“她死了,便不作数。你若说她不对吗?但她什么都没做。”
右相做了什么?去缠着疯子吗?
不,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说自己爱慕她,其余,皆无。
错了吗?
你说她错了,可。
你说她没错,也可。她只是记住自己的姐姐罢了,有什么错了。
原浮生正色道:“女子入朝不易,一旦身居高位,姻缘一事可有可无。无论是什么样的姻缘,对她的仕途都有影响。世间上的男人,没什么用处,却又一身傲骨,怎甘心屈居女子裙摆之下呢。”
“公主不同,你们是生来高贵,驸马注定在你们之下的。他们心甘情愿,可换成女官,他们又会觉得不甘心,努力往上爬,夫妻自然离心。”
“循齐,你懂吗?”
循齐颔首,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过男人可三心二意,女子为何不可,想要权势与美人,自己去争,踩着女人上位,算什么东西呢。说罢了,世间的规矩多是针对女子来的,偏向男人。”
“正是这个道理。”原浮生颔首,“所以,循齐,在左相心中,权势最重要。休要飞蛾扑火。”
旁人说这句话,循齐或许会信,然而山长来说,循齐呵呵笑了,“山长,您是自己碰壁,就来劝说旁人吗”
原浮生无奈,“随你信不信,我给你开药,给你加点苦参。”
“随你,我不怕苦。”循齐趴在枕头上,“山长啊,我告诉你、不对,我有些头晕,下回再告诉你,先睡了。”
话不过三句,人便睡着了。原浮生扫了一眼,女医赶来,匆匆行礼,她摆手:“交给你了。”
“别,山长,您留下。”女医害怕,“您待着,我再看看。”
原浮生无奈,只好坐在一旁等着。
这时,颜执安已入宫,入殿后,脱下披风。
天色已黑,她上前行礼,随后直起身子:“陛下,臣长话短说,今日一事,不可懈怠,必须惩治,两府夺爵,两位世子罚出京城。”
“理由呢?”女帝反问,“今日一事,确是意外,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朕已经罚过了。”
“今日是意外,若有人效仿呢。”颜执安望向一侧的灯火,从容不迫,“陛下,您觉得呢?”
女帝似有所惑,沉思须臾,接着答应下来:“朕知道了。”
“陛下圣明,殿下留在相府养伤,原山长说她伤势重,不宜挪动。”
“她方才入宫,活蹦乱跳。”女帝惊疑。
颜执安道:“臣派人去请太医会诊,具体脉象,由太医禀明陛下,宫门要落钥,臣先回宫去了。”
女帝轻轻叹息,“朕派人送你回府。”
颜执安行礼,退出大殿。
回到府上,太医也来了,原浮生这个最先诊脉的人坐在一旁煮茶,她步行过去,“你晚上不睡了吗?”
“瞅这架势,谁睡得着?你晚上有床睡吗?”原浮生玩笑一句,给她倒了一杯新煮的茶,“试试。你明日也无事,明日再睡。”
本该寂静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
颜执安俯身坐下,原浮生将晚间与循齐说的话说了一遍,道:“我问过,她否认。不知真假。”
“随她去。”颜执安说。
原浮生凝视她,薄唇紧抿,“你疯了?”
“我能阻止你吗?”颜执安反问对方,凝神定气,悠悠一笑:“你喜欢我什么,你告诉我,我肯定改。”
原浮生:“……”
“别开玩笑。”她暗淡的目光扫过对方,“颜执安,我不知你想干什么?”
“我之愿,扶她登上帝位,仅此而已。”颜执安抿了口清茶,“我养她两年多,也算熟悉她的性子,她既然否认,便是真的,她不会骗人的。”
循齐性子坏,但不会撒谎的。
“你呀。”原浮生嗔怪一句,“你不够果断。”她也抿了口,听着太医们的动静,分出一半心神与左相:“她的话,你也信?”
“信,我若不信,养她作甚。”颜执安玩笑一句,声音轻柔如音,这才问道:“伤、严重吗”
“内伤。别以为没有破皮,比起外伤更不好治,刚刚晕了。”原浮生语气轻松,“正好,你丁忧,她养伤,关门自在些。”
颜执安不陪她喝茶了,“你走吧,你吵得我头疼。”
“颜执安,你心不在我这里。”原浮生自悲自叹一句,旋即起身,“罢了,你自己折腾。”
说完,她径自走了。
颜执安沉默,原浮生是何意?
第56章 执安,你想好了吗?
原浮生的意思,颜执安猜不透,也懒得去猜透。比起此事,今日一事,更为重要。
颜执安将床让给了伤患,自己去书房凑合一晚。
隔日,女帝颁布旨意,将涉事两府夺爵,当事人罚出京城,永不准入京城。
旨意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京城内的纨绔子弟们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约束好下面的人,见到昭惠公主,赶紧离远些。
东宫太子闻讯,良久未语,陛下对昭惠的喜爱,毫不遮掩。
秋日萧索,阳光暗淡,他的面色比冰霜更冷,他苦思无果,转而问身旁心腹:“陛下会不会废太子?”
心腹面色惶恐,他眉头皱得更紧,再等等,就要废太子了。
我朝女官众多,皆希望下一位储君是女子。这回,不是政治问题,而是立场问题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风了,回去吧。”
陛下心思,昭然若揭,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且昭惠有颜家,在民间也有威望,他有什么呢?
他连母亲的喜爱都留不住。
他的母亲不爱先帝,爱的是昭惠的父亲,爱屋及乌,怎么会顾及他呢?
陛下当年登基称帝,压根不是给他守着帝位,而是替昭惠守着,如今昭惠回来,自己这个碍事也要被踢走。
人心不可测。
他失去了父亲,也从未拥有过母亲。
****
外面闹翻了天,循齐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胸口有些疼,深吸一口气都觉得疼,勉强坐了起来,自己缓了缓,披衣走出了出去。
左相与原浮生在对弈,两人一左一右,她步过去,扫了一眼,转身走了。
左相抬首,看了一眼,耳畔传来原浮生的声音:“她似乎对下棋无兴趣。”
“你错了,她不喜欢看人下棋。自己沉浸在棋局中才觉得酣畅淋漓。”左相缓缓落下一子,“自己不入局,焉知局内的快乐呢。”
“怪哉。”原浮生叹一句。
片刻后,循齐走出来,招呼婢女搬来躺椅,直接躺下,左相蹙眉:“你用早膳了吗?”
“不想吃,头晕,想吐。”循齐闭上眼睛,脸色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白皙。
左相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太医们天亮刚走,要不要再召回来。”
“不用,就是没胃口。”循齐捂着胸口,“我想躺着,呼吸都觉得疼。”
“原山长。”左相着急地看向原浮生,“你看一看?”
原浮生坐着不动,指尖捏着棋子,目光悠悠,无声苦笑,道:“说了内伤,好好养着,不吃就不吃,一顿不吃饿不死,别乱喂,会吐的。你以为是外伤,包扎好就会活蹦乱跳吗?”
她云淡风轻,左相便放心,在循齐身侧坐下,见她不语,自己也跟着提了心。
她的模样,落入原浮生眼中。原浮生想提醒,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唯有无声苦笑。
左相当习惯了,她的眼中只有循齐,自己不知罢了。
她低头看着棋盘上复杂的棋局,道:“左相,这一局还没结束呢,等结束后,我给她看看。”
“此刻不看看?”左相不理解她的思路,既然能看,此刻不看,为何要等棋局结束呢?
原浮生叹气:“棋局不结束,我不能心无旁骛地去诊脉。”
躺椅上的循齐趁机说道:“左相,她那是想你,你就陪她下完。”
一句‘那是想你’让左相无地自容,转身去揪循齐的耳朵:“又没大没小,大人的事情轮得着你来胡言乱语吗?”
“我说真的……”循齐被迫坐了起来,急忙去拯救自己的耳朵,“别揪了别揪了,我错了。她不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可想你了,我想你想得晚上睡不着觉。”
“休要胡言乱语。”左相闹了个脸红,无可奈何地松开手,正视她:“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胡言乱语。”
循齐撇嘴,剜她一眼,“大人就不谈情说爱了吗?”
你俩朝夕相处半载了,正月初七就在一起了,都已经八月了,足足七八个月了,不是谈情说爱吗?
“闭嘴!”左相羞得无地自容,试图用往日威信压制。
循齐倒也听话,径自躺下,哼了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左相:“……”
坐下,继续未完的棋局。
循齐睡不着,听着两人的声音,等了片刻,只听到鸟叫的声音,两人也不说话。
她忍不住,转头看过去,两人对坐,皆蹙眉,但不言语,当真是在下棋。
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原山长的压制,爱意隐藏,甘愿陪伴。
爱可以到这等地步?
不争不抢?
循齐复又躺下,自己能做到吗?唯有这样,才可悄悄陪伴她。若原山长一味勉强,那还有今日对弈的一幕吗?
爱是什么呢?循齐想不透,心中莫名难过。她觉得心中有股不甘,慢慢驱使她想要去争去抢。
她压着自己,不去听那边的动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跟着疼了起来。
循齐捂着胸口,脸色发白,一旁的婢女注意到她的动静,忙过去查看,“殿下、殿下?”
闻声,对弈的两人看过去,左相坐不住了,赶过去,“胸口疼?”
“没事。”循齐摇首,冲着婢女微微一笑,“没那么娇气。”
“原山长。”左相忍不住唤道。
任劳任怨的原浮生起身,轻拂衣袖,走过去,握住循齐的手腕,道:“年轻人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伤。”
循齐看着她:“山长,您别来气我,我身子就好了。”
“那你回府养伤?”
“不要。”循齐冷漠地拒绝,“我今晚搬回自己的院子去养伤,那边的人吵死了,天天让我开宴,我就不*晓得开宴做什么?”
“你傻呀,他们给你送贺礼,巴结你呀。”原浮生提醒她,“敛财怎么来了,就是这么来的,真是个笨蛋。”
循齐:“……”
她立即告状:“左相,你看看,她在教我学坏。”
颜执安不理会俩人,询问婢女:“殿下的汤药可好了?”
“奴婢去看看。”婢女忙去看看。
原浮生收回自己的手,说道:“情绪别激动,不然疼的是你自己。上药了吗?”
“什么药?”循齐愣住了,“还要上药吗?”
颜执安叹气,伸手去揪她耳朵,“回屋,上药。”
“你怎么又揪我耳朵。”循齐无奈极了,不由控诉:“我不是十三岁了,我十六了。”
颜执安领着人进屋,循齐嘀嘀咕咕,十分不满。一场棋局未完,期间波澜再起,唯独原浮生一人走到棋局旁,凝神看着棋盘上的棋子,神色晦暗。
颜执安的心思,都在循齐的身上。
是母亲对女儿的感情吗?
原浮生苍凉一笑,是与不是,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的是,对循齐好,不容循齐半分伤害。
这样的感情,可真复杂。
原浮生托腮,看着棋局,伸手拨弄棋局,心中悲凉,如今真相揭开,五年之约也跟着消失,自己还要等三年吗?
自己该不该去问问?
原浮生依旧十分迷惑,她不敢去问,怕二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戳破,如今的生活也跟着消失。
她爱她,愿她一生无忧。其余的,似乎不重要了。
原浮生直起身子,仰首望向秋阳,原浮生啊,你在犹豫什么呢?
屋内两人正对峙,颜执安看着循齐:“褪衣。”
“我、我自己会来……”循齐羞得脸色发红,“药呢,我自己会上的。”
“褪。”颜执安气势微显。
循齐登时就成了霜打的茄子,不情不愿地说:“我自己脱衣裳,你别盯着我。”
“你这里坏了吗?”颜执安抬手出,戳了戳她的脑袋,“昨日棍子打在你的后背,不是你的脑袋,我不盯着你怎么给你上药。”
循齐:“……”也没人说要上药啊。
她说:“她们伺候得不用心,连给我上药都忘了,你去罚她们。”
“这是我的事情。”颜执安不上当,目光在粉妍上的脸颊上徘徊,发觉脸色慢慢地通红,她恍然道:“你害羞了?”
