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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碧山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第101章四阿哥到正院……


    四阿哥到正院时,扶摇已经睡下。屋内一盏孤灯独照,灯影在绣百蝶的轻纱帘帐上投下黯淡的摇曳的影子。


    未唤人伺候盥洗更衣,四阿哥先进了内室,就着微弱的光亮,将帘帐分出一条缝。


    这一往里看,四阿哥原本舒展平顺的眉微微蹙起。


    那床上正熟睡的人儿呼吸沉重且急促,眉间拧成个川字,紧闭的双眸不停颤动,眼角隐隐浸泪。


    “扶摇?”四阿哥轻拍了拍扶摇脸颊。


    扶摇不仅没醒,反而整张脸都拧起来,鼻腔发出呜咽声。


    四阿哥俯身下去,加重力道又拍了两下她脸,“扶摇,醒醒。”


    扶摇遭遇梦魇。


    梦境带她从康熙三十七年走到康熙四十一年。让她以为那就是她真实的一生。


    康熙三十七年开年,扶摇生下弘晖,三个月后内廷大选,漪兰落选,被康熙指给太子胤礽。


    阿玛费扬古有些发愁,扶摇却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因为她见过太子,太子温润、通文达礼。她想,太子定能照顾好漪兰。


    广济寺拜佛那日,太子在廊檐下现身,此时康熙已经赐婚,扶摇没有阻拦太子和漪兰说话。


    不久后太子妃于御花园办赏花宴,扶摇也没有跟去,她老老实实待在四阿哥府,为弘晖做小衣,亦不知晓这原来是一场鸿门宴。因太子出宫私会漪兰,被人告发至太后,太后将漪兰召进宫,是为给漪兰立规矩。漪兰将自己落水一事隐瞒下来,从此落下病根,然而乌拉那拉一家没人知道。


    康熙三十八年,弘晖周岁之际,府里又进了位格格,姓耿;


    康熙三十九年,耿氏小产,耿氏身边丫鬟却说是弘晖冲撞所致;


    康熙四十年,费扬古病逝,整整一年,乌拉那拉家族被阴霾笼罩,漪兰在东宫杳无音信,扶摇想见她,被太子妃挡回,后来桃桃偷偷送信到永和宫,扶摇才知漪兰病重。那一年四阿哥也很忙,扶摇几乎见不到他;


    康熙四十一年,扶摇与四阿哥久违的见面,却是在太后宫里,


    因为她硬闯毓庆宫,触怒太后。四阿哥答应太后会严加管束,他说到做到,带扶摇回府,立刻将她软禁。


    那之后不久,漪兰病逝的消息传来,桃桃也殉主了。


    扶摇梦醒前,眼前画面正定格在四阿哥沉重的脸庞,正值她得知漪兰身亡,晕倒,四阿哥来房里看她之际。


    大梦初醒……


    扶摇睁眼就看见四阿哥,同样昏暗的账内,同样一张脸,与梦境如出一辙,她怔怔望着眼前人,突然推了他一把!


    她撑床坐起来,低着头,“四阿哥……”


    四阿哥皱眉,被推的那一下,他看见扶摇的眼神,心碎、悲恸,以及怨恨。


    “四阿哥……你为什么……”


    扶摇低喃的这一声更像呓语,胤禛没听清她说什么,伸出手去,轻握她肩膀,“阿摇,你梦魇了?”


    扶摇也听不见四阿哥说什么,“四阿哥……你为什么……”她抬头,抽泣了一下,两只眼通红,蓦地落泪,“你为什么不帮我?”


    “你为什么不帮我!”


    她抵在四阿哥胸前,抓着他的衣裳,眼泪疯狂落下,委屈地控诉,“为什么为什么不帮我!你知道我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帮我……”


    她叫嚣了一会就抵进他怀里,脑袋抵在他胸口,低低呜咽。


    四阿哥怀抱扶摇,手在她背上轻拍安抚,等扶摇声音小下去些,问:“可是梦魇?”实在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哪里得罪了自个福晋。


    渐渐地,扶摇意识回笼。


    她疲惫地靠在胤禛怀里,点点头。


    胤禛倒也不怪她,继续轻拍她的后背,轻笑,“看来,你这个梦有我,而我对你不怎么好……”


    扶摇点头。


    四阿哥叹气,“爷平日里对你就这么差劲?让你在梦里痛恶至此。”


    “……”扶摇摇头。


    四阿哥又好笑又无奈,“哭了半天,这会觉得渴么?”


    扶摇点头。


    “等着。”四阿哥说罢就去几案上拿杯子倒水了,扶摇望着他背影,抬手抹了把眼睛,让视野更清楚。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或许是太操心漪兰的事了,梦里的一切跟现实完全相反,却真实得令人心惊。此刻虽梦醒,却令她疲惫不堪。


    四阿哥端杯回来,扶摇仰头饮尽杯中水,把杯子递给他,“都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说了忙完就过来,”四阿哥放回杯子,坐到床前,抚了抚扶摇的发,“就是没料到会这么晚。听说今日漪兰在宫里落水,你如何?”


    扶摇扯出一个笑,“我没事,不是说了么太后见我了。”


    四阿哥此时才明白,“原来太后见你并非偶然,是你和漪兰的举动惊动太后?那本佛经……”


    “是的,”扶摇苦笑,“四阿哥,对不住,你家福晋恐怕是开罪太后了,那本佛经是太后对我的惩处。”


    “我说今日怎么拉着我不放,”四阿哥笑,“原来是在宫里头惹事,害怕了,想要人安慰。”


    扶摇抿抿唇,“可是你那么忙,你都没发现……害我做噩梦……”


    “嗯……是我害的?”四阿哥挑眉。


    扶摇心道,对,就是你害的!


    但显得有点无理取闹,她便躺回床铺,缩进被子里,“我要睡了……”


    “好,你睡吧,今晚爷会陪你。”


    扶摇睡下,四阿哥去外间盥洗,四阿哥再回来时,扶摇重新入梦。


    这次似乎没有梦魇,四阿哥在她身边躺下,看着她平静的睡颜,撩开她脸侧一缕青丝,眉间慢慢浮现一丝忧色。


    “阿摇,这就是你当时心里的想法吗?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帮你?”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些介于虚妄与真实之间的梦,绝不是预示将来。


    是过去。


    是他和福晋支离破碎的曾经。


    长春宫。


    夜色吞噬宫苑,零星几点灯光犹如兽的眸子,散发森冷之气。


    僖嫔坐在廊下,面朝中庭,怀里抱一只灰猫,椅边倚一只白猫。寒风乍起,宫人执一件灰鼠大氅披到她肩头。


    “赵平安,本宫将你从恭房捞出来,让你不必再日日刷洗夜壶,让你来做本宫身边的一等太监,看顾本宫的猫儿,自问对你不错。”


    “可你是怎么回报本宫?”


    赵平安被两个太监押跪在阶下,眼角嘴角青紫相接,一只眼被打得高高肿起,几乎睁不开。


    “奴才……”他气息微弱,根本说不了话,一开口便咳血。


    僖嫔抚摸猫毛,面色冷淡,“不过有一点你确实令本宫刮目相看,你很忠心啊,离开旧主两年,竟然还认她为主,如果你对本宫也有这份忠心该多好。”


    “奴才……咳咳……奴才对娘娘……忠贞不贰……奴才……”


    僖嫔笑了声,“忠贞不贰?好一个忠贞不贰,你的忠贞不贰就是为一个宫外来的不速之客背叛本宫……”说着低头,抬起灰猫两条前腿心疼地瞧了瞧,这两条前腿上都缠着纱布。


    两年前僖嫔的位分还是贵人,入宫四年不得皇帝喜爱。一个偶然,她遇到赵平安,那时赵平安被几个太监按在墙角毒打,僖嫔叫停了他们。


    那年宫中夜宴,赵平安匍匐在宫道上拦住她的小轿,给她支了个主意,说是报答她的恩情。这主意让僖嫔在夜宴时大出风头,也让皇帝重新抬眼看她。


    之后僖嫔就把赵平安安排在自己宫里,赵平安确实机灵,给她出了很多主意,帮她从僖贵人爬到僖嫔这个位置。


    僖嫔叹气。


    “赵平安,本宫再给你个机会吧。你能为四福晋下水捞人,着实令本宫感动,本宫倒想看看你的水性究竟好到什么地步,如果你能在这水岗里待一夜,明日你依然是长春宫的掌事太监,或者如果也有人肯舍身来救你,本宫也同样绕过你。至于把本宫的猫踢成这个样子,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了。”


    “来人,把他按进那水缸。”


    赵平安瞳孔猛地一缩!


    深宫长夜,哪里会有人来救他,不会,根本不会……


    “娘娘!娘娘!奴才再也不敢了!求……”


    大水缸里还游着几条金鱼,飘着碗莲,两个太监把碗莲往边上捋开,抓着赵平安就往里按。赵平安求饶的声音瞬间被水花吞没。


    僖嫔根本就不想绕他,反正这赵平安从来都不是个真心的,她起身离座,蹲下来将地上的白猫抱起,一面吩咐:“明儿报呈内务府,就说我的掌事太监溺亡了,让他们”她话未完,忽然一个宫女匆忙走入庭中。


    看一眼被摁进水缸挣扎不已的身影,那宫女强压住心惊,低头禀告道:“禀娘娘,永和宫来人了!”


    僖嫔回房的脚步顿住,转身,“永和宫?德妃?”


    “回娘娘,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打发了一个太监过来,说要把赵平安带走问话。”


    抬首瞄了眼,见僖嫔皱眉犹豫,宫女接道:“那太监说,子时前德妃娘娘必须见到赵平安,而且必须见到活着的赵平安,否则明日娘娘会亲至长春宫,细究今日之事!”


    僖嫔的心惊不亚于宫女,白日她去永和宫,德妃已言明不再追究此事,这会却要找赵平安问话?


    分明是有心袒护!


    值此深夜,万万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真有人来救赵平安!


    心


    中愤恨,抓着猫腿的手不由地用力一捏,那只灰猫惨叫“喵呜”一声,挥动爪子跳出僖嫔臂弯,瞬间在她手背挠出一道伤痕。


    “啊!”僖嫔痛呼了一声,怒气填胸,两只猫从她怀里跳下四处奔逃,眼下再看这两只猫就像看两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放人!”


    第102章 第102章次日清晨,意……


    次日清晨,意识迷蒙中,扶摇感觉到身侧床褥微微动了动,耳边蓦地一阵酥痒,似乎有人对着她耳廓吹了口热气……


    麻痒的感觉从脸颊传递到颈侧,扶摇听见那人轻声在她耳边道:“我今日休沐。”


    “……”扶摇半睁眼,四阿哥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支起,正闲适地望着她,嘴角噙笑。


    “休沐……”扶摇呢喃着转身,也侧对着他,尚未完全清醒,反应不过来。


    四阿哥靠近了一些,“嗯,今儿休沐,人是你的。”


    扶摇琢磨这话,琢磨了一会没琢磨明白,“哦”了声,闭眼。


    又睡过去。


    四阿哥笑容略僵,叹气,手从被子下钻过去,攥住扶摇薄薄寝衣上的衣带。


    轻轻一扯,衣带便松了。


    感受到有人作乱,扰她清梦,扶摇轻哼了一声,动动身,皱起眉头,两手往前胡乱抓握,捉住那只做乱的手,阻止他继续。


    “休沐,休沐怎么不睡啊……”


    “休沐,休沐就是要好好睡啊……”


    她喃喃着,身上痒痒的,抓着四阿哥的手,四阿哥又靠近一些,微微仰头,吻了吻她眉心,吻了吻脸颊,然后吻到颈侧。暧昧的呼吸声传入耳朵,热气喷洒到脸颊,好似四肢百骸即将钻入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扶摇下意识抵住身前还在不断靠近的身躯,“这这大一早……”


    四阿哥捉住她手,“不会让你太累。”他说罢,一个翻身彻底钻进了被子里。


    “……”


    “呼……呼……”半个时辰后,扶摇大喘气,彻底清醒。她脸色酡红,脸颊上挂着从四阿哥下颌滑落的汗珠。四阿哥帮她抹了一把,从她身上翻下去。


    扶摇抱着被子,望着帐顶,心底生出一种一大早就被人吃了两回的感慨。她侧身钻进四阿哥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四阿哥握着她光滑的肩,笑问:“醒了么?”


