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前夫忘记她的生辰
裴珩将那些首饰戴回到小妻子的雪细手腕,“我既说了你是我的人,怎能让你来打赏。”说着吩咐书墨,“拿五百两银子打赏这位柳先生。还有园子里服侍的人。”
书墨立刻拿出银票来。
园子里的人无不欢喜雀跃,拿了银子的柳梦梅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跟前碧人似的一对佳偶。
那般明媚娇艳的女子一看就是被人娇养着长大,荣辱不惊地看着这一切,嗓音似撒娇一般娇柔,“我不是大人的人。”
明显身居高位的男人哄她,“现在还是。”
她眼神里流露出困惑,但未反驳,在众人的恭送下与他一同出了小阁子。
柳梦梅有些怅然若失,唱了五年戏,自以为已经炉火纯青,倒不如富贵人家这一出平淡日常来得精彩。
这会儿外头已经彻底天黑,唯有戏园子门前孤零零亮着十数盏红灯笼,显得格外寂寥。
纾妍上马车后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与便宜前夫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仿佛戏园子里依偎在一起听戏的恩爱夫妇此刻戏也罢场,各自回归现实里。
纾妍出神地望着窗外,心中无端地感到几分寂寞。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来,明明她还在热热闹闹地听戏,为旁人风花雪月的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
大抵是因为那张花笺的缘故。
正走神,便宜前夫突然问道:“很喜欢这出戏?”
纾妍“嗯”了一声,一脸认真,“不过感动归感动,却又觉得不值当。”
他问:“何出此言?”
“我只觉得杜丽娘实在傻得很,怎能为一男子得相思病死了呢,”纾妍十分不理解,“她的父母家人该有多难过。柳梦梅没了,再换个人喜欢就是。这天底下男子这样多,总能遇见合心意的。”
裴珩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问:“若是你,当如何?”
说起这个,她又打起几分精神,“若是我,断然是不肯为旁人死的,自然要旁人为我死。”说完这话,回过头看向端坐在灯下的男人,“不过我想,大人这样的人定然不肯为我死的。”
他不置可否,“耽于情爱,确实不该。”
她听了这话,幽幽叹了一口气,“幸好我什么都不记得,否则我一定会很伤心。”
他问:“为何伤心?”
“心上人变了心,”她想要寻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可马车里只有他怀里靠着最舒服,于是只好作罢,“这难道不值得伤心?”
这个“心上人”自然指的是裴珩。
裴珩听到这三个字,转头看向她。
她倚靠在马车车壁上,洁白的指尖拨弄着窗户上雕刻的花纹,低声哼唱着方才听来的缠绵唱词。
马车里只有一盏灯照明,她躲在孤灯暗影里,像是随时随地会消失。
她有着一把好嗓子,一向不爱听戏的男人竟也听得入了神。
唱着唱着,她突然停下来,轻笑了一下,一对漆黑的眼眸明亮如水,“不过我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自然舍不得他为我死了,我要长长久久地与他在一起,还要去向菩萨求几个小娃娃,一家几口一辈子快快活活,那才好呢。裴叔叔你说对不对?”
她唤他“叔叔”,是真心向他求教。
裴珩盯着那张再天真不过的面容,再次想起那纸花笺,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她见他不说话,也不恼,静静听窗外的雨声。
她一向睡得早,又听了一晚上的戏,有些困倦,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瞌睡。
正迷糊,一条强而有力地胳膊将她揽入怀中。
是便宜前夫。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睡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这马车里的确只有他怀里最舒服。
纾妍是个从不肯亏待自己的性子,更何况两人之间更加亲密的事情也已经做过。
她把头搁在他肩膀,终于想起他的手来,“大人手可好些?”
他心里舒服些许,回答,“好了许多。”
“大人下回一定要小心,”她柔软的手握住他粗硬的手腕,又轻轻吹了两口气,“得多疼呀……”
未等他说话,她已经松开他的手腕,阖上眼睫,声音温柔缱绻地呢喃,“想不到帝都的人也有人会拿蒲公英制花笺,想来这世上并无独一无二的东西……”
但当时拥有过,也是好的。
裴珩望着怀里的小妻子,“你不是最喜欢紫薇花?”
“是吗?”纾妍完全不记得,“我这个人一向三心二意,也有可能……”
这回再无人回答她的话。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里开满了大片大片的鹅黄色蒲公英,她正在采花,有一身着红袍,骑白马的弱冠美少年穿过花海策马而来。
近了,他朝她递出手,“妍儿,快下雨了,我们回去。”
她刚把手递到他手里,蒲公英成了千树万树的紫薇花海,马背上的少年忽然成了衣冠胜雪,如紫薇花一般的美貌郎君。
他问:“你不是最爱紫薇花?”
她吓得自梦中醒来,一睁开眼对上一截洁白冷硬的下颌。
梦里的紫薇郎眼睫低垂,“醒了?”
纾妍没想到竟然会梦见他,脸颊微微滚烫地“嗯”了一声,一抬眼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澜院门口。
老狐狸该不会一路抱她回府……
这时他已经将她放下来,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言罢转身离开。
纾妍忍不住追问:“那副头面?”
脚步停驻的男人头也未回,“既是送错的东西,想来已经有主,我明日命人送回去。”说完这句话,未作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去,与先前陪她看戏时温柔体贴的男人判若两人。
纾妍私心觉得便宜前夫性情实在难以捉摸得很。
不过他非要说送错,想来真是送错。
淡烟与轻云却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姑爷,戏园子里那个把小姐哄得团团转的才更可怕。
回屋后,淡烟替自家小姐拆卸妆发,忍不住担忧,“小姐若是铁了心与姑爷和离,可否服用些避子汤药?”
毕竟这样频繁,怀上的概率极大。
纾妍不解,“我又没有去寺庙求菩萨。”
淡烟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并不是非要求菩萨才会有,姑爷将那些东西弄到小姐体内,小姐也会怀上。”
纾妍闻言,更加不解,“什么东西?”
淡烟红着脸道:“就是姑爷身上流出来的东西。”
纾妍听了这话,有些迷茫,“老狐狸衣裳都没脱过,我没瞧见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淡烟:“……”
一旁的轻云好奇地问:“那姑爷是如何为小姐解毒的?”
提及这个,纾妍脸也烧了起来,很不好意思,“不就用手……”
这回还用了旁的,只是她实在羞于启齿。
其实她也还觉得奇怪,难道以前两个人做这种事时,老狐狸也穿着衣裳?
想来老狐狸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漂亮,才不好意思给她瞧。
淡烟听了这话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姑爷压根就没有真正同小姐行房!
且那张花笺姑爷也瞧见,却又装作不知,怕是姑爷根本没有打算与小姐重修旧好。
正愣神,又听小姐说起蒲公英花笺一事,“你们真不知七哥哥去了哪里吗?我总觉得那张花笺像是七哥哥写的。”
轻云觑了一眼淡烟,低下头去。
淡烟想得长远。
她原本想着若是小姐有一日真与姑爷和离,七公子必定是最好的选择。
只待七公子回来,她立刻告知七公子,请他守护小姐。
可七公子如今却故意在姑爷跟前挑明同小姐的这段旧情,心里定是对当年小姐与姑爷成婚一事耿耿于怀。
既然如此,小姐自然能晚一些知晓就晚一些知晓,免得徒增烦恼。
思及此,她面无改色地撒谎,“自然不是七公子,小姐生辰早几日就过了,若真是七公子,又怎会忘记。”
纾妍觉得也是。
七哥哥从不会忘记自己的生辰,绝不会隔了几日才送她生辰礼。
只是……
她问:“那为何老狐狸不送我生辰贺礼?”
淡烟倒把这个给忘了。
两人成婚第一年,姑爷根本不知小姐生辰,人也在江南,自然不会想着送礼物。
去年倒是知晓,但人在外地巡视,只让书墨送了一千两银票,说小姐喜欢什么买什么,若是不够,再同他说。
尽管如此,小姐已经很高兴。
后来三公子闯祸,小姐又将银子使在三公子身上。
至于今年,两人正打算和离,恐怕那夜若不是小姐中了热毒,他也未必会过来。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自家小姐已经替她想出缘由,“他如今变了心,不送倒也正常。”
淡烟忙应了声“是”。
纾妍又问:“那他几时生辰?”
“八月二十六。”
小姐往年每年都会提前给姑爷准备生辰礼物,
淡烟本以为小姐又要给姑爷准备生辰礼物,正欲说她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准备好,谁知又听小姐轻哼一声:“我到时也要让他知晓我已知晓他的生辰,但我偏偏也不送给他!”
淡烟:“……”
*
听雨堂。
夜已经深了,雨也早已停歇,寂静院落里唯有书房还亮着一盏孤灯。
书房里,书墨见自家公子自打回来后就一直盯着书案上的那副头面,面色阴晴不定。
他突然忆起,公子成婚的那日,与娘子拜堂时,小七公子出现在婚礼上,非要向娘子敬酒,差点搞砸了公子的婚礼。
后来还是盖头还未揭的娘子接了他的酒,他才肯作罢。
大家皆以为他醉酒,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小七公子哪里是醉酒,分明是闹着不让娘子与公子拜堂成亲。
他临走前,好像还同娘子说什么“祝婶婶能够求仁得仁,富贵荣华一生”之类的话。
翌日一早,小七公子又寻上门来,一脸平静地对公子说,沈大将军被流放,青州成了无主之地,他想要去青州戍边,为他娘争一口气,将来好光明正大地将他娘的排位供奉在裴家宗祠内。
想要将一妾室的排名供在祠堂,这名妾室所出的子嗣必定为家族挣下无上荣光。
彼时公子本想将他安排在北镇府司,凭他的本事,再加上有公子提点他,怕是几年内便能升任都指挥佥事,届时他亲生母亲一样能够风光入祠堂,更何况留在帝都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来得安全。
可他却说他等不及了。
公子同意了。
打那以后,小七公子几年未归,但青州时有捷报传来。
公子念在小七公子身世可怜,一直对他多有照拂,便是当初大夫人不肯让他亲生母亲葬在祖坟,还是公子出面解决此事。
没想到养出了一只白眼狼,竟然大逆不道惦记着自己的婶婶。
且就算公子即将与娘子和离,可这世上哪有女子先后嫁给两叔侄,传出去怕是整个家族颜面尽失。
就是不知道娘子可否知晓这些事……
他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公子冷冷吩咐,“让十九查清楚小七人究竟在哪儿!”
十九是公子私养的部曲首领,轻易不会动用。
书墨知晓公子必定因此事动了怒,忙应了声“是”,上前将那碍眼的头面收起来。
一脸疲累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怎不提醒我她前几日生辰?”
书墨赶紧告罪,“都怪我不好,将此事给忘了。”
公子每日一睁开眼睛就有忙不完的事情,他每日负责提醒,自从得知娘子生辰后,公子也让他一并记着,他今年也不知怎的,一下就给忘记了。
那晚公子歇在澜院,他以为公子自己记起来了,又哪能想到今日会有别的男人给娘子送生辰贺礼。
公子并未怪罪他,“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书墨忙告退。
翌日一早,书墨过来服侍时,发现公子竟然才搁下手中朱笔,显然一夜未睡。
公子只有心情极度不好时才会如此,他也不敢多话,服侍得愈发小心。
公子用完朝食后,吩咐,“我记得母亲那里有一副珍珠头面,你待会儿去问问可还在,讨来给我。”
书墨应了声“是”。
*
今日要去宝华寺祈福,云阳县主一早就起来了,赵氏,孙氏等人也已经围在她屋里。
赵氏见纾妍未来,又开始阴阳怪气,“如今大嫂嫂倒是自在得很,这样的大日子也不来见母亲!”
话音刚落,李素宁泛着酸意,“听说昨日表嫂昨日与表哥听戏去了,半夜回来时,还是由表哥抱着入府。”
云阳县主吃惊,“竟然有些这种事?”
李素宁立刻道:“侄女不敢说谎,姑母一问便知。”
表姑母一向不喜欢表嫂,又最重规矩,她本以为表姑母必定要发作,谁知表姑母听了这话竟然无动于衷。
她偷偷觑了一眼孙氏,本想让她也帮自己几句,只见孙氏正走神,浑然不见往日里的亲切模样。
她有些不甘心,“想来表嫂昨夜累坏了,才无法来侍疾。”
云阳县主自从听长子说要过继一事,这两日胡思乱想,心里七上八下,如今听说他与沈氏看戏到深夜,还亲自抱沈氏回府,虽觉得沈氏不守妇道,可从侧面说明长子至少是个正常的男人,心里竟舒坦不少,又听到李素宁那样直白粗俗的话,不满地看她一眼。
她虽一向严肃,但待李素宁还算和蔼,这一眼瞅得李素宁忐忑难安,又听她道:“你若是闲来无事,也瞧瞧你表哥缺些什么,别总盯着你表嫂!”
李素宁怯怯应了声“是”。
云阳县主见她又露出那副小家子气,心里更加不满,不知怎的就像是沈氏来。
平心而论,沈氏除却出身,无论是样貌还是教养都实在胜她太多,难怪长子一颗心挂在沈氏身上,对于她进门一事不能松口。
当然,若是沈氏能够生养便再好不过。
正在这时,有婢女来报:主君差人过来。
云阳县主道:“叫他进来。”
不多时的工夫,书墨入内,行礼过后,说明来意。
云阳县主没想到长子竟然会向她来讨头面。
她的确有一副珍珠头面,乃是昔年出嫁时的陪嫁,原本打算待长子成婚后留给长媳,可后来长子不顾她的意愿娶了沈氏,那些原本留给长媳的珠宝首饰至今还锁在她箱笼里。
如今长子特地让人来讨,必定是要拿去讨好沈氏。
若是放在以前,云阳县主未必愿意给。
可她前几日给沈氏下了重药,虽然觉得此事错不在自己,但仍要安抚,也是给长子一个交代,于是让陈嬷嬷去取了来。
陈嬷嬷即刻去办,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怀里多了一长方形的紫檀木缠枝花卉匣子。
看到自己的嫁妆,云阳县主想起亡夫,面上浮现出一抹柔意,抚摸着匣子,道:“这是先帝特地命人给我母亲打造的头面,用了最上等的东珠,这样好的东西,现在怕是有钱也难买。既然你们都在,也瞧一眼。”
一旁的陈嬷嬷赶紧打开,只见墨绿色的丝绸上整齐摆放着二十件用东珠制成的首饰,配以翡翠,黄金等物制成,在灯光的照应下熠熠生辉。
每一支都精致华丽无比,尤其是其中一对用金丝缠了珍珠宝石制成的蜘蛛戒指,格外别致有趣。
且不书墨这天底下没有女子不喜欢美丽的首饰,尤其这首饰还独一无二,便是有钱也难买。
单单从云阳县主愿意拿出来送给沈氏这一行为上来看,就能体会出她如今对沈氏的不同来。
这才最要紧!
孙氏盯着那副头面,指尖简直扎进肉里才能保持微笑,“这样的好东西我还是头一会见,九弟妹真是好福气。”
而李素宁即便进门也是妾,这样的好东西决不会轮到她头上。
她眼眶微热,紧紧绞着帕子,才没失态。
赵氏則自觉当初嫁进来时,自己得到的头面院没有这副昂贵华丽,一脸嫉妒,“母亲竟留了这样好的东西给大嫂嫂!”
话音刚落,云阳县主不满斜她一眼,“我这几年贴补你的还少!你要说一桩一桩拎出来说吗?”
赵氏听了这话未敢言语。
云阳县主又一脸和蔼地看向眼睛亮晶晶的沈星移,想起若不是上回她提醒自己,恐怕自己真的因沈氏与长子生分,虽并不确定她会不会给自己做儿媳,仍是亲切道:“我也给你留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朝沈星移望去。
沈星移的脸倏地红了,低下头并未说话。
云阳县主只当她害羞,也未在意,让书墨拿去给长子,并道:“告诉主君,准备出发。”
书墨忙抱着东西去了书房,转告云阳县主的话。
裴珩打开看了一眼,让他先收入书房,大步向外走去。
澜院里。
因为今日要出门去,纾妍起来得特别早。
等她穿戴整齐,又被喂了一碗血燕,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因着要去寺庙,不好太过张扬,淡烟给她挑了一套颜色较为素净的荼白色衣裙,乌黑的发髻也只是用了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又用了同色系的发带做点缀。
她肌肤愈发地水润透亮,根本无需脂粉。
淡烟只在她眼角,唇珠各点了一抹胭脂,增添一点春色。
纾妍正照额头的疤痕,一头戴大帽,身着檀色杂宝纹道袍,容颜如玉的男人出现在镜中。
正是便宜前夫。
他像是昨夜没睡好,眼里有些红血丝。
淡烟没想到姑爷竟然一大早过来,愣了一下,立刻识趣地退出屋去。
纾妍坐着未动,眼睛忍不住看向镜子。
他已经行到她跟前,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额角,“好似淡了些。”
纾妍被他摸得痒痒,想要躲开,他拢着她的下颌,“别动,我瞧瞧。”
纾妍只得任由他瞧。
他离得实在太近,她有些不自在,眼睫轻轻颤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老狐狸瞧她的眼神怪异得很。
好在他只瞧了片刻,终于松开,“可准备好了?”
纾妍松了一口气,随他出门去。
快出府门口时,纾妍远远地瞧见云阳县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迎面走来,为首的赵氏与孙氏打扮得如同去春游一般。
纾妍下意识想起听墙角一事,羞得扭头就要走,谁知一路上都不曾言语的老狐狸一把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这下她想跑都跑不掉!
这只厚脸皮的老狐狸!
云阳县主等人也已经瞧见他二人。
大家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明艳高贵的女子是从前那个衣着老气横秋的沈氏。
又见他二人竟然手牵手,脸上可谓是精彩纷呈。
云阳县主虽心中不满沈氏打扮得妖里妖气,可又觉得好歹长子看着是个正常的男人,心里又舒坦不少。
李素宁素日里也穿素色,可跟十七八岁的纾妍相比,别说容貌,光是年纪上就已经输了,心里的妒意不断发酵。
孙氏的眸光则落在了裴珩身上。
从前在人前端庄持重的男人如今却这样牵着自己的妻子出门……
她偏过脸去。
这一众女眷里,唯有沈星移真心实意地夸赞,“珩表嫂这样装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纾妍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里买了许多,你若喜欢,可去挑几件。”
沈星移笑,“那我就在这儿先谢谢表嫂。”
一旁心情极度烦躁的赵氏见自己的夫君盯着沈氏瞧,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一时不防的男人“啊”一声叫出来。
云阳县主实在没眼见,催促,“时辰不早,出发吧。”
一众人各自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向宝华寺出发。
这还是纾妍得了离魂症后头一回出城,正好奇地朝外面张望,老狐狸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可有小字?”
第32章 第32章顶得她腰疼
纾妍耳朵一震,下意识回头看向便宜前夫。
马车里热,他并未戴大帽,温暖的光在他白玉似的面颊上染上淡淡的金,低垂的眼睫速度漆黑如墨。
他身上着了交领檀色杂宝纹道袍,宽大的衣摆落在她腿上。
他正在凝神看公文,若不是马车里只有他,她都以为说话的是旁人。
她不解,“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他头也未抬,“不过好奇问问罢了。”
原来如此。
纾妍摇头,“无。”
她在家里,父兄姨母他们都唤她“妍妍”,生气时唤她“沈小六”。
“是吗?我还以为岳丈大人唤你妍儿。”
纾妍心里咯噔一下。
这世上只有七哥哥才会唤她一声“妍儿”。
她转过头没有作声。
裴珩朝她望去。
只见小妻子手里把玩着一把檀香扇,徐徐叩在雪白的下巴颌,明媚里透着几分天真与温柔,点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扬,折痕几乎要扫入乌黑的鬓发,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媚与艳。
两条与衣裳同色的发带随风拂动,落在他肩上。
裴珩仿佛瞧见了从前那个柔婉腼腆的女子,一时间恍了神,道:“我为你取一小字可好?”
她抬起头,“何字?”
他捉着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书写。
他的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齐,几乎是用指腹书写,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亦贴着她微微翘起的细白手指。
纾妍不知怎的想起他用手与扳指对她做过的狎旎之事,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固住。
这老狐狸怎越来越霸道强势!
她挣脱不得,只得任由那根玉白的手指在阳光下对她犯上作乱。
很快两个字在她掌心成形。
霓霓……
她迟疑,“可有出处?”
“出自裴九杜撰,”他松开手,“如何?”
纾妍其实还挺喜欢这两个字。
只是女子的字一般都是成婚后由夫君所取。
她认真道:“字虽好,但取字的人不合适。”
他问:“哪里不合适?”
“大人岂不明知故问?”纾妍睨了他一眼,“我都与大人和离,大人却要为我取字,我将来的夫君未必愿意唤我这个小字。”边说,边用那檀香扇的扇柄轻轻敲打着手心,仿佛要将那两个过分旖旎的字给敲出去。
忽地,他连她的手带扇子一并握在温热的掌心里。
她下意识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这会儿马车也不知行到何处,光线骤然黯淡下来。
眸光似乎也变得更加幽深的男人揉捏着她的手指,嗓音有些沙哑,“还未和离,就那么在意旁人的想法?”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她觉得他奇怪得很,“难不成我要在意大人的想法?”
他不置可否,“你年纪小,有些事情还是谨慎得好,免得被人哄骗。”
她不以为然,“我又不傻,谁能哄我,倒是大人莫要总操心我的事,闲来无事也应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早些生个小娃娃,免得县主又要到处给人送补药!”
他听了这话,道:“此事是母亲做得不对,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
纾妍也不知他要负责什么,把玩着扇子,“这是大人的家事与我无关,不过我求菩萨时,也会帮着大人求一求。”
“为我求什么?”他也去把玩那碧绿扇坠,“我什么都不缺。”
她斜他一眼,“求一求大人能够早些觅得良缘。”
话音刚落,他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嘴巴。
纾妍:“呜……”
这道貌岸然的老狐狸又捏她嘴巴!
不过一瞬,他便松开手,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桌上的公文。
一贯娇气的女子气呼呼道:“我好心好意,大人干嘛又捏我!
他头也未抬,“很疼?”
她轻哼一声,“大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就是仗着自己首辅的身份欺负她!
谁知他突然道:“也好。”
她愣了一下,“给我捏?”
他微微颔首,正色道:“只许捏一下。”
一听可以报仇,她立刻来了精神,把手中的檀香扇丢到一旁,盯着那张完美无暇的脸瞧了片刻,伸出手一把捏住他高挺的鼻梁。
这样闷热的天,他的皮肤却微凉,鼻梁的肌肤触手柔软细腻。
也不知老狐狸是怎么保养的……
说好只捏一下的女子一时忘了松手,被捏住鼻子的男人忽然转过脸来,那对湛然若神的漆黑眼眸目不转睛盯着她。
她先发制人,“是大人非要让我捏,不是我想要捏!”
原本以为他要恼,谁知他“嗯”了一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掌心里,“可捏够了?”
她这才收回手,心想应该也捏他的嘴巴,让他尝尝是什么滋味。
他的视线又回到手里的公文上,问:“昨夜睡得可好?”
尽管他未明说,但纾妍却觉得他是在问“热毒”一事。
昨夜睡得倒还好,只是还是时不时地还会有些不适,
她把滚烫的脸颊埋进掌心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裴珩的眸光落在她红得滴血的耳珠上,喉结滚了一滚,“你从前在家也是这样的性子吗?”
纾妍不解其意,又从掌心里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难道我过去三年不是这样吗?”
他盯着那对澄澈透明的漆黑眼眸瞧了许久,淡淡道:“是。”
宝华寺在城外的天台山,马车出了城后,路有些颠簸,久不出门的纾妍很快被颠得头昏脑胀,神情蔫蔫地蜷缩在马车一角。
她正犯迷糊,便宜前夫放下手中的公文,宽大的手掌贴在她额头,“不舒服?”
未等她回答,他已经将她抱入怀中,毋庸置疑道:“怕是还要一个多时辰,躺在我怀里睡会儿。”
纾妍没想到还要那么久,有些后悔出城。
不过他怀里躺着到时舒服,一贯娇气的女子并未拒绝,舒服地阖上眼。
怀里的女子柔软得不可思议。
裴珩垂睫,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喉结滚了一滚,收回视线,受伤的手重新拿起公文,而那只完好的手不自觉地揉捏着她的腰。
被服侍得舒服妥帖的女子却扭来扭去地不老实。现在,扭得他心火四起。
裴珩将手里的公文丢到一旁去,一把将她从怀里抱到一旁坐着,呷了几口茶,将那股子邪火压下去。
无端端地被丢到一旁的女子不满,“我马上就要睡着,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珩松了松领口,面不改色,“热。”
她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见一贯最讲究仪容的男人辆领口都扯开着,好像真的有些热,只好作罢。
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马车里愈发闷热,很快她背后起了汗,兜衣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十分不舒服。
她想要脱掉外袍,可便宜前夫就坐在身旁,实在不好意思光着胳膊,只好拿扇子扇风。
哼,都是老狐狸不好!
她忍不住觑他一眼,见他又在看公文。
有所察觉的男人扭过头来,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问:“这样骗我做什么?”