“你、你、你脑子也坏啦?”循齐不由动了动嘴皮,不仅脸红了,就连双耳都红得发烫,“你脱衣服,你不害羞?”
颜执安莫名发笑,又见她低头羞涩,顷刻间,觉得她长大了。
“循齐,你若遇见意中人,哪里还抬得起头来。”颜执安感悟道,“抬起头来。我看你后背罢了。”
循齐倒没反驳,背对着她,将里衣退下,单薄的脊背上肌肤都紫了,经过一夜的沉淀,青紫色刺得颜执安睁不开眼睛。
颜执安扫了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伤药,反是循齐抱着衣裳掩盖胸前的风光,扭头看她:“您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说你这副难看的模样?”颜执安冷笑,神色冷漠,“还是说你救人家,奋不顾身?”
“你都没夸我。”循齐说,“我救下一条命呢。”
“循齐,人的性命,分三六九等。你便是站在众生之上的。”颜执安忍不住开口,幽深的眸色缓缓低垂,“你不该救。”
循齐怔了怔,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被泼了一盆水,耳畔响起疯子的疯言疯语。
疯子说:在这里,命如草芥,贵族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啊,就是草,不值钱。
她的言语里充满了厌恶,可此刻,她最爱的人告诉她,命也分三六九等。
她震惊,不甘,可不敢反驳。
颜执安将伤药涂抹在青紫的肌肤上,肌肤生凉,疼得循齐微微颤抖,“我知道、知道了。”
颜执安不语,轻轻给她上药。
方才的羞耻被左相的话压了下去,循齐茫然,但明白,疯子厌恶的权势,正是她如今去争夺的。
疯子说普通人的命如草芥,正是她这样的人造成的。
她不觉反驳:“左相,我不觉得分三六九等,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只有亲近与陌生之分。”
“循齐,你肩负着天下苍生,你的命不该去换旁人的命,你的命可以救更多条命。我并不是让你自私,而是让你顾全大局,你的性命不仅于此,你可以创造更多。”颜执安解释,“你是未来的天子,肩负苍生。”
“我、我懂了。”循齐微微松下肩膀,扭头看向左相,一如既往的端庄孤傲。
左相是贵人,可疯子也是贵人呀,为何她二人的想法,天差地别。
“不,你的神色告诉我,你心中不甘。”颜执安将伤药放下,目光淡然,隐带讽意,“循齐,你觉得人人就该平等,对吗?”
循齐的思想,已然和疯子一样了。
循齐说:“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对,君王理该爱民,为民谋福祉,而是踩在百姓身上作威作福。这并没有错。”颜执安心头微动,“但不是人人就该平等。”
“循齐,若照你所想,如何管制百姓,人有善之分,自然就无法平等。”颜执安道,“你的想法过于天真了,疯子也知晓无法平等的,我朝有刑律来约束百姓,但这些律法无法约束贵族。同样,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无法办到的。因为权势。你懂吗?”
哪里来的人人平等呢?
颜执安转身,道:“你是皇族人,这番话最不该出自你的口中。循齐,权势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你看到了我受了那么多苦,太子依旧稳坐东宫,公平吗?但我并不觉得不公平,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就是世道,这就是权势。”
“你如今站在权势最高处,可世间不公平事多如牛毛,你看到了吗?”
“你看不到的。循齐,疯子与你说人人平等,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她自己也做不到,她觉得世人皆醉她赌醒,所以,她在世人眼中就是疯子。循齐,你无法改变这个世道,只能改变你自己。”
言罢,她抬脚走了。
院子里空荡荡,原浮生早已离开,叶落棋盘,一叶障目,掩盖了棋局。
颜执安伸手拂落落叶,紧紧凝着棋局,疯子、疯子,你究竟给她教了些什么?
下层人士才会想着所谓的人人平等。你是国公嫡女,怎么会想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呢。
颜执安俯身坐下,阖眸沉思。
须臾后,循齐缓步走出来,在她对面坐下,“您对我,失望吗?”
“没有。”颜执安打起精神面对她,微微一笑,鼓励她:“循齐,没有人人平等,但你可以做到天下太平。你的命便是第九等,不是因为你生来高贵,而是你可以创作更高的价值。”
“疯子的叛逆,恰是被逼出来的,她看透了上官家的虚伪,负气离开,又觉得世间对她不公,她迫切需要公平。她觉得就该人人平等,给予她和她妹妹活下去的底气。与大道与你说的,不一样。”
疯子要的天下人的人人平等,而是她姐妹二人活下去的底气。
“上官泓站在父权之上,掌握她们姐妹二人的命运,这是不公平的。她们生下来后,就是一条性命,杀人者触发律法。但她没办法去告,你知道吗?子告父,大逆不道,就算告赢了,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不孝的人。世人的口舌之争,会如浪潮般淹没她。”
“上官泓可以让右相去死,没人指责她。这公平吗?”
循齐无言。
颜执安伸手,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颊,怜悯道:“疯子要的人人平等,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人的价值不同,才会分成三六九等。循齐,你肩负苍生,你的命更重要。”
左相罕见地说了这么多话,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循齐,你的命很重要。不是以为你生来富贵,而是你肩负天下苍生。
循齐低头,可我不想肩负这么多,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婢女捧着汤药过来,颜执安顺势收回手,婢女轻声开口:“殿下,该吃药了。”
“给我。”循齐接过来汤碗,蹙了下眉,但还是喝了,苦得皱眉,实难想象这些时日左相怎么熬过来的,一日三碗,苦涩之味都无法根除。
婢女俯身退下去。
颜执安招呼其他人过来,“去熬些米粥送来,配些爽口的菜肴。”
随后,她看向循齐:“吃一些。”
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起身回屋去了。循齐不敢跟过去,垂首看着棋盘,细细回想方才左相说的话,不仅回想,还在细细咀嚼。
所有人都对她寄予厚望,压力如山一般压着她,甚至喘不过气来。
****
黄昏时分,右相提着点心盒子来探望公主。
此刻尚有阳光,循齐躺在夕阳下,盖着毯子,见到人来,招呼对方走近。
“只你一人?”
“原山长与左相去后园子里栽花去了。”循齐解释一句。
右相莞尔一笑,将点心盒子打开,趁着婢女在远处,悄悄问一句:“你心里难过吗?”
“难过。”循齐撇嘴,将不高兴地情绪摆了出来,“我和你说,她们日日在一起,说来也奇怪,她们就像是朋友是知己,并无情爱之意。”
“那是因为左相没有那等想法,如同待你,视若女儿。”右相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原山长的路,就是你要走的路,与其这般,不如我给你找些貌美的小娘子?”
“你怎么不去找呢?”循齐没好气道。
右相一怔,道:“你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知道与不知道,她都死了。”循齐低垂的眼底浮现惋惜之情,“老师,您为何不想重新来过呢?”
“为何要重新来过?”右相反问循齐,“臣劝您,皆是因为您的身份,帝无子,是大忌。”
循齐呵呵笑了,“你们应该选择太子才是,他急着成亲呢,十四成亲,十五岁生孩子,岂不让你们满意?”
右相面不改色,“臣无妨,没有殿下,我已与上官家同归于尽,反观左相……”
“别,我知道错了。”循齐适时打住右相的话,捂着自己的耳朵,“你们破釜沉舟,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你要什么意见?”右相学着她的语气,声音带着几分嘲讽:“是不是将她给做你皇后,你才会高高兴兴地做皇帝?”
循齐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羞涩,下一息就被右相泼了一盆冷水:“青天白日梦。”
“都知道不可能,你还故意诱惑我。”循齐烦躁,“老师,你有办法吗?”
“我与颜执安同朝多年,深知她的秉性,断无可能,你得想想,原山长哪点比你差?”
“我、我年轻。”
右相扫她一眼:“你幼稚!”
循齐眉头耷拉下来,“我哪里幼稚了,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
“不会。原浮生空等多年,可曾开花结果,你凭什么认为你就可以后来者居上呢?”右相语气惋惜,“殿下,早日悔过,看清事实罢。”
循齐躺在躺椅上,浑身没劲儿,“我不甘心。”
“她死了,你就甘心了。”右相叹气一句,伸手捏捏她的小脸颊,“殿下,看开些,是你的,不需开口。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她这棵铁树,怎会开花呢。”
“你怎么开花了呢?”循齐觉得不公平。
右相说:“臣有情,非铁树。”
“你有情吗?”循齐开始无差别攻击,“你那不是感情是姐妹情分,说白了,你也是铁树。”
右相蹙眉,不悦地揪起她的小脸,“我要去问问阿姐,怎么教出你这个懦弱的东西,人家一起去种花,你在这里暗自神伤,去搅和她们去。”
“疼、我的脸疼,我不去搅和,你去搅和。”循齐不敢去,“你知道吗?山长在时,我连看左相一眼都不敢,她太敏锐了,我不敢去。”
右相:“那就吃点心,等她二人修得同枕眠。”
循齐:“……”
“我去看看,您先回去。”
****
园子里添了些花,因在丁忧期间,花色以浅淡为主,又逢秋日,无非是图个热闹。
颜执安懒洋洋地看着花圃里栽种花草的原浮生,“你有这时间不如去看看循齐的伤势。”
“祖宗,我今日给她诊了三回脉,事不过三,你再提一句,别怪我翻脸。”原浮生气得站起来,直直地看着左相,“你眼里心里都是循齐,你干脆搬去公主府和她过去得了。”
“哎呀,生气了。”颜执安唇角翘了起来,笑意深深,“别闹,我累了,不想看你种花草,晌午的棋局还没结束呢,回去下完?”
原浮生无非是想活动筋骨,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顺势拉住左相走动。
见她看着自己,原浮生提了口气,问道:“你与陛下的五年之约已不作数了,我得将我的三年提前,执安,你想好了吗”
第57章 你胆子大了?
执安,你想好了吗?
颜执安莫名头疼,略蹙眉,原山长背映夕阳,周身裹着神圣的光芒。
“山长,你若问我,我的答案未变。时至今日,你我肩负责一族兴盛。”
“执安,这是你的借口。”原浮生苦笑,神色落寞,“我明明知晓你的答案,可我还是忍不住来问一遍。自己困住自己。”
颜执安,你若成亲、你若意中人,倒也罢了,我可以死心。偏偏你始终孤独一人。
颜执安低眸,无言以对,“山长,我欠你的,我都记住。日后原家若有危险,我颜家不会袖手旁观。”
“我来是听你这些承诺的”原浮生笑意收敛,自己千里奔赴而来是为你的命,而不是为这些承诺。
她说道:“我救你,与颜家、原家无关。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心,你究竟无心情爱,还是你的心意在某一人身上?”
大半年来,她的心思都在循齐身上,日思夜想,所考虑的都是循齐。
“执安,你的心里埋了一人,你这一生,要么爱她,要么就此孤独。”
“你说的是循齐吗?”颜执安被逗笑了,看向原浮生,“我对循齐,并无你那样的心思。”
原浮生无奈,面上愁绪难解,“右相对疯子是何感情?”
是情爱还是姐妹感情呢?
右相自己能说得清吗?又该如何区分?
