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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方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51章新欢跟旧爱要打起来了……


    纾妍想起上一回见到便宜前夫执戒尺打人的情形,顿时心生警惕。


    老狐狸该不会是知晓她去见傅承钰,想要揍她吧?


    他要是真敢,那她就即刻同用翻脸,再也不理他了。


    谁知他放下手中的戒尺,朝她伸出手:“过来。”


    纾妍迟疑着朝他走去,刚行到他跟前,他伸手拿走她怀中的小兔子。


    纾妍想要抢回来,他已经将那只小兔子丢到窗外去。


    纾妍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兔子一蹦一跳地跑了。


    她不满:“大人干嘛丢我东西!”


    裴珩将手中的小兔子放到她怀里,道:“莫要在外头随便捡野兔子,免得咬伤自己而不知。”


    纾妍轻哼:“大人的兔子难道就不是野兔子?”


    “我这只是家养的小兔,”他漫不经心,“方才去哪儿了?”


    “出去走走。”有些心虚的纾妍觑他一眼,“裴叔叔拿戒尺做什么?”


    裴珩道:“原本想要同霓霓玩个有趣的游戏,不过现在有些累,还是下回再玩。”


    纾妍正在想何种游戏需要用到戒尺,他问:“还不高兴?”


    纾妍知晓他说的是林子一事,小声嘟哝:“我都让裴叔叔克制,万一被傅,被人瞧见不好。”


    裴珩听到“傅”字,眯了眯眼,嗓音愈发温柔:“我下回尽量克制。饿了吧,我们去用饭。”


    两人用罢饭后,习惯午睡的纾妍上床睡觉,刚躺下,偏宜前夫也随她上床。


    纾妍想到傅承钰的话。


    她虽未明确答应他,但也觉得若是日后与傅承钰和好如初,两人这样不妥,于是伸手去推他。


    他却反手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疲累至极:“别动,让我抱抱。”


    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混合着墨香的薄荷气息不断地往她鼻尖里钻。


    纾妍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开他,他竟然已经睡着。


    她转过脸看他。


    他双眼紧闭,眼下淡淡一圈乌青,显然是没能休息好的缘故。


    她想到他这样忙还特地带自己出来玩,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那么喜欢她,想来确实难以克制自己的感情。


    更何况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抱着她睡觉而已……


    她伸手在他鼻尖轻轻地弹了一下,小声骂:讨厌鬼,不许再管我。“骂完人,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睫,很快沉沉睡去。


    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睡眼恬静的小妻子瞧了片刻,在她红润的唇上轻啄一下,将她搂得更紧。


    纾妍再次醒来时已经傍晚,躺在身侧的男人早已不知所终。


    淡烟服侍她起床时,说方才宁王殿下派人过来,请他们去赴宴。


    “姑爷此刻正在厅内等着。”


    出门在外,纾妍带了两三套衣裙,好在并不是正式宴会,纾妍本就生得极美,略微装扮,已如海棠般娇艳明媚。


    一入花厅,果然瞧见便宜前夫坐在桌前。


    他换了一套平日里着的檀色杂宝纹圆领袍,肃肃烨烨,清冷绝艳,端静沉着地坐在圈椅上,修长洁白的手指握着一卷书。


    见她出来,他放在手中的书:“走吧。”


    宁王是这园子的主人,宴会就设在园子后花园里。


    纾妍还未到园子门口,远远地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炙羊肉香气,混合着各种各样的香料,令人食指大动。


    裴珩问:“喜欢?”


    纾妍一脸怀念:“我想起从前在家时我爹爹最爱在后花园炙羊肉,我姨母却讨厌炙羊肉的膻味,但她性子极温婉,即便对我爹爹有不满,也不会说出来,于是每回我总替她说爹爹几句。其实我跟我爹爹一样,也爱在花园里炙羊肉。也不知这几年我爹爹还会不会在花园里炙羊肉,我姨母总是忍着可怎么好,长此以往,心里要憋出病的。”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


    裴珩沉默片刻,道:“也许岳丈大人会让着姨母也不一定。”


    纾妍认真道:“我爹爹那个人心眼粗得跟麻绳似的,才不了解女子的心思。”


    一说起家里事,她话就格外地多。


    裴珩静静听着,时不时接一两句话,像是与寻常夫妻一般无二。


    不知不觉地两人到园子门口,空气中炙羊肉的香味更加浓郁。


    裴珩握住纾妍的手指,不等她挣脱,牵着她迈入园中。


    *


    来此狩猎的大多都是权贵子弟,一向爱热闹的宁王将人全都邀了来。


    众人一听说今日裴阁老会来,十分地激动。


    毕竟平日里想要见一面比登天还难,若是在他面前得脸,岂不是仕途有望?


    左等右等,终于瞧见裴阁老携妻子姗姗来迟。


    在场的人皆知裴阁老有一小娇妻,但基本头一回见,不曾想年纪这样小,且生得如此国色天香,一时皆怔住,甚至年纪小些的少年当场红了脸。


    直到裴阁老不悦的眸光扫来,众人醒过神来,纷纷向他行礼问安。


    裴珩牵着小妻子与端坐上首的宁王寒暄过后,在他坐下。


    其他人这才敢落座。


    身为东道主的宁王举起酒杯,宴会算是正式开始。


    自纾妍入席,傅承钰的眸光一直追着她。


    纾妍自然也察觉,几次想要抽回手,可便宜前夫却紧紧捉着不放。


    这只可恶的老狐狸!


    傅承钰起身,先是敬宁王一杯酒,又举杯看向裴珩:“我敬九叔一杯酒。”言罢,一饮而尽。


    端坐在上首的裴珩抿了一口酒。


    傅承钰又看向纾妍。


    纾妍刚举起酒杯,便宜前夫已经从她手中拿过酒杯,淡淡道:“你婶婶不善饮酒。”替纾妍吃了那杯酒。


    纾妍见傅承钰面色不大好看,难免有些心疼,但又奈何不了便宜前夫,实在气不过在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下。


    裴珩闷哼一声,一把捉住那只犯上作乱的小手。


    听到声音的宁王不经意地瞧见他二人紧握的双手,又见纾妍面颊绯红,只当他二人打情骂俏,一脸促狭:“我也敬侄媳妇一杯。”


    他身份尊贵,若是换作寻常人必定受宠若惊,裴珩却依旧以纾妍“不胜酒力“为由,替她满饮一杯。


    宁王又连着与裴珩吃了几杯酒,直到他眼角染上一抹薄红,这才作罢。


    气氛一打开,其他的人胆子也都大了些,纷纷起身向裴阁老敬酒。


    裴阁老全无传闻中的那般不近人情,来者不拒,虽然只是浅抿一口,足以让在场的人受宠若惊。


    这时,秦家小姐也举着酒杯站起来,红着脸道:“我也敬阁老一杯。”


    纾妍忍不住瞥向便宜前夫。


    如同紫薇花一般的美貌郎君神色却冷淡疏离:“我不与女子吃酒。”


    秦家小姐大抵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一时愣在那儿,眼圈都红了。


    纾妍都要替她难为情了,悄声道:“一杯酒而已……”


    李素宁不也差点纳了……


    他睨她一眼。


    纾妍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下去,在心中腹诽。


    他倒是不与女子吃酒,他只想纳回家去。


    宁王打圆场:“怀谨一向如此,不是针对秦小姐,这杯酒本王替他吃了,秦小姐不会不给面子吧。”


    有人递台阶,秦家小姐自然不会不下,抿了一口酒后,讪讪坐回去。


    天色渐渐地暗沉,园子里灯火如昼,厨师开始分解炙好的羊肉。


    纾妍尝了一口,羊肉香而不膻,比在家时吃的也不差什么。


    吃了几口羊肉,就不免想要吃几口酒解解腻。


    她趁老狐狸没注意,偷偷地吃了一杯酒。


    那酒也不知是什么酒,入口绵软,不仅解腻,口中还留有余香。


    她贪杯,又背着老狐狸多吃了两三杯,整个人飘飘然,又见对面的傅承钰频频朝自己望来,想起晌午时他向自己告白之事,也不由地朝他望去。


    他今日着飞鱼服,绚丽的颜色衬得他俊美如玉,贵气逼人。


    四目相对,那对湛然若神的漆黑眼眸里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纾妍心里一暖,突然,一只灼热滚烫的大手滑入她腿间,粗粝的指腹隔着薄薄的丝绸抚弄着她的腿心。


    她差点没当场叫出声来,惊慌失措摁住那只大手,乌瞳湿润地看向便宜前夫。


    他不知吃了多少酒,眸光潋滟,白皙的面颊染了淡淡的绯色,花瓣似的唇嫣红水润。


    傅承钰与他虽有两三分相似,生得也非常漂亮,但也无他这般摄魂夺魄。


    那个秦家小姐的魂儿都要被他勾走了,哪怕被当众拒酒那样难堪,还频频朝他望来。


    他却视若无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白玉酒杯,也不知同宁王说什么那么高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大抵注意到她的眸光,他看向她:“怎么了?”


    这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


    纾妍咬唇不语,乌瞳愈发湿润,几乎淌出泪来。


    他终于抽回手,低下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霓霓若再看他,我怕自己又要克制不住。”


    这幅场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耳鬓厮磨,恩爱非常。


    坐在对面的傅承钰尽收眼底,沉着一张脸捏碎了酒杯。


    纾妍硬生生把视线收回来。


    他这才坐直身体,继续与宁王说话。


    宴会开始没多久,一衣着华丽,容颜清丽的妙龄少女被一众婢女簇拥着行入园中。


    席间推杯换盏的人见状皆停下来,愣了一下,立刻起身向她见礼。


    正是七公主。


    她望向宁王,不满:“王兄怎都不等等我就开席?”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她要来的宁王赶紧让人给她安排坐席。


    “何必麻烦,我坐在裴将军身旁便是。”


    她看向傅承钰,柔柔一笑:“傅将军,没想到咱们那么快又见面了!”


    七公主此举,就差把“我心仪裴将军”这句话写在脸上。


    秦世子兄妹二人脸上有些不好看。


    面色亦很难堪的傅承钰下意识地看向纾妍。


    纾妍低下头去,借吃酒掩饰自己的慌乱。


    唯独七公主高高兴兴在傅承钰身旁坐下。


    宴会继续。


    纾妍完全没想到傅承钰竟然未拒绝七公主。


    她心里也一直希望傅承钰过得好,只是他晌午时还在向她表白,说是此生非她不可。


    这颠覆了她对感情的一些认知。


    明明是篝火晚宴,她一阵阵发冷,心里说不出的胀疼。


    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纾妍转过脸,老狐狸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对比明月还要亮的眼眸里映入她快要哭的脸。


    方才她还讨厌他戏弄自己,可此刻很想扑倒他怀里哭。


    他低声问:“想回去?”


    纾妍是个极其倔强的性子。


    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何无端端要回去。


    她说了不回,自顾自吃酒。


    她酒量不大好,很快便有了几分酒意。


    裴珩不许她吃,哄道:“待会儿回去后许你吃个够。”


    纾妍只好作罢。


    宴会进行到一半,秦世子站起来,道:“久闻裴将军的剑法极佳,我想请教一二。”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朝他二人投来眸光。


    大端帝国尚武,帝都的世家子弟自幼便习君子六艺,而秦国公是武将出身,秦世子的剑术在帝都一众权贵子弟中数一数二。


    至于裴将军,更是战功赫赫的罗刹将军,这场热闹谁不想看。


    就连醉意氤氲的纾妍也不禁傅承钰望去,见他盯着自己,赶紧收回视线。


    傅承钰坐着未动。


    秦世子讥讽:“裴将军该不会不敢吧?”


    若是在平时,傅承钰未必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此刻他心中憋了一肚子气,正要找人撒气,于是便站起来。


    秦世子:“裴将军,请吧。”


    宁王立刻让人撤去篝火,清理出场地,为助兴,还让乐师换了振奋人心的曲子。


    傅承钰看向秦世子:“我让你一臂。”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秦世子恼羞成怒:“谁许你让!”说着拔剑相向。


    傅承钰果真让他一臂。


    这让倍感羞辱的秦世子招式愈发地凌厉,招招致命。


    真刀真枪到底比假把式有意思,在场的人看得眼花缭乱,不住拍手叫好。


    醉意氤氲的纾妍一边观战,一边小声道:“秦世子必输。”


    别的不说,她就未见过比傅承钰剑术更好的人。


    更何况傅承钰是个会拿命搏前程之人,手中那把是他立命之本,不知喂了多少敌人的血,煞气极重。


    且秦世子还未开始就被傅承钰激怒,已然落了下乘。


    “还未上场就如此沉不住气,此乃兵家大忌。我爹爹说的。”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都在夸赞傅承钰。


    裴珩不搭理她,一杯接一杯吃酒。


    宁王却将她的话全听了去,夸赞:“侄媳妇说得句句在理,我也觉得小七能赢!”


    纾妍笑得腼腆又得意,随即又想到什么,颓然不语。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秦世子的剑被挑飞。


    傅承钰的剑则直指他的喉咙。


    一丝血线顺着他的喉结没入到雪白的衣领。


    只差一寸,傅承钰就要了他的命。


    秦世子面色煞白,双股战战。


    出乎意料地是,他却未恼怒,甚至比之先前对傅承钰的轻慢与鄙夷,还多了几分敬意,向他请教起来。


    其他人亦对傅承钰心生佩服,愈发敬重。


    与有荣焉的纾妍又夸了他几句,悄声道:“这个秦世子极输得起,这样的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宁王问:“这也是沈大将军说的?”


    纾妍点点头,应了声“是”。


    宁王觉得她实在有趣,笑道:“沈六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家学渊源!”


    醉意氤氲的纾妍闻言,弯着眼睫笑。


    她本就生得美,此刻酒意上脸,面颊绯红,眼波流转,妩媚多情。


    宁王心神有些荡漾,正欲说话,裴珩挡在小妻子跟前,冷眼盯着他。


    宁王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几分,摸摸自己的鼻子。


    此时秦世子向裴珩见了一礼,请他点评几句。


    裴珩倒也未吝啬,指点了他几句。


    他句句切中要害,秦世子听得一脸激动,向他拜了又拜,方回到位置上去。


    纾妍完全没想到他在剑术上颇有造诣,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他神色淡淡,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其他人见秦世子虽输了比赛,但在裴阁老跟前露了脸,也都跃跃欲试。


    傅承钰却朝裴珩见了一礼,道:“侄儿想要向九叔请教几招,不知九叔可允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纾妍。


    纾妍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裴珩沉默片刻,应了声“好”。


    纾妍见便宜前夫真要迎战,下意识地捉住他的衣袖。


    裴珩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怕我输了丢人?”


    她咬着唇不作声,算是默认。


    裴珩:“我裴九此生还未试过在人前丢人,若为霓霓,丢一回又何妨。”


    纾妍因他这句话,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


    第52章 第52章他当众抱她


    此刻已经入夜,璀璨的灯火照亮了在场每个人因过分激动而涨红的脸。


    能够得见裴阁老与裴将军两叔侄亲自比拼剑术,这是莫大的殊荣。


    神色极其平静的裴阁老向小妻子借来坠于乌发间的绯红发带,将宽松的袖袍紧缠于手腕之上,步伐从容地行入战场。


    早已有侍者捧着一柄剑恭敬地奉上前。


    裴阁老伸手接过那把宝剑,缓缓地抽出剑刃。


    剑一出鞘,寒光四射,锋芒毕露。


    方才与秦世子比世时轻松以对的傅承钰神色凝重,进入战斗状态。


    纾妍十二岁认识傅承钰,那三年里她时常见到傅承钰与人比拼剑术,除却与她爹爹比试外,她从未见过傅承钰有哪一回向此刻这般,全身戒备,面前站着的仿佛不是他的叔父,而是他的敌人。


    他不是在比剑,他是在殊死搏斗!


    老狐狸就算箭术再厉害,可他的战场在朝堂,论起真刀真枪未必比得上傅承钰。


    早知该拦着老狐狸!


    随着一声高亢的乐声响起,两个身量相仿的男人如同蛰伏的兽,向对方伸出利爪,手中利剑进行第一次交锋碰撞,刺耳的剑鸣与两道银色流光划破天际,迸溅出火花。


    耀眼而灿烂,却又透着凌厉的杀气。


    他们叔侄二人此刻使的根本就不是平日里大家切磋,讲究形式美感的剑术。


    那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的剑术!


    纾妍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上的两个男人,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宁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侄媳妇很担心怀谨?”


    能不担心吗?


    万一傅承钰下手没个轻重,伤了老狐狸可如何是好?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宁王笑道:“侄媳妇放心,怀谨那个人胜负欲极强,绝不允许自己输,尤其还是在侄媳妇面前。”


    纾妍被他的话勾起好奇心,扭头看向他:“何意?”


    宁王卖起了关子:“侄媳妇关心则乱,仔细看便下去便知。”


    纾妍只好定下心神观战。


    她从小被父兄带着混迹军营,对于各种格斗,剑术等比试大大小小见过数百场,就算不会,也能够看出些门道来。


    渐渐地,她果然看出不同来。


    尽管傅承钰招式凌厉,但老狐狸似乎总能知道他下一剑刺向何处,非但能够身形灵活地避开,还以更加凌厉的招式进行反杀,饶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傅承钰也也未占到任何便宜。


    她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老狐狸就算是输,想来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两个身量相仿的男人你来我往,很快过了不下百招,也未能分出胜负。


    在场的人哪里见到过如此精彩绝伦的比拼,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任何精彩的瞬间。


    一向爱热闹的纾妍却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比试。


    随着乐声越来越高昂激亢,傅承钰一剑刺向老狐狸的心口,老狐狸向后倒去,傅承钰乘胜追击,再一剑刺向老狐狸的腰腹。


    纾妍蹭地站起身来,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来。


    其他人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她以为老狐狸输了,谁知他一个转身,接下来她几乎未能瞧清楚他如何出手,傅承钰的剑刃在距离他的腹部一寸之时,他手中的长剑横于傅承钰的脖颈前。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傅承钰输了。


    他刚才故意卖了个破绽。


    裴珩收回剑,道:“这些年你进益极大,但你太过急于求胜。”


    傅承钰喉结滚了又滚,缓缓地垂下手臂,被震裂的虎口鲜血溢出,顺着银白的剑身蜿蜒成一道血线。


    傅承钰从不怕输,大不了下回再赢回来就是。


    但今夜他在心爱女子的面前,输给自己的情敌。


    输给心中那道永远都不过去的坎。


    裴珩看向自己的小妻子。


    她双手捂着嘴巴,水润乌瞳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她方才是在担心他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坏东西,算她还些良心。


    席上的纾妍在便宜前夫的注视下坐回位置。


    老狐狸居然赢了……


    宁王:“侄媳妇是不是很意外?”


