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酒后
四野寂静,唯有风声。
一线微光透过窗子透在纾妍粉白的面颊上,一片雪亮的泪光映入裴珩眼中。
他最不愿意见她落泪。
心肠软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解释:“我并非喜欢性子骄纵些的女子,只因她是夫人,我才愿意哄。”
“过去三年,我心悦夫人而不自知,酿成今日这样的苦果,夫人怨恨我恨我,我无话可说,但我待夫人之心,天地可鉴。”
“我不信!”
她抬起湿润的乌瞳,一脸倔强地望着他。
裴珩无奈:“夫人要如何才肯信?”
纾妍沉默许久,道:“就算是真的,大人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大人吗?当然,若是大人要救命之恩相要挟,我也会答应,谁叫我欠大人呢。”
裴珩听出了这话里的讥讽之意,缓缓松开禁锢她的手臂。
她如今这般讨厌他,嫌弃他,纵使强留她在身边,又有何意趣!
她摇摇晃晃地要下马车。
裴珩伸手将她拉坐回来,“我送你回去。”
纾妍这会儿酒劲儿发作,头晕目眩,也不与他争。
马车沿着空旷的街道,一路向北。
纾妍靠在马车车壁上,透过窗户,街道两旁悬挂的红色灯笼,一盏又一盏地,在她眼前飞过。
她不知怎的想起那一年她及笈,父兄生死未卜,她被人哄去拜堂,他赶来救她的情景来。
也是这样的夜,他抱着她坐在马背上,温柔安抚:“你别怕,我送你回去。”
不过简单一句话,她真就不怕了。
后来她靠着这句话,撑过了多少难熬的日子。
人果然很贪心,从前他对她冷淡时,她总想着他若是待她亲近些就好了,与她说说话,不拘着说什么。
就像她爹爹与姨母那般,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什么都愿意听。
偶尔吵一架也没关系,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呀,就连她姨母那样好脾气的人,被气急了也会让人将爹爹的被褥丢到书房去。
现在他跑来低声下气求她,她心中却又憋屈至极。
假如她当初不曾失忆,他们不也早就和离了?
兴许哪日在街上碰见,他还会主动地同她打个招呼,询问她最近过得可好,是否有什么困难。
纾妍甚至可以想象他说话时的神情。
若她寻了新夫君,他指不定还会差人来送上一份贺仪,恭贺她与旁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和离之后,就该这样才对。
两人闹成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底他对她有恩,婚后待她也不算差。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她何必出口伤人呢。
纾妍阖上眼,车轮压轧路面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忽然向后仰去,裴珩眼疾手快,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搂入怀中。
她已然睡沉,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痕。
裴珩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她的眼角。
温柔的吻一路吻至她的唇角,最终落在她柔软的唇瓣,含着她的唇瓣厮磨。
原本只是浅尝则止,可根本无法遏制对她的渴望。
尤其想到她刚和离没几日就敢学人家捧戏子,心里的怒气一阵一阵往外涌。
他撬开她的牙关,湿热的舌探入她口中,肆意掠夺她的气息,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脚踝,一路上滑,隔着薄薄的丝绸抚慰她。
大抵醉酒的缘故,怀中水做的娇娃娃很快有了感觉,小猫似地呜咽起来,无意识地勾缠他的舌。
裴珩一把撕碎她的衣裙,愈发没了顾及。
纾妍做了个极荒唐的梦。
梦里,她不知怎的又与前夫滚到一张榻上。
两人极尽缠绵,眼看着就攀至顶峰,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跨坐在前夫腰上,身上的衣物早就被他褪至腰间。
而前夫正埋首在她心口。
不是梦!
这个不要脸的老男人,他们都已经和离了,他竟然趁她醉酒做这种事!
瞬间酒醒的女子又羞又恼,抬手打他。
根本没想到她会醒的男人来不及闪躲,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
马车里旖旎的气氛瞬间凝固。
别说裴珩,就连纾妍自己也怔愣住,有些发麻的手掌微微颤抖。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
满脸情欲的男人逐渐眸光清明,舌尖顶了顶有些发麻的左脸颊。
回过神来的纾妍想要从他怀里坐起身来,因起得太急,她有些头晕,又重重坐回去。
他闷哼一声,大手一把扣住她的腰。
他掌心烫得厉害,几乎要将她消融。
马车里漆黑一片,人的眼睛瞧不见,感官愈发强烈,就连空气都愈发粘稠起来。
纾妍听见他喘息愈发粗重,一颗心都要跳出来,用力掰他硬邦邦的手指。
他缓缓松开手。
纾妍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裳,却发现裙底的衣物已经被他撕碎,凉津津地。
直到马车停下,两人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临下车前,纾妍偷偷地瞧了一眼前夫。
借着屋檐下的灯光,她瞧见他左面颊微红,下颏处多了三道抓痕。
竟伤得这样重,可能怪她吗……
纾妍定了定心神,好心提醒他:“大人若是想得厉害,赶紧早些娶妻,莫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老狐狸那方面需求极旺盛,刚圆房那会儿,几乎一夜不休。
后来他来的次数愈发少,她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在外头养了人,否则怎就对她淡下来。
可他每回一来,都折腾得她两腿打颤,又不似养了人。
他突然问:“夫人不想吗?”
来不及收回视线的纾妍只觉面颊滚烫。
她想不想关他何事!
就算她真想,花钱也不是寻不到男人。
他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夫人不愿意见到我,我可不来。但夫人若是敢背着我养戏子……”他说到这儿,声音陡然一冷,“我舍不得伤夫人,但对旁人绝不会手软!”
纾妍被他气坏了。
这个老东西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难不成就因为同他成了一回婚,她下半辈子还得为他守活寡!
裴珩目送她气呼呼入院,抚摸着火辣辣的面颊,微微眯起眼睛。
翌日,朝会时,朝臣们看到他雪白下颏处三道的抓痕,内心燃起熊熊八怪之火。
裴阁老与小娇妻和离之事满城皆知,甚至有传言,说两人不是和离,而是裴阁老被休了。
眼下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儿或是姐妹的,无不蠢蠢欲动,只是裴阁老自打和离后,成日里沉着一张脸,根本无人敢去触霉头。
怎么,这是又有了新人?
朝中们虽好奇,但都不敢问,但总有人能问。
元熙帝一下朝,就将人留了下来。
两人聊完政事后,他幸灾乐祸地盯着裴珩的脸,“沈将军一家到哪儿?”
裴珩:“十日前来信,已经换乘船只,恐怕再有半月就到。”
元熙帝微微颔首,故作关心,“这是哪只小猫将裴卿挠成这样?朕这儿有药,待会儿带些回去。”
裴珩不语。
元熙帝叹了一口气,“兴许你老丈人来了后,也能为裴卿说说情,这沈六小姐再狠心,也总不能不听父亲的话。实在不行,裴卿就舍下这张老脸,往菜市口一跪,这女人嘛,你一跪她就心软了,裴卿搂在怀里哄一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过不去?”
裴珩掀起薄薄的眼皮子看他一眼:“皇后殿下已怀两个月的身孕,想来陛下若是肯在昭和殿前跪一跪,皇后殿下一向心软,十个月后,必定会为陛下诞下皇子。”言罢,行礼告退。
元熙帝气得大骂:“这个弃夫!朕都是为他好,他反倒过来挤兑朕!朕明日就让皇后给沈姑娘安排相亲宴!”
书墨听到殿内的骂声,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归家还是去瞧娘子?”
裴珩:“这几日十九可来信?”
书墨摇头。
裴珩眉头紧促:“归家。”
回到听雨堂后,书墨赶紧从怀里掏出一锦盒呈上前。
里头装着的正是昨夜纾妍打赏柳梦梅的戒指与铃铛。
裴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书墨硬着头皮:“兴许娘子只是吃醉酒。”
裴珩:“她今日可出门。”
书墨忙摇头。
裴珩面色和缓些。
一连几日,裴珩再未去梨花巷,只让人每日报告她的行程。
这日晌午,他刚用完药,书墨匆匆来报:“今日娘子又同宁王殿下去茶楼吃茶,两人似乎要一起开香料铺子!”
裴珩闻言,沉默片刻,道:“即刻下一份帖子去宁王府。”
*
纾妍盯着对面人流还算不错的铺子瞧了片刻,收回视线:“那就这么说定了。”
宁王叹了一口气:“就怕怀谨知晓后要怨我。”
纾妍没想到他好端端提及前夫:“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
宁王又笑了,“我没想到沈六小姐愿意同我合作。”
那日他在浮华阁碰到她,听说她有开香料铺子的打算,当即就想要与她合作,只是她当时犹豫不决。
没想到这才几日,她就想通了。
纾妍起初确实不想与他合作。
可通过这几日走访,她发现在帝都想要将生意做起来,光是有钱还不够,得有靠山,否则很容易遭到旁人的排挤。
而且城中位置好些的铺位大多都是宁王的产业,宁王又出铺子又出钱,这个帐,怎么算都是她占便宜。
两人又商定有关开张的事宜后,纾妍起身告辞。
宁王:“都已经晌午,不如用了饭再走。”
纾妍迟疑了一下,又坐回去。
毕竟两人是合作伙伴,以后打交道的时日只多不少。
宁王对她实在好奇得很:“明明上回在西山园子还好好的,怎说离就离了?”
他现在都还记得她二人在宴会上眉来眼去的情景。
按道理说,恢复记忆后情更浓些才对。
纾妍:“那是殿下的错觉。”
宁王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纾妍幽幽看他一眼。
宁王止了笑,认真道:“其实,怀谨那个人挺好的,对侄媳妇你也不错。”
纾妍:“殿下答应不再那样称呼我。”
“是我口误。”宁王自打嘴巴。
宁王为人风趣幽默,又极有风度。
纾妍被他逗乐,好奇,“上回给殿下的香,殿下的红颜知己觉得如何?”
提及此事,他微微怔愣神片刻,淡然一笑:“她很喜欢,还让我谢谢你。”
纾妍:“殿下客气,能够帮到殿下,我心里很高兴。不过还请殿下千万莫要将咱们合开铺子之事告知他。”
“这个自然,”宁王也不想节外生枝,“你放心,我这个人很有原则。”
纾妍放下心来。
宁王再怎样也是亲王,总不至于失信于她。
这时茶博士开始上菜。
宁王刚要动筷子,随从匆匆赶来,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宁王的眸光落在纾妍身上。
温柔明媚的女子正盯着对面的铺子瞧。
他放下筷子:“我还有事,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咱们把契约签了。”
纾妍应了声“好”。
宁王起身告辞。
两刻钟后,马车在天香楼门口停下。
此处是宁王的产业,他刚才马车,即刻就有人领他往后头书房去。
宁王一入内,就瞧见负手立在窗前的男人。
宁王的眸光落在他下颏上,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是哪只小野猫,竟然将裴阁老挠成这样?”
裴珩面无表情:“听说,殿下要与她合伙做生意,不知微臣能否也参一份?”
“她不会同意的,”宁王挑眉,“再说,我都答应她,绝不会将你掺合进来。”
裴珩听他如此亲昵地称呼“她”,心生不悦:“微臣若是非掺合不可呢?”
*
纾妍回去后便开始拟契约。
过去三年她管家时,也学到许多东西,此刻派人用场,片刻的功夫便拟定好。
想着明日就要签约,她激动得一夜未睡好,翌日天不亮就起床梳妆。
淡烟与轻云好久不曾见过她这样高兴,不禁好奇:“小姐手中的钱这辈子都用不完,又何苦受这个累?”
纾妍:“那怎能一样,再过一些日子我爹爹他们就要入帝都,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从前都是他们顾着她,如今她也想顾着他们。
用罢早饭后,纾妍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茶楼时,宁王早已经等在此处。
她行礼过后,将昨日拟好的契约递给他。
宁王看也未看,便提笔签字。
纾妍迟疑:“殿下不看看,万一有不满,还可修改。”
宁王淡淡一笑:“我信沈姑娘。”
纾妍弯眉嗔笑:“我必定不会让殿下亏钱!”
宁王见她一脸天真,眼神里闪过一抹愧疚。
既定下契约,宁王着钦天监帮忙选了黄道吉日,铺子定在半个月后开张。
纾妍还是头一回做生意,首先装潢铺子就是一个大问题。
她对帝都一点儿也不熟悉,正不知去哪里寻人,宁王将一个年约四十,模样干练的男子领到铺子里。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那人围着铺子转了一圈后,问:“不知姑娘想要怎样的装潢?”
纾妍将自己的想法认真说了一遍后,那人沉思片刻,当场画了一张图纸来。
几乎与纾妍脑海里的香料铺子一模一样。
纾妍叹为观止,由衷对宁王道:“殿下真是上心。”
她本以为他瞧不上这间小铺子,没想到寻的匠人这样好。
宁王:“不是我上心——”话未说完,见她巴巴望着自己,将剩下的话咽回去,“我确实挺上心。”
有了图纸,翌日那人便领着十几个匠人过来动工。
不出十日的功夫,整个铺子装潢完毕。
纾妍心里感激不尽,再三向那人道谢,还额外拿了钱打赏他。
那人推辞不过便收下了。
待他们离开后,旁边的一家丝绸铺子的年轻女掌柜过来,围绕铺子转了一圈,称赞一番后,一脸恭敬:“娘子府上是哪里的?”
纾妍笑:“不过是个小商人罢了。”
她却不相信:“娘子都能把工部侍郎请来装潢,又怎会是小商人?”
纾妍惊诧:“他是工部侍郎?”
女掌柜见她不似作假:“姑娘真不认识?”
纾妍自然不认识什么工部侍郎。
天呐,她居然还拿钱打赏人家,待下回见着,必定要好好赔礼才是!
开张的头一晚,宁王殿下特地派人请纾妍去铺子一趟。
纾妍一到那儿,就见到铺子中央长身鹤立一再熟悉不过的人。
已经入夜,明烛初燃,摇曳的烛光透过一块琉璃,或明或暗地映在男人洁白似玉的面颊上。
也不知宁王与他说了什么话,他嘴角微微上扬,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个盛放香料的小匣子。
纾妍心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宁王朝她望来,笑眯眯:“沈姑娘来了,我介绍下,这是我的合伙人。”
第62章 第62章给我抱一下(修改结尾)……
帝都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纾妍扭头就走,被宁王拦住去路。
宁王:“沈姑娘放心,我们二人合占一份,绝不能占沈姑娘的便宜。”
这是钱的事儿吗!
纾妍:“殿下是怎么答应我的?殿下的原则呢?”
宁王摸摸鼻子,压低声音:“他那个人自幼心眼就小,这些日子朝臣们都嘲笑他被沈姑娘休了,他正找人出气呢,我这也是没法子。”
纾妍:“所以殿下就把我卖了?这生意我不做了!”
宁王:“这铺子可是沈姑娘一手布置,姑娘真舍得?”
纾妍舍不得。
她不由地环顾偌大的铺子。
这里的装潢全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就连盛装香料的匣子都是她熬了好几晚,亲手画出来的图纸,而香料更是她一味一味试过后才敢拿出来售卖,以至于这几日嗅觉混沌。
眼下她万事俱备,就等明日一早开张,结果到最后却发现被人摆了一道。
这老狐狸,现如今怎就那么烦人!
成日里派人跟盯贼似地盯着她,戏子也不让捧,和离了还想着让她为他守身如玉!
她暂时没嫁人的打算,也就忍了,谁知就连开铺子都非要来插一脚!
纾妍越想越气,但又不想让宁王看笑话,神色淡淡:“有什么舍不得,大不了换地方就是,只盼宁王高抬贵手,莫要再坑我。”
宁王自知理亏,神情讪讪地瞥了一眼看似在看香料,实则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男人。
这两口子吵架拿他当磨盘呢!
他轻咳一声,“本王还有事,你二人先好好谈谈。”说完就走。
纾妍见他走,也拎着裙摆向外走去。
此刻外头正在下雨,雾蒙蒙的水雾被黄昏笼罩,绮靡而湿冷。
方才她打发淡烟与轻云去前面街角的零嘴铺子给她买果脯,眼下人还未归。
纾妍正犹豫要不要冲出去,前夫已经挡在她跟前。
“我们好好谈谈。”他嗓音低沉地说道。
谁要跟他谈!
纾妍咬着下唇不做声。
裴珩关了门。
风声雨声皆被关在门外,偌大的铺子静谧沉寂,唯有暗香浮动。
裴珩折返回小妻子跟前,低下头去,温热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这几日日夜都在思念夫人。”
又来了又来了!
他想的是她吗!
他想的是那个会跟他撒娇,唤他“裴叔叔”,一不高兴恨不得拿脚踩他的脸,却又对他满心依赖的十五岁的沈六小姐,不是她这个嫁了人被夫君弃之敝履的罪臣之女!
但这话说出来何其小家子气……
都和离了还要计较这些做什么!
纾妍都开始觉得自己没出息了。
她后退一步,尽量让自己得体些:“大人究竟要做什么?”