“感情一事,十分古怪,当心里有了一人,再难容得下其他人。”
“你误会了。”颜执安好笑,“看来你对循齐也是有误会的。”
原山长都已经误会她了,可见,之前的言辞也都是误会。
原浮生却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秋日气候尚可,我也该回金陵去了。”
“也罢,我让人送你回去。”颜执安也不强求,“阿元在京城有我照料,你可放心。”
“左相,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是保护自己为好。”原浮生讥讽一句,“至于阿元,我会交给循齐,你行事多有不便,思虑过多,循齐则不同,嘱咐她的事情,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办到的。”
颜执安睨她一眼,道:“嫌我年岁大,办事瞻前顾后?”
“让你自保为好。执安,若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告诉我一声,天涯海角,我陪你。”
原浮生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话,眼眸微微眯起,“我还是会等你。”
我这一生教书育人,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等你。人生苦短,愿你不会有回头的那日。
颜执安看着她,唏嘘一声:“原浮生,你还有很长的岁月……”
“不,人生过半,已成定局。”原浮生打断她的话,“保重。”
原浮生走出花圃,取过一旁的帕子净手,动作优雅如旧,净手后,将帕子放在桌上,自己抬脚走了。
她十分洒脱,得到答案后,也不做纠缠,转身离去。
颜执安迟疑地抬首,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一幕,看过多回。年少相识,她二人相见甚少,每回匆匆见面,转瞬即逝,都是她先迈步离开。
原浮生啊,我给不了你满意的答案,你为何不放弃我呢。
走了几步的人忽而回头,看向她;“左相,喜欢一人的感觉,很微妙,你或许不知道,但失去会让你明白。”
言罢,她转身走了。
颜执安莫名,教书育人,教到她的头上来了。
她苦笑一句,原浮生走出园子里,她转身看向花圃,花种了一半,撂挑子走人了。
身后再度浮现脚步声,她无奈道:“又想说什么?”
“怎么只有您一人?”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稚气,蓬勃朝气的透着话音就来了。颜执安诧异,“你怎么来了?”
“你们不回来,我就来看看呀。”循齐疑惑,看向前面后面,不见原山长的人影。
怎么丢下左相一人?她不理解,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左相,“你们在做什么?”
那双眼睛含笑,带着稚气,平日里看着沉稳,可此刻完全就是一副得逞后的小模样,已然很少见了。
颜执安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脸:“你在得意什么?”
自然是得意山长不在。循齐不敢说,反握住她的手,下意识蹭了蹭掌心,喜笑颜开,“我没得意啊,该回去了。”
颜执安被她握着手,微微出神,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道:“你也能走能跳了,回你的公主府去。”
“左相!”循齐急了,忙说:“我、我伤还没好呢。”
她试图去撒娇,颜执安却看她一眼,道:“十六岁了,还是十三吗?及笄成年就是大人。”
“我不走。”循齐开始耍无赖了,眼神可怜。
这回,颜执安没有惯着她,只道:“不走也得走,你赖着不走,我就去告诉陛下。”
“你……”循齐哼了一声,“回去就回去。我明日再来。”
颜执安扫她一眼,“随你,回去后好好上药。”
提及上药一事,循齐的眼神陡然飘忽起来,脸色微红,“我吃过晚饭再走。山长呢?”
“回去了,她要回金陵。”颜执安轻叹一声,“她是山长,有自己的书院,能在这里待这么久已然十分不易。”
她与原浮上年少相识,聚少离多,分隔两地,这是第一回,待在一起这么多日子。
循齐见她神色重重,心中发痒,思索道:“您为何拒绝她呢?”
“你为何拒绝司马三郎?”颜执安反问她。
循齐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他。”
颜执安沉默,自己对原浮生同样爱不起来,亦至今不明,何谓‘爱’?
原浮生给她的感觉:爱可以原谅一切的不堪。
原浮生本可以有很好的选择,依旧选择她。她看向循齐,她想着,难道自己对循齐的感情当真超越了母亲对女儿的关心吗?
不、不对。她立即否认。
爱是占有,她没有占用欲,同样,循齐对她,也没有占有欲。
不是爱、不是原浮生说的那种感情。
“您也不喜欢原山长吗?”循齐紧张地看着她,关切又紧张,“山长那么好,您为何不喜欢呢?”
“循齐。”颜执安唤她,她点点头:“我在呢。”
颜执安神色凝结,眼中映着少女慌张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也对你好,你会喜欢上我吗?”
她的声音凉薄无比,就像是冰锥扎入心口。循齐深吸一口气,胸口隐隐发疼,她不甘心还是问:“我可以喜欢你吗?”
“循齐,世人多善忘,但会记得些特殊的事情,比如我是你的母亲。”颜执安字字铿锵,“你想毁了你自己吗?”
她静立不动,晚风拂过,眸色深不见底。
她不知循齐的想法,但可以劝说其放弃。
循齐心中惶恐,望着她的眼睛,不觉后退一步:“不会。”
“什么不会?”颜执安唇角似有似无地扬起,“你说清楚。”
循齐感觉一阵难堪,不想继续回答,第一回生起逃避之心,转身想跑。
“循齐。”颜执安语调阴沉,“你不想回答,是心虚吗?”
“为何我就不能喜欢你?”循齐被刺激得发狂,不管不顾地询问,“为何我就不能吗?”
天地孕育万物,人有七情六欲,她有什么错呢?
她说:“我与你,没有血缘,我尊你如母,不代表你就是我的母亲。”
“放肆!”
颜执安呵斥一声,沉沉的气息压制的循齐,循齐心中惶恐,说完便后悔了,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迈出去第一步,就不能后悔,道:“我没有放肆,我不是你女儿。”
“我也曾养育你两年……”
“是,你养育我两年,但你是我的母亲吗?”循齐张口讥讽,“左相,我没有不守规矩,我也没做越矩之事。”
我做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
“你们个个都说破釜沉舟地跟着我,我敢做不该做的事情吗?你说我放肆,我哪里放肆了?”
颜执安脸色阴沉,循齐口口声声说质问她,哪里放肆了?
“你刚刚说……”
“我说什么了?你问我能不能喜欢你,是你自己问的,我没有承认。”循齐嚣张一时,底气不足,转而又将责任推在颜执安的身上,重复一遍:“是你问我的。”
颜执安眉间微动,循齐又说:“我没说喜欢你。”
“你在激动什么?”颜执安目光定在她的面上,“既然不喜欢,你激动什么?”
“我、我心口疼。”循齐找了借口,转身就走,故作冷漠,“既然相府不留我、我回宫住去。这里不收我,我亲娘收我。”
说完,她大步离去。
黄昏影斜,颜执安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她闹得哪门子脾气?
颜执安转身看着夕阳,这孩子的心思怎么比阴谋诡计还要难猜呢。既然不喜欢,何必激动呢。
激动过后又改口,是什么意思?
颜执安精明如斯,此刻,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当真是头疼极了。
她转身,负手看着花圃,这回安静了。
都跑光了。
****
循齐跑回宫里,赖在了女帝的寝殿内,霸占她的龙床。
“你和颜执安吵架了?”女帝不敢想象,她见到颜执安,如同小老虎见到大老虎一般,怎么敢吵架的。
“没吵,我想你了。”循齐翻过身子,郁闷极了,是谁走漏风声的?
自己面对左相时,已经很守规矩,不看她不碰她,控制眼神,还要怎么样呢?
当真让她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吗?
肯定是原山长在她面前胡言乱语的。循齐越想越气,气得胸口疼,索性闭上眼,“我要睡觉了。”
女帝坐在一旁,蹙眉不解,“你们肯定吵架了。”
循齐想她?
女帝就算没听过情话,也知道这句话不可信。她瞥了一眼自己床上的人,道:“睡偏殿去。”
“不去,以后这张床也是给我睡的。”循齐翻身,扯上被子,理直气壮地躺在龙床上。
女帝气得无语凝天,胆子真大,罢了,不与伤心的人计较。
她起身,怜爱地拍拍循齐的脑袋,“骨气些,有本事一个月别去左相府。”
循齐震惊:“我为何要一个月不去左相府?”就是生气而已,气消了,不就好了?
女帝像见鬼一样看着她:“你的骨气呢?你在朝上与纪王掰扯的能力呢?她不来哄你,你就不过去,你是公主呀!”
她是臣,你是君。
然而循齐并没有理会到这句话,而是认真地解释:“我与她掰扯做什么?疯子说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女帝气个仰倒,“你大晚上跑来朕这里做什么?滚!”
循齐不动,“我也不和您讲道理,您也别和我讲道理,好不好?我明日与纪王讲道理。”
纪王寻遍名医,终于折腾好自己的断腿,不仔细看,看不出他腿瘸,这两日又开始崩塌了,试图讨要兵权。
循齐见他一回,骂一回。
开始,太子还会说和,如今,太子听到就像没听到一样。因为循齐骂完纪王后,转头就来骂他。
骂又骂不过,告状又告不赢,太子就变乖了。
太子见到循齐,学会绕道走。循齐偶尔还会以长姐身份摸摸他的大脑袋,太子则像见鬼一样,跑得远远的。
如今的循齐,神鬼莫沾。
“左相府今日给你请了半月的假期,明日见不到纪王。纪王今日很高兴,终于不被你骂了。”女帝站起身,淡然地整理衣襟,慷慨道:“罢了,龙床给你,我去睡偏殿。”
循齐却望着她:“床这么大,你用得着去睡偏殿吗?”
“我不喜与旁人睡。”女帝优雅地拒绝她。
循齐怒了,“你、你嫌弃我。”
女帝却说:“我嫌弃天底下所有人。”
“是吗?你以前没和我爹睡过?”循齐嗤笑一声,“折腾,我自己睡。”
她再度伤心了,躲进被子里,哼哼唧唧,不睡就不睡,一人睡这么大的床,那得多舒服。
女帝悠悠一笑,转身走了。
循齐霸占女帝的龙床,一觉至天亮,太医来诊脉,嘱咐切勿动怒动气,好生休养。
陛下去上朝了,她起来散步,将寝宫走了一遍,最后坐在了殿前台阶上,陡然闲下来,真的不适应。
她回头看着寝殿,处处精致,处处奢靡,但这里冰冷无情。
“殿下在想什么?”
女官相澜端着点心走近,将盘在放在点心上,道:“臣唤相澜,是殿内的掌事女官。”
“你跟随陛下多久了?”循齐好奇。
“陛下入宫,臣便跟随陛下了。仔细算来,有十七年了。”
“十七年,好久啊。”循齐轻叹一声,比她的年岁还要大。她说:“我听太子说,她杀了惠帝陛下吗?”
相澜脸色顿然变了,“殿下,不好乱说的。”
循齐又问:“她喜欢明帝陛下还是惠帝陛下?”
“臣不知晓。”相澜不敢说。
循齐歪头凝视她,忽而想明白了,相澜才是臣,真正的臣,哪怕知晓真相都不敢言语,唯有左相,才敢据实相告。
“罢了,我回去了。”循齐站起身,衣袂轻曳,“告诉陛下,我回公主府去了。”
“殿下难得入宫,何不陪伴陛下几日。”相澜跟着起身,“陛下这些年来都在盼您回来。”
循齐站在台阶上,面朝阳光,周身笼罩着一层光。
见她不动,相澜继续说:“殿下,您在养伤,何不留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养伤,太子要急死了,纪王又该弹劾我。”循齐玩笑道。
相澜玩笑道:“您惯来不在意旁人言语的。”
昭惠公主骂得纪王张不了口,骂得太子转身就跑,这些事情并不是秘密。旁人害怕太子纪王,她可不会。
循齐被劝,留了下来。
午时,女帝归来,她坐在一旁,瞪着虚空,她好奇地问她:“陛下,你喜欢哪个男人?”
一旁的相澜惊恐万分,“殿下,休要胡言!”