    纾妍木然点头。


    确实很意外。


    宁王在一片叫好声中笑道:“小七的身世你也知道,他幼年时过得不容易,十二岁时跟在怀谨身边,跟了好几年,就连剑法也是怀谨所授。小七为人太过孤傲,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但却很听怀谨的话,两叔侄的感情极好。”


    感情极好……


    纾妍仔细回忆,他们相熟后,有一段时日,她总爱在他面前说老狐狸坏话,他从来都是静静地听着,一句也不帮腔。


    所以,如果不是她,他们今夜也绝不会比试……


    宁王还在唏嘘:“怀谨很崇敬自己的父亲,自幼便立志要做大端的大将军,剑法也是父亲所授。只可惜我那位表姐夫年纪轻轻就走了。我表姐,也就是你婆婆,不肯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以绝食逼着三个儿子立下誓言,此生都不许做武将,打那以后,怀谨从文,不过他那样的人,学什么都跟玩似的,旁人学一辈子,有时也不如他学一个月,让人又敬又妒!”


    纾妍不由地看向自己的便宜前夫。


    如星辰一般耀眼的俊美男人已经行到她跟前,那对漆黑如墨的眼眸似望到她心里。


    “可有丢霓霓的脸?”


    他丢什么脸呢?


    他出尽了风头。


    对面那位秦姑娘还在盯着他瞧呢。


    枉她还在担心他会输……


    而真正输的人……


    纾妍看向傅承钰。


    他薄唇紧抿,眼神沉静如水。


    可纾妍了解他。


    他很难过。


    她看向他还在滴血的手,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这时七公主拎着曳地的裙裾跑到他面前,一把捉住他的手,眼睛都红了:“裴将军无事吧?”


    纾妍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低下头去。


    今夜她终于明白,她与傅承钰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裴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回去?”


    纾妍点点头,向前一步,好似一脚踩在棉花上。


    裴珩眼疾手快,长臂一挥将她圈进怀里,大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低骂了一句“傻瓜”。


    眼眶泛酸的纾妍在心里骂他:你才是傻瓜!


    裴珩微微弯腰,当众将醉醺醺的小妻子打横抱起,向宁王告退。


    纾妍没想到他竟然当众抱自己,羞得不知所措,想要下来,他已经抱着她大步向园外行去。


    傅承钰目送他二人消失在园中,冷着脸抽回自己的手。


    头一回被人拒绝的金枝玉叶一时愣住。


    宁王见自己的妹妹一点儿也不矜持,蹙眉:“你今夜怎会来这儿?”


    七公主回过神:“不是皇兄邀我来此赴宴?”


    宁王惊讶:“我几时邀你?”


    七公主:“他说是你这园子里的人,还说今夜你今夜邀了裴将军来。”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傅承钰。


    傅承钰几乎瞬间明白。


    是他的好九叔安排了这一切。


    他特地让她瞧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


    宁王只当七公主打着自己的名义故意来瞧傅承钰,“夜深了,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待的地儿?还不快回去歇着!”


    七公主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傅承钰,起身告辞。


    秦姑娘也起身告辞。


    席上全是男子。


    一向好风流的宁王击掌,很快便有舞姬入园伴酒。


    佳人在怀,宁王终于有了些许宴会的感觉。


    傅承钰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一味吃酒。


    宁王想起方才之事,“啧啧”两声:“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方才那个肉麻至极的男人是你九叔。不过你婶婶那个人也够可怜的,当年你不在帝都,不晓得那些事。”


    傅承钰手指一顿:“何事?”


    宁王殿下叹了一口气:“当年沈大将军落难时,你婶婶四处去求人,一个还未及笈的姑娘家,孤立无援,连个住处都无,听说还在寺庙里住过一些日子。有一回我打大理寺门前路过,瞧见她跪在大理寺卿跟前,苦苦哀求大理寺卿重审此案。可那案子是先帝敲定的,说沈大将军通敌叛国,这不扯淡嘛,若是沈大将军都通敌卖国,那大端怕是早就被易主。就连你九叔据理力争,也只能勉强保住沈家一家子的性命,只判了流放之刑,她去求大理寺卿有什么用呢……”


    宁王自顾自说着话,浑然没有察觉傅承钰面色大变。


    他嗓音沙哑:“殿下是说,她并非一入帝都就嫁给九叔?”


    “当然不是,”宁王见他神情有异,但也未多想,“她来帝都时,你九叔在外地巡视,都还不曾见过她。彼时定远侯家最宠爱的孙子贪图她的美貌,还拿话哄她,说是可帮她向先帝求情。许是走投无路,她听信那小子的话,差点被哄去做了外室。我跟你九叔赶去时,那小子正喜滋滋地哄着她拜堂呢。那一次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九叔那般生气,若不是我拦着,你九叔当场就把那小子给废了。不过为了你婶婶的清誉,此事只有我同皇兄知晓。”


    “此事过去没两日,你九叔向天子请求赐婚,说与你婶婶打小就定了娃娃亲。明眼人一听就知是瞎话,你九叔年长你婶婶许多,怎可能定下这桩娃娃亲。且皇兄有意将六皇妹许给你九叔,六皇妹又早就倾心你九叔,为这事闹得天翻地覆。不过皇兄最终同意赐婚。”


    傅承钰不由地攥紧酒杯,眼眶发热。


    这些事她从未与他提过。


    他赶回帝都时,她已经准备要与九叔成婚。


    他想要带她走,她是怎么同他说的。


    “傅承钰,我喜欢的人本就是他,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你生得与他有两三分相似罢了。”


    “傅承钰,只有他能给我想要的一切。”


    “傅承钰,我求你了,你若真为我好,就当从未认识我!”


    “你九叔那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一旦计较起来要人老命。婚后没两日,他揪出定远侯家里那小子强抢民女,并且弄死好几个女子的证据,亲自坐镇大理寺,判其流放之刑。定远侯在皇痛哭流涕地求情,哭得皇兄都心软了,想要你九叔网开一面,但你九叔咬死不放,还因此事与定远侯结仇,至今不睦。”


    “因赐婚之事,六皇妹对你婶婶一直都怀有敌意,有一回皇嫂生辰,你婶婶去赴宴,我刚好也在,亲眼瞧见六皇妹趁人不备,将她推入荷花池。你九叔闻讯赶来时,她一脸歉意地对你九叔说,她是自己不小心跌入水中,性情极其地温婉柔顺。不过打那以后,她再也未入宫赴宴。如今得了离魂症,倒向是变了个人似的,怪可爱的……”


    不,她从前便是如此。


    如骄阳,似烈火,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最耀眼的存在。


    是所有人甘愿捧在掌心里的明珠。


    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冲出胸腔,犹如火烧的傅承钰站起身来,“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园子。


    宁王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随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想来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有这爱不能,求不得之苦。


    身旁美艳多情的舞姬依附过来,柔柔地唤了一声“殿下”。


    宁王将她搂在怀中,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姬眼波流转:“奴唤诗诗。”


    “诗诗,真是好名字……”


    醉意氤氲的宁王抚摸着她雪白柔软的面颊轻声呢喃。


    *


    裴珩倒了一杯水喂到小妻子嘴边。


    连吃了两杯水,她终于清醒些,抱膝坐在榻上,神情有些萎靡。


    裴珩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小七并没错,只是霓霓不了解男人罢了。”


    第53章 第53章趴好!


    纾妍闻言,抬起湿漉漉的眼睫。


    便宜前夫抿了一口酒,“就算他无意于公主,他这一世也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娶你。”


    纾妍不明白:“为何?”


    “因为裴氏一族不允许,礼教不允许,天子亦不会重用背信弃义之徒。除非,他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从此以后隐姓埋名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


    裴珩神色淡然地与她分析利弊:“小七幼年时因出身问题,过得非常不好,所以比任何人更加渴望权利。霓霓,你认识他几年,理应知晓,他野心勃勃,绝不甘于那样活着。”


    “且他有能力,有野心,是族中最有前途的子弟。我身为一宗之长,也会尽可能地让他站得更高,只有如此,裴氏一族才会屹立不倒。霓霓,这就是男人的世界。”


    他从前总是拿她当孩子哄,还是头一回与她说这样的话。


    纾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打从她认识傅承钰初始,她心里就明白傅承钰野心勃勃,她甚至一度为他的野心着迷。


    大丈夫生于世,自当建功立业,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后来真瞧见他因军功拼命而受伤,她又心疼,觉得做不做英雄也不是那么要紧。


    她哽咽:“大人是想要告诉我,一个男人绝不会为一个女子爱到不顾生死,抛下一切?还是想说,他其实一直在骗我?”


    裴珩不语,算是两者皆默认。


    纾妍垂睫,一滴泪砸落在他檀色杂宝纹衣袍上。


    紧接着,泪水如同下雨一般,一滴又一滴砸落,洇出一个如同指甲大小的水渍。


    她泪眼模糊地盯着那一片被泪水浸透的锦缎,仿佛看见雨水砸落在青州城内的青石板地上,砸出大大小小的铜钱。


    微雨中,清幽雅致的小酒馆前,身着玄衣的美貌少年一边剥着栗子,一边默默地等她。


    只要她不来,他就一直等下去,等到她出现为止。


    “能够这样等妍儿,我感到很幸福。”


    “妍儿,等我回来娶你。”


    “……”


    她只是太信任傅承钰,从未想过那个曾立誓要给她做一辈子跟班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哄骗她。


    也许,她不见的这三年里,失去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


    尽管她心中已经认定他说的全都是事实,仍是忍不住为傅承钰辩解:“七公主非要坐在他身旁,那他能有什么办法?大人自己做不到,就认为旁人也是如此!”


    裴珩不置可否。


    纾妍不满他这幅永远洞若观火的模样。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指不定她晌午去见傅承钰,他亦是心知肚明。


    可他什么不说,让她听信傅承钰的甜言蜜语,由着她在那儿左右为难。


    这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人,什么都能算计,什么都在预料之内。


    他口中的喜欢,又有几分真呢?


    “若今日七公主要的裴叔叔,裴叔叔也会为了裴氏一族的前程尚公主?”


    会不会为了权势地位将她给休了?


    尽管他们已经协议和离,但感情失和与被休完全是两回事。


    他抚摸着她湿润的脸颊,“我若是连选择妻子的自由都无,那这个宗长与首辅做得还有何意趣?”


    看吧看吧,他又来了!


    狂妄至极!


    可纾妍偏偏找不出话反驳。


    宁王在他跟前都像是矮了三分,更别提今日来的那些全都是权贵世家子弟,可哪一个不对他毕恭毕敬。


    尤其在他赢了傅承钰之后,那些人就差把“敬仰”二字写在脸上。


    “更何况,作为男人,我绝不会将我的妻子让给任何人!”


    丝毫不掩饰妒意的男人语气中流露出极强占有欲,“今夜是最后一回,过了今夜,霓霓若再惦记他,看我怎么收拾霓霓!”


    纾妍的脸倏地红了,辩解:“是前妻!”说完,又补充:“我爱惦记谁就惦记,大人管不着!”


    他不与她争辩,洁白的指骨抹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今夜,我陪霓霓一醉方休,可好?”


    纾妍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怪不得人心情不好时就会吃酒,几杯酒下肚,有些飘飘然的纾妍将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


    只是长夜漫漫,光吃酒又有什么意趣。


    她不知怎的摸出那把戒尺来,醉意氤氲:“裴叔叔不是说要与我玩游戏?”


    裴珩抿了一口酒:“霓霓想要玩什么游戏?”


    纾妍:“那我们来玩叶子牌。”


    既是游戏,总要有些彩头才有意思。


    纾妍:“输了如何算,赢了又如何算?”


    裴珩:“霓霓若是输一张牌,就让我拿戒尺打一下,我若是输了——”说到这儿,他睨她一眼,眼眸流转,“任由霓霓处置。”


    任凭处置……


    纾妍打量着眼前倚坐窗台,如朗月入怀的俊美男人,想象着自己的脚踩在他肩膀,拿戒尺鞭打他的情形,咽了一口口水,“我怎样都可?”


    他颔首:“怎样都可。”


    纾妍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上回她生病时,他陪她玩过,他根本就不会玩,每一回都输。


    这回她非好好收拾他!


    裴珩让人拿了叶子牌来。


    叶子牌一共有八十张,一般都是三个人玩,两个人玩自然分牌更多。


    分好牌后,纾妍看着自己的牌面,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乌黑湿润的眼眸弯成月牙:“裴叔叔放心,我待会儿一定下手轻一些。”


    裴珩神色淡然地抽出一张牌放在紫檀木几案上。


    两人一边吃酒一边玩牌,一刻钟后,纾妍看着手中还未来得及打出去的十九张牌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


    他上回在寺庙,明明一直在输!


    一定是这把手气不好!


    于是先欠着,继续下一把。


    第二把她输了二十五张。


    第三把她只出了一张牌。


    接连输了三把,纾妍终于意识到,不是手气的问题,是她跟本玩不过老狐狸!


    裴珩抿了一口酒,心情很是愉悦,“霓霓一共输了八十三张牌,霓霓放心,我下手一定会轻些。啊,忘记告诉霓霓,我七岁后,就再不玩这样幼稚的游戏。上一回在寺庙,是为哄霓霓高兴。”


    纾妍:“……”


    这个大骗子!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示意她趴在自己腿上。


    他竟然要打她屁股。


    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


    纾妍不动。


    “愿赌服输,“他拿起那把戒尺,轻轻地叩击着掌心:”沈六小姐,该不会玩不起吧?”


    “谁玩不起了!”


    纾妍素日里就经不得激,更何况还是吃了那么酒。


    她醉得厉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趴在他腿上,又像是怕疼的,咬着自己嫩白的手指。


    怯怯地,惹人怜爱,又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裴珩举起手中的戒尺,顺着她雪白纤细的颈,一路滑到她的腰线,轻轻挑开覆盖在上头的绯红衣裙。


    她的腰极细窄,再往下却生得饱满丰腴,被极轻薄的丝绸勾勒出蜜桃一般的形状。


    他曾经在床衹间爱不释手地抚弄过,自然知晓那有柔软细腻。


    他恨不得一把掐住她的细腰,让她跪在榻上……


    浑身燥热的男人松了松领口,喉结滚了又滚,拿戒尺在饱满丰腴的地方击打一下。


    下手不轻不重,一向娇气的女子微微颤粟,跟只小猫似的哼唧一声,犹如猫爪子在他心口挠了一下,又痒又麻。


    她小声求饶:“裴叔叔,别,别打了,好疼……”


    只打了一下就受不住,还敢随意定下这样的彩头!


    一吃醉酒,就格外放浪形骸的男人眸色暗了几许,大手掐住那节不老实的细腰,嗓音愈发喑哑,“下回还敢不敢同人随便赌?”


    她声音轻颤:“再也不赌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有人闯入。


    她抬起头来,眼眸湿润地望向窗外。


    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坐在怀中,粗粝的指腹按压着她的唇:“霓霓主动亲我一下,我便不打了。”


    她想起被打时的羞意,犹豫片刻:“亲哪儿都可?”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哪儿都行。”


    亲一下抵八十二下,值。


    纾妍嘟着嘴巴去亲他的脸颊。


    谁知他突然转过脸来,花瓣似的唇瓣贴着她的唇瓣,鼻尖对着鼻尖。


    她想要后退,他大手捧着她的后脑勺,含着她的唇瓣细细舔吻,过分纤长的眼睫轻轻地扫过她的脸颊。


    人前稳重自持的男人呼吸愈发紊乱,纾妍的心也不可抑制地急促跳动起来。


    他吃够了她的唇瓣,湿热的舌尖探入她口中,勾缠着她的舌尖。


    两人今夜都吃了许多酒,酒意在口中蔓延开来,催发早已滋生的情谷欠。


    有脚步声渐近。


    裴珩余光瞥见一抹颀长的红色身影闯入院中,空出一只手将窗户开到最大。


    十五刚过,圆月如初,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榻上正在拥吻的二人。


    甚至男人的舌头如何激烈地勾着女子的舌都瞧得清清楚楚。


    伫立在园中的傅承钰亲眼目睹两人亲热,心如刀绞,目眦欲裂。


    他故意做给他瞧。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竞争。


    换做是他,亦会如此。


    自古以来,男人为争地盘,争权利,争夺女人,本就无所不用其极。


    他只是没想到,他的九叔会同他爱上同一个女子!


    傅承钰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不过战争才开始,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那抹红色身影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


    裴珩阖上眼睫,专心致志地吻着怀中的小妻子。


    这个吻持续一刻钟的时间,他松开她的唇时,她趴在他胸前,小口小口喘着气儿。


    裴珩以为自己早就过了染指风月的年纪,年少时来不及追逐的月光,却在今夜轻飘飘地落在他心尖上。


    他伸出手抚摸着她滚烫的面颊,嗓音沙哑:“想不想去后头赏月?”


