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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作者:碧山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第131章“连心!”……


    “连心!”


    拜别太后,在离开宁寿宫的回廊上,连心避开众人闷头向前,扶摇牵着弘晖小声唤了她一声。


    “长姐,”漪兰拉拉扶摇的袖子,“她肯定不好受。”


    “哎。”扶摇叹了一声。


    听说今日早早地皇上后妃就先来给太后请过安了,她们这是第二拨,早上请安太后连个早点都没留妃嫔吃,这会却留她们这几个孙媳一块用膳,可见太后对小辈们还是怜爱。


    这种情形下,连心被斥责属实独一份。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连心的骄傲怎么受得了。


    扶摇知道连心此刻多半不想见人,可是一年里相见的机会本就寥寥,错过这次下回见面又不知什么时候。


    三阿哥府


    上出事,她不是不担心,只是她身为四福晋同样身不由己。三阿哥在府里悄悄剃头还能被人告发,可见府上有人通风报信,岂知四阿哥府有没有?那个节骨眼扶摇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话又说回来,便是她有心轻举妄动,四阿哥会允许?


    哎。


    连心没有理会扶摇的呼唤,正当扶摇以为两人只能错过,宁寿宫外等轿时,扶摇竟然看见连心背对着人站在廊檐下。


    檐角挂着一串石榴花,应是为迎接端午所挂,连心站在檐下,风一吹,正好将那串石榴花吹落她脚边。


    心知连心不愿与人说话,扶摇犹豫是否上前,然而弘晖一见石榴花,瞬间挣掉扶摇的手跑了过去。


    “晖儿!”


    小家伙蹲去连心脚边,低头把玩花束,玩了一会似乎才发现旁边站着个人,一仰脑袋,便天真浪漫地冲那人笑笑。


    扶摇慢慢走过去,下一刻,就见连心蹲了下来,手心抚摸弘晖的脑袋,似乎看见了什么,弘晖伸出小手,往大人眼睛抹了一下。


    那个动作扶摇再熟悉不过,以前儿子哭,她便是如此为他抹眼泪,后来儿子有样学样,瞧见她眼睛湿润,也二话不说这样给她抹泪。


    扶摇顿在连心身后,弘晖跑回她身边,一只手抓石榴花,一只手攥住她裙摆,扶摇听见连心吸了吸鼻子,然后抬了抬袖子,然后连心转过身来,轻松地对她笑。


    “我没事啦。”


    “嗯。”扶摇点点头。


    等会还要去永和宫向德妃请安,扶摇决定先不坐轿,小走一段,嘱咐漪兰先走一步。漪兰看眼连心,点头答应,先乘轿去了。


    一回头,连心也撵了苏霖先走。


    二人便走在宫道上,扶摇牵着弘晖,身后永和宫、钟粹宫宫派来的宫嬷太监以及两顶轿子远远跟着。


    走了一会,扶摇忽然停步蹲下去,将弘晖腰间的一个荷包取下来,递给连心。


    那荷包绣纹精美,里头鼓鼓,连心一愣,“这是做什么?”


    她不接,扶摇直接把荷包塞进她手里,“你打开瞧瞧就知道了。”


    连心疑惑地接过打开,发现荷包里塞的是一个莲花璎珞锁。这金锁样式小巧可爱,她顿时明白,是送给阿娜日的。


    “满月礼时又不是没送东西来,何苦费这个心思?”


    扶摇笑道:“去年弘晖生辰,娘娘送了个金元宝,我想着不如给孩子打个璎珞锁挂身上,工匠说正好可以打两个。”


    连心抚摸着璎珞锁,又摸了摸弘晖脑袋,“那我就收下啦。”


    其实这璎珞锁早该送出,因三阿哥府上出了那事,才推迟到今日。


    “本来早该送的……”就如同当日三阿哥被罚,众人避之不及,今日宁寿宫里,太后责骂连心,同样没人敢为连心说一句话。


    扶摇承认,在那个情形下,面对太后的绝对权势,她也怯懦了。或许如果儿子不在身边,她会站出来?扶摇自己也说不好。大抵她还是不会站出来。


    连心看见扶摇的表情,拍了她一下,“你莫不是还在想刚才我避开你的事?”


    “没有。”扶摇摇头,“若我是你,我也会那么做。”


    “是我太心急了。”连心愁眉苦脸,“希望这事不会传到三爷耳朵里,虽然我知道一定会传出去的。”


    这几乎不可避免了,宫里多的是想看笑话的人,扶摇安慰道:“没事没事,你们夫妻多年,三阿哥会明白你。”


    连心深深看扶摇一眼,不想说自剃头事件后,三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表面上降个爵降点俸禄好像没什么,实际上三爷是被皇帝当软柿子给捏了。


    她就不信几位成年皇子都是干干净净,大阿哥、四阿哥、太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个府上没点丑事?偏偏拿诚郡王府杀鸡儆猴,莫说三爷,连心同样咽不下这口气!


    连心忽然按住扶摇的手,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扶摇问。


    “没什么。”连心收下荷包,“替我家阿娜日谢谢你了。”


    “我们俩之间说什么谢。”顿了顿,扶摇问,“对了,是谁将事情说出去的,你们可查出来?”


    连心摇头,“查出谁做的又有什么用?叫陛下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不服呢。三爷说了,今后三贝勒府上下老老实实地,以此为前车之鉴,再也不做有违礼制的事就是了。”


    扶摇听得这话也有理,如果自身行得端坐得正,哪怕别人告密呢?她点点头,“说得也是。”


    二人慢慢走了一段路,在分叉口互相叮嘱几句便各自坐上小轿,一个往永和宫,一个往钟粹宫去。连心坐在轿中,掀开帘子,看见扶摇乘坐的轿子远去了。


    其实告密之人已经查出来,是三爷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不仅查出来,而且三爷将这人秘密处决了,对外只声称小太监回乡祭拜考妣。


    连心拿出扶摇送的精美荷包,忽然感到心中憋闷,溺水一般,那么多件没告诉扶摇的事里,这件最令她感到无力,因为从前只是隐瞒,如今,她还要撒谎。


    扶摇乘坐的轿子到永和宫的时候,弘晖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德妃叫宫嬷将孩子抱到屋里,吩咐两名宫嬷两名宫女守着孩子,扶摇则和漪兰一块在外面大堂陪德妃插花说话。


    下午,胤祥和胤禛从养心殿过来,正好撞见宫女来大堂禀告,说小阿哥醒了在屋里哭。


    四阿哥比扶摇还走得快,一进屋就抱起弘晖,让弘晖趴在他肩头,手掌一下又一下轻拍弘晖后背。


    弘晖哭得鼻子眼睛通红,看着十分可怜,扶摇站在四阿哥背后做鬼脸哄儿子,胤祥和漪兰站在不远处观望,望了一会,忽然,胤祥慢慢转头看向漪兰。


    察觉到他目光,漪兰一个激灵,“看我做什么?”


    胤祥轻轻露出一个笑,“我们也……”


    “别想,八字还没一撇。”


    胤祥一怔,“怎么这么说?”


    敏妃走后的三个月内两人恪守礼制,一次也没越界,丧期过后胤祥也并不热衷此事,而且两人都还年轻,依漪兰的想法,她是想和她长姐一样,等胤祥出宫建府之后再有孩子最好,到时还可借此由头请额娘过来。若是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她难免会紧张担忧。


    胤祥不知漪兰的心思,瞧漪兰没反应,心头有些焦躁了,原本他没想那么远,架不住眼前突然来了一出天伦之乐的画面,叫人忽然之间心生向往。


    他微微凑近漪兰耳边,“今晚咱们早点回去。”


    漪兰瞪他一眼,扭头出了房门。


    “漪兰!”


    “他们怎么了?”始作俑者毫不知情,扶摇奇怪地看向空空如也的门口。


    四阿哥也往门口望了一眼,摇头,趁着外人都走了,他问:“今日宁寿宫可出了什么事?”


    扶摇皱眉,“你听说了?”


    “我听说了。”


    “……”


    二人默契地没在此话题上继续,弘晖渐渐地不哭了,扶摇轻轻倚靠在四阿哥的肩膀。


    四阿哥轻声:“一会向额娘告辞,咱们早些出宫。”


    “……好。”


    百日丧期一过,宫里换下白幡,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似乎再度恢复了生气。扶摇抱着儿子悄悄掀开毡帘一角眺望禁苑,四阿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车即将离宫时,忽然行速变缓,驾车的太监禀告道:“四爷,是佟大人。”


    扶摇与四阿哥对视,听见四阿哥吩咐:“停车。”


    四阿哥掀起车帘,微微探出身去,扶摇不假思索,立刻想到一个人——佟佳隆科多。


    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之弟,现下在皇帝身边任一等侍卫。


    但一等侍卫通常都在皇帝身边保护皇帝,怎么会来守宫门?


    “佟大人。”


    “四贝勒爷。”


    ……竟然真是隆科多。孩子周岁宴时,扶摇听过这声音。


    “佟大人不在皇阿玛身边守卫,怎会在此?”


    “今儿个过端午,陛下嘱我到各处巡视,顺道给发些节礼。都是宫里新制的香囊、糖饼,还有御膳房特制的粽子。”


    他俩说话的功夫,扶摇坐在车内暗处,无声按住弘晖,这孩子见他阿玛探向外边与人说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小身子在扶摇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一个劲要往他阿玛跟前钻。


    车内响起动静,隆科多立于一侧,向被帘子挡住的方向扫视一眼,四阿哥也回头看了过来。


    扶摇以为四阿哥要么训斥弘晖,要么帮她把人按住,不料,四阿哥侧首看了弘晖一眼,下一刻就把人抱了过去。


    “晖儿,看看这是谁?”


    弘晖显然已不认得这人,四阿哥温声诱导:“你叫他一声舅公吧。”


    “四贝勒,这如何使得?”隆科多略显局促。


    “舅舅。”一个声音奶声奶气。


    “是舅公。”四阿哥叹气。


    “舅公。”


    “嗳——”虽嘴上说着不合适,但隆科多还是忍不住应了声。他往四周望了望,好在没人。恍然想起,四阿哥怎会鲁莽?当然不会在有人看见时做这种事。


    他虽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但更是皇帝的近身侍卫,莫说皇后故去,就是皇后在时,他与四阿哥也是从不亲近的。


    弘晖甜甜喊了那么一声,四阿哥十分满意,转头就把小家伙按回车里。


    “祝佟大人佳节安康,宫门将闭,我们这便告辞了。”


    “四贝勒慢走。”


    车轱辘继续滚动起来,


    四阿哥放下车帘,一道目光牢牢盯住他。


    他靠回车壁,若无其事摸了摸弘晖的脑袋,仿佛是一个嘉奖。


    扶摇的疑虑更深了。


    “这么看我做作甚?”四阿哥弯起嘴角,似乎心情不错。


    扶摇摇摇头,一把抱回儿子,护在身前。


    说不清楚,但她就是隐隐有一种感觉,刚才她看着四阿哥对车外人微笑,反倒叫人毛骨悚然。


    总觉这人一肚子坏水!


    第132章 第132章康熙四十年春……


    康熙四十年春,康熙住畅春园,四妃以及未成年的几位阿哥伴驾居留。


    从前太子住在畅春园西南隅无逸斋,其余阿哥住在畅春园西花园南侧的荷花池四所,如今稍年长的几位阿哥——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皆已成年,且有了自个府邸,住进荷花池四所的便只剩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几个小的。


    太子虽已成年,但他在康熙这里从来都享优待,康熙住进畅春园后,太子也紧跟着带太子妃住进了西南侧的西花园。其余已成年阿哥虽不住畅春园,但康熙驻园期间,他们依然要每日进园请安。


    四月草长莺飞时节,惠妃与宜妃在畅春园筹备了一场游春宴。


    此次宴会是康熙点过头的,意为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选看福晋,八旗贵女云集,其中就有尚书马尔汉之女,兆氏。


    兆氏原是敏妃为胤祥千挑万选的福晋,如今敏妃虽不在,兆氏却不能让旁人挑走,为故人遗愿,德妃与二妃暗中较劲,使得这一场游春宴精彩纷呈。


    不过最终马尔汉之女到底花落谁家就不知道了。


    消息传回紫禁城,最先吵起来的是胤祥院里的下人。


    下人里按立场大致分为两拨,一拨多以侧福晋院里的宫女太监为主,他们是最不希望福晋进门的人,另一拨则与他们唱反调,希望十三阿哥尽快迎娶福晋,大家一齐出宫去,喜事临门,还能捞着不少赏赐。


    十三阿哥去畅春园的第三个月,院里就有人偷偷摆起赌局。赌马尔汉家的姑娘会不会成为他们的十三福晋。


    一个小宫女将此事告发到漪兰面前,漪兰彻夜搜查,当晚便在一名太监床下发现了筛盅。


    次日,所有参与赌博之人都受到严惩,发起赌局的两名太监各挨二十大板,被直接退回内务府。


    看似与世无争的侧福晋实则手段雷霆,自从之后,再无人敢小瞧她。


    扶摇听说此事,惊讶得合不拢嘴,想起自己在阿哥所时,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脑袋能埋多低就埋多低,连处置一棵树都摸不着头绪。这方面,漪兰比她强。


    不过扶摇也很好奇,马尔汉那个女儿到底会到谁家去呢?


    闲聊时,扶摇与四阿哥提起,四阿哥抿一口茶,抬起眼皮只说了一句话:“胤祥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嚯,好霸总的口气。


    这种话,四阿哥都没对扶摇讲过!


    看他胸有成竹,扶摇撇嘴,“你怎么就肯定?而且,人家是个姑娘,不是物件。”


    四阿哥“嗯”了声,表情淡淡改了下自己的话术:“胤祥的人,谁也抢不走。”


    “……”啧。


    然而,还真让四阿哥说中了。


    从畅春园回来后,康熙为阿哥们指婚,八阿哥迎娶安亲王的外孙女儿,九阿哥联姻董鄂氏,十阿哥娶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尚书马尔汉之女兆氏还是留给了十三阿哥。


    圣旨一下,内务府便开始准备阿哥们出宫建府的一切事宜,待府邸建成,便由钦天监选定吉日,于阿哥府操办大婚。


    康熙三十九年的最后一天,参加完宫里的除夕宴,四阿哥破天荒带扶摇和弘晖来到位于城南的一座酒楼。这么喜庆的节日里,酒楼里竟冷冷清清,除了楼内伙计一个客人也无。


    店小二殷勤地领人上楼,进入雅间,扶摇奇怪地看向四阿哥,后者气定神闲,将临窗的红木椅一拉,让她坐下。


    不多时,几名小二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扶摇面前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肴。弘晖两眼放光,才在宫里头吃了许多好吃的,这会肚子里馋虫又动起来了,四阿哥把他放下,拘在身前,按着人不让动。


    “我说刚才宫宴上为甚叫我少吃一点。”小二走后,扶摇盯着四阿哥,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她还以为四阿哥嫌她胖了!


    四阿哥叹气,“你没听啊。”


    “我哪儿知道你来这一出?”