“你下去。”循齐却反过来,让女官下去,自己搬了凳子坐在陛下身边,狗狗祟祟。
女帝倒是十分坦然,摆手让宫内伺候的人都退下。
待人走完了,她才慢悠悠开口:“想听真话?”
“假话也可,毕竟只有两个男人,你说假话,另外一个就是真的。”循齐笑呵呵地回答,“都说您深爱明帝陛下,对吗?”
“循齐,时至今日,喜欢谁还有用处吗?”女帝正色道,“喜欢不过是一种累赘罢了。”
循齐疑惑不定,“喜欢不是一种享受吗?”
“互相喜欢,是一种享受。”女帝辩驳道,“循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门当户对,这才是享受。”
她说:“皇后与皇帝,并非门当户对。”
循齐疑惑,“我爹不喜欢你吗?”
“不过是交易罢了。”女帝怅然一笑,“你若要问,我便告诉你,我不爱他。但家族决定,我无法抗拒。如同此刻,朕若给你赐婚,你能抗拒吗?”
抗拒不了。
那时,她还是闺阁女子,而此刻的循齐是一营主将,她依旧无法拒绝。
循齐点头,道:“我懂了。你喜欢惠帝陛下。”但你为何杀了他呢?
女帝托腮,凝着女儿的眉眼,解释道:“我喜欢他,但不代表我认可他。明帝于我而言,是君主,也是另一半。他活着,你就是尊贵的公主。循齐,男人靠不住的。”
“朕不愿依附于任何人,与其这样,不如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做皇后如何,只是后,不是帝。”
一番话,透出帝王的野心。
循齐颔首,女帝却又说:“循齐,太子比你强一点,他不会沉溺于情爱中,他会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娶自己合适的妻子。他与上官家退亲了。”
循齐:“……”
“不是刚定亲吗?”她无语至极,“他在过家家呢。”
“上官礼与上官泓已不和,太子本就想的是右相的帮助,如今这副模样,他自然要舍弃上官家。”女帝含笑道,“听说纪王还想着颜家的女儿。”
循齐翻了白眼,“他做梦,颜家的女儿岂容他糟蹋。回头,我揍他一顿。”
女帝也不担心,道:“今日不去相府了?”
“不去,我还气着呢。”循齐扭捏,去了也得不到好脸色。
女帝睨她一眼,道:“登州进贡了些好东西,你挑一些?”
“不要。”
“你傻呀,带着这些贡品去给她赔罪啊。”女帝叹气,“怎么那么笨呢,你喜欢哪家姑娘?”
“我、我谁不喜欢,我喜欢您。”循齐嘿嘿笑了。
这么一笑,得来女帝的白眼,“你不是说喜欢姑娘吗?”
“我觉得,喜欢谁都是累赘,我不如喜欢自己。”循齐不敢乱说了,免得闲言碎语传左相处,少不得又是一番质问。
女帝半信半疑,觉得她在说谎,但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秘密。
“罢了,你自己去折腾。”她很放心,还有左相管着呢,再不济,还有右相。总之,此二人规矩严,不会让循齐踏错一步。
循齐却道:“我明日再去。太医让我别动怒。”循齐十分心虚,左相指不定还在气头上。
她不知的是,今日原浮生离开京城。
颜执安今日将人送至十里亭外,如上一回*般,目送她离开。
回到府上,却见门口停了十多辆马车,不用说也知晓是谁回来了。
果然,一入府,就见到陈卿容站在门口,与管事说话,面上的喜色如何也遮掩不住。
颜执安顿觉头疼,转身想走,陈卿容三步并两步走来,拉住她:“你回来了,我与你说,我有件好事与你分享。”
“嗯?好事?您确实不是坏事?”颜执安已猜测出她要做什么了,“您这是带了多少郎君的画像回来?”
“不多不多,就那一箱。”陈卿容指着门口的一只半人高的木箱,“我和你说,这一年来我搜揽了许多郎君的画像。从十八至二十八岁。”
颜执安生无可恋地看着她:“母亲,我三十岁了。”
“无妨无妨,你若愿意,十五六岁的……”
陈卿容的话没说完,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捂着她的嘴,道:“母亲,您这话、太脏了。”
“哪里脏,我与你说,我等到今日,好不容易得到那个小东西走了。”陈卿容想想就生气,继续说:“她走了,你冰清玉洁,不该嫁人吗?”
颜执安沉默半晌,无可奈何,仰首望向虚空,道:“母亲,要不您再嫁?我爹肯定不会生气的。无论您嫁给谁,我都会待那人如亲父。”
“颜执安,你什么意思?你对得起你爹吗?”陈卿容大怒,道:“我告诉你,你不成亲,我就不走。”
“那您待着,我走!”颜执安转身出府,朝对门公主府而去。
第58章 我想娶你女儿。
循齐又在宫里住了一日,隔天弹劾她的奏疏便来了。
公主不该留宿帝王寝殿,以下犯上。
循齐懒得理会,心中起了劲,不让我留宿,我偏要留宿。不仅留宿,她还在殿内住下了。
她正打算住下,家里来报,陈夫人回来了。
“哪个陈夫人?”循齐正和太子较劲,脑子忘了转动。
“左相母亲。”
循齐纳闷:“她不是在家给老太爷守孝吗?”
仆人也不知道。
循齐疑惑,但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哪里热闹哪里去,多半是在金陵守不住,以看女儿的借口来京城找热闹了。
既然人来了,她不好继续留宿宫里,思索一番,去挑了些贡品,让人给陈夫人送过去。
内侍走后,她也要收拾回家去了。临走前,她还特地去与陛下说一声。
女帝忙得很,没空搭理她,派人送她回府,又让人去招呼左相一声,孩子回来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传话的女官去相府没找到人,转了一圈,回宫去了。
左相不在家。陈夫人也不在家。
女帝沉吟,“左相去何处了?”
“没人说。”
左相丁忧,怎么会无缘无故出府去呢,她想不通,便道:“派人去找找。”
****
循齐回府,家令支支吾吾,循齐只当他又提宴会的事情,心中也不耐烦,大步离开了。
家令叹气。
主院里灯火通明,婢女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说笑,循齐走进去,心中疑惑,怎么这么热闹?
她正疑惑,无霜大步走来,两人对视一眼,无霜说:“左相来你家住了一夜。”
“来我家住做什么?”循齐不理解,怎么还带上门兴师问罪的。
无霜笑容苦涩,“夫人回来,说给家主相看郎君,家主不肯,就搬来了。”
“又催成亲?”循齐了然,也理解陈夫人的心思,便多问一句:“看上哪家的?”
“不知道。”无霜面色也不好,“属下猜测,家主肯定不满意。夫人说十八岁至二十八岁,随家主挑选。”
循齐:“……”十八岁?不就比自己大两岁?
十八岁都可,十六岁为何不可呢?
循齐心中不满,但聪明了,面上带着笑容,笑道:“我晓得了,你去忙。”
左相躲母亲,躲到了公主府。循齐想想便觉得好笑,当即回屋去找人。
左相坐在灯下,似是疲惫,阖眸浅寐。循齐悄悄走近,在一旁坐下,托腮看着她对方。
“看我作甚?”颜执安轻叹,“你怎么回来了?”
循齐:“这是我家!”我还不能回来了。
颜执安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住十天半月。”
“不住了,纪王弹劾我以下犯上。”循齐道,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打量她。
灯下看美人,如玉无瑕。循齐知晓分寸,很快收回视线,转首看向卧房内,“你住这里,我住西厢房。”
“我住在西厢房。我本想住客院,家令支支吾吾说客院还没收拾出来,让我住你的院子,暂时住在西厢房,都已经这么久了,你的客院还没收拾好?”颜执安觉得她过于荒唐了,自己家都不好好收拾。
循齐则觉得不重要,自己的朋友都在京城,谁会来住一夜。
既然如此,不如就这么放着,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收拾。
“回头就收拾。对了,我听说,夫人让你成亲?”循齐凑过去,一脸坏笑,一副欠揍的小模样。
提及此事,颜执安就头疼,“罢了,别吵我。”
“是不是家里让你过继子嗣,她害怕你吃亏,就让你成亲?”循齐兀自猜测。
颜家以前有老太爷管着,如今老太爷没了,大房本该继承家业,如今却面临着要被赶出祖宅的困境,心有不甘,催促左相过继。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满,道:“右相就没人催促,要不您将家主之位还给大房?”
“为何要还?”颜执安声音冷了下来,“我得来的东西,便是我的,我为何要听旁人的。循齐,就算我不做家主之位,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颜家五代中只她一人会探山寻矿,家里人如何放弃她这等本事后继无人呢,必然会催她过继孩子。
她不打算屈服的。
“我不成亲亦不会过继。再闹下去就分家,老夫人留在祖宅,其余人都赶出去,各过各的日子。”
颜执安打定态度,不会退让。当年她都可将祖父赶回金陵,还会惧怕这些小辈?
当真是可笑。
她神色凝然,循齐悄悄凑到她的眼前,道:“你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颜执安:“……”
循齐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颜执安也难得露出几分愁闷,两人相视一眼,循齐立即不笑了,道:“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你让她嫁出去。”
颜执安:“……”不愧是疯子教出来的孩子,丧尽天良!
“她会死给你看。”
“我有了,你死给她看。”循齐拍桌叫好,“她喜欢孩子,你就去慈幼所给她找些孩子回来就好了。至于她担心将来颜家晚辈欺负您,还有我呢,怕什么?”
颜执安:“馊主意。”
循齐:“这是最好的办法呀,我给您养老。”
颜执安:“陛下有意令我做少傅,你为何拒绝?”
循齐哑口无言,下一息,颜执安掐着她的小脸:“阳奉阴违,还敢来骗我。我哪里让你不如意?”
“疼、别掐。”循齐趁机握着她的手,鼓起脸,道:“不如,您交给我,我给您办?”
陈夫人思女心切,是想着左相日后有靠。许是见识到了颜家其余四房的厉害,越发觉得自己的女儿日后无靠,着急想着让她成亲生子。
可男人就靠得住吗?
循齐冷笑,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您父亲这般的。”
颜四爷在宴上一见倾心,回府后立即去让父母去求娶,两人一生和睦。
颜执安沉默,父亲与母亲的情爱,她知晓十分难得。
“罢了,我去办,您早些休息。”循齐站起身,转而又问:“您吃了?”
“吃过了,你呢?”颜执安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看着小东西也十分顺眼,不免招呼她坐下:“让她们给你做些吃的,你与我说说前两日的话,那日跑什么?”
“谁要和你说那日的事情,烦不烦啊。”循齐故意发难,“我和您说,您别来套我话,烦着呢,还有,您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脾气大了,学会赶客。颜执安不动,道:“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吗?”循齐反问。
颜执安:“不喜欢。”
循齐:“我也不喜欢,您回去吧。”
“罢了,我回相府。”颜执安慢悠悠起身。
循齐提醒她:“您回去是看画像吗?”
颜执安脚步一顿,立即改口:“我去西厢房。”
循齐逃过一劫,正欲喘气,门口的颜执安忽然停下来,“你上药了吗?”
“上、上、上过了。”循齐大喘气,“哎呀,您回去休息。我累了。”
她越将人往外推,越是心虚,颜执安站在灯火暗处,深深看她一眼,再多的话也放入心口里。
她说不喜欢,她信了。
颜执安去西厢房住下。
循齐也没有吃饭的胃口,让人将饭菜撤了,自己一人躺在床上。
左相说不喜欢她。
她捂着心口,有些疼。怎么会这样呢?
循齐,她不喜欢你。
如右相所言,一旦说出来,左相就会离她而去。可左相对原山长依旧可以做朋友呢?