    她迷朦着湿漉漉的眼,像是还在分辨这句话是何意,他已经一把抱起她,大步朝后头的汤泉走去。


    泉水叮咚,热意缭绕。


    墙角的玫瑰在暗夜里静静绽放,香气弥漫着整间院落。


    直到入温热氤氲的池水没过胸口,有些昏昏欲睡的女子缓缓地睁开眼睛。


    轻衣薄衫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洁白的指骨抚弄着她的下巴,嗓音低沉悦耳:“今日比试时,希望我赢,还是输,嗯?”


    受到蛊惑的女子诚实回答:“不希望裴叔叔输得太难看。”


    “坏东西……”


    他低下头**着她的唇。


    纾妍醉得厉害,只觉得那柔软的唇像是吻在她心里。


    她本能地伸出舌尖也想要舔一舔他的唇,可才触及他的唇,他微微偏过脸去,不肯给她亲。


    纾妍乌瞳里流露出迷茫之色,眼睫轻轻颤动,水珠坠落池中。


    热气氤氲了他洁白似玉的脸,唯独那对过分漆黑的眼眸似有月光碎在里头。


    水光潋滟,摄人心魂。


    醉意昏沉的纾妍一时瞧痴了眼。


    老狐狸怎生得这样好……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抚摸那张湿漉漉的俊美,“裴叔叔这张脸,真好看,借我摸一摸……”说着,柔若无骨的身子往池水里滑去。


    他一把将她捞坐在怀中,大手握住她的手,微微眯眼,声音里透着几分危险:“霓霓喜欢这张脸?”


    “这世上,有谁不喜欢生得漂亮的人?”纾妍实在醉得厉害,倦倦地趴在他怀里,眸光迷离,“那个秦姑娘,不也喜欢大人的脸……”


    他轻吻她的唇,“那么霓霓是喜欢我这张脸,还是喜欢小七?”


    纾妍呢喃了一句。


    然而下一刻,她被迫趴在大理石铺就的石沿上。


    他大手掐着她的腰,在她耳边粗喘一声:“趴好!”


    第54章 第54章酒后前夫逼问她喜欢谁


    纾妍这一夜睡得都不太安慰。


    她一会儿梦见傅承钰浑身是血地在小酒馆门前徘徊,一会儿又梦见手持油纸伞的老狐狸站在雨中朝她伸出手,说要带她回家。


    最后她梦见自己跌入热气氤氲的汤池,老狐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她圈在怀中吻她。


    她想要逃,最终却被老狐狸抵在池岩。


    他掐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一遍遍逼问:“霓霓喜欢谁?”


    傅承钰。


    她该喜欢傅承钰。


    纾妍哭泣着回答他的问题。


    “不,霓霓该喜欢我……”


    他大力地征伐,肆意掠夺。


    骤然,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如潮水般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纾妍蓦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绣了并蒂莲花的青纱帐。


    竟是一场春梦……


    感到很羞耻的纾妍平息着自己的心跳。


    宿醉醒来的不适瞬间席卷全身,她有些口渴,唤了两声,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撩开青帐,轻衣薄衫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也不知外头是什么时辰,内室内暗沉沉一片,他面色有些晦暗不明,唯有一对眸子灿若寒星。


    纾妍不自觉地蜷缩着腿,随即发现衾被下的身子竟然未着寸缕。


    一瞬间,昨夜的记忆片段式的在脑海里闪现。


    傅承钰与老狐狸比剑,老狐狸抱着她回来,他们一起玩叶子牌,她输了,被他摁在腿上打屁股……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老狐狸抱她去汤泉赏月。


    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昨夜对她做了什么!


    纾妍想起上回同他做过那种事后,腰几乎都要折了,全身又酸又痛,那儿火辣辣。


    这回倒没什么感觉,只有臀部有些疼。


    是戒尺打的?


    裴珩这时在床边坐下,将手中的杯子送到小妻子唇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她怯怯看他一眼,乌瞳里笼罩一层水雾,眼睫颤如蝶翼,像是受了惊吓。


    满她头乌黑浓密的青丝垂落肩上,大红的衾被半遮半掩地捂在胸前,雪白春光若隐若现,两条细白的小腿无处可藏,圆润的脚趾蜷缩着。


    帐内弥漫着她身上特有的甜香,昨夜,这香气藏在他怀中。


    天将亮未亮时,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梦,夹着他的腰,跟只小猫似的哼唧,叫得他恨不能……


    这只水做的娇娃娃!


    他喉结滚了一滚,收回视线,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嗓音喑哑:“身子可好些?”


    “我,我好得很!”


    纾妍借着吃水掩饰自己的惊慌,“大人起这么早?”


    他应是刚晨练结束,微微敞开的领口有些晶亮的水渍。


    晨练怎么都得半个时辰,都起那么早,他们昨夜应该什么也没做吧。


    可他一向都起得早……


    她偷偷觑他一眼,“我身上的衣裳?”


    一定是淡烟她们换的!


    “昨夜泡在池子里湿了,我替霓霓脱了。”他说得极淡然。


    纾妍:“……”


    他问:“霓霓早上也不知做了什么梦,抱着我哭得很要紧。”


    纾妍想起那个令人羞耻的春梦,立刻反驳:“我做的是噩梦!”


    “是吗?”他又送了一杯水到她唇边,可是霓霓怎在梦中唤我的名字?还说——“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说什么?”


    纾妍心跳加速。


    又见他盯着自己,垂下眼睫,“梦里的话怎能当真呢!


    他不置可否,“时辰尚早,若是累,再睡儿,我先去沐浴。”


    纾妍应了声“好”,背对着他躺回被窝里,直到他出了房门,她才拉下衾被,露出一张绯红的面颊。


    淡烟与轻云进来服侍时,就见自家小姐在床上滚来滚去。


    两人还以为她身子不适,赶紧把醒酒汤送到她嘴边。


    纾妍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及昨夜之事。


    淡烟红了脸:“姑爷抱着小姐在后院汤池赏月,我隐约听见姑爷逼问小姐究竟喜欢谁,是否拿他当七公子的替身,小姐一开始说七公子,后来,小姐又哭着说喜欢姑爷,还求姑爷莫要打了。


    一直快到子时,姑爷抱着小姐回房,我原本想要进去服侍,被姑爷赶了出来。”


    老狐狸竟然打自己!


    纾妍赶紧让她瞧一瞧。


    淡烟忙掀开衾被,只见自家小姐雪白丰腴的臀部全是巴掌印。


    可见打得有多用力。


    怪不得小姐昨夜哭成那般……


    姑爷一向冷静自持,每回吃醉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纾妍羞得无地自容。


    这不要脸的老狐狸,平日里就坏,吃醉酒就更坏!


    *


    纾妍穿戴整齐后,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她一入花厅,就瞧见便宜前夫坐在桌前吃茶。


    他今日着了一套极素雅的道袍,眉目若雪,衣冠楚楚,与昨夜吃醉酒时放浪形骸的模样判若两人。


    似乎,他每回醉酒过后,都格外地忘形。


    一想到他昨夜竟然打她那儿,还逼问她是不是喜欢他,面颊一阵阵滚烫,一时踌躇不前。


    不过,老狐狸怎会觉得她拿他当替身?


    他们昨夜究竟有无……


    有所察觉的男人看向自己的小妻子,见她雪白的面颊绯红一片,喉结滚了一滚,道:“过来。”


    纾妍磨蹭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神色自若地与她说起外头的天气,“今日下雨,怕是不能出去玩。”


    纾妍闷闷道:“待在屋里也一样。”


    他“嗯”了一声,让人摆早饭。


    纾妍没想到他起那么早竟然都还未用早饭,忍不住瞧他一眼。


    他也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她立刻收回视线。


    早饭刚摆好,有婢女入内:裴将军求见。


    纾妍没想到傅承钰竟然来了,起身想要离开,却被便宜前夫一把捉住手腕。


    他道:“霓霓以后打算这样躲着他?”


    纾妍小声嘟哝:“等我与大人和离时自然不用躲。”


    掐指一算,还有二十多日他们就要和离。


    他将她拉坐在怀中,捉住她的手指,轻吻着她的指尖,“我绝不会同霓霓和离。”


    纾妍的手指痒得厉害,抽了几次未能抽回来,脱口而出:“那不如裴叔叔同我回青州去,给我做跟班。”


    说完,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这是在胡说些什么!


    裴珩抬起眼眸,眼底渐渐地漾出一抹笑意。


    他笑什么?


    谁准他笑了!


    纾妍羞恼不已,自他怀里起身,在一旁坐下。


    裴珩道:“叫他进来。”


    片刻的功夫,傅承钰入内,向他行礼问安。


    裴珩神色淡淡:“有事?”


    傅承钰的眸光落在纾妍身上片刻,收回视线:“想来九叔这儿蹭一顿早饭。”


    裴珩示意他坐。


    傅承钰在纾妍对面坐下。


    即刻有婢女添了一双碗筷。


    三个人如同寻常家人一般用早饭。


    两叔侄神色如常地说着昨日宴会上来的那些权贵世家子弟的背景关系,唯有纾妍连头都不敢抬,默默吃着碗里的燕窝粥。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扯到秦国公有意与傅承钰联姻一事上。


    傅承钰淡然:“侄儿对秦家小姐一点儿兴趣也无。侄儿此生只会同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否则宁愿终身不娶。”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纾妍。


    纾妍被呛了一下。


    傅承钰立刻拿了帕子递过去,却被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不着痕迹地挡开。


    他的手僵在原地。


    裴珩温柔体贴地替自己的小妻子擦拭着嘴角,“可噎着?”


    纾妍将傅承钰落寞的神情尽收眼底,说了句“你们慢用”后,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


    两叔侄望着几乎落荒而逃的女子,撕下了那层和睦的面具。


    傅承钰道:“她当初嫁给九叔是被逼无奈,这些年对九叔也不过是感激之情,请九叔放她离开。”


    裴珩把玩着似乎还残留着妻子体温的帕子,慢条斯理:“昨夜之事你也看到,你确定只是感激?”


    傅承钰面色骤变,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裴珩掀开眼皮子淡淡看他一眼:“小七,别再自欺欺人,当年你有机会回去寻她,但你不甘心,势必要为你母亲挣出一席之地。而今你回来,仍是为你的不甘心,若不然也不会选在我与她听戏时,故意让人送贺礼,又明知我会发现你的行踪,还特地在寺庙约她私会,与她在天香楼那样的地方见面。”


    傅承钰的心思被捅破,面色愈发地难堪。


    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被她当作替身玩弄三年,不甘心她毫不犹豫地嫁给他的九叔,还试图将他们之间抹得一干二净。


    他恨她。


    这三年来多少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他都是靠着对她的恨意活下来。


    所以他哄骗她,甚至想要毁掉她。


    可直到昨夜才发现,也许当初的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后悔了。


    他如今只想要真心将她找回来。


    裴珩道:“有些话我不同她说,是怕她伤心,并非为你。但一个男人要拿女子来解恨,着实没出息!”


    傅承钰的眼尾洇出一道薄红,恨恨道:“那是因为九叔根本不曾真心爱过一个女子,更加未试过求不得,恨无能!如果九叔与她真心相爱,却又被她无情抛弃,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他人,九叔未必会比我现在好多少!”


    裴珩不置可否:“总之,不许再哄骗她,否则别怪我不念叔侄之情!”


    傅承钰道:“九叔不也在哄她吗?九叔做的,与我做的有何不同!”


    傅承钰离开后,裴珩在窗前伫立良久。


    书墨匆匆入内,低声道:“方才底下的人来报,一大早就已经将表姑娘送出府去。”


    裴珩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通知下去,半个时辰后回城。”


    *


    下雨了。


    细密如丝,笼罩着草木郁郁葱葱的园子。


    纾妍正临窗观雨,有人从背后拥她入怀。


    她惊了一下,回过头来,是便宜前夫。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他可说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政事罢了。”他抬手将她额前的情丝绾到耳后,“霓霓以为他要说什么?”


    纾妍不知。


    只是一想到傅承钰方才故意说给她听的话就心乱如麻。


    她现在都有些分不清他说的话究竟真假。


    裴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微眯起眼睛,“再想他,我就咬霓霓。”


    纾妍没想到他这样霸道,脸一红:“我爱想谁想谁!”


    话音刚落,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纾妍:“……”


    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


    他道:“霓霓若是真为他好,下回见着就该劝一劝他早日娶亲,莫要执迷不悟,到最后得不偿失。”


    纾妍不作声。


    她当然希望傅承钰能够过得好。


    可万一他也是哄她呢?


    眼前的这个男人满腹心机,昨夜她吃醉酒才上了他的当,听信他的话。


    如今她清醒过来,又觉得傅承钰不是那种人。


    若是傅承钰一心想着她,她反过来劝傅承钰成婚,那傅承钰心里该有多难过。


    思及此,她道:“裴叔叔又不是他,又怎知他心底的想法!裴叔叔自己不会那般爱重一个女子,也不见得旁人不会!”


    说完,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不知怎的地想起昨夜之事。


    她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最终忍不住问:“昨夜,昨夜,我们?”


    他道:“做了。”


    纾妍闻言,雪白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


    她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都说让大人克制,大人怎就不听!”


    他上前一步,将她圈在窗台之间,眸光炽热:“晚了。”


    话音刚落,窗外轰隆一声响,大雨倾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如雷鸣。


    *


    大雨连绵一整日,原本说好的回城计划推到翌日晌午。


    路上,还在生闷气的纾妍一句话也不肯同便宜前夫说。


    裴珩强行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她气鼓鼓的白嫩小脸,“还恼?”


    她嘟着嘴不说话。


    裴珩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有趣的女子,明明很不想信他的话,可偏偏又信他。


    他又笑!


    纾妍瞪他。


    裴珩敛了笑,哄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她态度终于软和些。


    裴珩道:“我入宫一趟,霓霓在此稍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带霓霓去天香楼用晚饭可好?”


    一听说出去吃好吃的,纾妍瞧他顺眼许多,“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裴珩摸摸她的头,弯腰下车。


    纾妍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看书。


    正看得入神,一宫女向她行礼问安,说是裴阁老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为避免她等着急,请她入宫等。


    舒妍从前也随着爹爹与姨母出入过皇宫几回,有时天子同她爹爹谈得高兴,确实会留得久一些。


    纾妍也没多想,随着那宫女入了宫。


    大约行了一刻钟的功夫,那宫女在一荷花池的水榭处停下,对着水榭恭敬行了一礼,道:“回六公主与七公主的话,裴夫人已经带到。”


    纾妍这才瞧见水榭里坐着的两名衣着华丽的女子。


    其中一名黄色衣裙,容颜娇丽的少女正是昨日宴会上见过的七公主。


    而另外一名身着紫色衣裙,年长七公主三四岁,美得有些盛气凌人的女子则脸生得很。


    想来就是六公主。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四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着她瞧。尤其是那位六公主,看她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怨毒。


    察觉不对的纾妍想要离开,六公主冷冷叫住她,“本宫允许你走了?”


    纾妍只好停下脚步,向她二人行礼问安。


    六公主行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她片刻,眼眸里闪过一抹妒色。


    当初要不是她横插一脚,她早就是“裴夫人”。


    一想到这一点儿,她就恨得牙痒痒。


    若是她安分守己老实呆在家中也就罢了,还到处招摇!


    六公主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冷笑一声:“想不到你如今居然还有心情同他去狩猎,怎么,沈大将军还未死在岭南?”


    纾妍最爱重的便是自己的父亲,闻言顿时气血上涌,一把拍掉她的手。


    六公主显然没想到从前柔顺怯弱的女子竟然敢对自己动手,愣了一下,勃然大怒:“放肆,你竟然敢对本宫无礼!”


    “我管你是谁!”


    纾妍憋红了眼。


    她竟然敢诅咒她的父亲,若是此刻有鞭子,她定要抽她一顿!


    “都愣着干嘛!”


    六公主气得浑身发颤,“把她推入荷花池去!”


    *


    御书房。


    元熙帝笑道:“前日赴宴让裴卿带夫人来赴宴,裴卿结果自己都未来,怎么,今日都到了宫门口,也不带进来坐坐?”


    裴珩神色淡淡:“她胆子有些小。”


    元熙帝闻言,“啧啧”两声,看向傅承钰:“小裴,你瞧瞧你这叔父,把你婶婶藏得多严实!”说着让小黄门去将人请进宫来。


    傅承钰低垂敛眸:“婶婶如今胆子的确有些小,不比从前。”


    元熙帝稀奇:“小裴怎知?啊,对了,朕想起来了,当初你可是在沈将军手底下当过兵,沈将军还为你写过举荐涵,沈大将军那个人果然眼光独到!”


    傅承钰:“全靠沈大将军提携,才有微臣的今日。微臣一直想要报答沈大将军!”


    元熙帝笑:“你叔父已经派人去岭南,想来很快就能见到沈大将军!”


    傅承钰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讶,看向自己的叔父。


    正襟危坐的男人淡淡吃茶,但眸光却时不时望向殿外。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小黄门去而复返,神色慌张,“六公主与裴夫人在章华宫前的荷花池起了争执!”


    话音刚落,裴珩立刻起身告退,大步出了书房。


    元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方才那个方寸大乱的男人是你叔父?”


    上一回见他这般,还是两年前。


    那一回好像也是裴夫人入宫……


    傅承钰道:“微臣也去瞧瞧!”言罢,行礼告退。


    元熙帝望着匆匆离去的两叔侄,决定亲自瞧瞧。


    裴夫人胆小,自己这位六皇妹一向嚣张跋扈,且还对当年赐婚一事耿耿于怀,若是再将人给吓坏了,可如何是好!


    *


    水榭里。


    得到命令的宫人扑上前去抓纾妍。


    还未靠近,就听她娇斥一声:“我看谁敢动我!”


    她生得实在美丽,此刻洇红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我见犹怜。


    宫人想起裴阁老,一时不敢再上前。


    七公主劝:“此刻裴阁老还在宫里,六皇姐莫要冲动!”