还在恼他的女子轻哼一声,十分小性地扭过脸去,伸手推开车窗。
这会儿也不知道到了那里,极目处全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农作物,田间有不少的百姓再劳作。
她五谷不分,也不知那些是什么,只闻到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淡淡的粮食气息。
属于丰收的味道。
他突然道:“这一片麦田是你的。”
她闻言惊讶,“我的?”
他“嗯”了一声,“从寺庙回来,我会叫人把田契拿给你。”
纾妍以为这些都是自己的嫁妆,一时又想起她还在跟他发脾气来着,于是打定主意不同他说话。
大约又行了一刻钟的功夫,天上滴答滴答下起雨来,冲淡了空气的烦闷,带来一丝凉爽之气。
这一次的雨比之前的雨都来得急,不多时的功夫下得天光黯淡,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还闪过一道紫蓝色闪电。
一向最害怕打雷的纾妍赶紧关上车窗,将外头的风雨阻在外头。
她听着不断地敲打着车顶的雨水,心中惶惶然,抱膝蜷缩成一团。
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揽着她的肩膀。
她扭头一看,对上一截洁白冷硬的下颌。
他温声道:“我这样抱着你,睡吧。”
她未作声,但心里却莫名感到安全,乖乖伏在他膝上阖上眼睫。
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在她耳边唤她。
她缓缓睁开眼,马车里的光线彻底黯淡,而她不知何时又躺到他怀里。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嗓音低沉温柔,“到了。”
她自他怀里坐起身来,听着外头的雨声,伸手推开窗子,果然见一座巍峨雄伟的寺庙出现在蒙蒙细雨里。
这时车门亦被人推开,淡烟与轻云撑着油纸伞出现在眼眼帘里。
还有些迷糊的纾妍被便宜前夫扶下马车,一股子混合着植物与佛寺里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头脑清醒些许的纾妍望着眼前笼在雨雾里的千年古刹,只觉得似曾相识。
她迟疑着抬起眼睫看向裴珩,“我从前总来这儿吗?怎这样熟悉?”
淡烟与轻云闻言对视一眼,一时不知是忧是喜。
当日小姐一到帝都,就传来家主与公子落难的消息。
沈家在帝都本就没什么亲戚,老宅也被查封,昔日的旧交亲戚各个避之不及。
小姐走投无路,曾在寺庙内借住过一段日子,直到姑爷出现将她接走,也算是有了容身之所。
没想到小姐竟然会对这样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有印象。
两人正不知如何解释,只听姑爷淡淡道:“婚后每年这时都会来住上半个月,自然熟悉。”
纾妍听了这话并未起疑,反而高兴,“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能忆起所有,然后家去!
裴珩瞧着她欢喜的模样,不置可否。
这时云阳县主等人也已经下了马车。
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年不知往寺庙里布施了香油钱,更可况裴珩还是堂堂一国首辅。
早早得到消息的宝华寺的主持怀远方丈领着寺中上下在山门口亲自相迎。
他与云阳县主还有裴珩寒暄几句后,对纾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娘子倒与去年不同,想来娘子这些年所求很快就要心想事成。”
怀远方丈是得道高僧,帝都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求得他的箴言,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对着纾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云阳县主等人只以为她昔日求子,皆不约而同朝着她的小腹望去。
尤其是云阳县主,想到那日的生子秘方,猜测也许根本没有长子说得那样严重,指不定沈氏已经怀上。
饶是根本没有与小妻子真正行房的裴珩也忍不住瞧了一眼,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捏得咯吱做响。
纾妍根本不知晓自己从前所求是什么,趁着云阳县主与怀远大师说话,悄声问便宜前夫,“我往年都是来求什么?”
便宜前夫沉默片刻,道:“自然是夫妻和顺,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纾妍:“……”
她才不相信!
天上还飘着雨丝,外头实在不便说话,怀远方丈命小沙弥领着朝着他们往年所居的禅房行去。
临行前,云阳县主的眸光扫过长媳平坦的小腹,吩咐长子,“地上滑,牵着你媳妇儿些。”
这还是成婚多年来她头一回关心纾妍,其他人皆一脸惊诧。
纾妍虽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地上的积水几乎要没过鞋面,她见便宜前夫朝她伸出手,于是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李素宁瞧着那两只交叠的手,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裴珏对自己的二哥哥道:“我怎么瞧着大哥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裴瑄深以为是,正欲说话,见自己的妻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立刻上前抱孩子。
府上无人不知二公子惧内,裴珏勾起嘴角,谁知这时只听自己的母亲道:“地上湿滑,你护着你妹妹些。”
这个妹妹,自然指的是沈星移。
沈星移立刻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可裴珏已经撑着伞上前,将她护在自己伞下。
沈星移见他一脸不悦,未敢再言语。
她行得本来就不快,雨天路滑,更是小心翼翼。
一向没耐心的裴珏频频回头看她,眼神里流露出不耐。
沈星移见状,忙道:“姑母已经走远,珏表哥忙自己的便是。”
裴珏轻啧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沈星移松了一口气,抬脚跨过一个水坑,谁知脚下一滑,向前扑去。
眼看着就要跌倒,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撞得生疼。
“又笨又爱逞强!”
他低骂一句,弯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冷着脸大步向前走去。
沈星移抬起眼睛,对上一截洁白如玉的下颌,随即低下头去,耳尖红得滴血。
还留在原地的孙氏盯着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刚收回视线,对上一双平静而又温和的漆黑眼眸,愣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官人,怎么了?”
裴珙将手里的伞移向她的上方,道:“走吧。”
*
雨越写越大,天色愈发暗沉。
纾妍在便宜前夫的搀扶下,饶是行得十分小心,也逐渐地湿了鞋袜。
大约行了一刻钟的功夫,小沙弥终于停在一处伸出一枝桠的院子前,上前推开院门,领着一行人入内。
大抵是山中潮湿,高大宽敞的屋子离地约两尺,左右两边皆有两扇门。
台下院中地上则铺了青石板,中间还有一鹅卵石小道,院中种了一棵杏树,绿叶间藏着青中泛红的果子。
纾妍看得口水生津。
没想到这禅房竟然这样清幽雅致。
小沙弥一路领到廊庑下方停下,恭敬道:“里头已经打扫干净,被褥等一应全都是新的,阁老若是还有旁的需求,尽管吩咐。”言罢行礼告退。
纾妍对此处倒是陌生得很,正欲问前夫是否以前也住在此处,扭头瞧见他肩上的衣裳湿了大半,一时愣住。
她不由地想起方才一路走来,自己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她还嫌他搂得太紧。
他突然低下头来,“身上可淋湿?”
她收回视线,摇摇头。
淡烟与轻云这时已经拿出干净的鞋袜。
纾妍换好鞋袜后,随着她二人入了其中一间屋子。
果然如那小沙弥所言,里头打扫得极干净,散发着淡淡的皂荚香气。
就是屋子里有些简陋,只得一张床,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茶具,像是已经沏好茶,有淡淡的茶香溢出。
不过也新奇得很。
她打量一圈,见便宜前夫坐在桌前,好奇问道:“大人住在哪儿?怎还不回屋去换衣裳?”
正在倒茶的裴珩手一顿,抬起眼睫看向自己的小妻子。
第33章 第33章滚烫的唇落在她手指上……
宝华寺建在山里头,再加上下雨,天气又湿又冷。
纾妍好心提醒便宜前夫:“这样的天气着湿衣裳容易着风寒,大人还是赶紧回去换衣裳。”
话音刚落,正在整理衣物的淡烟低声提醒,“姑爷往年也住在此处。”
纾妍:“……”
这时书墨出现在门口,把手里的包袱递给淡烟,“这里头是公子的换洗衣物。”
便宜前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道:“这几日就麻烦你替我打理衣物。”
显然,这话的意思是要住在此处。
轻云忙接过来,将包袱里的衣物与自家小姐的衣物拢在一处箱笼里,又从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床上,显然是拿给他更换。
先前与他亲热,都是热毒的缘故,眼下她热毒未发作,她怎好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纾妍拒绝,“我不习惯与人同住,不如大人换到别的房间。”
素日里处处顺着她的男人却道:“这恐怕不行。”
她不解,“为何?”
他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传出去会很麻烦。”
纾妍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麻烦的,“咱们迟早都要和离,大家早晚也会知晓。”
“总之不行。”他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淡烟与轻云忙告退,临行前还不忘把门带上。
这会儿差不多晌午,因着下雨的缘故,屋子里暗沉沉,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站起身径直走到床前。
纾妍见他动手解腰间玉带,心里有些慌,立刻背过身去,“大人要做什么?”
他头也未回,“更衣。”说完停住手,回头瞥了一眼耳朵都红了的小妻子,“你过来。”
纾妍不肯,“我过去做什么?”
“自然是将过去做过的事情全部做一遍,”他缓缓道:“我们每年这段时间都会住在一起,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说得好像也没错。
纾妍忍不住又转过身来,迟疑,“从前是我服侍大人更衣?”
他“嗯”了一声。
纾妍想起从前在家时,姨母也曾为父亲更衣,犹豫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行到他跟前。
他个子生得极高,比她高半个头不止。
他这样低下头看着她,压迫感十足,她心跳似乎都快了些,可不知为何,却又分外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
大抵从前这种事她常做。
哼,老狐狸从前定是爱使唤她!
她伸出指尖抚向他腰间的玉带。
于她而言,还是头一回做男人更衣,根本解不开那扣得严丝合缝的玉带,不过片刻便没了耐心,“我不会。”
便宜前夫却一把捉着她的手指,心情似乎很愉悦,“我教你便是。”
许是因为方才淋雨的缘故,他手指微微有些凉,纾妍有些不习惯,想要收回来,却被他紧紧握住。
他捉着她的手指再次抚向玉带的锁扣。
指腹不过轻轻一按,方才怎么都解不开的锁扣“啪嗒”一声响,自动弹开。
她一向玩心重,欣喜:“竟然这样简单!其他样式的玉带也是这样吗?”
他“嗯”了一声,“原理一致。”
“真好,”她仰头笑迷迷望着他,“这样我将来再替人解时,也不至于解不开而丢脸!”
话音刚落,手指蓦然一疼。
她吃痛,不满,“大人好端端捏我做什么!”
裴珩松开手,不轻不重地替她揉捏着微红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最讨厌服侍人?”
她被他揉得舒服些,诚实道:“确实讨厌,可也要分人分事。若是替自己喜欢的人做这些,想来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裴珩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若是真心喜欢,你便心甘情愿?”
她“嗯”了一声,“自然”。
他道:“那么,你现在算不算心甘情愿?”
纾妍听了这话,下意识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尖颤了一下,“大人不是说这样是帮我找回记忆,早些归家?”
他紧紧盯着她,“确实如此,那就继续。”说着那条玉带丢到床上去,捉着她细软的手指解开系带扣子,剥去湿漉漉的外袍,露出里面的雪白丝绸里衣。
大抵是湿水的缘故,本就薄透的雪白里衣紧贴在他结实矫健的身躯上,勾勒出他宽阔的肩,结实的胸膛,以及窄瘦的腰身。
这还是纾妍清醒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瞧见他的身体,虽然还隔着薄薄一层衣物。
她原以为先前老狐狸不肯脱衣裳,定然是身体不够漂亮的缘故,却没想到他身形这样好。
她不知怎的想起热毒时发作时的情景来,耳根子烧得滚烫。
窗外似乎还在下着雨,淅沥淅沥,像是敲打在她心里。
一些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里。
“官人,这儿是寺庙,别……”
“官人,官人,我不要了……”
“官人……”
低沉的嗓音骤然在头顶响起,“可是想起了什么?”
面颊绯红的女子立刻否认,“什么也没想起!”
撒谎!
裴珩的眸光落在她颤个不停的眼睫上,哄道:“不可以说谎,否则我不知如何帮你恢复记忆,送你归家。”
一向不经哄的女子只好红着脸将想起的场景说与他听。
裴珩没想到小妻子竟然想起那样旖旎的场景来。
自从婚后,他们每年都会来此处住上一段时日。
因为此处是佛门圣地,尽管夜夜同塌共枕,两人也未越雷池一步。
直到父亲生忌那日,他心情不好吃多了几杯酒,她伏在他膝上安慰他。
那一刻,素日里被压制的欲望迸发,他就在这间禅房里发了狠似的要她。
大抵是有所顾忌,素日里柔婉端庄的女子羞得不敢看他,也正因此,她的身子也较平日里更加敏感,无论他碰她哪儿,她都颤得厉害,在他怀里化作一滩水儿。
一想到被她紧紧咬住的噬骨滋味儿,这些日子来,他久久得不到疏解的欲望几乎就要叫嚣着冲出心底的桎梏。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心里又对他排斥得很,他也不屑于哄着她求欢。
更何况若她婚前本就是这样的性情,心中也早有了旁人,那么三年来那个伪装得柔婉娴静的女子能对他有几分真心……
思及此,骨子里极端傲气的男人一把捉着她的手,嗓音喑哑,“我自己来!”
纾妍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凶,轻哼一声,“大人就是求我,我也不见得愿意为大人更衣!”
他未再说话,但呼吸声愈发地重。
纾妍以为他受寒着凉的缘故,听着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他从不肯脱衣裳,对他的身体实在好奇得很,又偷偷地转过脸来,只见他正裸着背部背对着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眸光,他忽然转过脸来。
她吓得赶紧收回视线,径直行到窗前。
屋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浓重的雾气笼着窄小的院落。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院子里有杏树的缘故,她心里对这间小院心生好感竟然远远超过澜院。
想来她曾在此处有过美好的回忆。
她甚至想到,不然就留在此处算了,免得回去那个牢笼似的院子,时不时地还要担心有人往汤里下补药。
她正望着树上青中泛红的杏子流口水,便宜前夫突然出现在她身旁。
他身上换了一套粉霞色白缘道袍,衣冠楚楚,眉目若雪,清冷疏离的模样与方才截然不同。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想吃?”
她咽了一口口水未说话。
哼,性情阴晴不定的老狐狸!
她决定不跟他讲话了!
他又道:“恐怕要等上一个月才能吃。”
纾妍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他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道:“从前你同我说的。”
纾妍澄澈的眼眸里流露出浓浓的遗憾。
那她岂不是吃不上?
他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你若是想要吃,咱们这回住久一些便是。”
她最终没能忍住:“真的?”
他颔首:“自然是真的。”
她既对此处熟悉,待多几日也无妨。
她又高兴起来。
这时,书墨在外面敲门,“怀远方丈请公子过去商议明日为老主君祈福一事。”
裴珩对小妻子道:“我恐怕要很晚回来,你待会儿用完午饭若是闷得慌,就先睡会儿。”顿了顿,又道:“我会尽量赶在晚饭前回来。”说完,伸手摸摸她的头,开门出了禅房。
纾妍隔窗目送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躺到床上。
淡烟与轻云这时入内,收拾好姑爷散落一地的衣袍,见自家小姐无聊得很,道:“可要拿些彩纸来折船?”
纾妍不解,“为何要折些纸船?”
淡烟迟疑片刻,道:“明日是姑爷父亲的生忌,小姐每年都会折一些纸船放入水中为姑爷祈福。”顿了顿,又道:“也为家主夫人公子他们祈福。”
为自己的家人祈福纾妍十分理解,只是……
她问:“我从前怎待老狐狸那么好?”
按照她的逻辑,即便是两情相悦,那也该是老狐狸更喜欢她,对她更好才是,怎她听见的全都是她对老狐狸的好,而非老狐狸为她做了什么?
她从前就那么喜欢老狐狸?
淡烟也不知如何说。
大抵是姑爷出现的太及时,在小姐心中自然会不同些。
她想了想,道:“兴许小姐觉得姑爷是帝都唯一的依靠吧。且若是小姐折了,姑爷会很高兴。”
“不折!”
十五岁的纾妍在感情里是个不大肯吃亏的性子,“就算要折也是为爹爹他们祈福!”
淡烟见她说话还有余地,立刻拿出每年都会准备的彩纸,笑道:“那咱们就为家主公子他们祈福吧。”
纾妍看向窗外愈发密集的雨幕,反正也不能出去玩,决定为自己的家人折纸船祈福。
折之前,每一张纸还写了祝词。
纾妍相当于第一次折这些,学了许久才学会。
快到晚饭时,她才勉强折了二十只纸船,父兄姨母每人各五只。
淡烟折得最多,共五十只。
纾妍瞧了一眼,发现她竟为大哥哥折的最多,有些狐疑地瞧了她一眼。
淡烟有些不好意思,“大公子曾救过我,我自然要感恩图报。”
原来如此。
纾妍又去瞧轻云。
她折了三十几只,有为她父兄姨母,还有为她。
淡烟见还剩下不少,再次劝道:“不如小姐为姑爷还有老主君也折一些?”
纾妍犹豫了好一会儿,想起便宜前夫曾说过他的父亲很喜欢自己,于是又勉为其难折了一些。
折完后她又想起七哥哥来,于是也为他写了几张祝词,折成纸船。
傍晚时,裴珩一回来,入眼的便是正坐在灯下认真折纸船的小妻子。
他不禁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她亦是折了许多的纸船为自己以及父亲祈福。
他原本以为她如今得了离魂症,必定不肯再为他做这些事,却没想到,她依旧记得。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仿佛间从前的“她”又回来,彼时他们还未走到和离的那一步,每一年的这段日子,亦是他们最融洽的时候。
他伫立良久,直到正在折纸船的小妻子发现他。
她愣了一下,立刻将手里的纸船背到身后去。
裴珩假装没瞧见,大步行到桌前,将揣了一路的果子放到她跟前。
果然,她如想象中一样高兴,盯着桌上透着果香的五六个橘红色杏子,一脸欢喜,“不是说还没到成熟期,哪儿来的?”
他一本正经,“偷来的。”
“真的吗?”
一脸天真的女子信以为真,眼神澄澈,“下回也带我去好不好?我会给钱。”
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书墨扑哧笑出声来,“那这个娘子可偷不着,这是怀远方丈院子里的杏子。怀远方丈是个棋痴,最爱与公子下棋。公子以此为赌注,特地赢来给娘子。”顿了顿,补充,“宁王殿下气的脸都绿了,”
纾妍没想到宁王竟然也在,不解,“为何?”
书墨道:“那树上本就只有这几颗熟果子,宁王殿下见了也想要,于是非要拉着公子下棋,但公子今日一步棋也没让他。”
今日没让,说明从前让过。
纾妍下意识看向便宜前夫,他正在把玩那些纸船,见她望来,抬起眼睫。
四目相对,她立刻收回视线,嗅着杏子,“是大人非我给我,不是我让大人去下的棋。”
他“嗯”了一声,“是我自己闲来无事手痒,想要同人下棋。”
纾妍:“……”
这只可恶的老狐狸!
不过在这样的季节有杏子吃,她感到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让淡烟拿去洗干净,正要吃,被便宜前夫拦住,“用过晚饭才能吃。”
她不肯,巴巴望着他,“好叔叔,我就先吃一个,好不好?我待会儿一定乖乖用饭。”
裴珩经不住她缠,最终点头。
纾妍立刻咬了一大口,饱满酸甜的汁水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她满足地简直要哭了。
没想到这寺庙里的果子比集市的好吃千百倍。
裴珩的眸光落在小妻子被果汁染红的唇上,喉结滚了一滚,抬手抚上她的唇角,嗓音沙哑,“又没人同你抢,急什么。”
她眯着眼睫笑。
一向对这些果子不大感兴趣的男人突然也想尝一口。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抿了一口茶,只觉得茶水似乎也沾染她唇上的果香。
纾妍吃了一个解了馋,又分了一些给淡烟他们,剩下的两个留着吃完药后才吃。
裴珩瞧了她数眼,见她连书墨都分了一个,丝毫没有分给自己的意思,瞥了一眼书墨。
书墨手一抖,果子差点掉到地上去。
他怎么感觉公子不大高兴……
这天晚上,纾妍果然很听话地用了晚饭。
山里天本就黑得早,再加上下雨,纾妍用完药后,外头天已经擦黑。
她素日里爱洁,每晚都要沐浴,淡烟让寺中沙弥送了水来。
只是寺庙终究不比家中,没法子像在家中那般沐浴,只拿热水过了一遍身子,又涂了一层玫瑰香膏。
那香膏是昔年在家时研制出来的方子,气味芳香,润泽肌肤,她自幼用到大,养得一身雪肤柔嫩细腻。
待香膏彻底被肌肤吸收,淡烟才服侍她穿上寝衣。
那胭脂色的寝衣有些透薄,一截细腰若隐若现。
纾妍已经习惯,并未察觉不妥,入了禅房后就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来丢到一旁去。
脱完后,这才瞧见一袭雪白里衣的便宜前夫此刻正躺在床上看书。
他大抵也洗了澡,身上透着皂荚与薄荷的湿凉气息,
禅房实在小得可怜,那气息简直无孔不入,几乎要盖过她身上玫瑰膏子的甜香。
有些不大自在的女子又把外衣重新披上,坐在桌前吃杏子。
尽管她已经吃的很小口,与婴儿拳头差不多大小的杏子还是很快吃完。
她今日没事午觉,又折了一下午的纸船,这会儿困劲儿也上来,只是那张本就窄小的床此刻被别的男人占据着……
于是她吃了两口茶,压一压困劲儿,又拿起最后一个杏子。刚咬了一小口,耳边忽然传来便宜前夫低沉沙哑的嗓音,“睡前吃这些,不怕牙疼了?”
被他这么一说,牙齿似乎真的又开始疼。
她低声嘟哝,“我疼我的,关大人什么事儿……”
他放下手中的书,“明日要早起,过来睡觉。”
已经困得不行的纾妍犹豫再三,行到床边,正考虑睡哪边,便宜前夫道:“你从前都睡在里侧。”
纾妍只好从他身上爬到里侧,也不知压了他哪里,他闷哼一声。
她停下来,“我压到大人了?”
他“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抱入里侧。
还未等她躺下,又听他道:“你就这样睡?”
纾妍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还披着外衣,这样睡觉确实不舒服。
左右早就被他瞧光,她脱去外袍后才躺入早就被他暖热的被窝。
他起身熄灯。
屋子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纾妍有些心慌,脱口而出,“将杏子拿来。”
他未说话。
今日下雨,浓稠漆黑的夜色填满整间禅房,眼睛瞧不见,人的听觉愈发敏锐。
纾妍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走向床边,片刻的功夫一具温热的躯体入了被窝。
床实在太窄,两个人的身子紧贴着,男人结实修长的腿紧挨着她的腿,肩膀也贴着她的头。
纾妍觉得那热毒似乎隐隐发作起来,有些不自在的往里挪了挪,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杏子落入她手中。
不知该干些什么的女子抹黑啃起杏子来。
屋子里寂静一片,她啃咬吞咽的动静似乎也格外清晰。
一股子酸甜的果香弥漫开来。
许是那气味实在太诱人,身旁的男人嗓音低沉:“给我也尝一口。”
嘴里啃着杏子的纾妍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来,灼热滚烫的唇落在她手指上。
第34章 第34章前夫想要同她叙旧情。
纾妍没想到一向持重的老狐狸也会想要想杏子,僵在那儿一时忘了反应。
被他碰过的手指着了火。
滚烫的热意顺着她的手指蔓延到脸颊,再由脸颊蔓延至全身,一路烧到心里
他大抵也没想到会碰到她的手指,也僵住没动弹。
禅房内漆黑一片,老狐狸的鼻尖贴着她的鼻尖,与她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他的喘息声似乎越来越重,像极他给她解热毒时听到的那般,喘得她心里酥酥麻麻地痒。
她想要将杏子给他,可还未松开牙口,他已经错开她的手指,再次咬了下来。
这回,几乎要咬在她的唇角。
纾妍被他咬得魂儿都出来,立刻松开牙口,想要将剩下的半个杏子给他,谁知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在杏子上轻轻咬了一小口。
这回倒是咬到杏子了,只是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报复,他的牙齿擦过她的指尖。
不疼,痒得很。
她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捉住手腕。
本以为他只吃一口,没想到素日里那样爱洁的男人竟然就着她的手,将剩下的几口杏子肉吃干净才松开她的手腕,自她手中拿走那颗湿漉黏腻的杏核。
背上沁了薄薄一层汗的女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块柔软的帕子覆在她手心,微凉的指骨隔着薄薄的帕子揉拭着她的手心。
他动作极极轻柔缓慢,揉得她手心简直着了火,热毒发作的愈发要紧。
他替她擦拭干净手,又拿了茶水服侍她漱口。
“下回不许睡前吃东西,伤牙。”
从前最不服管的女子胡乱应了声“好”,身子往里挪了些。
本以为他要躺下,谁知他却突然掀开被子起身,哑声道:“屋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她“嗯”了一声。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屋里,纾妍悄悄地将手伸进被窝里,摸到自己的亵裤果然湿了。
都是老狐狸不好,非要同她睡一张床,害得她热毒发作得那样要紧!
她只好学着他抚慰自己,可总不如他做的好,她正难受得紧,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凉风倒灌入屋内。
是便宜前夫去而复返。
纾妍吓得魂儿都没了,面颊滚烫发热。
好在夜里黑,他瞧不见,掀开被子重新挨着她躺下。
纾妍被他身上刺骨的凉意激得打了个冷颤,却又觉得身上热毒缓解不少,不自觉地靠近些,“大人去洗澡了?”
不是都已经洗过?