到她这里,连提都不能提。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难过至极,翻来覆去,心口缺失了一块。
她睡不着,翻身坐起来,推开窗户,看向西厢房,灯火已灭,人已安置了。
夜深人静,孤灯难眠。她驻足良久,等一等,等到自己掌权那日,她可以控制天下人时,一定要告诉左相。
她爱她。
等、忍耐。
循齐捂着心口,有了期盼,她便活了过来。
****
隔日天亮,两人用早膳,陈卿容被管事引了进来,一旁放着一双碗筷。
“哟,小东西,一年多不见,你又长漂亮了。”陈卿容笑呵呵地夸赞一句,上前捏捏循齐的小脸,玩笑道:“选驸马了吗?”
“您有人选吗?”循齐故意反问,拿起帕子擦擦嘴,动作优雅从容。
陈卿容顺势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饺子,闻言,思路转得很快,道:“我颜家儿郎多,陈家也不少。”
颜执安轻咳一声,说道:“母亲,您的吃相不大好看。”
陈卿容讪讪道:“哎呦,我说一说罢了。小东西,你有想法?”
循齐说:“我想娶你女儿。”
“什么?”陈卿容被饺子肉馅卡住,脸色涨得通红,颜执安急得忙给她灌水,不免剜了循齐一眼:“不许胡言乱语。”
循齐摆手让婢女们退下去。
陈卿容猛喝了两杯水才缓了过来,怪道:“你怎么还吓唬人呢,我家敢嫁,你敢娶吗?陛下打断你的腿。”
循齐沉默,静静地喝粥,不怕陛下打断腿,就怕你女儿揪断我耳朵。
她叹气,陈卿容又说:“你别吓我,我告诉你,我都看到好几户合适的人家了。”
循齐故意朝颜执安眨了下眼,后者无可奈何,随她去了。
见左相笑了,循齐才凑到陈卿容跟前,调皮一笑:“有我合适吗?”
“小东西别来搅和。”陈卿容放下筷子,擦擦嘴巴,道:“我回头将画像给你看看。”
“不用回头,现在就去拿。”循齐说完,招呼无霜近前。
陈卿容觉得不对劲,但骑虎难下,告诉无霜如何去取画像。
吩咐过后,她转头看向循齐:“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啊。”
“我哪里不对劲?”循齐不以为然,道:“您看的郎君们多大?听说最小的十八岁?”
陈卿容凝眸,循齐语出惊人:“你是给左相找夫婿,还是给她找继子?”
话音落地,颜执安笑了起来,陈卿容嗔怪道:“别笑,说正经事儿呢,人家知晓你,高兴坏了。”
“娶了百官之首,祖坟冒青烟,一家老小不仅鸡犬升天,甚至少奋斗二十年。”循齐玩笑一句。
陈卿容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了,循齐懒懒地往后依靠,斜望着她,“哎呦,夫人,我说错了吗”
“我知道,你就是来搅局的。”陈卿容拍桌,语气很是嫌弃:“都怪你,若不然她早就成亲了。”
“哎呦,怪我啊,我怎么了?她的后半辈子可以托付于我,我可以照顾她了。”循齐抬眸看她,嗤笑一句:“我比您手中的那些男人们靠谱。”
陈卿容哑口无言,不得不说,小东西说的是实话。
“既然如此,您想的问题,我都可以解决,那您还担心什么呢?”循齐再度说出来,“对不对?”
陈卿容皱眉,咬着牙齿,“我问你,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你不能……”
“不对啊,人是有七情六欲,她喜欢自然就会想着成亲。您这么逼迫她,她会乐意吗?”
循齐目光如电,神思清明,看似一副闲散的姿态,可看过去的眼神又带着锐意,让人不寒而栗。
“我有逼她吗?”陈卿容对上她的目光,心中着急,“我这是给她选择。”
“她见过的男人比您见过的男人都要多,她如果有想法,用得着您来说吗?她若喜欢,早就与原山长情投意合,需要您干着急?还有,确定她喜欢男人?”循齐挑眉。
颜执安静默一刻,耳听着话风越来越不对劲,忙呵斥道:“不许胡言。”
“小东西,你想干什么?”陈卿容怒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来掺和。”
循齐皱眉,道:“我成年了。”
“成年也是孩子。”陈卿容恨声道。
循齐道:“您找的郎君十八岁,就比我大两岁,他们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你、你、你……”陈卿容气个仰倒,她就是来胡搅蛮缠,她就是执安找来的救兵。
她拍桌,外面的无霜大步走进来,“夫人,画像取来了。”
两个护卫抬着一只木箱子进来,稳稳地放在地上。
循齐行动快,迅速打开箱子,也不挑选,随意拿出一卷画像,顺手打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颊。
“这个十八?”循齐蹙眉,将画像摊在陈卿容的面前,“这么瘦,你看眼睛,内勾着呢,真难看。年轻又怎么样,夫人啊,他哪里配得上左相?”
陈卿容仔细看着画像,没看着眼睛内勾着,她正疑惑,循齐双手一掰,直接撕了。
陈卿容:“……”
循齐伸手去翻第二副画,嘶了一声,道:“他怎么那么黑?夫人,他家是买炭的吗?长得跟炭火一个样,太丑。”
又是撕拉一声。
陈卿容没反应过来,她摊开第三副了,颜执安扫了一眼,道:“太胖。”
“哪里胖,人家这是威武。”陈卿容不答应了,这是她精挑细选的。
循齐震惊,双眼微睁,“您要威武做什么呢?这些人再威武有朝中将军们威武吗?不合格。”
她又撕碎了,丢给无霜。
在她朝木箱伸手时,陈卿容终于反应过来,扑过去,按住她的手:“你们这是选美人还是选夫婿?”
“美人!”循齐说,“您女儿貌美如花,不该选个美人吗?”
一番话又让陈卿容止步,她迟疑了下,循齐迅速翻开第四副画像。
一旁抱着碎纸的无霜咦了一声,道:“这人有些相识,他的未婚妻好像死了。”
“什么死了,那是他哥哥。”陈卿容急了,“哪里是死了,是他哥哥未婚妻得病死了,他还没定亲呢。”
循齐忽而说道:“二十多岁还不成亲,又无功名,还有什么出息,这个不要。”
她将画像递给无霜,“送去厨房烧饭。”
“小东西。”陈卿容眼睁睁地看着又少一副画像,忙道:“他是为父守孝的才耽误自己。说来也是倒霉,十八岁定亲的时候,母亲死了,守孝三年。好不容易守了母孝,父亲又死了,又得守孝。”
“母孝三年、父孝三年,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未曾想到他父亲的续弦也死了,名义上还是他的母亲,又得守母孝。”
“前后九年孝期,这不就耽误自己的。与他同岁的郎君儿子都已启蒙。”
循齐听后,目瞪口呆,颜执安却笑得抬不起头,循齐疑惑:“有这么碰巧的事情吗?”
“这个是真不错的。”陈卿容将画像抢了回来,宝贝似的卷了起来,说道:“他人不错的,就是倒霉了些。”
“那更不能要了。”循齐笃定道,“此人霉运缠身,与他成亲,左相都会沾染霉气的。”
无霜急忙附和,急忙又将画像抢了回来,“不可不可,会连累家主的。”
陈卿容犯糊涂了,被循齐这么一提醒,好像道理是对的。结实如此倒霉的人,是会沾染霉气的。
她点点头,自己去翻了一副画像,宝贝似的递到女儿跟前,“这个,探花郎。”
左相扶额,无霜说:“这是家主的门生。那年科考,会试由家主主持。不成、不成。”
“这个真的不错。”陈卿容急了。
循齐扫了一眼,道:“不如我看看?”
话音落地,三人都看向她。循齐笑眯眯地去夺过画像,道:“都道榜首状元有才,探花郎却是有才有貌,不可多得。既然这么好,我不如招为驸马?”
颜执安脸色微变,循齐笑意如花,不似作假,她刚想说,陈卿容不肯,道:“你怎么还截胡呢,这人是我颜家资助的,愿意入赘颜家,你别来掺和。”
循齐冷哼一声:“我去求陛下,他就是我的驸马。”
“别闹。”陈卿容放缓了语气,意识到不对劲,“你喜欢她?”
“喜欢。”循齐点点头。
陈卿容忍痛割爱,“那给你。”
她这副模样,逗得颜执安偷笑,循齐哪里是喜欢探花郎,不过是想来搅和罢了。
循齐将画像依旧丢给了无霜,无霜会意,悄悄丢进一堆碎纸中。
陈卿容欢欢喜喜地拿起一副副画像,乐此不疲地给女儿介绍。
“这个、这个好。”
“太瘦,贼眉鼠眼。”循齐凉飕飕地说一句。
陈卿容只能放弃。
一番介绍下来,一个都没看对眼。日入午时,她坐下来喘气,哪里不对呢?
一个都没看上!
陈卿容端起茶水抿了口,道:“颜执安,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循齐微微抿唇,也不掺和了,低头喝茶,说了一上午,口干舍燥。
她一沉默,屋内便安静下来。她悄悄抬头,发觉夫人神色冷冷的,下一刻,便是狂风暴雨。
她坐在边上,莫名觉得屋里的气氛压制至极,她轻轻喘了口气,问道:“午膳吃什么,该准备了。”
左相低眸,姿态分明松散,似乎没有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她这般姿态,终于惹恼了陈卿容。
“颜执安!”陈卿容耐着性子唤她一声。
循齐意识到情况不对,忙要说和,陈卿容呵斥一句:“你别说话!”
循齐张了张嘴,思索两息,抿唇一笑,提醒夫人:“这里是公主府,您二位若是要做什么,烦请回府。”
言罢,陈卿容起身,拂袖离开。
循齐歪头看她,勾了勾唇,与左相说道:“夫人还是太闲了,给她找些事情做即可。”
陈卿容如今没有夫婿,又只有一女,日夜担心,思虑成狂,将所有的劲都使在了左相身上。
颜执安微微挑眉,没她那么紧张,只说道:“我再住两日。”
以往上朝去官署,天黑才回府,母女二人见面也少。如今丁忧在家,日日见面,少不得为此争执。
“也可。”循齐眼前一亮,正合她心意,高兴不已,但又不敢显露出来,只得抿直了唇角,道:“安心住下,想回家,随时都方便,您放心,我不会让人来打扰您的。”
颜执安懒得与母亲争执,也听了循齐的话,给母亲找些事情来做,或许,就不会日日惦记自己的事情了。
她低眸沉思,循齐趁机看向她,唇角弯弯,显得有些孩子气,可很快,她收敛笑容,整理好自己的仪态。
“您先休息,午膳再唤您。”
颜执安出神,听她的话,眼中的忧愁掩了下去,莞尔一笑道:“你今日看中探花郎了”
“您想多了,我是给您解难罢了。”循齐摇首,“哪里就因一副画像而动心的,那感情也太不值钱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颜执安笑了笑,“你还小,选择很多。”
“左相。”循齐正色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颜执安叹气,“别乱用成语。罢了,不管你了。”
她缴械投降了。
第59章 她拐走了太后。
左相又在公主府住下。
循齐推窗便看到了西厢房,不用挪步亦不用想半天去琢磨见面的理由。
她站在窗边,一站便是半天,但不敢去西厢房看她。
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循齐将一张贵妃榻放在窗下,抬头可见西厢房,若运气好,还可以窥见左相的身影。
养了三日的伤,左相也在公主府住了三日,期间公主府闭门谢客,府里都是心腹,也无人知晓左相住在此地。
这日,下了阵秋雨,右相匆匆而至。
她来见左相,循齐顺实挤进西厢房,听到右相开口:“开战了。”
左相震惊,“为何?”