    六公主哪里听得进去,上前推纾妍。


    两人推搡间,纾妍抬脚朝她后腰踹去。


    刚下过一场雨,木地板有些湿滑。


    六公主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坠入荷花池里。


    与此同时,有人唤了一声“霓霓”。


    纾妍回头,只见一抹绯红的高大身影大步入了水榭。


    她顿觉受了天大的委屈,飞扑到他怀中,搂着他劲瘦的腰,哭道:“裴叔叔,她欺负我!”


    第55章 第55章前夫想要搬来同住


    还在荷花池扑腾的六公主怒骂:“贱人,本宫杀了你!”


    话音刚落,一枚钗环擦着她的耳朵飞过。


    她当下失语,捂着自己的耳朵,满脸惊恐地望着面色阴沉如水的男人。


    他,他差一点就要穿透她的耳朵……


    七公主同样面露惊惧之色,又傅承钰也赶来,立刻上前去,可对方却对她视而不见,匆匆奔向自己的叔父,


    这时,元熙帝也已经到场,见自己的皇妹泡在池子里,愣了一下,冷声呵斥,“都冷着干嘛!还不把六公主捞上来!”


    早已吓傻的宫人这才纷纷下水,连拖带拽地将六公主打捞上岸。


    这个季节,池水寒凉刺骨,发髻散开犹如水鬼一般的六公主冻得直打哆嗦。


    待场面冷静下来,元熙帝面色铁青:“谁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回魂的六公主满脸怨毒地看向裴珩,哭道:“裴夫人想要杀我,求皇兄要为我做主!”


    元熙帝闻言,将眸光投向被裴阁老护在怀中,从背后看,身段极其窈窕的裴夫人,只见她发髻散落,有些狼狈。


    印象中,上一回见到她还是两年前,她来宫里赴宴,却跌入荷花池。


    当时灯光晦暗,他未瞧清楚她的模样,只觉得她是个极其温婉识大体的女子……


    思及此,元熙帝温声询问:“裴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怯怯地抬起头来。


    元熙帝待瞧清楚她的模样,一时怔愣住。


    她竟长得这样娇,怪不得一向不近人情的男人护成这样。


    她声音也很娇气:“确实是我将六公主踹下池子,不过是公主要推我落水在先……可是六公主诅咒我的父亲在先,她说我父亲怎没,没——”那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泪如雨下,我见犹怜。


    裴珩伸手将小妻子拥入怀中,也不顾众人在场,低声软语地安抚她。


    元熙帝认识他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哄女子,一阵牙酸。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哄起女子来没什么两样。


    他看向七公主,蹙眉:“六公主说了什么话!”


    七公主硬着头皮道:“六皇姐说,说沈大将军怎没死在岭南。”


    元熙帝闻言,气得破口大骂:“混帐东西,简直岂有此理!”


    六公主一脸不服气,“本宫贵为公主,他不过是大端的罪——”


    话音未落,裴珩冷睨她一眼。


    六公主想起那支金钗,吓得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一直未言语的男人压抑着怒气,缓缓开口:“内人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若不是微臣赶来及时,怕是已惨遭公主毒手。”


    浑身湿淋淋的六公主瞪大双眼,究竟是谁遭了谁的毒手!


    他们两夫妻一个推她落水,一个差点毁了她的容貌!


    又听他话锋一转,“沈将军曾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六公主身为金枝玉叶,竟然公然诅咒臣子,岂不令那些守卫大端疆土的战士们寒心!


    他将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上升到一国政治,这便是不打算善了。


    元熙帝恨恨瞪了一眼六公主。


    这满朝文武,有多少是裴阁老的门生,只要有人将此事拿到朝堂上来说,口诛笔伐,恐怕御史台的那帮谏官们要扒她一层皮!


    指不定那群柬官们连带着也要骂他这个天子管教不严!


    若是传到边疆将士们的耳朵里,只怕也要寒了他们的心。


    远的不说,裴将军还站在这儿站着。


    果然,此时傅承钰上前,冷冷道:“请陛下恩准微臣辞去宣武将军一职!免得公主哪日不高兴,也诅咒微臣去死!”


    于公于私,元熙帝都得给自己的肱骨之臣一个交代。


    他怒不可遏:“还不赶紧向裴夫人赔礼道歉!”


    六公主一向骄纵跋扈惯了,还是头一回受到天子重斥,心里恨得牙痒痒,可不得不低头向纾妍道歉。


    纾妍也见好就收。


    六公主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再也无脸待下去,正欲走,又听裴阁老道:“微臣前些日子听钦天监的监正说,浮屠塔最近很是不安。原本他们想要请陛下斋戒沐浴,为战死的亡灵祈福祝祷。不过陛下政事繁忙,他们不敢打扰陛下。想来六公主身份尊贵,若是能够替陛下去祈福祝祷,必定也能告慰亡灵。”


    浮屠塔是专门用来存放历代曾为大端牺牲的战士排位,每一代的皇帝每年都会斋戒沐浴前往此处半个月,为亡灵祝祷,今年元熙帝确实还未能抽开身来。


    那样鬼气阴森的地方,别说住上半个月,光是待上半个时辰都让人胆颤心惊。


    六公主没想到昔日爱慕的男子竟然无情至此,眼巴巴地看向元熙帝,泣不成声地求饶。


    活该!


    元熙帝在心里骂道。


    得罪谁不好,得罪最不该得罪之人!


    上一回得罪裴阁老的定远侯孙子,现在还在黔州挖石修路。


    不过她为人骄奢淫逸,不知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的道理,为给她一个教训,元熙帝冷冷道:“那你就代替朕去浮图塔为大端那些战死的魂灵祈福,也好明白这大端的江山是由多少将士的白骨铺就,免得不知天高地厚!”


    瑟瑟发抖的六公主知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屈辱地应了声“是”,在七公主的搀扶下离开。


    七公主一步三回头,看向傅承钰,可对方自始自终都未看她一眼。


    元熙帝又赏了不少的东西给纾妍,安抚了好一会儿,终于将此事揭过去。


    裴珩扶着自己的小妻子向宫门外行去。


    直到出了宫门,纾妍忍不住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傅承钰。


    她压根没想到傅承钰也在宫里,一想到当着他的面,她抱着便宜前夫哭,心里就有些不好受。


    可她也不知怎么了,一看到便宜前夫,心里的委屈就难以自抑,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够替自己扛着。


    傅承钰最终什么也没说,关心几句后告退。


    上了马车后,纾妍偷偷觑向便宜前夫。


    神色凝重的男人自暗格里摸出外用上药来,捉着她的手上药。


    他微微蹙眉:“有些疼,忍着些。”


    纾妍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给大人惹麻烦。”


    她心里明白自己闯了祸,陛下斥责六公主,定是瞧在他的面子。


    不过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够维护自己,她心里非常感动。


    这世上除却父兄外,他是最惯着她的人。


    若是他想要骂她,她就忍一忍,由着他骂几句便是。


    裴珩对着她手背轻轻吹了吹,“霓霓并未做错什么,更加未惹来任何麻烦。”


    纾妍本想到他会这样说,泪意逼出眼眶,嘴唇微微颤抖,“裴叔叔不怪我把公主踹进池子?我很想忍的,但我没能忍住。”


    裴珩将她抱坐在腿上,嗓音沙哑:“为何要忍?就应该如此才对。若非她是女子,我一定亲手替霓霓出了心头恶气。”


    一想到她差点被人推入水,他方才杀人的心都有了。


    就连裴珩自己都未想到,她居然在他心目中占据这样重的地位。


    他至今忘不了,浑身湿淋淋的女子捉着他的衣袖,面露哀求,“官人,是我不小心跌入水中,与六公主无关,官人莫要为我伤了和气。”


    那个傻瓜,这么多年究竟为他受了多少这样的委屈,难怪自那以后她再不肯随他入宫赴宴。


    假若不是她得了离魂症,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解她,更加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和离不可。


    他娶她回来,却未能照顾好她,反倒这些年都是她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他现在甚至害怕她恢复记忆。


    他轻抚着她的背,“霓霓能够第一时间向我求助,我心里很高兴,至少我在霓霓心中是值得信赖之人。”


    纾妍闻言,立刻解释,“我只是看到大人恰巧过来而已!”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真的吗?不是因为喜欢我?”


    纾妍的脸倏地红了,“谁喜欢大人了!若今日先来的是——”


    说到这儿她住了口。


    就算今日最先来的是傅承钰又如何?


    他们两个如今的身份天差地别……


    她只好转移话题,“那位六公主为何要说那种话?”


    听她的口气,显然是为他争风吃醋。


    也不知他究竟招了多少女子……


    裴珩沉默片刻,道:“岳父大人去了岭南。”


    纾妍惊诧:“我爹爹去岭南做什么?”


    裴珩哄她:“岭南有战事,不过再有二十几日岳父大人就会回京都来。”


    纾妍没能留意到他的措辞,高兴不已:“我爹爹要来看我?”


    裴珩看着她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最终还是不忍说出真相,揉揉她的发丝,应了声“是”。


    纾妍喜极而泣,搂住他的脖颈,哽咽:“我最恨旁人骗我,裴叔叔千万莫要骗我!”


    裴珩闻言,喉头有些干涩:“若是有朝一日,我骗了霓霓,霓霓会如何?”


    “那我再也不理裴叔叔了!”


    纾妍松开他,瞪大眼睛:“大人刚才哄我?”


    裴珩道:“不哄你。”


    她快乐得像个孩子。


    两人回到府中时,已经暮色四合。


    两人刚回到后院,立刻就有人来请她二人去正院用饭。


    纾妍想起纳妾一事,就不想去。


    裴珩道:“不想去便不去。”


    纾妍乖乖应了声“好”。


    这晚,裴珩留下来陪她用了晚饭才离开。


    他前脚刚出院子,纾妍就迫不及待同淡烟与轻云说起父亲要来帝都一事。


    两人闻言惊诧不已。


    姑爷这是何意?


    *


    长子与长媳皆未来用晚饭。


    云阳县主看着空下来的位置,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从沈氏得了离魂症,长子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中秋节那晚,李素宁为他上吊,他居然都不肯来瞧一眼,这也就罢了,翌日一早竟然带着沈氏去西山狩猎,不仅如此,还让人将李素宁送出府去。


    半点情面都不顾!


    临睡前,心情沉闷的云阳县主问陈嬷嬷:“上回让你去寻个道士问问,你可问了?”


    陈嬷嬷颔首,“说是大娘子兴许狐妖上身,须得做一场法事。”


    云阳县主一听沈氏“狐妖上身”,心里一惊,立刻道:“那赶紧请进府来!”


    陈嬷嬷劝道:“此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县主才刚因纳妾一事与主君闹得不愉快,不如缓缓再说。”


    她说得不无道理,云阳县主只好按耐下来,让她仔细留意着澜院的动静。


    只是此事在心里有了影,云阳县主坐卧不安,连续两晚都做了沈氏被狐妖附身,迷惑长子的情景。


    这日,赵国公的长子幼子满月,她去吃酒席。


    席间,她无意中得知长子为沈氏一事与六公主交恶一事。


    六公主嚣张跋扈,云阳县主一向不喜欢她。可不喜欢是一回事,交恶又是一回事。


    长子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从不是一个随意与人交恶之人。


    她心里不高兴,早早便归家去。


    刚回屋不久,孙氏来瞧她。


    孙氏一脸担忧:“县主怎面色这样不好?”


    云阳县主将那道士的话,这两日接连噩梦,以及长子为沈氏与六公主交恶一事说给她,末了,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到底造了什么孽?”


    孙氏一听这话,欲言又止。


    云阳县主蹙眉:“你有什么话说便是。”


    孙氏道:“我幼年时,府上有位奶娘也是被狐妖附身,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妇人,居然持刀砍死了自己的夫君。那血啊,飙这么高。”边说,边用手比划。


    云阳县主吓得面如白纸,“竟这样可怕!”


    “谁说不是呢,”孙氏叹气,“其实不过是叫人来瞧瞧,若是九弟妹未被附身,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真被附身,也能早日祛除狐妖,保家宅安宁。”


    云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恰巧此事,婢女来报,说是主君将自己的东西搬入澜院。


    长子成婚三年都未搬进后院住,沈氏得了离魂症这才多久,他竟然就要搬过去同住!


    若是沈氏真是被狐妖附身……


    云阳县主想到沈氏持刀砍向长子的画面就不寒而栗,立刻吩咐陈嬷嬷:“你即刻去请那道士入府一趟!”


    陈嬷嬷觑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孙氏,劝道:“若是被主君知晓——”


    “那就等他去衙署时再去!”


    *


    纾妍正在听轻云绘声绘色地说近期城内拐卖小孩的事。


    “听说那些拐子把生得漂亮卖去烟花之地,生的丑的就割去舌,让他们去乞讨!”


    纾妍义愤填膺:“等我爹爹来了,我就让我爹爹立刻将那些拐子抓起来!”


    也就在这时,便宜前夫突然出现在门口。


    这两日他一有空就来看她,经历皇宫一事,她总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同。


    纾妍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同,总之她每次见到他来,总会不自觉地同他撒娇。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取下头上的大帽递给婢女,大步上前,“我会让京兆尹尽快破获此案。”


    显然刚才将她二人的话听了进去。


    他是一国首辅,一句话顶旁人一万句话。


    纾妍弯眉嗔笑:“多谢裴阁老!”又见书墨抱着一摞书入内,面露不解。


    裴珩摸摸她的头:“我想搬回来与霓霓同住。”


    纾妍咬唇不语。


    就在昨日晌午,裴承钰也悄悄地派人送信给她,询问她手上的伤可好了,还顺便问起和离一事。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裴珩并没逼她,“霓霓不着急拒绝我,好好考虑此事,好吗?”


    纾妍最终点点头。


    反正距离她爹爹回帝都还有二十几日,到时她兴许就有了答案。


    裴珩离开后,纾妍躺在榻上胡思乱想。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


    她只眼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众婢女仆妇簇拥着云阳县主孙氏,赵氏等人气势汹汹入内。


    竟然还有几个道士。


    沈星移一脸焦急,像是在极力劝阻云阳县主。


    只是云阳县主冷着脸,似乎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顷刻间,那群人闯入屋内。


    淡烟与轻云欲上前,被两名婢女紧紧拽住胳膊。


    轻云急道:“小姐,他们非说你被狐妖附身了!”


    还未等纾妍反应过来,那个神神叨叨的道士对着她一通念叨,拿着一柄桃木剑指向她,大呵一声:“畜生,还不快现出原形来!”


    纾妍没想到云阳县主竟然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来,不卑不亢:“我一向敬重县主,想不到县主居然连这等滑稽之事情也信!”


    从前沈氏哪里敢同自己这样说话,还说不是狐妖附身!


    云阳县主道:“道长快快捉妖!”顿了顿,又低声吩咐,“莫要伤了我儿媳妇。”


    那道士立刻持剑上前。


    纾妍骂道:“你这装疯卖傻的老道,你若是敢动我一下,我爹爹饶不了你!”


    那道士一时迟疑,下意识地看向孙氏。


    孙氏拿帕子掩鼻,眼神却瞟向那几个一直低着头的小道士。


    这时,其中一个小道士站出来,冷笑一声:“你爹早就流放岭南,只怕此生都回不了帝都!”


    竟然是李素宁!


    纾妍脑子里嗡嗡作响,“你胡说!”


    “我胡说?”


    李素宁一脸恨意:“你问问这道长?三年前你父亲通敌卖国,被判流放岭南,你不过是一罪臣之女,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将军小姐!”


    纾妍只觉得头晕目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爆开。


    她看看还未从震惊中醒过神的云阳县主,再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赵氏,面无表情的孙氏……


    最后眸光停在淡烟与轻云的脸上。


    她们在哭。


    纾妍都不记得多少年未见过她们哭得这样伤心。


    就算她们哭又如何!


    沈家的人宁死也绝不会通敌卖国!


    第56章 第56章所谓的两情相悦,全是假……


    下雨了。


    沈星移却走得飞快。


    自从脚跛以后,她再也未在人前行得这样快。


    大雨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裳,可她却顾不得这些。


    婢女拦住她,急道:“小姐,你这一去就等于得罪了县主,何必如此!”


    “人生在世,有可为,有可不为!你不愿意让人赶车就让开!”


    沈星移挣出衣袖,向府外行去。


    她刚行出大街,有人突然叫住她。


    是裴珏。


    裴珏翻身下马,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蹙眉:“这是要去哪儿?”


    沈星移急道:“我去寻珩表哥归家,珩表嫂出事了!”


    “笨蛋,你这样几时才能到!


    “裴珏一把将她抱坐在马背上,掉转马头,朝衙署方向疾驰而去。


    *


    今日户部有极其重要的集会。


    裴珩端坐上首,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众下属汇报。


    不知为何,他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发生。


    正在这时,书墨急匆匆入内,附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立刻起身,向外行去。


    一贯从容的男人衣带卷起一阵风来。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裴阁老还是头一回不顾集会走开,这是出了大事?


    裴珩行到衙署角门时,就看到自己的幼弟与沈星移。


    沈星移立刻上前将今日发生之事与他简要说了一遍。


    还未等说完,面色阴沉的男人自幼弟手中挽过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家的方向奔去。


    沈星移再也支撑不住,不顾形象地瘫坐在石阶上。


    鲜血浸透了她墨绿色的绣鞋。


    裴珏在她面前蹲下,一脸别扭,“上来,我背你回家!”


    *


    裴珩一路策马回到家中,直奔后院而去。


    他到时,澜院的大门敞开着,一股子极其难闻的香烛气息扑面而来。


    正屋廊庑下的地上堆着几盆摔烂的兰花,廊庑下的鹦鹉不断重复:“你胡说,沈家不是卖国贼!”


    裴珩听着它凄厉的叫声,一颗心都跟着颤了起来。


    他疾步入了卧房,只见房内乌泱泱一堆人。


    唯独不见他的妻。


    披头散发的李素宁扑到他跟前跪下,哭道:“表哥,表嫂要杀我!”


    裴珩看也未看她一眼,冷眼扫过乱七八糟的卧房,眸光落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嗓音阴冷:“母亲,将我的妻子赶去哪儿了?”


