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爱新觉罗氏微微……
爱新觉罗氏微微一顿,笑道:“她自有她的事,哪能随时跟着我?你莫挂念她,她挺好的,倒是你,身子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大,额娘和这一屋子的下人会宠惯着你,但四阿哥就不一定,凡事还须有个度。”
爱新觉罗氏把话头又转到了扶摇身上,说的还是她特别不乐意听的话,扶摇哪儿还有心思想漪兰?她赶紧催着额娘走,“哎呀我知道了,您快去罢,我还等着尝额娘的手艺呢!”
爱新觉罗氏摇摇头,口中轻叹,扶摇只以为额娘这是对自己没奈何,殊不知爱新觉罗氏想起了漪兰。她还是很心疼的。
气在头上的费扬古拿家法打漪兰可是一点也没留情,他斥漪兰“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凭一点姿色就想攀龙附凤!”,彼时漪兰虽未顶撞,可是漪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直直。
爱新觉罗氏不知费扬古其实是想起伊氏,不愿女儿走伊氏那见不得人的路子,爱新觉罗氏只道费公口无遮拦惯了,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明白。
按说乌拉那拉氏乃上三旗,费公又刚擢升一等公,以这样的家世,漪兰怎么不可以肖想东宫?
若因漪兰是庶女,大不了,她把漪兰记到自己名下就是了。
但费公就是说:不可以。
当晚,费扬古揉着肩,对爱新觉罗氏道:“这些年我越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这次西征恐怕将是我最后一次以大将军的身份为陛下效力,我这还想着寻个合适的时候向陛
下请辞,咱们回老家去住住。哎,你说说,这平时挺听话的丫头偏这时候给我出幺蛾子!”
费扬古戎马大半生,战功赫赫,但人毕竟是会老的,人这一老,就容易变得脆弱,不单单是身体,还有心境。
爱新觉罗氏知道费扬古早有隐退之意,正因如此,她才急吼吼地催逼扶摇成长。乌拉那拉氏到他们这一脉如今就剩费扬古一个顶梁柱,她的几个儿子全是得过且过,于仕途毫无野心,费扬古一旦退下来,乌拉那拉氏后继无人啊。
四阿哥前程锦绣,将来必在封爵之列,如果扶摇能牢牢拢住四阿哥,那么即使有一日乌拉那拉氏式微,扶摇也不会被拖累。
爱新觉罗氏问费扬古:“漪兰迟早参加大选,其实比起大选后留宫,东宫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费扬古摇头,“你不明白,会被戳脊梁骨的。”
“若是两人从无勾连倒也罢了,背着一个引诱太子的罪名入宫,对她来说,后患无穷……”
春华留在厨房给太太打下手,没一会,堂屋里摆上一桌好菜。其实大部分是春华做的,爱新觉罗氏就做了两道:蟹黄豆腐盅、参茸煨鹿尾。
母女两在屋里提前一个时辰吃起午饭,扶摇把盘子吃得光光还意犹未尽,然而盘子还没撤下去,前院就打发人来说:费公打算走了,问宗门太太还坐多久。
这哪儿是问要待多久,分明就是催额娘走。
扶摇此前无数次遗憾见不着阿玛,但这会,她特别生阿玛的气。
来人是张尧,扶摇皱眉对张尧道:“我和额娘吃午饭呢,你让四爷请我阿玛再坐会儿,吃个午饭再走嘛。”
张尧弓身回禀道:“四爷留过了,是费公执意要走,说是还有要事在身。”
“那你叫他自己走,待会儿我打发车马送额娘回去!”
“不可!”爱新觉罗氏笑了笑,拍拍扶摇的手,“你看你,又闹小孩儿脾气。横竖也吃饱了,我这便回了,以后再来瞧你。”
扶摇微微撅起嘴巴,不乐,但腿长在额娘身上,额娘要随阿玛一道离开,她有什么办法?