右相低头,没法言语。左相疑惑,“何以吞吞吐吐。”
“使臣、使臣……”右相讪笑,不得不说:“她拐走了羌族太后。”
颜执安:“……”
循齐忍不住笑了起来,牵扯胸口的伤,疼得一颤,不得不收敛笑容,少不得惹来左相的白眼。
“这个时辰是去干什么的?做甚不好,拐走人家太后,不打你打谁?”循齐笑得前俯后仰,捂着胸口,实在是好笑,“右相,你是不是与我说笑?”
“没说笑,目前派遣使臣去安抚,他们让我朝将太后归还。”右相叹息,“我去哪里找太后。”
“拐走太后的使臣呢?”循齐好奇。
颜执安却说,“殿下无事,不如去一趟,你是我朝公主,代表着陛下,羌人自然会给几分颜面。”
“我不去,万一他们让我留下来代替太后,如何是好。”循齐打退堂鼓,羌人蛮狠,依附我朝已久,骨子里的血腥改不了。
右相闻言,也是舒展眉眼,难得笑了起来,道:“听闻羌族太后不过花信之龄,美貌异常。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那位使臣撺掇太后,杀国主立新君,战争失败,逃回我朝,所以,羌人这才势必要找回太后。”
循齐咦了一声,“那人还挺有信心的,跑到人家土地上搞宫变,所以,朝廷的想法是?”
“陛下之意,自然是保住她。”右相笑得险些说不出话来,“这位羌族太后也回来了,但在何处,无人知晓。”
使臣也有自己的打算,万一朝廷将人交出去呢,因此,她便将人藏了起来,待日后再做定夺。
循齐问道:“这到底是一桩爱情故事,还是一桩两国朝政之变?”
“据回来的使臣说,这位国主存有二心。”右相解释,“不过如今对外,只说使臣爱慕太后,拐走了太后,羌人愤怒,逼迫我国交出使臣交出他们的太后娘娘。”
循齐笑得趴在桌子起不来,“旷古奇闻啊,拐走人家太后……”
颜执安也是忍俊不禁,趁机说道:“既然如此,循齐,你走一趟。平定羌族之危,也让你积攒功绩。”
“慢了,太子要过去。”右相说,“纪王反应很快,第一时间让太子平定此乱。”
“陛下答应了?”
“没有,太子才十一岁,太小了。殿下十六岁,倒也合适。”右相忧心忡忡,道:“就怕纪王一党反对,若是在途中动些手脚,反而得不偿失。”
循齐:“那就都别去。”
右相瞥她一眼,道:“你去最合适,至于路上的安全问题,也可规避,我来这里,就是希望你去的。”
“我去?”循齐迟疑,“我得见见那名使臣。胆子真大,竟敢鼓吹太后杀国主,国主不是太后亲儿子吗?”
“国主三十多岁了,太后不过花信之龄。”右相摇首,“使臣也回来了,在家反省呢。”
循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还真是我朝第一使臣,谁派去她羌族的。”
她问完,右相看向左相颜执安,道:“左相举荐的。”
循齐忙收敛,“这个不好笑!你让她到我府上,见一面再说。对不对,左相?”
颜执安神色自若,躺在躺椅上,悠悠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过来。即将过冬,羌族进入灾荒,此刻来攻打,多半是为了粮食。”
“正是正是。”循齐忙跟着附和,转而一想,又问道:“左相,那是你学生吗?”
颜执安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她不是我学生。”
这回,轮到右相笑了,恐防循齐误会,忙纠正她的说法,道:“这人是有些歪才的,精通各国语言,甚爱美人。羌族是男人主政,原本以为她会安分,未曾想过她拐了人家太后。如今藏着掖着,只怕是不做好事。”
循齐目瞪口呆,颜执安坐直身子,道:“无霜,让她滚过来。”
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旷古奇闻,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循齐低头闷着笑容,阴沟里翻船!
右相要离开,循齐巴巴地去送,拉着她的袖口,离开主院就问:“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
“都告诉你了呀。”右相说,“羌人不是真是想开战,打也打不过,但使臣太过猖狂,就差骑在国主的脖子上了,这口气咽不下去,但他可以忍,就是想要些粮食过冬罢了。每年冬日,他们会拿马匹来换粮食。”
“那就换呀。”循齐不以为然。
右相叹气:“使臣带走了小马驹。”
循齐:“……”赔了太后又折马。
循齐送老师出府。右相语重心长道:“我希望你可以去边境一趟,完成此事的交涉。”
“好。我考虑考虑。”循齐也敛了笑容,“老师,慢走。”
右相登车离开。
一个时辰后,一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迈进公主府,眉眼英气,一袭锦绣衣裙,负手跨进府邸。
“人在哪儿呢?”
声音洪亮,震得无霜蹙眉,道;“季大人,您还是自求多福,别这么得意。”
“我没错。”季秦摆手,道:“带我去见左相。”
无霜将人引进主院,带去西厢房。
未曾想,季秦一见左相,就跪了下来,甚至嚎啕大哭。
“左相、他们都欺负我、太欺负人了。”
主屋里的循齐提起裙摆,溜到西厢房的窗下,弯着身子偷听。
“好好说话。”屋里的颜执安扶额,“你拐人家太后做什么?”
“太后说她寂寞。”季秦回答。
循齐笑出了声音,这人真有趣,她刚笑出来,季秦就探出脑袋,“哪里的小贼偷听墙根。”
“你才是小贼,我是你师娘。”循齐脱口而出,笑得站不起来。
季秦趴在窗户上,低头看着明艳的少女,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她啧啧一声:“当真是好相貌。我和你说,我老师老了,极是无趣,你看我年轻吗?你跟着我,日日快活。”
循齐愣住了,未曾想到对方这么大咧咧地就说了出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里面的颜执安怒喝一句:“够了!”
季秦立即就老实了,但背着左相不忘与循齐抛媚眼,“你是哪家的,等我几日,我来上门提亲。”
无霜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是陛下家的。”
“哦,昭惠公主啊,真可爱,那也无妨,我连太后都敢带回来,还怕你这公主不成。”季秦朝循齐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媚态入骨,“姐姐会好好疼你的。”
循齐被撩得傻了,怔怔地看着季秦,这人还真是不要脸啊。
她立即呸了一句,道:“你长得太丑,我不要。”
“哪里丑了,来时匆匆,我忘了上妆罢了。我与你说,小殿下,姐姐我貌美如花……”
“季秦。”左相呵斥道。
季秦忙站直了身子,与循齐摆手:“你不是我师娘吗?赶紧去收了老师。”
“我不收。”循齐站直了身子,幸灾乐祸道:“我和你说,她要打你了,最后得挨手板子。”
“我是鸿胪寺卿。”季秦不在意,并挑眉与小公主说:“她管不得我,小殿下,我给你做驸马,如何?”
“我不要丑驸马,我想做你师娘。”循齐也学会了她说话的方式,夸张、有趣。
季秦咦了一声,呸她一句:“臭不要脸,我老师不要你。”
戳中循齐心口上的伤心事,她咬咬牙,吩咐无霜:“去给鸿胪寺卿准备藤条。”
季秦闻声色变,“你长得那么可爱,心肠怎地如此歹毒,我诅咒你的心上人不喜欢你,喜欢我!”
循齐翻了白眼,“我的心上人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说完,她催促无霜,“一根不够,多找几根。再准备算盘,让鸿胪寺卿跪个够!”
“你你你、蛇蝎美人。”季秦气得叉腰,“小公主,看来你也挨过藤条,跪过算盘,要不然怎么那么清楚呢。”
循齐闻声色变,看向屋内的左相:“阿娘,你不管一管吗?”
“哦,原来是小师妹啊。”季秦瞬息明白她二人之间的关系了,调侃道:“师妹爱师姐,天经地义。”
循齐冷眸,握起拳头,一拳朝对方挥舞过去,季秦侧身避开,嬉笑一句:“小师妹,再见。”
说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循齐转头看向无情,“她怎地如此猖狂?”
无情解释:“她升官比猴子爬树还快,自然猖狂。且她精通各国语言,外交这一块,游刃有余。”
循齐明白了,歪头一想,无霜回来了,她立即上前将藤条、算盘抢了过来,道:“在外候着。”
说完,她闯进屋子里。
季秦还在哭,哭得梨花带雨,但一见循齐白净小脸,忍不住向她眨了眨眼睛,立即告状,道:“左相,她刚刚说她是是师娘。”
循齐当做没听见,将算盘丢在地上,道:“慢慢跪着。”
季秦咬牙切齿,循齐又将藤条递给左相,自己搬了个凳子坐下,老气横秋道:“学生啊,你说说你是不是真拐走了人家太后。”
颜执安扶额,不去接藤条,认真地看向季秦:“羌族太后呢”
“老师,你问美人做什么,她有她的去处……”
“说人话!”颜执安不耐道。
季秦耷拉着脑袋,道:“老师,我给你跪算盘罢。”
说完,她*将算盘塞到自己膝盖下,疼得抿唇,立即瞪向循齐,道:“我诅咒你的心上人喜欢我。”
循齐悠悠道:“我喜欢你老师,你老师不喜欢你。”
“闭嘴!”颜执安呵斥一句,看向循齐,眸色冷厉,循齐这才收敛:“不说了。”
随后,颜执安问季秦:“谁让你去搅和羌族的事情。”
季秦一脸苦色,“他们给我使美人计,太后与我说她寂寞……”
循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少不得惹来左相一记眼神,她只能低头憋着笑。
“季秦,说人话。”颜执安再度嘱咐一句,“我不喜听到你这些混账话。”
循齐悄悄抬头,触及她冷厉的一面,不怒自威,威仪万千。
她悄悄一眼,被季秦看到,季秦立即打小报告:“老师,她偷看你。”
循齐:“……”你嘴怎么那么欠啊。
颜执安头疼至极,揉着自己的额头,道:“我也不想问你这是破事,如今,将羌族皇后交出去。”
“不成不成。”季秦拒绝,痛心疾首地望着老师:“我与她说好了,带她回我朝,给她安全感。老师,我不能答应您。美人那么可怜,您怎么可以那么对美人呢!”
“噗嗤……”循齐笑了出来,这位鸿胪寺卿是怎么做到句句话让人笑个半死的。
颜执安摆手,道:“滚。”
季秦爬起来就走,循齐静静地望着她,季秦十分敏锐,察觉到她视线后,笑吟吟地走过去,“小师妹、小师娘,有空来找我玩儿,我会让你十分高兴的。”
颜执安蓦然转首:“滚!”
“老师莫生气,我这就滚、这就滚。”季秦不带含糊,笑着走出西厢房。
循齐等了半晌,什么话都没有听到,一时纳闷,起身想要追过去,左相唤住她:“不必跟着去。”
“那怎么办?”循齐疑惑。
颜执安阖眸,道;“去刑部一趟就老实了。”
循齐震惊:“您舍得吗?”
颜执安看向她,道:“你觉得呢?”
“刑部最合适,我这就去找陛下。”循齐主动请缨,想起一事,道:“您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
左相沉默寡言,鸿胪寺卿油嘴滑舌,左相脑子当初进水了吗?
颜执安道:“她刚刚不过是故意遮掩罢了,她不想交出羌族太后。休要相信她的话,她可比狐狸还要狡猾,既然不愿意说,那就去刑部待着。”
循齐若有所思,见过鸿胪寺卿,她大致明白羌族太后是怎么被骗的了。
她说:“羌族太后肯定没有见过美人。”
颜执安本就头疼,听到这句话不免多看循齐一眼,循齐却说:“左相啊,您将她安排在相府住下,陈夫人肯定不会给您招婿呢。”
一物降一物,恰好合适。
颜执安想来想去,也觉得合适,便道:“等她从刑部出来再说。”
循齐喜滋滋道:“我去刑部看看。”
“你离她远点,若不然被骗,我可不帮你讨回公道。”颜执安事先嘱咐一句,又提醒她:“季秦喜欢女子。”
“我知道她喜欢你。哎呀,我入宫去看看。您先休息。”循齐觉得事情有趣,忙起身走了。
颜执安想劝她留下,话还没说,人就走了。
年轻人,性子急躁,一刻都等不得。
想起季秦,她头疼欲裂,极力思索破局之道。
****
循齐入宫不过半个时辰,刑部便将躲回家的季秦抓入刑部。
循齐摩拳擦掌,想去刑部,女帝却提醒她:“远离季秦。”
这话与左相的话一模一样,循齐不以为然,道:“她还能调戏我不成,您放心,我就去看一眼。对了,太子要去边境?”