    长子自幼稳重,懂事,孝顺,哪怕上回因纳妾一事,伤了些许和气,他也不曾用这样冰冷的眸光与语气与她这个当母亲的说过话。


    云阳县主的心犹如被扎进一根刺,红着眼解释:“我不过找道长给她驱魔,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她不但抢了道长的剑,还动手伤了人——”


    话未说完,长子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云阳县主呆愣半晌,一脸嫌恶地看了一眼李素宁:“你干的好事!来人,将她先关到柴房去!”


    李素宁没想到自己揭穿了那个狐狸精的真面目,表姑母竟然会这样对自己,立刻要向孙氏求助。


    孙氏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赶紧使了个眼神给她。


    李素宁只得住了口,任由两个婆子连拖带拽地架出屋子。


    一众人散去,孙氏一回到自己的院落,拿出一包药来递给婢女,低声吩咐:“让她永远闭嘴!”


    婢女大骇:“奴婢不敢!”


    她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若是她一旦吐露实情,你又有命在?”


    婢女哆嗦着接过药包。


    *


    这边,裴珩一出澜院,立刻让书墨将全府上下的护卫召集起来,命他们全城搜索。


    “你再去一趟京兆尹府,让他全城戒严,不许放任何人出城!”顿了顿,又道:“若是寻到她,莫要靠近,即刻来通知我!”


    书墨应了声“是”,赶紧领着人出府。


    京兆尹与一群护卫骤然出现在街上,引起百姓驻足观望,都在猜测究竟出了何事。


    恰好从兵部出来的傅承钰叫住一名差役询问情况。


    那差役忙将裴夫人走失一事悄声告诉他。


    傅承钰闻言,心里一惊,立刻策马回将军府召集所有人去寻人。


    天越来越黑,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暮色笼罩着萧瑟的大街,唯有红灯笼在暗夜里散发着暗淡的红光。


    一滴冰凉的雨水砸落在裴珩脸上。


    端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看向乌沉沉的天。


    紧接着“轰隆”一声,雨水洋洋洒洒落入人间。


    那个傻瓜最怕打雷……


    冷静下来的裴珩想起她唯一有可能去的地方,再次策马奔向雨中。


    *


    雨水越来密集。


    纾妍仰头看着面前落败的府邸,浑身颤抖。


    昔日风光无限的沈家老宅,此刻成了断墙残垣。


    怪不得自醒来后,她说她想要来老宅瞧一瞧,淡烟与轻云总以各种理由拦着她。


    对于老宅,她的回忆并不是那么愉快。


    因为当年她的母亲就在老宅中去世。


    爹爹因为忙于战事,将她托付给祖母。


    五岁以前,她随着祖母住在老宅里。


    祖母偏心大堂姐,总不爱理她,有一回她差点掉到水井里淹死。


    所以她心里总埋怨祖母,再加上老宅无人住,也就没有坚持。


    可不喜欢一回事,这里始终都是她的家。


    祖母再不好,也曾照顾过她几年。


    堂姐虽然心眼多得很,但在她想爹爹想到偷偷哭时,也曾拿糖哄她。


    纾妍捂着脸,任由眼泪顺着指缝滚落。


    她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快活地过了几个月,而她的家人还远在千里之外吃尽苦头。


    她现在光是想一想,都心如刀绞。


    替她撑伞的淡烟哭道:“小姐,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吧!”


    “还有我还有我!”轻云跪在雨里,“我不该骗小姐!小姐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赶我走!”


    纾妍将轻云拉起来。


    她们两个一定是没了法子才哄她。


    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纾妍哽咽:“我要去岭南寻我爹爹他们!你们愿意跟着我便跟着,不愿意就留在帝都。”


    淡烟与轻云泣不成声:“只要小姐别不要我们,我们一辈子都跟着小姐!”


    “好,别哭了,咱们现在就走!”


    纾妍擦干眼泪,背着那把从臭道士手中抢来的桃木剑,向南行去。


    如今这样晚,城门已经关闭,纾妍决定先找个客栈住一晚。


    她们三人对帝都一点儿都不熟悉,大约行了一刻钟的功夫,未寻到客栈,反而瞧见一个鬼鬼祟祟,足有七八尺高的大汉抱着小孩路过。


    那小孩似乎在哭,只是被那人捂紧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轻云想起这几日流传的拐子拐卖幼儿一事,小声道:“那该不会是拐子吧?”


    纾妍也觉得是:“咱们跟上去瞧瞧。”


    淡烟忙劝道:“小姐还是别去了,万一被发现就惨了!”


    纾妍吸吸鼻子:“若是我爹爹他们知晓我见死不救,定会怪我!”


    她原先在家中,也时常做这样的事。


    淡烟劝不住她,只好走在前头掩护她跟轻云。


    借着夜色与雨声掩盖,她们三人一路跟着那人到了一间败落的屋子。


    三个人猫着腰蹲在窗户下,偷偷往里瞧,发现里头竟然还有七八个孩子,大的最多七八岁,小的只有两三岁年纪。


    那个大汉也不知说些什么,一群孩子满脸惊恐,想哭又不敢哭,小脸憋得通红。


    纾妍的心都要跳起来,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你们去找老狐——”随即住了口,眼泪滚落眼眶。


    帝都的男儿,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她抹了一把眼泪,道:“去京兆尹报案,我在这里守着。”


    她二人如何放心,经过商讨,由轻云去报案,纾妍与淡烟留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两个瘦弱的女子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好在也正是因为下雨,屋子里的人根本没察觉她二人,正在吃酒。


    这时,一个年幼的孩子突然扯着嗓子哭起来。


    大汉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上前抽了他一耳光。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打,当即脸高高肿起,嘴角全是血,连哭都是有气无力。


    心疼不已的纾妍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


    眼看着那大汉抬脚朝他小小的身体踹去,纾妍举着桃木剑站起来,声音颤抖:“住手!”


    *


    她不在!


    伫立在沈家老宅的裴珩双眸拉出一抹红血丝来。


    此处是她唯一会来的地方,她究竟去哪儿了?


    裴珩活了二十八年,还是头一回慌了神。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还未靠近,马背上的书墨喊道:“公子,方才京兆传来消息,轻云方才去京兆尹报案,说娘子撞见了人贩子,就藏在城西的一间破屋子,娘子此刻就守在那儿!”


    这个傻瓜不要命了!


    裴珩立刻调转马头,直奔城西飞驰而去。


    *


    纾妍举着手中的桃木剑节节后退,哆嗦着喊道:“你,你别过来,我武艺很厉害的!”


    拐子瞧着眼前明明吓得腿都软了,还在逞能的美貌小娘子,一步步逼近,指着自己的胸口狞笑:“来来来,往这儿刺!”


    一旁的淡烟抄起地上的棍子,怒骂:“混帐东西,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那大汉一脚踹掉她脚上的棍子。


    他力气甚大,手无缚鸡之力的淡烟跌倒在雨里。


    还未等淡烟爬起来,那大汉已经朝纾妍逼近。


    纾妍握着桃木剑向他心口刺去,谁知他一把握住剑柄,稍稍用力,纾妍的手心钻心似的疼。


    眼看着他就要扑过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她抬起眼,只见一身着雪袍的男人自雨中奔赴而来。


    纾妍还未得及反应,他已经跳下马,将她搂在怀中。


    一只冰凉的大手捂住她的眼睛,紧接着一声嚎叫,有重物重重砸地的声音。


    “霓霓别怕!”


    裴珩丢了手中的剑,紧紧抱着怀中颤粟不已的小妻子,不断低声安抚着。


    衙役们赶来时,就见一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汉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又见到屋里的一群孩子,明白此人正是近日城内作恶多端的拐子。


    想不到首辅夫人生得娇滴滴,竟然这样大的胆子……


    终于镇定下来的纾妍推开裴珩,眼眶泛红瞪他一眼,看向里面那个受伤的小孩:“赶紧救救他!”


    立刻有衙役入屋,抱起那孩子。


    其他衙役将地上的人贩子连捆带绑压走了。


    纾妍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就要走,却被前夫拦住去路。


    这个大骗子!


    什么狗屁“两情相悦”,全都是假的!


    他从前根本就不喜欢她!


    一想到他这些日子百般哄骗她,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首辅夫人很了不起吗?她沈家的女儿不受嗟来之食!


    纾妍扬起下巴,极其将自己的哭声吞下去:“我现在要去岭南陪我爹种荔枝,后会无期!”


    “沈六小姐这甘心这样离开吗?”


    裴珩眸光灼灼,“我认识的沈六小姐绝不是遇到事情就会逃跑的女子!我若是她,就回去告诉所有人,沈家绝不是通敌卖国之徒!”


    可恶!


    他一句一个“沈六小姐”,纾妍明知他是在使用激将法,可偏偏就吃他这套!


    他又道:“你就这样走,你的嫁妆也不要了吗?没有钱,你要如何走到岭南去?岭南那样苦的地方,你要你爹爹看着你吃苦,为你伤心吗?”


    他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切中要害。


    想到爹爹他们为她所做的一切,纾妍就没办法意气用事,身无分文地去岭南。


    纾妍抹去脸上混合着雨水的泪水,“我现在就同大人回去告诉她们!”


    顺便拿她的嫁妆。


    裴珩终于松了口气,上前一把将她抱坐在马背上,动作利落地坐在她身后,将她湿透的身子裹进怀中。


    “你这回别想再骗我!”


    浑身瑟瑟发抖的女子不肯让他抱,“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裴珩喉头发紧,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强行披在她身上。


    在大雨中寻了半夜的傅承钰赶来时,就见叔父调转马头,带着心爱的女子策马疾驰而去。


    他又来晚了!


    他明明已经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保护她,却总要比他迟一步。


    傅承钰端坐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中,缰绳几乎勒进肉里。


    是命吗?


    他好不甘!


    *


    裴珩策马回府时,府中所有人都集中在正院。


    所有的人都在为今日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尤其是云阳县主,以她对长子的了解,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此时,浑身湿淋淋的长子拥着沈氏归来。


    他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乌发上的水渍顺着苍白的面颊滴落,身上血迹斑斑。


    她印象中,从未见过长子如此狼狈过。


    她不由地站起身来,还未说话,他怀里的沈氏向前一步。


    她同样湿漉漉,面色苍白如纸,唯独一对乌黑的眼瞳却亮得吓人。


    她环顾四周,嗓音沙哑道:“我沈家世代忠良,我的曾祖父为救太祖,身重敌军三十箭,拄枪屹立不倒,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我的叔祖父,在戎狄犯我边境时,在等不来援军的情况下,率领三千战士靠吃雪吃土,为大端争取来了十二日的时间,最后却因饥饿而死……我的父亲,二十年前在云海一战中,曾歼敌二十万。那一战,我失去了我二哥哥,我二哥哥死时才十六岁,他都还未娶妻!”


    她强忍泪水,一字一句地念着这些自识字初始,就被要求背诵的族谱与家族史。


    每个字背后都是一段血泪史。


    在场所有人的眸光皆被她吸引住,仿佛从她那对蓄满眼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乌瞳看到那些曾以身殉国,满身傲骨的将军们。


    “我永远以沈氏女为荣!”


    她说完这句话,看向裴珩:“还请大人按照约定,将我的嫁妆还给我!”说完这句话,看也未看满脸诧异的众人,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行至门槛时,早已筋疲力尽的女子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云阳县主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眼疾手快的长子已经抱住她,冷声吩咐:“快去请秦院首来!”


    云阳县主目送着长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中,一低头,泪水砸落在手上。


    “那孩子,那孩子,”她轻声呢喃,“一身傲骨,真是像他……”


    陈嬷嬷哽咽,“确实像极姑爷年少时……”


    云阳县主:“她方才说什么?她为何要嫁妆?”


    *


    是夜。


    受了凉又遭受一连串刺激的纾妍发起了高热,不断地说胡话。


    小小的,苍白如瓷娃娃一样脆弱的女子藏在衾被子模糊中,一会儿哭着喊“爹爹姨母”,一会儿又哭着喊“二哥哥”,不过喊的最多的是“娘亲”。


    一直守在床边的裴珩不停地拿帕子擦试着她滚烫的额头。


    待用过药后,她终于稍微清醒些,认出他来,烧得通红的眼目不转睛:“裴叔叔,为何要哄我?”


    裴珩抚摸着她的脸,嗓音沙哑:“我喜欢霓霓是真的。”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迟,未能好好待她。


    她嘴角一撇,泪水蓄满眼眶:“其实,裴叔叔前两日问我,是不是喜欢裴叔叔,我说了慌。我变了心,我心里好辛苦……”


    裴珩一时竟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说胡话,还是说真的,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


    她也把湿漉漉的唇凑过去亲他。


    笨拙,滚烫,灼热……


    裴珩的一颗心都碎了。


    她再次阖上眼睫,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反复烧了两三回,直到天亮才退烧。


    终于放下心的裴珩命人照顾好她,大步出了屋子。


    书墨捧着厚厚一叠账本迎上前来,低声道:“这三年来所有的账册都在此。”


    裴珩冷声道:“立即叫所有人去正厅!”


    第57章 第57章恢复记忆


    还未到卯时,东方既白,花厅里烛火辉映。


    一脸倦容的赵氏打了个哈欠,抱怨:“大嫂自己闹成这般,大伯却一大早将我们叫来,难道昨日是我们赶她出去不成?”


    裴珏轻“嘖”一声,一脸不耐烦:“不如二嫂再去睡个回笼觉?”


    赵氏不满他的态度,正欲说话,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夫君不满:“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赵氏怒骂:“裴十郎,自从你进了礼部,成日里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呀,我明日就带孩子们回娘家,免得碍了你的眼!”


    裴瑄自从进礼部以来,事事都要重新学习,已经连着好几日未能睡过觉,本就有够烦的。


    如今家里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不但不帮着劝和几句,还一直说风凉话,令他烦不胜烦。


    只是碍于她有孕,他忍了又忍,终是软了脾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氏却不依不饶,正欲发作,云阳县主在陈嬷嬷的搀扶下入内。


    赵氏适时闭上嘴巴,与其他人起身行礼问安。


    云阳县主刚坐下,赵氏迫不及待地问:“母亲,大伯一大早将我们叫来所为何事?”


    云阳县主哪里知晓。


    长子一向醉心政务,从不在后院留心,这样召集众人还是头一回。


    她不知怎的想起昨日沈氏提及嫁妆一事,觉得定是与沈氏有关。


    当年那事她做得确实有些糊涂,但说到底还是因沈氏行为不端的缘故。


    倘若长子想要为沈氏出头,大不了她将那笔钱补给沈氏便是,免得闹得家宅安宁。


    一屋子的人大概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裴珩终于姗姗来迟。


    他身后还跟着管家与账房,两人皆抱着半尺厚的账册。


    神情肃然的男人向母亲行礼问安后,让陈嬷嬷献给她服用保心丸。


    云阳县主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是何意?”


    裴珩并未回答,只让她先服药。


    直到云阳县主服了药,裴珩才缓缓开口:“今日叫大家来,是为谈分家一事。五哥与表小姐也算做个见证。”


    话音刚落,所有人一脸惊诧,云阳县主更是如遭雷劈。


    好在她已经提前服用保心丸,才无大碍,饶是如此,面色惨白。


    裴府统共也就兄弟三人,如今她还尚在,幼子还未成婚,他身为长兄,竟然要分家……


    这让旁人怎么看待她这个做母亲的!


    就算他因昨日之事不满,也不能就闹着要分家!


    她强忍着泪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非要闹到分家的地步!”


    别说云阳县主不愿分家,赵氏也十分不情愿。


    她自婚后就惦记着管家权一事,一旦分家,别说管家权,自立门户都不知要花多少钱,自己的夫君就那点俸禄怕是养家都不够。


    她挤出一抹笑:“大嫂若是有什么不高兴可说出来,大家都是一家人,怎能说分家就分家?”


    裴瑄与裴珏亦不想分家。


    他们兄弟二人一向以长兄为父,乍然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惊得已不知如何是好。


    至于借住在府上的裴珙也不愿意看到这样兄弟不睦的场面,以堂兄的身份劝解:“一家子骨肉亲,何必闹到如斯地步?也让外头的人看笑话。”


    裴珩冷眼环顾众人:“既然大家都觉得一家子骨肉亲,那么,为何都容不下我的妻子?为何要诬陷她贪了公中的银子,让她拿嫁妆来填!”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面面相觑。


    赵氏眼中闪过一抹慌乱,道:“当初本就是大嫂贪了公中银子,大伯若是不信,一问便知。”


    裴珩冷睨她一眼。


    赵氏心里一惊,立刻闭上嘴巴。


    裴珩接着道:“这几日李账房已经将公中的账目理清楚,我分成三份,母亲一份,阿珏将来娶亲一份,剩下的我们三兄弟占一份。”


    李账房与管家立刻将个人所得得产业账册分发给众人。


    裴府也算家大业大,处理这些账目少说也得半个月,显然,他早已有分家的打算。


    其他人还难以置信,唯独赵氏见分家已成定局,立刻查看自己分得的家产。


    谁知不看不打紧,一看眼前一抹黑。


    她刚嫁进来时曾执掌中愦一段时日,记得明明白白,彼时公中大概就有十万两现银,这还不算这两三年进的银子。


    就算是婆婆一人占去一半,那么他们也应分得一万多两才是,如今却只有几千两银子的现银。


    她一把拿过裴珏放在几案上的账册,发现他分了将近三万两的现银。


    “这不公平!”她气得浑身发颤,“凭什么他比我们多那么多?就算除却娶妻用的银子,他也比我们多出许多来!”


    裴瑄也看了一眼,幼弟确实比自己多出两万多两来。


    他安抚妻子,“大哥哥这样分,一定有他的用意,如今娶妻不比从前,要使的银子也多些。”


    “娶个天仙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赵氏狠狠剜了一眼沈星移,“更何况还是个跛子!”