    今个是甚日子么?对,是除夕,但也不至于宫里头吃了又来外面吃罢?扶摇看向弘晖,这家伙倒是高兴得很。


    “不能让他再胡吃海塞了。”扶摇摸了摸儿子圆圆的脸,将他面前的瓷碗拿远了些。


    忽然,隔壁传来声响,听这动静像是有人进屋。


    四阿哥的表情变得神秘莫测,扶摇正待询问,只见四阿哥微微一笑,走向墙边,那是隔壁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拉开帘子,五指扣住木墙上一个铜环,随着“咚”的一声,那面墙居然动起来!


    扶摇这才发现所谓的木墙只是一个隔板,这屋子被隔板一分为二了,拉开隔板才是一间完整的雅间。


    那边也有一张大桌,摆着五花八门的菜肴,粗略看去,菜氏与这边有些不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边立着的两个人!


    “额娘!阿、阿玛!”


    扶摇惊呆了。


    另一头的客人竟然是爱新觉罗氏和费扬古。


    扶摇扭头看向四阿哥,四阿哥眼含笑意,抱起儿子,原来,原来这是他为弘晖的额娘以及外公外婆精心安排的一次见面。


    费扬古深觉此事很不合适,架不住爱新觉罗氏眼神警告、手上硬拽。


    “四贝勒。”


    “难得小聚,岳父岳母不必拘礼。”


    说是不必拘礼,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


    四阿哥与费扬古坐在一边,旁观扶摇和爱新觉罗氏将弘晖夹在中间亲昵地说话。费扬古敬一杯,四阿哥回一杯,也不说别的,一片喧闹声里,他目光沉静,只望着妻儿。


    费扬古性格内敛,心里高兴,脸上却不大会表现。


    “若无贝勒爷成全,我与扶摇何时才有相见之期啊。”若只想让那母女二人见面,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此番贝勒爷叫他们夫妇来此,分明是方便费扬古看一看女儿和孙子。


    费扬古不善表达感情,爱新觉罗氏在那边抓着女儿的手殷切关怀,他只能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将目光扫过女儿身上。


    与爱新觉罗氏寒暄半晌,扶摇起身,拉着弘晖走到费扬古身边。


    “阿玛。晖儿来,见过玛法。”


    玛法是满语,对应汉语外公的意思。


    扶摇对费扬古的记忆只停留在原主出嫁前,穿越过来后,阿玛这个称呼以及费扬古这个人其实是非常陌生的,扶摇没和他说过话,没面对面见过,她对他产生不了什么感情,穿越前她就亲缘福浅,更勿论将对亲眷的孺思转嫁到此人身上。


    但此刻看着费扬古眼中闪动的微光,扶摇心底竟然像被游针捻了一下。


    弘晖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玛法”,费扬古轻轻拍了拍他脸蛋,双手在身上搜刮一通,找出一块翡翠玉佩挂在


    了弘晖腰上。


    “谢谢玛法。”扶摇教弘晖说。


    弘晖有样学样,双手搭在身前,弯下腰去向费扬古鞠了个礼,“谢谢玛法。”


    “嗳~真乖!”


    阿玛额娘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扶摇坐到四阿哥身边,撑着下巴笑盈盈看他一会,趁没人注意,吧唧一下在他脸上印下个吻。


    “什么意思?”四阿哥笑,伸指摸上脸颊。


    扶摇小声,“我也谢谢你。”


    他可是四阿哥,他怎么会做这种事?说出来都没人信!


    四阿哥眼睫微动,沉思了片刻,道:“回去谢我不迟。”他向费扬古、爱新觉罗氏和弘晖的方向一扬下巴,“现在去陪他们吧。”


    哎呀,今天的四阿哥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听完这话扶摇忍不住又在他脸上吧唧一下,然后飘然离座了。


    扶摇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晚。


    慈爱体贴的父母、无所不能的丈夫,还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儿子围绕在她身旁,正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四阿哥忽然起身推窗。仿佛与他的动作约好了似的,夜空下乍然响起噼啪声,霎时间窗外焰火大亮,五彩斑斓,苍穹都被照亮。


    除夕夜的烟花,再次盛放了。


    ……


    第二天进宫拜年,扶摇眼睛都快睁不开,前一晚的火树银花让她的心情极度亢奋,她闹腾四阿哥闹了大半夜,然而四阿哥居然如老僧入定,不为所动。


    弘晖起不来,可以编个理由让他留在府中,扶摇起不来却是不行,四阿哥铁了心要她同去。


    出席了宫中家宴,参加完祭祖大典,德妃邀两人到永和宫小坐,四阿哥却婉拒了。


    “额娘见谅,钦天监奏今日宜祈福,儿子还想带扶摇去往佛前进香。”


    “原来如此。”四阿哥话语诚挚,德妃也不拦他,德妃扫视二人一眼,便微笑道,“那你们去吧,别误了时辰。”


    初一这日,不仅宫里会举行盛大的仪式,民间百姓也会到寺庙里祈福,但出宫这会儿都近申时了,有什么福非得今日去祈吗?


    扶摇一路琢磨,直到马车停在广济寺前,她才认清形势,四阿哥真是来祈福的。


    寺里还在举行祈福法会,宽敞庄严的大殿内,僧侣站在四方阖眸吟诵,信众在中央跪了一片。四阿哥片刻都等不得,拉着扶摇进去,瞬间找来两个蒲团按着她一起跪下。


    前世扶摇不信佛,然而今世一睁眼来到此处,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牵引,让她心底渐渐生出几分对神佛的敬畏。


    混入人群的四阿哥纵然身着锦衣华服,但他此刻阖起双眸,跟着吟诵,一本正经地倒似褪去富贵浊气,真有几分虔诚信徒的模样。


    察觉到扶摇看他,四阿哥手肘戳了扶摇两下。


    “用心。”他轻声。


    扶摇无奈闭眼。


    四阿哥又做她看不懂的事了。


    法会结束,僧众分发斋饭。四阿哥和扶摇未在大殿和众人一块吃大锅饭,小沙弥把他们带到了后院的一间静室。


    静室内另摆了饭,吃罢斋饭,一位僧人捧着几本经书进屋。


    他笑盈盈招呼扶摇和胤禛跪坐到屋中蒲团上,然后自个儿也在一边跪坐。


    扶摇听他开口,瞬间额角一抽,脸色耷拉下来。


    怎么又念上经了!!!


    第133章 第133章“生者必灭,……


    “生者必灭,会者定离。众生执五蕴为我,故见生死为怖畏,若彻见色受想行识本空,则知父精母血聚合之躯,不过四大假合暂住……”


    念罢一段佛经,和尚睁眼看向扶摇,缓声道出这么一番话。


    扶摇愣愣转头,看见身旁四阿哥垂眸沉思,略点了点头,似乎对和尚这番话很是认同。


    扶摇拉拉他的衣袖,“什么意思?”


    四阿哥拂下她的手,默不作声,和尚的声音再度传来。


    那和尚微微一笑道:“须知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若能以平常心待之,不为烦恼所扰,自然云开月明。”


    “呃……大师,我挺好的,我没有烦恼。”扶摇扭头看四阿哥,“爷,你有烦恼吗?”


    扶摇话刚落,对面和尚一脸期待也向四阿哥看过去,好像压抑着兴奋立马接上:“对对,这位施主有烦恼吗?”


    扶摇看见四阿哥嘴角抽了抽,他眼皮一掀瞭了和尚一眼,和尚就噤声了。


    “阿瑶,你要记住禅师说的话。”


    离开广济寺,四阿哥在寺门前顿住脚,如此说道。


    直到五个月后,费扬古患病的消息传来,扶摇回想起和尚念经的这一天,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费府广寻名医,皇帝也接连吩咐数名太医驻府为费扬古诊治,不到最后一刻没人放弃,但扶摇知道,费扬古怕是不行了。


    这天到底是来了呀,即便早已经知道,还是打得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日,扶摇躺在摇椅上仰头望天,弘晖蹲在旁边树根底下,拿一把小木铲薅土玩,他脚边还有两只肥胖的兔子,蹦两下就蹦不动了。


    春溪春兰侍立在一旁,听见脚步声齐齐回头蹲身福礼。


    “贝勒爷万福。”


    弘晖见他阿玛来,乐呵呵跑过去拉住阿玛的手,要阿玛看他的杰作,扶摇没起身,甚至没回头,她懒洋洋地身上没半点力气,直到四阿哥哄了儿子几句,站到她旁边,居高望着她,她才伸手,要四爷拉她起来。


    四爷无视了她的手,把掉到她头上的一片落叶摘了去。


    看一眼儿子,四阿哥道:“费府遣人来报,费统领病势沉重,已在预备后事。”


    “哦……”扶摇点点头。


    胤禛记忆中的伤心欲绝并没有出现,连一丁点哭声都不闻。


    扶摇只是神色恹恹,眼底流露出些许遗憾,但与前世的哀恸相去甚远。


    他眯眼打量,“想哭就哭出来,回房去哭。”


    “……”扶摇仰头,眸底清澈,哪有一点湿意?


    扶摇根本不想哭。


    四阿哥忽在摇椅边蹲下来,按住扶摇的脸,仔仔细细瞧了又瞧。


    “哎哟。”扶摇被捏住脸颊,五官都被揉得扭曲,四阿哥的脸猝不及防在她眼前放大。


    “你足什么??”话都说不利索。


    四阿哥的脸色微沉,看见他眸底逐渐浮出的担忧,扶摇明白了。


    哦,这人原是怕我将伤心藏起来。


    除夕那一夜,看见阿玛和额娘,扶摇心底确实有些触动,可相处太过短暂,很难建立起多么深厚的感情。


    对于费扬古的离世,扶摇会感到惋惜,但不至于伤心。


    人都是要死的,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除非,留有遗憾。


    扶摇拉下四阿哥的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爷这是做什么?”


    “你不难过?不伤心?”他眉心再次拧起,“伤心就放声哭出来,不想进屋就躲到我怀里。”


    “……”扶摇便慢慢撑起,脑袋靠入胤禛怀中,“是这里吗?”


    她是想捉弄四爷,不料话刚出口,就感受到后脑被人轻轻地按住。这种小心翼翼给她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在被人呵护、珍惜。


    四爷看不到的地方,扶摇手指伸入裙摆,在大腿上拧了一把。


    低低的啜泣声在胤禛怀里溢出。胤禛轻拍扶摇的背,似乎松了口气。


    扶摇努力挤眼泪。


    算了算了四阿哥想看她哭,就哭一场吧。权当她也宠四爷一回。


    次日天不亮,费扬古病逝的消息传入四贝勒府。


    四阿哥上朝前打发了几个小厮前去帮忙,扶摇在屋里给自己和儿子换上素衣,四阿哥下朝后便回府带上扶摇弘晖前往费府吊唁。


    扶摇是以四福晋的身份踏入费都督府,原本没什么实感,直到看见灵堂上的棺木,看见额娘和哥哥嫂嫂跪在一旁哭泣,她眼眶一酸,忽然想落泪了。


    四阿哥敏锐地揽住她,扶摇微侧身子,靠近男人的怀中。


    胤禛拍了拍她的背,像扶摇从前哄孩子睡那样安抚。


    十三阿哥也来了,可惜他是独身前来,漪兰无法跟他出宫。十三阿哥告诉扶摇,漪兰从早上便开始哭,哭得昏天黑地,他要赶紧了结这里的事,回去看顾漪兰。


    弘晖还不知发生什么事,见灵堂里大人都在哭,素来爱哭的小人儿瞅瞅这瞅瞅那,反而不哭了。扶摇见他闲不住,要去扯棺木上挂的白绫,按下他的手问:“晖儿你知道里面睡着谁么?”


    弘晖摇头。


    “是玛法。你还记得他么?”


    弘晖敲着脑袋瓜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欢呼:“玛法!额娘,找玛法!”


    :.


    “嘘。”扶摇手指抵住自己的唇,“砝码很累了在里面睡觉,你帮帮额娘,安静一点,别闹醒他好不好?”


    “哦哦……”弘晖跟着


    学,小心谨慎地也用手指抵上自己的唇,“帮帮额娘,额娘不哭。”


    他用手掌捂住扶摇的眼睛,柔软温暖的肌肤贴在扶摇脸颊,“不哭哦,额娘不哭……”


    扶摇深吸口气,“嗯,额娘不哭,宝贝,你还认得哪个是玛玛么?”


    于众多身穿丧服的乌拉那拉氏族人中,弘晖找到跪在灵前悲痛欲绝的爱新觉罗氏。爱新觉罗氏一把搂住弘晖,“孩子!”


    “孩子!你玛法走啦!”


    “老爷!”


    “老爷你怎么不等我啊!”


    哭声凄怆,送别爱人。


    扶摇一扭头,发现四阿哥盯着她。


    “怎么了?”


    四阿哥摇头,牵住她的手,“我若先走,定为你打点好一切。”


    “四爷,不许说这种话。”只怕没有那一天,扶摇心想,将来我比你走得早呢。


    “阿玛这一走,乌拉那拉氏的顶梁柱就没了。”扶摇小声说着,看向自己的三位哥哥,她话里有话,四阿哥又怎会听不出?


    但四阿哥却不开口,等她把话说下去。


    “乌拉那拉氏将来无人可以倚靠,这一族的人,最重要的是还有我额娘,怎么办呢?”


    四阿哥沉默片刻,“所以你待如何?”


    “以前我阿玛不是来信向四爷举荐了一个人么?四爷能否考察那人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扶摇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攥紧裙摆,贸然开口,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得知阿玛患疾后她就在想,阿玛这一生高官爵禄、荣华富贵尽有了,而且他与额娘夫妻和顺、儿女双全,他这一生还会有什么遗憾吗?思来想去,恐怕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乌拉那拉家族,还有扶摇的额娘。


    仔细想来,当年费扬古急于向四阿哥引荐族人或许也是防着今日。得为乌拉那拉族再找一个靠山,扶摇身边不正有顶顶好的一个?


    当年四阿哥拒绝了费扬古,不知今日会不会拒绝扶摇。


    扶摇等待半晌,四阿哥手指在鼻梁上摸了摸,沉吟许久抬眼看她。


    “未尝不可。”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然!”扶摇马不停蹄答应。


    大树底下好乘凉啊,其实她私心里没期待乌拉那拉氏能为四阿哥立下多大汗马功劳,在这个世道里女子嫁个好人家还不够,仍须男子为家族撑起来,她只要乌拉那拉氏的人在四爷手底下做事,如此一来,四爷这棵大树,勉强就算是靠上了。


    康熙四十年秋,一品步军统领,曾经威名赫赫的抚远大将军费扬古溘然辞世。他的辞世如同一棵参天古木轰然倾倒,而依附其上的乌拉那拉一族,亦随之枝叶凋零,权势骤减。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费扬古两个女儿一个在四贝勒府主理中馈,一个在十三阿哥院里风光无限,两位皇子皆非池中之物,乌拉那拉家纵不如从前煊赫,却也无人敢小觑。


    随后的一年,阿哥们陆续娶亲。


    康熙四十一年八月,十三阿哥宫外府邸建成。


    九月,十三阿哥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嚣,宾客往来络绎不绝。敏妃汲汲营营,为之耗尽心血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胤祥大婚,迎娶兆氏。


    扶摇随四阿哥参加婚宴,在人影攒动的大堂望了又望,忽地想起,依照大清礼制,正福晋大婚,侧福晋作为妾室,是不得出席的。


    见不到漪兰,再盛大的婚宴也没意思,又不是给自家姊妹。


    扶摇悄悄找到一个传菜的丫鬟,躲在檐柱后问她能否替自己向侧福晋传个话,不及小丫鬟回复,一个高大人影忽而出现在扶摇身后,那小丫鬟看见这人影立马变回缩头乌龟,捧着托盘逃走了。


    扶摇回头,站在她身后容颜俊美却不苟言笑的这人,正是四阿哥。


    四阿哥早料到她会如此,就等她露马脚。


    “就知道你坐不住。”


    扶摇不乐,“既然知道,为何阻拦我?”