    “你还问……”


    “阿摇,你还记得昨晚梦到什么吗?”


    扶摇隐隐感觉四阿哥问这话的时候语气稍稍有些沉,不似刚才那么惬意松快,她回想了一下,摇头,“忘掉一大半了……”不过,依稀记得昨晚醒过来时,四阿哥苦笑着问她:平日是否对她很差?让她在梦里也痛恶他?


    那个梦难道是来源于她对四阿哥的不满?若是如此确实也说得通……


    四阿哥追问:“那你还记得哪些?说来听听。”


    “唔……我记得我生下弘晖,漪兰被指给太子,成了太子的侧福晋……”说到这,扶摇一个激灵,忙解释,“四爷,但我真的没有想让漪兰入东宫!”


    “嗯,我明白,”四阿哥默了默,问,“但你为何不愿漪兰跟太子?”


    “因为太子他——”望着四阿哥沉静的双眼,扶摇猛地闭住嘴。她所知道的事只有天知地知她知,这些事将来都是会令大清翻天覆地的大事,冒然说出来,四爷不仅不会信,还会当她大逆不道吧。


    扶摇皱眉,“因为太子并非漪兰的良人。”


    四阿哥笑,“这你能看得出?先前你从我这搜出的簪子就是太子特意为漪兰打的。”


    “那又如何?一支簪子而已,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太子”猛地看见四阿哥眉梢微挑,意识到自己大言不惭,竟然妄议储君,扶摇立马改口,“我的意思不是说太子不好,是是我们漪兰配不上。”


    四阿哥冷笑,“在你心中,你的妹妹有谁配不上?”


    在扶摇心中,她的妹妹配得上任何人,但扶摇笑眯眯,顾左右而言他:“哎,她还小呢,让她再多玩两年……”


    四阿哥抬起她下巴,“你嫁给我的时候,也与她一般大。”


    扶摇吧唧一下往四阿哥脸上亲了口,“所以妾身有福气啊!希望漪兰也能嫁给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呵……惯会溜须拍马……”虽是如此说,但扶摇分明看见四阿哥眼睛里微闪微闪,四阿哥捏着她下巴就倾身吻了过来,吻得她四肢无力,腰那一块隐隐又传来疼痛的感觉。


    过了一会,四阿哥微微退开,“除了你妹妹,还梦见什么?”


    扶摇沉思了一会,摇头,“想不起来了。”话说回来,四阿哥就这么在意她梦到他的不好么?他哪里像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梦嘛,都是假的。


    四阿哥顿了顿,不遗憾,也不气恼,平静道:“行吧。你这记性,要你记住也是难为你。”


    四阿哥把她拥进怀里,扶摇听着这话怎么不对劲?“四爷,你怎么还损人呢?”


    头顶传来四阿哥的一声轻笑,他似乎很愉悦……


    本来清晨就醒了,却赖到午时才起。


    起床时一个面色红润,一个精神抖擞,伺候更衣的丫鬟们隐隐察觉什么,一个个都牢牢闭紧嘴巴。待四阿哥与福晋盥洗更衣毕,吃过午饭带着弘晖出去后,春溪赶紧进内室,看也不看就把床上被褥全都卷起来,抱出屋。主子欢好后,床上被褥都要拿去洗的。


    扶摇和胤禛带儿子弘晖到后花园散步。


    后花园种了一排石榴树,此时节正值石榴花开,花色火红,四阿哥抱弘晖在树下接花瓣,火红的石榴花簌落如雨,弘晖仰着小脑袋,伸手接花,咯咯直笑。花瓣一会从他指缝溜走,一会停留在他手心,仿佛捉迷藏。


    扶摇也立在一旁,四阿哥侧首望望她,抬手从她发间取下两三片花瓣。扶摇与四阿哥相望,眉目间渐渐生出些柔情,忽然低眸一瞥,什么柔情顷刻都无了。儿子拿起一片花瓣就要放到口里,扶摇赶忙拍了拍他手,儿子便噘起小巧精致的嘴巴,嘴巴蓦地一瘪,“呜哇”一声,仰头大哭。


    扶摇眼皮一跳。这小孩哭声清亮至极,花树仿佛都被震颤,漫天花雨纷扬不停。


    她抱臂,赌气地看着弘晖,“你以为你这样哭额娘就会心软?额娘不会的。”


    “……”片刻后,弘晖哭声响彻园中,小小的人儿向扶摇伸出两只小短手,身子向扶摇的方向拼命倾斜。


    “你想要额娘抱吗?”扶摇好笑地问。


    弘晖:“哇呜——”


    扶摇逗弘晖,脸上乐开了花,四阿哥也不拦她,笑着抹了抹儿子挂满泪水的脸。


    扶摇正要伸手抱弘晖,忽然发现这大胖小子衣服下露出的小肚子上都是赘肉,两条伸过来的手臂也胖乎乎的,这手臂真是胖极了,渐有形成藕节的趋势。


    “我是不是让他吃太多了?”扶摇不禁担忧。


    太医说这孩子确实先天体弱,但问题不大,只要平日里注重调养,不使他太过疲累,也是可以改善的。


    这孩子爱吃奶水,扶摇就把他乳娘整天喂得饱饱,给乳娘送各类补身子的药膳,当然她自己偶尔也喂,而且也没叫弘晖节制。


    “你确实不能再纵容,”四阿哥说着,忽然面色古怪起来,看了扶摇胸脯一眼,轻咳一声,皱眉道,“既然给孩子请了乳母,就不必你亲自喂。孩子已满六个月,可以吃些辅食。”


    嗯?扶摇听这前半句话感觉怪怪的。


    她低头,瞧了瞧高耸的双峰,“四阿哥,你什么意思?”


    四阿哥挪开眼,“没意思。”说罢转身,抱着弘晖向花园深处走去。


    “嗯?什么意思?”扶摇还是不明白,追上去,“四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走出花园,扶摇还是不明白四阿哥什么意思。


    次日,四阿哥到永和宫给德妃请早安。


    这事实属罕见,自他出宫,就没有过的,因此德妃一看见他,就知他不是来请安那么简单。


    果然,四阿哥询问了前日扶摇和漪兰入宫后发生何事。


    德妃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问道:“听说你昨日告假,本宫还以为你昨日会过来,难不成今日还是告假,就为了问这件事?”


    四阿哥道:“下午会回去上值。”


    德妃摇头,她自认从来就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如今虽与他关系近了很多,但时至今日,胤禛的所作所为依然总是令她惊讶。


    譬如此刻,向来公事大过私事的人,也会连着告假两日,就为了娶进门也不过只有两三年的那个姑娘么?听说他昨日虽向户部告假,但并未出府。今日又一大早进宫来,还真是有这个精力,百忙之中操心这许多……


    不过转念一想,莫说告假,正常的休沐日胤禛也多数时候都在衙门里上值,如此,也算他忙里偷闲吧。


    “本宫已着人去叫十三和十四,你用了午膳再走。”


    “是。”


    说话间,德妃忽想起什么,道:“对了,你回去告诉扶摇,她求我帮忙办的事,本宫已帮她办妥了。”


    四阿哥眉峰微微一动,“扶摇求额娘办什么事?”


    “这孩子啊,心里总能容下那么多人和事。”德妃叹了声,“漪兰在御花园落水,是僖


    嫔宫里的一个太监帮忙救起,但这件事本身也有僖嫔的手笔,扶摇走前担心僖嫔对这太监秋后算帐,让我护着点这太监。”


    四阿哥默了默,“僖嫔宫里的太监,他叫什么?”


    “好像是叫,赵平安。”


    “……赵,平安。”


    德妃看着他脸色,敏锐地察觉到他脸上细微波动,“怎么,原来早就认识?”


    “是从前在阿哥所伺候的太监。”四阿哥道。


    “哦……原来是这样。”德妃若有所思,“这个太监瞧着对她挺忠心,当年出宫,你没让她带走?”


    “没有。”四阿哥诚实道,忽地笑了一声,“意料之外,命很硬。”


    第103章 第103章“我向僖嫔将……


    “我向僖嫔将他要了来,眼下人就在永和宫,你若想带人回去使唤,本宫可以替你知会内务府。只是眼下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都是伤口,带回去之后还得休养几日。”


    “带个奴才回府休养……儿子看上去这么闲么。”四阿哥冷淡道。


    德妃被噎了一下,“毕竟是扶摇的请求……”


    “福晋谁都想护一护。”胤禛不以为然,顿了顿,道,“这奴才会来事,他在扶摇身边我不放心。”


    “既然这样,就让他暂且留在我宫里做事。”


    胤禛颔首,“儿子也是这么想,这奴才能做事,只是惯用腌臜伎俩,但以额娘的手腕,治他绰绰有余。”


    德妃知道儿子是实话实话,甚至还有些恭维的意味,但她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刮着耳膜,不那么舒服。


    胤禛洞悉人心,在他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她?她既好奇又不敢真问出口,胤禛不是不会关心人,他会因为担心扶摇被宫里记恨就一大早跑来宫里,然而却一点也不担心自个额娘,虽说德妃稳居一宫主位,周旋于后宫已是游刃有余,但哪怕儿子问一句她呢。


    翻起许多思绪之后,德妃垂下眼帘。


    算了,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更多。


    扶摇自是不知四爷接连两日告假,她甚至以为昨日四爷真是休沐,今儿一大早四爷就出门了,和往日并无不同。早上他起床,扶摇就问他“晚上过来用饭么?”他忖了忖,回道:“不必等我。”


    所以,傍晚,即便知道四阿哥回来了,人在书房,扶摇也没打发人去请他。


    今日书房临窗的短榻上摆了个小几,四阿哥就坐在那榻上吃饭。


    这菜都是比着正院的膳单让多做一份,苏培盛在边上伺候,等四阿哥吃完了饭,苏培盛端上一盏奶茶笑吟吟道:“奶茶是福晋特地吩咐厨房做的,福晋说天气热了,四阿哥喝着奶茶可以凉快凉快。”


    四阿哥看了那奶茶一眼,“嗯,放着。”擦了手漱了口就起身回去书架前取书了,竟连尝两口的意愿都无。


    苏培盛笑意微敛,站在原地僵了僵,四阿哥低头翻书,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撵人出去,“杵着做什么,出去。”


    “……奴才告退。”苏培盛搁下奶茶,弓身退出。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以他多年近身伺候四阿哥造就的直觉来看,今日四阿哥很不对劲!


    亥时三刻,书房的灯火比刚点亮时稍稍弱了些,苏培盛推门进屋,为四阿哥添茶。


    “正院歇了么?”


    苏培盛动作一顿,闻声瞧了眼,四阿哥依然笔挺地坐在书案前,垂目翻着一本厚实的账册。


    “回四爷,这会儿亥初,兴许没歇呢。”


    见四阿哥听了没反应,接着翻书了,苏培盛又问:“可需要奴才打发人过去知会一声,四爷稍晚过去?”


    “不必。”四阿哥合上账册,步出书房,苏培盛跟在他身后,以为他这就要去正院,熟料四阿哥的脚步出了书房就停下了。


    四阿哥抱臂靠在廊下,面向庭院中盛开的那颗桃树,目光悠远。苏培盛知道四爷绝不仅仅是在欣赏桃树,他一眼看明白四爷是在发愁,至于为何事忧愁却不得而知。福晋让厨房送来的奶茶,四爷一口没吃。


    忽地,四阿哥目光挪到苏培盛身上,向苏培盛招了招手。


    苏培盛弓身过去,微低着头,四阿哥的目光毫无掩饰,就这么直直盯着他的脸,好像在他脸上找什么东西。苏培盛头一回被主子这样盯,绕是他一贯脸皮厚,此时也禁不住害臊。


    他挠挠脸皮,心道:今儿起来忘记洗脸,难道是脸上寒碜,污着主子爷的眼了?