裴珩:“我只是想要离夫人近一些。”
纾妍:“既然大人说得这般情深意重,那就为我以死明志吧,我必定为大人守一辈子寡。”
裴珩闻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神情疏离淡然的女子行到店铺中央的琉璃台前,自顾自摆弄香料。
铺子里点了两盏琉璃灯,橘黄色的暖光洒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映衬得她眉眼愈发秾艳绮丽。
她眼尾处染了一抹胭脂,顾盼间愈显妩媚多情,勾人心魂。
只见她将他方才打开的香料匣子小心盖好,又宝贝似的盖好,仔细摆正。
她现在无需在他面前伪装,连对他的嫌弃都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她不高兴他动她的宝贝。
她从前也是这般,屋子里的东西规整得十分整齐,有时他心情不好,喜欢乱掉东西,随手脱下来的衣袍,帽子,恨不得撕碎的公文。
她跟在他后头默默捡起来,妥帖地放在一旁。
也只有那时,他总会窥见她温柔恬静的面容下闪过一丝类似抱怨的神情。
偶尔他也会故意随手丢到一旁去,只为瞧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甚至想象,她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模样。
但绝大多数,她低眉垂眼,温顺柔婉。
也只有在床衹间,她实在受不住时,那样的神情无所遁形。
洁白的贝齿用力地咬着靡艳的唇,泪眼涟涟地望着他,似抱怨,似娇嗔。
每每如此,他简直要忍不住凌虐她。
裴珩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不正常。
他的小妻子比他小十岁,又是他昔日好友的女儿,他应该好好呵护,就算床衹间也该讲究君子之仪才对……
当时只道是寻常。
裴珩极力将心底的欲念压下去,行到她跟前,眸光落在她手中一勾画得格外精巧别致的小匣子上,没话找话:“这里头装的是什么香料,气味这样独特?”
她雪白的面颊浮现一抹红晕,眼睫颤个不停:“不过是普通的助睡眠香料罢了。”
裴珩:“我近日总失眠,刚好带些回去。”说着伸手去拿。
指腹才触碰到她冰凉柔腻的雪白手指,她倏地将那匣子背到身后去,“这香料不适合大人用,我去取些别的来。”
裴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应了声“好”。
她将那匣子香料重新放回去,扭身去身后的博古架上寻香料。
裴珩打开那匣子嗅了嗅,一股子沁人心脾,但又说不出的旖旎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心旌摇曳。
他余光瞥见她朝这边走来,迅速捻了两颗收入袖中,还来不及盒上,已经被她瞧见。
她一把抢过来,一边规整好,一边嘟着嫩红的唇抱怨:“不是叫大人别乱动!”
裴珩强忍住想要抱她的冲动:“我不动,你别不高兴了。”
纾妍轻叹:“我没有不高兴。”又将手里的匣子递给他,“这是从前大人用的那种。”
裴珩伸手接过来:“这款香料不许拿来售卖。”
她惊诧:“为何?”
他低头嗅着香料:“这是夫人为我特意调制的香料,只有我一人能用。”
纾妍的脸倏地红了。
这只老狐狸现在真是没脸没皮!
早知那晚她该打得再重些,让他没脸出门!
裴珩:“我拿钱买。”
纾妍坐地起价:“一千两银子。”
裴珩摘下腰间的玉佩强行放在她掌心:“我今日没带钱,拿这个来抵。”
纾妍只觉得掌心滚烫,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裴珩趁机握住她细得仿佛一掐就折的手腕,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嗓音低沉温柔:“夫人方才提的要求我的确做不到,除此之外,我什么都肯答应夫人。”
纾妍其实早就知晓如此,也并非真心要他如此,但听他拒绝的这样干脆,心里莫名失落。
她抽回自己的手,心平气和:“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大人,我们都已经和离,请莫要再那样称呼我。若是大人不嫌弃,唤我一声沈姑娘。夫妻一场,大人别再来难为我了。”
裴珩掌心一空,轻捻指腹,“我并未要为难六小姐,我只是怕六小姐被人哄骗。宁王那个人风流无度,六小姐这样好,时间久了,他难念有不轨的心思。”
他一口一个“六小姐”,唤得纾妍脸都热了。
她偏过脸:“宁王殿下为人极有风度,我实在没有瞧出他有大人所说的那些毛病。”反倒是他,上至公主,下至表妹,就连她家里请的那两个仆妇,这几日都在向淡烟与轻云打听,那位生得极好的郎君怎都不来了……
究竟谁风流,高下立判。
裴珩听不得她夸旁人:“那这回是谁上了他的当?”
纾妍气结。
她确实上了人家的当,可说到底还不是他从中作祟!
裴珩劝道:“我只出钱,也不干涉六小姐做生意,不日沈将军回帝都,我也好对他有个交代。”
提及父亲,纾妍的一颗心瞬间软下来,咬了咬唇,“我爹爹他们,还有多久到?”
裴珩:“快了。”
纾妍到底舍不得这间自己一手操持起来的店铺,最终道:“大人不许干涉我,更不许来找我。”
裴珩:“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每旬我要来查一次账。”
一月也不过三旬,三日罢了,这要求不过分。
两人达成一致,裴珩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纾妍迟疑着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
谁知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指。
猝不及防,她跌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她心慌意乱,还不等推开,就听他在她耳边哑声道:“别动,给我抱一下,就一下。”
纾妍鼻子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
不过一瞬,他果然松开她:“时辰不早,我送六小姐回去。”
纾妍拒绝:“除生意外,我不希望与大人有任何交集。”顿了顿,又不忘补上一句:“大人着实不是我心仪的男子类型,请大人以后自重些,免得失了身份。”
裴珩紧绷着下颌没作声。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淡烟与轻云。
纾妍上前拉开门,一股子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冲淡了铺子里的旖旎与香气,也冲淡了她心里的那份燥热不安。
纾妍说了句“告辞”,匆匆上了马车。
裴珩目送马车消失在蒙蒙细雨里,微微眯起眼睛。
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就因为他不肯说一些为她要生要死的空话?
那些话真有那么好?
他着实不能理解!
还有他怎么不自重了!
*
纾妍的香料铺子翌日如约开张。
铺子是纾妍起的名字,名为“无忧”,牌匾则是宁王准备的。
直到纾妍拉下红绸,才发现那牌匾上竟是前夫手书。
他生怕不够招摇,上头竟还盖了他的私印。
不过既然合伙作生意,纾妍倒也算心安理得,反倒是宁王感慨不已:“怀谨一向惜字如金,为你也是下了血本。”
纾妍装聋。
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当朝首辅为一香料铺子亲笔题书的消息飞遍全城,前来看热闹的人蜂拥而至。
起初大家只是好奇,可入了铺子才发现里面的装潢独一无二,摆放的香料也与别处的大不相同,不但用料上乘,香气独特,就连女掌柜也生得跟天仙的,云鬓堆积,红裙曳地,明艳高贵,身段窈窕,单是往那儿一站,男人们便没了斤两,软了骨头,一个赛一个地文雅含蓄。
“掌柜安好,这卖的是什么香?”
“十两银子一匣?不贵不贵,区区很是喜欢掌柜制的香。”
“不知掌柜贵姓?”
“沈掌柜在上,区区有礼了。这是一百两银票,昌隆银号出的银票……”
开张不出两个时辰,铺内摆放的香料竟空了一小半。
这让昨夜还担心赔钱的纾妍很是激动。
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闲下来,隔壁女掌柜又来同她说话。
女掌柜姓李,人称笑娘。
笑娘无不艳羡地说:“沈姑娘一开张,连带着我都沾光不少。”
纾妍头一回做生意,虚心求教:“此处从前生意不好?”
笑娘:“这儿卖的东西极贵,整条街的铺子背后都有大客撑着,平日里极冷清,像姑娘这般情况,还未有过。”
原来如此,纾妍受教。
笑娘的眸光在她身上打了转:“沈掌柜是外地人?”
纾妍稀奇:“你怎知?”
笑娘:“帝都各家夫人姑娘,但凡模样出众些的,早就名扬帝都。”
纾妍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笑娘又看了一眼招牌,迟疑:“姑娘是当朝首辅的亲戚?”
纾妍摇头:“不认识,这牌子是我们东家寻来的,我也只是个掌柜。”
笑娘信以为真:“姑娘听说了吧,当朝首辅最近和离了呢,以姑娘的模样,若是攀上那棵大树,岂不是金山银山都有了,何必出来跑头露面。最重要,咱们这位首辅呀,生得不是一般好,那可是先帝亲封的紫薇郎君。想当年,我还藏过他的小像呢。”
纾妍弯眉嗔笑:“我对什么紫薇郎不感兴趣,我就喜欢做生意。”
*
裴珩忙完政务后特地绕道去了香料铺子。
他本以为买香料的全都是女子,所以才放心地让她出来开铺子,谁曾想,站在二楼茶楼一眼望去,对面的铺子里多是男子,还不断地上前与小妻子搭讪。
她为人单纯,这些男人一看就没安好心!
面色阴沉的男人双手叉腰,来回踱步,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宁王揶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裴珩冷睨他一眼。
宁王啧啧两声:“怪不得皇兄骂你是弃夫,你瞧瞧你如今这副嘴脸!”
裴珩:“那也比某些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将一辈子搭在里头好。”
宁王被戳到痛处,气得咬牙切齿。
裴珩神色淡然:“我只是在提醒殿下,陛下已经三年未留宿昭和殿了,中宫无子,兹事体大。”
宁王闻言,喉结不住地滚动。
半晌,他颓然:“我又没干什么。”
裴珩:“殿下连想都不该想,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殿下比我清楚。”
宁王自然清楚。
他的皇兄虽待人宽厚仁德,但内心也多疑猜忌,所以他从不掺合朝堂之事,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富贵闲人。
但清楚是一回事,能够做到又是一回事。
宁王嘲讽:“你倒是能想,人家未必愿意。她从前被你藏在后宅倒也罢了,如今这样出来抛头露面,怕是不出两日,人人都知城内多了一个香粉西施。再加上她人又单纯得很,啧啧……”
裴珩却从他的话里逐渐地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哄得她愿意与他一起做生意,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看向书墨:“去办件事。”
那是他的妻子,谁也别想惦记!
宁王打了个冷颤。
*
纾妍一直忙到打烊才得以喘息。
淡烟一边替她揉肩一边看向她手里的账册,惊讶:“头一日开张就有这样多?”
纾妍捂着嘴笑:“我也没想到。”
第一日就入帐五百多两,比她想象的好太多。
最主要做生意真有意思,她很是喜欢。
三人整理好铺子后,正欲回去,谁知轻云怎么都找不着马车,一问才知,那临时聘请来的车夫一个时辰前家里有事,连声招呼未打就走了。
这会儿暮色四合,一条街都打烊,哪里还能租赁马车。
从铺子回到家中,乘坐马车都需要半个时辰,遑论行路。
主仆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
赶车的正是书墨。
纾妍不由地朝他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
这时,马车车门推开,一袭绯袍的前夫端坐在马车里。
他神色淡然:“还没回去?”
纾妍:“正准备回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书墨:“这是昨日的香料钱。”
书墨将银票送给纾妍后,就要赶车离去。
眼看着他真走了,轻云忍不住多嘴,“小姐临时聘请的马车车夫有事走了!”
裴珩适时地推开车门:“若是六小姐不介意,我送你回去。”
第63章 第63章我想我在床上还不算太老……
纾妍累了一日,实在没力气走几个时辰回家,犹豫再三,还是上了前夫的马车。
淡烟与轻云则坐在车辕。
已经九月,天气愈发寒凉,纾妍特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二人,这才入了马车。
正在看公文的裴珩往旁边坐去,特意和她保持半臂的距离,与昨夜那个说想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纾妍其实看到他的第一眼,还以为他又来纠缠自己,没想到他只是来给她送银票。
兴许是她昨夜的话起来作用,毕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骨子里又一向傲慢,断然不会再继续纠缠她。
马车缓缓驶动。
车内掌了灯,裴珩拿起一纸公文。
纾妍也靠着马车车壁闭目养神。
她今日累了一整日,竟睡了过去。
裴珩放下手中的公文,挪到她身旁,眸光炙热地盯着她。
她睡得很熟,鸦羽似的眼睫歇落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翳,嫩红的唇微微嘟着,像是勾着人去亲。
一想到她今日对着外头那些野男人笑,他就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吻她要她……
最终,他只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都是他不好,若不然她又何须这样出来抛头露面……
*
纾妍是被人唤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睫,前夫的脸逐渐地清晰起来。
她立刻坐正身子,发现身上还披着他的衣裳。
她赶紧脱下来给他。
裴珩:“到了。”
纾妍道了句“多谢”,在淡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轻云这时上前敲门。
片刻的功夫,门从里面打开,是李仆妇。
她一看裴珩来了,立刻道:“饭刚好,小姐不如请裴郎君用个便饭?”
纾妍见前夫朝她望来,眼神里流露出期许,立刻低下头去:“路上小心些。”
这便是不肯留。
裴珩收回视线。
纾妍目送马车出了巷子,向院内行去。
轻云低声道:“我总觉得,小姐至少应该请姑爷进来用个便饭。毕竟这会儿都这么晚了,赶回家还要一个时辰……”
淡烟瞪了她一眼。
轻云立刻闭上嘴巴,飞快觑了一眼自家小姐。
小姐神色怅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
主仆三人用过早饭后,纾妍让轻云去大街上随便寻一辆马车过来。
谁知不出一刻钟的功夫,轻云去而复返,指着大门方向:“姑爷在外头等小姐。”
纾妍一出院门,只见一袭紫袍的俊美男人长身鹤立在马车旁。
此刻时辰尚早,雾气还很浓。
城南距离城门需一个时辰,这会儿天才刚亮,他居然绕了半个城过来接她……
说不感动,定是假的……
听到动静的男人看向她:“我只是想到六小姐无车,怕是不方便,就过来瞧瞧。若是六小姐已经有车,我这就走。”
纾妍咬着唇不作声。
淡烟忙道:“我们小姐还未寻到合适的马车。”
书墨赶紧推开车门,请纾妍上车。
纾妍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前夫,但人却顺从地上了马车。
刚坐好,裴珩将一杯热茶递给她:“吃些茶暖暖身子。”
纾妍不敢再接受他的好意:“我不冷。”
他沉默片刻:“再过几日是你来癸水的日子,这些是秦院首特地开的方子,可缓解疼痛。”
纾妍没想到他连那种日子都记得。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回来癸水时,弄得他满身都是的情景。他那时虽因傅承钰的事情,入夜后却脱了衣裳给她暖身子。
她其实一直都将现在的自己与过去四个多月的自己分得很清楚,也因此对他有怨,但他此刻提及,她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过去三年,他从来都不记得她的这种日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
沈小六呀沈小六,都已经过去了,为何还总要计较这些呢……
即便做不了夫妻,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一时又想起有一回她来癸水时,他来了后院,想要与她做那种事。
她实在羞于启齿自己来了癸水,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他。
本以为他会离开,谁知他非但留下来,还一整夜都搂着她睡。
纾妍最终伸手接过来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一入喉,身子由内而外地暖和起来。
她小声道了句“多谢”。
裴珩:“都是因为我才害得六小姐身子亏损,这都是我该做的。”
纾妍:“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大人不必挂在心里。”
裴珩“嗯”了一声,朝她伸出手。
她乌瞳里流露出不解。
他唇角微微上扬:“我的玉佩。”
纾妍这才想起昨夜他已经给了她银票,她自然得将玉佩还给他。
不过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笑什么!
她低下头:“我没带。”
裴珩的眸光落在她腰间的一枚芙蓉玉上。
纾妍见他好像怕自己不还似的,只好取下来:“先拿这个押给大人?”
他真伸手接过来放入袖中。
纾妍:“……”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铺子门前停下。
下车前,裴珩:“六小姐住得离铺子这样远,每日这样跑来跑去也辛苦。”
纾妍确实觉得有些累,许是见他已经释怀,她忍不住同他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我已经打算再去寻新的住所。”
现下住的地方远不说,也小,等家里人来了帝都,怕是也住不下。
一旁的书墨忙道:“我前些日子买宅子倒是结识了一个极负责的房牙,不如叫他过来一趟?”
裴珩看向纾妍。
纾妍:“也好。”
裴珩目送她入了铺子,这才离去。
马车一驶出街尾,书墨便低声道:“昨日那个车夫已打发了,房牙那边也安排好。”
裴珩自袖中取出那块似乎还残留小妻子体温的玉佩,放在鼻尖:“盯仔细些,别出什么岔子。”
书墨迟疑:“那待会儿若是娘子再去寻别的马车呢?”
整个帝都租赁马车的商行少说几十户,他总不能让所有人都不租赁马车给娘子吧,这岂不是太奇怪了!
裴珩:“你就不会想想别的法子?”
书墨:“……”
*
纾妍一入铺子,就吩咐轻云去租一辆新的马车。
其实她很想买一辆,但是轻云与淡烟都不会赶车,若是养一个车夫,又不大放心。
轻云立刻去办。
快到晌午时,书墨介绍的房牙果然来了。
他按照纾妍的需求,推荐了一处距离铺子只需要两刻钟,四进的宅子。
纾妍听得很是心动,让淡烟跟着去瞧了一眼,若是合适就赁下来。
淡烟回来后,将那地方从内到外夸了一遍,末了,道:“隔壁的宅子好像无人住,很是安静。”
纾妍现在住的地方,隔壁有人家,两夫妻天天打架,时常夜里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当即决定租赁下来。
签订契约时,她觉得那地址瞧着十分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契约签好后,房牙拿了钱,立刻将钥匙给她,说房子已经打扫干净,今日就能搬进去住。
纾妍倒也不急这一两日。
房子的事儿解决了,她又开始着眼铺子的事儿。
眼下铺子里生意好,她主仆三人根本忙不过来,决定再招一年轻的女子来。
谁知招工启事张贴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就女子柔声询问:“我能行吗?”