他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有些热。”
山里与城里温差极大,再加上下雨,入夜后凉浸浸。
纾妍即便热毒发作,亦没觉得禅房里热到哪里去,方才只是心头聚了火似的难受。
想来男子较为怕热些。
他把冰凉的胳膊垫到她脖颈下,问:“睡不着?”
纾妍舒服地把脸颊贴在他脖颈,随口问:“我们从前夜里也是这般?”
裴珩想起曾经同她在这张床上做过的事情,方才被井水浇下去的邪火再次烧了起来。
他喉结滚了一滚,“总会找点事情做。”
她扭过脸来,好奇追问:“何事?”
明明夜里那样黑,他竟好像能瞧见她眼神似的。
他收回视线,将她拥入怀中,大手婆娑着她后颈滑腻的软肉,“像现在这样。”
怀里的女子不老实地扭了一下,把滚烫的脚也搭在他腿上降温。
他察觉到她的不妥,“可是热毒发作?”
她立刻否认,“我都好了,根本没有的事儿!”
他听出她在说谎。
可今夜他恐怕帮不了她。
他怕自己实在忍不住,会像从前那般,在这张狭窄的床榻上,将她狠狠欺在身下,一遍又一遍地要她。
她哭着求要他这个官人轻一些,慢一些,偏偏又紧咬着他不放。
一向克制禁欲的男人觉得自己现在不正常得很。
大抵是实在忍耐得太久的缘故。
他松开怀中柔若无骨的女子,哑声道:“睡吧。”
她“嗯”了一声,又背过身去。
也许她白日里累坏了,很快便睡着。
裴珩却怎么也睡着,只好伸手再次将她抱入怀中。
这时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雨声听起来比白日里更加急迫紧切,像是要吞噬整个人间。
今年实在多雨,往年他们来时,一滴雨也不曾落入人间。
不知是否雨声太大,怀里的小妻子睡得很不安稳,噫语不断,但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突然,一阵轰隆的雷声砸落人间。
怎么都叫不醒的小妻子突然哭喊:“姨母抱抱!”
寻常女子都是唤母亲的多,裴珩没想到她竟喊出这样一句话来,想要唤醒她,可怀里的小妻子像是被梦魇住,怎么也叫不醒她,哭闹不止,泪水不断地溢出眼角。
他只好捂住她的耳朵,她听不见雷声似乎好些,但仍是叫不醒。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淡烟。
她隔着门急道:“小姐可是梦魇?”说着已经推门入内,抹黑行到床边,柔声安抚,“小姐别怕,姑爷守在这儿,雷公爷爷不会抓走小姐。”
听了这话,原本怎么都叫不醒的女子似乎从噩梦中醒来,呢喃了几句后紧紧地搂着裴珩的脖颈沉沉睡去。
裴珩问道:“她从前也这样?”
淡烟“嗯”了一声,“夫人去世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小姐那时只有四岁,从那日开始,只要格外大的雷雨天气,小姐都会梦魇,需要家主要整夜抱着才能安眠。后来她大了,家主不便这样抱着,于是便娶了夫人的妹妹为继室,也就是现在的夫人,夫人视小姐为己出,每逢雷雨天,便抱着小姐一起睡,后来小姐嫁来帝都,就只得我同轻云两个。”
裴珩听了这话,久久未作声。
他与她成婚这么久,他竟然一无所知。
淡烟见自家小姐睡安稳了,悄悄退出屋子。
裴珩伸手抚摸着小妻子湿润的脸颊,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屋外雷鸣阵阵,裴珩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快天亮时才阖上眼。
睡得昏昏沉沉之际,一向警醒的男人察觉有一道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蓦地睁开眼睛,对上小妻子澄澈乌黑的眼。
她大抵是刚睡醒没多久,昨夜哭红的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渍,白嫩的脸颊上还有些微红的压痕。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嗓音沙哑,“这样瞧我做什么?”
她立刻收回视线,眼睫颤动,“没什么!”
裴珩坐起身来,“怎醒得这样早?可还怕?”
“还不是怪大人!”
像是根本不记得昨夜梦魇过的女子倚靠在床头,嗓音缱绻温柔的抱怨,“也不知藏了什么在衣裳里,顶得人家腰都酸了。也扎得我额头也疼。”
昨晚禅房内光线暗沉,她又披衣上床,他并未注意她的穿着打扮。
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自屋外透出些许光亮来,再加上她又那样随意躺着,透薄寝衣里被大红兜衣包裹着的雪脯形状一清二楚,一截雪白细腰若隐若现。
偏偏她还一无所知,说这话时,雪白的小手还不忘揉捏着小腰。
裴珩只觉得那儿疼得厉害,收回视线,“胡说八道什么,怎会扎得额头疼?”
她见他不承认,轻哼一声,小声嘟哝,“我都瞧见了,大人想赖也赖不掉。”
裴珩闻言,指骨不自觉地收紧,正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她突然伸手摸向他的下巴,俯身上前,眼神里流露出好奇,“这儿怎一夜之间就生出来了呢?”
她自醒来后,见到的裴珩无不是整洁干净,脸部也光洁细腻,还是头一回瞧见他晨起时的模样。
她柔软的指腹抚摸着他下颌有些扎手的青须,“大人怎就同我爹爹一样了呢?怎就突然老了呢?”
众所周知,她爹爹的胡须蓄到胸口,很是威武。
话音刚落,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稍稍一提,身娇体软的女子跌坐在他怀里。
她被他身上硬邦邦的肌肉硌得生疼,娇声娇气抱怨,“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珩不动声色地盯着怀里娇纵小性的女子,不知为何,比起昨夜她哭得那样伤心,他倒情愿瞧见她这副骄纵任性,却又明媚灿烂的模样。
怪道她父兄将她宠得无法无天,若他有这样的女儿,怕是也舍不得她伤心。
从前对子嗣并无太大感觉的男人竟有些遗憾这些年未能同她生下一男半女,以至于哪天和离,两人之间就真的一点儿关系也无。
他一时又想起她从前柔婉端庄的模样,“你从前在家中这样顽皮,岳丈大人难道都不管你吗?”
“我哪里顽皮?”她不承认,“我一没跑出去同人偷偷赛马,二没偷偷跑出去吃酒,不过说了几句实话罢了!”
“是吗?”裴珩想起那个说自己不会策马的小妻子,“你还会赛马?瞧着不大像。”
“难道大人不知?”
不知他在套话的女子一脸自豪,“我们沈家的女儿各个都会赛马!尤其是我,马术最为精湛!大人若不信,改日与我比一比便知!”
裴珩沉默片刻,道:“我信。我只是在想,此刻的霓霓与过去三年的霓霓为何有这样大的不同?”
他还是头一回把“霓霓”二字宣之于口,她一时忘记他上回还说她与过去一样的话,咬了咬唇,“不许这样唤我!大人若是实在想要唤我的名字,可以同我爹一样唤我一声妍妍。”
他们之间,也算熟了一场。
这些日子他待她也算不错。
在她心中,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这样唤她。
谁知他却丝毫不领情,“我不喜欢同人一样。”
自幼被人捧惯了的娇小姐恼羞,“那以后大人唤我沈六小姐便是!”说完,抓起他的手就想咬一口出气,发现他的手还缠着纱布,丢了他的手,气呼呼地下了床。
裴珩也跟着下了床,更换好衣裳后出了房门。
手捧盥洗用具的淡烟与轻云早已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向他行了一礼。
裴珩盯着面前两个胆大包天的婢女,缓缓道:“你们小姐说她的马术在青州官宦女眷中无人能及。”
两人听了这话,皆是手一抖,脸盆里的热水洒了些许出来。
姑爷居然连这个都知晓!
不用说,定是从小姐口中哄出来的。
姑爷怕是已经猜出小姐的性情一向如此,根本不是得离魂症的缘故。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姑爷淡淡吩咐,“进去服侍她吧。”
如蒙大赦的二人松了一口气,赶紧入内。
淡烟见小姐气呼呼的模样,想起姑爷的话,担忧不已,“可是姑爷向小姐发难?”
“这老狐狸不识好歹!”纾妍控诉,“我好心让他从今往后可以换我一声妍妍,他竟不愿意!”
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意外。
姑爷竟然不是为此事向小姐发难,姑爷究竟意欲何为。
纾妍终于瞧见她二人的异常,问:“怎么了?”
淡烟忙摇头,笑道:“我是说今日是老主君的生祭,姑爷怕是心情不好才会如此。祭祀就要开始,我服侍小姐盥洗吧。”
纾妍倒把这个忘了。
她自幼丧母,每年逢母亲祭日亦十分伤心。
她虽然有些任性,但也分事情,于是乖巧点头。
待她盥洗更衣过后,裴珩仪容整洁地出现在她面前,下巴也恢复素日的光洁白皙。
只是这回不知怎的,下颌多了一道一寸长的伤口。
寺里送来的斋菜这时也已经摆好。
用饭时,纾妍又忍不住盯着他的下巴瞧。
裴珩看向她,她又迅速地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用饭。
如此两三次后,裴珩索性放下手中的勺子,道:“你过来。”
纾妍原本不想理他,可又想到今日是他父亲的生忌,只好慢吞吞地走到他身旁。
刚靠近,他一把将她抱坐在腿上,捉着她的手摁在自己光洁的下巴上,嗓音低哑,“男人大多十八岁时这里就会生出胡须,但每日只要刮干净就瞧不出来。我认识岳丈大人时,他彼时也不过弱冠少年,脸颊亦与我一样,并不曾留有胡须,直到后来岳母去世,我再见他时,他的胡须已经长及胸前,并非一直都是你现在见到的模样。”
纾妍完全没想到他会告诉自己这些,想起早逝的母亲,蓦地红了眼眶。
她低下头,哽着嗓子问:“是因为我娘亲不喜欢,所以他从前才不蓄须吗?”
“我不知,”他抚摸着她微红的眼角,“不过我想,女为悦己者容,大约男子亦是如此。”
她又好奇,“那大人呢?大人是为悦己者?还是怕自己老了?”
他沉默片刻,道:“岳丈难道从前不曾教过你,莫要对男人有着太强的好奇心。”
她摇摇头,“这倒没说。从前在家时我总烦他。他总爱管着我,这不许,那不许,就跟大人一样,总有很多大道理。”顿了顿,又道:“但我现在又想他管我了。”
裴珩未再说话,大手婆娑着她后颈处雪白细腻的软肉,半晌,哑声道:“你有一个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纾妍深以为然,抬手湿润的眼睫,眸光落在他光洁的下颌,认真求教,“所以裴叔叔是怕自己老,所以每日才剃须吗?”
裴珩:……
屋里的淡烟书墨等人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寺里的小沙弥过来提醒:“时辰已经快要开始,请阁老与娘子现在过去。”
裴珩领着自己的小妻子随着小沙弥向前头法场行去。
他二人到时,云阳县主等人也刚到。
众人见裴珩光洁的下巴多了一道疤痕,眼神各异。
超度仪式很快开始。
纾妍留意到就连平日里总是端得严肃的云阳县主也难掩哀伤,数度哽咽落泪。
看得出来,她与自己的亡夫感情极好,否则也不会守寡十几年。
至于自己的便宜前夫,似乎也异常消沉。
纾妍想到自己的母亲,情绪也异常低落,期间也跟着抹了好几回眼泪,惹得云阳县主瞧了她数眼。
这一日,超度法会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纾妍回到禅院时,裴珩并未跟着回来,等到用晚饭时,他仍然未归,只让书墨回来告知纾妍,不用等他。
纾妍以为他留在云阳县主处用饭,倒也没在意,只是一人用饭,到底不比两个人热闹。
她本就不爱吃斋菜,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与淡烟轻云一起去寺庙里的湖边放船只祈福。
此刻天刚擦黑,暮色四合,应是因为法事的缘故,偌大的寺庙灯火璀璨,一路走去,倒也颇为有意趣。
行至湖边时,天已经彻底黑透,河面上竟然飘着十数盏点了烛火的祈福船只,隐约瞧见下游站着几个人。
这是寺庙,自然也有其他人祈福。
三人也没在意,将折好的花船点燃,一只一只放下水中。
浩浩荡荡的船队顺流而下,如同散落在河里的星火。
轻云放完最后一只,迟疑道:“好像少了一只。”
淡烟也没数,“想来也不打紧,下回补回来便是。”
纾妍也觉得如此。
三人放完祈福船只,又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为所想之人祈福过后方离去。
下游的云阳县主瞧见纾妍等人走远,待那船只漂近些,道:“捞一只上来瞧瞧。”
陈嬷嬷赶紧捡了一根树枝打捞了两只递给主子。
云阳县主瞧那上头竟然是为亡夫祈福的祝词,半晌没作声。
陈嬷嬷迟疑,“听说大娘子每年都会折这些,原先奴婢还不信,今日见了才知是真。”
云阳县主盯着手里的祈福船只,叹了一口气,“也算她有心了。放回去吧。”
陈嬷嬷忙将快要烧着的小船方入水面,轻轻一拨,小船顺流而下,很快与其他船只汇合。
云阳县主道:“想不到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昨夜在梦里见他,他还是一点儿也没变,爱笑,而我却老成这样。”
陈嬷嬷听了这话,心里也不禁感伤,“姑爷在天之灵,知晓县主,为他守了一辈子,还将几位公子养得这样好,一定会感激县主。”
“谁又要他感激呢,”提及亡夫,云阳县主那双已老去的眼睛此刻又变得年轻,“我只盼着他能够保佑孩子们一生安康,喜乐无忧。”
陈嬷嬷忙又安慰她几句。
云阳县主问:“他方才怎没跟着一起?”
陈嬷嬷一听便知是问大公子,忙道:“兴许在下游湖心小筑缅怀姑爷。”
云阳县主叹了一口气,“都这么多年,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这天底下,又有哪个为人父母的会同自己的孩子置气呢。”
陈嬷嬷道:“大抵是因为公子这一生过得实在太顺遂,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提及孩子,云阳县主又想起沈氏,“你说,她该不会真怀上了吧?”
陈嬷嬷也觉得有可能,“大娘子一看就是宜男相。两人如今感情又好了,指不定一举得男!”
*
纾妍回到禅院时,便宜夫君还未回来,书墨倒早已等在禅院,一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前,请求:“能否请娘子去瞧瞧公子?”
纾妍稀奇,“他去了哪儿,还要我特地去瞧他?”
书墨叹气,“大公子因为老主君的死这么多年耿耿于怀,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湖心小筑垂钓吃酒。今年下了这样大的雨,湖心小筑湿气极重,怕是要着风寒。”
纾妍听得糊里糊涂,“他既伤心,我去了也未必有用。”
书墨道:“这府里人人都仰仗公子,可无一人能够哄一哄公子高兴,娘子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名正言顺哄公子的人。”顿了顿,又道:“往年娘子也会哄一哄公子,公子过后总会高兴些。”
纾妍对他说的一点儿印象也无,不过兴许做了后又能回忆些什么。
只是她只有哄父兄的经验,实在无哄其他男人的经验。
她正犹豫,淡烟也劝,“昨夜小姐梦魇,姑爷怕是守了小姐一夜,不如小姐去瞧瞧。”
纾妍没想到老狐狸昨夜竟守了自己一夜,最终点头,“那带路吧。”
*
湖心小筑。
正在临窗垂钓的裴珩已经连吃了两壶酒。
这时,他远远地瞧见浩浩荡荡的祈福船只朝这边飘来,用鱼竿挑了一只船上来。
并不是她写的。
他重新放入水中,再次挑了一只上来。
不是写给他的。
一连捞了三只,终于捞出一只她写给他的。
【愿老狐狸早生贵子】
字体规整,一点儿风骨也无,上回他也不过是哄她高兴,所以才夸她字好。
裴珩不禁想起从前柔婉端庄的小妻子写的字。
【愿官人福寿安康】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连字都是假的。
裴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再次将那艘小船放入水中,任由它顺水而下。
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裴珩心中一动,立刻回头,待看清来人,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蹙眉,“怎是你?”
李素宁没想到自己特地过来瞧他,会听见这样一句话,委屈,“素宁知晓表哥心里难过,特地来瞧瞧表哥。”
裴珩神色淡淡,“既瞧过,就回去吧。”
李素宁却不肯走,反而上前一步,情意绵绵,“素宁自幼没了父亲,这府中上下没人能更明白表哥的心,今夜就让素宁留下来陪表哥好不好?”
裴珩闻言蹙眉。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枕边人是谁,所以在他不耐烦母亲唠叨子嗣问题时,随口应下纳妾一事,如今却发现并不是所有女子的话他都愿意听。
甚至心生厌烦。
他正欲打发她,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来人大抵压根没想到李素宁会在,看了一眼书墨。
书墨也很冤枉。
他好不容易将娘子哄来,谁能想到表小姐也在!
纾妍哪里能想到自己居然撞破老狐狸同亲亲表妹幽会,转身就要走,裴珩叫住她,看向李素宁,冷冷道:“还不即刻下去!”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人前用这样重的语气斥责李素宁,又怕又妒又委屈的李素宁哭着跑了出去。
纾妍亦是头一回见到老狐狸这样严厉呵斥人,想要偷偷溜走,再次被他叫住。
他这回语气温和,“既来了,就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吃两杯酒。”
纾妍心想老狐狸变脸变得真快。
她被那酒香勾起腹中馋虫,慢吞吞走了过去。
他并未问她为何要来,而是把手里的鱼竿放到她手心,“你要玩吗?”
纾妍发现他竟然在垂钓,朝窗外望去,只见被屋檐下两团红光照亮的湖面上浮着一抹荧绿,好奇,“那是什么?”
他道:“夜明珠做的鱼浮。”
“……大人真奢靡!”
话虽如此,一向贪玩的女子还是有些兴奋。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是父亲生前的东西,父亲生前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爱夜钓。我年少时,总喜欢同他一起夜钓。一壶酒,一盘棋,两父子就这样消磨一夜。”
纾妍没想到会勾起他的伤心事,忍不住看向他,平日里总是从容淡定的男人此刻神色哀伤到极点。
她脱口而出,“我以为大人这样的人不会伤心。”
他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难道我这样的人不能缅怀自己的父亲?”
她抿了一口,发现这酒一点儿也不似上回戏园子吃的酒辛辣,入口极绵软,一股子淡淡的梨花香气弥漫在口腔。
“这是什么酒,怎这样好吃?”
“梨花酿,”他将她吃剩下的酒一饮而酒,“你从前酿的。”
纾妍:……
想不到她过去三年真是多才多艺……
他再次送了一杯酒到她嘴边,待她吃完,问:“你还未回答我。”
纾妍认真道:“大抵是因为大人同我爹差不多的年纪,所以我想象不出大人这样的人也会为了早逝的父亲伤怀。”
他指骨一顿,杯中的酒洒出几滴,溅在手背上,一股子酒香弥漫开来。
他轻轻转动着酒杯,“我在你心里已经很老了吗?”
纾妍闻言忍不住看向他,衣冠胜雪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的鱼浮,那对波光潋滟的眼眸映着湖上星星点点的红光。
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
其实一点儿也不老。
大抵岁月格外优待美人,他依旧是七年前的模样,甚至比那时更加招人。
是她长大了。
除却不见的那四年,算起来她实际三年多不见他而已。
想来他根本就不记得曾记恨了他一个夏天的“沈家小公子”。
后来,她有了更好的玩伴,将他送的那块玉佩以及他这个人全都抛诸脑后。
谁知一觉醒来,他竟然成了她的夫君。
还是变了心的那种。
她正胡思乱想,又听见他道:“父亲出征前,因为对政事的一些看法,我年少气盛顶了他几句。后来,我发现父亲是对的,我以为我可待他老人家凯旋后,沏一壶好茶向他赔罪,谁知竟再无那样的机会。”
“原本,我该成为一名武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一名将军最荣耀的死法。”
纾妍听了这话,忍不住反驳,“听大人这么说,我岂不是要在我最美的年纪死去?我才不要,我现在要美,将来老了也要美!”
他道:“我大抵瞧不见你老的模样。待你老了,也许我就死了。”
纾妍听到他这些死啊死啊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脱口而出:“我不许你死!”
他又转过头来瞧她,喉结滚了一滚,“为何?”
“没有为何,”她揉揉有些酸涩的眼,“我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
无论是父兄姨母,还是七哥哥老狐狸,淡烟轻云,甚至书墨。
她希望在她很老时,大家都好好活着。
“我不说了,”他哄道:“你别伤心。”
她轻哼一声,“大人就是自己心里不高兴,所以也想旁人跟着难过。”
“也许吧,”他抿着杯中的酒,“我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见不得人人都比我欢喜。”
他这样坦诚,她反倒不好再闹脾气,于是也吃起酒来。
酒入口绵软,酒劲儿却不小。
不过几杯酒下肚,她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正迷糊,忽然听到老狐狸问:“你想不想同我叙旧情?”
醉眼氤氲的女子望向他:“如何叙?”
他道:“那要看你现在是十五岁的霓霓,还是十八岁的霓霓。”
他又唤她霓霓,她都没同意!
可是她又忍不住追问:“十五岁又如何?十八岁又如何?”
“若是十八岁的霓霓,她是我的妻子,能叙的法子有许多。若是十五岁,”眉目若雪的男人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你再坐过来些。”
第35章 第35章一夜贪欢(大修)
纾妍不知怎的就同意与便宜前夫叙旧情。
也许是吃醉酒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今夜瞧他不高兴,也想哄一回他的缘故,更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好奇,从前的那个英年早婚的笨蛋究竟与老狐狸有多少旧情可叙。
总之,当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跨坐在便宜前夫的腰腹上。
他冰凉柔软的唇贴在她唇瓣上,温热的酒如细流般渡入她口中。
她被动地吞咽着,任由那热意顺着舌尖流过嗓子,一路烧到五脏六腑,团团地裹住心脏,热意一阵一阵地透湿脊背。
她眩晕得很,吃完了酒想要推开他,这回他将湿滑的舌探入她口中,勾弄着着她的舌尖。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旧情。
原来,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吗?
原来与人接吻竟然是这样美妙的感觉。
湿软,灼热,悸动……
纾妍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心里的那只蝉又开始嘶声疯叫。
她连呼吸都忘了,被动的接受这个带着酒意的温柔的吻,泪意顺着眼角滑落。
直到她快要窒息时,喘息有些紊乱的男人松开她的唇,指腹抚上她湿润的嘴角,嗤笑一声,“傻瓜,怎都不呼吸?”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笑,一时怔住。
一个素日里严肃清冷的男人笑起来怎这样好看,如春日暖阳,似夏花绚烂。
怪道先帝会戏称他一声“紫薇郎”,也不知当年连中三元,打马游街的少年状元郎该是如何的夺目耀眼。
他敛了笑容,“怎这样瞧我?”
她不答他的话,沁了水光的漆黑眼眸流露出好奇,“我,我从前也这样同大人亲亲吗?”
裴珩听到这样不害臊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十五岁的小妻子,想起第一回吻她的情景。
在那以前,床笫之欢与他而言,也只是为传宗接代,每一回他也不过是抚慰她柔软的身子,从不曾吻过她。
他连食物都不会同人共享,更别提唇齿交缠地接吻。
直到那回,也是在这儿,他临窗垂钓,她来瞧他。
她一向安静地很,不会像“她”使小性子,不会闹脾气,连安慰他的方式,也只是陪他静静坐着,为他斟满一杯酒。
究竟是怎样开始的呢?
他忘了。
他只记得松开她的唇时,小妻子羞得脸颊绯红一片,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他,眼睫颤个不停。
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有情趣之人,虽知晓她生得美丽,但也仅仅是美丽而已。
但那夜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他却觉得她比月光更动人。
后来每回欢好,他都会吻她,而她也因此更动情。
难不成这些年就连在床笫间,她亦是伪装……
一想到这些,裴珩的心里好似缠了一根线,缠得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都要和离,他竟然想要深究过去那个柔婉端庄的女子有无真心喜欢他。
喜欢与否又如何,风月与他而言,就如同天上那抹皎洁的月色。
有固然好,没有也无伤大雅。
大抵吃了酒的缘故,所以才会这样感伤。
他再次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纾妍见他不回答,要从他怀里起身,谁知被他的大手扣住腰,将她摁回怀里,“去哪儿?”
她揉揉眼,“困了,要回去。”
他搂她在怀,轻轻拍着她的背,“就这样睡,再陪我坐会儿,待会儿我抱你回去。”
大抵是被他抱习惯,她舒服地把脸颊贴在他温热的颈窝,两只手也搭在他腰部两侧,问:“方才大人的表妹不是说今夜留下来陪你?大人怎不答应?”
裴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希望我答应?”
“同我有什么关系,”她轻哼一声,“不过大人若是答应,我再也不同大人叙旧情。”顿了顿,坐起身来,瞳孔放大,“大人该不会从前就亲过李素宁?”说着嫌脏似“呸”了几口,赶紧又灌了一口酒。
还是头一回遭人嫌弃的裴珩自她手中夺过酒杯,“何意?”
她道:“旁人碰过的男人我才不要!”
裴珩沉默良久,将她搂回怀里,抚摸着她冰凉的发丝,道:“我只亲过我的妻子。”
她听了这话,放心地趴在他怀里,刚阖上眼,耳边再次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可困了?”
“有一点,”她声音缱绻地呢喃,“裴叔叔,我想家了。”
裴珩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伸手摩挲着她的后颈,“可曾想过归家后如何?”