    沈星移没想到这火竟然烧到自己身上来,雪白的面皮涨得通红。


    裴珏拍案而起,冷笑一声:“二嫂嫂若是再乱胡说八道,就莫要怪我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赵氏一脸不甘地看向裴瑄:“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你就这样窝囊!你一个月俸银才多少?出去立府都得几千两银子,分的那点钱哪里够用?难道要我们母子三人跟着你出府喝西北风?”


    她从前闹归闹,但都是在私底下,这样公然地说裴瑄无用还是头一回。


    裴瑄的面色愈发难堪。


    云阳县主实在见不得她这样欺负自己的儿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给我闭嘴!”


    赵氏噤声,拿帕子不住抹泪。


    云阳县主看向长子:“就算是分家,为何要如此?”


    面无表情的男人吃了一口茶,示意书墨将账本拿到赵氏面前:“这些是当年二弟妹管家时所贪墨的银子账册,共计白银两万两。三年前,一两银子可兑换一贯钱,如今市面上银价上浮五十钱,一两银子可兑换一贯五十钱,也就是说三年前的两万两白银,如今可兑换两万一千两白银。既是分家,二弟妹自然要填了这笔银子。”


    他是户部尚书,这天底下没人比他更了解银价的上浮与下跌。


    这笔帐算得一点儿也没错。


    裴瑄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这些年来她虽刻薄些,脾气差一些,但他从未想过她竟然贪墨公中的银子,更别提还陷害大嫂。


    “我没有!”


    赵氏尖叫,“当日我将管家钥匙交到大嫂嫂手中时,账目都是平的,此事大家有目共睹!”


    都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账房也都被她找由头赶走,绝不可能查得出来!


    他定是炸她!


    裴珩示意书墨将人叫进来。


    片刻的功夫,轻云入内。


    此事除却裴珩,无人不知,可他却道:“你把此事的始末再详说一遍。”


    轻云应了声“是”,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当年姑爷南下不久,县主就让小姐跟着二娘子管家……我们小姐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二娘子不满我们家小姐一嫁进来就管家,处处在背后使绊子,我们小小姐对她处处仍让,饶是如此,也因此受了县主不少责罚。”


    “大概过了两个月的功夫,县主让二娘子将管家钥匙交到小姐手中,谁知对账时,公中却多了两万两的亏空,二娘子与当时的账房一口咬定是我们小姐所为。我们小姐跟二娘子学习管家期间,根本就不曾真正接触过银钱,可县主并不信我们小姐,我们小姐百口莫辩,最后只得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填了这笔亏空。”


    轻云至今想起那些事情,仍是为自家小姐委屈落泪。


    人心怎能那么坏呢?


    “你胡说!”赵氏恼羞成怒,“你是你们家小姐的陪嫁侍女,自然为你家小姐说话!”


    裴珩看了一眼书墨。


    书墨自袖中拿出一踏收据递给裴瑄,道:“这些是二娘子用那些钱购买的一部份田产地契,全都在二娘子的同胞兄长——三舅姥爷的名下,只是三舅老爷好赌,全都输给赌坊。剩下的那些,二公子可问问二娘子去向。”


    裴瑄一把抓过收据,仔细查看过后,面色涨得通红,手也抖得厉害。


    赵氏根本不相信他能够查得这样细致:“难道我兄长就不能自己有钱?我——”


    “你兄长能有个屁钱!”裴瑄吼道:“全帝都都知他好赌,将自己夫人的陪嫁都输光了!这些年你私底下补贴了他多少,真当我不知!”


    这还是两人认识十几年来,他头一回对赵氏发火。


    赵氏愣了一下,眼圈蓦然红了。


    她抱着小腹,哽咽:“我是你的妻子,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你非但不帮我,还帮着旁人欺负我,我们和离!”


    裴瑄看了一眼她凸起的小腹,想起自己的一对儿女,喉结滚了又滚,将那句“和离就和离”咽了回去。


    书墨又慢悠悠地拿出两张纸呈给裴瑄,“这是那账房认罪画的罪证,此刻他人就在京兆府大牢里,二公子若是不信,可亲自去瞧瞧。”


    裴瑄越看面色越难看,到最后眼圈憋得通红:“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说?”


    “也许是严刑逼供也不一定!”


    赵氏仍诡辩,“大伯是首辅,京兆尹那帮人自然听他的话,想要什么供词拿不到!”


    裴瑄哭了。


    他究竟娶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当年那个会在他失去父亲时,安慰他的小女孩真是她吗?


    其他人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哭了,一时之间皆怔住。


    赵氏亦不曾想他会哭,一时之间也慌了神,一边掉泪,一边骂:“你这个人就是这般没出息,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若是你上进一些——”


    “我确实没什么大出息!”裴瑄哽咽着打断她,“高攀不起赵小姐,我会写好和离书,若赵小姐哪日嫁得高门,我必携厚礼上门,贺卿高迁!”


    “好!好!好!”赵氏连说三个“好”字,攥紧账册,“你别后悔!”扶着腰出了花厅。


    良久,平静下来的裴瑄看向自己家兄长,“此事就按照大哥哥的办。”也起身出了花厅。


    裴珩问裴珏:“你可有话说?”


    裴珏:“我成婚前,能否住在府中?”


    裴珩颔首。


    分家的事情算是了了,其他人皆起身告辞。


    花厅内只剩下云阳县主与裴珩二人。


    两母子静默片刻,裴珩率先开口:“在儿子心中,母亲哪怕偏心些,但一直是一个公平公正之人,却任由旁人栽赃陷害她,且不说那些钱是她的父亲留给她仅有的一点儿保命钱,她那样一个骄傲的女子,硬生生地将这哑巴亏吞入腹中。”


    “儿子只不过关注了后院短短数十日,却觉得这些琐碎之事比儿子过去十几年处理政务还要累。而她嫁来我们家时,也不过刚及笈的年纪,母亲身子不好,三弟成日在外闯祸,她不知帮着擦了多少屁股,但这些年,她一句抱怨的话不曾说,更不曾在儿子面前提及过母亲半句不好!”


    云阳县主眼眶通红,嘴唇颤抖。


    她当时只是太讨厌沈氏,所以明知赵氏手脚有些不干净,可还是装聋作哑。


    她其实事后心里也有些后悔……


    “可母亲,却这样欺负儿子的妻子!”


    裴珩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与愤恨,“就像当年,父亲去世时,母亲只顾着安慰二弟与三弟,却把儿子丢在听雨堂的书房里,一丢就是十七年!儿子当时也不过十一岁!”


    “二弟喜欢什么,三弟喜欢什么,母亲永远牢记于心,甚至是他们喜欢的人,母亲也一味偏袒!”


    他以为早已经过了会在意父母宠爱的年纪,但是至今想起当年之事,心里仍然感到委屈。


    这些年,能够记住他喜好,将他事事放在心中的唯有他的小妻子。


    云阳县主从过年不知他心里藏了这样多的怨怼。


    在她眼里,他一向懂事,孝顺,从来都不让她操心,不像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天生比旁人愚钝,耳根子也软,一个又过分调皮,让她操不完的心……


    云阳县主见他要走,哽咽:“九郎!”


    裴珩头也未回:“儿子现在只想要去瞧瞧自己的妻子!”


    云阳县主泪流满面。


    *


    此刻天还未亮透,园子里灰蒙蒙一片。


    裴珩刚出正院,书墨就带来消息:李素宁哑了。


    裴珩一脸厌恶:“既哑了,着人将其押送回本家,交给她嫡母处理!”


    书墨又道:“昨儿半夜京兆尹递来消息,那神棍的背后确实是孙娘子。”顿了顿,又道:“上回公子让我查的有关孙娘子之事也已经查清楚。据府上的婢女说,她私底下与表姑娘走得极近,也是前些日子也是她让李姑娘故意诱导县主,大娘子怀孕之事。其他的,由于时间实在太久,已经无迹可寻。”


    裴珩的面色阴沉如水:“去将她身旁的婢女绑来!”


    *


    孙氏一回到卧室,就看见自己的夫君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卷画轴。


    孙氏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慌,站着未动。


    她本以为对方会质问自己,谁知他只是盯着她瞧来片刻,缓缓道:“我待会儿就要去山西上任,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


    “这么快?”孙氏挤出一抹笑,“我恐怕不能随行,不如就由陈姨娘照料官人。”


    “我知娘子不会去。”裴珙放下画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这些年给我做续弦委屈你了。”


    孙氏没想到他竟要和离,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行至门槛的男人突然顿住脚步,哑声道:“喜欢吃山药糕的从来都不是九弟,是我骗了娘子。”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一直都知道……


    孙氏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桌子坐下,想要倒杯茶,却发现茶水已经凉透,唤了几声“翠儿”,也未见她人来,只有一个二等婢女给她换了一壶新茶。


    孙氏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翠儿人呢?”


    婢女:“像是被主君跟前的人叫走了。”


    孙氏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


    *


    翠儿瑟瑟发抖地望向端坐在上首的主君。


    面无表情的男人语气淡然,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


    “你若是现在说实话,尚且有一条生路。你若不说,我即刻命人打死你。”


    翠儿忙跪地告饶:“奴婢什么都招,只求主君饶了奴婢一条贱命!”


    她从三年前纾妍第一回来府上说起。


    “当年,大娘子特来拜会县主,她就在县主跟前搬弄是非,惹得本就对这门亲事有意见的县主不快,出言羞辱大娘子。”


    大娘子管家后,孙氏偶然间发现二娘子贪污公中银子时,引导二娘子栽赃给大娘子。


    又如何地在县主跟前推波助澜,以至于县主对大娘子愈发不满,甚至以子嗣为由,劝云阳县主将李表小姐接来府上,并在大娘子跟前透露,李表小姐是主君心尖上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人毛骨悚然。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后宅女子能有这样的心机。


    书墨忍不住问:“二娘子针对大娘子也就罢了,大娘子与她没有任何的利益瓜葛,她为何要这样做?”


    翠儿觑了一眼主君,颤声道:“小姐她嫉妒大娘子能够嫁给主君。小姐当初之所以嫁给五公子,也是因为想要离主君近一些。为此,她还曾给县主下过药,借着照顾县主的身子为由,借居在府中。”


    书墨闻言,一脸震惊。


    怪不得他总觉得孙娘子看自家公子的眼神颇为奇怪,刚与五公子成婚那会儿,害常借故送点心来。


    原来她竟然存了这样肮脏的心思!


    “小姐她还让李表小姐去哄骗大娘子,说是可拉进二人之间的关系,早日进门。大娘子得了离魂症后,她又让李表小姐去刺激大娘子,只是大娘子什么都不记得,不上李表小姐的当。”


    “还有寺庙,也是她告诉李小姐,大娘子服用避子药……其实,是她在大娘子的补药中下了避子药。”


    “……”


    “后来李表小姐上吊,怂恿县主请道士驱狐妖,以及让李表小姐扮作道士,故意当众拆穿大娘子举家被流放一事!”


    “奴婢知晓的全都说了,求主君饶了奴婢一命!”


    裴珩示意书墨将她带到云阳县主跟前,让她把那些话说给自己的母亲听。


    直到那婢女被拖出去,裴珩仍旧端坐在圈椅中。


    此刻天还未亮透,一缕曦光透过窗户,在他洁白似玉的面颊上投下一片阴翳,沉郁而阴戾。


    书墨小心上前请示:“五公子已经出府,现在可要去抓孙娘子?”


    裴珩回过神来,眼神冰凉刺骨:“让她自行了断,否则,我就让整个孙氏一族给她陪葬!”


    *


    书墨到孙氏所居的后院时,孙氏正拿着那纸和离书正坐在窗前晒太阳。


    孙氏知道,她没活路了。


    其实成婚那么久,她心里一直都很嫌弃他。


    直到此时此刻,她又觉得,也许当初不执着于那一抹根本不属于自己的雪光,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书墨将一瓶药放在桌上,一字不差地转述了自家公子的话。


    是鸩毒。


    孙氏哂笑一声:“他那么恨我,为何不亲自来看我了断?”


    书墨着实不理解她这种人。


    明明当初救她的是五公子,可她这些年居然一心惦记着公子,甚至为了能够多瞧公子两眼,居然还嫁给五公子,甚至还因为嫉妒毒害娘子。


    他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如此歹毒且偏执的女人!


    思及此,他冷冷道:“公子不想听见有关孙小姐的任何消息!请孙小姐上路!”


    他那个人,除却对待在意的人,对谁都是这样无情。


    孙氏拿过那瓶毒药一饮而尽。


    鸩毒见血封喉,肝肠寸断,大口大口的血自她口中溢出。


    恍惚间,她又回到当日初遇他的场景。


    衣冠胜雪的俊美男人手持利剑,指向那群差点侮辱了她的山贼。


    可这一回,她的眸光终于落在面前将他护在怀中的男人身上。


    他将身上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安慰:“姑娘别怕,我们是好人,这是我九弟,先帝亲封的紫薇郎君,姑娘一定听说过吧。”


    “我行五,姑娘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五哥。”


    “芸芸,你真要嫁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待你好!”


    “……”


    都说人死前,会执着与生前的事,可孙芸芸竟有些遗憾,方才没能与她的夫君好好道别。


    悔不当初……


    *


    裴珩回到澜院时,天已经彻底亮透,阳光明媚。


    小妻子还睡着,半张雪白的小脸埋在大红的衾被中,鸦羽似的眼睫歇落在下眼睑,留下一片阴翳。


    裴珩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体温正常。


    这时,淡烟入内。


    一刻钟前,她已经从轻云的口中得知姑爷为小姐讨回嫁妆一事。


    她将自家小姐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末了,红着眼睛道:“我们家小姐从未背着姑爷吃过避子药,小姐自从成婚后,是一心一意地同姑爷过日子,小姐常说姑爷生得好,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极漂亮。”


    裴珩把脸贴在小妻子柔软的脸颊上。


    他以为自己所知的那些事情,已经对她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却没想到,他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床上的女子眼睫忽然轻轻颤了颤。


    裴珩立刻松开她:“可还有哪里不适?”又起身倒了杯热茶到她嘴边。


    她未吃那杯水,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


    沉静,平和,再不见过去几个月的天真,以及对他的依赖。


    裴珩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妻子,彻底醒了。


    第58章 第58章两人和离


    纾妍好似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荒诞而又逼真,醒来又深觉怅然,但心境却与四个月前已大不相同。


    她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绿纱窗,轻声道:“天气真好。”


    再也不似从前总多雨水的天气,阴霾密布,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许,真是“忘忧”起了作用。


    裴珩顺着她的眸光望去,院中阳光明媚,廊庑下的那只鹦鹉正梳理身上的锦羽。


    他喉结滚了一滚,哑声道:“霓霓……”


    纾妍听见这声称呼,神情微滞,回过头来看他,澄澈的乌瞳里过分平和,也过分地……疏离淡漠。


    裴珩实在无法适应这样的转变。


    明明昨夜她病糊涂时,还搂着他说喜欢。


    若是她还生他的气,若是她心里还恨他,若是肯再原谅他这一回……


    她依旧温柔缱绻:“这小字,不适合我。请大人以后都莫要提及。”


    于是裴珩便明白,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也无必要再说。


    这一日的早上,与纾妍过去三年的早上似乎也无不同。


    她平静地起床盥洗,更衣,梳妆,然后与前夫坐在桌前用早饭。


    过去三年,她在他面前伪装得温柔娴静,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与其他的大家闺秀无半点区别。


    过去的四个多月里,她已经将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也就无所谓了。


    但他们之间实在无闲谈的必要。


    一顿早饭,两个人一个轻松自在,一个几乎未动箸。


    用罢早饭,纾妍终于将眸光投向自她清醒后,神情一直十分肃然的前夫。


    裴珩几乎可以预料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但他并不想听。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我去衙署,你身子才刚好,还需多休息,有什么话迟些再说。”


    但纾妍再也不会等他,“我想现在就谈,不会耽误大人太久的时间。”


    裴珩只好重新坐回去。


    果然,只听她道:“趁着今日天气好,请大人将《和离书》签了吧。”


    裴珩紧抿着唇不作声,喉结不断地上下攒动。


    纾妍轻轻唤了一声“大人”。


    裴珩回过神来,哑声道:“我知过去三年是我对不住你,但我还是想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纾妍神色淡然,“大人若是真心为我好,就请成全我。”


    裴珩一把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唤了一声“霓霓”。


    纾妍的眸光落在他洁白似玉的大手上,虎口处的两处齿痕清晰可见。


    她眼睫低垂,眼尾渐渐地洇出一抹薄红来。


    离魂症的四个月多来,十五岁的自己一直想不通,为何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做那些事情。


    她在感情上一直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旁人要待她十分的好,她才愿意回报五分。


    如今想起一切,终于明了。


    是他保住了沈家满门,是他给了她安身立命之所,也是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娶她为妻。


    “别怕,有我在,以后无人敢欺辱你。”


    “既无地方去,那就随我归家吧。”


    “我年纪长你许多,嫁给我委屈你了。”


    “……”


    纾妍想,喜欢他这样一个人,实在太容易。


    哪怕明知他只是出于恩义娶她,她也想要同他好好过日子。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倾尽全力地待他好。


    好一些,再好一些。


    她能够报答他的,只有自己了。


    那些不会的,可慢慢学,他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她可以演。


    演着演着入了戏,当了真,甚至还一度以为他也对自己有一分真心。


    直到那日,她得知他要纳妾,那一刻她才明白,她在他眼里,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可过去卅年从未有一刻对她动过心的男人,却在她得了离魂症后,居然对她说出“喜欢”二字。


    他喜欢的是她吗?


    不,他喜欢的是那个天真烂漫,骄纵任性的小姑娘。


    而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十五岁,那些天真烂漫早就在她来帝都的那几个月被消磨殆尽。


    她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睫毛,道:“大人这样,令我感到很羞耻!”