纾妍回头,只见一袭墨绿色衣裙的沈星移站在门口,一脸惊喜:“表小姐怎来了?”
关于沈星移,纾妍心中对她说不出的感激与喜欢。
她是裴府里唯一一个没有因为她的身份看低她的人,尤其后来她还挺说,沈星移为她去寻前夫的事,她心中不知有多感动。
沈星移腼腆笑笑:“早在珩表嫂开张那日我便要来的,只是怕打扰珩表嫂做生意。”
纾妍:“莫要再唤我珩表嫂,若是表小姐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姐姐。”
沈星移立刻答应下来。
两人寒暄几句过后,纾妍这才发现她行路时居然不跛了,与正常人无疑,十分惊讶。
沈星移主动解释:“是鞋子的缘故。”
纾妍这才注意到她的鞋底高低不同。
沈星移:“我从十二岁就开始穿这样的鞋,来帝都前,才特地换成正常女子着的鞋。我就是想要瞧一瞧,即便我是跛子,有无人真心待我,毕竟,我不能时刻穿着这样的鞋子。”
纾妍闻言,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沈星移:“我其实很羡慕珩姐姐,想做什么便去做了。这香料铺子真好,我能来帮忙吗?姐姐管顿饭就行。”
纾妍由衷道:“你能来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只是……”
她看得出来,云阳县主真心疼她,未必愿意她出来抛头露面。
沈星移:“我已经同姑母说过此事。”顿了顿,又道:“我在帝都待不久,再有半个月就要家去,走之前,我想要出来走走。”
纾妍没想到她竟要走。
她下意识想要问一问她的婚事,随即想到人这一辈子,能够选个合心意的人实在太难,她活得这样通透,想来已经有自己的打算,她又何必去问。
活在当下便好。
她笑:“我这就叫人晌午多做一个人的饭。”
沈星移亦笑了。
她就知晓表嫂一定不会问她缘由,这世上男子常以知己为名交友,岂不知女子亦然。
纾妍将铺子里的情况简单与她说了一遍后,又教她记住每一样的香料效用,以及禁忌。
沈星移不禁感慨:“姐姐竟然懂得这样多,一定花了许多心思。”
纾妍想起自己制香料的初衷,微微怔了一下,笑:“我也没想到我会以此为生。”
人生的际遇,还真是充满不确定性。
沈星移记性好,又肯学,不出一日就将铺子里所有香料的效用记在心里,又见纾妍不但忙着研制香料,还要操心账册之事,道:“不如我举荐一账房给姐姐?”
纾妍也觉得自己这样太累了,立刻答应下来。
今日并未有昨日那样忙,再加上多了一个人手,纾妍轻松不少。
只是沈星移不能太晚,未到打烊便离去。
店铺打烊时,已经暮色四合,轻云新赁的马车也等在门口。
谁知刚行出中心大街,那马车的车辕竟然断了。
车夫哭丧着脸:“怕是修不好了,还请小姐另外赁一辆来。”
纾妍瞧那车夫也不容易,还额外打赏了一锭银子给他。
那车夫千恩万谢,一手牵马,一手拖车地离去。
此刻天已尽黑,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些铺子的廊下悬着红灯笼,在黑夜里格外地诡异。
三个人别说回家,连东南西北都有些难以分辨。
一入夜天寒地冻,轻云冷得直打哆嗦:“不如我明日去学如何驾车。”
纾妍笑:“好主意。”
淡烟:……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地,一抹红色的灯光穿过浓雾,朝着她们的方向驶来。
近了,那马车竟然在他们面前停下。
赶车的书墨笑:“娘子,怎这样巧?”
纾妍:“……”
确实挺巧。
马车门推开,前夫朝她望来:“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
纾妍:“……”
于是纾妍再次搭了前夫的顺风车。
轻云刚在车辕上坐下,书墨递来一件厚厚的棉袍,“别冻着。”
淡烟幽幽道:“还备着衣裳呢。”
书墨压低声音:“怕你们冷呢。”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包板栗。
轻云与淡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不怎么就那么巧,先是车夫无端消失,紧接着又车辕坏了……
可她们二人心中比谁都渴望自家小姐能过得好,将厚厚的袍子裹在身上,吃起了板栗。
马车里。
纾妍捧着前夫递过来的热茶,眸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腰间。
那儿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檀色香囊。
选料上乘,绣工着实一般,甚至有点儿丑。
她只觉得耳根子一阵阵发烫。
那香囊是她绣的。
成婚第一年他过生辰,她实在不知送什么好,便绣了这枚香囊。
大抵是太丑了,她从未见他戴过,以为他丢了,心里还曾感到非常失落。
他注意到她的眸光,轻咳一声:“铺子里生意好不好?”
她“嗯”了一声:“挺好,大人这样晚回去?”
裴珩:“家里没人等,回去晚些也无妨。”
纾妍垂睫不语。
从前她在家,也不见得他回去有多早……
裴珩觑她一眼,没话找话:“可冷?”
纾妍刚想说不冷,却打了个喷嚏。
他不由分说地将一件衣袍披在她身上。
也不知有意无意,他的手臂圈在她肩上,几乎将她抱在怀中。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
纾妍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了,居然很想像过去四个月里那般,躲在他怀里暖一暖,同他说一说今日发生的事儿。
但理智制止了她。
她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臂,往旁边挪了挪。
谁知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一条长而有力的手臂突然圈住她的腰身。
他抱紧了她。
纾妍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伸手去推他,可他的手臂越收越紧。
无声的暧昧溢满了逼仄的车厢。
书墨,淡烟与轻云三人的说话声,吃东西的声音似乎都变得遥远起来。
前夫的心跳却一声比一声响,身体灼热的温度搁着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地传来,暖热了她的身子。
她无处安放的手搭在他劲瘦的腰间,香囊里的硬物硌得她手臂微微有些疼。
她伸出两根手指去摸里头的东西,却摸到一块温润的石头。
正是他讨来抵押的玉佩。
纾妍悄无声息地抽回手指,把脸偏向一边去,“放开我。”
他不放,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耳朵上。
急促,紊乱,与他的心跳一样。
“我想我在床上还不算太老,”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六小姐可要试一试?”
第64章 第64章“大人请自重!”纾妍……
“大人请自重!”
纾妍捂住自己滚烫酥麻的耳朵,喘息微微有些急促。
原本还紧紧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松开手:“抱歉,是我唐突六小姐。”
纾妍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偷偷觑了他一眼。
马车里灯光昏暗,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紧绷着唇,下颏绷得很紧。
他如此低声下气,她就算不同意,也不该语气那样重。
可谁能想到他这样一个人,居然说出那么没廉耻的话来……
两人一路无话,到家后,前夫:“六小姐家中无人赶车也不方便,明日书墨会过来接六小姐。”顿了顿,又道:“我知六小姐并不想见到我,我明日不会再来打扰六小姐。”言罢上了马车,让书墨赶车。
淡烟迟疑:“小姐同大人吵架了?”
纾妍不语,红着脸入了院子。
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也不知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翌日一早,纾妍用完早饭,轻云说书墨正等在院外头。
纾妍上了马车,前夫果然并不在,马车内的红木矮几上放着几样点心与果脯,全是她素日里爱吃的。
纾妍失神地盯着那些吃食。
下车时,她从怀里取出前夫的玉佩递给书墨,让他拿去给前夫。
书墨却不肯接:“公子未交代的事儿我哪里敢做,不如下回娘子见着公子再给他就是。”
纾妍只好作罢。
一入铺子,她立刻吩咐轻云去买马车。
免得再出什么意外,实在不方便得很。
轻云刚出街角,就被未离开的书墨拦住。
书墨笑:“娘子让你去买车?”
轻云惊讶:“你怎知?”
书墨笑:“公子说的,上来,我带你去买。”
轻云真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买马车,谁知他将自己带到一处地方,指着早已停在那儿的一辆华丽马车,道:“就是这辆。”
轻云不明所以。
书墨叹气:“你想呀,公子是什么人,能让娘子随意用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吗?”
轻云:“万一小姐知道了怎么办?”
书墨:“你不说我不说,娘子又怎会知晓?”
轻云:“说得也是!”
目送轻云上了马车,书墨立刻去户部向自家公子复命。
正在批阅公文的男人头也未抬:“她早上可有说什么?”
书墨将早上的经过重复一遍后,道:“听轻云说娘子今日就要搬家,公子今日可要也搬去?”
“不急。”
裴珩放下笔,轻轻揉捏着眉心,“我这些行为很不自重?”
书墨愣了一下,立刻道:“公子只是去跟娘子做邻居,又不是做外室,哪有什么不自重。”
裴珩冷睨他一眼。
书墨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错话了?
*
“这么快就买回来了?”
纾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停在铺子门口的马车。
轻云:“小姐运气好呢,这车夫人也极好。”
纾妍打量一眼车夫,车夫赶紧向她弯腰行礼,一脸憨厚相。
确实看着不错。
轻云见她没有起疑,心里松了口气。
快晌午时,沈星移介绍的账房到了铺子。
那人名赵初,是国子监的学生,生得眉目清隽,就是为人过分羞涩腼腆,纾妍不过问他同沈星移可是打小认识,他面红耳赤,说话都结巴,一点儿也不像出身商贾之家的公子。
纾妍原本还很担心,谁知他算起帐来确实精明。
纾妍当即将人留了下来,又向笑娘打听了账房的月钱,因他又是沈星移介绍来的,还额外多给了一成银子。
赵初却推迟不肯收:“我不是为钱。只是我时间不充裕,怕不能日日来。”
纾妍对时间上倒没什么要求,两人确定好他来的时间后,沈星移送他出门去。
纾妍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悬挂一笔袋,上头绣了一簇绿竹,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沈星移送完赵初,一回头见纾妍直勾勾望着自己,有些无措:“他真是我邻居。”
纾妍眉眼弯弯:“我又没说不信。”
沈星移咬了咬唇:“他跟珏表哥不同,从不会嫌弃我是个跛子。”
纾妍到底成过一回婚,瞬间听出了这话的意思:“那你怎么想?”
沈星移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我同他在一起很自在。”
纾妍懂了。
她不知怎的想起前夫来。
她同他在一起最自在的时候,怕是只有过去那四个多月吧……
铺子里有了人手,既有了马车,纾妍立刻着手搬家之事。
她原本也只是搬到梨花巷暂住,东西大多都还在箱笼里,不过是搬一个地方罢了。
打烊后,纾妍一出门,新买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等候她上车。
纾妍忍不住朝街角望去。
今日打烊得早,天还未黑,大街上偶有马车急速驶过,未作任何停留。
淡烟顺着她的眸光望去:“小姐可是等人?”
纾妍立刻收回视线,在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待马车消失在街角,停在巷子里的马车才缓缓驶出。
端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把玩着腰间的香囊:“那账房先生多大年纪,生得如何?”
书墨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回答:“年纪也不小,模样也一般,比公子差远了。娘子之所以请他,是瞧着表小姐的面子,一下午都不怎么同他说话。”
裴珩:“盯紧些!”
她那个人好哄得很,指不定人家一两句甜言蜜语,她就上了当! ”
*
纾妍没想到新家比想象中还要好。
一草一木皆透着雅致,最后头的一处院子,格局倒有澜院的影子,院中也有一株粉红垂丝海棠,此刻开得正盛,花瓣重重叠叠,暗香浮动,她很是喜欢。
用罢饭后,累了一日的女子将疲乏不堪的身子泡在香汤里。
淡烟心疼:“小姐这几日日日站着,脚踝都微微有些肿。”
小姐自幼养尊处优,除却刚来帝都那一两个月,在衣食住行上几乎没吃过苦头。
前些日子为了装潢铺子,每日都往铺子里跑不说,还熬夜研制香料,好容易铺子走上正轨,又忙得脚不沾地。
纾妍确实很累,但心里也踏实得很,不像过去三年,无论她做什么,都令她那位眼高于顶的婆婆不满意,活得战战兢兢。
她水红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喜欢现在的日子。”
自由自在,无须为任何人而活。
淡烟起身收拾她的衣物,在袖中摸到一块玉佩,拿去给她:“小姐,这玉佩放哪儿?”
纾妍伸手接过来,湿漉漉的手指抚摸着温润的玉佩,不知怎的想起昨夜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被热水氤氲的粉白面颊不禁浮上一抹燥意。
这个老东西,如今坏得很!
像是烫手一般,她将那块玉佩丢给淡烟:“再过几日他要来对账,到时再还给他便是。”
*
转眼便是铺子开张一旬的日子。
这日一早,临出门前,纾妍听到隔壁有动静,问:“不是说隔壁无人?”
刘仆妇忙答道:“昨儿傍晚刚搬来的,听说是个大官呢。”
再大的官纾妍也不是没见过,并未在意。
今日天气不好,快到傍晚时下起雨来。
说好要来查账的前夫却迟迟未出现。
纾妍猜测定那夜让他难堪,他恐怕不会再来。
不来也罢,她便与赵初对账。
裴珩出现在香铺门口时,就瞧见小妻子正与一年轻的白面书生说话。
也不知两人说些什么,那书生的脸红得厉害。
这些狂蜂浪蝶,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姿色,简直可恶!
裴珩上前,不动声色问:“还未打烊?”
纾妍抬起头来,乌瞳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大人怎来了?”
裴珩:“怎么,我来得不巧?”
纾妍觉得他话里有话,咬着唇没作声。
这时一旁的赵初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立刻认出眼前这位身形高大挺拔,长相俊美无俦的男人正是前几日去国子监视察讲学的首辅。
整个国子监的学生无不仰慕裴阁老风采,赵初激动得脸更红了,赶紧从柜台里行出来见礼:“学生见过裴阁老。”
裴珩:“国子监快要下匙,怎还不回去?”
赵初忙道:“学生算对完这笔账就要回去!”
裴珩:“拿来我瞧瞧。”
赵初赶紧将两本账册递上前。
他迅速地翻了一遍后,拿朱笔将其中一笔账目圈了起来。
赵初一看,更加激动:“就是这儿对不上!”
纾妍盯着那条账目瞧了又瞧,忽然想起来,前两日赵世子的夫人定制了一笔价值五百两的香料,她一时给忘了。
她弯着眼睫笑:“大人真厉害。”说完,才觉得自己不该跟他笑,立刻低下头去。
裴珩睨了一眼赵初:“还不走?”
赵初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向他行礼告退。
铺子里只剩下他二人。
纾妍的眸光扫过他腰间,见那枚香囊不在了,一时怔住。
想来他已经想通……
她赶紧自荷包里取出他那块名贵的玉佩:“这个还给大人。”
他伸手接过:“六小姐的玉我忘在家中。”
“那玉不值什么钱,我不要了。”
纾妍把账册递给他:“那大人先瞧着,我去后头库房瞧瞧。”
裴珩待她离开后,将账本丢到一旁,抬脚跟了上去。
库房在后院的一间小房子里,此刻暮色四合,库房里亮着一盏灯。
纾妍认真整理货架上摆放的香料匣子。
其实这些事情平日里并不需她做,只不过每一回同前夫单独相处,他的人,他说出来的话,甚至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总能乱了她的心。
她不喜欢这样……
身后的门无声地开了。
并未察觉的女子正垫着脚尖去够最上层的香料。
她自从出来做生意后,衣裳全都是市井女子所着的上衣下裙,因手举得太高,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小腰。
来人的眸光落在她腰间,一想到此刻若是进来的是旁的男人看到她这般……
他微微眯起眼眸,大步上前,轻而易举地将那匣子拿下来。
纾妍下意识回头,前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心里一颤,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脚踝咔嚓一声,当场疼得叫出声来。
裴珩一把搂住那截细腰,将她抱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动作极轻柔地替她脱去鞋袜,露出一只白嫩的脚。
雪白纤细的脚踝处红了一片。
裴珩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她呜咽一声:“疼……”
裴珩:“未伤及筋骨,我帮六小姐揉揉。”
纾妍不肯:“不要!都是大人不好,为何要吓我!”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在他跟前就像是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恨不得拒他于千里之外,哪里像今晚这般。
裴珩哄道:“怪我。乖,我会轻一些,不然明天会更疼。”
纾妍咬着唇背过脸去。
裴珩让人打了盆冷水,握住她的脚在冷水中浸泡片刻,待她感到舒服些,药油在掌心揉开,温热的大手刚握住她的脚踝,疼痛难忍的女子呜咽一声。
“好痛,不要揉了……”
“我再轻一些,再忍忍。”
她咬住雪白的丝帕,双眼紧闭,眼泪不断地滚落,哭得裴珩心都疼了。
等裴珩松开手时,她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勾勒出饱满的蜜桃形状。
纾妍浑然未觉:“我好了,大人起来吧。”
单膝跪在她跟前的男人却不动,洁白如玉的大手握住她的脚掌,指腹摩挲着她的脚趾。
他常年握笔,素日里晨练又以剑为武器,温热的掌心与指腹部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引起一阵酥麻的颤粟。
纾妍脚趾不由地蜷缩起来,眸光落在他檀色云纹衣袍高高鼓起的一团,立刻明白过来,羞得满面通红:“喜欢裴阁老的女子不知凡几……”
一向高傲的紫薇郎君低下头在她雪白的脚背印下一吻,嗓音喑哑:“但裴九甘为六小姐裙下臣。”
第65章 第65章不举?(修改)
纾妍没想到前夫居然吻自己的脚,顿觉被他碰过的地方好似着了火。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脚,不小心踩在他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圆润的脚趾贴着他花瓣般柔软的唇。
他微微偏过脸,但并未躲开,看她的眼神愈发地幽深。
这让她想起有一回他醉酒回来,她服侍他沐浴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那一次,他将她抱入水中共浴,甚至还舔吻了她那儿,将她侍弄得欲,仙,欲,死……
不得不承认,前夫带给她的每一种体验,都让她终身难忘……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打破了库房里的旖旎。
淡烟:“小姐,城东广安大药房的少东家过来送香料原料。”
裴珩眼底闪过一抹狠戾。
并未察觉的纾妍:“请他稍等。”
前夫已经替她穿上鞋袜,整理好衣袍,把手递给她。
纾妍以为他要扶自己离开,把手放在他温热宽厚的掌心,他矮下身体,如同抱孩子一般,将她轻轻松松抱起来。
纾妍不得不圈住他的脖颈保持平衡,两条腿被迫夹住他劲瘦的腰身。
隔着薄薄的衣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筋骨皮肉,烫得她不自觉地挺起腰身。
她小声道:“还不快放我下来!”