“自然想过,”她惬意地享受他的服侍,“带我回家后,我要去我爹军营里挑一个漂亮的跟班陪我玩,将来他若是喜欢我,我就叫我爹招他做上门女婿,同他生几个小娃娃,哎呀,大人为何掐我!”
裴珩轻轻揉捏着她疼的地方,不动声色,“可有人选?”
“还没有。”舒服些的女子老实地趴在他心口。
她这样说,想来与侄子并无瓜葛。
她本就孩子心性,从前怕是更甚,招惹了旁人不自知罢了。
裴珩这些日子积压在心中的阴霾尽散,又听她问:“大人呢?”
他?
自然是从前怎么过,往后怎么过,不过是和离罢了,又能有什么改变。
他抚摸着她的发丝,“我得空时就会去瞧你。”
“大人瞧我做什么?”她不理解,“我未必见得愿意大人来瞧我。”
他指骨顿了一下,“为何?”
“没有为什么,”她答:“更何况大人在帝都,我在青州,如何来瞧我?”
他不置可否。
早已习惯的纾妍也不追问,抱怨,“大人这样,这样我根本睡不好!”
话音刚落,他的呼吸似乎顿住。
她从他颈窝里抬起头来,娇声娇气哄他,“裴叔叔给我瞧瞧好不好?我只瞧一眼。”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伸手捏着她的下颌,“真要瞧?不后悔?”
她不解,“为何要后悔?”
他未回答,低下头吻她。
比起方才那个温柔湿热的吻,这回他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原本都要睡着的纾妍被他吻醒,热毒似也隐隐发作起来,不由自主地蹭着他结实的胸膛。
他将她搂得更紧,温热的大手贴着襟口滑入她的兜衣里。
纾妍也把手伸进他襟口,指尖刚触碰到他结实的肌肉,却被他一把摁住手。
本以为他像前几回那般,不许她触碰他的身体,谁知他却捉着她的手贴着结实的胸膛下滑,所到之处,是黏腻着一层汗水,硬邦邦的肌肉。
纾妍只觉得掌心滚烫,可又实在好奇他衣裳里究竟藏了什么,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
原来老狐狸也不是处处生得漂亮!
她吓得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按住。
他松开她的唇,眸光幽深地盯着她,嗓音异常喑哑:“我早说过,莫要对男人那么好奇,霓霓总不听话!现在,还要继续叙吗?若是继续,待会儿你就是哭,我也不会停下来,你怕不怕?”
若是换作清醒时,纾妍未必敢继续,可她现在醉得迷迷糊糊,只听得“怕不怕”三个字,逆反心理又来了,“我才不怕!”
他道:“那待会儿就别哭。”
醉意氤氲的女子不明白只是接吻为何要哭,直到他那儿试图欺入。
纾妍没想到便宜前夫口中的“叙旧情”是这种叙法。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死掉了,比头一回热毒发作时还要让她难受,哭着不肯叫他得逞。
像是早就知晓她会后悔的男人嗓音沙哑地哄:“那霓霓叫声官人听一听,我不入,好不好?”
她不肯叫,哭泣,“大人不是我的夫君!”
话音刚落,他再次低下头吻她的唇,将那些他不爱听的话悉数堵回去,以实际行动践行他的话。
他们已经有近三个月多未行事,她那儿宛若初次。
她生得本就过分娇嫩,他不敢太冒进,耐着性子安抚她。
怀里水做的小娇娇很快招架不住,细腰颤颤,勾着他的腰。
他这回毫不迟疑。
她半天没回过来神,泪意汹涌滑落眼角。
他想,至少,她的身子比她的心诚实。
成婚这些日子,他们在这方面无比契合。
他自然懂得如何让她更快乐。
他伸出指骨抚摸着她要紧的唇,嗓音沙哑,“此处无人,叫出来……”
素日里冷寂的湖心小筑里靡靡旎旎,里头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
此刻夜已经很深,只有小筑里透出微弱的光亮。
屋外的那盏橘红色的灯光在黑夜里格外地刺眼。
隐藏在黑夜里的女子听着小筑内的声音,指尖几乎插进肉里。
他竟然在佛门净地公然!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记得,初见时,衣冠胜雪的男子是那样的持重端方,如皎皎日月一般高不可攀。
没想到,没想到……
一定是那个贱妇勾引他!
贱妇!
贱妇!
被嫉妒吞噬的女子生出满腔的恨意。
她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直到脸上一片冰凉的湿意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她这才回过神来,胡乱地摸向自己的脸颊,手里的食盒啪嗒一声掉在桥上,一碟子雪白的糕点滚落出来,散落一地。
淡淡的桂花清香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里头的动静嘎然而止。
“谁在外头!”男人冰冷沙哑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身后的婢女慌乱中学了几声猫叫,搀扶着自己的主子钻进一旁的林子里去。
小筑内。
受了惊吓的纾妍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便宜前夫的颈窝。
他身上宽大的外袍还罩将她裹得严实,内里紧密相连。
直到外头猫叫声消失,她缓缓抬起头来,迷蒙着泪眼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突然将她抱起来,行到书案前,将案上的笔墨纸砚扫到一旁去,将她放在桌上。
书案有些凉,一贯娇气的女子身子微颤。
坏透了的男人在她耳边粗喘一声,“还叙吗?”
骨头酥麻的女子把脸埋进他颈窝,双手也搂紧了缠上他劲瘦的腰。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声噼里啪啦敲打着屋顶。
这一夜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直到四更天,裴珩望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女子,低下头在她哭红的眼角轻吻一下,用身上的衣袍将她裹得严实,抱着她出了屋子。
桥上漫了水,裴珩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停顿片刻后大步朝禅院走去。
回到禅院时,裴珩刚把怀中的小妻子放在床上,她就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望着他,“裴叔叔……”
裴珩陪着她躺下,“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她把脸埋进他的心口。
直到她沉沉睡去,今日要朝会的裴珩才起床更衣。
廊庑下的书墨连忙端着热水上前。
裴珩盥洗过后,吩咐淡烟,“她今日若不想去法会便不去。”
淡烟知晓这是姑爷体恤自家小姐,忙应了声“是”。
*
纾妍醒来时,屋子里暗沉沉。
守在一旁的淡烟柔声立刻上前。
纾妍见便宜前夫不在,“我怎回来的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淡烟笑道:“被姑爷抱回来的。”
纾妍这才模糊想起昨夜与老狐狸叙旧情之事,把滚烫的面颊埋进被窝里。
淡烟以为她不舒服,“时辰不早,姑爷说小姐今日若是不想去法会便不去。”
昨夜吃醉酒倒也不觉得,纾妍这会儿身子酸痛得厉害。
若是别的她必定不去,可法会是对逝者的尊重,她虽任性,也不会在这上头。
用完朝食,她沐浴过后还是去了法殿。
她去得最晚,刚到做法事的佛殿,在场所有的眸光齐刷刷朝她望来。
这李素宁瞧她的神情像要吃了她也就算了,怎孙氏看她的眼神也格外地瘆人。
她正觉得奇怪,赵氏出言讥讽,“大嫂嫂来得真早!”话音刚落,一旁的裴瑄扯了扯自己妻子的衣角。
纾妍反问:“我可是迟了?”
一旁的裴珏笑道:“时辰刚刚好,大嫂嫂来得极巧。”
他生得过分漂亮,一张嘴巴又跟抹了蜜似的甜。
纾妍心想,怪不得自己从前总爱借他钱。
可赵氏眼中,这个小叔子嘴巴歹毒,人也骄矜得很,帝都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唯独婆婆以为他这个幼子是个乖宝宝,放在心眼里疼。
听说婆婆压箱底的宝贝都留着给他娶妻。
赵氏见云阳县主正一脸不悦地看向她,只好闭上嘴巴。
云阳县主看向跟沈星移站在一处的长媳,道:“站到我身旁来。”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纾妍虽是长媳,但是因为云阳县主不喜欢她,从不允许她站在自己身旁,眼下却主动唤她过去,这说明如今认可她长媳的身份。
李素宁幼时在云阳县主养过几年,对这位表姑母的性情最了解不过。
她为人规矩大,人也严肃,但也极端地护短。
一旦在她心中认可沈氏,别说自己妄图做表哥的妻子,便是这个妾也未必做得稳当。
她的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看待沈氏的眼神里流露出嫉恨。
纾妍哪里懂得她们那些复杂的心思,慢吞吞挪到云阳县主身旁。
云阳县主见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看在沈氏兴许怀了裴家子嗣以及给亡夫折船祈福的份上,她才懒得理!
好在这时超度法事已经开始,众人的心思再次回到法事上。
纾妍身子实在疲软得厉害,强撑着精神熬到晌午结束时,腿都在打颤,只想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被云阳县主叫住。
纾妍只好站住。
云阳县主本来还想问一问她子嗣一事,无意中瞥见她雪白耳朵后的几抹红色痕迹,微微蹙眉,“你回去吧。”
纾妍立刻告辞离去。
直到她走远,云阳县主低声问陈嬷嬷,“昨夜九郎同她一起?”
陈嬷嬷红了一张老脸,“昨夜大娘子去了湖心小筑,直到快天亮时被公子抱着出来的。”
云阳县主一听这话,表情一言难尽,半晌,轻哼一声,“佛门净地,简直是胡闹!从前难道在府里有人拦着他去后院了?每年都跑到寺庙里胡来!沈氏年纪小不懂事,他都多大了!”
陈嬷嬷想起去年时去给大公子送糕点,听见湖心小筑内传来沈氏哭泣求饶的声音,也不禁老脸一红,“想来是公子吃醉酒的缘故,一时纵情些。”
云阳县主听了好一会儿没作声。
自己这个长子大抵素日里太过克制,只要吃醉酒,难免有些放浪形骸。
她记得有一年,好像是他升任户部尚书那年,他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不好,席间与人多吃了几杯酒,也不回去睡觉,走到与他父亲昔日垂钓的水榭里坐着。
她放心不下,过去瞧他,却见人前持重端方的长子也不知将哪家的小公子摁在腿上打屁股,说人家是窃玉小贼。
那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哭花了脸,大骂他是老狐狸。
云阳县主都不好意思上前劝,直到见那小公子哭着跑了,才赶紧上前让他回屋睡觉去。
后来他清醒些后,她将这事委婉说给他听。
他扶着额头沉默了许久,打那以后再不轻易吃酒。
结果每一年都在寺庙拉着沈氏胡闹!
是家里的床铺不够大,还是不好睡!
也不知是染上什么毛病!
“在佛门净地纵欲,终是大不敬!”
云阳县主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吩咐,“今年再多添些布施,也算抵消他不敬神佛的罪过!”
陈嬷嬷忙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奴婢待会儿去办。”
*
这边,困得都快行不动道的纾妍刚出一道月门,迎面撞上一行人。
为首一头待大帽,身着天青色绣云纹氅衣,大约三十左右,形容儒雅的郎君笑道:“这么巧,又遇见娘子!”
纾妍愣了一下,“宁王殿下?”
宁王颔首笑道:“娘子还记得我。”
她弯着眼睫笑,“自然记得。”
从前在家中,父兄说过宁王殿下虽贵为王爷,但为人处事却丝毫没有皇室中人的骄矜,反而待人以诚,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宁王一听说她记得自己,笑意愈发地深,“前两日我便同怀谨说要来拜访娘子,可怀谨小气得很,竟一口回绝。”
纾妍竟一点地没听便宜前夫提过,澄澈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不解,“为何要拜访我?可是有事?”
宁王殿下道:“上回娘子给我的香我已经用完,不知娘子可否卖与我些?”顿了顿,又道:“若是娘子能够制出真正的忘忧,我愿以千金购之。”
纾妍没想到那一味香竟然这样值钱,心中大吃一惊。
只是……
并不为钱财所动的女子诚恳道:“上回的那些我倒是有,我可赠予殿下。只可惜我并不会制殿下所说的那种。我是个坐不住的人,也没有那样的耐心研制香料。”
她至今都想不通,她怎会学制作香料。
她这个人最怕闷了。
宁王殿下一脸遗憾。
纾妍不解,“那味香料有什么好?”
宁王望着眼前一脸天真的女子,忍不住那些藏于心中的秘密说与她道:“我有一知己,她虽然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却一直都过得不高兴,成日里郁郁寡欢,只有这味香料能使她暂时忘忧,这些年我寻了很久,却始终寻不到能够制作出这味香料的人,唯独碰见娘子,我心里终于重燃希望。”
纾妍没想到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会为一知己做到这一步,简直比戏文里唱得还令人感动,迟疑,“或许我哪天得空时可以试一试,只是我不敢保证能够制得出,不过殿下也不用当作一场交易,我只是为殿下的至情至性感动,想来殿下的知己知晓殿下为她做这么多,只会比我更感动。”
宁王殿下怅然,“我不要她感动,我只想她有一日能够如娘子这般,忘记世间一切烦恼,一生喜乐无忧。不过这是我的秘密,我希望娘子莫要告诉旁人。”
纾妍听得更加感动,正要向他保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硬低沉的嗓音,
“既是秘密,就不该到处说与人听。”
纾妍回头一看,便宜前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头戴珍珠檐帽,身上穿了一件鸦青色鹤氅,一张白玉似的面孔似染了一层霜,眉目愈发漆黑,唇也愈发红,唯独那对昨夜染了春情的眼格外地冷,整个人与昨夜“叙旧情”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想起昨夜,心跳都乱了,立刻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裴珩已经大步行到小妻子身旁,顺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内子身子不适,怕是不能为殿下制作香料。”
宁王笑眯眯,“娘子方才已经答应下来。
纾妍抽回自己的手,“我自己的事,我会看着办。”
宁王殿下的笑意更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裴珩:“早上议会时,陛下问起江南道税务一事,微臣不知怎的想起宁王殿下从前最爱下江南。”
宁王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兆,“所以?”
裴珩道:“于是微臣好心向陛下举荐了宁王殿下。想来江南人才济济,一定会有红粉佳人为宁王殿下制出这味香料,以解殿下多年来求而不得之苦。宁王殿下不必感谢微臣。”
宁王:“……”
裴珩:“若是宁王殿下再不回去,怕是旨意就要送到寺庙来。”
这话刚说完,一向最有风度的宁王咬牙说了句“再会”,很快消失在眼前。
纾妍没想到他竟走得这样急,有些好奇,“听说江南最好玩了,殿下不想去?”
裴珩温声道:“兴许是怕去得太晚,陛下改变主意。”
侍立在一旁的书墨闻言,心想这满帝都谁人不知宁王殿下最不耐烦理朝政之事,公子不过是吓一吓他。
当然,娘子定然不知。
果然,纾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完发现他又牵她的手,她再次一把抽回来,低着头朝禅院行去。
裴珩这回没有再牵她。
两人一回到禅房,裴珩扫了一眼淡烟与轻云,“下去吧。”
两人退出屋子,临行前不忘把门带上。
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
纾妍腰酸腿痛,刚想去床上躺会儿,谁知便宜前夫一把将她抱坐在腿上。
他轻轻揉捏着她的腰,“不是说累了不必去,怎还去了?”
纾妍小声道:“我心里敬重为国捐躯的将军,并不是为大人。”
裴珩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无论如何,我心里很高兴。”顿了顿,又道:“昨夜我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鲁莽,我很抱歉。”
纾妍听他提及昨夜脸颊都红透了。
他吃醉酒与清醒时判若两人,嘴上哄她哄得极好听,实际上又狠又凶,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他还非让她唤“官人”,她不肯,他就从背后……
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
她越想越羞,嫣红饱满的唇上留下一排齿痕。
裴珩伸手将她可怜的唇从牙齿间解救下来,捧着她的面颊,“霓霓是因为与我叙旧情不高兴,还是因为我叙了太多回不高兴?”
纾妍其实也没觉得很不高兴,毕竟昨夜她也觉得快活。
她只是一想到昨夜两人那样亲密……
总之昨夜就不该同他吃酒!
裴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昨夜之事虽是醉酒之过,但他事后也并未觉得有不妥。
她还是他的妻子,夫妻之间敦伦乃是天经地义。
只是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到底算他欺负她,安慰:“昨夜是我不该给霓霓吃酒,更不该拉着霓霓叙旧情,责任在我,霓霓无需放在心上。”
纾妍闻言,心里果然好受些许。
昨夜是老狐狸非要与她叙旧情,不怪她。
裴珩未再继续这个话题,从袖中拿出一瓶小白瓷瓶。
一打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药香弥漫在禅房内。
纾妍红着脸道:“我晚上再用。”
他温声道:“下午还要去法殿,能撑住?”
她眸光落在他腰腹,“为何大人不用上药?大人不疼吗?”
他嗓音喑哑,“我说过,不要对男人的事太好奇。”
一脸天真的女子迟疑,“那我将来成了婚,能问我的新夫君吗?”
裴珩没想到她昨夜才与自己行房,今日就当着他的面毫不避忌地提及别的男人,“也不许!”
“难不成我只能问大人不成?”
纾妍想要走,谁知便宜前夫将她禁锢在怀中,“这回就算了,下回若是再敢说那些浑话,我绝不轻饶!”
纾妍面红耳赤。
她哪里说浑话……
屋外,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叫得人心里一阵一阵发紧。
外头这时传来说话声,是寺内的小沙弥来送斋菜。
小沙弥年轻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请示阁老,湖心小筑可要派人打扫?”
纾妍紧张地看向便宜前夫。
他像是没瞧见。
她到底是女儿家,面皮薄得很,败下阵来,小声向他保证,“我以后绝不当着别的男人说那样的话。”
他这才道:“无需打扫。”
那小沙弥应了声“是”。
小沙弥一走,纾妍气得一口咬在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却并未挣脱,大手轻抚着她的背。
直到她松了口,他哑声道:“我帮霓霓上药?”
“谁要你帮!”纾妍看不惯他这幅永远都游刃有余的模样,就好像昨夜那个引诱她的男人不是他。
她越想越生气,对着他的唇啃了上去。
她不会接吻,毫无章法,啃得他唇上全是口涎。
他始终无动于衷。
纾妍心里感到难过,对于昨夜的事,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被冒犯。
她松开他的唇,谁知他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唇。
很快她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瘫软在他怀里。
直到一吻结束,他松开她的唇,指腹抚摸着她湿润的唇角,嗓音温柔,“还生气?”
面红耳赤的女子把脸埋进他颈窝,委屈,“我不喜欢裴叔叔欺负我。”
他问:“那我怎么做霓霓才会高兴?”
纾妍也不知。
她吸了吸鼻子,鬼使神差地问:“裴叔叔从前为我吃过醋吗?”
他这回没有哄她,“我从未有过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这话的意思便是没有。
那岂不是说他哄一哄她,她就上了他的当。
她从前怎这样好骗!
纾妍怒自己不争,“若是哪一日裴叔叔为哪个女子吃醋,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必定要好好瞧瞧她是个怎样的女子,勾得裴叔叔为她丢了魂。”
他道:“不会有那样的女子。”
他待她,已是例外。
纾妍在心里诅咒他,最好那日他喜欢旁人,旁人不要他!
哭才好呢!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淡烟在外面禀报:云阳县主身边的人请他二人过去用饭。
纾妍一步都懒得走,“大人自己去吧。”
裴珩吩咐:“就说我们已经用过饭。”
“大人怎不去?”
纾妍想起法会时李素宁看她的眼神,“指不定大人的亲亲表妹还在等着大人呢。”
说完,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这样瞧我做什么?”
裴珩握住她的手指,温声嘱咐:“以后莫要随便同人搭话,尤其是宁王殿下,免得被人骗。”
纾妍小声嘟哝:“大人昨夜也不哄我。”
裴珩道:“我怎么能一样。”
纾妍轻哼:“没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大骗子!
*
云阳县主没想到长子长媳都不来用饭。
她心里也有不满,但当着其他人的面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心怀不满的赵氏却低声嘀咕起来。
只是她不敢说裴珩,矛头都在纾妍身上。
无非是她如今不懂规矩,又无力管家之类的话。
说来说去,无非是为管家权!
实在忍无可忍的云阳县主放下箸:“斋菜不好用?”
赵氏忙道:“并无。”
她这回有孕,一闻到油腥就想吐,寺中斋菜倒很符合她的胃口。
云阳县主:“那还堵不住你的嘴!”
赵氏讪讪,眼泪都要淌出来:“儿媳只是担心母亲过分操劳,累坏了身子。”
裴瑄也忙替妻子说好话:“倩儿确实担心母亲身子,并未为管家权。”
云阳县主实在看不惯他被赵氏拿捏成这样,懒得再跟赵氏计较。
饭后,赵氏负气离去。
一回到禅房,她就伏在床上哭,边哭边抱怨。
“大的握着管家权,小的又得了偏爱,唯独我什么都没有,还要受这份闲气!”
“再怎么我也给她生了一个孙子,指不定腹中这团肉也是,可你瞧瞧她何曾给过我好脸色!”
“你还有我。”裴瑄安慰。
“我要你有何用!”赵氏哭:“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官,每个月又有多少俸禄!如今大伯都肯给你机会,让你去礼部,你也不去!”
“我资质平庸,未必合适。”裴瑄耐心跟她讲道理,“更何况刘尚书觉得我做得极好,还同大哥哥提及我,刘尚书那个人一向铁面无私,甚少这样赞人!”
他说起这些时,神情颇为自豪。
赵氏却不以为意,“区区一个造兵器的从六品小官能有什么好!能比得上户部的肥差?你莫要被你大哥三言两语给哄住!”
裴瑄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但又怕她伤了胎气,也不跟她争。
赵氏:“你去同母亲提管家权的事儿!”
裴瑄很是为难:“你如今怀着身子,非要管家做什么,万一再累坏了。”
“你懂什么!”
赵氏看他不愿意,索性撂下狠话:“等回府后,你就去要!你若不要,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索性咱们也别过了!”
*
窗外骄阳似火,用过午饭的纾妍精神愈发倦怠。
早上还不怎么觉得,此刻全身乏力得很。
裴珩道:“下午法会你不用再去,好好在屋里休息。”
纾妍本就不想去,自然求之不得,往床上倒去。
法会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裴珩也陪她躺了一会儿。
她顺势钻进他怀中,跟只小猫似的乖。
裴珩难得惬意地睡了一个午觉。
下午。
裴珩到法会大殿时,所有人都已经到场。
云阳县主见他独自一人来,有些不悦,“沈氏怎没来?”
裴珩神色淡然,“她身子受累,儿子没让她来。”
云阳现在被长子这句直白的话噎住。
他真是愈发荒唐,居然当着佛祖的面说话这样没有避忌!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句佛法,希望佛祖莫怪。
法会结束后,已经是傍晚,外面飘起雨丝来。
孙氏将一把雨伞递给裴珩,笑,“我这里刚好多了一把,不如九弟拿去用吧。”
“不用。”
裴珩看也未看她,自陈嬷嬷手中拿过雨伞,头也不回地踏入绵密的雨雾中。
孙氏面上仍挂着浅浅的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冰冷一片。
裴珩行至院门后,冷冷吩咐:“明日晌午,你叫五哥去衙署见我。”
书墨应了声“是”,赶紧推开院门。
裴珩大步入了院子,只见淡烟与轻云在廊庑下徘徊。
两人一见他来,立刻迎上前来,急道:“小姐着了风寒,正发热呢。”
裴珩立刻让书墨去请僧医,自己則大步入了禅房。
屋子里早已掌灯,小妻子躺在床榻上,一张小脸通红,见他回来,可怜巴巴:“裴叔叔,我嗓子疼。”
裴横赶紧倒了杯茶送到她嘴边。
一连吃了三杯水,她嗓子终于好些,有气无力地倚靠在他怀里,撒娇,“裴叔叔都不管我。”
裴珩抚摸着她滚烫的面颊,“再忍忍,僧医待会儿就来。”
正说着,淡烟领着一名上了年纪的和尚入内。
他替纾妍诊脉过后,说了一大堆医理。纾妍只听懂“身子虚”,“过分劳累”,以及“寒气侵体”这三句。
她想起昨夜之事,羞得脸都红了,待人一走,把脸埋进衾被中不肯出来。
裴珩哄道:“别闷坏了。”
她不肯出来,“都是大人不好!”
她后来都说不要了,他还非要。
他哄了好一会儿,她才肯出来用药。
她本就娇气,生病时更甚。
再加上那药实在苦得很,裴珩喂一半她吐一半,后来他直接嘴对嘴强行渡入她口中,才勉强将一碗药喂完。
吃完药后,她泪眼汪汪:“我从前生病,大人也这样照顾我?”
除却上回她磕到头,事实上他这是第二次见她生病。
也许她病过,但也从未说给他听。
他避而不谈,“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骑马。”
纾妍却以为他从前也这般照顾自己,很是感动,乖乖应了声“好”。
*
纾妍的风寒断断续续养了七八日才彻底好痊。
这日晌午她醒来,从城里回来的裴珩便说要带她去骑马。
一到后山,纾妍一眼就看见书墨牵着两匹马等在那儿,其中一匹通体乌黑,只有眉心一撮白毛的高头大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立刻上前,极为熟捻地拍拍马颈,“哪里寻来这样漂亮的马?”
书墨笑,“这是公子的坐骑。”
裴珩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可要试试?”