她站在廊下,眼睁睁看着额娘一步三回头地走远,直到身影消失。
鼻尖酸涩,眼眶又红了。
便在这时,四阿哥进了正院。
四阿哥一进来就看见扶摇立在廊下,扶摇也望见了他。望见他的一瞬,扶摇微微低头,抹了抹眼角。
四阿哥微笑走近,俯下身去瞧她的两只眼。扶摇不想他看见,躲着他的目光,脑袋埋得越发地低。
四阿哥叹气,索性曲起一根手指,勾起她下巴,另一只手揩了揩她眼角。
扶摇原以为他要取笑自己呢,然而这回四爷只是默默地轻轻地为她擦眼泪,什么也没说。
突然想起眼下还是个大白日,扶摇任他手指在自己脸上滑动,湿漉漉的眼抬起,看着他奇怪地问:“四爷今日不去户部上值?”
“嗯。”他道,“休沐。”
怪不得阿玛会在今日上门,扶摇又问:“你和阿玛在外面都谈了什么?”
显然不是来看望她,否则不会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扶摇感觉到抚在脸上的手微微一顿,四阿哥道:“一些政务。”
“是什么政务?”实在有些奇怪,她阿玛从来不曾因公事上门,这还是头一回。
注视着扶摇好奇眼神,四阿哥忽然眉心微动,手指点点扶摇鼻梁,笑道:“你何时对这个感兴趣?”
“妾身才不是对这个感兴趣呢。”两人离得极近,四阿哥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扶摇心旌摇曳神魂不宁,说着话就靠进了四阿哥怀里。
“怎么办,妾身已经吃过饭了……”
四阿哥抬臂揽住她,“我没吃。”
“唔……那我陪四爷再吃点?”
“求之不得,谢过福晋体恤。”
“噗……”扶摇失笑,好似被四阿哥猝不及防灌了一口蜜。四阿哥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放下身段哄她开心,他愿意迁就她,愿意哄她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比春日的溪水还温柔缠绵。
哎,四阿哥,你就不能一直这样么?
这样想着,扶摇缓缓抱住他的腰,想抱紧一点,再紧一点,忽然,她被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硌到了。
“四爷,你怀里揣着什么?”扶摇微微离开他的怀抱,或许是因为捕捉到四阿哥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扶摇直接伸手进他腰封,在他腰间掏出一支发簪。
“……这不是我送给漪兰的那支茉莉簪么?”
仔细瞧了瞧,发现与那支还是有些差别,扶摇在阳光下细细端详,发现这一支簪比她送漪兰的那支成色更好。
“四爷?”扶摇笑盈盈举着簪子到四阿哥面前,想看他如何解释,然而下一刻,四阿哥眉心微蹙,抬手取簪,扶摇往后一躲,四阿哥落了个空,那眉蹙得更深了。
扶摇怔住。
四爷这表情不太妙。
好像……她自作多情了。
这簪子不是四爷为她准备。
四阿哥叹气,摊出手来,“扶摇,给我。”
“……这是给谁的?”