裴珩收紧手臂:“六小姐能走路?”
纾妍咬了咬唇:“让她们进来扶我。”
他竟然充耳不闻,空出一只手拉开门。
天已尽黑,冷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
行动间摩擦带来的酥麻感几乎让纾妍抬不起头来。
眼看着就要被大堂里的人瞧见,又羞又恼的女子不知如何是好,他将她小心地放在地上。
纾妍抬头,借着廊庑下昏暗的灯光,只见他洁白冷硬的下巴正滴水,肩膀洇湿一片。
她自己身上則一点雨丝也无。
她一时怔住。
神色如常的男人搀扶着她向大堂行去。
一入内,一个子瘦高,生得眉清目朗的弱冠男子迎上前来,正是李少东。
李少东先是一喜,随即神色微滞:“沈掌柜,这位是?”
纾妍不想让外人知晓自己曾经的身份,无视前夫的眸光,硬着头皮:“家里一位叔叔。”
李少东信以为真,略带讨好:“见过沈世叔。”
裴珩微微眯起利眸。
李公子顿觉背脊发凉,直冒冷汗。
这位沈世叔怎这样吓人!
不过沈掌柜家里的人个个都生得极好,这周身的气度,不知道的还当是首辅来了
纾妍忙道:“李公子不是送香料?”
李公子回过神来,“对对对,我这回特地按照沈掌柜的吩咐,采购了最上等的香料。”
纾妍一一查验后,拿出一块比她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香料,迟疑:“怎只有这点龙涎香?”
李少东有些羞赧:“沈掌柜也知,这味香料产量本就极低,近日更是被一香商垄断,就这点还是从别人手里抠出来的,沈掌柜可拿麝香代替。”
纾妍很是遗憾。
有些香料必须要加入些许龙涎香调制,香味才会更加独特,
麝香的确与龙涎香气味香似,但麝香对女子身体却有害,过量使用,会导致不孕。
不过寻不到也是没法子的事,她笑:“多谢李公子,我这就拿钱来。”
李少东心神荡漾:“不着急,我只是想过来瞧瞧,并不是来讨钱。”
纾妍却不喜欢欠别人,赶紧让淡烟扶自己到柜台后。
李少东见她算账,行到裴珩跟前,压低声音问:“沈世叔,请问沈掌柜家中可定亲?”
裴珩冷睨他一眼:“嫁了。”
李少东一颗火热的心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隔壁的李掌柜不是说感情不和,已经和离?”
裴珩:“你难道没听说过,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句话?以后不许再来寻她!”
*
纾妍确定货款数目没错后,取了银子,让淡烟拿来李少东,方才还好好的男子幽幽看她一眼,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她一脸疑惑:“他怎么了?”
裴珩神色淡然:“他说他以后不方便再来送货。”
纾妍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他一个少东家,确实不必要每次为了点香料特地跑来一趟。
时辰不早,铺子该打烊了,纾妍想起对账之事:“账本看完了?”
裴珩:“还未,我带回去慢慢看。”
纾妍让淡烟拿了账本给书墨,关铺回家。
裴珩弯腰将她抱起来,不等她拒绝,就听他道:“眼下无人瞧见,不耽误沈掌柜寻第二春。”顿了顿,又道:“就算旁人瞧见,沈掌柜大可同旁人说我不过是世叔!”
纾妍见他说话阴阳怪气,想起方才的事,咬唇不语。
铺子门前停了两辆马车,裴珩抱着纾妍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纾妍:“时辰不早,大人快回去吧。”
他神色淡淡:“顺路。”
纾妍心想,哪里就顺路了……
快十月的天气,再加上下雨,马车里寒凉刺骨。
纾妍打了个哆嗦,一件温暖的墨狐裘落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实。
纾妍忍不住抬头,对上前夫洁白冷硬的下颌。
他这个人一向不怕冷,每每雪后才会穿这样厚的衣裳,显然是特地为她准备。
纾妍心中说不出的温暖,但又实在害怕他这样对自己好。
她不知该如何回报他,眸光落在他湿漉漉的面颊上,掌心的帕子犹豫再犹豫,终究没拿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的衣袍,随手丢到一旁去。
纾妍看不惯他随手乱丢东西,下意识地去捡,指尖触及冰凉滑腻的锦缎,细白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就是将这件衣裳丢到大街上去,又关她什么事?
难道还服侍他上瘾不成?
裴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故意一脚踏在那件衣裳上。
她抬起头来。
那件过分大的墨狐裘将她裹得严实,乌黑油亮的皮毛衬得她一张小脸晶莹剔透。
她漂亮的乌瞳里流露出一丝幽怨的神情,但也只是一瞬,她垂下鸦羽似的眼睫,偏过脸去。
又乖又可爱。
他很想回到从前,他随时随地都能将她搂在怀中,听她柔柔地唤自己“官人”,“裴叔叔”,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人”。
这种不能过分与她亲昵的感觉让他感到烦躁。
裴珩想起方才那个打她注意的小白脸,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他要尽快在她身上拓下属于自己的标记,看那些敢惦记她!
*
两刻钟后,马车在新家门口停下。
穿戴整齐的裴珩小心地抱着小妻子下马车。
纾妍正犹豫要不要请他入内吃完姜茶祛寒,隔壁宅子的大门打开,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提灯出来,朝他们望来。
纾妍见那人鬼鬼祟祟,小声问前夫:“听说隔壁邻居是个很大的官,大人可知是谁?”
裴珩:“是吗?有我大吗?”
纾妍一时分不清他是说笑,还是认真,脱口而出:“大人觉得呢?”
裴珩:“夫人应该最清楚。”
纾妍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
这个老流氓!
裴珩目送妻子入门后,一旁的管家迎上前来:“主君,热水已经备好,主君快去沐浴更衣。”
裴珩边大步向院中走去,边吩咐书墨:“去办件事。”
*
这一夜纾妍睡得不踏实。
梦里,前夫掐着她的腰逼问:“谁是夫人的世叔?”
还非逼着她叫“哥哥”。
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亵裤湿漉漉。
她羞红了脸。
用早饭时,刘仆妇入内:“娘子,隔壁邻居要来拜访。”
纾妍惊诧,不是说隔壁邻居是大官,怎会来拜访他?
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
一刻钟后,刘仆夫领着邻居入门,
纾妍远远地瞧见一头戴大帽,一袭粉霞色鹤氅的俊美男人入内。
不是前夫还有谁!
难怪她总觉得此处的地址眼熟,正是他上回给她的地契!
前夫反倒神色如常:“脚可好些?”
纾妍反问:“大人一早来做什么?”
裴珩:“六小姐的伤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负责到底,在六小姐伤好前,我每日会来接送六小姐。”
纾妍拒绝:“不过是小伤,更何况,我有马车。”
话音刚落,轻云面露难色:“今日一大早,赵大叔说家里有事,这几日怕不能过来了。”
纾妍:“……”
她只好道:“我今日不去铺子。”
裴珩:“如此也好,那六小姐好好在家休息。”言罢,告辞离去。
纾妍没想到他走的这样爽快,心里竟莫名有些失落。
用罢早饭后,纾妍正坐在海棠树下看香籍,隔壁突然传来动静,像是有人架梯子。
她抬眼望去,只见前夫出现在墙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她院中。
纾妍都来不及反应,对方已经大摇大摆地行到她跟前,握住她那只未着鞋的脚,温声询问:“今日可好些?”
纾妍:“大人如今连正门都省了。”
“这样更快些。”裴珩在一旁坐下,捉着那只放在自己腿上,褪去她脚上的罗袜。
一夜过去,脚踝微微有些肿胀。
他自袖中取出药油,在掌心搓热后,握住她的脚踝。
纾妍吃痛,想要抽回来,却被他握住不放。
好不容易揉完脚,眼眶湿润的纾妍下逐客令:“大人去忙吧。”
裴珩:“我今日休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大包东西放在桌上:“六小姐瞧瞧这些可够?
打开一瞧,正是龙涎香。
何止是够……
纾妍抬起眼睫看向前夫。
裴珩:“这铺子我也有份,下回缺什么同我说便是。”
纾妍不语。
但能够得到这些香料,她心里很是高兴。
纾妍一个人本就无聊得很,见他不肯走,由着他去了。
他也不扰她,自袖中取出公文,自顾自看起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竟也消磨了一日的时光。
到了第二日,纾妍仍旧未去铺子,前夫带着公文落在她院子里。
纾妍不问他为何不去衙门,他也不主动提。
只是书墨一日要跑来十几趟,偶尔地,他会同她说,他要出去一趟。
他很忙很忙。
第六日一早,纾妍要去铺子。
一出门,她的邻居就等在门口:“顺路,我送六小姐。”
两刻钟后,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前夫:“今日打烊后,我顺路接六小姐回家。”
纾妍沉默。
反正就算她拒绝,他也总会来。
目送马车离去,笑娘出现,一脸惊诧:“沈掌柜居然舍得跟这样的男人和离?”
纾妍窘迫:“我们不合适。”
笑娘痛心疾首,“怪不得你瞧不上当朝首辅呢,连这样的你都不肯要!不过话说回来,他长得倒与裴阁老极像,当年裴阁老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我就站在边上,啧啧啧,那样的模样跟气度,老娘就是吃糠咽菜都愿意养他一辈子!”
“你不知当时帝都有多少女子喜欢他,嗨,你年纪小,又是外地的,没见过……”
“我见过。”纾妍淡淡一笑,“我那时才七岁,我坐在我爹爹肩上,远远地看了一眼。”
那一眼她记了很多年,以至于后来再见,他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她心中委屈得很。
谁能想到后来与他做了夫妻,最后又走到和离这一步呢。
快到傍晚时,纾妍正在算账,笑娘忽然跑来问她:“你跟姐姐说句老实话,他是不是特别爱在外头拈花惹草?”
纾妍无奈:“没有。”
笑娘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压低声音:“他是不是身体不行?”
纾妍:“……”
别人她没试过,但是前夫在这块应该很行吧……
笑娘见她不辩驳,一脸惋惜:“瞧着身强力壮,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不行了……”
纾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时,铺子里光线骤然一暗,有人入内。
纾妍抬头一看,不是前夫还能有谁?
而笑娘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她认识哪个男科圣手,可以医治不举之类的话。
纾妍当即捂住笑娘的嘴。
笑娘终于注意到身后有人,羞得满面通红,赶紧跑回自己的店铺。
面颊滚烫的纾妍没话找话:“大人今日这么早下值?”
裴珩“嗯”了一声,神色淡然:“现在可打烊?”
纾妍见时辰差不多,让淡烟他们收拾铺子。
回去的路上,纾妍偷偷觑了一眼前夫,见他正襟危坐地看公文。
想来方才的话他并未听见。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到家门口时,前夫邀请她:“我搬来已有数日,都还未请六小姐进去坐坐,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在我府上用晚饭可好?”顿了顿,又道:“顺便聊一聊沈将军一事。”
原本还犹豫的纾妍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前夫府上的格局与她府上一样,她一入前夫的院子,就看到搭在角落里极为醒目的梯子,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这时,书墨进来:“公子,有客访。”
裴珩看向小妻子:“我先去瞧瞧,六小姐随意。”
纾妍“嗯”了一声,待他离开后,好奇站在他院中,能够看到她院子里哪个位置,于是行到墙角去搬梯子
只是那梯子重得很,淡烟与轻云又不在,她一时站不稳,眼看着梯子就要将她压倒在地。
一只洁白如玉的大手轻轻松松地将那梯子拎到一旁去。
纾妍缓缓抬起眼睫,对上前夫俊美如玉的脸,耳朵微微发热,“我是看它歪了,伸手扶一把。”
他“嗯”了一声:“饭好了。”
纾妍随他入了花厅。
饭桌上全都是她爱吃的菜,还摆了一壶酒。
纾妍本以为前夫特地将自己叫来,必定要纠缠一二,可他一句未提,只问及生意的事。
她卸下心房,与他说起铺子里的生意。
他听得极认真。
天气冷,纾妍吃了几杯酒,身子暖洋洋,很是舒服。
只是那酒后劲儿有些大,饭罢吃茶时,她看前夫都有些重影。
她生怕失态,赶紧问要紧事:“大人不是要同我说我爹爹之事?”
裴珩抿了一口酒:“去我房里说。”
纾妍晕晕乎乎地被他牵入了房。
房间的摆设与听雨堂差不多,地上还铺了厚厚的波斯毯,脚踩上去很舒服。
他让人送了酒来,拉着她席地坐下,起身焚香。
纾妍氤氲的眸光追着他。
他将一粒香丸放进香炉,很快地,一缕白烟袅袅浮出,香气逐渐填满空旷的屋子。
那香气……
她心旌摇曳,一时竟分辨不出。
这时前夫挨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纾妍抿了一小口,声音愈发缱绻温柔:“点的什么香?”
裴珩垂睫看向依偎在肩膀的小妻子:“上回我在店里偷拿的安神香。”
偷拿的,安神香?
纾妍立时想起了什么,爬起来就要走,被前夫扑倒在地。
身型颀长的男人双手撑在她两侧,挺了挺腰身,眸光灼热:“我不举,嗯?”
第66章 第66章前夫甘做外室
他听见了!
他竟还装作若无事,将她哄到府中来吃酒!
这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
纾妍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似被那旖旎的香气浸软了,像是有蚂蚁爬遍她全身……
那香是专门拿来怡情的房中香,若用酒催发,效用加倍。
今天天已黑尽,红烛初燃,烛火摇曳生姿。
躺在地毯上的女子墨发松散,乌瞳里沁润出水气。雪白的肌肤透出一抹薄红,妩媚的唇微阖,像是勾着人去亲她。
“我,我要家去。”她胸脯起伏,就连喘息里都透着甜。
“酒还未吃完,六小姐着什么急?”
裴珩低下头,灼热的唇轻轻蹭弄她白得晃眼的脖颈,“六小姐先同我说说,我怎么就不举了?”
夫妻三年多,纾妍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她声音轻颤:“不过误会一场,大人,放开我。”
“不放!”男人想也不想拒绝,将她的耳珠含在口中,牙齿轻轻咬弄,留下润泽的水痕。
纾妍快被他折磨疯了,脚趾蜷缩,不由自主地扭着腰身。
她羞耻:“大人究竟要做什么?”
“我在向六小姐求欢,”他喘息愈发粗重,“六小姐难道一点儿都不想?”
纾妍是个正常的女子,心里自然也会想,毕竟她在这事儿上体会到极致的欢愉。
但她总不能为了这种事就与他和好如初。
她若是实在想,可养个漂亮的男人。
不过放眼整个帝都,好像没有哪个男人比他生得漂亮,身形也差得远,兴许床上也不如他会服侍女人……
屋内香气渐浓,催发出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他结实健硕的身体,他灼热滚烫的温度,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甚至是隐约地透着清新的皂荚香气。
纾妍阖上湿润的眼睫,涂了丹蔻的指甲几乎扎进他手臂的皮肉里。
不,不能就范!