第36章 第36章裴叔叔怎那么喜欢打人屁……
纾妍高兴不已,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显然是个熟手。
裴珩想起某一回宫中后妃组织马赛,他问她可要参加,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一脸歉意地望着他:“官人,我不会骑马。”
这些年她究竟有哪句话是真的!
裴珩强行将心中的火苗压下去,上前翻身上马,叮嘱,“山路陡峭,只能缓行。”
纾妍有些兴奋地“嗯”了一声,双腿轻夹马腹,马儿缓慢前行。
只是这样实在太慢,她很快按耐不住,“裴叔叔,不如我们快些?”
裴珩拒绝,“不行。”
纾妍只好作罢,但扭来扭去不老实。
裴珩被她扭得火气都上来,一把扣住她的腰,嗓音沙哑,“别乱动。”
她勾着他的手指,娇声娇气地撒娇,“可裴叔叔顶着人家,人家不舒服。”
裴珩明知她是想他下马,还是顺了她的意,并再次嘱咐:“不许疾行,否则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她一脸乖巧点头,“我一向最听话了。”
裴珩才不相信。
果然,他才翻身下马,马背上的女子眨眼间的功夫,策马消失在眼前。
她竟这样大的胆子!
心都要跳出来的裴珩立刻骑上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
纾妍没想到便宜前夫的马儿跑得这样快。
起初她觉得十分畅快,可是没一会儿她就发觉这匹马竟然试图将她掀下马背。
纾妍惊慌之余想要驯服它,谁知险些被它甩出去。
几次下来,她筋疲力尽,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还来不及回头,有人已经坐在她身后,一把捉住她手中的缰绳。
原本桀骜不驯的马儿在主人的安抚下放慢速度,纾妍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便宜前夫的马术这样好,难得要夸他两句,谁知他竟一把提起她的腰,将她摁在腿上,高高扬起手掌。
被迫趴在马背上的纾妍见状骂道:“裴九郎你不要脸!”
裴珩的手掌最终没有落下来。
纾妍透过指缝偷偷看他,马背上面色格外难堪的男人正冷眼盯着她。
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严肃,说不怕定然是假的。
她拿出对付她爹的那一套,捂着脸嘤嘤假哭。
裴珩一把将她提正:“下不为例!”
“我哪里知道它这样不听我的话,”纾妍赶紧把手伸到他面前,巴巴道:“我手都弄疼了。”
裴珩捉着她的手指仔细查看,果然见她细白修长的手指勒出几道红痕。
“愈发娇气。”话虽如此,他还是轻轻地吹了两口气,“总之下回不许再这样胡闹,否则我打你!”
她恶人先告状:“都怪裴叔叔不好,怎要打起我来!”
裴珩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霓霓倒是说说看,我怎么不好?”
“若是裴叔叔不下马,我自然就不会差点被马儿摔下马背。”纾妍小声嘟哝,“裴叔叔说不定就是想要借机打人屁股!”
裴珩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霓霓是在暗示我?”
话一出口,她的倏地红了。
裴珩松开她的下巴,握住缰绳,在林中漫步。
林子里的路有些崎岖,马背颠簸,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腿紧贴着腿。
纾妍甚至能感受到他衣物下紧绷灼热的肌肉。
那天夜里混乱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里。
他灼热滚烫,几乎要将她消融的大手,结实劲瘦的腰身,粗重紊乱的喘息声。
就连他唤她的小字都带上几分旖旎。
明明他之前替她解热毒时也用手狎弄过她,可没有哪一回的记忆有那天夜里那样深刻。
她心跳得有些急,面颊一阵阵发烫。
裴珩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声音喑哑,“从前在家也是这样骄纵胡闹?”
“谁骄纵胡闹了,”她有些心虚,“我在家乖得很。”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有多乖,说来听听?”
纾妍不告诉他,反问:“那裴叔叔打过多少人的屁股?”说这话时,她脸都红了。
这个问题裴珩想了许久,道:“曾酒后打过一少年,是你的族弟。”
纾妍心跳加快:“那裴叔叔可记得他?”
裴珩沉默片刻:“只记得他骄纵又顽劣,将那日去的孩子欺负了个遍。”
这话说完,她眼圈微红:“停下!”
裴珩勒停马。
她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裴珩策马追上去,朝她伸出手,“上来。”
纾妍不肯搭理他。
裴珩翻身下马,挡在她跟前,“好端端又闹什么脾气?你从前——”
“我从前事事乖顺,从不闹脾气是吧?”
纾妍很不高兴地瞪着他。
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她从前在他面前事事乖顺。
直到和离她都不曾对他大声说过一句话。
裴珩心中那种无法言说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这种烦躁里夹杂着遗憾。
他这样怕麻烦的一个人,竟然遗憾她一次不曾与他恼过脾气,遗憾他一次也不曾哄过她……
裴珩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哄道:“无论是十八岁的霓霓,还是十五岁的霓霓,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那不见得,”她委屈不已,“指不定将来大人再娶,同新夫人谈及我时,会说我那前妻骄纵得很,顽劣得很!”
裴珩简直拿她没办法,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她行出一段路,站在原地不动。
待他靠近些,她道:“我走不动了。”
裴珩示意她上马。
她偏不肯上。
他拿她没办法,“霓霓要如何?”
她扬起雪白的下巴:“请裴阁老屈尊,背我下山。”
裴珩闻言,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
她见他不肯,神情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就知道,裴叔叔早就嫌我这个前妻任性又骄纵。”
裴珩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伸手在她白嫩的脸颊捏了一下,“小小女子,胆大包天!”
她捂着脸娇声娇气,“不背就不背,捏我做什么!”
明知她小性,裴珩还是背过身在她跟前蹲下,“上来。”
纾妍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哼小曲,快活得不得了。
裴珩背着她大约行了一半的路程,她气消了闹着要下来。
裴珩顿住脚步,“你不高兴便要人家背你?”
纾妍“嗯”了一声,从他背上跳下来,见连沿途有些野花生得极漂亮,想要去采两朵,被他一把扯回怀中。
他道:“霓霓成婚前生过多少人的气?”
纾妍睨他一眼,“好些个呢。”
“有几个?”他追问。
她不以为然,“关裴叔叔什么事?”
他微微眯起眼睛,温热的指骨自她的眉毛抚至唇角。
他指腹有薄茧,所到之处又痒又麻。
纾妍被他摸得心慌意乱,想要躲开,可他的手臂却圈在她的腰间,紧搂着她不放。
他低下头,柔软的唇若有似无地吻着她的耳朵,“究竟有几个?”
这些日子她生病,他最多只是亲亲她的脸颊,就跟哄孩子似的。
纾妍一时有些站不稳,节节后退,直至背后抵在一棵大树上,退无可退。
他粗粝的指腹轻轻按压着她的唇。
纾妍乌瞳湿润,偏过脸去。
两人一时谁也没作声,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不远处,有事禀报的书墨见公子将娘子抵在一棵银杏树下,娘子脸都红了,一时不敢上前。
直到公子松开娘子,他才低头上前:“宫里来人,此刻正在禅院门口候着。”
两人刚回到禅院,门口的小黄门立刻迎上前,向裴珩行了一礼,恭敬道:“陛下有急事请阁老入宫一叙。”
裴珩将自己的小妻子送回禅房,交代,“我今晚恐怕不回来,不必等我。”
纾妍神情蔫蔫:“没打算等,我最讨厌等人。”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戴好大帽后出了禅房。
行至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又折返回院子里。
小妻子正托腮坐在窗前。
此刻夕阳西下,霞光透过窗户,在她雪白的面颊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神情娴静而温柔,像极她从前的模样。
也许她从前也总这样等他。
裴珩不由地上前一步。
她扭过头来,澄澈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惊喜,“大人怎又回来?”
裴珩朝她递出手:“想不想随我入城?”
她握住他的手,灿然一笑,“要!”
*
一刻钟后,纾妍坐在回城的马车里。
正在看公文的裴珩道:“若是累了就先睡会儿。”
纾妍这会儿一点儿睡意也无,但也没扰他,从暗格里捡了本山水游记来看。
她一向不爱看书,游记除外,手里这本记录的是岭南地貌的山水游记,其中上面还详细记录荔枝的栽种法子以及成熟的时节。
荔枝的保存期极短,上回吃到的荔枝倒是新鲜得很,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保存,想要问一问便宜前夫,又怕打扰他,只好作罢。
一本山水游记看完,外头天色暗沉下来。
便宜前夫还在看公文。
也不知里头写了什么,他眉头紧皱,一脸不虞。
纾妍想起从前在家时爹爹遇到政务上的难题也是这副神情,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的眉头。
裴珩抬起头来,“怎么了?”
纾妍轻轻揉捏着他的眉心,一脸认真,“从前我爹爹在家不高兴时,我也这样替他揉一揉,他心里就舒服多了,裴叔叔觉得好不好?”
裴珩道:“岳丈大人是瞧着你高兴。”
她听了这话,不满,“裴叔叔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如此扫兴。”
“我没有不领情,”裴珩捉住她的手,“我心里也高兴。”
纾妍不相信,“我怎没瞧出来裴叔叔哪里高兴?”
他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指,“一个人高不高兴,并非一定要写在脸上。”
纾妍叹了一口气,“那这样活着得多累,想要高兴,也只能在心里偷偷高兴。”
裴珩闻言,微微有些出神。
纾妍见便宜前夫突然不说话,轻轻唤了句“裴叔叔”。
裴珩回过神来,望着一脸天真的小妻子,“那么,你现在高兴吗?”
她点点头,“想到出去玩,我心里自然高兴。”
裴珩伸手将她搂入怀中,“那你从前会为怎样的事情不高兴?”
“我大部分的时候都很高兴。”她把玩着他的手指,“裴叔叔欺负我时,我便不高兴。”
裴珩又问:“那霓霓会不会同不喜欢的男子成婚?”
纾妍想也不想,“自然不会。”说完,睨他一眼,“裴叔叔从前同我两情相悦时,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脾气?”
听到“两情相悦”四个字,他神色微滞,不过只是一瞬。
心思单纯的女子并未察觉。
“若是情非得已呢?”他提示,“比如,为了你的父兄族人,你不得不嫁,你当如何?”
她听到这句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他丑不丑?”
他道:“同我差不多。”
她又问:“那他喜欢我吗?”
他沉默不语。
“那就是不喜欢,”她一脸傲慢,“那我就哄着他喜欢我,然后再不要他!”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你会如何哄他?”
纾妍又想了好一会儿,笑,“我骗他说我很喜欢他,我离不开他,心里每日都在想他。”
他问:“就这些?”
“这些难道还不够?”她惊诧,“难道我还要日日服侍他不成?”
他道:“要是需要霓霓服侍他呢?”
她问:“如何服侍?给他更衣?替他盖被?”
他沉默片刻,“为他洗手作汤羹,为他主持中愦,为他……总之为他什么都肯做,就连床笫间亦是事事顺从。”
纾妍听得目瞪口呆,“我是被他下了盅,还是这个男人救了我爹爹?”
他道:“若他真救了你爹爹呢?”
纾妍这回想了很久,久到裴珩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只听她叹了一口气,“若真是我爹爹的救命恩人,也许,也许,不行,我爹爹好好的,我想象不出来!”
裴珩道:“那就不想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纾妍已经足够相信他。
她搂着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颈窝,“太吓人了,我光是想一想我爹爹需要人家来救,我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还很想要哭,裴叔叔下回不许吓唬我。”
裴珩应了声“好”,“困不困?”
她不困了,但赖在他怀里好舒服,“裴叔叔怎看起岭南地貌来?”那上头有他的批注,想来不久前刚看完。
裴珩沉默片刻,道:“我有一个朋友遭人诬陷,被流放到岭南种荔枝,我已经在想法子将他接回帝都来,但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的孩子。”
纾妍好奇,“他的孩子不知道?”
他“嗯”了一声,“你说我要如何说,他的孩子才不会伤心?”
纾妍问:“那他过得好吗?若是过得好,也许他的孩子没那么伤心。”
他抚摸着她的面颊,“霓霓这样想?”
她点点头,“我爹爹从小就同我说,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裴珩未再继续这个话题,掌了灯继续看公文。
待他将那些公文看完,马车恰巧入城。
还有几日就是中秋节,城内挂满各色花灯,一眼望去犹如灯海。
纾妍很是心动,“我想要下去玩。”
裴珩不许,“霓霓先回家去,待我忙完就带霓霓出去玩。”
纾妍与他商量,“我就去玩一会儿。”
裴珩仍是不许,“霓霓一个人,我不放心。”
纾妍只好作罢。
裴珩将她送回府便离去。
这一夜他都未归。
翌日,纾妍一睁开眼睛,就瞧见身旁躺着便宜前夫。
他一向爱洁,应是沐浴过后才躺下,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荚香气。
纾妍不知怎的想起自己醒来后第一次瞧见他时的情景来,他也是这样睡在自己身旁。
她当时魂儿都吓没了,没曾想短短数月的功夫,她竟对于他这样躺在自己身旁丝毫不感到意外。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怕吵醒他,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越过去,直到脚落了地,才舒了一口气。
他在屋里,她实在不好如厕,于是出了屋子。
这会儿时辰尚早,院子里暗沉沉一片,天上还亮着星。
听到动静的淡烟从旁边的耳房出来,小声道:“小姐今日怎么起那么早?”
纾妍:“我要如厕。”
淡烟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小姐得了离魂症后,姑爷头一回宿在澜院,想来是不好意思,赶紧服侍她去如侧。
纾妍净过手后才小声问:“他几时回来的?”
淡烟低声道:“一个时辰前。小姐可再去睡会儿。”
纾妍想到屋里有个男人躺在床上,实在不好蓬头垢面,让淡烟给自己打水盥洗。
不过她并未回去里屋,而是睡在外间榻上。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腰也沉得很。
睡意朦胧的女子伸手摸到一条结实的手臂,扭头一看,对上一张冷白俊美的面庞。
她怎又回到床上来?
纾妍这回彻底醒了,刚要起身,他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睡意浓浓,“再陪我躺会儿。”
她低头瞧了一眼被他顶得有些疼的小腹,脸瞬间烧了起来,红着脸挣脱,往床里挪去。
谁知他又伸手将她捞入怀中,结实温热的身躯紧紧贴着她的身子。
他身上只着了雪白里衣,隔着薄薄一层丝绢,她能够清晰得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
纾妍动也不敢动,“裴叔叔不是说困,怎非要抱我。”
“是很困,”双眼紧闭的男人嗓音喑哑,“可霓霓躺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纾妍心想这本就是我的床,是你自己偏要过来睡。
不过看在他一夜未睡的份上,她大人有大人量,不与他计较,正要把床让给他,他颀长结实的身体已经覆在她身上。
第37章 第37章不许她在人前唤“叔叔”……
纾妍身子一沉,心里慌乱,“裴叔叔要做什么?”
裴珩望着满面通红的小妻子,强压下自己的欲望,在她身侧躺下,“今日让秦院首替你瞧瞧。”
“我不想治了,”纾妍想起吃药就烦,“大人治好我又如何,我不见得会比现在快活!”
裴珩不置可否,“今日想去哪里玩?”
她自枕头下翻出那份手札认真看了一遍,“那我们就天香楼吃蟹黄包。”
裴珩应了声“好”,“不过要等下午。”
两人又说了会话,裴珩见时辰不早,起身更衣离去。
他一出二门,就吩咐书墨:“即刻请秦院首过来一趟。”
三刻钟后,秦院首出现在听雨堂的书房里,还未行礼,就听负手立在窗前的裴阁老问道:“院首可想到法子能够让内子的记忆快些恢复?”
秦院首十分为难,“这,这恐怕有些难,从表面来看,大娘子额头的伤早已无大碍,记忆一事听从本心,若大娘子自己本能抗拒不愿忆起过去,药石也无医。”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听起来倒像是阁老与大娘子从前不睦,又补充,“当年沈大将军一事对大娘子造成的打击实在太甚,大娘子也许内心无法承受那种痛苦,连同与那件事有关的一切都不愿记起。”
裴阁老听了这话,心下一沉,“院首是说那些药吃与不吃都一样的结果?”
秦院首硬着头皮道:“那些药大多给大娘子补身子。若是阁老执意要医,可试试针灸的法子,就是有些疼。”顿了顿,又道:“下官活到这把年纪,见过的病人不计其数,有些病人想要忘记一些旧事,却怎么都忘不掉,到头来郁郁而终。我第一回替大娘子看诊时,大娘子内心积郁已深,长此以往,莫说有孕,恐伤及根本,难易长寿。可后头这几回我观大娘子内心积郁一扫而空,气血充足,再养些日子,也许就能为阁老生儿育女。古人云:福祸相倚,这对阁老与娘子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裴珩沉默良久,“内子怕疼,有劳院首再想想别的法子。”
这便是执意要医。
秦院首应了声“是”,行礼告退。
送走秦院首,书墨上前提醒,“今日文渊阁要集会。”
裴珩回过神来,大步向外走去。
待他归来时,已近傍晚。
澜院里静悄悄一片,他本以为小妻子还在睡觉,谁知一入屋便瞧见她正坐在桌前沉思,而桌上摆了各种各样的香料。
她沉寂下来时的神情与从前一模一样。
裴珩正望着她出神,她突然转过脸来,扬起小脸灿然一笑,“裴叔叔回来了!”
裴珩行到她跟前,“制香?”
她“嗯”了一声,向他抱怨,“想不到制香这样无聊,快要闷死我了!”
裴珩摸摸她的头,“不喜欢又制它做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可我都答应宁王殿下。”
他道:“我帮你推了。”
“我再试试吧。”她一脸认真,“裴叔叔,我今日一直在想,过去三年里我一定是中了邪,做得全都是些我不爱做的事情。”
裴珩神色微动,“那你过去爱做些什么?”
她笑得天真,“吃喝玩乐,怎样快活怎样过!”
裴珩道:“那么我们现在出去玩?”
她高高兴兴去内室换衣裳。
淡烟正要收拾东西,裴珩已经在桌前坐下,拿起那张名为忘忧的方子。
只见十几味香料过后写了几句话:一分相思,两分愁苦,三分喜悦,四分希冀,五分忐忑,六分无措,七分茫然,八分悲戚,九分绝望,抵不过十分欢喜。
又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此所谓忘忧。
正宗的簪花小楷,显然是过去三年所书。
裴珩盯着那张方子,问道:“你们小姐练了多久的字?”
书法需练腕力,她那样娇气
淡烟不明白姑爷为何会问这句话,想了想,道:“小姐自成婚后就开始练字。”顿了顿,又道:“小姐说姑爷不喜欢她的字,所以写了信也不敢给姑爷寄。”
裴珩蹙眉,“我说过这种话?”作为男人,就算自己的妻子字真写得不好,他也绝不会当面指出来。
淡烟道:“小姐是这么说的。”
裴珩问:“她写的那些信可还在?”
那些信小姐打算和离时就锁了起来,如今小姐失忆,她也不敢贸然拿来给姑爷瞧,只好道:“奴婢也不知。”
裴珩吩咐,“找一找。”
淡烟应了声“是”。
这时换好衣裳的纾妍从离间出来。
她内着了一件雪白的窄袖襦衫,外罩一件橘色坦领半臂,下着石榴裙,明艳而妩媚。
裴珩起身迎上前,眸光落在她额角上。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刻用手捂住额头,不满,“人家穿那么美,裴叔叔偏偏要盯着不好的地方瞧!”
“我没觉得不好,”他拉下她的手,抚摸着她的额角,“我是想说疤痕淡了许多。”
她一脸欣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裴珩极其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时辰不早,走吧。”
*
天香楼是帝都最大的酒楼,平日里只招待贵客,需得提前预定酒席,在帝都很是出名。
纾妍原本以为必定极其奢华,谁知到了以后才发现竟是一座私宅,且外观瞧着平平无奇,甚至都不如寻常酒楼热闹。
书墨介绍,“别看外头普通,里头好着呢,朝中各部官员偶有聚会,也不好在外头酒楼,一般都约在此处。”顿了顿,又道:“是宁王殿下的产业。”
纾妍感慨,“没想到宁王殿下还做买卖!”
书墨又道:“宁王殿下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赚钱。”
“想不到宁王殿下竟然是这样一个妙人!”
纾妍眼含笑意地夸赞,“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我就要送钱给我,原来是钱多得没地儿花,这爱好真雅致。”
书墨也跟着笑,谁知扭脸见自家公子正盯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错话了?
纾妍倒没在意便宜前夫的神情,入内后才发现这天香楼果然如书墨所言,一路行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园中所栽种的花草扶疏全都应了每一间雅舍的名字,且里头服侍的人与外头酒楼的茶博士大不相同,各个人精似的,殷勤周到,却又不过分谄媚,就是瞧见她时,眸光略为一滞,像是头一回见她。
有些疑惑的纾妍小声问:“手札上不是说咱们从前来过这儿,怎他们识得你,不识得我?”
裴珩面不改色,“这儿时常换人。”
纾妍信以为真。
大约行了半刻钟的功夫,领头的茶博士停在一处极其雅致的房舍前,刚推开门,有人恭敬地唤了一声“裴阁老”。
纾妍回头,只见一身形清癯,留有美须,年近五十的老者大步行来。
纾妍有些好奇,“这位是裴叔叔的朋友?”
书墨低声介绍,“是户部刘侍郎。”
这时已经行到跟前的刘侍郎神色颇为激动地向裴珩作了一揖,“您也来吃酒?”
裴珩神色淡然地微微颔首。
刘侍郎又将眸光投向纾妍,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想起她方才似乎喊了一声“裴叔叔”,迟疑,“这位是阁老的侄女?”
裴珩微微眯起眼睛。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弯着眼睫笑,“见过刘侍郎。”
竟是真的!
刘侍郎没想到裴阁老还有这样大的侄女,且生得如此美貌,居然都没听说过。
他一向嘴碎,问:“裴夫人没来?”
纾妍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婶婶原本是要来的,不过家中临时有事又回去了,让我在这儿陪着叔叔呢。”
刘侍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书墨等人低头憋笑。
眼神有些不大好的刘侍郎并未察觉到不妥,殷勤几句后,恭敬地行礼告退。
直到门关上,再也憋不住的纾妍趴在桌上笑得浑身直颤。
坐在她身旁的裴珩眯着眼。
书墨等人不敢再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一张绯红的面颊,一双被泪水沁润的乌瞳眼波流转,“裴叔叔,我肚子笑疼了,怎么办?”
裴珩板着脸把她拉坐在腿上,伸手替她揉着腹部。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书墨以为是侍者,一拉开门刘侍郎携全家老小站在外头。
原本要行礼的刘侍郎一眼就看见裴阁老的侄女此刻正坐在裴阁老的大腿上。
而裴阁老的大手还搁在侄女的小腹上。
这,这,这……
他见裴阁老冷飕飕的眸光朝他望来,脑子一抽,结结巴巴地向自己的夫人介绍,“这位是裴阁老的侄女。”
刘夫人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陪笑脸道:“我家官人吃醉酒,还请阁老与夫人莫怪。”
裴珩淡淡道了句“无妨”。
纾妍站起身来,柔柔一笑,“方才是我与刘侍郎顽笑呢,侍郎莫怪。”
刘侍郎敢怪,赶紧客气了几句,又让全家老小一一见礼后,匆忙告退。
待一家人行远些,刘夫人一巴掌拍在刘侍郎的后背,恨恨道:“说你老眼昏花你还偏不信,那位是裴阁老家里的小娇妻,前沈大将军之女!怪不得你干了一辈子都升不上去,如今连裴阁老也得罪了!”
她就说有谁带着自家侄女来此用饭!
“我哪里想到裴夫人生得这样小,还跟个孩子似的顽皮。”刘侍郎叫苦不迭,“夫人怎认识她?”
刘夫人道:“前年我在皇后的千秋宴上见过一回,很是温婉娴静,打扮得也很老气,跟现在大不相同,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说完又一脸稀奇,“前些日子听秦院首的夫人说她得了离魂症,我原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我还听秦院首的夫人说,裴阁老还要纳妾呢,不过我瞧着他俩感情好得很,怎么也不像要纳妾的模样……”
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浑然没有注意隔壁房舍有人临窗而坐,将她的话全部听了去。
*
纾妍几乎笑了一晚上,就连心心念念的蟹黄包也只吃了一两个。
直至上了马车,她还一边笑一边嚷嚷着肚子疼。
裴珩一边替她揉肚子,一边道:“下回不许在人前唤我叔叔。”
“那唤什么?”一脸天真的女子眨眨眼,“裴阁老?裴尚书,或是裴哥哥?”
她声音温柔缱绻,“哥哥”二字好似带了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裴珩想起某次两人行欢时,他稍稍弄得狠了些,小妻子受不住,哭着求他:“好哥哥,饶了我吧!”