    更令她羞耻的是,即便她得了离魂症,他只不过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再次哄得她变心。


    一想到他这样一个男人也会温声软语哄女子,也会说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甚至做一些离经叛道之事,她就觉得过去卅年的那个自己像个笑话。


    她宁愿他从未动过心,对她从来都不过是一份责任。


    只一句话,裴珩缓缓松开了她冰凉的手。


    他垂首静默良久,抬眸看向神色恢复平静的妻子,嗓音沙哑:“你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什么都答应你。”


    纾妍摇头。


    她没什么要求,不过……


    “大人若是心里着实过不去,就将我的嫁妆归还于我。”


    神情黯然的男人点点头,应了声“好”。


    既然话都说开了,纾妍索性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些。


    “其实大人不必因为过去之事感到愧疚,当初是大人救沈家于水火之中,给了我立命之所,且若不是大人,那些钱怕是也保不住。”


    这是实话,当初她爹哄她来帝都时,将这笔钱交给她,说是让她先保管。


    后来她得知沈家出事后,想要用这笔钱打点关系。


    只可惜,无人敢出头帮沈家。


    所以后来她将这笔钱充入公中并不心疼,她只是感到委屈愤恨。


    他们居然冤她贪墨公中银钱。


    “过去三年我为大人所做之事,皆是心甘情愿,大人对沈家,对我的恩惠,我永远铭记在心。”顿了顿,又道:“我亦从来都不曾将大人当作七哥哥的替身,大人是大人,他是他,我分得很清。”


    她只字不提得了离魂症的那四个多月,仿佛那段时间从不曾出现过。


    每一句话都看似替他着想,但字字都在诛他的心。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诛心之论的裴珩起身告辞。


    纾妍叫住他。


    裴珩几乎是立刻回过头来,“何事?”


    纾妍抿了抿唇,问:“我爹爹他们,真要回帝都吗?”


    裴珩的眼底流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浓浓失落,但仍是将她父亲即将归帝都的始末说与她听。


    这一场无妄之灾持续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她听得喜极而泣,哽咽着不断向他道谢。


    他想要听的是这些话吗?


    不,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直到他消失在院中,轻云与淡烟上前,双双跪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纾妍伸手将她二人搀扶起来,红着眼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无论如何,过去的四个月对她来说,平复了她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痛,使得她今日能够平静地与他谈及和离一事。


    “可是小姐,”淡烟还是忍不住劝:“小姐明明喜欢姑爷,如今姑爷也喜欢小姐,也为小姐分了家,小姐何不再给姑爷一次机会?”


    纾妍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都过去了。”


    她已经演了三年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再也没办法用余生岁月去为他扮演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子。


    她现在只想要做自己。


    是夜,在纾妍的催促下,裴珩终于将签好的,迟了四个月的《和离书》让书墨送到澜院,与《和离书》一起的还有纾妍当日带来的所有陪嫁,不仅如此,还额外地多了三万两银票。


    书墨道:“这些是公子分家所得,公子说娘子一个女子生活不易,这些钱留着给娘子傍身,另外,每个月他还会将自己的俸银送一半给娘子。”


    纾妍收了那些银票,俸银之事并未答应。


    收银子不过是想他好过些,俸银与她何干。


    他们和离之后,他必定会再娶,何必要让旁人因为这些事芥蒂。


    书墨回去复命时,已经在书房待坐一日的男人哑声问:“她可有什么话?”


    书墨摇摇头。


    他又道:“你上回重新买的那些宅子地契给我瞧瞧?”


    书墨赶紧拿了出来。


    裴珩一张张看过后,选了一座距离家中最近的一处宅子,吩咐:“命人打理好。”


    *


    和离之事很快便传到云阳县主耳朵里。


    云阳县主自翠儿口中得知孙氏这些年做过的恶事后,本就急火攻心,又乍闻此事,当夜便卧病不起。


    裴珩去看她时,她红着眼睛道:“你为她连家都分了,怎还闹到这个地步?”


    裴珩神色淡然:“这般岂不遂了母亲的意。”


    云阳听到他这怨气冲天的话,心如刀绞。


    两母子之间到底是生分了!


    八月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先是孙氏因疾病暴病而亡,后有府上的二公子将二娘子送回了娘家,说是打算和离,紧接着主君也与主母和离之事传遍阖府上下。


    底下的人虽多有揣测,但因主君下了命令,说是谁若是敢在府中胡言乱语,立刻发卖,是似所有人都缄默其口,不敢胡言乱语。


    纾妍对孙氏暴毙一事感到十分惊诧。


    明明头一日孙氏还好好的。


    此事书墨已经私底下告知过轻云。


    轻云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末了,恨恨道:“这才是恶有恶报!姑爷心里恨极她,当晚就让人以疾病传染为由一把火烧了。不过五公子对她到底还有几分旧情,带她的骨灰回乡安葬了。”


    纾妍感到恐惧。


    她无论如何也未想到自己当初不孕的缘由是因为这个……


    不过也幸好他们没孩子,否则和离也麻烦。


    有了《和离书》,纾妍开始着手收拾行囊。


    嫁进来三年,真收拾起来,才发现她的东西竟一点儿也不少。


    不过她只带走了一些当初带进来的旧物,其他的全部留下来。


    金银首饰倒也罢了,唯独小白让她犯了难。


    自家小姐有多喜欢小白,轻云与淡烟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便劝她留下,也算留个念想。


    纾妍犹豫再三,最终没有留。


    既然要断干净,何必还要留着他送的狗。


    她二人见她如此决绝,再也不提让她考虑与姑爷和好一事。


    出府的头一晚,裴珩来了澜院。


    他这几日都不曾踏足这里,正坐在榻上逗小白的纾妍乍一看到他,愣了一下,立刻将小白放到一旁去。


    小白委屈巴巴地冲她摇尾巴。


    裴珩径直行到榻上坐下,与她寒暄几句后,将那纸地契递给她:“这处宅子也在归还的嫁妆之内,你可先去此处暂住。”


    纾妍不肯要:“大人已经帮我良多,我也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裴珩放低姿态劝道:“你一个弱女子在外头容易被人哄骗,更何况你父亲他们也很快归来,他们见你生活得不好,心里也不好过。”


    过去四个月一向好哄的女子却坚持己见,“我寻的地方未必有大人寻的差。大人,我从前就说过,和离之后,不想要再与前夫有任何的瓜葛。”


    她确实说过这话。


    她还说过会再找一个!


    裴珩捏着那纸地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非得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她沉默不语,显然默认。


    裴珩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总能告诉我,你搬去哪儿?”


    她仍是沉默。


    显然,她不愿意让他知晓。


    裴珩不是不能查到她的新住处,但是从她口中得知,与他亲自去查又怎能一样。


    裴珩问:“你是因为我过去四个月哄你,所以你现在很讨厌我?”


    纾妍抬起眼睫,神色平静:“我只是想要新的生活,一种没有大人的,全新的生活。我希望大人也是如此。”


    裴珩喉头发紧,“我若是做不到呢?”


    她愣了一下,低下头去:“那是大人的事,与我何干。”


    裴珩盯着她瞧了许久,放下那纸地契,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纾妍瞥了一眼地契,把小白重新搂进怀中。


    只是,这回她手抖得厉害。


    *


    翌日一早,纾妍天不亮就起床了。


    她嫁进来时十分地不体面,走也只想静悄悄。


    谁知一出角门,她就瞧见马车前被浓雾笼罩,头戴大帽,一袭紫袍的男人。


    他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鬓发湿润,一张本就冷白的脸像是裹了霜,唯独唇色一点嫣红,给他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他道:“我送你一程。”顿了顿,又补充,“只到出这条街。”


    纾妍只好随他上了马车。


    他说话算话,果然只送出这条街,就命马车停下。


    纾妍目送他下了马车,向他做最后的告别:“大人多保重。”


    裴珩:“你也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事让人来寻我。”


    她应了声“好”,虽然她绝不会让人来寻他。


    马车再次启程,穿过重重浓雾,不知去向。


    裴珩听着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低声吩咐:“去瞧瞧她搬去哪儿了。”


    第59章 第59章弃夫的嘴脸


    纾妍的新家在城北梨花巷的最尽头。


    两进两出的宅子,算不上大,但环境极为清幽雅致。


    此处是四个月前就已经寻好的地方,总算派上用场。


    纾妍喜静,只请了两名浣衣做饭的中年仆妇。


    早两日前她们二人就将院落打扫干净,还将被褥全都浣洗一遍,此刻还晾在院中暴晒。


    纾妍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气。


    她很喜欢此处。


    其中一个姓李的仆妇笑:“这个时节,鳜鱼肥美,不如待会儿去集市上买条鳜鱼,晌午可做桂花鳜鱼。”


    纾妍一向最爱这道菜,弯眉嗔笑:“也好呢。”


    两个仆妇一时恍了神。


    主人家生得跟天仙似的,想来那宫里的皇后娘娘也不过如此。


    脾气也好得很,说话娇娇柔柔,让人听得心坎里熨贴。


    李仆妇帮着归整行囊,孙仆妇则正打算去买鱼。


    谁知一开门,她就见外头站着一位头戴珍珠檐帽,身着黑色圆领窄袖袍,腰系玉带的年轻郎君。


    他生得极白净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左眼眉骨至耳朵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不过一点儿也不损他的漂亮,反而多了一些英武之气,像极了戏文里唱的那种少年将军。


    他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鳜鱼。


    只听他道:“我寻沈娘子。”


    孙仆妇赶紧去后院向纾妍通报:“外头有位生得极好的公子来寻娘子。”


    纾妍以为是前夫。


    她知晓他一定会查她的住处,却没想到这么快登门。


    她虽不想与他有任何的瓜葛,但是她父兄一事还未尘埃落定,也不好现在就将关系闹得太僵,只好让孙仆妇将人请进来。


    却没想到是傅承钰。


    纾妍一时愣住。


    他怎知她搬来此处?


    *


    “被人抛弃了?”


    元熙帝看向心不在焉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沈六姑娘瞧着娇滴滴,倒也是位女中豪杰,连裴卿都敢不要。不愧是沈将军之女,朕很是欣赏她。”


    裴珩沉默不语。


    这态度着实称不上恭敬。


    但元熙帝一点儿也不生气。


    毕竟俩人认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他为情所伤。


    一想到这点,他心中就难掩兴奋,语气中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不过裴卿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无妻!想要嫁给裴卿的女子,这满帝都都是。”


    他仍是不语,但棋盘上的黑子杀气腾腾,逼得白子节节后退。


    元熙帝心情愈发愉悦。


    被抛弃的男人难免怨气重了些。


    “朕听闻工部侍郎家的女儿极有才华,还有襄阳侯家的小女儿,容貌十分妍丽,还有那谁来着,朕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如朕让皇后给裴卿举办一场相亲宴?”


    元熙帝淡淡一笑,“不过朕心里也明白,这才和离,哪能那么快就迎娶新人,总要先适应适应。且裴卿年纪不小,想来这心里受的伤要比年轻人深一些,更难治愈些。”


    “哎,这沈六姑娘人生得美,性子也娇得很,沈将军又不日回帝都,将来提亲的人怕是要踩烂沈家大门,也不知将来谁有好福气,能够抱得美人归。”


    话音刚落,一直未言语的男人掀起薄薄的眼皮子,“微臣听说,皇后殿下昨夜又将陛下给请出来了。”


    不过一句话,元熙帝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裴珩起身行礼告退。


    行出殿外,还听到元熙帝暴跳如雷的声音。


    “弃夫!”


    “这就是弃夫的嘴脸!”


    “还是个小肚鸡肠的弃夫,活该人家不要他!”


    “……”


    书墨觑着自家公子阴沉如水的神色,低下头去。


    陛下也真是的,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不是往公子心上插针……


    一出皇宫,就听自家公子询问:“她住哪儿?”


    书墨忙道:“就住在城北的一条巷子。”


    裴家位于城南,距离城北最远,马车都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到,显然娘子躲着公子呢。


    但这话书墨万万不敢说。


    连陛下都遭了挤兑,更何况是他。


    他道:“娘子一向爱静,那地方倒是极安静。”


    *


    半个时辰后,马车出现在城北繁华的街道上。


    与满是皇亲贵族的城南不同,城北住的多是商贾,两旁的街道都摆满了摊位,道路很是喧闹拥挤。


    这对一向喜静的裴珩而言,那些噪杂的声音简直是一种折磨。


    书墨建议:“既是上门拜访,总不好空手。”


    裴珩冷睨他一眼。


    书墨忙道:“我只是随便说说。


    裴珩这么多年来,除却自己的老师,都不记得上一回去旁人家中拜访是哪一年的事。


    如今去看她,竟也要用“拜访”二字。


    他沉默片刻,吩咐:“去买条鳜鱼。”


    这个时节,鳜鱼确实肥美。


    书墨立刻停下马车。


    一刻钟的功夫他提着一只木桶回来,笑:“这鱼真新鲜!”


    裴珩往桶里扫了一眼,那半尺长的鱼突然纵身一跃,又重重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洒了他一身。


    他闻着那股子鱼腥气,顿时眉头紧蹙。


    连鱼都跟他过不去!


    书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要不,公子先回去换衣裳?”


    裴珩道:“不必。”


    *


    堂屋里。


    纾妍觑了一眼傅承钰。


    他打进门就一言不发。


    显然他已经知晓她恢复记忆一事。


    纾妍想起前些日子他哄骗自己的事情,也不知同他说什么好,只能静静地陪着吃茶,顺便等开饭。


    “对不起。”


    傅承钰终于开口。


    他是在为自己前些日子哄骗她,甚至想要报复她一事道歉。


    纾妍其实并不生气。


    关于傅承钰,她实在有太多的愧疚。


    当初她年纪小,处理事情也不够成熟,用了一种极其伤人的方式结束了两人的关系。


    后来她每回想起来,心中都懊悔不已。


    但彼时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对于她而言,没什么比沈氏满门的性命更重要。


    不过既然他已经上门,她索性就一次性解决这些事情,免得他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在。


    思及此,她由衷道:“若真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但当年,我确实也等过七哥哥。”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她每日都在想若是傅承钰能够出现就好了。


    只要七哥哥来了,说不定就有法子救她的父兄。


    后来她又想,就算傅承钰没法子也没关系,她也不怪他,毕竟这样大的事情,他又能帮她做什么。


    可等啊等,怎么都等不到他人来。


    她在孤立无援的绝望中几乎都要恨上他了。


    傅承钰闻言,眼眶憋得通红。


    “可后来,我已经无暇顾及七哥哥。我那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沈家被抄斩的情形。”


    沈纾妍其实不大愿意回忆那段不堪的回忆。


    当她求助无门,第一次弯下脊背,跪在人前时,什么傲骨,什么脸面都不值得一提。


    没有什么比沈家满门的性命更加重要的事情。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给人下跪磕头,对那时的她来说已经是最容易办到的事情。


    直到前夫出现,将她从火坑里拉出来。


    但那些叫人难堪的事情,又何必说给他听呢。


    她也是成婚时才得知,当年他不是故意不回去寻她,是他的母亲重病去世,他为了给他的母亲争取一席之地,去了西北打仗,并不知她家的事。


    所以傅承钰又有什么错?


    设身处地,她若是傅承钰,也会选择为自己的母亲去争,去抢。


    纾妍哽咽:“七哥哥,我并非对爱情忠贞不二的女子,那时,只要有人愿意帮我一把,就是要我去死,我也毫不犹豫,更何况,是他那样的人愿意娶我。可我,从未将七哥哥当作他的替身。”


    当时对傅承钰的喜欢是真的,可后来的变心也是真的。


    但这没什么羞耻。


    傅承钰知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会拒绝他九叔那样的男人。


    更何况,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妍儿,”傅承钰落下泪来,“是我对不住你。”


    这些年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明白她的难处。


    九叔说的一点儿不错,他就是心里不甘。


    因为他不知如何面对将她弄丢这一事实。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假如当初他当初不是先去打仗,而是先回青州寻她,结果会不会不同?


    假如他一直留在她身边陪着她,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弃他而去。


    假如他去求九叔,九叔也一定会帮他,甚至会成全他们。


    可人生没有“假如”,所以他才更加不甘心!


    纾妍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笑:“是我当初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七哥哥也原谅我吧。”


    当傅承钰回到帝都时,她与前夫的婚事天下皆知。


    那种情况下,她还需要靠前夫的名声,让全家能够好过些。


    她甚至很害怕前夫撞见傅承钰,为赶傅承钰走,情急之下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哪怕后来和离,她也是确定沈家在岭南过得还不错的前提之下。


    以前夫的人品,就算他们和离,他也会保她全家无忧。


    可见人跟动物一样,都懂得趋利避害。


    傅承钰把脸埋进她白嫩的掌心里,哽咽,“妍儿,我真的好不甘!”


    纾妍掌心灼热一片。


    曾几何时,她也不甘过,但不也过去了……


    “裴承钰,人生在世,没有过不去的坎,咱们都要向前看。”


    一句“裴承钰”,将二人的关系拉回到现实中。


    傅承钰从她掌心里抬起通红的眼:“那我能留下来用饭吗?”


    纾妍弯着眼睫笑:“当然可以。”


    他们少时相识,彼此陪着对方走过一段最美好的岁月,就算此生无缘,但他在她心中,永远都会有一席之地。


    *


    裴珩打量着眼前的院落。


    她一向娇气,不曾想竟然选了这样一处简陋的住处。


    他的眸光落在拴在一旁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微微眯起眼睛。


    书墨一眼就认出那匹马正是七公子的坐骑,心里一颤,赶紧上前敲门去。


    片刻的功夫,门从里打开,一生得壮硕的仆妇探出头来,“找谁?”


    书墨问:“沈娘子。”


    她正欲说话,一抬眼看见他身后的裴珩,呆愣片刻,红着脸道:“我这就去禀报!”说完门都忘记关,朝后头跑去。


    裴珩大步跨入院子。


    后院。


    孙仆妇一脸激动:“外头又来了一位模样生得极好的郎君来拜会娘子!”