他诡计多端,也许事后就会以此相要挟……
“我不要名分,亦不需六小姐负责,”他似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低声诱哄,“我愿意做六小姐见不得人的外室。”
“外室……”纾妍缓缓睁眼,漆黑湿润的眼睛里流露出迷茫。
“对,各取所需的外室,”他热烫粗粝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一对波光潋滟的眼眸被红色填满,“乖,让我做。”
纾妍仅存的一丝理智被这句话打碎,缓缓松开指甲。
得到默许的男人把手垫在她后脑勺,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脖颈,滚烫的唇落在她嫩红的唇上,湿热的舌将她的香舌勾缠入自己口中,酒意在二人口流转。
挤压已久的情欲与对彼此的渴望一触即发。
他修长洁白的指骨与她的手指紧紧相扣,牙齿咬开墨绿色的衣缘,唇舌隔着绣了海棠的绯红小衣抚慰她的心。
难耐的女子勾住他劲瘦的腰身,厮磨着他的筋骨。
裴珩抬起头来,眸光深沉地盯着小妻子,大手握住她的手抚向冰凉的玉带,手把手教她如何解开那复杂繁密的锁扣。
她似是想起什么,挂着泪珠的浓密长睫颤抖,“还,还没沐浴……”
他低下头轻吻着她的面庞,低沉沙哑的嗓音有些含糊不清:“我洗过……”
自打入府,他们一直在一起,也就是他会客那会儿分开过。
他居然特地去沐浴,显然早就算计好这一切……
可很快她就无暇顾及这些。
当他进入时,旷了许久的女子呜咽一声,泪眼模糊地望着极具侵略性的男人。
屋外月沉沉,人寂寂,风冷冷。
屋内烟袅袅,香密密,意昏昏,酒意酣畅,湿水涟涟。
不知多了过久,她感受到他的变化,娇娇喘息:“别,别麝在里头!”
晚了。
大约过了十几息的功夫,浑身汗涔涔的男人把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亲亲她的耳朵:“别怕,我提前吃了药。”
余韵未尽的女子神情惘然:“什么药?”
裴珩:“男子吃的避子药,你身子不好,不能吃。”
他竟算计到这份上!
纾妍一口咬在他肩上。
他闷哼一声,低低笑出声来。
纾妍被他笑得心脏酥麻,连牙齿都软了。
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温柔的吻落在她发丝,额头,鼻尖,含着她的唇瓣厮磨,
“我这个年纪,还能在床上满足六小姐吗?”
面红耳赤的纾妍推开他,跪在地上去捡衣裳,指尖才触碰到裙子,被他自背后搂入怀中。
他滚烫粗粝的掌心覆在她心口,灼热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可我还不够。”
纾妍的心都颤起来。
……
后半夜下起了急雨,大雨哗啦啦敲打着屋顶。
这一夜急风骤雨,快天亮云雨稍歇,院子里那棵遮天蔽日的侧柏树被雨水浇灌得绿油油,残留的雨珠一滴一滴地砸落在青石板上。
纾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稍稍动弹,全身的酸痛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就连那儿也火辣辣地不适。
“醒了?”一道透着浓浓倦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纾妍睁眼,对上前夫线条凌厉的下颏。
他神情倦怠,像是累极。
她竟然睡在前夫的背上。
她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地毯,昨夜荒唐混乱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羞红了脸。
她滚到里侧,拿锦被裹紧身子。
裴珩活动了一下被小妻子压得发麻的身体,起床摇铃让人送水。
纾妍偷偷地瞟他一眼,身型颀长健硕的男人只在腰间裹了一条布巾,胸前背部布满纵横交错的红色抓痕。
而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遍布吻痕与齿印,甚至就连大腿根都有。
昨夜前夫要了她几回,她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地上,窗前,桌上,床上,榻上……
过去的三年,他没有哪一回像昨夜那般疯狂,折腾得她差点要死在他身上。
这老男人,怎么就那么好的精力!
他突然回过头来。
纾妍收回视线,不想跟他说话,也没力气同他说话。
很快便有人送水入内。
裴珩要抱她沐浴,她立刻道:“大人先洗。”
裴珩只好作罢,大步入了屏风。
等到他再次出来时,屋子里空无一人,地上的衣裳也不见了。
他迅速穿好衣裳出门去,谁知一出门口就见小妻子衣衫不整地骑在墙头,满头乌黑浓密的青丝随风批拂,一只雪白柔嫩的脚在火红的衣裙下荡来荡去。
这会儿正晌午,天气早已放晴,沐浴在阳光里的女子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那墙有一丈多高,显然,她不知怎么跳到对面地上去。
裴珩愣了一下,嘴角上扬。
这时,小妻子也瞧见他,一张雪白面孔红得滴血,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流露出愤然。
裴珩上前,朝她伸出手:“乖,下来。”
她扬起雪白的下巴:“我要回家。”
裴珩:“大门不能走?”
纾妍:“不能。”
他扶梯上墙,轻轻一跃,安稳落在她院中,再次朝她伸出手。
纾妍犹豫再三,在丢脸的行出大门与大不了摔一跤中,选择了后者,闭眼跳了下去。
他稳稳接住她,刚放她下地,昨夜勾着他的腰,哭着要他快一些的小妻子翻脸无情:“昨夜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裴珩:“昨夜我服侍得六小姐不好?”
她的脸倏地红透了,一瘸一拐地入了屋子。
“嘭”一声,房门关上。
裴珩眼底的笑意都要溢出来。
她怎这样可爱!
*
纾妍在屋里躲了前夫两日。
期间前夫派人送了大量的补品药材以及活血化淤的药膏,不仅如此,还送了一个厨娘给她,说是专门给她调理身子。
这也就罢了,他甚至还送了一架梯子过来。
简直有毛病!
梯子送来当晚,纾妍总是没能忍住诱惑,爬上梯子,朝对面望去。
她所站的位置刚好对着对方的书房。
她一眼就看见前夫正坐在偌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右手边堆了半尺高的公文
今夜的月色极美,皎洁的月光洒在案前,可根本无瑕赏月的男人自顾着埋首案牍。
月亮一寸一寸升高,他手边的公文也一寸一寸矮下去。
不知不觉她都站了小半个时辰,男人终于站起身来。
她以为他要去睡觉,吓得赶紧把头缩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悄悄地直起腰,朝对面望去,谁知他又坐了回去。
纾妍又站了片刻,回房睡觉。
也许是他送的补药起了作用,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翌日,她醒来时,天刚灰蒙蒙亮。
盥洗后,她又忍不住爬上了梯子。
淡烟不解:“小姐瞧什么?”
今日不早朝,这个时辰前夫应该还在睡觉,纾妍不知自己瞧什么。
可当她朝对面望去时,书房里依旧亮着灯。
书墨这时入内,前夫一脸严肃地指向桌上的几份薄薄的公文,也不知说了什么,书墨拿起公文匆匆出了门。
纾妍下了梯子。
等到她出门时,前夫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
端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显然刚沐浴过,整个人精神奕奕,但仔细瞧,他眼底布满血丝。
纾妍上了马车:“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他微怔,随即:“极好。”
纾妍:“我常听人说,熬夜的人老得特别快。”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六小姐懂得真多。”
是夜,纾妍刚躺下,有人推开了房门。
纾妍瞪着他。
这是他家吗!
男人行到她床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柑橘,自顾自剥了起来。
一股子酸甜清新的气味弥漫开来。
甜丝丝,酸溜溜。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柑橘。
纾妍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他将剥好的橘子送到她嘴边。
纾妍偏过脸:“我不吃,大人快走吧,免得被人瞧见说闲话。”
他神色淡然:“我爬墙,无人瞧见。”
爬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不要脸!
他道:“如果天气好,沈将军这几日就能帝都。”
原本神情淡然的女子激动得像个孩子:“没骗我?”
他将橘子再次送到她嘴边:“这是沈将军从岭南带来的柑橘,送信的人带了几个回来。”
她一口咬下去,差点没咬到他的手指。
她吃东西时像一只小猫,微微眯着眼睛,让人想要替她顺毛。
他低头在她沾染汁液的嘴角亲了一下:“以后我入夜来,天不亮就走,绝不会有人知晓,好不好?”
那句“外室”,清醒时的男人决计不会说的。
她不语,继续吃橘子。
他就当她答应了,搂着她躺下。
她问:“大人真吃药了吗?”
老狐狸嘴里的实话少得很。
话音刚落,他将她裹挟在身下:“今夜也吃了。”
这天夜里他未熬夜。
接下来几日,堂堂一国首辅夜夜爬墙,给前妻当外室暖床。
这一夜,两人正缠绵,情正浓时,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骤然受到惊吓,纾妍的心都要跳出来,要起身,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的男人将她强行摁回去,重重顶入。
她当即软了腰身,泪眼涟涟地趴在他怀里,将他吃得更紧。
门外,书墨听着里头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知晓现在来敲门不合时宜,但又不能不敲。
果然,他刚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传来公子不耐烦的声音:“天塌了!”
书墨战战兢兢:“沈将军的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响。
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好像有人挨了打……
片刻后,屋里响起公子沙哑低沉的嗓音:“即刻带人去迎一迎!”
书墨应了声“是”。
屋里。
纾妍泪眼婆娑地望着前夫:“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裴珩顶了顶微麻的左脸颊,说了句“无事”,拿帕子草草擦干净后开始更衣。
待穿好后,一回头就见小妻子还在穿里衣。
她手抖得实在厉害,穿了好几次都没能系好带子。
裴珩替她清理干净后,帮她穿衣。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眶里蓄满了泪,顺着潮红的面颊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哭得他心都碎了。
他捧着她的脸,替她擦眼泪。
可她的眼泪蓄了好几年,一时半会儿擦不完。
哭了许久,她终于冷静下来,让婢女入内替她梳妆打扮。
橘黄色的烛火里,明媚艳丽的女子对镜照了又照,摸摸珠钗,扶扶鬓发,紧张又局促不安地问:“我是不是不该化妆?大半夜见自己的家人,会不会很奇怪?”
“我离家时才满十四岁不久,如今我都十八了!我爹爹他们会不会认不出我?”
“我现在是不是不如从前好看?大人还记得我从前的模样吗?”
裴珩行到她跟前:“夫人同我第一次见到时相比,高了些,更白了些,但模样一直都未变。”
她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嘴唇颤了颤:“真的吗?我没有老吗?我都已经嫁过人了,我爹爹他们都未见过我做新娘子,他从前总说,待我成婚时,一定要将我亲手送到我夫婿……大人,我很害怕。”
说着说着,眼泪再次滚落,砸落在他掌心里。
裴珩伸手抚摸着她柔软湿润面颊:“别怕,这天底下没有认不出女儿的父亲,我们现在去门口迎一迎?”
她点点头,拿帕子将脸上哭花的妆擦干净,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面孔。
如今已经十月的天气,夜里寒凉刺骨。
裴珩拿了一件火红的狐裘披在她身上,牵着她出了门。
到了大门口,她又不安起来。
“听说岭南多瘴气,我爹爹又喜欢去打猎,生病也不爱吃药,总让我跟姨母担心,也不知这几年身子如何了。”
“岭南夏季那样长,我姨母最不耐热,一到夏季连门都不爱出,也不知这三四年糟了多少罪……”
“还有我哥哥一向挑嘴,岭南的饭菜一定不合他胃口,也不知他可瘦了。”
“对了,被褥前两日可拿去晾晒了?爹爹与哥哥爱吃的茶可沏好了?姨母不吃茶,燕窝可多炖上了?还有——”
裴珩将她搂入怀中:“别担心。”
一旁的淡烟与轻云哭着道:“都准备好了,茶是姑爷前两日特地让人送来的龙井茶,燕窝是最上等的血燕,已经让人炖上,胭脂水粉,衣裳鞋袜,全都准备好了,只要家主他们一到,就跟回家一样。”
纾妍知晓自己太过慌乱,太过絮叨。
爹爹是去流放,又怎还能自由去打猎。
姨母再怕热,也要去劳作。
哥哥再挑嘴,家里也无厨子惯着他。
“裴叔叔,”她细白的手指攥紧他的衣裳,扬起被寒风吹红的脸,眼眶通红,“我很怕我认不出他们,我害怕他们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不会的。”已经许久未听过这声称呼的裴珩心里涌起一阵热流,温声安慰,“他们还跟以前一样,这世上没有认不出父亲的女儿。”
尽管已经和离,可对于纾妍而言,他的安抚总能使她迅速冷静下来。
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时光一寸一寸地从指缝中溜走,天上的启明星越来似乎越来越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彻夜空。
心跳加速的纾妍循声望去。
今夜无月,星也只有零星几颗。
裴珩特地吩咐人在道路两旁悬了数十盏风灯照明。
远远地,只见几十个护卫策马疾驰而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辆围了毛毡的马车。
大约还有百米的距离,全部人勒缰下马,向主君行过礼后,有序地分列两行。
中间的马车缓缓向前,距离纾妍还有五十步的距离,马车终于停下来。
还未停稳,马车车门被人推开,一身着玄色氅衣的男人矮身自马车里出来。
他人生得极高大,以至于那辆原本宽敞华丽的马车都变得狭小起来。
他一脚踏在平时实的地上。
墙角的光恰巧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英俊不凡的面孔。
尽管已经上了年纪,双鬓与下颏的短须也已花白,但他双眸炯炯有神,神情不怒自威,就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光是站在那儿,已经让人感到他过往的峥嵘岁月何等风光。
他锐利的眸光直直落在人前那抹衣着华丽贵气,一看就养尊处优的火红身影上,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像是感到莫大的安慰,嘴角泛起浓浓的笑纹。
他朝她伸出手:“到爹爹这里来。”
语气亲昵,仿佛他们昨日才刚见过。
她缓缓地走到他跟前,如同幼时受了委屈一般,撇撇嘴,哽咽:“大胡子,你胡子哪儿去了?”
原本还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红了眼眶:“你姨母嫌丑,总骂我,我剪了。”
“早该剪了。”
纾妍扑到他怀里,嚎嚎大哭起来。
老狐狸说得对,天底下没有认不出孩子的父亲。
也没有认不出父亲的女儿。
就算她爹爹没了胡子,变了模样,她也一眼能够认出他来。
第67章 第67章痒
在场的人无不为这场久别重逢感怀。
而为了这场重逢谋划三年之久的男人則沉默地站在廊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躲在父亲怀中哭泣的小妻子,直到实在无法忍受那只大手放在小妻子的头上,不动声色地大步上前,温声说道:“外头冷,先进屋去吧。”
沈清听得这声称呼,犀利的眸光打量着昔日忘年交,如今不仅是自己女婿,还是救命恩人的男人。
裴珩神色如常地向他行了一个晚辈礼:“这一路上辛苦岳父大人。”
沈清被他这声“岳父”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挺好。”
纾妍没想到前夫居然还唤父亲“岳父”,从爹爹怀里抬起哭红的眼,扭头便看见姨母同大哥哥也都下了马车,皆双眸含泪望着她。
姨母比之四年前黑了些,瘦了些,但那对眼睛却依旧温柔明亮,人也较以前更有风韵。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眼睛是说不了慌的。
可哥哥……
纾妍的眸光落在端坐在轮椅中,生得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身上。
她蹲在他跟前,雪白的手指隔着薄毯,抚摸他枯瘦的腿,嘴唇颤抖,未语泪先流。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她仍是心痛到窒息。
她的大哥哥曾是青州那片草原上马术最厉害的男子。
“哥哥……”她无声地喊了一句,“还疼不疼?”
沈括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傻丫头,快好了,别为我难过。”
她哽咽:“真的吗?哥哥不骗我?”
沈括:“自然是真的,这还要感谢妹婿,这些年请了良医为我医治。”
纾妍下意识地看向前夫。
这些年他从来都不曾与她说过这些,直到半个时辰前,他才同她说,她的哥哥流放途中,因为救人与押送的官差发生冲突,后来打断了腿,因为来不及医治,所以留下旧疾。
纾妍对他的感激几乎要从红彤彤的眼眶溢出来,只不过眼下不适合向他道谢。
她要推哥哥入内,这时,一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爹爹,抱抱。”
纾妍回头,只见一婢女抱一个两岁大小,披着红色的老虎斗篷,生得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他圆圆的眼睛生得漆黑漂亮,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滴墨。
像极了二哥哥的眼睛。
纾妍怔愣片刻,看向自己的爹爹与姨母。
她爹爹轻咳一声:“那个,我顺便给你添了个弟弟。”
姨母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脸红得厉害。
纾妍瞬间明白,这是她爹爹与姨母的孩子。
纾妍行到他跟前,伸手将他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
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哪怕两人一日都未相处过,
纾妍像是已经认识他多年,尤其他还有些像二哥哥。
她红着眼问:“我是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一点儿不认生的孩子立刻伸手圈住她的脖颈,在她左脸颊啪叽亲了一口,奶声奶气:“阿年,年年岁岁有今朝的年。”
纾妍笑:“真好听。”也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他神情羞怯怯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在场的人不禁都笑了。
纾妍抱着弟弟,又无法推哥哥。
淡烟忙上前:“我来推大公子。”
沈括抬头看她,微微一笑:“这些年辛苦你了。”
淡烟哽咽:“能照顾小姐,是我的福气。”
*
纾妍没想到小孩子竟这样重,她不过抱了片刻,胳膊都要断了。
前夫伸出手:“我来抱。”
纾妍迟疑:“大人会抱孩子?”