这女人又要胡思乱想,胤禛琢磨,怎么才能让她不乱想,然而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不是给你。”
话出口的瞬间,胤禛眼皮跳了跳。只见扶摇脸色微微发白,咬唇,“我知道不是给我,所以我问给谁。”
“无论如何不是你想的那样。”胤禛扶额,“总之你给我,等会我要进宫。”
他进不进宫与她给不给簪子有甚关联?扶摇懒得去想,她瞬间就明白四爷或许有事隐瞒,大抵不是些风花雪月之事,因为四爷在这方面其实是个挺坦荡的人,若真在外头遇到心仪之人,断不会是现下这般态度。
阿玛、额娘、四爷,今个这些人都好奇怪。
扶摇把簪子放回胤禛手心,“屋里饭菜估摸着都凉了,我让他们另做。”
胤禛点头,将簪子收回,两人一块吃午饭,事实上,扶摇一口都没吃。
四阿哥走前把扶摇抱回床上,还替她掖了掖被子,扶摇装作倒头就睡,连个道别也懒与他说,也不知四阿哥究竟有没有察觉,反正四阿哥是这么走了……
四阿哥出去时,扶摇睁开眼,看着帐顶叹气。
……
胤禛进宫,自然是为将这支引得费公家宅不宁的簪子物归原主。
其实漪兰若是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漪兰素来爱憎分明,当初她虽是低价买簪,实则也是对那人有了些好感。
这簪子就像一个豁口,打开她对公子的防备之心,而当她做下决定,绝不与太子有任何牵连时,这簪子就成了不得不送还的烫手山芋。
毕竟是太子私物,不可草率对待,费扬古作为武将、一品大臣,不好与东宫私下来往,教旁人疑心他与东宫私相授受,费扬古因此求到四阿哥府,求四阿哥帮衬,了结这段因缘。
若四阿哥没先做梦,没梦到五年之后漪兰会惨死于东宫、
扶摇会与他生隙,他还不一定帮这个忙。
毓庆宫内,龙涎香袅袅。
这香是从前康熙赏给太子,太子一直不舍得用,直到日前因一个伊氏,康熙对太子大失所望,太子跪在乾清宫内殿坦白认错,跪了整整一日也没求来康熙原谅。
康熙让他回去自省,太子回来后就燃起了这龙涎香。
有些事与己无关,当做不知便好,如先前伊氏,但有些事须得挑破,免得夜长梦多。
拜过太子,胤禛便取出费扬古给他的簪子,放到案上。
太子一瞥,就明白了。
“老四,你给出的东西,会收回吗?”
胤禛垂眼,“兄长乃储君,臣弟非在其位,不能一概而论。”
“呵,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滴水不漏啊……”太子轻轻一笑叹气,“可惜,乌拉那拉家那个姑娘……孤原打算等皇阿玛气消,就去求皇阿玛……”
“是她的意思,还是费扬古的意思?”
“天下贤良女子不知凡几,”胤禛顿了顿,语气淡淡,“此女非必选。”
第92章 第92章从宫里回来,四……
从宫里回来,四阿哥直接进书房处理公务,一忙就是数个时辰。扶摇同往常一般打发人去问他在哪吃,回说“四爷今个在书房吃。”
以往得到这种回复,四爷大概就不会来正院歇。然而,亥时,扶摇更衣梳洗毕,刚上床,却听屋外下人禀道:“四爷过来了。”
春溪春兰匆匆搀扶扶摇起身,春溪随手从架上扯来一条兔毛披肩搭在扶摇肩头,扶摇双脚刚下地,就见四阿哥掀帘进来,道:“不必起来。”
但扶摇已经坐起来,哪里还能再如无其事地躺回去?见四爷在面前抬手解扣,她索性站起,替四阿哥宽衣。四阿哥解扣的手慢慢落下,将扶摇肩头的披风往上提了提。
一双沉静的眸子微垂,平静地注视面前即将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扶摇拆掉他的腰带,发现白日里摸出来的簪子没了。于是她在他腰部又多摸了两下。
真不见了!
想起四阿哥要簪时说要进宫,扶摇琢磨,难不成四爷把那簪子带到宫里头了?
脑海里正掀起一阵头脑风暴,没发现四阿哥望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玩味。一只手抬至腰腹,握住扶摇停顿在那里的手。
扶摇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牢牢包裹住了,四阿哥把她的手拿下来,嘴角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怎么?”
扶摇摇摇头,“没什么。”
伺候罢他宽衣,两个丫头端上水来伺候他盥洗。扶摇先回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感受到身侧床褥下陷,她赶紧闭眼。四阿哥拉上帘帐,笑声荡在扶摇耳边。
“爷知道你没睡。”
扶摇还是闭眼。
被子里忽然游过来一只手,轻轻抚摸扶摇的小腹,他问:“这两日孩子踢你了么?”