    也不知主人家是什么来历,认识的郎君一个赛一个尊贵好看,尤其外头那位年纪稍长些的,天哪,那个模样气度!


    上一回瞧见这样的人物,还是好些年前当朝首辅打马游街时哩!


    纾妍瞧她这幅模样,猜测这回定是前夫。


    她看了一眼傅承钰,实在不想让他二人碰面,吩咐:“就说我不在。”


    话音刚落,一头戴大帽,身着紫袍的美貌郎君已大步入了月门,朝这边行来。


    果然是前夫。


    他竟也拎着一条鱼。


    孙仆妇没想到他竟闯进来了,忙迎上前,结巴:“我,我们娘子,说她不在!”


    裴珩的眸光落在纾妍身上。


    纾妍:“……”


    裴珩将鱼递给孙仆妇,大步入内,瞥了一眼傅承钰。


    他双眼通红,显然哭过。


    一个大男人,成何体统!


    裴珩心里的火气蹭蹭往外冒。


    定是他又在她面前扮可怜,哄得她都不肯见他!


    他压抑着怒气,不动声色地问:“说什么那么热闹?”


    纾妍不语。


    傅承钰站起身向他见礼问好:“不过聊一聊天气。”


    “既聊完就走吧。”


    他挨着纾妍坐下,以男主人的姿态下逐客令。


    傅承钰不动,巴巴看向纾妍。


    纾妍头都大了。


    前些日子他二人争风吃醋的情景历历在目。


    不过当时前夫争的也不是她,也不知他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是我留他用饭,这里是我家。不知大人来做什么?”


    裴珩不语。


    恰巧此时,孙仆妇拎着鱼问,“那晌午先蒸哪一条?”


    纾妍忙起身:“二位请先稍坐,我去厨房看看。”


    裴珩目送小妻子出了月门,方收回视线,冷冷看向的侄子:“你来做什么?”


    傅承钰:“九叔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裴珩轻轻捏着指骨,“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吗!”


    “她现在已经同九叔毫无瓜葛。”


    傅承钰一脸坦然,“我同九叔不同,只要能够留在她身边,我不在意名分。”


    裴珩闻言,拍案而起


    桌子当场裂开了一条缝。


    听见动静的纾妍去而复返,乌瞳里流露出惊诧。


    “大人这是做什么?”


    他这是特地跑到她家里耍威风来了?


    第60章 第60章我不喜欢大人这种老男人……


    起风了。


    院中桂花随风而去,香风拂面。


    裴珩紧绷着下颏,发麻的手掌负在身后,任由桂花落于肩上。


    纾妍看得出来,他已然怒极,再这样下去对傅承钰一点儿好处也无,忙对傅承钰道:“你先回去,明日晌午你若是得空再来,好不好?”


    傅承钰扫了一眼自己的叔父,应了声“好”,告辞离去。


    待人离开后,纾妍冷冷问前夫:“大人究竟要如何?”


    神色有所和缓的裴珩行到她跟前,温声道:“霓霓,我说过,不许再同他来往。”


    纾妍抬起眼睫,眼神澄澈:“大人的意思是说,除了他,谁都可以?”


    裴珩一听这话,肺里的火气险些没炸出来。


    她总有本事一句话激怒他。


    他冷冷道:“谁都不可以。”


    纾妍神色淡然:“我懂了,十八岁的霓霓嫁给谁都不重要,但是十五岁的霓霓只能喜欢大人,是吗?”


    她与他成婚三年,提出和离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过与十五岁的自己相处数月,便这样舍不得了?


    “大人,我没法子将她还给你了,想来帝都贵女无数,总有一些性子骄纵的,只要裴阁老愿意,总能寻到合心意的。”顿了顿,又道:“我说过,别唤我霓霓!”


    这句话简直诛心。


    自知理亏的裴珩无言以对,沉默良久,自袖中取出一包她爱吃的什锦果脯递给她,“我还有事,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得空来瞧你。”


    “大人别再来了!”


    她不肯接,“大人放心,我同他早已成过去,绝不会让大人丢人现眼。”


    这句话是心里话,傅承钰如今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旧相识。


    无论有没有他,她都不可能与傅承钰再续前缘。


    裴珩不接她的话,将那包什锦果脯放在桌上,嘱咐淡烟与轻云几句后大步出了小院子。


    纾妍盯着那包什锦果脯,过去数月他温柔哄她的情景涌入脑海。


    她只觉得羞愤,吩咐:“拿去喂狗!”


    *


    裴珩出了梨花巷,午饭都未用便拐去了兵部。


    他素日里甚少来兵部,兵部刘尚书一听他来,愣了一下,立刻出来迎人。


    两人寒暄过后,裴珩问:“山西剿匪可有了人选?”


    前阵子山西知府上陈,说是山西出了一群匪徒,彪悍残忍,专门劫杀过往富商,闹得山西所有的商人人心惶惶,联名上请衙门出兵剿匪,并自愿出粮草。


    刘尚书没想到他特为此事来,沉吟片刻,问:“不知裴阁老可有高见?”


    裴珩神色淡淡:“我那侄儿昨日同我抱怨,回帝都也有些时日,成日里疲于应酬,想要为国效力,不如就让他去吧。”


    刘尚书心中正有此意。


    傅承钰虽年轻气盛,时常与他对着干,但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奇才。


    只是让一刚刚打了胜仗,圣眷正浓的将军去剿匪,他不能不考虑到皇上与裴阁老的意思。


    如今裴阁老主动提及此事,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刻道:“裴将军一心为国,前途不可限量,下官这就安排下去。”


    “甚好,“裴珩轻轻叩击着红木桌面,“此事迫在眉睫,刘尚书这就写条陈,叫他即可出发吧。”


    刘尚书没想到竟这样急,心想裴阁老对这位侄子,倒是比自己的弟弟还要上心,忙应了声“是”。


    裴珩自兵部出来时,晌午已经过了。


    他刚回到听雨堂,守在门口的婢女抱着小白迎上前来,道:“主君,这只小狗大娘子未带走,奴婢们不知如何处置。”


    裴珩没想到她连小白都不肯要,扫了一眼书墨。


    书墨忙伸手接过来。


    入了书房,裴珩净了手,在书案后坐下,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


    书墨将小白放在地上,命人摆饭。


    小白溜到裴珩椅子下,不停地用嘴咬他的腿。


    裴珩烦不胜烦,伸手将它提到桌上。


    有些恐高的小狗呜咽不止,动也不敢动,一对黑漆漆的眼睛湿漉漉地,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裴珩伸手戳了它一下。


    它扑通一声栽倒在桌上,复又爬起来,仰头望着他,继续呜咽。


    裴珩再次伸手戳了它一下。


    它再次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它不死心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还未站稳,裴珩又戳了它一下。


    它再次扑通栽倒……


    一旁的书墨幽幽道:“娘子吃软不吃硬。我听说前些日子工部赵侍郎同自己的娘子吵架,赵娘子闹着要回娘家,赵侍郎当街抱着赵娘子深情剖白,把赵娘子给哄回了家,还有那个大理寺少卿,跟自己青梅竹马的夫人吵架,事后在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


    话音未落,裴珩睨他一眼。


    他立刻闭嘴不言。


    小白就此在听雨堂临时安家。


    从前它住在澜院时,纾妍宠它,将它放在内室睡觉。


    裴珩却不允许它入卧室,它夜里便嗷嗷叫,嚎得他几乎一整夜未睡。


    书墨本想将它带回去自己屋里睡,裴珩冷着脸许它入了卧房,它这才不嚎了。


    翌日晌午。


    裴珩朝会回来后,一边拿手指戳小白的脑袋,一边问:“小七出发了?”


    书墨忙道:“一早就出发了,临走前还去了一趟梨花巷。”


    裴珩正欲说话,突然中指一疼,低头一看,小白正衔着他的手指可劲儿咬。


    他立刻抽回手指,只见中指多了两个牙印,鲜血渗了出来。


    书墨赶紧要替他包扎伤口,他却抱起小白,“备马车。”


    *


    纾妍今日想要出去寻铺子。


    未失忆前,她就打算开香料铺子,虽说耽搁了几个月,但也侧面验证她研制出的“忘忧”确实有一定的效用。


    她虽有不少钱,但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她不愿坐吃山空。


    谁知一开门,她就瞧见便宜前夫出现在门口。


    纾妍想起早上来道别的傅承钰,对他一点儿好脸色也无,“大人怎又来了?”


    “路过。”裴珩把怀里的小白递上前,“顺便带它来看看你。”


    小白一看到旧主,兴奋地想要往她怀里扑。


    纾妍神色微动,但未伸手接。


    小白前爪搭在裴珩的胳膊上,委屈巴巴地呜咽。


    纾妍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把小白接过来。


    裴珩将自己受伤的手指递到她跟前,眉头微蹙,“我被它咬了。”


    纾妍的眸光落在他指骨分明修长的中指上,只见上头确实有两个牙印,血淋淋的。


    她收回视线,伸手抚摸着小白柔软的脑瓜子,“无事吧。”


    裴珩上前一步,“无事,你别担心我。”


    纾妍:“我问的是狗。小白那么小,若不是大人主动动手,它绝不会咬人。”


    淡烟等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裴珩绷着下巴没作声。


    纾妍见他手指还在流血,最终还是让他进来。


    家中请来的两个仆妇一见他来,热情得不得了。


    纾妍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老狐狸到哪儿也不忘招摇!


    这时淡烟也拿了上药来,纾妍净手替他上药。


    包扎伤口时,裴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纾妍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迅速地帮他包扎完伤口,正欲下逐客令,刘仆妇过来:“马上快要晌午,可要将昨日那条鱼杀了,做桂花鳜鱼?”


    纾妍无视前夫:“我不在家用晌午饭。”


    刘仆妇颇为失望地离去。


    纾妍依依不舍地将小白还给他,“大人请吧。”


    小白显然不想走,巴巴地望着她。


    裴珩:“我这几日忙,不如你先养它几日?”


    纾妍狠下心来,“我也忙得很。”


    裴珩说了句“打扰”后便离去。


    纾妍也没了出门的心思,继续回屋调制香料。


    纾妍本以为他这种拙劣的借口找一回就不再来了,谁知翌日晌午,他竟又厚着脸皮脸皮来了,说是手疼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狗咬的后遗症。


    纾妍哪里看不出他的来意,但是自己的父兄还未归帝都,两个人也不好闹得太难看,在心里暗骂了几句“老东西”,还是替他换药。


    一连几日,裴珩都以“路过”梨花巷为由,过来找纾妍换药。


    这日,纾妍为躲开他,早早地出了门。


    恰好这日裴珩因为有要紧事,也未去梨花巷。


    待他待忙完时,已近傍晚,正准备出门去,就听书墨来报:“娘子晌午时去了浮华阁,在那儿碰见了宁王殿下。之后两人一同去了隔壁的茶楼,相谈甚欢。”


    裴珩听到“相谈甚欢”四个字,面色格外不好看,“她现在在哪儿?”


    书墨:“一刻钟前去了戏园子。是一个人去的。”


    裴珩:“备马车!”


    *


    暮色四合,戏园子灯火如昼。


    纾妍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目不转睛盯着戏台子。


    今日戏台子唱的曲目是《西厢记》,仍是上回那个柳梦梅。


    台上唱着离别戏,台下,纾妍泪眼婆娑,情难自已。


    一曲终了,她对服侍的婢女道:“我想要打赏柳先生。”


    那婢女忙去后台请人。


    那柳梦梅在后台时听婢女说是一美若天仙的女子,本就不相信,毕竟这些日子来瞧他的贵妇小姐们,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数月前那一位夫人,故此卸妆时拖了好些时间。


    一入内,只见榻上坐着一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年轻女子。


    正是数月前那位艳若桃李的年轻夫人。


    他顿时眼前一亮,大步上前,拱手向她见了一礼。


    她温柔一笑:“柳先生唱得愈发好了。”


    柳梦梅再次上前一步,撩开衣袍,单膝跪在她跟前,“小姐谬赞。小姐今日怎一个人来?”


    她听得他的称呼,怔愣片刻,笑:“你还记得我。”


    柳梦梅:“见过小姐之人,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纾妍心想,不愧是唱戏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不过他生得漂亮,也实在讨人喜欢。


    难怪人人都喜欢捧戏子。


    纾妍把手上的那枚戒指捋下来递给他,“这个赏你。”


    柳梦梅捧掌去接。


    与戒指落在他掌心的还有一枚悬了粉红色流苏的铃铛。


    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


    这些都是姑爷赠的,小姐居然全拿来打赏一戏子,万一被姑爷知晓……


    这两个物件都是女子的贴身物件,柳梦梅激动得脸都红了,“这些物件倒是极别致。”


    纾妍想起送这些物件的人:“确实别致,拿来哄人再好不过。”


    什么及笄礼?


    他根本就不记得她的生辰,帝都也无八月十五用铃铛辟邪的习俗。


    一个男人哄起女子,果然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柳梦梅大着胆子问:“奴陪小姐吃一杯酒?”


    她莞尔一笑,“好啊。”


    柳梦梅在她身旁坐下,倒了杯酒双手捧到她嘴边。


    纾妍不知怎的想起失忆的这段时日,前夫服侍她吃酒的情形,心里烦躁不已,拿过酒杯吃了一口。


    柳梦梅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眸光流转,直勾勾地望着她。


    这眼神看得纾眼颇为不自在。


    她只是欣赏他的唱腔,对他倒没有特别的想法,也并未吃他手中的酒。


    柳梦梅是个非常识趣之人,见她根本不是那种专门来捧戏子的女子,虽然非常失落,但也收敛许多。


    两人吃了数杯酒,他试探问道:“小姐的官人呢?”


    她神情懒怠:“离了。”


    柳梦梅没想到那样的男子也会被人抛弃,淡淡一笑,“小姐若是日后觉得无聊,可常来寻奴。”


    这样的美人,便是倒贴钱,他也愿意。


    纾妍睨他一眼。


    她吃了几杯酒,眉眼愈发缱绻温柔,不过淡淡一瞥,柳梦梅魂儿都被勾了去。


    他身体不自觉地倾向她,正欲说话,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身着鸦青色圆领袍,光华灼灼,令人不可逼视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正是上回与她同来的男子。


    他面目含霜,眸光阴冷,周身气势凛冽,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柳梦梅心底发寒,立刻站起身来,大气也不敢喘。


    淡烟与轻云没想到姑爷竟会找来,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小姐自顾自地吃酒,像是没瞧见他。


    但二人敏锐地发觉,小姐的手指微微颤抖,显然,小姐也有些怕姑爷。


    裴珩冷冷扫了一眼柳梦梅:“滚!”


    柳梦梅虽觉得难堪,但也如获大赦,赶紧匆匆离去。


    纾妍没想到他怕成这般,非常失望。


    裴珩行到小妻子跟前,从她手中夺过酒杯,在她身旁坐下:“来此做什么?”


    纾妍垂睫,“大人不都瞧见了吗?”


    裴珩:“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


    纾妍:“我自己会回去。”


    裴珩沉默片刻,吩咐书墨:“去将戏园子包下来。”


    纾妍心里烦他这样霸道,明白再留在此处也没什么意思,起身就走。


    裴珩抬脚跟了出去。


    此刻天已经黑尽,风呜呜作响,吹乱纾妍的发丝。


    她举目四望,也不知马车停在何处,又不想回头,漫步目的向前走去。


    身后的男人拦住她的去路。


    纾妍:“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珩:“我送你家去。”


    纾妍想起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不禁羞恼:“我都说了多少遍,我们都已经和离,大人莫要再做一些无谓的事情!”


    从前澜院与听雨堂不过一刻钟的距离,他一个月又来瞧她几回?


    除却初圆房那个月,他几乎每日都宿在澜院,且每回来都是同她做那种事,话也很少同她说,往往她一开口,说不到三句话,他准能睡着。


    第二个月他便好几日过来一趟,再后来一个月两日。


    她只当男人都喜新厌旧,结果她失忆这四个多月来,他与她说的话加起来比过去三年都要多。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说话,他只是不喜欢同她说话,换个喜欢些的性子,他上赶着被骂,甘之如饴。


    如今她都不要他了,他还天天“路过”!


    城南距离城北有多远,他又多嫌麻烦,她比谁都清楚!


    纾妍越想心里越难堪,再加上吃了几杯酒,说话难免就有些口不择言:“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难听,大人非要如此,我索性今日就说个明白。我当初对大人好,也不过是为报恩!我喜欢年轻些的,乖一些的,为我要生要死的那种男子!像大人这种年纪大的,又爱管东管西的老男人,是我最不耐烦的那种男子!”


    这话极伤人,纾妍与他生活三年,知晓他这个人骨子里极端傲慢。


    果然,他面色迅速阴沉下来。


    纾妍本以为他必定会拂袖离去,谁知他竟不走,原地徘徊片刻,在她面前定住,冷眼看向戏园子:“来人!”


    纾妍心里一颤,“大人要对柳梦梅做什么?”


    傅承钰只是过来同她说几句话,他就把人弄到山西剿匪。


    柳梦梅不过一个戏子,他位高权重,一句话就能置对方于死地。


    裴珩回过头来,垂眸看向自己的小妻子。


    醉意氤氲的女子对他嫌弃到极点,也委屈到了极点,“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些乐子,又有什么错!大人为何非要为难我!”


    他为难她?


    小小年纪,竟敢学人捧戏子!


    一想到那小白脸看她的眼神,他恨不得杀了他!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男人一把将她抱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大步走向马车。


    直到入了马车,他才将她放下来。


    她还未坐稳就要下车,却被他拦腰抱坐在腿上。


    她挣脱不得,气红了眼,“大人怎就这般没脸没皮!”


    裴珩将她摁在怀中,嗓音沙哑:“夫人,醉了。”


    纾妍听得这声“称呼”,嘴唇颤抖得厉害。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哽咽:“看在过去我服侍大人还算尽心的份上,就请大人放过我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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