他也有侄子侄女,但他们都怕他,也从未见过他抱过谁。
裴珩:“母亲身子不好,我带过阿珏几个月。”
纾妍半信半疑地把怀中的弟弟递给他。
沈家的人并不知他与纾妍和离之事,沈清的续弦宁氏见他抱着孩子,又因与他年纪相仿,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他,嗔怪纾妍:“哪能让你夫婿抱孩子,快给我。”
纾妍听得这声“夫婿”,脸都红了,正犹豫要不要解释两人已经和离,只听前夫淡淡道:“无妨。”
纾妍觑他一眼。
他单手稳稳地将弟弟托在臂弯,果然像是抱过孩子的。
她不知怎的想到过去几年里,他似乎从未同她讨论过任何有关孩子的看法……
她见姨母正笑眯眯望着自己,脸更烫了,如同在家一般,挽着她的胳膊说悄悄话,留下前夫与弟弟。
沈年眨眨眼:“叔叔好。”
裴珩:“是姐夫。”
沈年一脸困惑地看看姐姐,再看看他,眼神逐渐坚定:“叔叔好。”
裴珩微微眯起眼睛。
*
此刻已近子时,花厅内却亮如白昼。
桌上早已摆满美酒佳肴。
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用过饭,又吃了几杯酒,各个面色回暖,身上的疲乏消减不少,再加上心底兴奋,除却沈年,其他人都无睡意。
酒足饭饱后,一家子坐在厅内吃茶。
沈清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看看女婿,由衷道:“裴贤——”
宁氏拿手肘撞了他一下。
沈清将那个“弟”字咽回去,轻咳一声:“这些年辛苦你照顾妍妍,也辛苦你为我们打点一切。”
宁氏也在一旁说着感激的话。
纾妍怔怔地望向前夫。
原来他为她家人做了这么多吗?
他竟一句都不曾提过。
前夫神色淡然:“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更可况,这几年都是她在照顾我。”说这话时,眸光落在纾妍身上。
纾妍面颊滚烫,低下头去。
一无所知的沈清笑道:“她自幼被惯坏,哪里会照顾人。”
裴珩:“她极好。”
沈清笑得愈发和善,与他闲话几句后,环顾四周,问出忍了许久的话:“为何住在这儿?”
这话一出,花厅内格外地沉静。
纾妍忙道:“我开了一间香料铺子,这离铺子近。”
沈清眉目舒展:“都学会做生意了?”
纾妍颔首:“我如今学会研制各种各样的香料,就连皇后殿下都夸我呢。”
沈清笑:“不愧是我沈清的宝贝女儿!”
两父女你一言我一语,无论纾妍说什么,他都捧场。
其他人见怪不怪,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显然从前在家也是如此。
裴珩的眸光黏在小妻子的身上。
她眼睛里始终含了一抹笑意。
他从未见过她像今夜这般高兴过。
不知不觉到了二更,大家都累了,纾妍看向前夫:“明日还要朝会,我送你出门。”
裴珩放下手中的茶盏,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起身告辞。
搬来这里也就算了,他还不住在此处,怎么都觉得不大对。
两人刚走远,沈清将眸光投向淡烟跟轻云,目光如炬:“他俩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沈清看向淡烟:“你说!”
淡烟硬着头皮:“小姐同姑爷一个多月前已经和离!”
*
“多谢大人为我家人做的这一切!”
纾妍心中的感激溢于言表,“大人对我全家的恩德,我实在无意为报,我——”
裴珩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地拨弄着她的掌心,“我要什么都可以?”
纾妍掌心发痒,想要抽回手,被他紧紧握住。
她颔首,郑重道:“只要我有。”
裴珩:“我今晚想要六小姐陪我过夜。”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等我爹爹他们睡下,我就过去。”
别说只是陪他一夜,他就是要她的命,她也肯给。
裴珩平日里哄她过去自己房里,比登天还难,如今就为了救命之恩,她答应得这样干脆!
他捏住她雪白小巧的下颌,嗓音低沉:“倘若今日救他们的是旁人,六小姐也会以身相许?”
纾妍应了声:“是。”
她当年也是如此,为了能够救家里人,被人哄去做外室,若是他再去晚些,指不定连洞房都入了!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低下头吻她。
与其说吻,不如说咬。
纾妍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但忍着疼任由他咬,甚至还乖顺地搂他的腰。
裴珩松开了她的唇,洁白的指间抚摸着她靡艳的唇,嗓音沙哑:“疼不疼?”
她乌瞳湿润:“有一点儿。”
裴珩再次低下头,舌尖温柔地舔她的唇。
她渐渐地有些站不住,被他拦腰抱在怀中。
好一会儿,他松开她的唇,低骂:“傻瓜。”
纾妍怯怯:“那大人今夜还要我过去吗?”
他道:“若是六小姐心里想要我,随时过去寻我。”
纾妍不作声。
他松开她:“外头冷,快回去,别冻着。”
她“嗯”了一声:“那,大人也赶紧回去吧。”
他示意让她先进去。
纾妍拎着裙摆入了院子。
一到拐角,父亲竟负手在廊庑下。
她顽皮地跳入廊庑,笑得天真:“爹爹怎出来了?”
神情严肃的男人往门外看了一眼:“他走了?”
纾妍点点头。
本以为爹爹会问前夫为何不住在这儿,谁知他什么都没问,如同从前在家时那般,上前牵住她的手背在身后,边走边问:“这几年在帝都习惯吗?”
“还好,”纾妍笑,“虽不如家里,但这儿的人待我还不错。”
沈清:“你婆婆也待你好?”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笑:“也好。我认识了不少人,学了不少东西,对了,天香楼的蟹黄包特别好吃,明日我让人定位置,咱们一家人去尝尝,好不好?”
沈清没有拆穿她的谎话,笑呵呵:“是吗?那咱们明日下午就去。”
纾妍弯着眼睫笑。
除却刚见面那份儿,她一个晚上都在笑。
沈清心如刀绞:“傻丫头,就那么高兴?”
纾妍点点头:“高兴,特别高兴!再也没有比今天更高兴!”
沈清:“那他呢,这些年对你好吗?”
提及前夫,纾妍一时没作声。
她其实一直没想好怎么与爹爹说和离之事。
爹爹为人最爱面子,当初为了她,豁出脸求前夫娶她,
两三年的功夫她就跟他和离了,现如今她不知怎么开这个口。
她决定还是缓一缓再说,撒谎:“也挺好的。他是个极好的人。”
沈清盯着她瞧了许久,叹了一口气:“爹爹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想,当初将我的宝贝女儿哄来帝都是不是错了?万一她生我的气怎么办?她那个人一向心高气傲,万一不满意我给她挑的夫婿怎么办?可这世上坏人那么多,她又生得那样好,万一有人打她的主意,万一我护不住她……想了好多年,直到现在,爹爹还在想,究竟怎样才算对她好呢?”
纾妍眼泪滚落眼眶,哽咽:“爹爹疼我,我心里都明白的。”
当年爹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全她,婚后几年她至少养尊处优,不曾受过什么苦。
是她心里有愧,没能与家人共患难。
“爹爹待女儿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沈清替她擦干眼泪,哄道:“别哭了,时辰不早,快回去睡吧。”
纾妍听话地点点头,将他送回居所,才回自己的院子。
她刚躺下不久,房门悄悄被人推开。
片刻后,一具温热结实的躯体躺进被窝里,将她搂入怀中。
纾妍急了:“大人怎又来了!”
他不要她过去,怎自己跑来。
她这儿与姨母与爹爹的居所就隔了一道墙,若是被发现她如何解释?
男人睡意浓浓:“我一个人睡不着,放心,我五更天就走。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纾妍想到他为他们全家所做的一切,终是不忍心赶他。
且都快三更天,她实在困得厉害,于是枕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
纾妍是被孩子的哭声给吵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
早已穿戴整齐的男人俯下身,在她眼角亲了一下:“吵醒了?”
纾妍捂住耳朵,呢喃:“小孩子哭起来真可怕。”
裴珩深以为然。
哭声愈发凄厉,纾妍被吵得实在睡不着,决定去看看弟弟哭什么。
裴珩怕她冻着,将狐裘披在她身上,牵着她出了房门。
冬日里天长,天还未亮,雾气缭绕,寒气逼人。
这时哭声已经止了。
裴珩见小妻子路都走不稳,哄道:“想来没什么事,回去睡吧。”
睡意朦胧的女子“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他胸口,站着睡着了。
裴珩眼底浮现出浓浓的宠溺,大手伸进她狐裘里,在她柔滑温暖的肌肤上流连忘返。
她跟只小猫似的哼唧,娇娇地叫痒。
“哪儿痒?”
他低下头亲她的耳朵,那只大手愈发放肆,“我进屋帮六小姐挠挠,嗯?”
她清醒些许,一把摁住那只大手,声音缱绻地祈求:“大人,莫要闹了,快走吧。”
舍不得走的男人低下头欲吻她,余光瞥见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垂花门,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正是他的岳父。
第68章 第68章提亲
裴珩不动声色地挡在小妻子面前,将她裹得严实后,无视身后那道犹如实质的尖锐眸光,抱她回房,动作轻柔地放在床榻上。
“晚上等我。”他亲亲她的面颊。
她撑开湿漉漉的眼睛:“大人,能不能别再来了?”
救命之恩大过天,她现在的立场只能请求他。
裴珩沉默不语,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出门去。
正在垂花门徘徊的沈清见他终于舍得出来,板着一张铁青的脸看向他。
裴珩遥遥向他行了一晚辈礼。
沈清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忍了又忍,终是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一入房,正在哄孩子的宁氏吓了一跳:“怎脸色这样难堪?”
沈清愤然:“我方才看见他从闺女的卧房出来!”
宁氏愣了一下,迟疑:“裴阁老?”
“不是他还有谁!”
宁氏不解:“昨晚他不是已经离开?”
沈清:“他翻墙来的!”
宁氏也没想到看着清冷持重的男人居然会大半夜翻墙。
她见夫君气成这样,将孩子小心放到床上,伸出手指轻抚他紧锁的眉头,柔声劝:“生气归生气,千万莫要在妍妍面前提及,女儿家脸皮薄。”
沈清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所以昨夜问都不敢问。
但他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婚后被人欺负成那样,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尤其这门亲事还是由他一手促成。
沈清越想越后悔:“你刚才没瞧见,都还在门口,他就敢对闺女动手动脚,竖子毫无廉耻,简直该杀!”
一想到那只不老实的大手从自家闺女的衣裳里抽出来,他恨不得拿刀将那只手砍了。
宁氏安慰了他好一会儿,叹气:“若是妍妍喜欢他也就罢了,怕就怕她是为了咱们才委曲求全。”
沈清一听,心里更加难受,怎么都觉得是自己亲手将宝贝闺女送到虎口里。
他气得拍案而起。
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幼子受到惊吓,“嗷”一嗓子哭出来。
宁氏赶紧将他抱起来,温声细语地哄,却怎么都哄不好。
沈清伸手接过来,低声道:“不许再哭,待会儿把姐姐吵醒,爹爹就打你屁股!”
宁氏:“……”
沈年一听要挨打,哭得更大声。
这会儿时辰尚早,万籁寂静,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天际。
再次被吵醒的纾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忙地穿上衣裳,赶往爹爹与姨母所居的院子。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廊庑下的灯笼亮着幽暗的红光,卧房的门却开着,爹爹正抱着嗷嗷哭的弟弟走来走去。
一旁的姨母伸手接过来,柔声抱怨:“帝都天气冷,他本就水土不服,好不容易哄睡着,你又将他吓醒。”
纾妍呆呆地站在那儿,想起幼时爹爹哄自己的情形,心里莫名地感到失落。
哄了好一会儿,弟弟终于不哭了。
爹爹故意拿胡须去蹭他的脸,他又咯咯笑起来。
纾妍伫立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去。
她又回房睡了小半个时辰方起。
梳妆时,姨母来了。
纾妍握住她的手,笑:“姨母怎起那么早?”
宁氏伸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柔声道:“这几年习惯了,倒是妍妍,可是阿年太吵?”说这话时,她眼神里流露出愧疚之色。
纾妍:“自然不是,我要去铺子,每日都这个时辰起床。”
宁氏信以为真,将她拉到妆奁台前坐下,如同在家时那般替她梳头。
纾妍注意到,那把握梳子的手粗糙不堪,指甲修剪得极短。
昨夜灯光暗,纾妍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并未瞧得太仔细。
今日才发现,姨母的眼角不知何时有了细纹。
姨母也只比她大了十一岁而已。
她从前在家时极爱美,闲来无事便自己调制护肤的香膏,一双修长的手指更是保养得雪白细腻,水葱似的指甲涂满丹蔻。
天气好时,姨母总喜欢抱着她坐在院中,给她的手指脚趾涂抹丹蔻,或是给她梳各种各样的发髻。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回她不小心跌入井里,被人打捞出来后,姨母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的情景。
素日里那样温柔娴静的少女,为了她同祖母吵得面红耳赤。
在她最需要母亲的那几年里,姨母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在她心里,姨母与母亲没有区别。
纾妍握住她那双粗糙的手指,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粗粝的掌心,哽咽不止。
这些年,她陪着爹爹在岭南吃了多少苦头。
宁氏反过来安慰她:“这些都是刚过去时弄的,后来我帮那些官家小姐夫人梳头,日子过得也轻松,就是岭南实在太热,晒黑了些,妍妍,姨母这些年过得很好,真的。”
纾妍抬起湿漉漉的眼睫:“那爹爹现在听不听姨母的话?”
提及夫君,宁氏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少女的娇羞,有些不好意思:“你爹爹他现在也挺好的,妍妍,我没想到会有阿年,更没想到还能回来,你别怪我……”说着说着,眼眶湿了。
纾妍怎会怪她:“我很高兴有弟弟,阿年像极了二哥哥。”
那些刻在心里的伤痛,以另外一种方式安慰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心。
宁氏哽咽:“你爹爹也这样说,所以将你二哥哥名字给了他。”
纾妍重新把梳子放到她手里,撒娇:“那姨母帮我梳个最美的发髻,好不好?”
宁氏抹干泪,替她梳妆。
妆扮过后,两人去了花厅用早饭。
父兄都不在。
纾妍好奇:“爹爹同哥哥还未起?”
宁氏:“一大早就入宫面圣去了。”
纾妍惊讶:“面圣?”
她一直以为父兄能够回帝都,是因为天子大赦天下的缘故。
宁氏也不明白,盛了一碗燕窝粥放到她面前,笑:“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你爹爹特地从岭南带了一车的特产,待会儿用完饭咱们去瞧。”
纾妍抿了一口粥,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
沈清刚从御书房出来,迎面撞上裴珩。
裴珩后退一步,向他拱手见礼。
沈清避开他:“不敢当裴阁老大礼。”言罢,拂袖而去。
一旁的书墨小声嘀咕:“这沈将军怎好像同公子有仇似的……”
裴珩冷睨他一眼。
书墨立刻闭上嘴巴。
裴珩大步入了御书房。
书案后的元熙帝一见来,便揶揄:“你前老丈人怎看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显然,门口的那一幕他瞧见了。
裴珩:“他已知晓微臣同他的宝贝闺女和离。”
元熙帝“啧啧”两声:“他出了名的护短,眼里又揉不得沙子,就算裴卿救了他,以他那个人的性子,就算把命抵给裴卿,也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儿。”
裴珩:“她有那样一个爱她如珠如宝的父亲,微臣心里为她感到高兴。若是微臣有女儿,谁若敢辜负她,微臣怕是跟沈将军一样,恨不得捅对方两刀,以泄心头之恨。”
元熙帝:“……这沈六姑娘是给裴卿下了降头不成?”
裴珩不置可否。
元熙帝言归正传,与他谈及百越国招降,以及沈清官复原职一事。
两人谈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元熙帝道:“裴卿若是不抓紧些,沈将军怕是要将女儿带到岭南去。”
裴珩闻言,眉头紧蹙。
元熙帝叹气:“要不朕再帮爱卿下一道赐婚的旨意?”
*
沈清父子回到家时,已经快晌午。
纾妍与宁氏正在院子里哄孩子玩。
一见到他二人,两人行上前去,寒暄过后,纾妍问:“陛下召见爹爹做什么?”
提及此事,沈清蹙眉:“陛下想让我去百越国招安。”顿了顿,又道:“官复原职的圣旨明日会下来。”
百越国与岭南交界,地势显要,易守难攻,岂能那么容易招安?
纾妍没曾想爹爹刚回来就要去打仗,生怕这回爹爹丢下自己,蓦地红了眼:“那我这回也要去岭南!”
沈清摸摸她的头,哄道:“放心,这回不是流放,爹爹去哪儿都带着你,再不叫旁人欺负你!”
*
裴珩回到家中时,已经暮色四合。
微雨蒙蒙。
他让人将早已经备好的厚礼与拜帖送去隔壁。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书墨来报:“沈将军请您过去。”
裴珩换了件庄重些的檀色云纹衣袍出门。
他到时,沈清已经等坐在书房中等他。
裴珩仍是以晚辈的姿态向沈清见礼。
沈清仍是不肯受他的礼,避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打量他。
沈清年长裴珩十一岁,裴珩十四五岁时,曾跟他一同剿过匪。
两人也曾彻夜长谈,惺惺相惜。
沈清除却兵书外,对那些圣贤书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却又极其欣赏这位从小便是神童的小友,逢人便夸。
所以当年家里出事,沈清第一时间就想到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这位小友。
沈清不是不知道他城府极深,年纪也大,自己的闺女又心有所属。
但当时那种境地,唯有他才能护女儿周全。
再者,他就算真不愿意娶,也会想法子护她。
可他娶了,却又不好好疼她,竟还因为女儿生不出出孩子就要纳妾!
这也就罢了,两人都和离了,他还厚颜无耻地翻墙头,甜言蜜语地哄骗自己的女儿!