“纪王提议的。”女帝冷笑一声,“太子鲜少出宫,养尊处优,让他出宫远赴边境,太过急功近利了。”
太子可没有在外生活的经验,鲜少出宫,与世隔绝,这就意味着他无法独立生活,这样的人去了边境,会让边境的将士们看不起。
纪王却不管不顾地举荐太子去平敌寇,急于表现。
循齐想了想,思索道:“那您就让他去。”
“小东西,事情办砸了,关系到两国邦交。”女帝一眼窥破她的心思,“朕宁愿让你去,也不会让太子去。”
循齐翻了白眼,“您这是偏袒上太子了。”
“朕是偏袒吗朕不想边境百姓受到影响。”女帝剖开心事,“太子过去,将事情办砸了,羌族开战,百姓流离失所,这是你愿意看到的事情吗?”
循齐及时悔过,“知道了,您没偏心,我去刑部一趟。”
说完,她就跑了,急不可待。
女帝疑惑,她急着去刑部干什么?
循齐出宫后,便去刑部,恰好遇见季秦被带了进来。
季秦见到小师妹,高兴坏了,急忙招手,殊不知这就是小师妹听了她老师的话偷偷干的。
两人一见面,循齐就笑了,“您来了啊,里面请。”
季秦笑不出来了,“你干的”
“一半,是你老师让我这么干的,她不爱你。”循齐没出息地笑了出来,你的诅咒没有作用。
季秦面如死灰,看着小师妹得意洋洋的模样,她气不打一出来,但她敛住脾气,认真说:“听说你还没有驸马。”
循齐拒绝她:“我不要丑驸马,你就别想了。”
季秦不肯死心,道:“我给你找美人。”
循齐:“我不要,我就想知晓羌族太后的下落。”这是左相的吩咐。
她挥挥手,领着季秦引入刑讯室,季秦不肯进去,循齐提着她的衣领拽了进来,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鞭子上。
季秦聪明,一眼窥破她的心思,忙制止她危险的行为:“小师妹、小师娘,别这么残忍。”
她握住循齐的手,妩媚一笑,指腹擦过循齐的手背,循齐惊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一瞬间,肌肤发烫。
“站好!”循齐推开她,抽下鞭子,“你老师说了,你敢调戏我,打断你的腿。”
“别闹。”季秦看着循齐清纯的小模样,不免笑了,果然是左相跟前长大的孩子,竟然什么都不懂。
她转而握住循齐的手腕,隔着衣袖,没有触碰肌肤。
“小殿下,给我一次机会。我和你说,我可厉害着呢。”
循齐不为所动,“你厉害还会被带进刑部?”
她甩了甩鞭子,招呼刑部的人:“按住她。”
季秦真的慌了,忙要开口,几人抓住她的肩膀,直接套上了铁链,双手吊了起来。
“小师妹,我们都是同门呀,亲姐妹呀。有话好好说,你长得这么可爱,让我一见钟情,你怎么舍得下手的。”
循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演戏,“我再问一句,人在哪里?”
“那是我带回来的美人,怎么可以给你呢。”季秦依旧不肯说,含情脉脉地看着循齐:“小殿下,你舍得毁了我这张脸吗?”
循齐看她一眼,唤来狱卒,鞭子丢给他:“打,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
“别,我这就说。”季秦嘴皮子十分利落,立即喊停,“我告诉你、告诉你。我和你说,你过来。”
“你说。”循齐不上当,此人狡猾如同狐狸,耍得羌族团团转,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
季秦急了,道:“你过来一点。我和你说,你娘有个白月光。”
左相有个白月光?循齐好奇心趋势,打发狱卒下去,接过鞭子,不免凑过去,“谁?”
“你娘的事情,你不知道?”季秦喘了口气,小师妹眼神清澈,一看就好欺负。她认真地说:“旁人都知道,你竟然不知。”
循齐心中有了猜疑,是原山长吗既然是白月光,自然是有情的。
她正沮丧,骗子开口:“当年,你娘险些和那人跑了。”
循齐睁大了眼睛:“哪个人?”
季秦摇首:“不清楚,听说已经死了。”
“死了?”循齐越听越糊涂,“究竟怎么回事?”
“男情女爱,家族不同意,自然就想着跑啊,最后没跑成,真是可怜。”季秦深深叹气,“你说,若是跑了,还能有你吗?”
循齐迷糊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你骗我!”哪里来的男情女爱,左相连男人的手都没有碰过。
就是骗子。
眼看着呆子动怒,季秦也急了,“我哪里骗你了,你回去问问,左相也知道这件事。”
“你说的我哪个娘?”循齐又懵了,不是左相吗?
季秦急得跺脚,道:“你有几个娘啊。”
“陛下啊。”
“你以为我说谁?”季秦想骂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循齐意识到自己被耍,抬手给她一鞭子,季秦疼得叫了起来,脱口而出:“你以为我说谁啊?左相吗?她清心寡欲,一辈子孤寡,懂什么是情爱吗?”
循齐面无表情地又赏她一鞭子,她这才闭嘴。
第60章 三十几个情人!
“说人话,我想听听究竟怎么回事。”循齐懒得与季秦折腾言语,“你是不是见色起意?”
“您是要屈打成招吗?”季秦疼得脸色发白,“我都和您说,太后说她寂寞……”
“哎呦,你怎么又动手。”季秦疼得喊了出来,“告诉你实话,我是看中了马驹。每年他们与我们换马驹,都要不少粮食,我一想,带些回来就好了,能省一年的粮食。天地良心啊,我这是为朝廷着想。殿下,您眼光锐利,请苍天辨忠奸,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循齐听着她花里花哨的话,觉得这人狡猾至极,便道:“左相属意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若不说实话,我就将你送给羌人,平息怒气。”
“别,我不就带走他们的太后嘛。”季秦唉声叹气,眼睛轻勾,笑吟吟地看着公主,“我听说还没选驸马。”
循齐掂量着鞭子,抬手又是一鞭,季秦蹦了起来,“不是说好不打了吗?你怎么又偷袭。”
“别耽误我时间。”循齐呵斥一声。
季秦这才开口:“我说、我说就是了。羌族国主是去岁刚上来的,意与北边的匈奴合作,我这不想着偷了马,让他们损失些,拖延时间,回朝让朝廷准备准备。”
总算听了些正经话,循齐甩了甩鞭子,“你觉得应该打?”
“不该打,一开战,匈奴趁机而上,我们得不偿失。”季秦难得严肃些,“先晾着,做足准备便是。”
羌族易解决,朝廷一出兵就能收拾了,关键在背后怂恿的匈奴。
所以,她才想着杀了国主,重立新的国主,兵不见血地处理这件事。
可惜,最后失败了。
循齐颔首,丢了鞭子,大步离开。
“哎、哎、你怎么走了,殿下、殿下、小师妹、小师娘,你给我解开啊,你放我回家,我都给你说了。”
季秦心里骂爹,左相怎么收了个这么个女儿,她骂道:“我好歹是你师姐,指不定也是你娘,你就这么对我吗?”
最后一句话,停在了循齐的耳朵里,循齐大步回头朝她走来。
“这就对嘛,松开、松开、小师妹、哎、小师妹,你又拿鞭子干什么……”
“我和你说,别打了、别打了……”
循齐当做没有听见,拿起鞭子,朝季秦抽去。
季秦被打傻了,疼得脸色发白,这是抽得哪门子疯?
抽了一顿鞭子后,季秦出气都没有进气声大,循齐丢了鞭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可以是你师娘,但你想做我师娘,我先打断你的腰。”
“你是不是用错词语了?不是腿吗?”季秦疼归疼,该挑毛病的时候还得挑。
循齐说:“腿断了还可以浪,腰断了,没法浪。”
“浪、何意?”季秦陡然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竟然不懂‘浪’字是何意。
循齐却没耐心解释,唤来狱卒,“丢入牢房,仔细看着,不许上药。”
季秦:“……”我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
循齐回到公主府,将季秦的话复述一遍。
颜执安阖眸凝思,“既然不能动兵,那就派人去杀了国主。”
“怎么杀?”循齐疑惑,“季秦那么狡猾都失败了,其他人会成功吗?”
“慢慢来,我去边境。”颜执安说道,“我丁忧在府上,无事可做,正好去解决这件事。”
循齐不免惊讶:“您掺和这件事干什么。”
颜执安:“闲得慌,你也去。”
“哦,我明白了,您要跟我去,对吗?”循齐旋即笑了起来,“那成,我这就去找陛下,毛遂自荐,成不?”
“那你还坐着?写奏疏去呀。”颜执安催促一句,“难怪季秦说你傻。”
提及季秦,循齐憋了一口气,道:“她想做我师娘,我就把她揍了一顿,关牢里,不给上药。”
闻言,颜执安不得不伸手揪她的耳朵,“人打坏了怎么赶路?小祖宗。”
“她说日后指不定就是我娘,我能不揍吗?”循齐声音也大,气鼓鼓地看着颜执安:“都被你惯坏了,敢大逆不道肖想你。”
颜执安恍然:“她不是调戏你吗?”
“啊,她敢,我弄死她。”循齐咬牙,刚豪气一瞬,耳朵就被揪了回去,吓得她又去掰左相的手,“别揪了,我都是公主了。”
“是吗?你今日还喊娘了。”颜执安慢悠悠松开手,躺回躺椅上,心情愉悦,道:“赶紧去写,写过让我看一看,字太丑,就接着写。”
循齐不满,“您是给季秦报仇吗?”
“错,我只是在履行做母亲的责任。”
循齐:“别,不用,我好得很。你再说,我就去找陈夫人,将探花郎的画像还给她。”
颜执安:“……”
见她沉默,循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物降一物,原来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不许笑。”颜执安忍不住呵斥一声,“规矩些。”
“我规矩呢。”循齐得意极了,“我去写、您给看看。”
她一面笑,一面捂着肚子跑开了,颜执安淡淡一眼,随后招呼无情过来。
“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去安排些。尽量别招摇。你们留一人看家即可,其余人都带上。你再去告诉我母亲,就说我出去办事,让她自己一个人玩。”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但您去哪里?”
“北上。”
“您是要躲避夫人吗”无情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出远门,分明就是躲避夫人。
颜执安心平气和,“我去处理羌族的事情,最少半年时间。”
“殿下,若是半年内发生变化,该如何是好?”无情担忧道。
尤其是主子和公主都走了,万一陛下出事,岂不是鞭长莫及。
颜执安思索,“那将太子带上?”
不可。太子不会随他走的。纪王也不会答应。她改变主意,“让纪王世子跟上,若有动静,先杀纪王世子,羌族的事情,必须要在今年内解决,至于其他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再说。”
无情便不好再说了。
隔天,颜执安将右相请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未曾想,右相不答应,“你跟着去做什么?你走了,纪王不得翻天。循齐如今处事沉稳,她去,带上季秦,也正合适。你若去了,纪王毫无顾虑。”
“此行,怕是危险。”颜执安有自己的坚持,“此行刺杀国主……”
“要不,与羌族联姻?”右相提议,“我昨夜回去后,想了许久,单枪匹马过去也不成。国主有个弟弟,身份显赫,麾下有兵马,不如选一宗室女封为公主,与之联姻。我想,便用不着我们来盯着国主了。”
如此一来,这位小王爷便是我朝在羌族的探子。
“他要粮食,我们给粮食,要助力,给助力。你觉得如何?”