    四阿哥向周围扫望一圈,“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胡来?”


    “我就和漪兰说两句话,你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不能。”四阿哥毫不留情拒绝了她,正要牵着人往回走,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嬷嬷。


    与先前那位相比,这嬷嬷沉稳大气得多。


    “叩请四贝勒爷、四福晋金安。”


    嬷嬷行了礼,小声问向扶摇:“十三爷忧心侧福晋独处寂寞,特遣老身来问,您可愿移驾与我家侧福晋说会子话?”


    扶摇求之不得,“快带我去!”


    略顿了顿,扬起下巴转身看向胤禛,“看看人家十三这觉悟!”


    “……”胤禛挑眉,被这么挑衅依然表情平静,只淡声回道:“我在这等你。”


    第134章 第134章“侧福晋的菜……


    “侧福晋的菜漏了就漏了,今儿个是福晋的大喜日子,厨房忙不过来也是常理。一道菜罢了,也值得你去大吵大闹。”


    “你这是什么话?冰糖肘子昨儿就吩咐下的。厨房有人拜高踩低,眼看福晋进门一个个的就暗地里动起心思,他们办事不力还不许人说?”


    “呵,你倒是正义忠心。敢情上回赌钱大伙被罚得精光的时候,祸事没落到你的头上。”


    “主子赏罚分明,我没参与,主子自然不会罚我。”


    “是是是,你清高,你了不起,横竖正经的主子已经进门,你要替你家侧福晋抱不平,明个就往福晋跟前告状去,叫福晋为你们院做主。”


    “什么叫正经主子?!”


    小丫鬟立刻来了火气,拉住那人死活要分说明白。拉扯之下,那人也没了好脾气,朝着对方最在意的地方戳,“正经主子就是堂堂正正、正儿八经,十三爷八抬大轿迎进门的主子!”


    “你!我们侧福晋是十三爷心尖上的人,今早十三爷还特意吩咐给侧福晋炖燕窝呢!”


    “那又如何,福晋一旦进门,这天儿就变了,尊卑有别,侧福晋再得宠,终究是个侧室。”


    “侧室?那也能扒掉你一层皮!你等着,我这就告诉侧福晋去,叫侧福晋发落了你!”


    扶摇随那管事嬷嬷来到后院,远远就听见两个丫头争吵,因有意避开人群,走的是一条偏僻小路,偏今日两个丫头也从这走。


    管事嬷嬷听见她俩大言不惭,急得怒火攻心,向扶摇赔了个礼就往前奔去,奈何那两个丫头越吵越激烈,一股脑儿将什么话都说出来。


    该听不该听的反正扶摇全都听明白了,看样子约莫是为了上回在阿哥所赌博一事,漪兰罚得太狠,遭下人嫉恨,适逢新主子进门,这些人便瞅准机会欲给她不痛快。


    下人和下人也是有区别的,宫里出来的下人,手腕和心思要比常人毒辣得多。


    “住手!”眼看两个丫鬟快要打起来,管事嬷嬷加快步伐,厉声喝止。


    “大喜之日,岂容你俩在此胡闹!”管事嬷嬷一人给了一巴掌,两个丫头顿时缩下肩膀,低着头,如一双霜打的茄子诚惶诚恐不敢还口,与方才的盛气凌人相去甚远。


    “邹嬷嬷恕罪!”


    “回房里思过,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明儿再论你的罪。”邹嬷嬷对着一人道,那人蹲个身匆匆离开。


    紧接着邹嬷嬷转向另一边,看了那小丫头一会儿,语气稍稍缓和但神情依然冷肃,“你是侧福晋屋里的人,我无权罚你,但此事我会如实禀告侧福晋。”


    “是……”


    “这位是四贝勒府上的嫡福晋,特地过来看望我们侧福晋,你在前带路吧。”


    闻言,那丫头抬眸瞧了并不清晰的一眼,赶忙深蹲行礼。


    四贝勒府的福晋,那不就是侧福晋同父异母的姐姐?小丫头暗道糟糕,在四福晋跟前闹笑话了!


    漪兰住在后宅一间单独辟出来的院子里,这院子离正院较远,离前院倒近,环境清幽宜人,一条甬道通向厨房,适才那两个丫头都是从厨房出来,为抄近路走了一条少有人走的甬道,所以能被扶摇遇到。平心而论,这位置很不错。


    漪兰还不知十三阿哥为她考虑到这个地步,正在院中百无聊赖地浇花,忽听下人来禀告,邹嬷嬷奉十三阿哥之命,带了一位贵客前来陪她解闷儿。


    见到扶摇的一瞬间,漪兰眼泪汹涌而上。


    “长姐!”


    顾不上旁人的眼光,姐妹俩甫一见面就在院中紧紧拥抱。


    “姐……你怎么会来?”


    “十三阿哥大婚,我与四阿哥受邀观礼,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想来看你。”


    漪兰这才想起前院还有一场婚宴。


    “哦……原来是这样。”


    “走,进屋说。”


    屋里丫头们正在收拾残羹剩饭,在邹嬷嬷的示意下,那与人争吵的小丫鬟噗通一声跪到漪兰面前,道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漪兰沉默片刻,未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偏头看向扶摇,“长姐好不容易来我这里,却让你看见这种事。”


    扶摇笑道:“难免的事。我已见的多了,你便像以往一样处置,不必因我在这里有所顾虑。”


    漪兰点头,当场罚了小丫头三个月月银,让她去厨房做事,三个后看表现再考虑是否让她回来伺候。


    小丫头叩谢侧福晋大恩,哭着出去了。


    “厨房?”扶摇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漪兰笑了笑,没说话。


    “你不会是……”待屏退下人,扶摇微微凑近,小声,“你不会是故意把那丫头安插到厨房吧?”


    “长姐瞧出来了?”


    “你那么爱进厨房,若真不想见这丫头,又何必把她安排去厨房?”


    “还是长姐了解我。”


    漪兰慢悠悠抿口茶,蓦地下巴微抬,哼了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对我不满。”


    不愧是漪兰,知道厨房有人和她作对,立刻就开始想法子回敬了。


    漪兰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又有十三阿哥关心爱护,原本扶摇不担心漪兰的处境,只是眼下兆氏进府,也不知往后这府上又是个什么光景。


    “听闻兆氏为人宽和谦让,但毕竟她的家世摆在这里,”扶摇不由得叮嘱,“看起来已有奴才等着坐山观虎斗,你千万不能让那些人得逞了。”


    “放心吧,我晓得。”漪兰反而一派轻松,“明儿起我天天去和她请安,样样礼数做全,绝不让人抓到丁点把柄。”


    她从小在太太膝下教养,虽算个主子,但过的也是仰人鼻息的生活,她最会看人眼色了,即使十三阿哥早就言明不会让福晋欺负她——这也是为什么十三阿哥把她的住所安排在这里,但漪兰心中再清楚不过,从她成为胤祥侧福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能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


    谁都不能保证事事周到,十三阿哥不在的时候,她要为自己打算。


    扶摇听漪兰那样说,见漪兰目光澄明,便知小妹已有主意。


    “好,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扶摇笑道,“只是话还要先说在这里,将来你若遇到棘手的事情,一定写信来告诉我。姐姐无论如何也帮你。”


    姐妹俩叙了好一会儿话,聊了聊乌拉那拉氏如今状况,在前院喜宴快散前,嬷嬷几番催促下,扶摇才与漪兰作别。


    回到喜宴上,四阿哥瞪她好几眼。


    “你妹妹比你有心眼,要操心也操心自己。”四阿哥一边喝酒,一边揶揄她。


    扶摇笑眯眯,拿起他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块鱼脸肉伸到他嘴边。


    “四爷,多吃点。”少说话。


    四阿哥扭脸就见到扶摇阴森森的笑,手臂险些起鸡皮疙瘩,扶摇二话不说,把筷子戳进他嘴巴。


    “嘶——”


    四阿哥吃痛,“大胆……”


    “大胆就大胆喽。”


    扶摇不是从前那个扶摇了,望着她得意的小样,四阿哥不禁反省,这姑娘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害怕自己?自己又是何时赋予她这样的权利?


    四阿哥叹气。


    这声轻叹掩盖在满室欢呼嘈杂声中,有种认命的味道。


    筵席散后,众人陆续回府,从宫里溜出来的胤禵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灌了胤祥十几杯酒,使得本就酒量平平的胤祥下席后晕头转向,路都走不稳。


    贴身太监小橙子是胤祥从宫里带出来的,自小服侍他,眼看十三阿哥走着走着离正院越来越远,小橙子暗道不好,想把他往回拉,却是来不及了。


    十三阿哥迈着虚浮的步子一路往前,几乎闭着眼,却熟门熟路,居然能找到侧福晋门前。


    “小橙子,去,敲门。”他含糊道。


    今日这里院门紧闭,根本没想过十三阿哥会过来。


    “爷,咱们来错地儿啦,求求了,快随奴才回去吧,福晋还在那边等着呢。”


    “福晋?不是在那儿么?”胤祥指着院门,“快,快叫她开门!”


    “那位是侧福晋……”


    小橙子无法,只得上前敲门,敲了片刻,一个小太监将门打开,看见门外歪歪立着十三阿哥,登时一紧。


    赶忙打个千儿,高呼:“十三爷万福!”


    刚熄灭的灯乍然亮起来,整个院子都被惊动,漪兰披衣下榻,出来正见两个小太监打开院门,要迎人入内。而院门外那人整个身子都压在小橙子身上,动作迟缓笨拙,与平日温润和气的十三阿哥判若两人。


    “不许让他进来!”漪兰皱起眉头,站在屋前喝了一声。


    “房直,关门!”


    房直正是开门的小太监,听见侧福晋这样吩咐,手把在门上,关也不是开也不是。


    “房直,你耳朵聋了?叫你关门!”


    “侧福晋,这这,不可啊!”小橙子忙喊。


    “橙公公,今儿什么日子你该清楚,十三爷不该出现在我这。”


    漪兰眉心突突直跳,如果不是那么多下人看着,她真想冲过去摇醒十三阿哥。


    这会子过来,存心害她么?!她若将胤祥留下,明日流言就会传遍阿哥府,不止福晋颜面扫地,她往后也别想安生!


    “关门!”漪兰再次下令,“若明日十三爷问罪,我一力承担!”


    十三爷对侧福晋的宠爱大家都看在眼里,今日十三爷来此不也正是因为对侧福晋有情么?


    想起平日里十三阿哥的宽和、侧福晋的直爽,侧福晋其实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房直默默把门扇往里推了推。


    小橙子瞪大眼,“房直,你!”


    “橙公公,咱们都是听主子办事,我也没办法啊,那个,劳烦您把腿挪一下……”


    “啪”一声,院门关上。


    但众人立在原地,心中提着一口气,根本不敢吐出。


    “都做自己的事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你们。”漪兰转身。


    众人垂首齐声:“奴才/奴婢明白。”


    胤祥在漪兰的院门前摔了一跤,最终还是被拽回正院,但他回去时早已经人事不省,兆氏又是喂解酒汤,又是伺候更衣梳洗,在其床前守了一夜。


    次日风声走漏,十三阿哥冷落嫡福晋、偏宠侧室的传闻甚嚣尘上。朝会上马尔汉将此事状告到康熙面前,康熙当场审问胤祥,对胤祥而言,这流言根本是无稽之谈,但事实却是——他昨晚的确去找过侧福晋,并且还是被人抬进正房。


    康熙震怒,厉斥胤祥行为失德,令他回府自省,原属意胤祥的差事也换了人。


    四阿哥回府时脸色很不好看。


    以往他在外头有不顺遂之事,回府后会径去书房临帖,绝不会走到正院来,但今日他一反常态,不仅来了正院,还将心情写到脸上。


    看四阿哥生闷气的那样,扶摇虽觉着不大可能,但似乎与她有关?


    晚饭后,扶摇特地让嬷嬷带走弘晖,小心问道:“四爷,怎么今日不开心?”


    四阿哥闻言掀眸瞥她一眼,随后发出一声冷笑。


    扶摇更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人。


    四阿哥眉心仿佛笼着一片阴翳,“大婚之夜,胤祥不去正院,却抛


    下自己的嫡福晋跑去侧院,陛下盛怒,连累我费尽心思替这小子谋的差事也落空了。”


    “这……”


    皇室看重天家颜面,十三阿哥此番行事有违体统,难怪四阿哥不高兴。


    “这绝不是漪兰的主意。”扶摇合上惊大的嘴巴,斩钉截铁,“昨晚她还说要做全礼数,绝不让人抓到把柄,她不会这么傻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我知道。”四阿哥叹气,“是那小子不知轻重。”


    “那十三阿哥现下如何?皇上罚他了吗?”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那样训斥,已是不轻的责罚。”


    扶摇不能明白众目睽睽之下的口头训诫对一个皇子而言到底有多不轻,但看起来在四阿哥眼里,是挺重的。


    扶摇挪去他身边,捏着他胳膊,“事情已经发生,你再不高兴又有何用?往后提醒十三阿哥勿要再那样就是了。而且,而且……”扶摇越说越小声,“把火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算什么?”


    算她倒霉?真是,还不如不来!


    “嗯?你说什么?”


    “我说四爷别生气,这个差事没了,再谋下一个嘛。”


    “你想得倒是简单。”四阿哥长臂一伸,把扶摇揽到身前,扶摇不当心跌坐到他腿上,他便顺手环住扶摇的腰,让她就那么坐着。


    “是是是,我想得简单。我本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像某人,”扶摇大起胆子,抬指点了点他的额角,“这里弯弯绕绕的,繁杂得紧呢。”


    胤禛握住扶摇指尖,眸底晦暗。


    令他心生不快的,不单是胤祥行差踏错,更是朝会上他极力维护胤祥,他的好三哥却句句附和太子,不遗余力拆他的台。


    太子疏远胤祥,事出有因,但胤祉的落井下石确实始料未及。


    彼时胤禛沉思苦索,三哥与十三弟并无过节,为何这般与十三弟过不去?后来皇阿玛把工部的差事改派给三哥,他才明白。


    三哥似乎与太子走到了一起,事情不妙。


    “四爷?”


    一声轻唤将胤禛思绪拉回,如扶摇所说,他脑中的确纷乱。


    这会他却什么都懒得想了。


    她的福晋还不知道,他不是来找她撒气的。


    相反,偶尔他也想清静。


    胤禛拦腰抱起扶摇,大步流星就往内室走。


    “哎,你——”


    “四爷?”