    苏培盛也不敢造次,静静让他看,胤禛一边瞧这面容,一边回想苏培盛喊他陛下的那个梦,那梦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后发生的事,久到苏培盛变得大腹便便,脸上爬满皱纹,竟和皇阿玛身边的梁九功有几分相似了。


    又回想起当下朝中局势,回想扶摇在怀里哭的情形。


    他不欲把赵平安在永和宫的事告诉扶摇,自二人成婚,没加以管束,以致扶摇与太多外人有牵扯,三福晋、乌拉那拉家族,甚至一个无足轻重的太监。福晋愈发不可控,这不是好事。


    瞧着瞧着,忽见苏培盛扭捏起来,一个太监竟然也会不好意思,胤禛瞪了苏培盛一眼,冷声:“下去。”


    苏培盛正被盯得头皮发麻,这一声如临大赦,当然他也没忘记关心自家主子,“四爷,今晚在哪歇?”


    “在这歇。”


    四阿哥说罢依然盯着那棵桃树,思绪似乎又飘远了,苏培盛不禁抬眸一瞥,又极快地垂低头颅,“是,奴才这就着人准备。”


    ……


    康熙三十六年的夏秋日在弘晖的牙牙学语中一晃而过。


    十一月初六,弘晖满周岁了。


    本该喜庆的日子,扶摇却不是特别开心。近一个月她天天抱着弘晖教他喊“阿玛”、“额娘”,无人时还会偷偷教他喊“妈妈”,按理弘晖满一周岁了,怎么也该说出口,可是这孩子就是说不出,还是只会咿呀咿呀、巴拉巴拉。


    四阿哥与她截然相反,这个曾说要严加管教,让儿子成为宗室表率的男人,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这合理吗?


    早晨起床,扶摇抱着儿子教“额娘”、“阿玛”,面对四阿哥的无动于衷,扶摇终于忍耐不住。她问:“四爷,儿子到现在还不会说阿玛,你就不着急么?”


    四阿哥道:“急也无用,太医不是有交代么,这也正常。”


    “可你不是说要使他成为栋梁之材,别说栋梁之材,晖儿现在连个阿玛都不会说,你就不怕他输在起跑线?”


    “起跑线?”四阿哥笑了声,听到个十分有趣的词,略忖片刻,当即明白这词是什么意思,他道,“不会,我的儿子不会输在起跑线。”


    他更衣毕,将儿子抱过去,“别以为爷不知,你不过是想听他叫你额娘罢了……”


    他话刚落,就听怀里带着一身奶味的小人儿喃了声:“@#%¥娘。”


    “……”四阿哥一顿。


    扶摇愣了愣,蹭一下从床上弹起,“他他他他说什么?”


    “@#%¥娘。”


    “他是不是叫额娘了?!”扶摇心口漏跳一拍,听儿子说这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比听人给她表白还令人心潮澎湃!


    “宝贝,你是在叫额娘吗?”


    “@#%¥娘。”


    “啊啊啊”扶


    摇想尖叫,但她捂嘴忍住了,她要奖赏儿子一个吻!然而,扶摇刚下床,还没走到儿子身边,四阿哥一个转身,把儿子抱着向外走了两步。


    他蹙眉低头,“阿玛呢?”


    “叫阿玛。”


    “……噗。”扶摇瞬间惊呆了。


    谁能料到有生之年能看见这个样子的四阿哥?这真是扶摇上下两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刚刚是谁对这声“阿玛”“额娘”不屑一顾来着?


    他好像有些着急,有些气闷,抱着孩子背对扶摇,低声:“晖儿,叫阿玛。”


    丫鬟伺候扶摇上妆绾发的功夫,扶摇听四阿哥喊了不下十遍阿玛,可是弘晖还是只能说一个勉强能听出样的“娘”,以及无声个听不懂的音节。


    梳妆毕,扶摇抱起手臂优哉游哉站到四阿哥面前,歪着脑袋看他。


    四阿哥皱眉,目光从晖儿的小脸蛋上慢慢抬起,“……明儿叫太医再给瞧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扶摇的眼泪都快笑出来,四阿哥叹气,把晖儿交给孩子乳娘,拉着扶摇往屋外走,“行了,别顾着笑话我,今个虽说是家宴,宾客却也不少,省些力气。”


    去年除夕,四阿哥答应过三阿哥三福晋,会找机会让他们见见孩子,今日周岁宴便是应诺的时候。


    既要宴请三阿哥三福晋,那么太子太子妃、大阿哥大福晋、五阿哥五福晋这些兄弟妯娌就不能不一并延请。


    扶摇现在一想到太子和太子妃,心里就发毛。四月之后,扶摇未再进宫,只在五月时给德妃去了封问安的信,顺便问了问赵平安是否平安。德妃的回信是四阿哥亲自给她带回来的,只有口信,没有书信,四阿哥说:“那小太监命硬得很,你安心吧。”


    自此,她再不理会宫里如何。


    这次周岁宴,扶摇试探着问过四阿哥,能不能不把请帖送进东宫,四阿哥的回答当然是不能。


    好在,太子和太子妃有事情绊住,送了孩子的周岁礼,人却不来。


    得知这一消息,扶摇立马就把自己的娘家人给请来。


    然而,费扬古有顾虑,他不来,只叫爱新觉罗氏带着扶摇的三位兄长和嫂嫂来,费扬古还不想让漪兰来,还是扶摇亲自去信陈情,才叫他勉强放人。


    扶摇在内院厅堂与众女眷聚首,每两人一张食案,三福晋五福晋坐一块、扶摇和额娘坐一块、大嫂二嫂坐一块,三嫂和漪兰坐一块。今日来者皆是扶摇至亲至交,大家对面而坐,谈笑风生,也不拘礼,前所未有放松愉悦。


    奶嬷嬷抱着弘晖挨个去到她们面前,每到一处,她们就往弘晖外罩的碧色斗篷帽子里放礼物,有放玉珏的,有放金元宝的,有放鎏金项圈的,还有放虎头鞋虎头帽的。


    弘晖被奶嬷嬷带着转一圈回来,衣帽里放满了好物。


    扶摇也不与自己人客气,拉着儿子在前拜谢,笑眯眯地都收下了。


    四阿哥那边,更是哄闹。


    他那里的人数比扶摇这边多了整整四位,这四位还是不曾送过请帖的。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不请自来,张廷玉张廷瓒是四阿哥口头相邀,连扶摇也不知晓。


    第104章 第104章负责前院筵席……


    负责前院筵席的是宫里御膳房退下来的老师傅,四阿哥看重这老师傅稳重有资历,堪当大任,而扶摇这里没太多讲究,她更看重让亲友们玩得开心吃得开心,最好大家都能吃上喜欢的膳食,因此特意设了小桌,依照每个人的喜好定膳。


    此活不易,扶摇交给了春华,如今的春华已能独当一面,仅一道黄焖鱼翅便将众人喂得大快朵颐。


    弘辉周岁生辰,阖府同乐,扶摇准许下人们在后罩房也摆两桌席,厅中筵宴毕,漪兰到厨房找春华,正值下人们才开饭。


    几个嬷嬷端菜走在漪兰前面,一路走一路说笑,没看见漪兰。


    一个嬷嬷感叹道:“托小少爷的福,否则咱们何时能有这口福吃上春华丫头做的饭?你看见我这盘豆腐羹没?和刚才三福晋五福晋吃的豆腐羹一个锅里出来的!”


    一个嬷嬷轻哼了声,“冯嬷嬷,你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人,没见过好的?剩下来的饭菜罢了,也值得你这般高兴。”


    “你可别胡说,这些菜是福晋特地吩咐给咱们的,这都是福晋对咱们的心意。”


    “福晋的心意我不敢有疑,但春华有没有背着福晋在里头动手脚,拿蔫菜以次充好我就不知道了。”


    “这……”听罢如此说,那最先说话的嬷嬷端起盘子仔细往里瞧了瞧,“不应该吧,瞧着挺好的。金嬷嬷,你莫在这里信口胡说,春华今日天不亮就进厨房了,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怪辛苦的。”


    金嬷嬷摇头,“我胡说什么,你们没见过好的,被人蒙骗都不知。”


    “哟,”另一个嬷嬷笑道,“你倒是比我们有见识,那你说说,以往在永和宫德妃娘娘都赏你些什么?”


    见这三人下了回廊便要往另一方向去,漪兰忍不住叫住她们。


    “春华不会做这种事。她是长姐身边的丫头,伺候长姐就行,却自告奋勇给你们下厨,你们怎么能私底下这么编排她?”


    漪兰在四阿哥府住过,下人们没有不认得的,三个嬷嬷转过身来,见是她,不由得一阵心惊,两个嬷嬷拉着中间那个齐声蹲下,行了个礼,“奴才们言行有失,请姑娘恕罪!”


    漪兰盯着中间那个,感觉到中间那个嬷嬷神色与旁人不同,一副不愿低头又不得不低头的模样,“你口口声声说春华以次充好,可有实据?”


    “奴才……没有。”


    “哼,没有任何证据就敢大言不惭。”


    那嬷嬷不说话了,旁边两个嬷嬷讪笑讨好道:“都是奴才们的错,求姑娘别告诉春华,春华知道反而要伤心的。奴才们今后一定慎言,绝不如此了!”


    “姑娘这次来府里,可还小住几天?”


    两个嬷嬷都对她和颜悦色,漪兰自不会冷脸摆谱,她毕竟还是外人。


    “等会就走了。”漪兰道,“我来找春华,她还在厨房么?”


    “在呢在呢。”


    直等到漪兰走远,嬷嬷们才松一口气。


    “金嬷嬷,不是我说你,我们两个险些被你老害死呀!刚才那些话往后可得少说!”


    金嬷嬷却不以为然,去年她被福晋安排去守佛堂,整日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股郁气因福晋而起,然而她却无法对着福晋抒发,福晋身边一干人等就成了她闲暇时迁怒泄愤的出气口。


    望着漪兰的背影,金嬷嬷小声:“怕她做什么,今春大选就被撂了牌子,如今快近年关,还没找到人家,心中有气,只能对着我们发了。”


    此话一出,左右两位嬷嬷恨不得立刻捂住她的嘴!


    “老金,你——”


    声儿小,漪兰姑娘听不见,金嬷嬷根本就是故意。边上两人看着她叹气,正想轻声相劝,就听一个愠怒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


    “谁给你的胆子,说漪兰姑娘闲话!”


    这一声气势凶凶,声线朗朗,惊得三个嬷嬷浑身一颤,也惊动了即将离开此地的漪兰。


    漪兰回头,看见胤祥。


    她微张口,看见胤祥沉脸从回


    廊外一条石子小路走出,十四阿哥也跟在一旁,怀里抱个酒壶好整以暇地看戏。


    “谁纵的你们胆大包天,连福晋的妹妹也敢诋毁!”


    胤祥和胤禵在永和宫就知道金嬷嬷,也认识金嬷嬷,直到走近了才认出是她。胤祥怔住,“金嬷嬷?原来是你……你为何……为何要……”


    以前在永和宫,德妃还是挺器重金嬷嬷,况金嬷嬷还是他四哥的乳母,十三打小敬重金嬷嬷已成习惯。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金嬷嬷很快收敛了神色,同他俩行礼。


    漪兰从远处折回,惊讶,“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你们怎会在此?”