颜执安道:“你去问问季秦的意思?”
“我今日去季府,她不在啊。”
“在刑部大牢。”
右相迟疑:“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去问。”颜执安也不管,“你即刻去问,她现在应该很老实。”
右相半信半疑地离开公主府,在大牢里见到了一身是伤的季秦。一见到她,季秦就哭诉,拽着她的袖口擦眼泪。
“别擦了,这是官服。”右相嫌弃极了,将自己的袖口抢了回来,“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右相,公主欺负我。”季秦委屈地擦了擦眼泪,“我说我要做她师娘,她就打我。”
右相低眸,警惕地后退一步,“你调戏左相了?”
“没有,我敢吗我老师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我还不如去撩一块木头。”季秦跪在地上擦眼泪,“她疯了似的抽我鞭子。”
右相脸色阴晴不定,陡然觉得季秦挺可怜的,撩人无数,最后遇到了循齐这么一个专情的人。
她低叹一声,道:“走吧,回家去。”
“我不回家,我要住相府。”季秦不满。
右相冷笑:“你怎么不住宫里,再不行,送你去公主府。”
一听公主府,季秦投降了,“不不不,我回家去,去养伤。”
“走,有话与你说。路上说,能走吗?”右相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季秦身上。
季秦感激涕零,擦着早就干的眼泪,感激涕零道:“右相,您对我这么好,我说不定就会喜欢您。”
“那你把披风还给我。”右相伸手,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秦欲哭无泪,一个个都欺负我。
登上马车,右相将自己的提议告诉季秦,询问她的意见。
季秦愁眉苦脸,闻声说:“你们不送郎君去和亲?”
“羌族小王爷喜欢男人?”右相被带跑偏了。
“不,他喜欢女人。”季秦故作正经地拒绝了,“谁愿意去和亲?”
右相说:“你合适。”
“不不不,我不喜欢男人。左相啊,您这个办法很合适,那位王子早就蠢蠢欲动了,不如趁着办喜事的时候杀了国主。”季秦乖觉道。
右相阖眸,不去看季秦,继续说:“既然如此,我将此计上奏于陛下,再行商议。”
循齐请旨去边境,纪王肯定反对,反过来,就会同意和亲杀人的计策。
“右相,这位公主与左相究竟是何关系?”季秦身上有伤,依旧无法遏制自己的好奇心。
右相不予回答。
“右相啊,您怎么也开始瞒着人呢,我觉得她们的关系,不正常。”
“闭嘴。”右相睁开眼睛,眸色狠厉,“你最好关注自己的嘴巴,一顿鞭子还不够吗?”
“够了。”季秦老实了。
“下车。”右相不耐道。
秋风拂面,吹得人瑟瑟发抖,季秦觉得自己倒霉死了,凄凄惨惨地下了马车。
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这些贵人,太狠毒了。
季秦惨兮兮地闷头走路,抬头一看,是左相府,对面就是公主府,心一横,去公主府找左相诉苦去了。
循齐入宫去了,府里只有休息的左相。
一见老师,季秦扑上前哭诉,左相嫌弃地看她一眼,道:“回家养伤。”
“我不,你女儿打我的,你要负责。”季秦抽泣,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我长这么大,没挨过这么狠毒的打,太狠了。”
颜执安恍若未闻,端起茶慢慢地尝了口,淡淡道:“你若不走,她回来了,再赏你一顿鞭子。”
“左相,您这是纵女行凶。”季秦大哭一声,“您以前都说您是我的底气,我走了三年,您就变心了。您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呢,老师、您还是我的老师吗”
“别哭了,我头疼,你想干什么?”颜执安最烦人哭,尤其是这种嚎啕大哭,哭起来,脑袋都疼。
闻言,季秦立即擦擦眼泪,“陛下罚我一年俸禄,我上有老下有小,您看看,我外面还有一堆红颜知己,您看看您家大业大,您得赔我些养伤钱。”
要钱。
颜执安躺在躺椅上,也不去看她,反而凝着屋顶,道:“你犯了这么大的错,罚你一年俸禄,是陛下仁善。”
“所以您不想给钱吗?”季秦膝行过去,试图去拉老师的袖口,“老师,我发现了公主的秘密,值钱吗?”
颜执安闻言,低头看她;“你想说公主喜欢我,对吗?”
“这是真的吗?”季秦奇怪,她就是随口一蒙的。
颜执安扯回自己的袖口,冷冷一笑,道:“无情,丢出去,打三十板子。”
“别、别、别,不是这个秘密。”季秦忙抱住老师的手臂,伸手驱赶进门的无情,“别进来,我和老师说笑呢,出去、出去。”
“会好好说话了吗?”颜执安推开季秦。
季秦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无奈道:“您给我养伤的钱,我立即就滚,以后看到小师妹,绝对不调戏。”
“赶紧滚,我会让人给你送过去。”颜执安是拿钱应付了事,“记住,她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季秦得到满意的答案,勤快地提起裙摆,站起来,同老师行礼,道;“老师,这位小公主美丽,小心被猪给拱了。”
说完,她迅速跑了,免得老师反悔不给钱。
被猪给拱了?颜执宁凝眸,被提醒了一句,确实,循齐好看又有能力,也不知便宜哪家猪了。
思索不过片刻,大白菜回来了,手中提着八宝食盒,里面都点心。
大白菜将点心放在左相跟前,又说:“我刚刚给对面送点心,对面说夫人不在家,不是守孝吗?还能去哪里?”
“庙里烧香去了。”颜执安熟悉她母亲的套路,寄希望于人,是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神佛了。
循齐惊讶,“烧香拜佛给你求个夫婿回来?她怎么不给你找个夫人呢?”
颜执安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她挑眉看向循齐:“陛下怎么不给你找个女驸马回来呢?”
循齐哑然,拿起点心就吃,以作遮掩。
两人各自坐下,循齐将朝上的事情大概复述一遍,谈起纪王的心思,恨不得将太子塞进功绩里。
太子还小,距离十八岁,还有七八年。
而这七八年的时间,足以让循齐做大,甚至立下功绩。
太子十八岁时,循齐二十三岁,太子明显慢了。纪王这才急不可待。
颜执安咬了点心,吞下后才开口:“纪王越急,我们越不急,让他自己去急,方才右相来过,不赞成你去边境了。想利用和亲一事,让羌人内乱。”
“又不去了?”循齐诧异,“和亲?选谁和亲?”
“等朝廷定义,不会让你去的。”颜执安确定,这回不是真的和亲,而是利用办事去杀人,万一成功,循齐等于立了战功,纪王窥见利益,怎么会让循齐参与。
循齐纳闷,“那会选谁呢?”
“且等等,不急。”颜执安端起茶水,浅饮一口,冲淡了嘴里的甜味。
循齐见状,不好久待,主动离开。她不舍,但不敢泄露,免得连最后这点亲密都不见了。
“您先休息,我回屋去了。”
“好。”颜执安抬头,与她微笑。
一笑间,冰雪消融,循齐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又消失了,双脚黏在了地上,怎么都迈不动腿。
她低头,脑海里天人交战,磨蹭了会儿,还是离开。
颜执安并没有挽留,只凝着桌上的八宝盒子,这是京城里最时兴的点心,循齐每回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吃的。
一来二去,都成了习惯。
她阖眸,枯坐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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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执安猜得不错,一旦有利益,纪王就会反对循齐参与,一来二去,吵了许久,选了一会武的宗室女,和亲羌族。
由鸿胪寺卿领着往边境而去。
季秦回来不久,又要动身,临走前来拜见老师,又是一番哭哭啼啼,哭诉自己的红颜知己多,哭诉自己的钱不够用,哭诉自己的伤还没好。
一旁的循齐剥着柑橘,剥皮后递给左相,可左相刚伸手,季秦便夺走了,“这个橘子可真甜,才上市的,可贵呢。”
循齐:“……”
反是左相,深吸一口气,“你究竟养了多少女人”
“不多不多,三十几个。”季秦不好意思地低头,“要不,老师,您给我养罢。”
颜执安:“滚!”
循齐捂着脸颊,登时笑了出来,“你是不是一天换一个呀?还多了几个,你这安排得过来吗?”
“怎么会安排不过来呢,我和你说,殿下……”
“闭嘴!”颜执安呵斥一句,“休要胡言乱语。”
循齐眼巴巴地看着季秦,“她们知道你养了三十几个呢?”
“个个都知道啊,她们都非常喜欢我,这辈子认定我了。殿下,只要有钱,她都会跟着我。”季秦沾沾自喜,“相貌这个事可遇不可求,像我这种有相貌还有钱的人,着实不多见,自然人人争抢。”
循齐托腮,想了又想,道:“你拿左相的钱,养你的情人,合适吗”
“合适、自然合适,她们是我的人,自然就是左相的学生,该喊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哪里就不合适了。”季秦极力辩驳,教训循齐:“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与左相的事情。你去找你的小情人去。”
循齐:“……”
她转头就告诉左相:“你自己都不养情人,你还给她养?我不答应。你说过,颜家的钱是我的。”
“对,鸿胪寺卿,我做不了主,你该走了。”颜执安怜爱地与她对视一眼,“起来,离开公主府。”
“老师,你不能这样啊……”季秦故作怜悯,“要不你也养情人,我如何?”
下一息,循齐提起她的襟口,直接提起来,丢到门外。
“无情,门口写着,鸿胪寺卿不得入内。”循齐气得脸黑发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季秦不恼不生恨,笑吟吟地凑到小公主面前,欣赏她美丽的脸蛋,小声说:“殿下,您为何不成亲啊?”
“你成亲了?”循齐反问。
季秦悠悠地笑了,小小生解释:“成亲是一种束缚,不成亲,我可以喜欢很多人,成亲后,我就只能喜欢一个人,你觉得哪个吃亏?”
循齐震惊,这个理由真不错。她点点头,眼眸澄澈极了,“你说得也对。”
“对吗?”季秦笑容仁爱。
循齐:“对。”
季秦朝她伸手:“拿钱来。这么好的办法,不该用钱来买吗?”
循齐心情好,懒得与她计较,将自己的钱袋子丢给她:“早些回来,孤等你。”
“等我做什么?”季秦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还算不错,小公主也算大方,还比左相好糊弄。
下回可以接着坑她。
循齐说:“等你回来做女驸马,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你说什么?”季秦浑身一颤,“女、女驸马?”
完蛋了,自己这是不是变相在调戏小公主?
季秦将钱袋子塞进回来,拔腿就跑。你个傻缺,谁要做你的驸马。
“你别跑了。”循齐还招呼一句,“你跑什么,我是认真的。”
“循齐,你在做什么?”颜执安好奇,迈步走出来,眼看着季齐跑得比兔子还快。
循齐什么事都不瞒她,直接开口:“鸿胪寺卿说不成亲可以爱很多人,成亲就只可以爱一人。我说我和她成亲,各玩各的,她就吓跑了。”
“荒谬。”颜执安动怒,看向无霜,道:“将人抓回来。”
循齐嘿嘿笑了起来,下一息,惹来左相的一记眼刀,她忙虚心改过,“她还拿走我一袋钱,说是授课费。”
颜执安看向无情:“速去,捉住打断腿,别带回来了。”
循齐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去求情,反而扯了扯左相的袖口,趁机凝着她:“左相,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颜执安不悦:“哪里对,一点都不对!”
天杀的季秦,应该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