    “吃饱了吗?”他问。


    “吃饱了。”


    “那正好。”


    扶摇晕晕乎乎,直到被放倒在床上,仍不知自己哪句话让这爷兴奋起来。


    她收回还不行?!


    第135章 第135章“恭喜福晋,……


    “恭喜福晋,贺喜福晋,咱们贝勒府又快有小主子啦!”


    秋风送爽,黄花满径。院子里景物虽显萧瑟,人心却是热烈。


    送走太医,春溪春兰合力将一块屏风搬到扶摇床前。扶摇身上盖了条被子,满室欢欢喜喜,只有她还回不过神。一个小人儿趴在扶摇脚边,压住盖脚的被子,摇摇晃晃。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带着奶音一连问了七八个为什么。


    红蕊把弘晖抱到扶摇面前,笑回道:“因为福晋有喜啦。”


    “哎?为什么有喜?为什么有小主子?”弘晖还是问。


    倒非他真想知道个究竟,而是小家伙近来愈发调皮,总爱鹦鹉学舌,凡是都喜欢问为什么。


    “为什么啊额娘为什么?”


    扶摇也想问为什么。


    怎么会呢?


    历史上的乌拉那拉氏在生下弘晖之后也怀过孩子吗?还是说怀过,但掉了,因此未有记载?


    扶摇一阵头疼。


    都怪四阿哥,来得虽不算勤快,但每次都让她精疲力尽。


    本以为这副身体只能怀上一次,她也由着他,未料到……


    想起那罪魁祸首十天前忽然叮嘱厨房每天给她吊参汤,又三天一回地叫太医来家里请平安脉,就好像他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似的……


    “额娘,你说呀为什么为什么?哪里有喜?”见额娘不理自己,弘晖穿着小皮靴抬脚就要往床上爬,丫鬟们赶忙拦住他。


    “小阿哥万万不可!福晋现在有了身子,不可以随便动她哦。”


    “为什么?”


    “因为肚子里揣了小娃娃。你要是动她,她会摔倒。”


    弘晖想起自己摔倒时的模样,哭得趴在地上好久起不来。


    “啊额娘不要摔倒,千万不要摔倒,会痛。”


    弘晖立刻做出守护的姿势,抬起两条手臂环抱扶摇。感受到儿子的一片赤诚,扶摇摸摸他脑袋,“那在小娃娃出来前,你保护额娘好不好?”


    小家伙认真点头,“好。我保护额娘!不摔倒!”


    傍晚,四阿哥风风火火地来了。


    扶摇牵着儿子在院中迎他,他俯身就将扶摇抱了起来,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直把扶摇抱进室内。


    弘晖拉着他的袍子,跟在后头小跑,一边追一边喊:“阿玛!等我,等我呀!”


    弘晖快哭了,仿佛被阿玛额娘抛弃的小孩,四阿哥到屋里放下扶摇,转身撞上小儿子,二话不说把他举起来,轻轻抛了两下。


    看得出,四阿哥今儿确实很高兴。


    小小的抛举瞬间将弘晖给哄好了,小家伙亲昵地抱紧阿玛脖子,激动地告诉他:“阿玛阿玛,额娘肚肚里有娃娃!”


    “嗯,我知道。”四阿哥看向扶摇。


    不知为甚,这一看竟令扶摇有些不知所措。她微微低头,还没做好即将迎来第二个孩子的准备。


    “又不是第一次,怎么你倒好像更高兴了呢?”话刚出口,扶摇才想起第一次怀孩子时,四爷并不在身边,还是好几个月之后才往军营送去的消息。


    下一刻就见四阿哥坐到身边,附耳轻声:“福晋不知道,那时候我多么高兴。”


    扶摇耳廓发痒,不禁嗔四阿哥一眼,轻拍他近在咫尺的胸口,“孩子还在呢。”


    四阿哥却不以为然,笑了声,向后仰倒,听见孩子在榻下闹他,立马又直起身子,给弘晖去了鞋,抱到榻上。


    他舒舒服服地躺着,让弘晖骑到他腰上,把他当马骑。


    “驾!驾!骑马喽!哈哈!”


    扶摇坐在这父子二人身边,想象了一下将来两个孩子闹四阿哥的光景。一定会很有趣吧?


    扶摇正自遥想,四阿哥忽抱着弘晖坐起来,一只手抚在扶摇的手背。


    “先前你提到那个人已经安排到镶白旗军营,听说身手不错,也能吃苦。”


    扶摇立刻反应过来,喜道:“阿玛看中的人,自不会错。”


    “机会给了,以后能爬到什么位置看他的造化。”


    扶摇拿了个橘子剥,刚剥好,又听四阿哥问:“近日你和董鄂氏还有书信往来吗?”


    扶摇相熟的董鄂氏只有连心一个,“没有,怎么了?”


    “三哥要去督办漕运工程,这一去时日不短,我以为三嫂会想找你聊聊。”


    “没有,我们许久没有通信了。”


    她们身后一个是三贝勒和董鄂氏家族,一个是四贝勒和乌拉那拉氏家族,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放大、歪曲,少做少错,这点觉悟扶摇还是有。


    不过便如先前四阿哥忽然关心起漪兰,实则是为他十三弟筹谋,这一回他又无端提起三阿哥和连心,很难不令扶摇多想。


    “四爷?”扶摇眯起双眼,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从前我和谁有联系也没见你过问,今个怎么一反常态问起别人?”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扶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发现四爷的目光挪走了。


    他躲了!


    果然有猫腻!


    扶摇眼珠一转,捂着肚子,“哎哟!”


    四阿哥立马回头,“怎么?肚子疼?”


    “有点,好像是岔气了,你抱我去里屋躺会儿。”


    四阿哥便起身抱起扶摇,吩咐丫鬟好生看顾弘晖。小家伙还在榻上跑来跑去。


    四阿哥一动作,扶摇就环住了他的脖子,进了无人的里屋,扶摇小声道:“我与连心虽然交好,但关于你们男人的事却是从不提的,你要是想从我这里打听三阿哥的事情,那可找错人了。”


    四阿哥叹了一声,看她的目光很是复杂。这女人笨的时候希望她聪明,聪明的时候又喜欢她笨。


    走到床边,放下扶摇,四阿哥坐到床边,一面给扶摇盖被子,一面才幽幽开口:“我曾与你说十三弟被人抢了差事,你可知,抢他差事之人正是三哥。”


    从他的语气和眼神里,扶摇隐隐感觉这差事非同一般,“那……你想让我去信问问连心吗?”


    “不必了。”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松快,掖了掖被角道,“爷如今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生下这个孩子。”说罢,在扶摇眉心落下一个吻。


    “哎,小阿哥,不能进!”


    弘晖不知何时寻了进来,在即将靠近大床的时候被他阿玛强制转身,提着后领给拎出去了。


    “出去,让你额娘睡一会儿。”


    “为什么?我也要睡!宝宝要跟额娘睡!”


    “你出去跟我睡。”


    “不哇,宝宝不跟阿玛睡,宝宝要跟额娘睡!”


    “好小子……”


    哎,小弘晖还不知道,他那阿玛吃软不吃硬。这下,他必然要被四阿哥抱着强行在一个榻上打盹了。


    坐胎的日子和平时没有两样,一回生二回熟,正院的下人伺候扶摇都很得心应手,只是越到年末,四阿哥也越忙。


    正院里伺候的还是那些人,然而如果扶摇能到前院走动走动,她会发现,四贝勒府多了很多守卫。


    康熙四十一年冬,四阿哥放下繁重的公务,独自一人,再次来到广济寺。


    他在前头虔诚敬香礼佛,背后一道慈祥的目光看便一直锁住他,这黏糊糊的目光令四阿哥十分不适,他皱眉起身,压下心中那点不快,对和尚道:“借一步说话。”


    和尚挑眉抬手,“施主请。”


    这和尚正是元觉。上回胤禛带扶摇来此祈福,便是这人给扶摇念了一通完全听不懂的经文,胤禛嘱托他预先为扶摇开解哀思,哪知这和尚诡计多端,还妄想探听他的事,自那以后胤禛再没来过。


    “你要我去找一个叫戴铎的人?”想过四阿哥需要帮忙,或许是给家中儿子再念一遍经,哪知却是这么个事,元觉吃了一惊。


    “四阿哥,恕和尚多嘴。以你如今地位,只需向官府递个话,寻个人岂非易如反掌?何苦要劳动我呢?和尚一没钱二没人呐。”


    胤禛冷瞥他,“放心,既然找你来办,此人你一定寻得到。”


    “那,哎,好吧,请四爷告知此人户籍来历、样貌品性,和尚尽力就是。”


    胤禛追溯前世记忆,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他脑中隐现。


    戴铎,字子谋,籍贯浙江绍兴,出身书香门第,可惜家道中落。


    前世胤禛与他相识于康熙四十五年的一场雅集,戴铎代人撰文,文采斐然,赢得满堂喝彩。


    后来胤禛邀请他至雍亲王府担任文书,戴铎一次次敬献良策,为胤禛化解了许多难题。


    结交年羹尧便是戴铎的计谋,只不过重来一次,主动权掌握在了胤禛手里。


    “算起来他这会应当已经抵达京城,只是这人倒霉,在路上被人洗劫一空,恐怕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他又心气高,纵有满腔抱负才华,却不肯轻易向权贵低头,眼下多半还在哪个庙里蹭住呢。”


    “四阿哥,听起来你尚未见过此人,却已经算到他在路上遭遇劫匪了吗?这个,你就不能盼人一点儿好?”


    面对质疑,四阿哥面色不改,“他好不了,我已请人算过。”


    “……好吧。”


    再天方夜谭的事,被那张嘴言之凿凿说出来,就跟真的一样,由不得人不信。


    “既然四阿哥确认此人会寻至寺庙借宿,那和尚定能找到他。”


    “我等你消息。”


    临走前,元觉唤住胤禛。


    “近日城中流言纷纷,四阿哥听说了吗?”


    “你这和尚,很不像个出家人。”


    他意思是:流言与你何干?


    上一刻还请人办事,这会就脸色耷拉下来,翻脸不认人了。


    元觉心中腹诽,嘴上只能笑呵呵,“纵然出家,到底身处凡尘天子脚下,心系社稷也是有的嘛。”


    “没你的事,少打听。”


    胤禛说罢便走,留下元觉摇头叹息。


    虽说四阿哥并非先皇后亲生,但受先皇后养育那么多年,这性子是一点没学着先皇后。


    红颜变白骨。


    故人音容到底是半点寻不到了。


    第136章 第136章胤禛知道流言……


    胤禛知道流言是什么。


    入冬后皇上龙体抱恙,索额图趁机奏请太子监国,引起陛下不满。这当口,又接连有两名御史上奏弹劾索额图,指他借议政大臣之便操纵官员任免,将六部要职尽数安插亲信。


    陛下怒斥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将其圈禁府中。


    索额图失势,太子的处境就很微妙。


    陛下幼时曾经历鳌拜专权,因此对权臣与太子勾结极度警惕,尤其忌讳内外勾结。索额图既是外戚又是权臣,加上此人行事骄横跋扈,早就令皇上深恶痛绝。


    只是索额图作为太子的叔祖,为储君鞍前马后筹划多年,其背后又是赫舍里氏一族,他若一倒,太子将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皇上若无意废储,那么对索额图的处置就须慎重考虑。


    如今索额图关在自家府邸已经一个多月,皇上那里依旧没有动静,看来,陛下并不想夺了太子的储位。


    和胤禛的梦境一模一样。


    胤禛冷眼旁观等的就是这一天,前世他暗中推了陛下一把,这次也一样。


    胤禛回府,深夜去了耿氏的院子。


    “给耿管领写一封信,让他三日后去崇文门外广和茶楼后的小胡同,就说有人要见他。”


    房门挡住了外面呼啸的风,耿氏听着风声拍打门窗,仿佛一下一下叩打在她心房。


    四阿哥的语气温和,面色却冷淡,耿氏已经很久没见四爷,她仿佛一只被遗忘的笼中小鸟,不过万幸吃穿用度都没被克扣。


    义父送她进来,一为监听四阿哥动向,二为留个退路,但经年累月下来,她始终没得到四阿哥青睐,递出去的消息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后宅琐事,义父对她的期望也就淡了。或许义父都忘了她这个人。


    从前她四处乞讨,食不果腹,被义父捡回去后才能吃饱肚子,如今吃的穿


    的比从前只多不少,不用为生计发愁,纵使偶尔感到寂寞,但也很满足。


    看四爷这面色,听他这口气,耿氏没来由地紧张,她已经好久没同外头通信,难道还是被发现了吗?


    耿氏小心试探,“是四爷想见我阿玛吗?何不直接请他到府上来?”


    “另有人要见他,你只管照我吩咐去做。”


    “是,妾身这就写家书,明日一早叫人送去。”


    事情吩咐完,胤禛起身就走了,耿氏看了眼桌上的茶,他竟一口都没喝。


    房门打开,风夹着雨丝呼啸灌入,四阿哥袍角翻飞,迎向风雨。


    “四爷,雨这么大,不如留下吧。”


    “雨这么大你也别送了,睡前关好门窗,莫着凉。”


    苏培盛在外等候,见房门打开,门帘掀起,匆忙打开油纸伞递上,四阿哥接伞走了出去。


    ……


    “小李子!拿油布来,把窗户挡上!”


    邪风吹得正房的窗户噼啪作响,几个小太监在外头拉油布挡风,免使邪风进屋,吹到他们主子。


    弘晖的哭声从耳房传来,这哭声极具穿透力,扶摇索性不睡了,叫奶嬷嬷将弘晖带到她身边,另吩咐春溪春兰去找几件蓑衣给小李子他们披。


    忽听得外头有人喊道:“四爷来了!”


    四阿哥匆匆进屋,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他一掀门帘,带来阵凉风,满室灯光连带炭盆里的火星都跟着跳了下。


    扶摇惊呼,“这么晚又这么大雨,还过来作甚。”赶紧吩咐人伺候四阿哥更衣,又叫人烧上热水,准备姜汤。正院自有茶房,一年四季都备着六安瓜片、普洱团茶、新鲜生姜、以及各类汤料,倒不必劳动厨房去。


    弘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扶摇让他躺到里侧,让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没一会这孩子又睡了。


    四阿哥换好衣裳,喝了一整碗姜汤,回来时发丝还在滴水,他正拿了一块白帕,扶摇拍拍床头,二人对视一眼,四阿哥便拿着帕子过来,坐到床边。


    扶摇撑着身子坐起来,亲自给他擦头发。


    “前日我让小李子给书房送了两床被子,可用上了?”


    “用上了,”四阿哥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苏培盛都会安排的。”


    “早上不是还打发人说今儿不来么?怎么冒着大雨来了?”