    胤祥面讪,胤禵却没所谓,再是他四哥的乳母,在胤禵眼里也只是个奴才,胤禵笑道:“哦,金嬷嬷在你背后说你的不是,十三哥听见,欲为你出头呢。”


    “十四爷,您如此说真真儿是折煞奴才,奴才”金嬷嬷当即辩解,话未完,胤禵乜她一眼,冷笑,“行了,嬷嬷就闭嘴吧。”


    十四阿哥目中无人惯了,不像十三阿哥那么好应付,金嬷嬷一清二楚,被这么一怼,再不满也得住嘴。


    漪兰看向胤祥。少年青涩的脸颊不知为何竟然慢慢红了一片。


    他怔怔站着,似乎还未能理清眼下情况。


    想起适才听三位嬷嬷提起德妃,恐怕这姓金的嬷嬷与永和宫有些渊源。十四阿哥或可毫无顾忌,但十三阿哥毕竟只是寄养在德妃膝下。漪兰微微扬笑,面向三位嬷嬷,“三位嬷嬷,饭菜都快凉了吧,还不走么?”


    另外两位嬷嬷看看漪兰,看看两位阿哥,见阿哥们并不反对,拉着金嬷嬷蹲了个万福赶紧走了。


    人都走得没影了,再去抓也不合适了,胤祥这会又觉得不该放过她们,免得她们下回还敢。回过神来,胤祥看着漪兰闷闷地道:“她们如此贬毁你,你不生气吗?就这么直接放人走。”


    “今日是弘晖的周岁宴,我不想把事情变得难看,十三阿哥,多谢你为我说话。”漪兰说着对他微一蹲身,行了个礼。


    胤祥似乎没想接受这个礼,侧过身子,别扭道:“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何必见外。”


    漪兰不把这话放在心上,目光移向十四阿哥怀里那酒壶,察觉她目光,胤禵故作不知把酒壶往身后藏了藏,胤祥挠挠后脑勺道:“前头要酒喝,我和十四弟过来取。”这酒壶就是他俩刚才去厨房拿的,为了拿酒才经过这里。


    前头那么多下人伺候,用得着两位爷亲自到厨房要酒?恐怕是这二位擅作主张。十三阿哥不似会这样的人,那么多半就是十四阿哥又怂恿他那木鱼脑袋的十三哥,来陪他做这偷鸡摸狗的事。漪兰心如明镜,心中好笑,也不拆穿他们。


    “哦……是这样……”


    她正想抽身离去,忽见胤祥拍拍胤禵的肩,把胤禵往回赶,“十四弟,你你带酒先去,我一会过来。”


    胤禵白眼一翻,笑了声,二话不说抱着酒壶转身便走。反正他就是来偷酒的,目的已达成,管他十三哥要干嘛。


    胤禵爽快地离开后,胤祥才觉着有些后悔,当下独自面对漪兰,他感到紧张。


    “那个……大选……”


    “你别说。”漪兰截住他的话。


    “好吧,不说。”在胤祥心里,这一件其实是个喜事儿,但对于秀女,大抵称不得喜,出宫前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预备安慰漪兰,没想到一句话没用上就被堵回来,登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支吾了一会,想起方才金嬷嬷得罪漪兰,他解释道:“金嬷嬷平日其实挺和蔼的,她不了解你的为人,故而如此,你别放在心上。”


    漪兰好笑道:“十三阿哥平日都住在宫里,如何得知那金嬷嬷对人是何模样?”


    “金嬷嬷是我四哥的乳母,以前在永和宫她对我挺好的。”


    漪兰这才知道金嬷嬷来头不小,怪不得那般嚣张,“你瞧,你都说了,只是对你。”


    这话有理,胤祥答不上来,深感惭愧,心头琢磨着金嬷嬷那么大年纪的人了,难道也有两幅面孔?她是从前就这般,还是渐渐变成这样的呢?正胡乱琢磨,听见漪兰问:“十三阿哥,你这会要去哪?”


    胤祥止住思绪,看她一眼,小心问:“你原打算去哪儿?”


    “我打算去厨房找一个丫头。”


    “我也去!”胤祥立马接上。


    瞥见漪兰微微讶异的目光,“哦”了声正色道:“前头酒喝光了,我替他们拿酒!”


    “……可是,十四阿哥刚刚不是已经拿酒走了吗?”


    十三回答不上来,面色古怪,“那个……那个……”


    漪兰叹气:“我带你去吧。”


    “好好好……”


    二人说着话向厨房走,胤祥在厨房又提了一壶酒。


    前院喝酒正酣,四阿哥招呼男宾,发现十三弟十四弟不见人影,立刻打发小厮去找他俩。


    这两人既是不请自来,四阿哥也不与他俩客气,虽命人给十三十四设了食案,却不让人给他两个上酒,四阿哥对二人还严厉警告了一番,叫这二人吃过饭便回宫里去,今日不准在他府上歇。


    若无胤禵,胤祥吃罢就灰溜溜地回去了,但胤禵一听他四哥要撵他走,这般无情,说什么也要留下来。


    小厮下去后,四阿哥叹气,张廷玉坐在他对面,和他碰了个杯,宽慰道:“十三爷十四爷正是贪玩的年纪,四爷也不必这么紧张。”


    他话音刚落,那找人的小厮就回来了,悄声禀告四阿哥:“十四爷不知从哪里弄了壶酒,正靠在外头廊柱上喝着呢。”


    胤禛的脸色立刻垮下来,“十三呢?”


    “十三爷……没和十四爷在一起。”


    胤禵本就是故意刺激他四哥,加之今日来的除了自家兄弟,除了张廷瓒,剩下的都是无足轻重之人,所以胤禵抱着酒回来在他四哥面前大大方方地喝,以此抗议他四哥对他的轻视。旁人概不入他眼。


    然而,当胤禛夺走他的酒,忍无可忍之下把他的手一扭,手腕传来剧痛,胤禵就笑不出来了。


    “四哥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十三呢?”


    “你你你你你你放手我才说!”


    四阿哥不仅没放,扭得更用力。


    胤禵抽一口冷气,立刻就把他十三哥卖了,他凑到胤禛耳边,“四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十三哥比弟弟还过分,他他去找乌拉那拉家那个女儿啦!”


    说是四哥别生气,可这告状的语气里分明掺着几分幸灾乐祸。


    第105章 第105章胤祥和漪兰出……


    胤祥和漪兰出了厨房就分开了,胤祥提着酒壶,兀自回味,刚出回廊就遇到苏培盛。


    苏培盛微笑弓身,“十三爷,四爷有吩咐,请随奴才来。”


    胤祥跟着走了一段,发现苏培盛领他走的这条路是出府的路,等他反应过来,角门已然打开。


    胤禵气冲冲站在门外,见门一开,望了眼胤祥,指着苏培盛鼻子就骂:“苏培盛!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撵爷出门!”


    苏培盛叹气。他哪儿敢呢?还不是四爷的吩咐。当时四爷扭着十四爷的手,要把十四爷交给护院,撵十四爷出去,十四爷又气愤又伤心,一挥手道:“不用!你这里有甚好的,我自己走!”


    十四爷要自己走,刚迈开一步,四爷叫出他,说:“你去外头等着,十三和你一块回去。”


    “我不用十三哥!”


    “等着。”四阿哥说一不二,胤禵不敢违拗,便这么先出了府。


    看见十四阿哥邑邑不乐的面色,苏培盛轻声:“十四阿哥,眼下天色已晚,再不回宫陛下该知道了。四爷也是为了二位爷着想。”说着提了提手里两个小酒壶,壶内发出清响,“您瞧,这是四爷特意吩咐奴才为二位备下的。”


    望着那两个小酒壶,胤禵脸上愠色稍缓,他沉默地伸手,让苏培盛把酒壶挂在他手上,“那下回他还让我们来么?”


    这语气沉沉的,闷闷的,带着试探和期许,苏培盛笑道:“十三爷十四爷当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只是今日乃小主子的周岁宴,四爷想着小主子,难免顾此失彼。”


    三言两语就将胤禵哄得转怒为喜,这次来虽没见着弘晖,但想起画像上那张玉雪可爱的脸,亦令他心下一软。


    “你回去告诉四哥,过两年我来教弘晖骑射!”


    “哎,好,好,好。”苏培盛连声点头。


    “十三哥,咱们走。“


    送走这两尊神


    ,苏培盛松一口气,“关门。”


    两个小酒壶确实是四阿哥吩咐给的。


    在撵了胤禵出府后,四阿哥看见胤祥胤禵原先落座的食案上放着一个长锦盒。锦盒打开,里头是一柄玉如意和一把精巧的黄金猎弓。胤禛认得那弓,那弓只有七寸,比寻常猎弓小许多,是胤禵五岁时第一次去校场,皇阿玛叫工匠打给他玩的。


    傍晚,扶摇抱着弘晖在二门送客,最后送别了额娘、三位嫂嫂以及漪兰,扶摇的腰已经有些酸了。


    四阿哥从她背后走近,把弘晖抱过去,一只手伸出来轻揽扶摇的腰,一边带着她往屋里走,一边给她在腰上按了按。


    四阿哥的力道把握得很好,把扶摇按得很舒服,进了屋,她就拉着四阿哥一块在软榻上坐下,她背过身去,让四阿哥接着给她按。


    四阿哥给她按了一会,扶摇听见宝贝儿子咿呀咿呀的声音,心满意足回头望去,正看见儿子扒在四阿哥胸前,往四阿哥怀里一拱一拱。


    扶摇好奇地凑去,吸吸鼻子,发现四阿哥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


    “这小家伙是在吸你身上酒的味道么?”


    四阿哥笑了笑,把小家伙放到榻上,“我去换一件。”


    “还是洗洗吧。”扶摇当即命人给四阿哥备水,让四阿哥沐浴去了。


    四阿哥洗浴的功夫,扶摇和弘晖在榻上玩,为了不让弘晖磕到,这榻上四角都包着软垫,扶摇把弘晖放到榻尾,在榻首放了一排弘晖喜欢的布偶,让他自己爬过来。弘晖目不转睛盯着布偶,小小的四肢动力十足。


    爬到扶摇身边扶摇就把他抱到怀里亲一口,扶摇许久未曾浓妆示人,今日为儿子的周岁宴她涂了极红的口脂,四阿哥洗浴好出来时,弘晖粉嘟嘟的小脸颊已印下一圈口脂印。


    扶摇正抱着弘晖让他喊“额娘”,见到四阿哥过来,忙改口让弘晖喊“阿玛”。


    四阿哥走到扶摇身边坐下,看见儿子脸上的口脂,摇摇头,把儿子抱到他腿上,用濡湿的巾子给儿子擦脸。扶摇则挪去了四阿哥身后,很自觉地从丫鬟手里接过梳篦,给四阿哥梳头。


    四爷这会倒是没要弘晖叫“阿玛”了,可看他那么温柔细致地给儿子擦拭小脸,扶摇心中触动,便在后头对儿子道:“宝贝,你叫一声阿玛,让你阿玛开心一下嘛。”


    弘晖睁着大大圆圆亮晶晶的双眼,对四阿哥咿呀咿呀地嘀咕了两句,可惜没有哪一句掺着阿玛两个字。


    四阿哥也不急,依然嘴角含笑。等扶摇给他梳完头,他也给儿子擦干净了脸,他把弘晖放到榻上,拿来一只长匣,弘晖眼睛瞬间闪亮起来,爬向那个精致的长匣子。


    不等弘晖爬近,四阿哥从匣子里拿出一把金光璀璨的小猎弓。在满屋灯光的照射下,金色弓身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弘晖歪着脑袋“哎?”了声,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向他阿玛爬去!