扶摇默了片刻。四爷这样一问,她就忍不住倾诉。忍了两息,她保持闭眼道:“踢了……”
四阿哥笑了声,笑声可愉悦了,扶摇拧眉,拍了下腹上的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
她睁眼,侧首望胤禛,“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日总踢我。”
她这样恼,四阿哥却一点也没收敛笑意,“太医怎么说?”
扶摇闷闷地道:“太医说正常……叫我宽心,不要紧张……”
“既然太医这么说”他话到一半,扶摇就瞪了过去,胤禛倒是不怕扶摇,不过他选择住口。
他笑道:“那你想如何?将来人在你我身边,我倒是有法子治他,但此刻他还在你肚子里,我也拿他没辙。”
扶摇当然也没法子,难道她还能虐待自己的肚子不成?她再次闭眼,感到下巴微痒,四阿哥勾了勾她下巴,“爷放下公务早早来找你,你竟然睡得着?”
扶摇睁眼,看着黑黑的帐顶……哪里早了???
四阿哥叹气,“思来想去,还是早些与你说明那簪子的来路,免得你胡思乱想,将来再有误会。”
扶摇一怔。四阿哥笑道:“刚才在我身上肆意妄为,发现簪子不见了?”
“……”扶摇哑然,“没、没啊。”
“呵。”四阿哥冷哼,“你近些,我一五一十解释与你听。”
扶摇面上一派冷静无所谓,身子却诚实地靠了过去。
胤禛撑床坐起,略略思索片刻,说起他是如何得到那支茉莉簪。
从簪子的来历讲到太子与漪兰,这二人之间具体发生什么旁人无从知晓,但太子竟然派人暗中盯梢,他对漪兰的心思就绝不只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扶摇听得心惊,她做梦也想不到漪兰竟然会和太子有交集……
想起白日提起漪兰时,额娘的避而不答,阿玛、额娘的反常突然全都有了解释。
扶摇叹气。
她往四阿哥身上又挪了挪,四阿哥坐在床上,她就把脑袋枕到四阿哥结实的腰腹,“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额娘才不带漪兰来看我,阿玛应生气极了,否则怎会求四爷帮忙?”
“嗯,”胤禛想起今早费扬古的表情,道,“当是气极。”
“也不知漪兰现在如何,不若我请她再来府上住两天,阿玛见不到她,自然就消气了。她还能在我们这散散心。”
扶摇话刚落,就听四阿哥极快地吐了两个字:“不行。”
说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扶摇没想过他会拒绝,还这么直截了当,“为何?”
四阿哥看了看她,“不方便。”
扶摇脑袋微微抬起,“我没有不方便,漪兰厨艺好,嘴儿又甜,有她陪我解闷,我这待产的日子也能过得更高兴更舒坦。”
四阿哥倒没否认这一点,听罢扶摇的话,他默了默,道:“是我不方便。”
“……啊?”
四阿哥又躺了下来,侧首和扶摇脸对着脸,两人鼻尖大约就搁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帐内昏暗,扶摇的眼却能清楚描摹出他的轮廓。
四阿哥对她这反应似乎不甚满意,语气生硬道:“这小姨子也快及笄了,成日和你混在一起终归不妥。”
扶摇还是不太明白,她两姐妹混在一起怎么就不妥了呢?
四阿哥叹气,“我来看你,不方便。”
扶摇怔住,恍然大悟。
“不单是我,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何必操心那些?这几个月你就好好待在府里,该吃吃该喝喝,养好身子,若实在想找人说话,就叫宋氏过来……“
四阿哥叮嘱了许多,说到后面扶摇却没怎么听进去了,她精准地找到四阿哥的唇,吧唧亲了一下。
“好,都听你的。”
今日四爷不仅为乌拉那拉家出力,还难得和她解释了这么多话,扶摇靠进四爷怀里,忽然发现身边这个男人和初遇那一年的少年已经大不相同。
她好像没怎么变,然而四阿哥却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如四阿哥期望的那样,接下来的三个月扶摇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作逍遥人。
临近十一月,四阿哥府阖府都渐紧张起来,稳婆、奶嬷嬷、以及太医都陆续进府,未来小皇孙以及奶嬷嬷住的厢房也准备好了。
四阿哥的打算是,先将正屋原来用作书房的那间耳房改成乳母和孩子短住的寝卧,方便扶摇看孩子,等到孩子三岁之后再挪出去住到西厢房。
扶摇不依,她道:“三岁?说不定孩子都没断奶!”