    以免吵醒弘晖,两人都刻意放低了声调,四阿哥看向弘晖,“今夜疾风骤雨,我就知道这小子会哭闹。这不,特意赶来帮你安抚,不过来晚了,没帮上忙。”


    扶摇笑,“四爷有心了,没安慰上晖儿,那你安慰安慰我吧。”


    一边说一边握着他的手放到肚皮上,无奈道:“大的那个倒是哄好了,小的这个又闹呢。”


    “请太医。”


    “噗。”扶摇压住笑,小声,“倒也不必。大概是今夜大雨,把里头的小家伙也吓着了。”


    没到请太医的地步,又不能拿这未出生的小家伙怎样,这可难住四阿哥。沉吟片刻,他问:“你要我怎样?”


    “安慰我,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吗?怀你的孩子,我多么辛苦啊。”


    四阿哥又想了想,凑近扶摇耳边,“这个月发了八十两俸禄,皇阿玛又赏了一对玉如意,都进你的账上,随你支配。”


    “真的啊?”扶摇又惊又喜。


    四阿哥点头,语调微扬,“嗯。”


    “四爷的此番安慰很到位,妾身一点儿都不疼了!”


    才怪。


    肚子还是不太舒服,不过有了四爷这句话她完全可以忍受。


    她的小金库已经越来越肥喽。


    三日后,耿德金与一人在广和茶楼后巷秘密会面。


    耿德金满腹怀疑,在皇帝严厉打击结党的当下,向来谨慎的四爷怎么会想见他?不料,前来与他见面的并不是四爷,是一个商人,周满。


    周满非寻常商人,其身家雄厚,乃京城数一数二的富豪。


    耿德金喜欢收集金器玉石,一大半俸禄都花费在这上头,还向人借了不少外债,周满便是他的债主之一。


    债主拿着借据来讨债了,若不还钱,便要将更耿德金状告到圣上面前。从前耿德金毫不惧怕,他是官,周满是民,他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周氏的钱庄惹上麻烦,而今很显然,周家攀附上了贝勒爷。


    耿德金从周家收回了拖欠五年的借据并得到一箱沉甸甸的黄金。


    次日,耿德金告发索额图私结东宫,将心腹安插到太子的詹事府、侍卫处等要害衙门,还呈上证物,指证索额图利用职权之便,大肆收受贿赂、侵占民田,罪证确凿,康熙震怒,当即下旨将索额图及其安插于东宫的党羽悉数缉拿下狱,严加审讯。


    当然,四阿哥和周家也是有交易的。索额图一倒,被索党霸占多年的盐引、漕运乃至关市之利必将倾泻而出,到时,周家何愁不能分一杯羹?


    这个年关,皇城下起鹅毛大雪,东宫沉闷索然,太子在乾清宫的宫门前跪了一夜,然而圣旨已下,他的叔外公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


    下圣旨的这天,张廷玉提了壶果酒去百家院,小孩们只当为庆祝廷玉哥哥升官,七嘴八舌问起四哥哥为什么不来。张廷玉解释道:“他啊,现如今是大忙人。”


    张廷玉隐隐有一种感觉,随着索额图失势,朝廷将掀起一场夺储风波,各方角逐之下,四阿哥不会再是曾经那个闲散皇子了。


    康熙四十二年五月,索党迎来最终判决,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九月,皇上赐酒,索额图被鸩亡狱中。


    外头风云变幻,扶摇院中却是一派岁月静好。扶摇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两个多月了。


    “阿哥爷,轻声些,千万别将小格格吵醒啦。”


    红燕奉福晋之命,带弘晖进屋去瞧小格格,扶摇坐在外面摇椅上晒太阳。


    连着几日阴雨连绵,在屋里待得人都快发霉了,今个是难得的好晴天呢。


    “呜——呜哇———”


    “遭了,小格格被闹醒了!”


    随着红燕欲哭的声音传来,扶摇慢慢睁眼,叹了一声。


    屋内声响震天,不待扶摇吩咐,已有奶嬷嬷去里屋抱起小格格,丫鬟们纷纷为小格格准备起缂丝小衣、虎头帽,程嬷嬷拿着小格格爱玩的铃铛也去了里面。


    唯有扶摇不为所动,她嘴角噙一抹笑意,双眼又缓缓闭上了。


    这情景不是第一次,起初扶摇还会着急忙慌回房去抱女儿,后来慢慢她也懒得动。


    程嬷嬷将乌云珠从屋里抱出,小丫头似乎哭得累了,哭声渐渐小下去,只是一张小脸还在轻轻抖动,晶莹泪珠挂满粉嫩嫩的脸颊。


    乌云珠,在满语中意为聪慧的珍宝,是四阿哥亲自取的名。


    “小格格怕是想见额娘了。”程嬷嬷微微矮身,把孩子抱到扶摇面前。


    扶摇睁眼接过孩子,用手指轻轻戳乌云珠的脸,逗了一会,乌云珠两只眼睛便弯起来,咯咯地冲她笑。


    弘晖在一边等得着急,伸长了手要抱妹妹。扶摇当然不能把乌云珠交给他,正当弘晖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声拜礼打断了弘晖的哭闹。


    “四爷万福。”


    四阿哥背手走近,不苟言笑,一身气度冷肃凛然——这是下人们眼里的四爷。


    而扶摇眼中,四阿哥向她走来,周身光芒万丈,手里还握了一束百合花。


    四阿哥一来,弘晖只有声音不见掉泪的哭声半点都听不到了,面容清俊,穿一身翠色锦袍的小男孩缩了缩肩,鼓起勇气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阿玛,弘晖给阿玛请安。”


    四阿哥点头,随手将花递给扶摇,打量一番弘晖,问:“我在外头就听你吵嚷,吵什么?”


    “啊,唔……”弘晖捏着手指头,支支吾吾,眼神一个劲瞟向扶摇,四阿哥往前一步,挡住他视线。


    “别看你额娘,我在问你话。”


    扶摇在背后拉了拉四阿哥的袍衫,多数时候她不会干涉四阿哥,因为她也担心慈母多败儿,但刚才儿子都跟她求救了……


    弘晖泄气低头,“弘晖知错。”


    “今日你不用上课吗?”


    “哦,今日老师告假,所以我赶快回来看望额娘,还有妹妹。”


    “老师告假你没告假,功课可做了?”


    “做了……”


    “带我去瞧瞧。”


    “是。”


    弘晖上前,小手牵住四阿哥的大手,父子二人进屋检查功课去,扶摇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为弘晖捏一把汗,希望今日这趟功课检查顺利,别再让她的宝贝儿子大半夜地背书了。


    转头看见乌云珠水灵灵的眼,扶摇笑起来,往她脸颊又捏了两下,“放心放心,你是女孩子,等你长这么大,额娘一定护着


    你,女孩子要早睡早起,什么功课都放一边儿去。”


    程嬷嬷在旁听见这番话,眼皮陡跳一下。这要是让四阿哥听见,两人又得争论起来。


    四阿哥带回的这束花并非真花,而是用绣线缝制而成,缝得栩栩如生,远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扶摇让人把花插到瓶子里,又带着乌云珠晒了一会儿太阳。


    没想到很快,那进屋去的父子又出来了。


    看来这次弘晖没叫四阿哥失望。


    “我给晖儿找了一位师父,这便带他去拜师。”


    扶摇愕然,“他才六岁你就给他找师父,他这算术都没学好呢,天天还要背诗文,你又要他学什么?”


    “给他找师父,并非要他强习那些显山露水的本事,最重要的是让他能够立身修心。”


    “是哪位大学士?”


    “那人尚是白身,没有功名。虽无功名,但精通经史、兵法、术数,依我看,此人的学问不亚于哪位大学士。”


    “这么厉害,叫何名?”


    四阿哥下意识开口,戴铎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但他忽地一顿,有些好笑地反问:“你这模样,好像告诉你叫什么名字,你就知道是哪个人似的。”


    扶摇瘪嘴,“说不定呢。”


    四阿哥暗忖,这深宅大院里的妇人,若当真识得戴铎,反要叫他夜里梦魇。


    他也不与扶摇争辩,依言告诉:“此人名叫戴铎。”


    “戴铎……”


    扶摇品味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此人有何事迹。看来确如四阿哥所说,此人未有功名,在后世大抵也没激起太大水花,若是让张廷玉来当儿子的师父,那多好。


    对了,四阿哥为何不叫张廷玉来?


    四阿哥看她苦苦思索,正勾唇笑话,下一刻就听扶摇很是诚心地问道:“四阿哥早与张廷玉相识,为何不叫他呢?”


    四阿哥的笑瞬间就耷拉下去,“张廷玉?”


    扶摇点头,“听闻张廷玉周敏勤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人将来可是康雍乾三朝元老!


    四阿哥看扶摇的眼光变得莫测。


    周敏勤慎,意指处事周到全面、滴水不漏,反应迅速敏捷,做事勤勉不懈,以及自我约束、谨小慎微。


    这是极高的评价。


    “……”


    谁给福晋传这种胡话?!


    第137章 第137章弘晖当然还是……


    弘晖当然还是三跪九叩地拜了戴铎为师,毕竟四阿哥向来说一不二。至于张廷玉,眼下他还是翰林院一名检讨,负责纂修国史,既无实权,又无野心,四阿哥暂不打算笼络他。


    对张廷玉那样的人,什么都不必做,待时局明朗,他自会辨明谁是真正心系社稷之人。


    十一月,德妃生辰的前几天,永和宫下了一道帖子到四贝勒府。


    原来是前些时日暹罗国使臣来朝觐见,随行带来一位御厨,此人精通南洋风味,尤擅以香茅、椰浆、鱼露等异域香料入馔,烹制出的菜肴既保留了中土未见的鲜香,又暗合宫廷膳食的精致讲究。德妃娘娘特意向皇上求得恩典,请这位南洋师傅为今年的千秋宴掌勺。


    为此,娘娘特意下帖,邀扶摇入宫试菜。到了永和宫扶摇才发现,被请进宫来试菜的不止她一人。


    兆氏也在,这很正常,但,令扶摇意外的是漪兰竟然也来了。


    据扶摇了解,漪兰自从嫁给十三阿哥,德妃从没召她进宫过,倒是兆氏已经入宫好几次。


    “原本只打算请你们二人入宫为本宫试菜,还是婉莹这丫头,说漪兰懂膳会调理,不若一并请来品鉴。如今看来,这提议很是周全,否则只有三个人坐在这里倒显得冷清。”


    席上雅雀无声,宫女陆续进殿在每个人的食案上摆好菜肴。扶摇闻言看了眼兆佳婉莹,又看了眼漪兰,漪兰微微低头抿唇微笑,实则扶摇知道她大气都不敢喘。


    另一边兆佳婉莹起身向德妃盈盈一礼,落落大方指着青瓷盘里一道“暹罗红咖喱蟹”道:“暹罗御厨的手艺当真新奇,这什么咖喱蟹臣妾听都没听过,若无娘娘赐饭,咱们何时能有这个机会尝鲜呢。”


    德妃坐于上首笑嗔:“本宫可不是专程请你们吃饭,本宫是叫你们过来试菜,一会你们要为本宫在里头挑出二十八道菜,活干完前谁都不准走。”


    试菜这种活通常都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做,宫女知悉娘娘的喜好,旁人越俎代庖风险很大。


    扶摇看了看面前的九道菜,全是新鲜样式,其实德妃就是故意让她们进宫来尝尝外邦厨子的手艺罢了。


    “扶摇,你尝这道暹罗香茅蒸鲥鱼觉着如何?”


    扶摇刚把一块裹着青柠汁的雪白鱼脍送入口中,筷子还没放下突然被点名。她赶紧搁了筷子回道:“好吃。儿媳觉着很好吃,味道鲜美,满腹清香,与我大清美食很不同。”


    漪兰早早放下筷子,菜不敢多吃,酒水也不敢多用,生怕娘娘问到她时来不及回话,出丑,然而德妃的目光始终未在她身上停留。


    一个多时辰下来,她仿佛是透明的。


    偶尔兆佳婉莹和长姐给她递话,但她的话,德妃一句不接,到后来兆佳婉莹似乎也发现这一点,渐渐减少提她,倒是她的长姐,越发随心所欲,也不知究竟是没发现德妃的心思,还是刻意与德妃对抗。


    “漪兰,我先前听说你在院里种了一片紫苏,用自己种的紫苏叶,研制了道紫苏鸭脯。”


    漪兰瞟眼德妃,长姐问话她不得不回:“回四福晋的话,妾身确实在偏院辟了块小圃,不过和今日这里的海外奇珍比起来,还是相差太远了。”


    “怎么会?”扶摇立马接上,“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暹罗大厨大厨虽好,但你也不差,各有千秋罢了。对了,改日有机会,让娘娘也尝尝你的手艺?”


    “如此也好。”德妃微微一笑,转向扶摇,“别只惦记别人的手艺,本宫生辰将至,到现在还没听你提起一二,难道你真打算两手空空地来?”


    “娘娘的千秋宴是一年里的大事,儿媳不敢轻慢,请娘娘再忍耐几日,我要给娘娘惊喜呢。漪兰,你给娘娘准备了什么礼物?透露透露?”


    德妃原还笑盈盈,一听扶摇嘴里又蹦出“漪兰”,笑意略顿,忍无可忍之下瞪了扶摇一眼。


    扶摇撞上这一眼,好像忽然被人扼住喉咙,话也发不出来,她识趣地抿上嘴,低头,再继续下去让德妃不痛快就是作死了。


    唬住扶摇,德妃眉眼再次舒展开。


    用罢午膳,德妃领众人逛花园,下阶时德妃撇开宫女的手,向扶摇抬抬下巴。


    宫女退后,扶摇上前扶着娘娘。


    “我有打算,你别给我胡闹。”德妃小声。


    “……”扶摇目光瞥了眼另一边的兆佳婉莹和漪兰,叹气,“额娘,您”


    话未完,反手被德妃一巴掌轻拍在手背。


    入凉亭时,宫女端来新鲜水果,德妃指着其中一盘蜜桔要吃,漪兰捧着果盘到德妃跟前,德妃却撇过头不接,一时场面有些尴尬,兆佳婉莹见状接过果盘再次递到德妃面前,这回德妃接了。


    四下宫女全部微微低头,不敢多看


    多听,但扶摇知道她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久之后这里发生的事会传遍宫廷内外。


    扶摇明白了,德妃这是要帮兆佳婉莹立威。


    此前扶摇听过一些关于十三阿哥府的传言,说十三阿哥偏宠侧福晋,不将嫡福晋放在眼里。今日看来,娘娘是信了这传言。


    稍倾,或许是觉得时候到了,德妃扫了眼左右,吩咐:“你们都下去。”


    宫女陆续退出。


    德妃的目光总算给了漪兰,但还不如不给,这目光冷肃如刀,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让漪兰后背阵阵发凉。不等德妃开口,漪兰上前两步,先行跪了下去。


    “你倒乖觉,知道本宫要说什么?”


    漪兰只是埋低了头,咬嘴不说话。她知道今日这出大概为着什么事,但她不想说,一旦说出口,会让德妃以为她理亏,以为她知道自己有错。但她什么错都没有。


    没等来回应,德妃冷哼,“如此,便是不知道,你又为什么跪下来?”