要不是碍于他救命之恩,沈清恨不能上前揍他一顿泄愤。
沈清强压住心里的怒火:“裴阁老可是有事?”
裴珩神色淡然:“小婿来同岳父大人谈一谈和离之事。”
沈清见他终于说出来了,阴测测道:“既已经和离,还有什么可说!”
裴珩沉默片刻:“和离只是暂时。”
沈清听得他这句厚颜无耻的话,火气蹭地蹿出来:“我活了近四十年,还是头一回听说暂时和离这种鬼话!裴怀谨,你救了我全家,身为朋友,我沈清心中对你既敬重又感激,我这条命就是你的,要杀要剐随你!但我闺女你别再惦记了!”
裴珩:“这恐怕不行。”
沈清冷笑一声:“我明日就替她安排相亲,怎么,裴阁老还能阻止我嫁女?”
裴珩面色极为难堪:“她是我的妻子。”
沈清:“一个多月前就已不是,她现在只是我沈清之女!”
两个位极人臣的男人,又曾是至交好友,为同一女子争执不休。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僵住。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纾妍。
她有些疑惑地看看爹爹,又看看前夫,迟疑:“你们在,吵架?”
两个男人神色瞬间缓和下来。
沈清:“不过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些。”
裴珩拿帕子旁若无人的替小妻子擦脸,“外头下雨,怎过来了?”
纾妍见爹爹正望过来,脸都红了,躲开前夫的手:“我炖了参汤。”
身后的轻云忙将参汤放在桌上。
纾妍盛了一碗递给递给父亲,“爹爹尝尝可喜欢?”
沈清瞟了一眼裴珩,抿了一口,笑:“不错!”
纾妍弯着眼睫笑,谁知见前夫直勾勾盯着自己,结巴:“你,要吗?”
裴珩应了声“好”,无视岳父的面色,行到桌前坐下。
纾妍又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两个男人一边吃汤,一边讨论百越国一事,气氛十分融洽。
原本还以为他二人吵架的纾妍放下心来。
她还未同爹爹说和离一事,他们没理由吵架。
参汤用完,纾妍起身告辞。
裴珩将她送到门外,低声道:“今晚等我,我有话同你说。”
纾妍迅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咬唇不语。
目送她走远,裴珩入了书房,向沈清长揖到底,郑重道:“裴珩爱慕六小姐已久,想向沈世伯提亲,还望沈世伯成全!”
第69章 第69章偷情
“你死了这条心!”
沈清毫不犹豫地拒绝。
裴珩薄唇紧抿。
沈清道:“裴阁老对我沈清的大恩大德,沈清没齿难忘,就是裴阁老要我这条老命,我也在所不惜。”言罢,一辈子都不向人低头的男人向裴珩长揖到地,“但你侄女年纪小,大好年华,还请裴阁老以后莫要来了,免得旁人瞧见说闲话!”
他一个一个“侄女”,显然是拿话臊裴珩。
位高权重的男人何曾受过这种气,冷脸拂袖离去。
沈清生怕他又大半夜爬墙骚扰闺女,特地让宁氏去陪闺女睡觉。
宁氏担心不已:“他能放下身段像你提亲,明摆放不下妍妍。我看妍妍心里还喜欢他,你把关系闹这样僵,岂不是伤了妍妍的心?”
沈清想起女儿,眼底闪过一丝后悔之色:“我一看见他,就想到早上的事,心里的火气很本压不住!他还敢当着我的面同闺女说悄悄话!”
宁氏哭笑不得:“哪有当爹的吃女婿的醋?”
沈清抬起下巴:“他要真喜欢妍妍,也不会因为我说他两句就放弃!”
宁氏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哄睡儿子后,便去了后院。
*
夜已黑尽,红烛初燃。
纾妍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看香籍,只是她心不在此,久久不见翻页。
正走神,门突然开了。
她以为是前夫,一颗心砰砰直跳,谁知却见姨母走了进来,一时呆住。
宁氏行到床边坐下,伸手摸摸她的头:“今夜姨母陪妍妍睡,好不好?”
姨母刚成婚就搬到她房中,陪她睡了好些年。
纾妍自然愿意,只是想到前夫待会儿会来,心里慌乱不已。
她问:“那弟弟怎么办?”
宁氏:“有你爹爹陪着,不怕。”
纾妍让出一个位置,让宁氏躺下。
宁氏如同从前一般将她搂进怀里。
纾妍十分喜欢她身上的气息:“爹爹都会带孩子了。”
宁氏笑:“他哪里会带孩子,阿年平日里不闹人,只是有些水土不服。”
纾妍笑:“怪不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岭南的风土人情,宁氏瞧出她有些心不在焉,语重心长:“你爹爹那个人是个粗人,不懂女儿家的心事。”
纾妍不明白她为何说这句话,正欲问,外头突然传来狗吠声。
纾妍好奇:“哪儿来的犬?”
宁氏:“你爹爹在岭南养的猎犬,昨日一直说帝都贼多,不放心你,你放心,它不咬自己人。”
纾妍从床上坐起来。
那它现在吠什么?
*
裴珩沉着一张脸坐在书房里。
隔壁那条站起来有半人高的犬还在吠个不停。
书墨奉了一杯茶上前,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要不,我去买一包耗子药?”
这个沈将军也真是的,居然在娘子院子里拴了条狗,这不摆明防着公子。
明明从前沈将军与公子极好,怎做了翁婿,反倒这般嫌弃公子……
裴珩轻轻揉捏眉心:“你下去吧。”
这一夜,已经习惯与小妻子同睡的男人孤枕难眠。
翌日一早,他特地去接小妻子,谁知出门,就见小妻子与大舅子已经坐上马车。
也不知两人说些什么,大舅子的手放在小妻子的头上,眼神里尽是宠溺。
几乎一夜未睡的男人盯着那只手,下颏绷得很紧。
沈括敏锐地察觉到那道过分灼热的视线,一转脸就见不远处的男人,向他颔首,算是见礼。
纾妍这时也瞧见前夫,想起昨夜的犬吠,想要问问他有无事,被哥哥一把拉回来。
纾妍疑惑地看向哥哥,沈括微微摇头。
裴珩将他两兄妹的神情尽收眼底,上前一步:“我送六小姐去铺子。”
比起沈父的暴脾气,沈括温和得多:“裴阁老对沈括的大恩大德,沈括没齿难忘。这些日子有劳裴阁老,往后我来接送我妹妹。”
直到马车离去,面色阴沉的裴珩还站在原地。
纾妍收回视线,对上哥哥担忧的眼神。
沈括问:“听说傅承钰回帝都了?”
罗刹将军凯旋的消息恐怕天下皆知,只是纾妍没想到哥哥会提及他,愣了一下:“去剿匪了。”
沈括:“他弄去的?”
纾妍惊讶:“哥哥怎知?”
沈括笑:“我不过摸摸妹妹的头,他都像看情敌一样的眼神看我,更可况是傅承钰。”
纾妍听了这话,一张雪白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她迟疑:“哥哥是不是不喜欢他?”
沈括:“他对我们全家有恩,我非但不讨厌,还很敬服他。但身为大舅子,他欺负我妹妹,我心里自然不高兴。”顿了顿,又道:“父亲心里生他的气,这些日子你乖乖地,莫要搭理他。男人都是贱骨头,得挫一挫他的性子,他往后才珍惜你。”
纾妍嘴唇颤了颤,眼眶湿润。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她哽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我非要和离,是我不想同他过了。”
沈括微怔,随即安慰她:“那就换一个,咱们沈家又不需要贞洁烈女。妍妍,咱们沈家欠他的,我同父亲来还,你莫要因为救命之恩,屈从于他。哥哥希望你同从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喜欢什么人就去追。”
纾妍想要解释并不全是因为救命之恩,是老狐狸色诱她,她一时色令智昏,没能坚守底线。
可这话哪里说得出口,最终乖乖应了声“好”。
这一日沈括都待在铺中。
他生得丰神俊朗,性情温文尔雅,有问必答,一点儿世家公子的骄矜也无,引来不少女客。
就连隔壁的笑娘也往铺子跑了好几遍。
未到傍晚,沈清官复原职的消息传遍帝都。
铺子打烊得早。
家中特地摆了酒宴,宁氏提议:“虽是家宴,裴阁老对咱们有大恩,不如请来做做?”
沈清:“今日家宴,请他不合适,明日我亲自上门道谢。”
翌日一早,沈清将天子赐的东西全部送去隔壁,亲自向裴珩道谢。
裴珩看着被堆满的院子,一张脸铁青。
沈氏父子防贼一般防着裴珩。
那条猎犬虎视眈眈地蹲在梯子下,连只鸟都不敢落在墙头上。
即便裴珩来到铺子里,沈括也不给他们一点儿独处的机会。
从前纾妍在家时,父兄看她看得也紧,那时她年纪小,不乐意被处处管着。
但经历过这次家变,父兄再怎么管她,她都甘之如饴。
且她还听姨母说,爹爹回来当晚,得知她婚后被婆婆蹉跎,受丈夫冷落,还因此得了失魂症,伤心得抹眼泪。
纾妍听到这话,心都疼了。
她心中本就觉得这样与前夫来往不对,索性就此与他了断,就连他上门拜访也都避开。
她这天夜里,她刚沐浴完,那只黄毛猎犬忽然吠了一声。
纾妍扭头便瞧见前夫不知何时出现在墙头。
四目相对,裴珩:“过来我房里,我有话说。”
纾妍低下头:“有什么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裴珩:“我想抱抱你。”
纾妍抬起眼睫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大人,过完年我要随家里人去岭南了。我,我有些困了。”说完,匆匆回了屋子。
仍站在梯子上的裴珩垂下眼角,与那条猎犬对视许久,一脸阴郁地吩咐书墨:“拿半只鸡过来,要生的。”
书墨:“要下耗子药吗?”
裴珩冷睨他一眼。
他适时闭上嘴巴,片刻的功夫拎着半边鸡回来。
裴珩让他拿绳子绑了丢到对面去。
起初它不吃,拿鼻子嗅了嗅,又用爪子挠了挠,围着那半只鸡转了许久,最终没能抵挡住诱惑,欢快地啃了起来。
带它啃干净后,书墨将剩下的鸡架拽回来,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就连一向谨慎小心的沈清都未发现。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那条猎犬后来一看到裴珩出现在墙头,都开始摇尾巴。
第五日晚,裴珩沐浴过后,书墨来报:秦院首已经请去了隔壁,是沈将军亲自迎的客。
裴珩吩咐他将早就准备好的幼儿玩具也一同送去隔壁。
宁氏身为女主人,有人送东西,自然要亲自接待,
待她前脚一走,裴珩拎着鸡入了隔壁。
那只猎犬见到他入院,非但没吠,还冲他摇尾巴,哈喇子直流。
裴珩将那边鸡挂在梯子上,大摇大摆入了房。
此时夜已黑尽,内室点了一盏灯。
十月的天气,屋子里烧了炭,热意逼人。
小妻子正背对着他脱衣裳。
先是外袍,紧接着是里衣,露出凝脂一般的雪肤,不堪盈握的细腰……
大抵听到脚步声,只着绯红兜衣的女子踢掉脚上的绣鞋,声音缱绻:“他半夜派人送什么来?”
裴珩:“玩具。”
她身子僵了一下,回过头来,只见身着雪白家常直裰,眉眼矜贵的俊美男人出现在屋里。
她面颊倏地红了:“大人怎来了?”
他行到她跟前,将她抵在门上,大手垫在她后脑勺,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纾妍伸手推他,反被他捉住手腕背到身后。
他撬开她的唇齿,含着她的软舌用力吮吻。
两人好些日子未亲热,尽管纾妍不想同他纠缠不清,但一沾上他的气息便软了几分。
直到她无法呼吸,他终于松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沙哑:“为何躲我?”
气喘吁吁的女子眼神闪躲:“没躲,我们以后别……”
话音未落,他的唇落在她耳朵上,“可我好想六小姐……”
嗓音低哑温柔,灼热的唇舌含着她的耳珠细细舔/弄。
纾妍骨头都被他舔酥了,站立不稳,被他拦腰抱住。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图谋不轨。
纾妍不肯,“大人疯了不成,我姨母万一回来……”
裴珩:“我请了秦院首给你哥哥复诊,怎么都得耽搁半个时辰。”
纾妍无言以对,但不肯就他。
他轻咬着她的唇:“六小姐不是说我做甚么都可以?”
他这是以救命之恩相要挟。
纾妍缓缓松手,偏过脸。
***
裴珩知晓不该说这种话,可她家里人一来,她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他这几日想她想得都快疯了!
也许是因为紧张,被他抵在门上的女子格外地敏感。
她忍得辛苦,但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只大手轻捂她的唇。
***
万籁寂静。
房内的声响格外地清晰。
只要有人入院,兴许就能听见。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裴珩算着宁氏差不多要回来,尽管舍不得,也不再忍着。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犬吠。
纾妍魂儿都吓没了。
与此同时,前夫闷哼一声,大手捏住她的下颌,堵住她的唇舌。
大约十几息过后,他松开她的唇,乜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子。
外头无人。
她哽咽:“大人走吧。”
他亲吻着她湿漉漉的洇红眼角:“别哭了,我下回不说那种混账话……”
*
前院。
沈清送走秦院首后,宁氏便道:“夫君上回说那样难听的话,人家还请秦院首来给阿括瞧腿,还送玩具给阿年,我看夫君还是亲自上门道谢。”
长子的腿都成了沈清的心病,沈清并不是个扭捏之人:“那我去隔壁瞧瞧。”
书墨一听他来拜访公子,当下就慌了,忙推说公子还未归。
沈清见他鬼鬼祟祟,觉得不对,立刻回府。
一到女儿院子,就见墙角下那只黄毛犬正在啃鸡骨头,而窗户上映着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仔细一瞧,他怀里还搂着一个只到肩膀的窈窕身影。
沈清气得抄起一旁的棍子,被宁氏拦下来。
她低声劝:“夫君现在冲进去,不是让妍妍难堪?”
沈清最终没进去,拎着那条棍子闷不吭声走了。
直到回去自己院子,沈清暴跳如雷:“竖子简直当诛!我早就说过他那个心机深沉得很,十四五岁的年纪,就能把那些匪徒哄得自动投降,连我都上过他的当,更何况是妍妍!他就是把妍妍卖了,妍妍还替他数钱!”
宁氏也没想到,安慰了他一会儿,不禁笑了:“这个人怪有意思,怪不得妍妍喜欢他!”
沈清的脸色更难堪了。
*
纾妍推开前夫,弯腰去捡衣裳。
她腿颤得厉害,险些站不稳。
裴珩适时抱住她,将她放在床上。
纾妍气息不稳地催促:“快些走。”
裴珩:“明日将时间空出来给我。”
纾妍:“我不得空。”
裴珩:我等你。”
“我不会去,”面颊潮红的女子拒绝,“大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与大人本就是各取所需,今夜是最后一回,大人以后莫要来寻我。”
她说得决绝无情,这回他未拿救命之恩要挟,只有三个字:“我等你。”言罢,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头也不回地离去。
纾妍把滚烫的面颊埋进掌心。
前夫走后许久,姨母终于回来。
身子酸痛的纾妍正要起来,她忙道:“躺着就好。”
纾妍想起方才的事,有些心虚:“姨母怎去那么久?”
宁氏:“秦院首来替你哥哥看诊,他说你哥哥的腿恢复得极好,再过不久,就能行路!”
纾妍:“真的?”
宁氏:“这多亏了裴阁老。他还让人送了许多玩具给阿年,把他高兴坏了,抱着不撒手。”
纾妍想到前夫特地用玩具将姨母哄走,羞得面颊滚烫。
好在夜里黑,姨母瞧不见。
翌日,纾妍身子乏,起得晚些。
用早饭时,爹爹沉着一张脸,看起来老大不高兴。
纾妍偷偷问姨母,姨母笑:“他昨夜梦见你嫁人,舍不得。”顿了顿,又道:“裴阁老是个极好的人,你爹爹只是还不能适应,你再给他一些时间。”
纾妍不明白姨母为何说这样的话,心神不宁地去了铺子。
快到晌午时,书墨跑来替前夫传口信,说在天香楼等她。
纾妍不去。
书墨怎么都请不动她,只好回去复命。
淡烟提醒:“小姐,今日是姑爷二十八岁生辰。”
纾妍能不知吗?
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去。
沈括:“妍妍若想去,哥哥送你去,哥哥不会告诉父亲。”
纾妍知晓他疼自己:“我真不想去。”
沈括摸摸她的头。
这一日她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朝外面望去。
晌午饭过后,外面下了雪霰子,街上行人寥寥。
天气实在太冷,一条街的铺子挨个关门,无忧香铺却依旧亮着灯。
她不打烊,沈括也不催她,静静坐在一旁看书。
淡烟怕他冻着,时不时替他添些热茶。
眼看天已黑尽,一阵马蹄声响彻天际,片刻后在门口停下。
听到动静的纾妍立刻朝外望去,只见一身披红狐大氅,身量极高,生得漂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
纾妍愣了一下,笑:“傅承钰,你几时回来的。”
傅承钰大步上前,笑道:“刚到。”
正在看书的沈括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泛起淡淡的笑纹:“小七,好久不久。”
傅承钰早已听说过他的事。
两人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同袍,见他此刻坐在轮椅上,不觉红了眼眶。
他大步上前,向他拱手见了一礼:“大公子,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几句后,沈括邀请傅承钰去家里吃酒。
傅承钰也正打算拜会昔日旧主,立刻答应下来。
沈括合上书,看向自己的妹妹,温声询问:“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哥哥有些饿了。”
纾妍应了声“好”。
一行人刚出门,天上飘起雪花来。
纾妍抬起脸,一粒雪粉砸在她眼睛里,瞬间融化。
一旁的傅承钰眸光落在她愈发美丽的脸上,怦然心动。
他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来递给她。
纾妍回头。
*
裴珩冷眼望向窗外簌簌飞落的雪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书墨小心劝道:“公子,外头冷,不如回去吧。”
裴珩嗤笑一声:“你说,她年纪那么小,怎么就那么狠的心?”