    然而,在他爬到近前的一刻,四阿哥抬手,把金弓举高了。


    “呜——咿呀——”


    弘晖拿手掌拍了下他阿玛的膝盖以表达不满,然后他爬到他阿玛膝盖上去够那把举世稀有的弓。


    他还是够不到。


    “呜啊——咿呀——”


    他着急,对着他阿玛咿呀咿呀喊个不停,仿佛控诉,四阿哥依然不为所动。看着弘晖快哭了,四阿哥才稍稍放低手,循循诱导:“阿玛。”


    “……”扶摇扶额。


    下一刻,就听一个稚嫩的细小的声音说:“阿……阿阿玛……”


    这声音刚落,弘晖立刻就被四阿哥抱了起来,四阿哥单手抱他起身,在他脸上碰了下,把弓给他。


    看着这一幕,扶摇惊掉下巴,“四爷,你……”


    四阿哥望她一眼,“别急,你也有。”


    “哎?我也有?”扶摇登时提起精神。她心里原想说,四爷你像话吗?对儿子玩这一套欲擒故纵?陡然听见四阿哥说她也有,说出口的话就成了:“我有什么啊?”期待之色跃然脸上。


    四阿哥笑笑,却不说。


    等到儿子睡下,四阿哥把扶摇带到后花园。


    平时花园里都挂着零星几盏灯笼,彻底照明的,今日却全都熄灭了。扶摇隐隐猜到这是四阿哥的手笔,愈发紧紧拉住四阿哥的手,跟在他身后,心中忐忑又期待。


    到一开阔处,四阿哥带着她停下脚步,园子里传来夜风的呜咽声,冬夜冷寂,四阿哥笼了笼她的氅衣,把她拉到身前。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方匣子,将匣子放在掌心,托到扶摇面前。


    借着如水的月光,扶摇看见他勾了勾嘴角,道:“你来打开。”


    打开匣子的一瞬,扶摇怔住。


    “……夜明……贝壳?”


    那是一串会发光的珠螺,串在一起做成手链的样式。单一只珠螺光芒微弱,可七八只串在一块,又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下,就显得极亮,像小夜灯。


    四阿哥把珠螺串戴到扶摇手腕上,扶摇摇摇手,听见清脆悦耳的贝壳撞击声。


    “喜欢吗?”四阿哥问。


    “喜欢。”


    “高兴吗?”


    “高兴。”扶摇爱不释手,盯着手串根本挪不开眼珠子,“四爷,你怎么总能变出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


    “听说是暹罗的玩意,偶然见到就买下来,猜你会喜欢。”


    “我喜欢。”扶摇又说了一遍,伸手去抱住四阿哥的腰,“怎么办……你这么突然,我没有准备礼物啊。”


    “弘晖,已经是你给我的礼物。”


    “嗯……说得也对。”扶摇埋进他怀里,笑起来,“那你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喜欢。”四阿哥直言不讳。


    毫不迟疑、毫不遮掩,听得扶摇心里乐悠悠,她想,她也很喜欢,儿子可爱极了,去年没白遭罪。


    深夜回到寝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暧昧的粗重声混杂着贝壳当啷当啷的清响,在账内盘桓,有一团荧光始终跟着扶摇的律动颠簸。


    四阿哥攥住她的腰,抽空挤出一句:“扶摇,你要记得今晚。”话音深沉,掩蔽在他的喘息中。


    扶摇当然会记得这个晚上,会记得今夜他带给她的一切,发光的手串、身体的痛楚和欢愉,但当下,扶摇脑内一片空白。


    最后一下释放,四阿哥抱着她双双倒下去。


    缓了缓神,扶摇侧首,语气虚脱,这一刻,她忽然就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你……刚才同我说什么?”


    四阿哥拂开她贴面濡湿的发,张张口,却没再重申,一个翻身,又压在了她上方。


    “……”


    数月之后,康熙三十七年春,四阿哥弱冠之年,受封为贝勒。


    这是康熙第一次册封诸成年皇子,皇长子胤禔封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封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以及皇八子胤禩受封多罗贝勒。


    四阿哥府门前的匾额换成了“禛贝勒府”的匾额,这也意味着今后四阿哥可以列席康熙主持的朝会,直接参与国家政务,可分拨佐领,配置属官。


    四阿哥在宫里接受册封时,一顶小轿落到禛贝勒府的角门前。


    扶摇看见宫里来人,听罢谕旨,忽然就想起数月前弘晖周岁宴的那个夜晚。


    ……他知道会有今日吗?


    扶摇坐在厅堂,来人给她奉了盏酽酽的茶,向她盈盈下拜。扶摇摸了摸手上的珠螺串,心中澄明,她知道,这一次说什么也得让这位格格留下来了。


    因为,是皇帝赏的。


    “来人,先将西边空置的小院打扫出来,给耿格格住着。”


    第106章 第106章耿氏,内务府……


    耿氏,内务府管领耿德金之女,未来的纯懿皇贵妃。


    内务府管领是皇室的“家臣”,负责管理皇室财产、后勤等事务,耿氏在内务府的选秀中被康熙选中,成为四贝勒的侍妾。


    扶摇笑看眼前人,略问她两句话,夸了两句美人,这美人就害羞起来,微微低头,红了脸颊。


    宋格格和李格格也坐在一旁,李格格明面上已解除禁足,但近一年她几乎从不出


    院,只因今日是四阿哥封爵之喜,又有新人入门,扶摇不得不叫她出来认认人。


    李格格没甚话说,麻木地坐在那里,便只有宋格格帮着扶摇活络气氛,简单了解了耿氏的家世、性情及喜好。瞧着像是个胆怯的。宋格格笑道:“咱们福晋最是好说话,你不必紧张,只要规规矩矩,伺候好四爷和福晋,将来福气少不了。”


    扶摇应和:“宋格格说的极是。”


    她是真这么觉得。


    这人将来可是皇贵妃呢,比她这个皇后还能活上好久。扶摇心道:我没有需要伺候的,哎,你伺候好四爷就行了,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耿氏细声细气地答应,又向扶摇蹲身拜了个万福。


    晚上,扶摇将儿子抱到自己的床上,拿着个拨浪鼓逗他玩,程嬷嬷、春溪、春兰、红燕围着床边站了一圈,玩闹中,小丫鬟来报四阿哥回府了。


    “听说四爷一进府,就去了耿格格处。”


    床边侍立的几人屏息对视,却听扶摇“哦”了声,平静道:“厨房有备食材,让小李子去问苏培盛,四爷今晚上还吃不吃饭,要吃就告诉厨房给他做。”说完这句就拿起拨浪鼓,继续和儿子玩耍。


    拨浪鼓当啷当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春溪出来传话,见到红蕊。红蕊叹气,“今个四爷封爵,给厨房的膳单都是福晋特意过问的,怎么回来连个话也没有。”


    “许是有事耽搁。”春溪道。


    红蕊冷笑,“耽搁也不妨碍去找新来的格格……”


    “嘘。”春溪赶忙打住她话头,看一眼红蕊手里两只新布偶,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被布偶的表情逗笑,“你这回又做了什么?”


    “看到什么就做什么。”红蕊道,去厨房看到两只小猪崽,就照着那摸样做了两只。


    “快进去吧。对了,在福晋面前少说闲话。”


    “明白明白。”


    红蕊的两只猪崽玩偶立刻获得了小主子的欢心,扶摇陪儿子玩新玩偶的时候,四阿哥来到耿格格入住的小院。


    他一走向这里,立刻就有人过来禀告,等他到时,耿格格携院里一众人等都候在院中。


    “四爷万福。”


    耿氏蹲下去,四爷却没立刻叫她起来,感受到那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面庞,耿氏的脸微微发热。


    过了一会,四爷扶她起身。


    “此地经年空置,你住在这里可能习惯?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妾身一来福晋就问妾身的喜好,让人将院中一应陈设都重新摆过了,没有不习惯的。”


    胤禛点头。


    二人进入房中。耿氏要唤人传膳,四爷道:“不必了,天色已晚,早些安寝。”其实耿氏没吃晚饭,以防四爷会来,这顿饭她一直留着,但四爷既说不吃,她也不好多言。


    四爷屏退下人,也不先沐浴,直接把她带到床边,耿氏如坐针毡,偏四爷的目光一直落到她身上,仿佛床边的烛火烧至她身。


    “你紧张?”死寂中,四爷忽然出声。


    耿氏点点头,低头不敢看他。四爷笑了声,握住她为他解扣的手,“你先吧。”


    “……”耿氏登时脸皮又是一红。她记错规矩了,嬷嬷教过,伺候男人时,该女子先脱衣。


    于是她解开盘扣,红着脸先褪下了自己的衣裳。


    屋中点着素烛,烛光熠熠,为此夜凭添几分旖旎,光滑细腻的肌肤暴露在他眼中,只剩一片肚兜,耿氏颤着手继续去解他的扣,忽然,他双手握住她的肩,把她按倒了。


    四阿哥的呼吸落在耿氏耳边,她已解开他第二个扣。


    “你紧张。”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擂鼓鼓动她的心跳。耿氏紧张得心快跳出嗓子眼,却硬着头皮道:“不、不紧张。”


    听见她这话,四阿哥又笑了一声,他撑床坐起来。


    靠近的温暖倏而被收回,耿氏心中一紧,想也不想拉住他的手。


    “四爷,奴婢……本就是来伺候爷的……”她去解他的第三颗扣。


    四阿哥轻握她的手,把她的手拿开,“无妨,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他说罢起身,扣上扣子,竟是再不看一眼,径直出屋。


    门关上的一刹,夜风袭入,烛焰闪了一瞬,跳跃的火光晃在耿氏脸上。彷徨、无措。


    她孤坐床边,回想方才的一切,不知自己哪里做错。


    苏培盛候在院中,小太监给他捧了盘瓜子,他嗑着瓜子正琢磨四爷今日怎地如此急不可耐,就听一声清响,寝屋的门开了又关了。四阿哥一脸冷意从屋里出来,步子迈得大而急,刚来时见到耿氏而表露出的温柔荡然无存。


    苏培盛赶忙跟上去,“四爷。”


    “回书房。”


    消息传到正院,时辰不早,弘晖已经在扶摇身边酣睡。


    她探身出帐,春兰悄声对她耳朵道:“小李子来说四爷离开耿格格的屋,这会儿又回书房了。”


    “他刚封贝勒,自然是很忙的。”在耿氏那里办完了事再回书房也很正常,扶摇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宝贝儿子,低声蹙眉,“行了,你们都没正事干吗?没事干就都去睡,这种消息别再来报给我。”


    “……”突然被训,春兰闭上嘴巴默默退出,福晋极少训她,她还以为福晋想听呢!


    扶摇躺回儿子身边。


    帘帐只拉了一层,月光便从窗隙里透进,落了一缕到账内。


    好处是她可以和儿子一块睡觉,四阿哥不会来挤了,坏处是……可惜没能亲口和四阿哥道一声恭喜。不过想来,四阿哥应该也不缺她的贺喜。


    扶摇叹了口气,说好的么,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会好好过,何况她现在还有个大胖儿子呢,她的儿子又软又暖,抱儿子不比抱四阿哥手感好?哼。


    扶摇抱着儿子,满足地睡了。


    次日午后,张廷玉来到四贝勒府。


    四阿哥直接让人带张廷玉去他书房,张廷玉到时,四阿哥正在书案前描画。


    张廷玉仍是白身,四阿哥却煞有其事地让他到府里议事,张廷玉颇觉诡异,等了一会,等到四阿哥终于搁笔,张廷玉便问:“四爷,着急找草民过来,所为何事?”


    四阿哥盯着宣纸上的画,道:“你过来。”


    张廷玉踱步过去,往画上望了眼,他记性好,一见这画就认出所画何人。


    只是,四爷为何画她?


    张廷玉张了张口,心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早知四爷对这女子念念不忘,当初他就拦着四爷,不帮四爷把人送走了嘛!


    四爷神色凝重,问:“你还记得她?”


    “记得,当然记得,那日四爷在阳门大街为这姑娘慷慨解囊,助她卖身葬父,真是一段佳话,只是”小心翼翼瞥去一眼,张廷玉道,“只是草民谨遵四爷的命令,已将这女子送离京城,此时四爷若要草民再去大海捞针地找,这有点,有点……”


    有点为难我吧?他想。


    去年十月,张廷玉陪四阿哥走访街市,在路边遇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那女子披麻戴孝,楚楚可怜,四阿哥在她面前伫立半晌,赶走了两个想要将她卖下的官宦小厮,拿出两片金叶子给她。


    张廷玉还道四爷看上这姑娘,要收入房里,哪知四阿哥转头对他道:“你把人带走,帮她葬人之后送她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就当四阿哥突然发善心吧,眼下这样又是怎么回事?张廷玉看着四阿哥的神情,不似对这女子念念不忘,四阿哥看这画像的目光也不像是有甚情谊。


    “四爷,这女子怎么?”