    “无论什么原因,妾身令娘娘不开心,妾身就该跪。”


    “真是伶牙俐齿。”德妃眉一挑,看向扶摇,“你这庶妹比你脑筋转得快。”


    扶摇呵呵讪笑,“她一向比我聪明。”


    “就怕聪明过了头。”


    扶摇噎住,“娘娘,其实”


    “好了,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


    扶摇话到半路,又给截断,德妃的目光重回到漪兰脸上,抬起下巴冷视她,“胤祥既已出宫建府,他的事我本不想干涉,但自你二人入府,这外头的风言风语就没停过。”


    兆佳婉莹一听这话里还带她,匆忙也跪了下去。


    “漪兰,你能让十三阿哥对你青眼有加,这固然是你的本事,但你别忘了我大清最重礼法规矩,尊卑有别,你身为侧室,不警醒着些,反而整日里霸占阿哥,让他背上个宠妾灭妻的名声,你可知丢的是谁的颜面?”


    漪兰伏得更低。


    “兆佳婉莹,还有你。身为主母,流言蜚语都满天飞了还一无所觉。你不为表率,没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底下人又如何循规蹈矩、各安其分?”


    “漪兰/婉莹知错。”


    “回去自省,各抄二十遍女诫。今日之后本宫不想再听见关于十三阿哥宠妾灭妻的流言。如有,你们两个也别在那府上待了,一起到我宫里从头学习规矩。”


    “妾……遵命。”


    扶摇一脸惊讶看向德妃。


    娘娘竟然审都不审,没管十三阿哥府上究竟如何传出这种谣言,也没理会兆佳婉莹和漪兰在这之中有没有使一些诡计,只叫她俩各自做好本分,把二人绑在一根绳子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是高明。


    德妃召扶摇到身前,问:“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扶摇老实回答:“万幸,我们府上没有这种事。”


    莫说宋格格耿格格,便是最早惹祸的李格格也没有将事情闹到府外,让众人皆知的本事。四阿哥保护门庭清白保护得紧呢。


    仿佛知悉扶摇的心声,德妃笑道:“你是该庆幸,嫁给我的老四,一切他都替你摆平了。”


    德妃心道:本宫也会为你摆平。如此想着,德妃伸指敲了敲扶摇额头,“你呀,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叫她二人起来后,德妃面对漪兰不再如最初那般严肃冷厉了。


    “胤祥还是太过宽和,该向他四哥学学如何御下,以及如何处理妻妾关系。妻妾之间出了问题,最大的过错在他。”


    理智上,扶摇觉得娘娘说得很是,可情感上,扶摇为漪兰惋惜。


    ……


    “我不可惜,我也不难过。”漪兰道。


    德妃拉着兆佳婉莹去屋里说话,吩咐扶摇和漪兰到隔间,将内务府送来的花插到花瓶。


    两人边插花边叙话。


    “别人看来,是他宠我信我,可这份盛宠不知给我惹来多少麻烦,我巴不得他从此不来,还我清静。”


    “他喜欢你总是没错,或许他以为给了你足够的宠爱,你能过得更好。”扶摇笑了笑,“好吧,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依我看他只是遵从心意,就是想去你那儿罢了。只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闹到了娘娘耳朵里。”


    “长姐,你还笑呢。”漪兰恹恹地。


    “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否则娘娘不会只罚你二人抄女诫。只是我不明白,你不是早打算避其锋芒,怎么还会传出这种流言?这次兆佳婉莹拉你一起入宫,到底是什么意图?你和她之间有龃龉吗?”


    “我对她没有龃龉,就不知她对我有没有了。她进府的第一天我就去请安了,但她拉着我的手喊我妹妹,叫我往后无须多礼,也不必那么麻烦日日请安。我自是听她的话,偶尔去一趟正院。我从未与她有过争端。”


    说着,漪兰叹气,“就是总有那起子不知好歹的奴才,看十三爷对我好,拿我的名儿在府里作威作福,福晋拿住人,一听与我有关,便也从轻处罚。她既那样,我又怎好多嘴,不过长姐放心,这次回去我便与福晋摊开了说。她若是故意捧杀,让我在世人眼中失德,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兆佳婉莹看起来文文弱弱,与漪兰是极与极的两种性子,未知其人本性,扶摇也不好妄下定论。


    她只得再三嘱咐漪兰:“你当心。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回府后,扶摇犹豫是否要四阿哥再去叮嘱一番十三阿哥,叫十三阿哥多多保护漪兰。


    宅斗水深,前世的小说电视她也不是白看的。


    然而,扶摇思量再三后的请求,却被四阿哥一声冷笑鄙夷了。


    “兆佳马尔汉,兵部尚书、议政大臣,她的女儿有什么理由对区区侧室下手?”


    四阿哥和扶摇不同,四阿哥审视一个人是先从门第开始。


    厘清祖上三代出身、姻亲脉络,方才论及才貌品性。


    显然,在他看来,以兆佳婉莹尚书府嫡女的尊贵,兆佳婉莹根本不必自降身份和一个侧室纠缠。


    “你不懂,有的人嫉妒起来,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当然我并非断言兆氏就是那等前后不一的小人,只是十三阿哥宠妾灭妻的流言莫名其妙传出,连宫里头的娘娘都知道,不是很奇怪么?”


    胤禛不用细想,就知道有人故意散播胤祥的丑闻,是为离间皇阿玛与胤祥。近日胤祥在户部的差事办得漂亮,屡得陛下嘉许,这般恩宠,自然招人红眼。


    宫里娘娘们知道,摆明是有人想借娘娘们的口,在皇阿玛跟前算计胤祥,但既然额娘先一步四两拨千斤地处置了,此后再有人向皇阿玛念叨此事,皇阿玛也不会再大做文章。


    胤禛不打算分辨了,其中弯弯绕绕远比扶摇想象中更为复杂,朝中分争没必要让扶摇掺和进来,他只是笑,“哦?都有什么手段,说来听听。”


    第138章 第138章“制造谣言、……


    “制造谣言、下毒、戕害!”


    扶摇数着记忆中古人常用的手段,回答得格外认真,四阿哥静看她一会,忽地笑了。


    扶摇感到自己再次被鄙夷。


    “爷笑什么?好笑么?”她不太高兴,想问四爷难道这些伎俩他在宫里没见过?宫里头的腌臜事只多不少吧?


    四阿哥看见扶摇脸色耷拉下来,笑意略收敛几分,清了清嗓子道:“你的担忧……”


    看见扶摇认真的表情,抵在舌尖那句“实在多余”咽了回去,他话锋一转道:“不无道理。”


    “既然你也如此以为,那明儿你帮我向十三阿哥说一声。”


    四阿哥道:“好。”但其实他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会同胤祥提。


    胤禛相信以胤祥的能耐,是能料理干净这些后院琐事,只是连日来胤祥要务缠身,根本无暇他顾。


    收拾了索额图后,皇上为维护储君,接连打压了一批朝官,这些朝官多与皇子有过密切联系,一时朝中风声鹤唳,连大阿哥都不敢轻举妄动。


    皇长子、皇三子、皇四子、皇八子已在朝堂深耕多年,胤祥却是初涉政务,皇阿玛对他尚无戒心,这才愿意将漕粮转运、军需调配这些要紧差事交到胤祥手上。既为历练胤祥,亦为制衡胤祥的几位兄长。


    胤禛不知别的兄弟愿不愿意,他自己是极欢喜。


    借着这股东风,胤祥可以大展拳脚,做出实打实的政绩。后宅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不该让胤祥分心。


    “对了,下午我出宫时遇到三哥,听他说府中福晋近日染疾,明儿千秋宴不能一起进宫了。”


    扶摇声调陡然拔高,“连心生病了?”


    “你别担心,”四阿哥握住她手,“听说是受寒,并不严重,且已请太医看看过。三哥说吃几日药,再在府中静养便是。”


    扶摇点点头,四阿哥说得云淡风轻,她的心却七上八下。


    古代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医疗条件不行,往往一个不起眼的小病就能要去人命。


    可是,她担心又有什么办法。


    祈祷吧。


    深夜,三贝勒府的正院里,北风朔朔,灯火通明。


    屋里传出女子低低的咳嗽声。


    “咳,咳”


    连心歪在铺着狐裘褥子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条厚衾,衾角压着个刚搁下的珐琅缠枝莲纹暖手炉。


    寒风拍打雕花窗棂,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捏着手中那封信笺,烛火将信上墨迹映得忽明忽暗。


    贴身丫鬟捧着黑乎乎的汤药到榻前,温声唤了声“福晋”。


    “福晋,该吃药啦。”


    瞧见福晋犹如入定一般不为所动,丫鬟劝道:“这是今日最后一碗伤寒药,喝完就没啦,福晋再忍一忍。”


    药的苦味扑了过去,被这味道一激,连心抬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丫鬟捧来蜜饯罐子,她却不拈蜜饯吃,只顾着问:“三爷回来了么?”


    “回福晋,听小安子说三爷回府了,这会应该还在书房呢。”


    “你让小安子再去一趟,就说我有急事,请三爷过来。”


    话刚出口,忽然就听门外传来守夜太监的声音:“福晋,三爷过来了!”


    连心在屋门口迎进胤祉。


    “三爷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件要紧事和你商议。”


    胤祉是来看望连心,瞧她有没有遵照医嘱乖乖喝药,目光恰好落到连心白皙手指捻着的一封信笺。


    他一掀袖袍,携连心到榻上坐了。


    “你说。”


    连心抿唇,眉眼间浮现一丝犹豫,但她依然选择将信笺递去。


    胤祉接过信笺,大致看了一遍,了然。


    “族中小辈行为无状,以至于招来牢狱之灾,我知道我不该为这一点小事麻烦三爷,但,但这是我叔父最疼爱的一个孩子,还请三爷施以援手。”


    连心的小叔父老来得子,却因溺爱将小儿子纵得无法无天。那孩子不久前强占了别人的未婚妻,被苦主告到官府。


    若欺负的是寻常人家也好打发,偏生这苦主是恭亲王府里一名管家的近亲。


    恭亲王勒令官府彻查,有一个王爷在上头压着,顺天府便不好草草了事。


    家书里写尽苦水,摆明是要连心央求三阿哥。


    私心里,连心很看不上她那侄儿,这样一个祸害留着也是徒惹祸端,可董鄂氏一族素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叔父从前和她阿玛一块在战场上刀头舔血,不仅有着血脉相连的至亲关系,更有着过命的战友情分。


    如今即便那孽障再不成器,看在当年叔父为救阿玛落下残疾的份上,也不得不替他收拾残局。


    眼下时局连心知道一点,她没把握三阿哥会应,然而三阿哥看过信笺,将信折起来递回她手中,微笑道:“你从没求过我。”


    连心抿唇,“这次我在求你……”


    她心想,若是不成也不怪三阿哥,她已经仁至义尽,若结果如此,那也是叔父命中一劫。孽障死了也不怨。


    没想到三阿哥轻轻一笑道:“既如此,我想想办法。”笑容如从前那般令人如沐春风。


    连心愣怔,“三爷与恭亲王……亲近吗?若是三爷出面说和,能劝得王爷回心转意?”


    她自认为了解三爷,三爷平日里与何人来往她都有偷偷打听,可从没听说三爷和恭亲王有什么交情。


    恭亲王是当今皇上的兄弟,总是偏安一隅从不参与党争,据她所知,众多皇子之中,恭亲王只与太子较为亲近些,那还是在太子年幼的时候。


    蓦地,连心眉心一动,悄声,“难道三爷是想……太子……”


    “明日我找太子说说吧。”胤祉道。


    “能行么?这件事让太子知道,岂不是又让他攥了一个把柄?”


    胤祉不以为然,声音低下来,神秘莫测,“你不知,我正愁没把柄给他攥。这桩案子撞上来正好。”


    “三爷,你说得我都糊涂了。”


    与胤禛和扶摇的相处不同,胤祉性情温润,不会将事情全放心里让枕边人去猜,自他与连心结缘,无论什么事,胤祉都愿意与连心诉说一二。


    胤祉道:“你有所不知,前次工部的差事便是二哥帮我夺得,索相虽然被皇阿玛鸩杀,但朝野上上下下都看得明白,皇阿玛从未有一日放弃太子。”


    这连心倒是知道,索额图伏诛后的数月间,皇上再没动过东宫的人,反而把大阿哥拎出来当众申饬了好几回。


    此时向太子靠拢,既全了兄弟友悌之义,亦能视作顺应圣意之举,皇上不会不喜欢。


    “但我那二哥也不是从前那个会陪弟弟们玩闹,愿意为弟弟们两肋插刀的二哥了。我若不给他攥个把柄,拿什么得到他的信任?”


    连心听这话中藏着许多无奈,听见胤祉叹息,一时也觉得胸中感慨万千,忽地又见三阿哥皱起眉头。


    似想起什么,三阿哥奇怪道:“虽然他防着我们所有人,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二哥对十三弟似乎充满敌意。若非他有意刁难十三弟,那次的差事我也不能轻易得手。”


    “十三弟哪里得罪他?”


    连心缓缓接触到胤祉的目光。


    最初她只是认真听着,胤祉的情绪传递给她,她便和胤祉一起困惑起来,和以前一样。


    但突然,她脑中一阵嗡鸣,突然闪过一段遥远的回忆。


    这段回忆足有……不消细算,连心就知道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应该是漪兰参加宫内大选,落选不久的时候,有一回事连心邀扶摇一块进寺拜菩萨,扶摇为叫妹妹高兴,特意打发人去费都督府接了连心出来散心。


    就在她们三个出寺的时候,连心看见太子殿下也在那里。


    她还记得那会儿扶摇特别生气,好像身量突然丈八高,挡在她妹妹前头,不让太子与她妹妹说话。


    那件事着实惊呆连心,但也只是心惊了一阵便过去了。她没想过和人透露。


    “连心?”


    胤祉的声音打断连心的思绪。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太子和十三阿哥……他们,他们之间曾有嫌隙吗?”


    胤祉沉思片刻,摇头,“没有,否则我怎会如此纳闷?”蓦地笑起来,笑容里写满无奈,“大抵天家兄弟总会如此,从前我自以为很了解他们,现在来看我错得离谱。”


    望着三阿哥落寞的表情,连心心中泛上一丝心疼,先前那个小太监嘴巴很紧,始终没指认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做主那等背主之事,但三爷很坚定地告诉她,背后主使必然是兄弟中的一人,或几人。


    或许有心为之,或许是无奈之举。


    从那以后,三阿哥便鲜少在她面前提及几个兄弟。


    连心犹豫。脑中天人交战。


    她知道的那个秘密,能帮到三阿哥吗?


    她该告诉三阿哥吗?


    看着三阿哥坦荡的眼,连心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不怀疑三阿哥的品行,但此时此刻话就在嘴边,她却不知自己为何犹豫。


    “三爷,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说。我听着呢。”他依然君子端方,笑得温暖。


    “我可能,我可能知道……咳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太纠结,连心胸口很不舒服,难受得又咳起来。胤祉端起茶杯送到她嘴边,轻拍她后背,待连心稍稍缓下一些,方叹气道:“明天是德妃的千秋宴,若你当时小心些,明天不就能和四弟妹见面了?”