也只有那一回。
之后不出半个月她就向他提出和离。
思及此,心情有些烦躁的裴珩道:“总之不许在人前唤叔叔,也不许向今晚这般胡闹。”
一向小性的女子立刻就不高兴,在一旁坐下,“是,裴阁老。”
裴珩伸手去抱她,她不肯让他抱,挪到角落里坐,显然恼了他。
裴珩突然觉得小妻子失忆前后也不是没有共通之处,至少在翻脸不认人这块像极了。
只不过她从前说话委婉,要顾着他的面子些,就连和离也全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
现在的小妻子骄纵任性,十足十的大小姐脾气,即便犯错,错处也全不在她,她谁都敢戏弄。
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裴珩都生不起气来。
他强行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揉着肚子,“还恼?私底下谁你怎么称呼都好,人前,总要避讳些。”
“我方才确实过了些,不该戏弄刘侍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从前在家时也听姨母提到过一些要和离的夫妻,老死不相往来都是最好的结局,像大人这样待前妻好的不多,我心里感激大人呢。将来和离后,我一定要与大人保持距离,免得大人待我太好,我又要忍不住唤大人叔叔……”
方才她闹脾气,裴珩都觉得无伤大雅,不知怎么的却被这句感激的话激出了火气。
从前她感激他的方式就是与他和离!
如今她感激他的方式就是与他保持距离!
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的纾妍摇头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
她的心跳得有些急,“大人这样瞧我做什么?”
裴珩伸手捏着她的下颌,粗粝的指腹按压着她的唇,“我在想,霓霓想要如何感激我?”
纾妍感受到腰间的灼热,倏地红了面颊,想要挣脱,可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稍稍使力,她被迫张开嘴。
他嗓音沙哑,“最近牙可还疼?”
纾妍本以为他要给自己磨牙,谁知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舌头送入她口中。
第38章 第38章再遇七哥哥(大修)
这是两人清醒时第二次接吻。
纾妍被便宜前夫吻得酥酥麻麻,心里软融融一片,不自觉地抚上他劲瘦的腰身。
得到回应的男人吻得更深,大手贴着她的腰身,滑进她柔软饱满的心口。
两人用饭时都吃了些酒。
那酒的名字极雅致,叫凝雪酿,酒里有淡淡的梅香。
纾妍只吃了一杯,裴珩则吃了五六杯。
对于酒量极佳的男人来说,连点酒意都算不上。
他这回清醒得很。
可他想/要她!
她在他怀里娇娇地唤着“裴叔叔”,叫得他等不及回去,扶着她跨坐在自己腰上,要她像上回那般将自己吃下去。
她只肯与他接吻,不肯就他,“裴叔叔又要与我叙旧情?”
裴珩手抚摸着她柔滑单薄的背部,克制着自己的喘息,“霓霓不想要?”
怀里的小娇娇身子微颤,声音缱绻,“还是不要了,万一有了小宝宝……”
裴珩:“那霓霓帮我生一个小宝宝。”
“我不要,”她毫无犹豫地拒绝,“我们都已经和离……”
裴珩听到“和离”二字,抚上她腰间的大手顿住,不动声色地问:“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娇怯怯喘息,“裴叔叔变了心,我将来只会跟一心一意喜欢我的男人生宝宝。”
裴珩根本就没有她说的那种情感,何来的变心。
她愿意与他共度一生,他往后余生自然会待她很好。
可她若是执意要去追寻一个愿意为她死的男人,那就由她去!
就像过去三年她背着他吃避子药,由她吃去!
裴珩的一颗心逐渐冷下来,把她褪到腰间的衣裳重新穿回去。
可她坐在他腰上扭来扭去不老实,扭得他疼得厉害。
裴珩一把摁住她的腰,明知她想要,还要替她找台阶,“热毒发作?”
其实自那夜过后纾妍的热毒再也没有发作过。
都怪他!
明知她一点儿定力也无,还非要勾引她!
纾妍感到很丢脸,从他怀里起身坐到一旁去。
裴珩看着衣摆处的一大片湿痕,喉结滚了又滚。
这个水做的娇娃娃,将来跟他和离之后,遇到哪个坏男人说上两句要为她死的甜言蜜语,指不定她转头就被人哄上榻!
就算和离也少不得要操她的心!
他心里的火气非但没有消,反而蹿得更高。
他想要教一教她这世间男子为了哄女子上榻,什么谎话都说得出来,一转头却见她把脸枕在膝上睡觉。
此刻一入夜,马车里只有一盏孤灯,橘黄色暖光落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一片阴翳。
她年纪还小,玩心又重,能有什么错。
是他害得她得了离魂症,这一世他都有责任照顾她。
也许,她从前之所以骗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是他这个当夫君的不好,娶她回家,却又没能好好照顾她。
裴珩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她迷蒙着双眼望着他,轻轻唤了一声“裴叔叔”,下巴枕在他肩上,“裴叔叔当初为何喜欢我?”
“霓霓呢?”裴珩反问:“霓霓觉得自己会因何喜欢我?”
“看不惯。”她阖上眼呢喃,“看不惯裴叔叔高高在上的样子,看不惯裴叔叔欺负我,想要裴叔叔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只可惜,我都忘了,没能看到……”
裴珩只当她说胡话。
他是她的夫君,虽不大入后院,但与她一直相敬如宾,何曾高高在上过。
反倒是她,满口谎言!
一想起这些,他心里又开始不舒服,“是随我回家,还是去寺庙?”
“去寺庙。”她撒娇,“我要等杏子熟。”
裴珩让车夫出城。
马车停在禅院门口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裴珩抱着怀中熟睡的小妻子入了禅房,把她小心放在床上后正要走,她突然醒来,乌瞳湿润地望着他。
裴珩摸摸她的头:“我有些忙,怕是要过几日才回来。”
她“嗯”了一声。
谁知他刚转身,她一把捉住他的衣摆,娇声娇气,“裴叔叔现在可是要归家看婶婶?”
这促狭的小女子!
裴珩勾起她的下巴,眸色暗了几许,“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将霓霓压在榻上生宝宝!”
她小声求饶,“好叔叔,我不敢了!”
他这才作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他这回真走了,纾妍继续睡。
翌日,她醒来后已经晌午,见天气不错,便去后山散步。
大约逛了两刻钟的功夫,纾妍走累了,见不远处有个亭子,便想歇歇,刚坐下,就听见有一道温柔的嗓音唤了一声“珏表哥”。
像是沈星移的声音。
纾妍朝着亭子后头的假山望去,果然瞧着沈星移站在那儿,白皙的脸透着绯红。
在她跟前,长身玉立着一身着红衣的美貌少年,他耳朵上的玉坠在阳光下格外翠绿。
他神情有些不耐,“我说了,不要给我做这种东西!”
纾妍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素白色书袋,绣了几片竹叶,坠了一粒石榴红珠子,
沈星移小声道:“这不是给珏表哥的。”
“不是给我给谁!”裴珏的面色更加难堪,“你才来帝都几期,还学会说谎!”
沈星移没作声,眼圈逐渐红了。
纾妍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故意往水里丢了一块石头。
两人皆听到动静,朝水榭望来。
纾妍像是才瞧见他二人,“你们几时过来的?”
沈星移一脸感激地望着她。
裴珏很不自在地唤了一声“大嫂嫂”,告辞离去。
待他走远些,纾妍行到沈星移跟前,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今日天好,咱们去前头走走?”
沈星移点点头。
纾妍行得极慢,边走边同她说昨夜在城内的见闻。
“听说八月十五还有灯会,到时一定很热闹。”
沈星移笑道:“我小时候倒是瞧过一回灯会,可漂亮了。”
纾妍弯着眼睫笑,“那咱们到时一块看灯会去。”
沈星移笑盈盈地“嗯”了一声。
两人逛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沈星移突然问:“珩表嫂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珏表哥?”
纾妍摇头,认真道:“你是我见过待人最好的姑娘,是他配不上你。
若是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沈星移未必信,可从她口中说出来,她便知晓对方是真心的。
至少,珩表嫂是府中唯一一个不把她当跛子看待,愿意陪她慢慢散步的人。
沈星移委屈哽咽,“我真不是绣给他的,他那个人最不喜欢竹叶,我就算绣也不会绣竹叶。”
纾妍一向心肠软,最怕人家哭,忙道:“我信你。”
沈星移心里好受多了,“我要回去吃药,就不陪珩表嫂了。”
纾妍应了一声“好”。
沈星移走后,轻云轻哼一声,“三公子太过分了!”
纾妍觉得也是,“跟他一比,老狐狸都顺眼多了。”
淡烟借机道:“其实姑爷同小姐现在挺好的,也未必要和离。”
纾妍不以为然,“老狐狸虽好,可也变了心。”
淡烟倒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毕竟姑爷比起从前,现在对小姐可谓十分上心。
可若是小姐知晓,她跟姑爷从来都不是两情相悦,怕是立刻要同姑爷和离归家。
纾妍走累了,“回去吧。”
主仆三人刚到禅院,就瞧见院门口站着一个婢女,像是云阳县主跟前的人。
那婢女这时也已经瞧见纾妍,上前行了一礼,道:“县主请大娘子过去一趟。”
自从法会结束后,纾妍几乎不曾与云阳县主打过照面。
淡烟与轻云心中忐忑不安。
往年小姐这个时候每日都在云阳县主跟前尽孝,哪里像如今这般自在。
可不让小姐去,又说不过去。
纾妍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云阳县主。
若是云阳县主敢欺负她,她走便是。
于是也没多想,便随着那婢女去了。
她到时,李素宁与赵氏以及孙氏正陪着云阳县主说话。
三个人见到她神色各异。
纾妍只当作瞧不见,上前向云阳县主见了一礼。
云阳县主上下打量她一眼。
自从沈氏得了离魂症,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肤色嫩得能掐出水来,仔细一瞧,脖颈左侧有几抹红痕。
前日长子派人过来说带她回城,她心里本来还有些不痛快。
沈氏从前哪回不是在寺庙陪着她念经打坐,抄录佛经,如今可倒好,别说抄经打坐,人影都见不着一个。
不过瞧着长子如今对她的热火劲儿,再加上怀远方丈的话,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思及此,她道:“你若是闲来无事,替我抄录两本佛经,也算替你父亲尽孝。”
李素宁闻言,心中不忿。
她原本以为沈氏回城去玩,一向极重规矩的表姑母必定会敲打沈氏,没曾想只是要让她抄录佛经!
表姑母对沈氏真是愈发好,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再这府中再无立足之地!
纾妍也没想到云阳县主叫她来只是为抄录佛经。
若是别的事儿她未必愿意,这种不用动脑子的事儿倒也还好,便点头答应下来。
云阳县主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去吧。”
纾妍拿了佛经行礼告退。
云阳县主这会儿也累了,道:“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午睡吧。”
一屋子人起身告退。
一出院门,李素宁就抹着眼泪对孙氏道:“如今表姑母对我的态度也一日不如一日,我该如何是好。”
孙氏叹了一口气,“云阳县主怕是想着九弟妹已经怀了身子,所以对九弟妹也格外不同些。”
李素宁喃喃,“她该不会真有了吧?”
孙氏笑,“我哪儿知道,不过有一回我无意中听说她好像有服用避子汤药,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素宁瞪大眼,“避子汤药?”
*
纾妍还未行到禅院,方才晴好的天就飘起雨丝来。
淡烟与轻云连忙护着自家小姐躲到廊庑下避雨。
秋季的雨一向来得急,不出片刻的功夫,雨丝汇成一片银白的线,雾气氤氲缭绕,山色涳濛一片。
纾妍望着眼前的雨幕,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细雨霏霏中,一头戴大帽,身量颀长的男子手持青色油纸伞出现在庙宇前。
绵密的雨水在伞下形成一道雨帘,纾妍瞧不大清楚他的模样,却能看见执檀色伞骨的手指洁白若玉,虎口处还有一圈淡淡的咬痕。
是便宜前夫。
“既没地方去,就随我回家吧。”他道。
老狐狸这话是对她说的吗?
可她怎会没地方去呢?
她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正愣神,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闯入眼帘里。
身量极高的男子手持青色油纸伞侧对着。
像极老狐狸的背影,但纾妍知晓不是。
怀远方丈站在他跟前,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男子突然转过脸来,不过一瞬的功夫,便扭过脸去。
纾妍心头一震,眼看着他撑伞离去,立刻追上去。
刚与小沙弥借了一把伞的淡烟扭头见小姐站在雨里,连忙上前把伞撑在她头顶,一边给她擦拭脸上的雨水,一边问:“小姐病才刚好没两日,怎能出来淋雨!”
她有些激动,“我方才好像看见七哥哥了!”
淡烟心里咯噔一下,“小姐定是看错了!”
七公子此次打了胜仗,是衣锦还乡,怎会悄无声息出现在寺庙里。
纾妍一时不敢肯定,“是我看错了?”
她与七哥哥实际上有三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什么模样,真认错人也不一定。
淡烟哄道:“小姐衣裳都湿了,若是着凉可就麻烦了。”
*
纾妍一回到禅院就连打了个几个喷嚏,小腹也凉津津。
淡烟与轻云赶紧服侍她换下湿衣裳,又拿了姜茶来。
一杯辛辣的姜茶入喉,纾妍的身子终于回暖些。
淡烟见她气色不好,道:“小姐不如再去床上躺会儿?”
“我睡不着,”她想起放才那抹身影,捂着心口,“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淡烟试探问道:“小姐可是想姑爷了?”
纾妍轻哼,“谁想他了!”
这就是想了。
想来这些日子姑爷日日哄着小姐,小姐心中待姑爷还是有些感情。
淡烟问:“那小姐怎么不舒服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想起对七哥哥始乱终弃,我心里就不舒服。”
“小姐怎会如此想!”淡烟安慰她,“是七公子当初没能回来见小姐,更何况小姐有小姐的难处!”
她至今想起那一段经历,鼻腔都有些泛酸。
求助无门,居无定所,任凭小姐如何跪求他们,他们都不肯帮小姐,甚至还有人贪图小姐的美色,想要哄小姐做外室。
小姐能怎么办呢!
彼时除了姑爷,没人能帮小姐。
无论小姐做出怎样的选择,七公子都没资格怪小姐!
“有什么难处不到半年就变心了呢?”
可纾妍将那些不堪的过去全忘了,只记得自己对不住旁人。
她虽自幼骄纵任性,自认为对待感情一心一意,哪能想到一觉醒来另嫁他人呢。
还有脑海里闪过的那个画面,老狐狸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她总觉得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心里愈发烦躁,于是便动手抄写佛经。
渐渐地,一颗心果然安定下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将白昼几乎下成黑夜。
文渊阁里,正在集会的裴珩望着窗外的雨,忽然想道:也不知寺庙的那只小猫在干什么?
“裴阁老?”有人小心唤了一声。
裴珩回过神来,神色淡然,“继续说。”
那人继续道:“关于关税与市税方面的改革……”
集会到次日晌午才结束,裴珩从宫里出来后,即刻命马车出城。
谁知马车刚到城门口,天子身边的内侍追了来,向他恭敬见了一礼,道:“陛下请阁老即刻入宫!”顿了顿,又道:“一刻钟前,秦院首诊断出皇后殿下已经怀有一个月身孕。”
裴珩摩挲着虎口处的咬痕,吩咐书墨:“去办件事。”
*
纾妍捂着小腹趴在桌上。
也不知下雨的缘故,她的小腹愈发地酸胀。
淡烟算了一下日子,“小姐怕是要来癸水。”
纾妍这才想起自打醒来后就来了一回,眉尖微蹙,“我记得我从前都很准时,怎现在一两个月才来一回?”
淡烟也不理解,“小姐婚后没多久就不大准时,吃了些药调理也没什么用。”
纾妍想起便宜前夫与自己做的那些事,脸颊烧了起来,“定是老狐狸克我的缘故!”
轻云忙道:“我去给小姐熬一碗红枣姜茶暖暖身子。”
纾妍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轻云借了寺内的小厨房熬了一锅红糖水,回来的路上却迎面撞上李素宁。
李素宁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轻云不想搭理她,但是碍于身份,不得不答,“红糖水。”
话音刚落,李素宁身边的婢女掀开盖子。
一股子冒着辛辣之气的氤氲热气弥漫开来。
李素宁往里瞧了一眼,果然是红糖姜水。
通常只有要来癸水前后才会拿这个暖身子。
她心里不免激动起来,看来沈氏并没有身孕!
并不知她心思的轻云怒道:“你干什么?”
李素宁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
婢女故意把锅盖丢了回去。
轻云差点没拿稳,瞪了她主仆二人一眼,端着糖水恨恨离去。
她回到禅院时,恰好淡烟自屋里出来,见她一脸怒容,诧异,“这是怎么了?”
轻云将遇见李素宁之事说了一遍,末了,一脸鄙夷,“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淡烟听了也很生气,不过她到底稳重些,“小姐身子不舒服,不必将这些小事说给她听。”
“我明白。”轻云又骂了李素宁几句,端着红糖水入了屋子。
这边,李素宁怀揣着激动的心,朝着孙氏所居的禅院疾步走去。
她到时,禅院内空无一人,只有孙氏一人正临窗作画。
孙氏见她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立刻收拾好桌上的画,“何事这样高兴?”
“她没有怀孕!”
太过激动的李素宁没有注意她的异常,难掩兴奋,“她身边的婢女刚才还熬了红糖姜水。”
孙氏勾起嘴角,“看来老天爷都帮表姑娘呢。”
李素宁道:“我这就去告诉表姑母听!”
孙氏斜她一眼,“她又不曾说过自己有孕,县主此时就算知晓,顶多有些失望罢了。”说完,话锋一转,听说,九弟妹格外喜欢吃寺庙的杏子,怀孕的人最嗜酸。”
李素宁心思一转,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只要表姑母以为她有孕,心中必定极欢喜,倘若知晓这孕是假的,以表姑母的脾气,就算不让表哥休了她,也会立刻为表哥纳妾!
她一脸喜色,“还是表嫂想得周到。”
“我可不敢居功,”孙氏笑,“表姑娘心思通透,看得长远。”
李素宁对她的话很是受用,“表嫂怎知她吃避子药?”
“不过是偶然听见她跟前的婢女议论罢了,也不确定真假,”孙氏垂下眼睫,“表姑娘可别说是我说的,我不过是借住在府上,免得被人说我从中挑拨。”
李素宁立刻点头,“表嫂放心,我绝不会乱说。”
她心里其实想的更长远些,若是哪日她与表哥成了婚,将此事告知表哥听,表哥必定会厌弃那个鸠占鹊巢的狐狸精!
看她还怎么得意!
思及此,她就有些坐不住,不过这样显得她实在沉不住气,把注意力放在孙氏身上,想起刚才进来时她好像正在作画,隐约像是人像,笑,“难不成表嫂在为五表哥作画?”
孙氏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李素宁心中有些惊讶。
孙氏也是官宦小姐,家中有兄长外放作知州,据说当年孙氏回乡探亲时遭遇山匪,被路过的五表哥与九表哥所救,之后过了一年多,她便嫁给已经丧偶多年的五表哥作续弦。
据听说,是因为五表哥给她送了一年多点心的缘故。
不过在李素宁眼中,五表哥长相俊朗,但是太过木讷无趣,而孙氏則长袖善舞,两个人怎么都不像一路人。
不过他们两个一直以来相敬如,在外人眼中也算恩爱夫妻,就是两人成婚四五年,至今也没了子嗣,不过孙氏为人贤惠大度,不仅把二表哥原配所出的长子视如己出,还把通房抬为妾室。
孙氏看了一眼窗外,提醒,“这个时辰,怕是县主该醒了。”
李素宁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开,闻言起身告辞,“那我先去服侍表姑母。”
待李素宁出了屋子,孙氏缓缓展开案上的画卷,露出一对湛然若神的漆黑眼眸。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李素宁的声音,“见过五表哥。”
孙氏立刻把画卷收入箱笼里,向外走去。
裴珙已经行入门口,见她出来,大步上前,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
纸包温热,气味香甜。
孙氏没拆,嘴角扯出一抹笑,“官人这会儿怎回来了?”
裴珙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今日休沐。”
孙氏递了一杯热茶,笑道:“我都给忘了,我去叫孩子们——”
“我是回来瞧你的,叫他们做什么……”他拆开纸包,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她,“尝尝这一家卖的好不好?”
他是个武人,常年混迹在军营里,握刀枪的大手布满老茧。
手背上也有两道泛白的疤痕,是当年为救她,被山匪所砍。
孙氏的眸光落在那两道疤痕上,怔愣片刻后,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笑道:“味道很好。”
“你喜欢就好,”他抿了一口茶,“九弟前些日子同我说,想要将我外放出京历练几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孙氏的笑容僵在嘴角。
*
李素宁回到禅房后,云阳县主午睡刚起。
她服侍云阳县主吃了茶水后,装作不经意道:“这寺内的杏子倒是结得极好,我去摘一些给表姑母吃?”
“那样酸的东西我可吃不来。”云阳县主光是听着口中都开始分泌口水。
“应该不那么酸吧,”李素宁故作惊讶,“我前几日瞧着九表嫂让婢女摘了好些,我问她,她还说甜的。”
云阳县主一听这话,果然第一时间就往怀孕上头想,“她真这么说?”
李素宁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云阳县主看了一眼院中的杏树。
树上硕果累累,青中泛红,光是看着就酸。
她吩咐陈嬷嬷,“你送些过去,瞧瞧她怎么说。”
陈嬷嬷立刻吩咐婢女架梯摘杏,洗干净后往纾妍院子里送。
她到时,纾妍刚吃完姜糖水,小腹终于舒服些,正打算再去睡会儿,见她来神情有些惊讶。
陈嬷嬷将杏子放到桌上,笑道:“听说娘子爱吃,县主特地命奴婢给娘子送来,已经洗干净了,娘子尝尝?”
纾妍瞧了一眼那杏,倒是比自己院子里大得多,讨喜得多。
她刚才吃了姜茶,口中满是姜味,于是拣了一颗红些的咬了一口。
又酸又甜,十分可口,若是加一些辣椒粉,恐怕更好吃。
一旁的陈嬷嬷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牙齿都要酸掉。
纾妍吃完一口,见她盯着自己,“还有事?”
陈嬷嬷见她的手捂着小腹,心中也隐隐有些激动,笑,“娘子爱吃,我明日再送些来。”
“还不错,”纾妍神情蔫蔫,“我有些困,想睡会儿。”
陈嬷嬷赶紧告退。
纾妍见她走远,问:“我怎么总感觉县主最近有些怪怪的。”
竟然还特地给她送杏子。
淡烟与轻云也觉得是。
纾妍扫了一眼那蝶个头饱满的杏子,咽了一口口水,吩咐,“去问问可有梅子粉跟辣椒粉,若是有就讨些来,待会儿我睡醒吃。”
*
“她真吃了?”云阳县主难掩喜色。
“奴婢亲眼看着娘子面不改色吃下去了,”陈嬷嬷咽了一口口水,“还觉得不错。吃完说累了,想睡会儿。”
“祖宗保佑,”云阳县主有些激动,“怀远方丈还真是得道高僧!”
陈嬷嬷迟疑,“不过这事儿还是要瞧过太医才能确定,万一空欢喜一场……”
云阳县主不以为然,“我当初怀第一胎时就是这个反应,嗜酸,嗜睡。”
陈嬷嬷笑,“说起来,当初姑爷吓坏了,还以为县主生病了。”
“他那个人,心眼子全在战场上,”云阳县主眉目舒展,“哪里晓得女人家的事。”
两主仆在屋子里追忆往昔,门外的李素宁眼神里闪过一抹得意。
只等沈氏来了癸水,到时表姑母心里落了空,必定会发作。
*
晌午饭过后,雨过天晴。
在房中闷了数日的纾妍让轻云把抄好的佛经送去给云阳县主,自己則与淡烟在寺中散步。
行至大雄宝殿前,纾妍偶遇怀远方丈。
寒暄过后,她想起初来那日怀远方丈说过的那句“所求很快如愿以偿”的话,问道:“请问大师,不知我从前所求何事?”
怀远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脸慈悲,“裴阁老曾与老纳说过娘子得了离魂症一事,也未必不能算所求皆如愿。”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纾妍只觉得自己慧根太浅,不能够体会。
这时,一小沙弥上前道:“方丈,傅施主说迟些再来同方丈谈供奉香火一事。”
傅施主?
纾妍心里咯噔一下,“敢问小师父口中的傅施主去了何处?”
小沙弥忙道:“傅施主朝着迦蓝殿的方向去了。”
纾妍一听,也立刻朝着迦蓝殿的方向走去。
淡烟与轻云见状,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赶紧追着自家小姐去了。
纾妍来到迦蓝殿时,偌大的迦蓝点,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沙弥守在树下转门给游客写祈福红绸的摊位前。
她问:“方才可有一位生得很漂亮的郎君在这儿?”
小沙弥道:“是有一位,好像入殿去了。”
纾妍闻言疾步向迦蓝殿走去,只可惜殿内空荡荡,哪儿有人。
想来不是七哥哥……
其实就算见着又如何,虽然并未她所愿,但成婚却是事实。
七哥哥心中指不定如何厌恶她。
厌恶她是个没有长性之人……
她心里正难过,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
“夫人是在寻我吗?”
纾妍下意识回头,只见殿门口长身鹤立着一身着黑衣,腰系蹀躞玉带的年轻郎君。
他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残酷的战争,周身冷得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仿佛就连佛寺这样的地方也未能净化他身上的杀戮之气。
那张曾经光洁无瑕的脸上多了一道半指长的淡白色疤痕,从额头延至眼角,只差一寸便伤在眼上。
真是七哥哥!