    四阿哥食指在书案上缓缓地叩了几声,思索半晌,接着问张廷玉:“你还记得我当时问她何姓?”


    “记得,”张廷玉道,“四爷问她是否姓耿,这姑娘回说她姓冯。草民还纳闷呢,四爷难道并非初次见那女子?如何以为那女子姓耿?”


    四阿哥抬眼,语气略沉,“皇阿玛给我指了个格格,人已在府中,姓耿。”


    “……”张廷玉不解其意,然而四爷说的郑重其事,“呃,难道,这冯姑娘兜兜转转又回到京城,改改姓耿?”


    四阿哥摇头,“不,不是同


    一人。”


    “既然并非同一人,那这两人有何关联?”


    “……没有关联。”


    “……”张廷玉糊涂了。


    四阿哥看着画像,忽然将之卷起。


    这两个女子本身毫无关联,只是一个在前世被耿德金过继到名下,送到他府里,一个在今生、不久前又被耿德金过继到名下,送到了他的四贝勒府。


    前世康熙三十七年到康熙四十一年发生的事,他于去年九月全部忆起。


    耿氏这个女人,不仅是耿德金放到他身边的棋子,也是他与扶摇之间关系崩裂的导火索。


    去年十月,胤禛看见耿氏的那一刻,就明白耿德金所谓胞弟之女,是假的。他让张廷玉送走那个卖身葬父的耿氏,却还是没避得过今年陛下封赏,又给他指了个耿氏。


    原来就算他把前世那个女人送走,耿德金还是会再买一个女人,送到他府里。


    一如前世,耿氏留之不得,但不能像前世那样草率处理,胤禛寻思,否则,扶摇察觉会害怕。


    第107章 第107章午觉起来,扶……


    午觉起来,扶摇带弘晖在床上学走路,弘晖已经可以扶着东西走了,就是走得磕磕绊绊,不时抓一下被子、抓一下扶摇的手,然后弯起亮亮的眼睛乐呵呵地对她笑。


    “啪”——


    忽然,扶摇腕上的珠螺串被弘晖扯断了。


    夜光贝哗啦往下掉,弘晖哇呀着坐到床上,伸手去捡,捡到一个正要放进嘴里,扶摇赶忙抢过来。


    被抢了贝壳,弘晖也不与扶摇一般见识,他转个身,手伸到一边,捞了一个,然而,这个还是被扶摇抢了。扶摇不仅抢了他这个,还把床上散落的贝壳全都捡了起来,握在手中。弘晖的表情终于垮塌,嘴巴一瘪,委屈地要掉泪。


    “哎,别哭别哭,要不是你什么东西都往嘴巴里塞,额娘也不至于这样嘛!”


    弘晖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呜哇一声大哭,扶摇抱着他下床,将手心贝壳放入妆奁,带着儿子去院子里看花。


    哭声渐渐止住。


    阳春三月,清风和煦,扶摇把弘晖放到树下,让弘晖穿着他的虎头鞋慢慢走向自己。宋格格和耿格格刚好来请安,看见一个小萝卜头被额娘扔到树下,两只小手扒着树根,笨拙又害怕地走路,不由得会心一笑。


    其实今一大早耿氏就来过,但那会儿扶摇还没起床,便吩咐了她晚会再来。这回耿氏先着人前来打听过,知道福晋已经起床才又过来,在正院前遇到了宋氏。


    “给福晋请安。”


    二位格格在扶摇身后一同行礼,扶摇直起身,也向她们道声下午好,看见耿氏逆着光的脸色不似昨日那般明媚,略显病白,便道:“耿格格,你这脸色似乎不太好。”


    耿氏攥帕咳了两声,语气疲弱,“回福晋,许是昨夜没关好窗,吹风着凉了。妾身惭愧,叫福晋看见我这副病容。”


    “你刚进府就生病,这可不行。来人,去告诉厨房,熬一碗姜汤给耿格格送去。”吩咐人去后,扶摇对耿氏道,“昨日忘记和你说,我这里不需你们日日请安的,有事或者想来找我说话,尽可以过来,若无事或如你今日这般身体不适,便不必过来了。咱们家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耿氏听罢微微一愣,看了眼宋格格,宋格格微笑向她点了点头。


    “奴婢知道了。”耿氏垂首。


    扶摇道:“好了,若无事就回去歇吧,一会儿姜汤就送去了。”


    “我那儿还剩几包艾叶,你叫个丫头过来,拿回去泡脚或沐浴都行,发发汗好得快。”宋格格接道,看着耿氏怅然的面色,顿了顿,又道,“要不你现在就随我回去拿?你还没去过我那儿,坐坐去?”


    听了这话,耿氏抬眼,扶摇看出她心动,笑道:“行,那你们去吧。”


    宋氏和耿氏出正院,往游廊上走远了一些,宋氏侧首,“你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一听福晋让你回去休息反而不高兴?”


    “我……”耿氏低头。


    “有什么就直说,在福晋面前不敢,在我面前还不敢么?你初来乍到,我能帮的都尽量帮你。”


    这话触动了耿氏,她咬唇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福晋撵我走,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不喜欢我呀?”


    “你怎会这么想?福晋是看你病恹恹的,才叫你回去休息。”


    “哦……”


    “昨日你和四爷在一块,怎么会吹风?你可知,四爷就寝时不喜听见动静。”看这人一副可怜样,像朵不堪折的小白花,宋氏心起怜惜之意,便忍不住告诫一番,以免耿氏惹四爷不快。


    耿氏确实不知四爷喜欢关窗睡觉,她暗暗琢磨,难道真是昨晚伺候时没关好窗?让四爷不高兴了?


    抬眼微瞥,她小声:“四爷后来走了……”


    宋氏原不知此事,这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四爷平日忙,能去看你已是难得,你可知能得他宠幸”


    如今在贝勒府,能得四爷的宠幸是一件何其难的事啊,正想以此宽慰,宋氏忽觉话里有失,倒显得她有意对着新人诉苦,宋氏立刻收住话头,笑了笑道,“总之你切勿多想,赶紧养好身子为上。”


    耿氏心道,原来宋格格以为四爷昨晚已经宠幸了她……哎,可是没有。但她也不会再将这话说出口,嬷嬷说了,这种事说出来,丢人。


    耿氏抿唇一笑,“谢谢宋姐姐,我明白。”


    一整日,四爷依然没打发人到正院传话,扶摇料他不想看见自己,便也不叫人去书房问他哪处吃饭。


    入夜后,夜微凉。扶摇披一件披帛,在屋里跟红蕊学缝衣,她打算亲手给弘晖缝一件围涎,再在围涎上绣两只兔子。榻前地面上铺了两层羊毛毯,弘晖在毯子上爬来爬去自娱自乐,几个丫鬟在毯边守着。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人影入内,丫鬟们望见,目中闪过惊讶,纷纷蹲身行礼。


    “四爷万福。”


    扶摇下榻时,弘晖正爬了毯边,仿佛心有灵犀似得,一望见他阿玛,就张嘴笑,露出小小白白的牙,四阿哥也正好走到他面前,直接弯腰将他抱起。


    小儿子嘴里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听得人暖化了。扶摇迎四阿哥上榻坐下,微笑道:“四爷晚饭吃了么?”


    四阿哥道:“吃了。”


    两人只是寥寥寒暄两句,便都陪着弘晖在地上玩,扶摇跪坐在这头,四阿哥蹲在那头,弘晖两头爬,忙得不亦乐乎。


    至亥时,到了弘晖入睡的时辰。每每四阿哥不来这里,扶摇都会将儿子抱到床上,让儿子与她同睡,四阿哥曾说这样不好,说长此以往,会纵的儿子太过依赖额娘。扶摇总是嘴上连声答应,等四阿哥一走,又把儿子抱回床。


    今夜观四阿哥似有在此留宿的苗头,扶摇便命奶嬷嬷将弘晖抱到耳房去睡了。


    儿子一走,屋里显得格外冷清,欢声笑语消失殆尽,扶摇回到榻上,继续跟红蕊学缝衣,四阿哥就从耳房拿了本书,坐在旁边,静静看书,一言也不发。


    过了一会,扶摇问:“四爷,你吃宵夜么?”


    四爷从书里抬头,看她一眼,了然,“你让厨房做了宵夜?”


    扶摇点头,“想吃饽饽和奶茶了,就让他们做了些。”陪不知疲倦的儿子玩了一整天,也是挺累人的,扶摇在傍晚就让厨房给准备了。


    四阿哥道:“你吃吧。”顿了顿,注视片刻她的脸庞,又道,“你似乎瘦了些。”


    扶摇没感觉到自己瘦了,四阿哥说这话就像没话找话,扶摇也不知怎么接,她只好“嗯”了声,道:“还好。”


    于是,扶摇吃起宵夜,四阿哥继续看书。


    近子时,盥洗更衣毕,终于双双躺进帐内。扶摇宵夜吃多了点,又碍着四阿哥整晚都雷打不动地坐在屋里,她也没做些活动来消食,此刻肚里有些胀,她背对四阿哥,两只手放在肚皮上默默给自己揉了揉。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扶摇眉心微动,手上的动作缓了些。


    “转过来。”


    “……”扶摇的手彻底没动了,但她也没转过去。


    “我知道你醒着。”


    “……”扶摇暗叹气,闭上眼,转身,虽在黑暗里,可她依然对他扬起一个微笑,轻声问他:“怎么啦?”


    纵然在置身黑暗,四阿哥却仿佛依然能视物一般,他倾身一吻,那个吻竟然能精准地落到扶摇双唇。


    扶摇乖乖待着,既没热烈回应,也没断然抗拒,她


    如以往许多次那样,全盘承受,直到这个吻不再甘心于浅尝辄止。


    他开始加重,探入她的口舌深处。他的呼吸也愈发沉,他扣住她的手也热起来。


    扶摇没耐住,笑了下。


    四阿哥停住动作,微微退开,手掌依然托着她的脑袋,“因何笑?”


    扶摇收敛笑意,微微叹气。


    在四阿哥的吻里,她竟然感觉到一种安抚的情绪。


    四阿哥在安抚她,用他的吻。


    她忽然就明白四阿哥为什么这两日不来正院,连一句话都没有。四阿哥大抵是不想看见她为耿格格的事与他怄气,以四爷的性子,他会觉得那是一种麻烦,他不喜那种麻烦,但同时他也不想自己的福晋为此与他生分。


    这种复杂的心情恰是四爷最不知如何去表达的,所以,他用他的方式,也不管对方是否能明白。


    这人真是挺恶劣的,既要又要,奈何他是四阿哥,他一向是既要又要,他也能既要又要,恐怕他的一生大多数时候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扶摇心想,四阿哥未免太小看她,她压根不会因为耿氏生气。


    扶摇以一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对他道:“四爷放心。”


    对面似乎微微怔住,因为扶摇听见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滞了一瞬,四阿哥再度倾身,炙热的呼吸裹挟着扶摇,将她的呼吸强横地掠夺。


    扶摇的手腕被握紧,四阿哥拉住她的手,蓦地一顿,手指在她光滑的腕上摩挲片刻,唇瓣从她的唇上微微挪开,嗓音低沉问:“送你的手串放哪儿了?”


    扶摇觉得好笑,他怎么这么洞若观火?以往睡前扶摇总是要将珠螺串取下,放到床头,这人总不会连这一点改变也发现了吧?这人就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她只是将手串收好没戴么?