    对上连心委屈的眼,胤祉笑:“我知道你喜欢和她在一块。”


    连心叹气:“算了,天意如此。不过没关系,总能见面的。”到时她还要告诉扶摇一个好消息。


    “那就记得按时喝药,把身子养好。”


    “嗯。”


    说着话,胤祉将连心扶到更温暖的内室,掀门帘时胤祉脚下一顿,想起适才有人还有未说完的话,便问向身旁:“对了,你刚才想说知道什么?”


    连心眼皮一跳,下意识道:“哦,我我知道你一定很累!”


    “……你就想说这个?”


    连心


    点头如捣蒜。


    “可是你刚才分明说你可能知道……你说的是可能……算了,先让你歇息。”


    第139章 第139章翌日,千秋宴……


    翌日,千秋宴。


    永和宫正殿张灯结彩,朱漆廊柱间悬着万寿灯笼。


    德妃身着石青色缎绣彩云金龙纹吉服端坐上首,嫔妃命妇们按品阶列席落坐。每张食案上都摆着暹罗厨子烹制的椰香黄咖喱蟹、御膳房特制的燕窝万字糕,以及苏州新贡的蜜酿鲥鱼等美味佳肴,银箸轻触间,鲜香四溢。


    众人拜寿毕,掌事嬷嬷便引着女眷们移步西园,那里早已搭好缠枝牡丹纹锦棚,四周摆着紫檀嵌云石绣墩,园中花团锦簇,尽是新贡的异国珍卉。


    德妃回后殿更衣的工夫,众人在园中赏玩。饶是这些见惯富贵的命妇们,也没见过这般南洋奇景——爪哇的火鹤花殷红如血,吕宋的金雀藤缠绕成福寿纹样,更有琉球进贡的朱槿在琉璃暖罩中灼灼绽放。


    扶摇牵着弘晖走在青石小径上,那孩子踮脚去嗅花架上的芳香,花架旁还有一只鹦鹉,鹦鹉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弘晖一个激灵,随后弘晖鹦鹉学舌,指着那鹦鹉哈哈大笑。


    “额娘,”弘晖拽着扶摇袖口,“我们可以把这些花儿鸟儿都搬回去吗?”


    扶摇注视儿子清澈期待的目光,缓缓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可以,就是要叫你阿玛加把劲。”


    弘晖歪着脑袋,嘟着小嘴登时就不大高兴了,凡事只要额娘搬出阿玛,好像就不成了!


    其实扶摇只是认真回答儿子的话。


    异国进贡的奇珍异宝,多由皇上赏赐,儿子想要的话,不叫四阿哥卖劲怎么成?


    母子二人正行至一方汉白玉雕莲池前,池面浮着一片掐金丝睡莲,弘晖突然将手从扶摇手心挣脱,兴奋地向池边跑了过去。


    “哎,你慢点!”


    定睛一看,那池边立着一个着水绿色衣裙,梳一字头的姑娘。


    池面如水镜,将阳光折射成七彩光晕,弘晖正好停在那姑娘身边,趴在青石栏板上,往池里搅动,搅得水花荡漾,波光粼粼如碎金一般。


    少女低头的瞬间,一簇水渍溅到她裙摆。扶摇见状赶紧上前,将儿子拉到一旁,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向少女赔罪。


    “对不住,小儿顽劣,弄湿了你的衣裳。今日进宫未备银钱,还望告知贵府尊号,回头我必差人将赔罪的云锦并两匹妆花缎送至府上。”


    少女的目光轻轻掠过裙摆上的水渍,而后盈盈一福,“无碍的。四福晋。”


    方才在宴上,扶摇坐在离德妃不远处,德妃又特地招呼过她,因此前来赴宴之人多认得她。


    可那会儿扶摇全副心神都系在弘晖身上,既要防着儿子碰倒案上的珐琅器皿,又要留意他别被滚烫的茶汤烫着。宗室女眷们自报家门的贺词,她全没听清。


    兴许是瞧见扶摇眼里的一丝迷惘,那少女道:“我姓钮祜禄氏,家父乃镶黄旗典仪凌柱,福晋若不嫌弃,唤我闺名幼晴便是。”


    “幼晴姑娘。”


    这姑娘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娴雅端方。弘晖拽了拽扶摇的袖子,从扶摇身后伸出个小脑袋,指着前方道:“额娘,我想要那个。”


    扶摇拍掉他的手,循望过去,原来这姑娘腰上挂了个绣着兰草的香囊,于此同时,一股股淡淡幽香扑入鼻尖。


    少女当即解下香囊,“这是用我们府上种的晚香玉制的,赠予小阿哥,权当给小阿哥解个闷儿。“


    “不成。”扶摇果断拒绝,“总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这怎么成?姑娘还请收回去罢。”


    “额娘,额娘!”


    弘晖着急起来,拽住扶摇的手,扶摇回瞪他,“你再如此,回去我要告诉你阿玛。”


    “……”小皮猴儿便不敢再吵闹了。


    说话间,小宫女来传话,禀道德妃娘娘已更衣完毕快过来了,请福晋姑娘们回去入座。扶摇和钮祜禄氏一道走回,路上闲聊两句,扶摇便知这姑娘今日是随其母彭氏入宫参宴。


    众人在园中新搭的锦棚下入座,宫女陆续送上茶点。


    迎德妃时,女眷们齐刷刷起身,扶摇和钮祜禄氏不经意目光交汇,双方颔首礼貌地笑了笑。


    蓦地,扶摇心口一跳。眼前似乎闪过一些久违的画面,可那画面既诡异又惨白,扶摇没抓住。


    钮祜禄氏已经移走目光,望向德妃,扶摇看着她,心中默念她的姓氏,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涌上心头。


    钮祜禄氏……


    不会这么巧罢?


    是她知道的那个……在后世大名鼎鼎,还被当做主角撰写了诸多或狗血或励志的小说剧本的……钮祜禄氏吗?


    怀揣着这个疑问,扶摇再不能随心所欲享用茶点了,她忍不住将视线一直放到那边,虽有意克制遮掩,但仍让德妃瞧见一丝异样。


    德妃与众人吃着茶,一面说些衣裳花样、首饰新样的闲话,瞥见扶摇心不在焉,德妃拿起一只蜜渍金桔,向弘晖招了招手,“晖儿,过来。”


    弘晖在熟悉的人面前调皮,但人多就怕生,他此刻穿着规整的青袍,规规矩矩坐在绣墩上,知道是祖母叫他,但他更想待在额娘身边。


    扶摇在背后推他,“玛嬷叫你呢,你不是爱吃那个吗?”


    弘晖鼓起脸颊上前,“玛嬷。弘晖谢谢玛嬷。”


    “真乖。”德妃把桔子递到弘晖手里,顺势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瞧弘晖喜欢吃金桔,叫人再上了两碟,又向扶摇问了几句家常。


    一转眼天色不早。


    临近宫门下钥的时辰,裕亲王福晋率先起身告退,余下命妇们也纷纷敛衽行礼。


    扶摇眼看着钮祜禄氏随一位命妇离开,收回目光,德妃唤了她一声:“我这还有些金桔子,你都给弘晖带回去。”


    扶摇应下,陪娘娘回到暖阁。


    “你刚才为何一直盯着钮祜禄家的女儿?”


    “回额娘,我见那姑娘生得好,忍不住便多看几眼。”


    德妃怀疑看她,扶摇讪笑,“这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头一回听见你口中说出这话,你倒是好眼力,那丫头的阿玛是镶黄旗典仪凌柱,虽说眼下官职不高,但教养的女儿言谈得体,进退有度,是个难得的。”


    “你既喜欢,改日本宫再宣她进宫说话,你也来作陪。”


    扶摇眼皮急速跳了两下,心道这就不用了吧?


    “说到喜欢,晖儿倒有话和娘娘说。晖儿,来。”


    扶摇说着把弘晖抓到跟前,“说说,你是不是喜欢祖母啊?”


    “哎哟,我的小心肝儿……”


    德妃顿时笑开眉眼,注意力全被弘晖吸引过去,扶摇偷偷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儿子,你帮帮额娘吧,回去额娘给你做香囊!


    另一边,幼晴扶着额娘的手登上马车,马车行驶了一阵,彭氏越想越不对劲。


    “刚才四福晋为何一直看你?你得罪过她吗?”


    “回额娘,女儿没有。只是刚才在莲池偶然撞见四福晋与小阿哥,略说了几句话。”


    彭氏点点头,“那莫非是……四福晋在替四阿哥相看?”


    幼晴嘴角抽了抽,“这,这不能吧?”


    “怎么不能,你已到年纪,长得又不差。”


    瞧见女儿一脸淡然,彭氏不由地严肃起来,斥道,“你给我打起精神,回去好生跟着嬷嬷学规矩。女子的前程就看这一两年,若能在下次大选得个留宫的恩典,将来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若不能留宫,给你指一位阿哥也不错,我瞧着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都很好,当然如果是太子……”


    彭氏喋喋不休,已然陷入美好的愿景,幼晴偏头看向一边,不说话。


    窗外又下起雪。大雪持续到深夜。


    四阿哥进房时,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火微弱,三层床帐掩得严实,帐里呼吸清浅,扶摇已经睡下。


    他悄然上床,掀开一角被子,把扶摇往里推了推,抱着人就躺下去,很快,也睡着了。


    他进入梦境,不知这回又是哪一年的故事。


    庭中白雪皑皑,瓦当上堆着三寸来厚的雪,檐角风铃凝了冰凌,寒风掠过,便闻一阵叮咚作响。


    少年的欢笑声随风铃声一起落入胤禛耳中。


    胤禛睁眼,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看见茫茫雪地里一个男孩向他跑来。


    “阿玛!”


    视线被散落的雪花遮挡,他下意识认为那就是弘晖。


    他蹲下身去,抱住自己的孩子,将油纸伞挡在男孩头顶,拍了拍男孩衣袍身上的雪。


    “这样大的雪珠子,你额娘竟也舍得放你出来?万一冻出个好歹,她岂不要悔青了肠子?”


    男孩呵着白气,一边回话,一边抬起小脸,“回阿玛,儿子已经做完功课,今日是我的生辰,阿玛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看见少年面庞的一瞬间,胤禛唇角的笑意骤然凝住,仿佛檐下冻


    结的冰凌。


    男孩浑然不觉,攥着胤禛的袍角轻轻摇晃,希望阿玛能留下来,“阿玛阿玛,弘历求求你了……阿玛?”


    “你是谁?”


    话音甫落,如潮水一般的记忆倾泻而出,一浪叠着一浪,疯狂涌入胤禛的脑海。


    “阿玛,我是弘历。”


    “弘晖呢?”


    弘历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想了一阵,忽然想起背族谱时曾见过这个名字。


    弘晖,他早已故去的,未曾见过面的兄长。


    “阿玛……”弘历不知所措。


    想起额娘曾对他说“如果你让阿玛生气了,你就把皇玛法赐你的玉佩给他瞧,这样你阿玛能想起你的好,就不会再生你的气啦。”


    于是弘历抓起腰上系的玉佩,踮起脚,两只手努力举到男人面前,“阿玛你看,这是皇玛法送我的玉佩,皇玛法夸我写字好看,等我下次进宫还要送我御用的紫毫对笔呢!”


    然而阿玛未如他想象中高兴起来,相反,阿玛好像更不高兴了。


    在少年清亮的嗓音里,胤禛将记忆逐渐拼凑起来,发现一个骇然的事实。


    他的长子弘晖,早已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了。


    那么,扶摇呢?


    胤禛转身,听见儿子喊他:“阿玛!”


    “阿玛,你去哪里?”


    似乎意识到什么坏事即将发生,弘历不安地哭泣,“阿玛,你要丢下弘历吗?”


    胤禛停在原地,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他记起这是他的第四个儿子。弘历是很乖巧,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于文于武都颇具天赋,深受皇阿玛宠爱。


    “弘历……”这一次,他清楚看见弘历的脸,以及男孩脸上落下的泪珠。


    这只是梦境,梦境之事做不得数,但孩子受伤的眼泪依然令人心痛。前世胤禛依言留下,陪弘历过了一个高高兴兴的生辰,但这次,胤禛知道自己要离开。


    “弘历,你向来是阿玛的骄傲。”


    背后哭声不断,胤禛将油纸伞留给孩子,走出院子,没有再回头。


    循记忆来到正院,院里静悄悄,下人们沉默地扫雪。见到他的身影,下人们惊讶万分,不仅惊讶于他的到来,更惊讶于他独身来此,竟然没打个伞。


    一个小太监匆忙上前为他打伞,另外几人争先恐后去传消息,消息很快传到里屋。


    刚至阶下,便见毡帘打起,一位女子被两名婢女搀着迈出门槛,她身上裹着狐皮斗篷,手里攥着个暖手炉,面色比雪还白上几分,发髻也挽得很松,似乎刚从床上起来。


    迎至近前,她微微一笑,“四爷怎么来了?”


    胤禛看着她,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虽然在笑,但笑容实在很淡,她看他的眼神和看身边的小太监差不多,胤禛此刻觉得,或许她对小太监还更亲近些。


    胤禛扶着她的手,“来看看你,很惊讶吗?”


    扶摇笑容微顿,“可今日是小四的生辰,四爷不去陪他吗?”


    “晚些去也无妨。”无视她眼中讶异,胤禛牵着她的手进屋。


    屋里倒很暖和,只是陈设简单,比现世中的正房素上许多,没有绣金线的帐子,案上也没有好像永远也吃不完的小食。


    偏厅的紫檀翘头案上供着一尊白瓷观音像,像前的铜香炉里燃着三柱线香,整个地方透出一种抽离红尘的寂寥之感,就好像屋子的主子不是某位亲王福晋,而是单单在这里出家修行。


    四爷在屋里蹿来蹿去,扶摇也只能跟着他。胤禛逛完了屋子,回头望见扶摇充满疑惑的眼神,知道这里是梦境,忍不住便说出心中所想:“你这里变化很大。你也……”


    他喉头动了动,打量福晋,“你也几乎教我认不出了。”


    扶摇微微愣住,轻笑,“是吗?”


    她没有反驳,甚至不愿意多问一句“是哪里教你认不出?”,胤禛心想,若是现世的扶摇,定会马上拧着眉头,质问他究竟哪里发生变化,教他有这种错觉。


    他的印象里,扶摇是很暖的,他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扶摇低头,向被握住的那处看了眼,“四爷,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胤禛摇头。


    “我去叫人沏茶。”


    扶摇微笑着,刚走两步,一个名字猝不及防从胤禛嘴里蹦出。


    “我想弘晖了,你呢?”


    她的笑和脚步都停止了,但下一刻,那抹浅浅的笑又重新挂起来,她转身,带着一贯的温和问他:“四爷,为何突然提起晖儿?”


    胤禛道:“我只是看今日下雪,想起从前你教他堆雪人。”


    “哦,是这样。”


    扶摇眉心微动。晖儿天生体弱,在他六岁病逝之前,她从未让晖儿玩过雪。


    又何来“堆雪人”之说?


    扶摇料定四爷是将与其他儿子的经历记成弘晖了。


    话出口的瞬间,胤禛就意识到自己两世记忆混乱,前世扶摇并未有机会教弘晖堆雪人,以扶摇前世的性情,他实在看不出她还会堆雪人。


    教弘晖堆雪人,是这一世扶摇做的事,这一世扶摇不仅将自己的身子养得很好,也将弘晖养得白白胖胖。


    他蓦地就想告诉她,托她的福,重来一世,她和儿子都过得很好,如此一想,阿摇不记得前世也好。


    “阿摇,你相信人有下一世吗?”