纾妍呆呆地望着漂亮得不象话的年轻郎君,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明明,他们三个月前还在见面,她竟差点都认不出。
不对,他们应该已经三年未见,比起三年前,他似乎更高了些,眉眼愈发精致,但人也更加阴郁。
她想,七哥哥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头,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她想要像从前一样安慰他,想起他刚才的称呼,哪里还有脸靠近,最终止步不前,哽咽,“傅承钰,你怎变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他的眼眶蓦然红了,嗓音沙哑,“我还以为妍儿又要装作不认识我。”
一旁的淡烟与轻云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七公子拆穿这一切,谁知却听七公子道:“我如今变得这样丑,妍儿不识得也正常。”
“哪里的话,”纾妍脱口而出,“七哥哥一点儿也不丑!”
傅承钰听得这句“七哥哥”,深深地凝望着她,“真的吗?”
她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你,怎在此?”
傅承钰道:“我听说妍儿病了,来看看妍儿,如今可大好了?”
“连你都听说了?”纾妍没想到自己当初辜负了他,他还这样关心自己,心里感动不已,“你不该我吗?”
“当初的事,妍儿有妍儿的难处,”他神色有些落寞,“我不怪妍儿不选我,是我不如他有本事!”
“不是这样的!”她解释,“我心里从未这样想过!”说完,又一脸羞愧地低下头。
不管怎么说,事实摆在面前,她的确选了别的男人成婚,那个男人也的确权势滔天。
他又问:“妍儿同他成婚后过得好吗?”
即将和离的纾妍撒谎,“挺好的。”
人是她选的,她怎好意思说老狐狸因她生不出孩子而和离。
“真的好吗?”他上前一步,“可我怎么听说他要纳妾?”
纾妍嘴巴张了张,眼圈蓦然红了。
七哥哥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她一时有些无地自容,“人是会变的。”
“那妍儿打算怎么办?”从前沉默寡言的男人如今有些咄咄逼人,“我记得妍儿说过,谁娶了你,这辈子只能有你一人。”
“我,我是要同他和离。”纾妍诗图给自己挽尊,“就是在和离时不小心磕到头才生了病,我,我很快就会同和离!”
他“嗯”了一声,“我信妍儿。时辰不早,我还有事,咱们后会有期。”言罢,向外走去。
这一别,怕是再见无期,纾妍追上前去,小心翼翼询问:“你,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若是他过得好,那她也就放心了。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过得好。
他停住脚步,半晌,悲戚地说了一句“不好”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淡烟心道“完了”,若说姑爷是一只老狐狸,那七公子就是一只小狐狸,两叔侄拿捏起心思单纯的小姐来,手到擒来。
尤其自家小姐心里还对七公子有愧。
果然,小姐听了这话,眼圈蓦然红了,在殿内呆站片刻后,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一回到禅房就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哭起来,任凭两人怎么劝说不是她的错,她都认定自己当初对七公子始乱终弃。
“你们没瞧见七哥哥眼睛上的疤痕吗?往左一寸指不定就瞎了!”
“七哥哥若是这些年过得好也就罢了,他如今过得这样不好,我竟一点儿也不知……”
“……”
淡烟很想说七公子都已经是宣武将军,哪里过得不好,那不过是七公子哄小姐心软的话,可这话一说出来小姐必定要追根究底。
眼下恐怕只有姑爷能够哄得了小姐,只是她哪儿敢给姑爷送信。
别说送信,更害怕姑爷来,否则以姑爷的城府,三两句话就能把小姐所有的秘密掏出来。
她实在不敢想姑爷要是知晓此事会如何。
她与轻云劝了许久也没能劝住,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淡烟赶紧去应门。
是书墨。
这两日他每天都会送些吃食过来。
淡烟心惊胆颤,“姑爷回来了?”
“公子还未忙完,”书墨举着手中的八宝食盒,笑:“公子命我给娘子送天香楼的蟹黄包。”
轻云松了一口气,赶紧接过来。
两人寒暄两句,书墨听到屋里隐约有哭声,迟疑,“娘子哭了?”
难不成县主趁公子不在,又给娘子零碎受?
淡烟总不能说自家小姐是为旧情人哭成这样,撒谎,“小姐有些想姑爷了。”
书墨信以为真,“公子其实也很想念娘子,上回都到城门口,谁知宫里临时有事又将公子叫了回去。”顿了顿,又道:“待会儿我一定会将此事说给公子听!”
淡烟胡乱应了声“好”,待他走后,赶紧提着食盒回屋,端着那碟还冒着热气的蟹黄包行到床边,哄道:“小姐,姑爷特地让书墨给小姐送蟹黄包,还热乎着呢。”
“谁要吃他的蟹黄包!”被窝里的女子哽咽,“要不是他当初勾引我,我又怎会移情别恋!今日又怎会在七哥哥跟前丢人现眼!”
淡烟/轻云:……
*
这边,书墨急急忙忙赶回城内。
刚到宫门口,他就瞧见自家公子踏着暮色出来,即刻迎上前去,小声道:“娘子想公子想得都哭了!”
裴珩闻言,斜他一眼。
书墨见自家公子不信,立刻将今日去寺庙送蟹黄包时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问:“公子现在可要去瞧瞧娘子?”
裴珩吩咐道:“归家。”
书墨:“……是。”
裴珩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晚饭时辰都已经过了。
一脸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
书墨连忙将沏好的茶奉上前,“现在让人摆饭?”
裴珩抿了一口茶,“上回那副头面呢?”
书墨赶紧去库房把头面拿过来。
裴珩打开匣子,从中挑出一枚戒指。
他其实根本不相信那样骄纵的女子会想他想到哭。
恐怕同他和离后,旁的男人说几句为她要生要死的话,她立刻就把心掏给人家,连他这个前夫她都嫌碍眼。
可,万一是真的呢?
第39章 第39章他被小妻子赶出房门(大……
是夜。
月冷霜欺,花影重重。
淡烟与轻云站在廊庑下望月叹气。
轻云:“实在不行就派人送信给姑爷,若不然小姐饿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淡烟:“那姑爷来了要如何解释小姐哭成这般?上回小姐不过同宁王殿下说了几句话,姑爷的面色都变了。眼下莫要说请姑爷,最好姑爷这几日都别回来!”
谁知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么晚除了姑爷怕是没旁人!
完了完了,怕什么来什么!
轻云的心都提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淡烟哪里知晓怎么办,“你先去应门!我再去哄哄小姐!”
轻云赶紧去应门。
门一拉开,果然是姑爷归来。
姑爷:“她睡下了?”
轻云结结巴巴,“还没有。”
话音刚落,姑爷已经大步入了院子,向禅房内行去。
轻云抬脚要跟上去,被书墨一把拉住。
书墨一脸笑意地邀功,“我说了会把公子请来,怎么,我说话算话吧!”
轻云没好气,“怎从前不见你劝一劝姑爷多来瞧瞧我们家小姐!”
书墨:“……”
好端端发什么脾气!
不过他饿坏了,没有跟她计较,“眼下可还有东西吃,公子为赶回来看娘子,我晚饭都还没用呢。”
*
行到廊庑下的裴珩已经推开房门。
禅房很小,里头的情景一览无遗。
只见简陋的床榻上坐着一个雪堆出来的美人。
那对素日里总是含笑的杏眼微微泛红,眼下的那颗泪痣娇艳欲滴。
她哭过。
难道真是因为他几日未归的缘故?
纾妍这时也瞧见裴珩。
衣冠胜雪的男人长身鹤立在门口,如花,似月,若霜。
哼,他就是仗着自己生得好,所以才哄得她上当受骗!
过去三年她不记得自己如何变心也就算了,可这三四个月她清醒着呢。
若说前面中热毒她身不由己,但那天夜里她只是醉酒,也鬼使神差答应与他叙旧情。
还有前几日从天香楼出来后,她差点又在马车里与他叙旧情……
纾妍越想越觉得羞耻,见他入内,立刻将自己埋进寝被中,哽咽,“你走,你赶紧走!”
一旁的淡烟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赶紧解释,“小姐心情不好才会如此,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纾妍:“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就是讨厌他!”
淡烟:“……”
裴珩冷冷吩咐,“你先下去。”
淡烟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行礼告退。
裴珩扫了一眼桌上未动过的饭菜,行到床边坐下,“好端端闹什么脾气?”
她不作声。
他只好哄道:“有什么话先出来,别把自己闷坏了。”
纾妍:“我不出!总之这一切都是大人不好!”
裴珩:“霓霓倒是说说看,我又哪里不好?”
屋外。
淡烟与轻云两个人不断地在院中徘徊,时不时地朝屋内望去。
蹲在廊庑下吃面的书墨眼睛都晕了,不理解,“公子不是回来了,怎娘子还闹脾气?”
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心想就是姑爷回来才更糟糕,万一姑爷从小姐口中套出话来那可就糟了!
书墨:“就算娘子不高兴,公子也准能哄好!”
谁知话音刚落,屋里突然传来娘子的声音。
“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这个大骗子!你快些出去!”
不出片刻,房门从里面拉开,公子板着脸从屋里出来。
这,公子被娘子赶出来了?
书墨拿碗遮住自己的脸,透过碗底偷偷地看向淡烟与轻云。
两个人忙不迭道:“奴婢去烧热水给姑爷沐浴!”说完倏地出了院子。
书墨又见自家公子冷眼盯着自己,赶紧背过身去,悄悄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默不作声地咀嚼着。
冷不丁地,公子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去查一查最近可是有人给她气受了!”
“现在?”
“现在。”
书墨赶紧抱着碗出了院子。
心里憋了一肚子气的裴珩叉腰在廊庑下踱步。
她真是越来越骄纵难哄!
他特地赶回来瞧她,她竟然敢赶他出房门,简直岂有此理!
裴珩踱了一刻钟的功夫,逐渐冷静下来,看向天上的一轮圆月。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洁。
他不知真的想起她向他提出和离那日,也是这样的夜晚。
那段时日,恰逢河北道水灾,他接连好几日都曾归家,更别提去后院。
那一日他终于忙完,便去后院看她。
到家时,已经月上柳梢头。
她正坐在月中赏月,见他归来,如同往常一样迎上前去嘘寒问暖。
裴珩未及弱冠便做了裴氏一族的家主,又在朝中担任要职。这么多年来,族中提拔挑选合适的子弟要管,朝中诸多事务要理,家中幼弟也要他事事操心。
他已经习惯做所有人的靠山,就连偏心幼弟的母亲也从不曾让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唯独在自己的小妻子面前,他总能得到一丝喘息。
无论是每个月为数不多,但是每一回都令他彻底放松的房事,还是他事后她只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哪怕一句话不说,他都感到身心愉悦。
可那一回他刚坐下,连杯茶还没吃完,就听她温声细语地说:“官人,我们和离吧。”
裴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再次重复一遍,他才确定她的确向他提出和离。
在此之前,他们连脸都未红过一回。
裴珩起初以为是因为纳妾一事。
那日母亲哭哭啼啼,他听得心烦不已,便随口应了声“好”。
若真是纳妾,他可向母亲解释此事。
他对子嗣一向淡薄,并不是非要不可,或者他可搬来后院与她同住。
可她却说不是。
裴珩委实不能理解,“那为何非要和离?”
她神色温婉,声音亦如平日那般缱绻温柔,“我倦了,想换种活法。”
因为她厌倦他,所以要和离。
这样的话听在他耳朵里,着实刺耳难当。
他头一回因为一个女子而动气,“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如你所愿。”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等他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满脸鲜血滴躺在一堆狼藉中。
裴珩想起她失忆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里一阵阵发紧,喉结微微滚动。
如果那一日,他没有转头就走,而是留下来,像这段日子一样多哄一哄她……
他又大步折返回禅房。
禅房里。
纾妍正捧着杯子吃茶。
她哭了半日,晌午与晚饭都没用,又饿又头疼。
可茶水吃进去根本不挡饱,反而越来越饿。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她以为是淡烟,谁知扭头瞧见便宜前夫站在门口。
她这回来不及把自己藏起来,身高腿长的男人一步跨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坐在腿上。
她瞪着他。
他却跟哄孩子似的,摸摸她的头,“饿不饿?”
纾妍:“不饿。”
肚子:“咕噜咕噜……”
她轻哼一声。
裴珩吩咐早已经回来的淡烟与轻云去弄些晚饭来。
两人听到小姐肯用饭,终于松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姑爷有法子!
她二人赶紧去厨房里将热好的饭菜端入屋里。
晌午的那碟蟹黄包一个未动,虽味道不如刚出锅时好吃,但也比斋菜好吃。
裴珩知晓小妻子不爱吃斋菜,把包子放到她面前,“下回就算闹脾气,也不能饿肚子。”
纾妍:“我饿我自己,关大人什么事!”
裴珩夹了一个包子堵住那张嘴。
两人用罢饭,又各自去沐浴。
沐浴时,淡烟劝:“小姐就算生气,也不要跟姑爷提及七公子,毕竟过去那么久,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是啊,都过去三年了。
她就这样不见了三年的时间。
还被老狐狸给骗了!
纾妍心里酸酸的。
若是她一醒来,他就痛快地把签好的《和离书》给她,她能跟他发展到这种地步吗?
纾妍回到房间时,裴珩已经躺在床上,正在翻看着那本她随身携带的手札。
明明他早已经看过,可如今上头记载的一切也成了她上当受骗的耻辱。
她想要拿回来,他却伸手将她抱到床里。
刚刚沐浴过的女子身段柔软馨香,莹润雪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揉一揉。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还我!”
裴珩把手札递给她。
纾妍藏到枕头里,背对着他躺进被窝里。
老狐狸体温高,暖过的被窝格外暖和舒适。
“为何哭成这样?”
他抚摸着她的背,“可是因为我这几日不在,有人欺负霓霓?”
差不多气消的纾妍闷闷道:“我只是想家。”
这话不算撒谎,她确实想家,尤其今日见了傅承钰,更加地想家。
她从前在家时,家里人管得稍微宽了些,她就觉得没有自由,总想着往外跑。如今不能回家,她心里又实在想得厉害。
“我从未离家那么久,我爹爹他们也一定很想我……”
话匣子一打开,似乎就很难收住。
纾妍心里其实还有些怪他害自己丢人,却又忍不住想要同他说从前在家时的事情。
草原上策马,球场与人比赛,偷藏父亲的酒,借着哥哥的名义在外头胡作非为,与姨母赴那些枯燥的宴会。
裴珩静静地听着,想象着她从前在闺阁中的模样。
调皮,骄纵,却又那样地鲜活热烈。
像夏季绽放的芍药,像冬日里的暖阳。
唯独不像过去三年的她……
她哽咽:“裴叔叔,我想明日就回家去。”
裴珩:“再等等。届时我一定将你交到岳丈大人手中,让你同你的父兄姨母团聚。”
纾妍:“可我已经不想再等。我知晓裴叔叔不放心我,不如这样,大人借一些人给我,让他们护送我归家也是一样的。”
“不行,我不放心,”他想也不想拒绝,“霓霓再给我一个半月的时间,届时我一定将霓霓亲手送到岳父大人手中。”
一个半月,似乎也很快过去……
纾妍犹豫了许久,转过脸来,伸出细白的尾指,“裴叔叔不许哄我!”
这一回,裴珩伸出尾指勾住了她的手指。
她与他摁了手指还不够,下床拿了胭脂来,捉着他的大拇指在胭脂盒里摁了一下,把手札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示意他签字画押。
裴珩一时未动。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的女子娇声娇气,“裴叔叔定是哄我,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
裴珩在空白处摁下一抹鲜红的印记。
她这才放下心来,把东西放回去后,刚要从他身上爬进床里,他却把她抱在胸前,大手握住她的后颈,嗓音低哑,“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叫我画押!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纾妍:“我又没逼着裴叔叔画……”
她确实没有,但他不画,她就闹着要走。
生平头一回被威胁的裴珩觉得不讨回点东西,有些对不住自己。
纾妍已经感受到抵在小腹的灼热,隔着薄薄的一层丝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巨大轮廓。
她想要起身,他却扣着她的腰不放。
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
她羞恼不已,伸手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想要咬他,他已经堵住她的唇。
他用力地吸吮着她的唇瓣,像是要将她吃进去。
她嘴唇有些发麻,不自觉地张开嘴,他立刻趁虚而入,柔软湿热的舌探入她口中,色情而又极尽挑逗地**着她的口腔与舌头。
涎液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桌上的灯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窗户上。
接吻的暧昧声响在静谧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院子里的淡烟与轻云面红耳赤。
轻云:“这是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淡烟:“应该是。”
反正她现在瞧出来了,姑爷是舍不得小姐的,否则也不会被小姐赶出房后又巴巴进去哄。
——
屋子里的气温似乎不断攀升。
纾妍不自觉地扭着腰身,柔软的心口抵着便宜前夫结实滚烫的胸膛。
直到他的手探进她的亵裤,指骨抚向早已透湿的地方,她醒过神来,一把捉住那只大手。
她不能又被他迷惑……
裴珩松开她的唇,却并未抽回手。
他轻轻揉弄着:“除了想家,可还有别的缘由?”
就算想家,她也不会说出讨厌他的话来,就像为了别的男人而埋怨他。
她不作声,跟只小猫似的趴在他颈窝娇娇/喘/息,喘得他魂儿都要丢了。
裴珩猛地与她掉转位置,将她欺在身下。
她像是受到惊讶,一滴泪珠顺着洇红的眼角滑落。
裴珩惊觉,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对她的欲望越难抑制。
比如他一想到她也许是为了旁的男人嫌他,他就恨不得狠狠地惩罚这个水做的娇娃娃。
“裴叔叔……”
她声音柔媚入骨,让人想要揉碎她。
他嗓音沙哑嗓音“嗯”了一声。
她偏过脸,湿润的眼睫颤如蝶翼,“我好困……”
裴珩忍了又忍,将位置掉转回来,让她趴在心口。
她不肯,“我这样会睡不着。”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睡不着?”
纾妍小声嘟哝,“裴叔叔岂不是明知故问……”
他顶着她的小腹,她睡得着才怪。
话音刚落,他呼吸顿住,吞咽的声音更大。
纾妍悄悄抬起眼睫,撞进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瞳里。
像是要吃了他。
她立刻闭上眼睛。
原本只是装睡,可这样趴在他胸前,竟也格外地安心。
很快传来她绵长的呼吸声。
这个贯会撩拨,却一点儿不负责的小东西!
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裴珩就不忍心扰醒她。
他在她额角淡淡的疤痕上印下一吻,搂着她沉沉睡去。
*
翌日。
纾妍醒来时,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若不是老狐狸的大帽还在,她还以为昨夜不过一场春梦。
这时,淡烟端着热水入内。
她上前一边服侍纾妍盥洗,一边道:“姑爷怕吵小姐睡觉,去了别处晨练。”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正是晨练归来的裴珩。
八月的天气,霜重风冷,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却被汗水湿透,服帖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的轮廓。
淡烟见状重新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屋里后退了出去。
裴珩当着小妻子的面脱去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拿手巾擦拭身体上的汗渍。
屋子里窄**仄,全是他身上的气息。
纾妍的父兄都是武将,她又自幼爱往军营里跑,对男人的汗臭味再熟悉不过,可不知为何,她竟一点儿也不觉得他身上的汗味难闻。
她偷偷地瞟他一眼。
宽肩窄腰,结实劲瘦,汗珠顺着光洁的脊背,没入亵裤……
他突然转过身来。
纾妍立刻收回视线,面颊烧得滚烫。
一刻钟后,穿戴整齐后的裴珩吃了两杯茶后,又倒了一杯茶,行到床边坐下,把茶水递给她。
纾妍不肯接。
他送到她嘴边。
她嗓子干得很,也没坚持,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侍。
喂完她吃水,他伸手抚摸着她红肿的眼角,“还疼不疼?”
纾妍:“有一点。”
“既知疼,下回就莫要哭。”
裴珩握住她的右手手指。
“我偏要哭。”
她想要抽回手,一个冰凉的物件套在她中指上。
是一枚金丝镶东珠宝石蛛网戒指。
黄金映着雪肤,那颗圆润的东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流光溢彩,映得她本就修长雪白的手愈发夺目。
最妙的是这戒指有趣别致,不同于其他宝石或是黄金制成的戒指。
纾妍自幼见惯好东西,一看工艺便知这是皇宫里流传的老物件,怕是有钱也难买。
他温声问:“这是要给你的生辰礼物,原本想要等你回家再拿给你玩,昨日朝会后突然想起,所以就归家取了来。可喜欢?”
纾妍垂睫不语。
她的生辰早就过了。
其实,按照她的记忆,她今年本该是及笈的年纪,以家里人对她的宠爱,她将会有一场盛大的及笈礼,正因如此,她那日才不愿意庆贺。
想起这些,她心里又有些难过。
她丢了的那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大人可曾见过我的及笈礼?”
在她眼里,他们两情相悦,她又不到十六就嫁给他,按照时间上来算,他们怕是已经订婚,那么身为未婚夫,他应该会去观礼。
裴珩一时沉默。
她及笈时,沈家已被抄家,根本没有什么及笈礼。
他的父亲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保住她。
裴珩收到信赶去接她时,她站在沈家被查封的旧宅前。
瓢泼大雨中,全身湿透的少女仰起脸望着他:“大人,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那是他们认识的伊始。
也是她骗他的伊始……
“大人?”
他回过神来,“见过,是我见过最盛大的及笈礼。”
她信以为真,眼里浮现出羞涩的笑意,“我就知道!”
裴珩见她终于高兴起来,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指,“其实帝都也很好,霓霓若是愿意,过些日子我带霓霓去打猎。”
纾妍既未说好,也没说不好。
反正她只在帝都待一个半月,若是他有空带她去玩,自然是好,
若是他没空,那便罢。
裴珩又与她说起帝都秋冬季值得赏玩之处,她小声嘀咕,“我又待不到那时候。”
裴珩不置可否,教她,“以后谁若是敢让霓霓不高兴,霓霓随意处置便是,莫要为了旁人让自己不痛快。”
纾妍:“若是裴阁老欺负我,我也能处置?”
愈发小性!
裴珩的眸光落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处,燥热难耐,吃了一口茶,“那要看霓霓想要如何处置?”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从前在家不高兴时,阿白总能哄我好高兴。不如裴阁老今日也做我的阿白,哄我高兴一回,如何?”
裴珩心下一沉,“阿白是谁?”
她眨眨眼,“阿白是一条狗,长得可漂亮了,夜里总爱钻进我被窝里,还喜欢舔我的脚,我让它坐就坐,跪就跪,可会哄我高兴了。”
裴珩:“你怎么不上天!”
“是裴叔叔让我说!”她一脸无辜。
裴珩:“我要去向母亲请安,待会儿回来陪你用早饭。”
她轻哼一声,“不用大人陪,我自己会吃。”
没良心的东西!
裴珩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她捂着脸控诉,“裴叔叔捏我做什么?”
“罚你!”
裴珩轻捻着指腹残留的温热触感,起身出了屋子。
他刚出院门,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书墨迎上前来。
裴珩并未停下脚步。
书墨赶紧抬腿跟上去就见自家公子似乎心情极好,心里十分奇怪。
难不成昨夜两人又和好如初了?
裴珩:“待会儿回城买条狗,把她身边的人带上。”
书墨应了声“是”,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与自家公子听,包括云阳县主让纾妍抄写经书,李素宁放任自己的婢女故意打翻她的红枣茶,以及云阳县主送杏子一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末了,觑着自家公子逐渐凝重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听说,娘子昨日打听过一位姓傅的施主,之后去了伽蓝殿,在里头待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后哭着出来了。”
裴珩的脚步顿住。
*
淡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小姐的手指,“这枚戒指好漂亮,姑爷送的?”
“老狐狸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纾妍把手伸到她面前,“老狐狸还说我的及笈礼是他见过最盛大的及笈礼。”
淡烟听了这话,眼眶一热,差点没打当场落下泪来。
小姐及笈那日的情景,她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纾妍见她神色有异,“怎么了?难道老狐狸骗我?”
“当然没有!”淡烟挤出一抹笑,“小姐的及笈礼自然是最好的!”
一脸天真的女子弯着眼睫笑,“老狐狸还说再过一个半月就送我归家呢。”
淡烟神色一僵,“是吗?”
昨夜不是和好了吗?
怎姑爷会答应送小姐归家?
纾妍:“老狐狸还画押了。”
淡烟还想要问得再详细些,外头再次传来敲门声。
淡烟赶紧去应门。
是一个极为脸生的小沙弥。
他把一封信递给淡烟,说是有位姓傅的施主让人送来。
淡烟一听便知是七公子,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她捏着似千斤重的书信回了屋子,将信递给还在把玩戒指的纾妍。
纾妍:“是什么?”
淡烟:“是七公子差人送来的信!”
纾妍赶紧接过来。
拆开一看,里头装着一枚花笺,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在后山桃林等妍儿,不见不散。
昨日纾妍本来以为傅承钰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她,没想到居然邀她见面。
可老狐狸还在寺内……
不过,她即将回青州,这也许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淡烟劝:“都过去那么久了,小姐不如就算了!,万一姑爷撞见就麻烦了!”
七公子居然连姑爷纳妾一事都知晓,可见已经将小姐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若是七公子要报复小姐……
她不说这话还好,纾妍立刻想到昨日傅承钰在她跟前提及老狐狸纳妾一事,轻哼一声,“当初他要纳妾,可没怕我瞧见!”