无论他如何低声下气哄,她都不肯回头,就连陪他过个生辰都不肯。
不来便不来,她都不喜欢他,他还要她做甚么!
书墨迟疑:“娘子也曾等了公子三年,总要有些时间。”
裴珩不语,一味吃酒。
一壶酒落肚,他道:“你再去请她。”
书墨应了声“是”。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书墨去而复返,一脸愤然:“七公子偷偷回了帝都,娘子与沈家大公子说要给他接风洗尘!”
裴珩闻言,神色一凛,起身大步向外行去。
*
对于傅承钰的到访,沈清非常高兴,立刻摆酒款待。
当日在军营里,傅承钰就是他最欣赏的部下,如今看到他功成名就,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两个男人只字不提纾妍婚嫁一事,一味把酒言欢。
纾妍静静地听爹爹与傅承钰讨论战事,眼睛不时地向窗外望去。
雪越下越大,外面地上白茫茫一片。
这么冷的天,怕是前夫早就回去。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感情用事之人,她今晚不去,他应该也明白她的心意。
正走神,底下的人来报:裴阁老来访。
纾妍下意识朝门外望去。
片刻的功夫,房门打开,一身披墨狐大氅,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迎风踏雪而来。
他乌黑的头发上,墨色狐裘上皆落了薄薄一层雪粒子,洁白如雪的面颊上透着薄薄一层绯色,像是刚吃过酒。
沈清:“裴阁老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容色无双的男人冷冷扫了一眼傅承钰,眸光落在小妻子身上:“下雪了,小婿来瞧瞧我夫人。”
沈清闻言,恨不得将手中的杯子砸到他脸上。
第70章 第70章我舍不得她
纾妍没想到前夫会来。
她更加没想到他会当众说出那样的话来,一时怔在那儿,脸颊阵阵发烫。
最先反应过来的宁氏忙站起来打圆场,邀裴珩入座,吩咐下人摆上一副碗筷。
裴珩解下身上的墨狐大氅,递给书墨,客气地向丈母娘跟大舅子问好后,挨着小妻子坐下。
纾妍嗅觉灵敏,立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泠冽酒香。
他吃了酒。
他素日里克制,一旦吃酒就不免有些放浪形骸。
纾妍心慌意乱,觉得应该立即起身告辞,离他远远的,免得他当众对她做一些不知羞耻之事,可想到他今日生辰,孤零零一个人,又无法站起来。
裴珩向沈清敬酒。
女儿在,沈清不好不喝。
三杯酒落肚,裴珩乜了一眼自己的堂侄,冷声道:“你不是去山西剿匪,怎在这儿?”
自打他进门,面色不大好看的傅承钰回答:“匪徒已经剿尽,半个月前队伍就已经返都,侄儿惦记家里,日夜兼程赶路。”说这话时,也看向纾妍。
纾妍注意到他的视线,来不及收回,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指。
纾妍抬起视线,对上前夫洁白冷硬的下颏。
纾妍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纾妍挣脱不得,手心里濡湿一片,任由他牢牢握住。
他旁若无人,像是当丈夫的同妻子诉苦:“我自晌午到现在还未用饭,饿了,想吃面。”
沈清听得牙痒痒。
他是过来人,如果不知道一个男人心中在想什么。
这是打翻醋坛子跑来宣誓主权了。
傅承钰面色格外难堪,一杯又一杯饮酒。
纾妍的脸红透了,咬了咬唇:“我吩咐人去做。”
裴珩松开她的手,极自然地从淡烟手中接过红狐大氅,当着众人的面细心地替她披上。
一只小手突然拉了拉他的衣摆。
裴珩垂眸。
是沈年。
裴珩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放到他掌心,问:“还记得我是谁?”
沈年奶声奶气:“姐夫。”
沈清:“……”
裴珩摸摸他的头:“乖乖。”
纾妍臊得落荒而逃。
一入厨房,宁氏便感慨:“他倒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想到人前那样端庄持重的男子居然这样温柔。”
纾妍:“他吃醉酒才会如此。”
宁氏惊讶:“真的?”
纾妍轻哼一声:“他吃醉酒,嘴巴就像抹了蜜,什么哄人的鬼话都说得出口。”
上回他怎么说来着,不在意名分,要给她当见不得人的外室,结果酒醒后只字不提。
宁氏掩嘴笑:“妍妍很喜欢他?”
纾妍抿唇不语。
*
酒桌上的三个男人各怀心思。
不知不觉一坛酒空了,三人面颊皆染上一抹红晕。
裴珩看向窗外:“我记得当年沈世伯一人单枪匹马冲进土匪窝里,仅凭一杆红缨枪,单挑土匪头子,杀得他们跪地求饶,也是这样大的雪。”
沈清听他提及当年,心里颇为感慨。
他在岭南种了四年荔枝与芭蕉,也不知如今是否还拿得起刀枪。
傅承钰心头一热,正欲陪他切磋一二,只听自己的九叔缓缓道:“不如我陪沈将军比划比划,如何?”
沈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好!”
他立刻让人取了兵器,几个人去了院子。
此刻夜深了,雪越下越大,犹如棉絮,地上已积半尺厚。
裴珩持剑:“今日咱们不论身份,只论旧宜,请大将军莫要手下留情。”
早就想揍他的沈清:“你放心,我不会。”
纾妍与宁氏来时,就瞧见漫天飞雪中,一黑一灰两个身形高大男人枪剑相搏。
枪风剑气裹挟着雪粉,化作利刃,扑面而来,割得人脸疼。
纾妍没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两人竟打起来了,正欲上前,被宁氏拦下来。
宁氏眼眶微红:“前几日去百越国招降的圣旨下来,你爹爹抱着那杆枪擦了一夜。流放这几年,他再也没摸过那杆枪。妍妍,他害怕他拿不动那杆枪了,让他好好打一场吧,我相信裴阁老是个极有分寸之人,绝不会出事。”
纾妍怔住。
从一封疆大吏到阶下囚徒,爹爹这些年定是寂寞的。
而这些寂寞与不甘,也许只有昔日与他并肩作战过的旧友才能够安慰。
两人大约打了两刻钟的功夫,只听“啪”一声响,裴珩手中的剑落地,那杆红缨枪横在他脖颈前。
鲜血顺着他右手的掌心,一滴一滴砸落在雪地上。
沈清满脸汗水,但那对利眸却焕发光彩。
“裴叔叔!”
纾妍惊叫一声,提裙冲过去,小心握住裴珩的手腕,哽咽:“要不要紧?”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傅承钰心如刀绞。
她彻底爱上他。
她的眼里只有他,再也容不下旁人。
傅承钰失魂落魄地迎着风雪朝外走去。
受了伤的男人眼眸中漾出笑意。
她喜欢他!
他看向沈清:“岳父的枪法不减当年,小婿佩服至极!”
谁是他岳父!
沈清不是没瞧出他有心相让。
女儿心里指不定怎么怨他!
算了算了,他都没眼看!
沈清板着脸:“府上有药,带他去包扎一下。”
纾妍立刻扶前夫离开。
待两人走远,宁氏揶揄:“一口气顺了?对你这女婿可满意?”
沈清:“我那是心疼闺女!”
宁氏也不拆穿他,笑:“那妍妍可要心疼坏了。”
*
“还疼不疼?”
泪眼婆娑的女子小心地将药粉洒在前夫掌心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裴珩低下头含去她睫毛的泪珠,哄道:“一点儿都不疼。”
纾妍抱怨:“怎就不知躲开?”
裴珩:“一看见六小姐,我就忘了。”
惯会甜言蜜语!
纾妍:“大人今晚来做什么?”
裴珩:“我夫人不要我,我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她。她想要改嫁,那就先等我死——”
一只雪白柔软的小手捂住他的嘴巴。
“大人胡说些什么!”
她瞪他,乌瞳里沁出一汪水。
哪有人在生辰时说自己要死的话!
还把自己伤成这样!
就不知道躲开!
裴珩:“我不说了,别恼我,好不好?”
他因为自己的父亲伤成这样,纾妍此刻心疼还不及,哪还会恼他。
纾妍吸了吸鼻子:“多谢大人安慰我爹爹。”
裴珩:“岳父当年的确很威武,我一向很敬重他。”
纾妍:“谁是裴阁老的岳父!”
裴珩笑。
他又笑!
纾妍气鼓鼓瞪他。
怎过去三年不见他笑得这么高兴!
“今日可同他说话了?”
他充满醋意地问。
“说了几句。”
纾妍这才想起傅承钰来。
他方才一定瞧见。
瞧见也好,他们本就没可能。
“不许想他!”他低下头吻她的面颊,嗓音温柔又霸道,“也不许看他!更加不许同他吃酒!”
纾妍:“大人管不着我!”
他闷哼一声:“手疼。”
纾妍立刻握住他的手腕:“哪里疼?”
他道:“哪里都疼。六小姐若是答应我以后都不再见他,我的伤就好得快些。”
纾妍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对上他波光潋滟的漆黑眼眸。
这个坏男人,都和离还想管她想谁!
他亲亲她的眼:“答应我,好不好?”
她不作声。
他单手将她搂坐在怀里,亲她的唇。
纾妍怕弄疼他的手,动也不敢动。
他越吻越深,眼看着就要失控,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纾妍惊得一把推开前夫,理了理衣衫,起身去开门。
是姨母。
她来送面。
她眸光落在纾妍红肿的唇上,只一瞬便收了回来,笑:“请他吃碗面再回去吧。”
正是先前的那碗,重新热过。
纾妍接过面后,红着脸入了屋子。
眉目含情的男人举起受伤的手:“喂我。”
纾妍:“……”
裴珩用完面,纾妍催促:“大人赶紧回去吧。”
裴珩邀她:“去我屋里坐坐?”
纾妍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肯答应,将他送到梯子旁。
雪越下越大,裴珩舍不得她受冻:“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纾妍转身欲走,被他叫住。
裴珩:“六小姐真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纾妍微红的乌瞳里流露出不解:“是什么好日子?”
裴珩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失落之色:“没什么。”
归家后,他问书墨:“她真不记得?”
书墨愣了一下,迟疑:“娘子往年都会给公子准备贺礼,怕是忙忘了。”
裴珩抚摸着手上的纱布。
没关系,只要她心里有他,总会有记起来的时候。
*
纾妍临睡前,淡烟:“小姐先前准备的生辰贺礼,真不让人送去给姑爷?那可是小姐亲手做的。”
纾妍:“不要了。”
她这个人一向小气,成婚三年多,他也不记得她生辰,她才不要送他生辰礼物。
但那碗面是她做的。
*
翌日傍晚,裴珩携厚礼上门。
他特地在饭点来,宁氏自然要留他用饭。
他客气两句后,在纾妍身旁坐下,用那只完好的手贴心地为她布菜。
沈清将一切看在眼里。
饭后,纾妍留前夫用茶,顺便替他换药。
天气冷,一家子围坐火炉旁,热闹得很。
裴珩自袖子取出一字帖赠予沈括。
纾妍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珍藏的前朝书法大家的孤本,平日里极宝贝,没想到竟拿来赠人。
哥哥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喜好收集这些,果然,一见眼睛都直了。
但无功不受禄,他哪里肯收。
前夫说得极好听:“放在我那儿也是放着,不如给欣赏它的人,沈世兄不收,便是嫌我。”
他还比沈括年长四五岁,这句“沈世兄”叫得沈清与纾妍两父女牙都酸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括实在不好拒绝,但也还了礼。
是他收集的《兰亭序》拓本。
裴珩本就是书法大家,还认真点评了一番。
沈括听得如痴如醉,无视父亲阴沉沉的眸光,恨不得引其为知己。
裴珩临走前,他还特地嘱咐妹妹:“替哥哥送一送裴兄。”
纾妍送裴珩离开后,宁氏见火炉旁的丈夫神情失落,叹了一口气,“女儿总要嫁人,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和和美美一辈子,比什么都强,难道你真要她陪我们去岭南吃苦?”
沈清沉默不语。
翌日一早,他在裴珩送来的礼品里添了一倍,命人送到他府上。
谁知晌午时,裴珩又添了两倍让人送来。
一起来的还有浮华阁的绣娘们,手里拿着当季的样衣画册上门来,说是要替他们裁制过冬的新衣。
不止如此,还有胭脂水粉,养肤膏等女子所用的东西。
宁氏哪里肯收,那绣娘就跪在她跟前哭哭啼啼:“裴阁老银子都付了,奴家这差若是办不好,掌柜的就要赶奴家出门去。这大人不穿也就算了,小孩不能冻着。”
宁氏看看怀里身上还穿着旧衣的幼子,愧疚心疼涌上心头。
儿子出生时,他们日子正是艰难的时候,没有同他们过上一天好日子。
如今回来,还未来得及去制新衣,帝都这样冷,大人也就罢了,孩子哪里受得了。
只是她若收了,夫君定然生她的气。
正犹豫,那绣娘又看着她眼角的淡斑道:“奴家这儿还有去斑的养容膏,只要养上一段时日,夫人的肌肤就会恢复如初。”又压低声音:“大将军英武不凡,难保有爱貌美的女子……”
宁氏当即决定:养!
夫君爱高兴不高兴,哪有脸重要!
沈清傍晚归家时,就见宁氏容光焕发,不由地多瞧了她几眼。
宁氏心虚,忙去张罗晚饭。
纾妍回来时,见到她也很惊讶:“姨母的气色今日怎这样好。”
宁氏摸摸软滑的脸,将今日下午的事与她说了。
纾妍听得很是心疼。
姨母有多爱美她是知道的,岭南这四年到底在她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忙宽慰:“我不会告诉爹爹。”
话音刚落,一抬头看见沈清沉着一张脸站在外头。
宁氏低下头。
饭菜刚摆好,裴珩又来拜访。
宁氏向他道谢,要将钱还给他。
裴珩不肯收:“姨母照顾妍妍十几年着实辛苦,这些就当我感谢姨母。”
几句话说得宁氏泪眼汪汪:“妍妍,这道鱼羹不错,请裴阁老尝尝。”
沈清恶狠狠扒了一口饭。
当天夜里,沈清气得不行:“你缺什么,我去给你买,为何要收他东西?”
“那我不收,妍妍岂不伤心?再说,夫君一个粗人,哪里能想到女人家需要些什么。”
宁氏抹眼泪:“我如今老了,不若夫君把我休了,再娶一个年轻的!”
沈清哑口无言,起身去了书房。
纾妍去时,他正在吃酒。
纾妍劝:“他太会收买人心,爹爹别怪姨母。”
沈清叹息:“爹爹哪里怪她,她嫁给爹爹十几年,爹爹连件首饰都不曾买过给她。流放时,爹爹原本写了休书给她,她还年轻,路还很长,她说她舍不得这个家。岭南环境不好,有时我跟你哥哥都受不,但她从未抱怨过,还反过来安慰我们。有一回下大雨,她迟迟不归,我去找她,半路撞见她。”
“雨下得那样大,她身上摔得都是伤,走路一瘸一拐,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木瓜。”
“她说最近你哥哥夜里咳嗽,拿这个回去炖汤能止咳。
“妍妍,当时我以为我要在岭南过完下半生,她说我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纾妍泪流满面。
也不知那些日子,姨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哽咽:“那爹爹从现在弥补,也还来得及。”
翌日早朝结束后,沈清与纾妍一同去浮华阁,两父女精心挑选了一大堆的首饰脂粉衣裳等女子用的回家。
宁氏看到东西后,捂着脸哭得稀里哗啦。
她也不是非要这些东西,她就是想有人关心她。
沈清安慰:“好了,别哭了,孩子们都笑话你。”
傍晚时,裴珩又去沈府用饭。
已经同他混熟的沈年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沈清装作看不见。
饭后,裴珩道:“我那新得了一盘用羊脂玉打磨的棋盘,若是沈将军不嫌弃,不如我陪沈将军下盘棋,顺便聊一聊百越国一事?”
沈清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爱下棋。
裴珩棋艺高超,沈清从前最爱与他下棋,两人在棋盘杀得很是尽兴。
几年过去,兴许他棋艺更精益……
一刻钟后,那副用一整块玉石打磨的棋盘与棋子摆上书房榻上的矮几。
裴珩执白子,沈清执黑子。
裴珩:“大将军打算几时出发?”
沈清:“过了年就走。”
裴珩:“岭南多瘴气,我舍不得她去吃苦。我以父亲的名义起誓,余生绝不负她!”
沈清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她若肯,我就同意。”【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