    “下一世?”扶摇转头,望向观音像。


    “你相信我,下辈子,弘晖还会来我们,会在你我膝下平安长大。”


    自二人进屋,一直淡然微笑的扶摇却忽然湿了眼眶。


    “不要。”她站在他面前,再也藏不住心事,痛苦地颤抖着呜咽,“我不要弘晖来,他该去更好的……”


    “为什么?”胤禛拧眉。


    “我不要,我不要!四爷你放过……”


    话语犹留余音,梦境却突然破碎,像完整的镜面突然碎裂成无数镜片。


    镜片上出现了许许多多个画面,或熟悉或陌生,胤禛在黑暗中望去,目光忽而定格在其中一个画面上。


    紧接着,连那些碎片也消失了,他睁眼,望着漆黑的帐顶,知道自己已经回来。


    身边传来某个人的呼吸声,他侧首,望着扶摇恬静的侧颜,眼前一遍遍重现离开梦境前扶摇颤抖挣扎的脸。


    他想起前世弘晖固然体弱,但夺命的楔子却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一个下雪夜。那孩子偷溜到院子里玩雪,不慎滑倒撞破额


    角,当夜便发起高热。


    太医换了五拨,药一遍遍灌下去,弘晖的身体却日渐羸弱,勉力支撑两个月后,这孩子就去了。


    胤禛一阵头皮发麻,陡然想起今昔正是康熙四十二年冬天!


    “到底是哪一天?”


    顾不上为前世伤怀,他拼命思索,然而前世那一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一天。他照例去户部上值,因大雪耽误脚程,回府时便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当他回府,事情已经发生。


    “什么哪一天?”就在他苦思冥想时,扶摇醒了。


    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头顶,扶摇的魂儿都快被吓飞,四阿哥想事情太过专注,扶摇回神之后,这人还似乎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你,你醒了。”


    四爷难得结巴,听见他结巴,又沉着个脸,直觉告诉扶摇,大事不妙。


    她猛地坐起,“四爷,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不睡?”


    四爷沉吟片刻,反问:“你每年教晖儿堆雪人,今年如何?”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扶摇皱眉,老实回答:“儿子学得快,今年不需我教了,一下雪他就跑出去自己玩,前儿还教我堆门口的俩石狮子呢。”一边为儿子骄傲,一边觉着四阿哥实在诡异。


    话落,生怕四爷斥她放任过度,又补充道:“他想玩的时候我都有检查功课,也有让人跟着,让他戴毛手套玩,你知道的,若是雪渣子什么的划到手就不好了。当然,也没让他在雪地里待太久。”


    “嗯,思虑周到。”


    “四爷,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四阿哥握紧她肩膀,轻声叹气,“回福晋,爷似乎……梦魇了。”


    “啊?又梦魇?”


    都不知道第几回了,扶摇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四爷梦魇时梦里有她?否则为何四爷每次梦魇醒来,都用那个眼神看她?


    难道她在梦里也对四爷不好?


    扶摇安抚他,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问出。


    四阿哥笑了一声,眉宇间的阴霾悄悄散开,“你说对了,你在梦里好像也不怎么待见我,回回梦里见你都让我害怕。”


    “有这么严重?”扶摇狐疑,但四阿哥的眼神那么认真,好像他两个在梦里真是一对冤家。


    “你说怎么办?”末了,他问。


    扶摇哪有别的办法,她只好提出一个较为可行的建议:“要不,改日我再陪你去庙里上上香,拜拜菩萨吧。”说不定是这人中邪呢?


    她只当随口一说,未料四阿哥沉吟片刻,真应下来:“是个主意。咱们明日就去。”


    顿了顿,接道:“带上弘晖。”


    “行了,睡吧。”


    自顾自定下行程,他倒头就睡,扶摇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蓦地就有一只手环在她腰间,两人的身躯紧紧挨着,令她动也难动。


    第140章 第140章第二天,扶摇……


    第二天,扶摇醒时,已不见四阿哥身影。


    “说好的带我们娘儿俩出府玩呢?”


    好吧,并不是出府玩,而是去拜菩萨,可是四阿哥人呢?


    “回福晋,四爷说要先去户部处理公务,请福晋在府里等候。”


    “好吧,我儿子呢?叫他过来,难得有机会去外面溜达,今日我要给他好好挑件衣裳。”


    “回福晋,四阿哥走时,把小阿哥也拎出去了,说是要小阿哥先去外书房跟老师上课。”


    这人……自己卷就算了,还拉着儿子一起卷。


    扶摇正叹气,又听春溪禀告:“四爷还特别吩咐,让小李子自今日起寸步不离地跟着小阿哥,无论用膳就寝、读书嬉戏,乃至出恭解手。”


    这边春溪话刚落,那边春兰忙不迭补充:“四爷说,若小李子有一刻懈怠,便要打死他呢!”


    弘晖有两个十一二岁的书童,是四阿哥在家生子里千挑万选的,平时去上课也都有年长的太监轮流跟着。


    那些太监平时在四阿哥的书房里伺候,都经过苏培盛的调教,这也是四阿哥的安排,方便他回府后能立刻知道弘晖的动向。


    “那小李子呢?”


    想起刚才吩咐下来,小李子视死如归、如临大敌的摸样,春溪春兰不禁对望而笑,春溪道:“四爷吩咐之后,他就赶紧跟着小阿哥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今个院里的活恐怕是指望不上他。”


    扶摇思来想去,不明白四阿哥究竟是何用意,四爷不是总认为男孩子就要多历练么?


    从前扶摇处处呵护,四爷还说扶摇过于心软,说男孩子就该在挫折中成长,偶尔冷一点、摔一跤,受点小伤都无妨,这些都是该经历的。从昨夜起,四阿哥就很奇怪。


    怀揣着许多疑惑,扶摇回屋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四阿哥还没回府,一等就等到入夜。


    她竟然被四阿哥放鸽子。


    四阿哥夜里回府,在书房忙到很晚才到正院休息,扶摇都已经上床睡了一会,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钻进她的被子。


    转身,只见那人阖起双眼,眉间犹凝着疲惫之色,被子下的双手极熟练地寻到扶摇的腰肢,把她抱住。


    看样子今日他在户部很忙,扶摇心中轻叹,白日里想问他的话也咽了下去。


    第三天、第四天皆是如此。扶摇醒时枕边空空荡荡,晚上睡下后却总能感觉他摸进被子里抱她睡觉,四阿哥不再留话要带她和弘晖出府,扶摇也懒得再提,只是此后扶摇上床会特地留在外侧躺一会,等到那半边床铺温暖起来,才滚到里侧去会周公。


    大约是在第五日,扶摇睁眼,在一丝溶溶的微光里瞧见四阿哥的脸。


    四阿哥侧首支额,躺在扶摇身边,三层床帐被拨出一线缝隙,天光便是从这缝隙里落到扶摇的眼皮,叫醒了她。


    触及她讶异的眼神,四阿哥薄唇微扬,清明的双目浮现几分狡黠。


    “醒了吗?马车已在外头备好,咱们该出门了。”


    扶摇:“……”


    今儿个天色澄碧如洗,山道上的积雪早被日头晒化了大半,车轮碾过略微潮湿的路面,比往日少了许多颠簸。四阿哥特地让车夫放慢行速,好让弘晖看个尽兴。


    小家伙激动得手舞足蹈,自个打起车窗帘,站在窗边四下眺望,四阿哥不许他伸手伸头出去,他就把两只手牵起来背在身后,身子紧紧贴着车窗壁,剩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努力活动。


    其实扶摇也很想看看外边,但儿子在面前,她不好显得太轻浮。四阿哥牵着她的手,察觉她的目光也不安分,便悄悄掀开另一边车窗帘,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往那边瞧。


    等弘晖回头,他阿玛额娘已不坐在原来的位置。


    到广济寺,四阿哥先领扶摇与弘晖进大雄宝殿拜了菩萨,又见过住持。弘晖见着什么都好奇,踮脚去够供桌上的香炉,被胤禛不由分说攥住手腕。


    住持招来了一个和尚,和尚笑嘻嘻,不似住持那般给人超凡脱俗之感,反而带着一股尘世的气息。他刚走近,就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素饼递到弘晖面前。


    “小娃,你吃这个吗?”


    弘晖早饿了,看见热腾腾的饼子两眼放光,但额娘的教导言犹在耳,不能平白无故拿别人的东西。


    “额娘。”弘晖眼睛盯着素饼,手攥住扶摇的袖子摇晃。


    扶摇瞧这和尚眼熟得很,很快认出这和尚正是当初为她与四阿哥念经的和尚。


    当年禅师告诫“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如今细细回想,当年这一番话还真有些暗藏禅机的意味。


    “谁能料到蒙禅师点化不过几日,家中便遭逢阿玛辞世之变。禅师果然神通广大,好像能未卜先知似的。”


    “这个……”


    元觉都快忘记这回事,经此一提才猛地想起来。


    未卜先知的哪里是他?分明是……


    元觉不由看向四阿哥,而后者气定神闲事不关己。


    “这个因缘和合,非人力可转。《法华经》云:‘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既现逆增上缘,施主何不学那须菩提‘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须知烦恼即菩提,且看庭前柏树子。”


    和尚莫名其妙又给念了一段经,扶摇觉得他好像在已读乱回。


    在弘晖迫切的目光下,四阿哥还是接过和尚给的饼,给弘晖掰下极小的一块,“吃点先垫垫,等会就能吃饭了。”


    “你带弘晖去禅房歇会,我随后就来。”


    一个小沙弥带扶摇和弘晖去了后院禅房,四阿哥随和尚走向另一边。


    上廊道前扶摇回头望了眼,看见四阿哥和那和尚走在一起,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小师父,请问那位禅师很厉害吗?”


    “元觉师叔是住持的亲传弟子,广济寺里住持共只收过三位弟子。”


    “那看来是相当厉害。”


    小沙弥缓缓点头,“是啊,从前寺里穷得揭不开锅,


    还是元觉师叔有办法,不知从哪里背来一筐”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小师父,背来一筐什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请往这边走。”


    “……”看他样子,是不打算继续说了。


    禅院里没人,僧侣们都还在前头做早课,扶摇陪弘晖在院子里玩了一会,直到临近午膳,才见着四阿哥的身影。


    午膳设在禅房内,四菜一汤并一碟白菜馅的素饼。吃过午饭,外头飘起小雪,弘晖兴高采烈往外飞奔,刚到门口,被他阿玛给拦腰抱起。


    “小猢狲,去哪啊?”


    小家伙惊呼一声,喊道:“阿玛!我可以去院子里玩吗?”


    “可以,不过你得跟阿玛一起。”


    “咦?”


    不单弘晖,扶摇也吃了一惊,往常四阿哥虽也陪弘晖玩,但都比不上今日这样的好兴致。


    慢慢地,雪越落越大,落在手心的雪已能堆出个形状。四阿哥和弘晖在外头玩雪的功夫,小沙弥送了一壶绿茶过来,扶摇回屋,坐在窗边,一边望向窗外,一边悠悠品茶。


    今日的四阿哥很不一样。又是捉迷藏,又是打雪仗,竟然和一个六岁小孩玩得不亦乐乎。


    扶摇倒了碗热茶送去,“歇一会儿罢,瞧瞧你们,身上全是雪。”


    四阿哥接碗喝了口,蹲下去将孩子圈到身前喂茶,直到弘晖喝不下,他方把剩下的半碗茶一饮而尽。


    扶摇拍了拍他的白狐大氅,手心也跟着濡湿了。


    “从不知道四爷也贪玩?”扶摇好笑地看他。


    “难得陪弘晖玩一回,这次定让他尽兴。”四阿哥说着揽住扶摇的腰,将她的雪青缎面貂绒斗篷往胸前拢紧了些。


    弘晖还想着跟阿玛打雪仗,在一边团起好大个雪球,转眼见他阿玛抱着他额娘,正想趁机打两人个措手不及,然而他抱着雪球刚跑两步,冷不防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上。


    扶摇听见响动,扭头就见儿子摔了个屁股墩。


    扶摇看见弘晖嘴巴瘪了瘪,放在往常紧接着就是要掉小珍珠了,但这会大抵是因为不太疼,酝酿不出想哭的感觉,弘晖只瘪着嘴,委屈地看向自个阿玛和额娘。


    “阿玛,额娘,我摔了。”


    在看见儿子摔倒的一瞬间,胤禛的心紧紧提起,但一瞬过后,瞧见儿子安然无恙,他的心又放了回去。


    前世弘晖身子弱,府里所有人视之如易碎的珍宝,便忽略了弘晖其实是个很喜欢玩闹的孩子。


    为了保护这个孩子,他们刻意忽略他的需求,以至于那孩子躲着所有人溜去屋外玩雪。


    但最终这个孩子还是离开了。


    离开梦境,胤禛一直在想,如何能避免前世的悲剧?


    不让弘晖摔那一跤?但他能让弘晖永远不摔跤吗?


    弘晖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体弱的孩子了,他应该学会摔跤之后自己爬起来,学会自己拍掉衣上的尘土。


    “摔了就摔了,我的宝贝摔倒也这么好看,来,额娘拉你起来。”扶摇蹲下身,笑着向弘晖伸出双手。


    胤禛看着她的笑容,眼前再度浮现梦境里的那张脸。


    阿摇……


    前所未有地,胤禛感到一阵刺痛。


    看着重聚的妻子和儿子,他忽然明白,前世的亏欠到底是落在前世了。


    他现在弥补的陪伴的,是眼前这个总想着玩,总也玩不够的孩子。


    弘晖乖乖伸手,在扶摇的帮忙下站起,一下就抱住胤禛大腿。


    “哈哈!我抓到啦!”


    “抓到阿玛啦!”


    “我赢了我赢了!”


    “小滑头,”胤禛点了下他额头,“好,你赢了,说罢,想从阿玛这里得到什么礼物?”


    小家伙郑重地想了半天没个主意,扶摇摇头失笑,“不要紧,以后想好了再向你阿玛讨要,在雪地里待这么久,该回屋了罢?瞧瞧我儿,小脸都冻红了。”


    扶摇说罢向四阿哥使个眼神,四阿哥会意,直接弯下腰,把弘晖扛了起来。


    “你额娘说得没错,今日已玩得够久,回去该要好好考校功课了!”


    “啊???救命啊!”


    扶摇听着儿子鬼哭狼嚎,又心疼又好笑。


    她跟在后面,轻轻拉了拉四阿哥的袖袍。


    “儿子平日里很用功的,老师也夸他聪明勤奋,就因为你太苛刻,才令他这般害怕考查功课。你多夸夸他嘛。”


    放在以往四阿哥会好好说道说道这所谓的苛刻,会说他也是为弘晖好,严父出孝子,但这次他微笑起来,牵住扶摇的手道:“听你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扶摇无端想起刚才四阿哥和她一起跪在观音像前那虔诚的模样,好奇道:“四爷,你刚才向菩萨许了什么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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