再说,他们本就已经和离,她又不是背着他偷人!
她吩咐,“打些冷水替我敷一敷眼睛。”
*
云阳县主望着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长子,蹙眉,“九郎这是怎么了?”
裴珩回过神来,“昨夜没睡好罢了。”
“我还以为九郎是高兴。”云阳县主眉目舒展,“毕竟九郎这是头一回做父亲。”
裴珩神色一滞,“何意?”
云阳县主将沈氏癸水未至,喜嗜酸一事说与他听。
裴珩最后与自己的小妻子最近一次真正同房是在半个月前,再往前那都是三个月以前之事,且不说秦院首正在给她挑理身子,即便有孕也不可能那么快有反应。
裴珩:“只是脾胃不好罢了。”
云阳县主以为他还不知,也就没再问。
这时,一旁的李素宁捧着一盅汤上前,含羞带怯,“表哥这几日操劳,这是刚炖好的参汤,表哥尝一尝。”
裴珩却并未接,语气冰冷,“我有话同母亲说,你先退下。”
李素宁眼圈一红,看向云阳县主。
云阳县主:“你先下去吧。”
她喃喃地应了声“是”,把汤放在桌上,行礼告退。
云阳县主蹙眉,“你怎这样不待见素宁,再怎样她也是你表妹。”
裴珩:“她留在家中多有不便,母亲将她打发了吧。”
居住在府上的亲戚也不知李素宁一个,从前他从不过问这些内宅之事,如今竟毫不讲情面地要赶李素宁出府。
就算他无意将李素宁收入房中,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云阳县主诧异不已,还未说话,他已经起身告辞。
待他出了院子,李素宁才敢出来,红着眼睛望着她。
云阳县主不耐烦人家家哭哭啼啼,“你这些日子可是见你表嫂了?”
若不是李素宁得罪了他妻子,她实在想不通他怎会要赶李素宁走。
李素宁:“我亲近表嫂还来不及,哪里敢得罪表嫂。”
云阳县主蹙眉不语。
长子如此不喜李素宁,再加上沈氏兴许已经有身孕,这个节骨眼纳妾也不妥当。
不过李苏宁到底服侍她那么久,待她也十分有孝心。
等归家后,她出面替她寻一个好人家,届时再给她添一些嫁妆,将她风光嫁出去。
思及此,她神色缓和些,“这些日子你好好待在院内,莫要再往你表哥跟前凑。”
李素宁听了这话,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垂下眼睫掩下眼底的恨意,口中却十分乖巧地应了声“是”。
*
裴珩一回到屋里,就瞧见自己的妻子正在桌前画眉。
今日天气极好,明媚的阳光在她雪白的面颊上镀上金色的光,神情娴静而温柔。
这些日子来,她在寺庙里一向素面朝天,穿得也极为素雅,更别提描眉涂脂。
裴珩想起上一回见她梳妆,都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依稀记得那一日他得有些早,醒来时她正坐在妆奁台前描眉。
她的眉生得极好,形如远山,不画而黛。
许是察觉他醒来,她回过头来,问:“官人,我这样好不好?”
裴珩当时有个极重要的议会,因起得太迟,只说了一个“好”字,就匆匆离去。
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她梳妆。
裴珩行到她跟前:“打扮成这样去见谁?”
纾妍没想到他回来,心里莫名有些慌张,放下眉笔,打开胭脂盒,“哪有见谁,我只是随便画画。”
裴珩在她身旁坐下,“我来帮霓霓。”
不等她拒绝,他已经用指腹沾了一些,左手勾着她的下巴,右手动作极轻柔地涂抹在她的唇上。
他神情专注,就像是在处理国家大事。
纾妍一直觉得,一个男人认真专注时最吸引人,尤其这个男人不仅生了一副好相貌,还位高权重会哄人。
就因为这,她当初就移情别恋?
她真是这么肤浅而贪慕虚荣的女子?
纾妍的眸光顺着他的眼睛下滑,最后定格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脑海里不知怎的浮现出他浑身汗涔涔……
就像是沾染了情欲,堕入情网不能自拔的谪仙。
所以她因此而迷恋他?
可她婚前也不可能同他做那种事……
还有上一回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
眉目若雪的男人手持油纸伞站在大雨中,朝她递出一只手。
雨水虽模糊了他的面容,那只手却极为清晰,就连虎口处的齿痕清晰可见,雨水一滴一滴地砸落在他手上,大拇指的玉扳指被洗刷地愈发晶莹剔透。
“既无处可去,随我回家吧。”
她会没地方去?
“裴叔叔婚前帮过我?”她好奇。
他的手顿了一下,“何出此言?”
纾妍将雨中的场景说给他听,“是因为我同爹爹吵架,离家出走了?”
后来趁虚而入,哄得她变了心?
裴珩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纾妍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裴珩:“霓霓最近在寺中可见过什么人?”
纾妍自认为坦荡,“碰见过一个朋友。”
裴珩:“既是朋友,不如请来坐一坐,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若换作刚醒来时,纾妍必定愿意介绍傅承钰给他认识,也好叫他瞧一瞧她喜欢的男子是什么样。
可他们之间已经不清白。
人一旦不清白起来,就难免有些见不得人。
她撒谎,“他已经走了。”
他突然停下来,修长的指骨拢着她粉白的面颊,“是吗?”
纾妍“嗯”了一声,瞥了一眼镜子,发现老狐狸画得居然还不错。
她正要夸一夸他,他突然低下头**着她嫣红饱满的唇瓣。
他怎老是亲她!
纾妍被他舔得心都痒了,伸手去推他,却被他反手缚住手腕背到身后去。
她挣脱不得,只能任由他亲。
好在这个吻持续了不到半刻钟,他便松开她。
纾妍拿镜子一照,她左边嘴唇的胭脂吃的干干净净,右边却完好无损。
“大人这是做什么?”
眼睛湿润的女子抱怨。
裴珩:“不过是想尝尝霓霓唇上的胭脂是什么味儿。”
纾妍:“胭脂又不是糖!”
裴珩:“好甜。”
纾妍的脸倏地红了。
不要脸!
她拿指腹沾了一些胭脂,重重抹在他唇上。
他倒未恼,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胭脂。
纾妍觑了他好几眼。
他唇色本就嫣红,摸了胭脂后娇艳欲滴,让人想要狠狠咬一口。
他停下来:“霓霓也想尝一尝?”
“谁要尝了!”
她轻“呸”一声,“以为谁都裴叔叔似的……”
裴珩没说话,伸手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
纾妍:“做什么?”
裴珩:“我在想这儿有没有小宝宝?”
纾妍的脸倏地红了,说话都开始结巴:“怎,怎会有小宝宝?”
那天夜里,他不是说不会有吗?
裴珩:“若真有了,霓霓会喜欢他吗?”
纾妍被他吓坏了。
她自己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呢,怎能在肚子里揣个孩子。
裴珩收回手,“怕什么,不会有。”
纾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盯着他瞧。
老狐狸不仅生得漂亮,人还聪明,想来生出来的孩子也很漂亮聪明……
两人用罢早饭后,纾妍见时辰不早,催促:“大人还不走?”
正在吃茶的裴珩睨她一眼,“赶我?”
被人拆穿的女子脸微微有些红,“我只是担心大人太忙。”
裴珩收回视线,继续吃茶。
纾妍时不时地看向沙漏,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在她期待的眼神中站起身来。
纾妍十分殷勤地把大帽递给他。
他没接,低下头示意她给自己戴上。
若换作从前,纾妍肯定不想帮他戴。
他个子生得高,她嫌累。
但她着急赴约,只好勉为其难。
帮他系下颌带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那对利眸仿佛要将人心底藏着的秘密给勾出来,莫名心虚的纾妍系了好几次才替他系好,还特地给他理了理衣领,贤惠极了。
裴珩盯着她瞧了片刻,突然一把勾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认识我的时间尚浅,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最讨厌旁人惦记我的东西,依我看,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以后还是莫要接触得好,免得惹我不高兴。”
她心尖一颤,正要问他什么意思,他已经松开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待院门关上,姝妍重新画好妆后,算着便宜前夫出了寺庙,这才在淡烟担忧的眼神里去赴约。
可一拉开院门,便宜前夫赫然出现在门口的马车旁。
纾妍:“!!!”
他这是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裴珩的眸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这是要去哪儿?”
纾妍:“我,我出去走走。”
裴珩:“时间怕是来不及,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纾妍惊诧:“怎这样突然?”
裴珩反问:“舍不得此处?”
纾妍咬了咬唇,“不如裴叔叔一个半月后再来接我,我不想回去了。”
“不行,”裴珩想也不想回绝,“过两日中秋节,我怎能留霓霓一人在此。”
“一个人有什么不行,”她闹起脾气来,“我这儿挺好的。”
“可我不放心,”裴珩行到她跟前,“霓霓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外人若是哄了霓霓也未可知。再者,和离是两个人的事,霓霓不在场,此事便办不了。”
纾妍迟疑,“那明日回去不行吗?”
“就今日,”他不肯松口,“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两刻钟后回来接你。”
不近人情的老狐狸!
纾妍气呼呼地回了禅房,又怕傅承钰等不到她会着急,提笔写了一张纸条,让淡烟悄悄拿去给傅承钰。
可淡烟刚出禅院没多久,就被书墨堵住去路。
他笑:“淡烟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淡烟攥紧了拳头。
*
湖心小筑。
书墨:“果然如公子所料,七公子几日前确实来过寺庙。”说完,又将那张截获来的纸条呈上前。
擅离职守可是大罪,也不知七公子是怎么想的!
裴珩看了一眼,将纸条揉捏作一团,冷冷吩咐,“叫十九封锁消息,在大军未返都前,不要让第二个人知晓他擅离军中!”
书墨应了声“是”,小心翼翼询问:“那京巴还买吗?”
话音刚落,裴珩冷睨他一眼。
书墨:“……”
买还是不买?
*
禅院。
纾妍没想到淡烟会这么快回来:“七哥哥怎么说?”
淡烟掩下心中慌乱:“七公子没去,兴许七公子只是逗小姐玩。”
不可能!
纾妍不相信:“七哥哥绝不是那种人!”
这时,有人入院。
淡烟看了一眼来人,立刻低下头去。
裴珩:“马车已经在外头,走吧。”
纾妍不动。
裴珩睨她一眼:“想我抱你?”
谁要他抱!
纾妍抬脚出了屋子。
第40章 第40章今晚在这儿睡(大修)
一刻钟后,马车行驶在回城的官道上。
纾妍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巍峨寺庙,心里感到一阵失落。
她怎么都不相信七哥哥故意逗她。
也许七哥哥心中还在怨她,所以临出门前又后悔了。
怕是以后再没有机会见了。
纾妍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一扭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自从上马车后,他就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眼下还用这种眼神看她。
就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才没错什么!
于是纾妍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两人对视片刻,裴珩收回视线,继续看公文,但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这时,外头下起雨来,湿冷的风透过窗户钻进马车里,纾妍打了个哆嗦。
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关上窗户。
马车里瞬间暖和起来。
纾妍的眸光落在他虎口处淡淡的齿痕上,偷偷拿眼角觑他一眼。
他又在看她。
纾妍:“大人总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裴珩:“我在想霓霓从前未出阁时是否很爱交朋友。”
纾妍:“那是自然,整个青州各行各业都有我的朋友。”
裴珩:“岳丈大人都不管?”
纾妍:“我又不往家里领。再说我爹爹又不像大人似的,这不许,那不许。”
言外之意,他管得比她爹还宽。
裴珩:“想来这当中也一定有不少人仰慕霓霓。”
从小到大,倾慕纾妍的人确实极多。
光是她爹爹的同僚当中,想要与她订娃娃亲的都有不少。
甚至胆子大些的,还偷偷给她写信。
虽然她不喜欢那些人,也时常觉得困扰,但在前夫跟前,也算有底气。
免得他觉得她没人要似的!
哼,让老狐狸后悔去吧!
她扬起雪白的下巴,“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裴珩将她得意又骄傲的神情尽收眼底。
看来她当初招惹的还不止小七一个!
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能有几分真。
他重新拿起公文,“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纾妍“哦”了一声,从暗格里拿了一本书看。
马车里颠簸,她浑身难受,依靠在马车车璧上。
裴珩看她一眼,“不舒服?”
纾妍“嗯”了一声,娇声娇气,“这样坐着腰好痛。”
裴珩板着脸把她抱在怀里。
纾妍终于瞧见他不那么好看的脸色,迟疑,“裴叔叔是在同我不高兴吗?”
裴珩:“并无。”
纾妍信以为真,舒服地窝在他怀里,柔软雪白的小手还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他腰间玉扣,那副天真的模样怎么都瞧不出半个时辰前还打算与人私会。
裴珩想起纸条上的内容,心里的火气止不住地蹭蹭往上蹿,几次想要将那只手拨到一旁去,却最终什么也没做,任由那只不老实的小手在腰间犯上作乱。
*
纾妍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她一睁开眼,就对上老狐狸比明月还要亮的漆黑眼眸。
四目相对,她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奇怪,弄得她一颗心有些酸胀。
她立刻错开视线。
他温声道:“到了。”
她从他怀里坐起身来,见外头有些光亮,推开窗一看,马车竟然停在澜院门口。
正愣神,裴珩已经将她抱入房中,待她站稳后,“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睡吧。”
还有些迷糊的纾妍揉揉眼:“大人今夜不回来了?”
裴珩反问:“霓霓想我回来吗?”
纾妍醒过神来,发现这话倒像是在邀请他来后院住,立刻道:“不想!”
裴珩抚摸着她的头,像哄小孩一般:“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月,霓霓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否则惹了我不高兴,我会毁约。”言罢,向外走去。
淡烟也跟着出去。
直至出了院子,淡烟扑通跪在裴珩跟前,伏地告罪:“姑爷,小姐她同七公子只不过相识一场,绝没有任何私情!”
裴珩摩挲着虎口的牙印,缓缓道:“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不会怪她,但若是再有下回,你不必留在她身边!”
淡烟瑟瑟发抖地应了声“是”。
裴珩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冷汗淋漓的淡烟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回屋。
纾妍见她红着眼回来,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淡烟挤出一抹笑,“有一只飞虫入了眼。时辰不早,我服侍小姐早些歇息吧。”
也不知是不是睡过一觉的缘故,还是因为没人暖被窝,纾妍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快天亮时,终于有了睡意。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晌午,天气转晴。
她打算出府逛逛,淡烟却百般阻挠。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三日,纾妍又想要出府去玩,淡烟再次拦着她。
她不禁有些恼了,“你这几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淡烟又不能与她说实话,只好跪在她跟前,“小姐,听我一回,无论如何熬过与姑爷约定的时间再出门去,好不好?”
纾妍一直拿她当姐姐看,忙将她扶起来,“我不出门就是,你快起来!”
淡烟哄她,“小姐若是无聊,不如去听雨堂瞧瞧姑爷?”
眼下姑爷已经知晓小姐同七公子私会一事,心中怕是对小姐有气才不来后院。
若是小姐主动去见姑爷,姑爷指不定就心软了。
纾妍想也不拒绝:“不去!”
他都不来后院,她干嘛要去见他!
*
皇宫。
御书房里。
端坐在榻上的两个男人正在对弈。
手持黑子的元熙帝望着面前神情淡然的男人,冷哼一声,“裴卿出的好主意!”
裴珩并未因为天子之怒感到惶恐,神色淡然:“陛下只让人想办法,这是微臣唯一能够想到的法子。”
元熙帝冷笑一声,落下一黑子,“那裴卿告诉朕,九个月后,朕去哪儿变个孩子出来!”
裴珩建议,“陛下正当盛年,若是愿意,今日也来得及。”
元熙帝:“……”
裴珩落下一白子,道:“且陛下登基以来,夙夜忧勤,图治于天下,实在是百姓之福。今又奉中宫大喜,实在是上苍感念陛下仁德。”
元熙帝听了这话,斜他一眼,“朕现在瞧出来了,在这件事上,裴卿比朕积极。就是不知裴卿这是为公为私。”
裴珩道:“于公于私都有。于公,沈大将军乃是忠臣良将,弃之不用,实在可惜。于私,他是微臣的岳父,微臣自然希望他能够早日归帝都,与微臣的妻子相聚。”
他这话实诚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只是元熙帝一想到自己平白多了个“皇子”,这口气儿怎么都不顺,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说来裴卿今年也都二十有八,年纪也不小,怎么不赶紧弄个儿子出来玩?”
裴珩:“微臣没有陛下这样的好福气,不过若是下回陛下有这种需要,微臣也尽可能凭空变出一个来。”
元熙帝咬牙:“……朕有时一直在想,裴卿这样的人,哄起女子来该是什么模样。”
裴珩想起那只成日里想要出去玩的小猫,“大抵与这世间其他男子没什么区别。”
元熙帝一脸戏谑,“我还以为裴卿会说自己压根不会哄女子高兴。”
裴珩:“这天底下没有不会哄女子的男人,端看愿不愿意罢了。”
元熙帝闻言,想起后宫里那个看似温婉恭顺,实则心机深沉的女子,微微蹙眉。
他沉思片刻,道:“那裴卿待会儿就替朕拟旨,中宫有喜,朕心甚悦,朕要大赦天下!顺便再替朕送一道秘旨去岭南,就说朕听闻卿在岭南荔枝种得极好,让他回帝都给朕讲一讲,究竟有无法子将百越国的荔枝种到大端的土地!”
裴珩:“微臣领旨。”
元熙帝挑眉:“既是中宫有喜,朕心里高兴,明日就是中秋,又是大军凯旋归来之日,朕自当设宴款待群臣,那就请裴卿携夫人出席。朕也想瞧一瞧,沈爱卿究竟生了一个怎样的好女儿,把朕的肱骨之臣迷得七荤八素,脸都不要了出这种馊主意!”
说到这话,裴珩蹙眉不语。
元熙帝有些稀奇,“怎么,朕瞧不得?”
裴珩:“想必陛下也知微臣的妻子生了病,并不知晓自己的母族举家被流放,陛下若是真想见,微臣恳请陛下看在昔日沈大将军曾为国戍边二十余载的份上,莫要让人在席间提及此事。”
元熙帝听了这话,久久没有作声。
任何时候,忠臣良将都值得敬重。
他还是太子时,就极其敬重沈大将军的为人,谁能想到这样一名忠臣良将只因为得罪先皇宠妃,被举家流放到岭南种荔枝。
偏他还把荔枝种得极好。
元熙帝:“朕准了。”
“多谢陛下体恤。”裴珩放下手中的棋子,“这一局陛下赢了。
元熙帝望着棋盘上险胜半子的棋局,知晓他今日让得辛苦,笑:“裴卿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弱点。”
裴珩不以为然,“她不是微臣的弱点。”
元熙帝才不信他的鬼话。不过一个男人有了弱点也就有了人味,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他的臣子。
他很放心。
*
裴珩自宫里出来时已经傍晚,朝霞满天。
书墨忙迎上前:“公子已经好几日未回家,今日是归家还是去衙署?”
裴珩抬头看了一眼火红的天,“归家。”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听雨堂门口。
裴珩一下马车就吩咐书墨把自己私养的护卫首领唤来,将草拟好的秘旨以及一封信递给他,道:“即刻带上一堆人马,去岭南护送沈将军一家回来。小心服侍着,若是路上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
首领离开后,书墨一脸喜色,“若是娘子知晓此事,怕是要高兴疯了!”
这些年公子没少在里头使劲,如今终于成了!
想起自己的小妻子,裴珩轻轻揉捏着眉心,“这几日她都在做什么?”
书墨:“娘子日日待在院中,哪儿也没有去。”
裴珩:“上回让你弄的东西呢?”
书墨赶紧出门去,片刻的功夫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入内,“这是轻云挑的,说是与娘子从前在家时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裴珩示意他放在书案上。
小狗与他的手掌差不多大,颤颤巍巍地站在案上。
帝都的人养宠成风,裴珩对这些一点儿也不敢兴趣。这么小的东西,也不知要如何讨主人欢心。
他伸出手指在它腹部轻轻一戳,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呜咽不止。
书墨:“……”
裴珩拿帕子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去把她请来。”
*
纾妍简直快要闷死了。
都是老狐狸不好!
早知她就不该同他做什么破约定,指不定现在都在归家的路上!
这时,院来传外叩门声。
轻云赶紧去应门。
书墨站在外头。
他低声道:“我替公子来传话。”
轻云赶紧去回禀自家小姐。
纾妍:“让他进来。”
她倒要看看老狐狸有什么话说。
片刻的功夫,书墨入内,一眼便瞧见廊庑下正在逗弄鹦鹉的娘子。
她穿着一件家常的胭脂色衣裙,满头青丝随意帝在脑后绾成一个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整个人明艳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娘子自从得了离魂症怎越来越美了……
书墨低下头去,“公子请娘子去书房坐坐。”
纾妍神情蔫蔫:“他自己没腿,不能走过来?”
书墨:“公子给娘子准备来一件极其有趣的礼物,对吧,轻云姑娘?”
轻云立刻点头,一脸兴奋:“小姐瞧来了一定很喜欢!”
纾妍半信半疑,“真的?”
淡烟已经拿了遮阳伞来,“小姐刚好出去走走。”
纾妍这才勉为其难出门去。
她决定再跟他谈一谈关于约定之事。
这回她绝不能再上他的当!
抱着这种决心,一刻钟后,纾妍出现在听雨堂的书房门口。
偌大的书房空无一人。
书墨并未进去,笑:“兴许公子去了别处忙,娘子可先进去等等。”还贴心地替她关上门。
纾妍甫一入内,就听到一声小狗的叫声。
她心中稀奇,循着声音找去,果然在书案下发现一只刚足月的小京巴犬,全身通体雪白,唯有一对眼睛漆黑如墨,湿漉漉的,格外招人疼。
她眼睛顿时亮了,不顾形象的跪坐在地毯上朝它伸出手,小心地托住它小小的身体,将它托了出来。
小狗呜咽两声,舔了舔她的手指。
纾妍的心都化了,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瓜子,连人出现在身后都不曾注意。
直到眼前出现一抹绯红的衣摆,她才抬起头来,只见便宜前夫大刀阔斧地在紫檀木圈椅上坐下。
跪在他两腿间的纾妍乌瞳湿润地望着他。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伸手一把拎住小狗的脖颈,将它拎到自己怀中。
像是受到巨大威胁的小狗呜咽不止。
纾妍心痛不已,一时忘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身子不自觉地伏在他膝上:“裴叔叔都弄疼它了!”
裴珩:“喜欢?”
完了,又要上他的当了!
可这个当,她又是心甘情愿上的。
纾妍诚实回答:“喜欢。”
裴珩朝她伸出手,“还不快起来,成何体统!”
纾妍握住他的手指站起身来。
裴珩将她拉坐在身旁的椅子上,这才把那只小狗递给她。
纾妍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小狗柔软雪白的皮毛,眼圈微红,“裴叔叔哪里寻来的?”
她从前却是养过一只小京巴,叫小白,只不过养了两个月就误食老鼠药死掉了。
她找遍青州也没能寻一只一模一样的来,为此大哭了一场。
没想到老狐狸的这一只跟那只简直一模一样。
裴珩:“捡来的。”
纾妍才不信,“裴叔叔寻我来可是有事?”
她从前在家时,每回她爹爹要说一些她不乐意的事,必定会先送一些小玩意她高兴。
老狐狸有时待她,跟她爹没什么两样。
裴珩一时没有言语。
过去三年里,也不知她为父兄之事在背地里流过多少眼泪,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
裴珩:“高兴吗?”
“高兴,”纾妍弯眉嗔笑,“谢谢裴叔叔。”
裴珩惬意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留下来陪我用晚饭。”
看在小狗的份上,纾妍笑眯眯地点点头。
这还是纾妍成婚三年来第一回在听雨堂用晚饭,素日里孤寂清冷的书房似多了一丝烟火气。
裴珩望着坐在对面用饭的小妻子,突然觉得有个人这样长长久久陪着自己极好。
就是那只小狗实在烦人。
裴珩扫了一眼卧在她怀里的小狗,“哪有人用饭时抱着狗,将它放到一旁去。”
她放下筷子:“那我抱它回去?”
裴珩盯着她瞧了片刻:“用饭时不许拿手摸他。”
纾妍弯着眼睫笑。
饭后,纾妍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便宜前夫要处理公务,便起身告辞。
裴珩道:“再坐会儿,我大概还需一刻钟结束。顿了顿,又道:“我有话同霓霓说。”
纾妍只好又坐回去。
怀里的小狗挣扎着要下去。
纾妍把它放在地毯上,它在书房内转了几圈竟入了他的卧房。
纾妍又不好贸然入内,看向便宜前夫。
正在看公文的裴珩头也未抬:“这里没有你不能进的地方。”
纾妍这才入内。
这还是她头一回跨入便宜便宜前夫的私人领域,一股子极淡的冷香扑面而来。
纾妍想起淡烟曾说老狐狸时常熬夜,自己还曾为他制过香料,想来就是这些。
屋子里摆设极简,一张拔步象牙床,一只存放衣物的衣柜,以及悬挂一套紫红色朝袍的木施。
纾妍弯腰抱起正在啃床腿的小狗,正欲出去,便宜前夫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他看了一眼窗外:“外面下雨了,今晚就在这儿睡。”【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