    扶摇回道:“你儿子把链子扯断了,珠螺全散了没法戴,赶明儿我叫红蕊帮我重新串起来。”


    “嗯。”四阿哥收紧手臂,把扶摇揽近,就这么拥着扶摇,让她靠在他怀里睡。


    扶摇闭眼,这回是真要睡了,这是四阿哥想要的,她给他。


    第108章 第108章次日扶摇吃罢……


    次日扶摇吃罢早饭,想起那串被弘晖扯断链子的珠螺串,她叫来红蕊,欲叫红蕊将妆奁里的珠螺都拿去,重新给她串个手链,然而打开妆奁,里头却不见珠螺。


    正纳闷,忽然就听丫鬟来报,张尧得四爷的吩咐给她送东西。


    张尧送了一个匣子,扶摇打开匣子,发现里头装的正是消失的珠螺串。分散的珠螺已经全都串好,扶摇试探地扯了扯链子,发现链子很结实。


    她笑笑,将珠螺串又戴回手上。


    “四爷有没有说今日何时回府?”她随口问道。


    “回福晋,四爷说今个不回府了。”


    这话令扶摇楞了楞,紧接着又听张尧道:“四爷说今日天儿好,欲往京畿庄园住一个半日,四爷特让奴才们先送福晋去庄园,稍晚四爷从宫里直接过去。”


    “庄园……是陛下新赐的那座么?”扶摇心中微动,听说陛下新近赐给四阿哥一座极宽敞极惬意的庄园,就在京畿平原上,庄园内有园林,有水塘,此时节正是园林里百花竞放的时节,这个时候去再合适不过。


    张尧笑回道:“正是呢。”


    “好好好,”扶摇迫不及待,“我这便收拾一下,对了,这回让带几个人呢?”如果能多带些人,她肯定想把屋里的丫头们都带上,让大伙跟着一起去玩。


    张尧道:“四爷吩咐,一应物什皆已齐备,福晋无需多带,只携四名贴身丫头即可。”


    “好,我知道了。”


    扶摇说罢,张尧却没急着告退。有一件事四爷并没特意吩咐需要告知福晋,但张尧觉着有必要事先和福晋说一声,张尧原地略顿了顿,道:“另有一事禀告福晋,此行耿格格也会同去。”


    “耿格格也去?”介于一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心情,扶摇问,“那宋格格呢?”


    张尧微弓低了身,“宋格格……四爷没说。”


    这意思就是不带宋氏,耿氏这前所未有的待遇还是格格里头一份啊,扶摇微笑,“行,那我打发人去告诉耿氏,让她准备。”


    “奴才已让人去告诉了,四爷吩咐,请福晋先去,耿格格……”瞥一眼福晋,张尧的声音略微小了一些,“四爷吩咐,耿格格在府里等一会,稍晚随四爷一起去。”


    “……”扶摇不禁转了转腕上的珠螺串,便是她再无所谓,心中也不禁升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原来亲眼见四阿哥宠爱别人,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咯噔一下。


    “好,我知道了。”


    乾清宫玉阶前。


    四阿哥来向康熙禀事,不期然遇见同来面圣的大阿哥胤褆,胤褆如今是多罗直郡王,胤禛比他低一阶,见到他自然要行礼的。


    胤禛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起身时,胤褆微笑,“老四,都是兄弟,何须如此生分。”


    他明摆着是等胤禛行完了礼才故作谦让,胤禛心知肚明,微微一笑,顺着他话道:“大哥,储君尚需恪守君臣之礼,遑论你我啊。”


    二人拾阶而上,正说着,就见那口中的储君提着袍角慢慢从阶上下来,太子的面色很难看。


    胤褆猜到是怎么回事,昨日陛下册封几个兄弟,又是褒奖又是赏赐,唯独太子被排除在外。


    因一个月前有大臣上疏,禀说毓庆宫内有人行径悖乱,太子宫中的膳房人花喇、额楚、哈哈珠子德住,以及茶房人雅头被告发借由东宫之名在宫外敛不义之财。


    陛下大怒,将几人圈禁,命人彻查,今日结果出来了,陛下下谕将这几人尽皆处死。


    太子何止颜面扫地,看他现下这腿脚不便的摸样,胤褆就知道这位储君是在乾清宫跪了许久。


    没有什么比亲眼见证太子受挫更令他高兴,胤褆上前,哎哟一声笑道:“殿下这是怎么?膝盖受伤了么?”顿了一瞬,恍然大悟,“莫不是为着你宫里人的事皇阿玛罚你了?其实太子何其无辜,宫里头那么多人,太子政务繁忙,哪儿能将手底下人人都管住。”


    胤礽冷眼一瞥,“这话,郡王何不同陛下说去。”


    胤褆面色不改,“太子放心,我一会就为你说情去!”


    每当这种时候,胤禛总是一声不吭保持沉默,口头之争没意思,偏他这大哥就爱争这个,也不知是因为军营里太过寡闷还是怎么。这二人之争胤禛照旧不参与,奈何太子总也不放他静作壁上观。


    胤礽懒得再理会胤褆,看向胤禛:“老四,你也是今时不同往日。近几日孤请你到宫里说话,你


    总有理由不来,是什么意思?打定主意和二哥划清界限么?”


    胤禛未及开口,胤褆接道:“皇阿玛正为太子宫里人生气,太子这个时候叫老四去,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郡王,孤在问四弟。”胤礽正色,冷乜他一眼,眸子里威仪尽显。他摆起了储君的架子,胤褆便也不再开口了。


    其实,太子从小就温柔谦逊,若非如此,也不会惯得胤褆这皇长子恃长而骄,敢与太子争锋。不知从何年何月始,胤褆变了,愈发争强好胜,太子也变了,行事日渐谨慎,也愈发多疑。


    当然胤禛自认他也不是一片纯白,不过他从来就不是,未应太子之邀自是因他也要避嫌,彼时封爵在即,他不能令皇阿玛对他生疑。


    略忖片刻,胤禛低头:“回太子,前几日臣弟忙于公务,确实无暇分身。”


    太子冷笑,未表露信是不信,一句未说便往前走了。


    “自此之后,他不会再信你。”胤褆道。


    “皇阿玛此番册封,明摆着为分东宫之权,太子遭此打击,必定疑窦丛生,无论我是否向他示好,都难消其忌惮之心。”


    胤褆点头,“你倒是看得明白。”


    至乾清宫,四阿哥向康熙回禀先前巡视通州漕仓一事,他发现漕仓附近通惠河泥沙淤积,以致漕船搁浅,四阿哥提议将陈鹏年从兖州调往通惠河疏浚。


    陈鹏年正是几年前被太子无端调往兖州之人,此人善治水、性刚直,是治理河道的最佳人选,日前四阿哥曾查过,陈鹏年去兖州后竟又被层层下放,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


    原四阿哥还琢磨如何才能让陈鹏年回到该去的位置,而不令太子疑心自己,经方才殿前一次会面,他改了主意。太子眼下自顾不暇,何不就趁此机会,做些实事。


    出宫后,四贝勒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着。胤禛看见那车,脚步略顿了顿。


    行过礼,苏培盛打起车帘,胤禛迎面就看见耿氏,耿氏仿佛受惊,忙要下车行礼,胤禛拦住她,让她坐回去。


    进宫前,他便吩咐午时将耿氏接来这里,与他一道出城。


    “爷有这么可怕么?抬头,看着爷。”


    耿氏怯怯抬头。


    胤禛看了看她的脸,“听闻你前晚受寒,今日可觉得好些?”


    “多谢四爷关怀,厨房给妾身熬了姜汤,今日妾身已经好多了。”


    说着说着,耿氏的一只耳朵就慢慢红起来。胤禛不动声色看了眼那红耳朵,接着道:“虽你进府时日不多,但若你想给家里去信,可以告诉我。”


    这是何等恩宠。


    今日苏培盛打发一个小太监到她院中传话,听说四阿哥去庄园,要带她,院里所有人都说四阿哥从没有这样过。


    四阿哥从前也带福晋出门,但也没在府外过夜,这头一回四爷和福晋外出过夜,就要带上她,下人们都说四爷定是喜爱她,喜爱得紧了。


    一想到此,耿氏就脸红心跳。


    还没想好如何回应,便听四阿哥问:“听说你并非耿管领亲生,你是他胞弟的女儿?”


    微一抿唇,耿氏小声回道:“回四爷,是的。”


    “我还听说,你亲阿玛于十年前溺水而亡,你从小寄养在祖母处,在山东老家长大。”


    “……回四爷,是的。”


    “那是个什么地方?同爷说说,什么地方能养出你这样的美人儿。”


    他带着一丝笑意这样问,真如一滴春雨打在人心口,耿氏攥紧手指,心跳难以抑制,她依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微微低头,回道:“那里穷乡僻壤,车马不便,其实算不得甚好地方……京城里美人何其多,四爷莫取笑我了……”


    “如何取笑,美人再多,却远不及你。”


    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听这话,心知四爷是有心说笑,但也是为了与她更亲近些,耿氏稍稍放松,不由笑道:“依妾身看,贝勒府就有不少美人,福晋最是其中一个……”


    “……”


    这话一出口,座旁许久没有出声。


    等了半晌不见回应,耿氏谨慎抬头——


    突然,一道冷厉的目光直逼入她眼中,如寒刃割喉,令人心间一悚。


    耿氏嘴角笑意猛地僵住,然而下一刻,四阿哥弯起嘴角,目中那道寒意也顷刻消失了。


    “怎么?”看她这样望他,四阿哥笑问。


    “……没、没什么。”耿氏低头。


    刚才那一瞬似乎只是错觉,但她心中那抹悚然始终难以消解,四阿哥默默看她片刻,伸手勾起她下巴。


    他叹气,“说了看我,怎么不听话?还是那么怕我?”


    “……不,不是。”耿氏双耳红得滴血,撞入他温情脉脉的眼睛里,想逃却逃不了。


    “你还没回答我,想给家里去信么?虽你生父已不在人世,但你现如今的阿玛应该对你很好,他费尽心思将你送到我身边,为了你的前程可谓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在那样温柔的逼视下,耿氏忽然一阵恍惚,她望着四阿哥的眼,忽然滚落下泪来。


    第109章 第109章在前世的记忆……


    在前世的记忆里,耿德金送进四贝勒府的这位耿氏颇有手腕。


    那女子很上进,不娇弱,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前世她帮着扶摇打理内务,很得扶摇信任,为此扶摇允许她同家里书信往来,而这些书信后来慢慢从普通的寒暄请安,变成了消息传递。


    最初胤禛留她,一为稳住耿德金,二为这耿氏确实有些本事,能帮扶摇管理偌大府邸,那会儿扶摇生下孩子不久,身体不好还整日忙于带孩子,他想让耿氏帮衬扶摇。


    回忆前世,胤禛想,或许在他和福晋都对耿氏极为宠信的情况下,一开始耿氏是打算在四贝勒府好好过下去的,因为胤禛查过她的家书,她给耿德金送的那些消息都是一些小事,无关痛痒。但,她的野心愈发膨胀,改变或许发生在她向他要侧福晋的位子,而胤禛没有给她。


    胤禛从来就没想过让耿氏再往前进一阶。他知道,以那个耿氏的性子,扶她做侧福晋,终有一天,扶摇管束不了她。


    他的福晋,和耿氏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他的福晋一点野心都无,从来不和他要什么东西,从来也不与他争吵,每次看见他到她的屋去,福晋就双眼弯弯,打扮得美丽动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爱慕,这爱慕之意让他一进她房里就不忍再走出来。


    今生的耿氏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人,胤禛看着眼前人,忽然在她身上看见了前世扶摇的影子。


    去年九月,当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胤禛半晌缓过神,想到的头一件便是:福晋为何变了?


    他从不曾怀疑扶摇对他的情意,直到回忆起前世,他才发现扶摇眼中的情意不及前世万分之一。


    如今,耿氏在他面前落泪,他在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熟悉之感。


    胤禛皱眉。前世他了结了耿氏,为不使耿德金察觉,他与人联手,让那人假扮耿氏,终日不出居所。


    胤禛又回忆起梦里苏培盛给他端去的绿头牌,其中一个牌子上写着裕妃,这是他与另一个女子之间不为人知的交易,那个女子愿奉上一生,假扮他的耿格格,以此换取心上人大仇得报……


    他此次前去京畿庄园,正是为找那个女子。至于这耿氏……


    胤禛的目光落在耿氏脸上许久,却并非真的看她,现今这耿氏已非前世之人,处置是一定的,只是这耿氏尚未如前世那人一般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他思索半晌,还没想好如何处置这人。


    面对这位耿氏,他只是感到疑惑,耿德金怎会派这样一个女子过来?只会脸红,只会低头,只会哭,勾引男人的手段还生疏得很。


    “回贝勒爷,妾身……妾身进府不久,此时就给家里去信恐怕惹人非议,贝勒爷的大恩大德妾身铭感五内,家书就暂且不必了吧……”


    四阿哥双眼微眯,道了声:“好。就依你的


    意思。”


    扶摇一进庄园,园中佃户和包衣奴仆大约二十多人全都跪在泥地上问安,扶摇吩咐他们起身,接着便有总管来带扶摇先往歇息处。


    住处是庄园里一间靠近水塘的小院,暮春时节,水塘中荷叶浮动,蛙鸣声起,屋檐下还能瞧见燕子筑巢,远处杨柳新绿,槐花初绽,桃花、杏花簌落,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扶摇实在太久没出来,望着这景象就想起两年前四阿哥带她去的那间大院,那里陈设虽比不得皇家庄园,但暮春时的山水之景应也与眼前大差不差。


    弘晖早就闹着要下地,在王妈妈的臂弯里挣扎了许久,下人们收拾小院的功夫,扶摇把弘晖抱到自个怀里,两只手托住弘晖身子,让他如愿踩着地面。


    水塘边没有遮挡物,这次为了弘晖,四阿哥特地吩咐将水塘边围上一圈栅栏,弘晖被扶摇高高抱在怀里时,还能瞧见一片春意盎然的水塘,然而一下地,视野就被栅栏遮挡,什么也瞧不见了,他正兴奋地抬脚往前,望见前边栅栏,立刻僵住,眼神懵懂,一片茫然,最后发出一声:“哎?”


    扶摇看得好笑,又把他抱起来,让他看水塘,弘晖高兴地拍拍手,激动起来四肢立马又不安分。


    于是扶摇又让他下地,下地的一刻,弘晖又看不见水塘了。


    扶摇蹲在儿子背后笑,弘晖转过头来,似乎明白什么,主动向扶摇伸出双臂。


    “哦。”扶摇歪歪脑袋,“想要额娘抱吗?”


    弘晖或许没听懂这问句,但他直接扑进扶摇的怀里,肉乎乎的小胖手环抱住了扶摇的脖子。


    扶摇趁势往他嘟起的脸颊上啵了一口,又把他抱起来。


    弘晖拍拍手,指着远方“唔哇呜哇”。


    扶摇道:“那片粉粉的是桃树,你阿玛的书房外也有一棵桃树,等你长大就让你阿玛带你去他书房外摘桃子吃!”


    弘晖挪挪手臂,指向另一处,扶摇远远望去道:“那是槐树,咱们家花园里也有几棵,前不久额娘还带你瞧过,你还记得吗?”


    忽然,弘晖望着水塘,发出一声惊呼,扶摇又同他介绍道:“那在荷叶上跳来跳去的是青蛙,长相也许不讨喜,但你千万别害怕,这是对人好的动物呢。”


    扶摇抱着弘晖,一样一样说给他听,弘晖这个年纪本应听不明白,但他却似乎听得格外认真,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边听扶摇说话,一边好奇地望着远处。


    母子俩望了半晌,望到扶摇的手臂都有些酸了,下人想来接走弘晖,弘晖紧紧抱着扶摇脖子不撒手。


    “小主子乖,让福晋歇一歇。”


    平日里弘晖在王妈妈面前还是挺温顺的,毕竟这也是时常陪他吃伴他睡的人,但这次连王妈妈也不好使了,弘晖就是不要扶摇以外的任何人抱。


    扶摇笑了笑,“没事,难得出来玩,我抱着吧,别一会这小子一个不高兴又大哭,多煞风景。”


    庄头送了几个刚摘下的已洗好的大桃子过来,那桃子饱满红润,看得人垂涎三尺,扶摇没手拿,便让王妈妈拿一个喂她。她正手酸呢,单手抱也是不行的,四阿哥就总是单手抱弘晖,剩下的一只手还能捏捏弘晖的脸。扶摇却万万不能,她没那个力气。


    很快,一只桃子从背后送到扶摇嘴边,香甜的桃子味道扑鼻,扶摇咬下一口,口中顿时溢满桃汁。


    忽然,她看见那支执桃的手。


    “……”微微一怔,转身。


    刚刚还在心中腹诽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


    第110章 第110章扶摇嘴里还包……


    扶摇嘴里还包着桃肉桃汁,一时没法全咽下去,便只能睁大眼睛,一边嘴巴里快速嚼着。


    四阿哥看她一眼,伸手抱儿子,儿子却挣扎两下,转身紧紧抱住扶摇。可惜,四阿哥不是扶摇,不会纵着弘晖,见儿子不情愿,他直接就倾身过来,从扶摇手里把儿子抱走了。


    弘晖呜呜了两声,四阿哥点了点他眉心,对他道:“再让你额娘抱下去,一会儿你就该摔了。”


    弘晖脱手的那一刻,扶摇如释重负,她的确抱不动了。她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四阿哥单手稳稳抱着弘晖,把那个被她咬了一口的桃子递过来。


    扶摇接桃,摸摸儿子的脸,“乖乖,额娘就在这里,不怕不怕啊。”


    四阿哥乜她,表情不大好看,“说得儿子好像很怕我似的。”


    扶摇咬一口桃子,“没有没有,妾身绝无此意。”


    “哼,敷衍至极。”


    ……做了几年夫妻,在四阿哥生气时给他顺毛、为自己开脱已经成为扶摇的一种生存本能,是她下意识的举动,扶摇自忖,自己确实没走心,但她刚哄了小的,难道这会儿还要让她再哄大的?


    她不累么!


    扶摇只当没听见,一边吃桃子一边转开脸,这一望,却望见了在边上站着的耿格格。


    “耿格格,你也到了,怎么不过来?”


    耿氏瞧一眼四阿哥,上前给扶摇蹲了个万福,“福晋和四爷说话,妾身不好打搅。”但既然来了,不能不给福晋请安问好,于是只能一直在边上站着。


    耿氏身后还站着两个贴身丫鬟,苏培盛张尧等人也在,也不知何时就和春溪春兰小李子还有王妈妈站到了一起,列成一排。心知耿氏必和她们住在一处,扶摇便对春溪道:“带耿格格去里面选一间厢房。”


    春溪上前答应,耿氏略一蹲身,便和春溪去了。


    四阿哥未曾作声,他面向扶摇,背对众下人和耿格格,在扶摇和耿氏打招呼时,他也不理会,只抱着儿子戳儿子的脸,耿氏一走,他就掀起袍角,跨过栅栏,在栅栏另一边笑看扶摇。


    见扶摇原地发怔,他催促道:“还不过来。”


    “……”扶摇低头,四爷这大长腿可以轻轻松松跨过栅栏,可她穿着纱裙,怎么过去?


    紧接着就听苏培盛道:“奴才们助福晋过去。”


    苏培盛带着张尧过来,两人四只手叠在一起,掌心向下贴在地面,“福晋只管踩着奴才们的手,奴才们能把福晋再抬高一些。”


    说话间两人姿势已摆好,埋低头紧闭眼,一眼也不敢多看,春兰在这边扶着扶摇,四阿哥在那边伸手将她牵住,扶摇踩着苏培盛和张尧的手,稍腾高一些,赶忙提着裙摆跨过去。


    四阿哥在那边扶她落地,“慢慢来,急什么,差点摔地上。”


    扶摇看他一眼,忍住吐槽的冲动。四阿哥兴许没所谓,但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道德感的,刚才看见苏培盛和张尧放在地上的手,都很粗糙,踩着他们,她也有些不忍嘛!


    好在手里还有个桃子,扶摇咬一口桃子,只顾着吃不接话,走了两步,四阿哥没听见回应,转脸却见自己福晋吃起桃子,脸色又不好了。


    “给我扔了。”他顿住脚,皱眉,“就知道吃,有那么好吃?”


    “……”行行行,不让这人感到舒坦,这人的脾气能一直闹到晚上去。扶摇将桃子转个面,送到四阿哥嘴边,“特别好吃,四爷尝尝。”


    四阿哥带着不悦的表情咬下一口。


    “好吃吧?比四爷书房外那棵桃树结的桃子还要甜。”顿了顿,解释道,“四爷应允过我,可以去你书房外摘桃子,不过妾身不会爬树,去年无意间想起来,便让小李子代劳了。”


    四阿哥咽下桃肉,侧首,“知道,否则你以为小李子能那么顺利摘到桃子?”


    扶摇笑了笑,“原来四爷记得。”


    “爷什么都记得。”


    不知为甚,四爷说这句话时,双眸注视扶摇的眼睛,他眸底仿佛藏着极深的心事,让扶摇心口没来由地猛跳一下。


    “既然你喜欢,回去时让他们多摘一些,给你收在屋里。”


    “太好了!谢四爷。”扶摇将桃子再次翻个面,正要高高兴兴啃一口,忽地收住动作,咬唇看他。


    莫名便得到满足的四阿哥表情肉眼可见地晴朗起来,看着扶摇,他嘴角上扬,“吃吧。”


    扶摇吃桃子的时候,四阿哥抱着弘晖,一家三口沿水塘而行,感受着难得宁静。走了一会,在水塘边寻了片青草地坐下,四阿哥支起两条腿,把弘晖夹在双腿中间,胸前衣裳冷不丁露出一块水痕。


    扶摇看着那痕迹,眼皮一跳,“啊!这家伙,流口水了!”偏今儿身上没带手帕,只能捏着自己袖口为四阿哥擦拭。


    四阿哥叹气,“这回不怪晖儿,是你一直在他面前吃,给儿子馋的。”


    “……”无法反驳。


    吃桃子时,儿子一度伸出两条


    短短手臂,向扶摇努力索求,可是,这桃子只是洗过,未销皮,扶摇担心一来儿子才长了几颗乳牙,不好啃这脆桃,二来桃上的毛可能引起他不适,所以她一口都没给儿子吃。


    扶摇极快地认错,“是是是,是我这做额娘的不是。”


    认错也不是个认错的样,四阿哥低头,忽然握住扶摇的手。


    弘晖还在身前爬来爬去,四阿哥却定定望着扶摇,“你就不介意么?”


    扶摇正为他擦衣上的口水,被这一问砸得莫名其妙。


    “介意什么?”


    “你丝毫不介意我带耿氏过来?”


    这一问真是毫无道理,扶摇摇头,微笑,“有什么好介意?既是四爷的决定,我作为福晋,理当从命。”


    “理当……从命……”四阿哥笑了一声,“我问你是否介意,你顾而言他,是我纵得你气高胆壮,连话都不会用心回?”


    于是扶摇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四阿哥又何曾将我的许诺放在心上?”扶摇轻笑,“我说过,四爷放心,这句话是真的。我不介意府里进人,我介意的是,四爷一遍遍向我试探。四爷你这么问,你知不知道这会让人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


    觉得你好像还挺在乎我的。


    扶摇摇头,“没什么。总之四爷不必多虑,我不介意,也不会因此就看耿格格不顺眼,给她使绊子。”


    扶摇低头去看弘晖,看着儿子内心便能平静,忽然,四阿哥笑一声,将她拉近,“其实是你多虑。”


    “嗯?”扶摇抬头。撞入他含笑的眸子。


    “爷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是什么话。”


    “你放心。”


    “……”【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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