四阿哥拿她无法,勉强同意让弘晖五岁之后才搬出去。
但一直和扶摇住是不可能的。四阿哥原话是:绝无可能。
十一月初六,霜晨初开。天穹显出整块湛碧色,无一丝絮云。
这样好的天色下,扶摇吃罢午饭便到后花园散步,走了没一会就感觉到腹中阵痛。
那种疼痛和往日胎动是不同的,扶摇当即反应过来,只怕是到时候了。
小李子把扶摇背回房,春溪春兰急匆匆去请太医和稳婆,又打发了一个小厮去前院告诉苏培盛,让苏培盛去找四阿哥。
稳婆和太医很快赶到,稳婆进屋查验情况,随时准备接生,太医则候在屋外,隔着门帘听里头动静,以防万一。厨房烧炉接水,一应生产用具也都齐全,一切都按照预想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行。
“福晋,福晋……”
一阵恍惚中,扶摇听见有人轻轻唤她。
“福晋定定神,来,含住这老参片,牙关莫咬紧了,留着力气待会儿再使。”
扶摇听话咬住参片。
稳婆帮扶摇调整了姿势,教她吸气、吐气,其
实这呼吸法早在几个月前扶摇就已经学会,但这会她呼吸全乱了。
忽然阵痛再度袭来,扶摇一个哆嗦,全身紧绷,稳婆在床前宽慰,一边循循教扶摇呼吸,一边褪下她亵裤检查宫口。这稳婆是宫里来的,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官稳婆”,享七品俸禄,扶摇初次经历慌张无措,这稳婆却见怪不怪。
“嬷嬷……什么时候才能……”
还没开始扶摇却觉得自己已经力竭,稳婆温声道:“快了快了……福晋先不要用力,再等等……”不忍告诉她宫口其实才开了一指。
所有人或在屋内,或在屋外,都在陪她。程嬷嬷立在屋中双手合十,眼中含泪,愿以寿数换她家福晋母子平安。
等开到快十指,日晖落尽,四阿哥府各处点上明灯。屋外夜风萧萧,扶摇已在屋里待了近四个时辰。
胤禛等在屋外,也不去厢房坐,苏培盛给他搬来一把椅子,胤禛望他一眼,还是没坐。
其实谁又坐得住?听着那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院里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生生揪紧。
“啊——”
“见顶了!见顶了!是乌油油的好胎发!福晋忍住最后三阵痛,再用点力!”
“对对!就是这样!福晋做得很好,再用力!”
“……”
忽然,喊声消失,一声婴儿的啼哭穿透夜风。
那么脆弱、那么微小的哭声,却似一道曙光乍然升起,给这冷寂的黑夜带来些许温度。
胤禛在廊下踱步,听见这小小的声音不禁脚下一顿。
“恭喜四爷!”苏培盛上前。
胤禛双目放空了一瞬,嘴角慢慢释出一丝笑意。
屋内。扶摇精疲力尽,身上的衣物早被汗水濡湿。稳婆剪断脐带,将一个皱巴巴的孩儿抱到她面前,笑着道贺:“恭喜福晋贺喜福晋,是一位小阿哥!”
扶摇点点头,没力气去抱孩子,只能望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心中百感交融,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感情无声发酵。
程嬷嬷心中石头落地,还须出去先向四阿哥报个喜,她似哭又似笑地打开房门,迎面就看见四阿哥站在门外,目光急切。
这时,屋里忽传来稳婆的呼声:“福晋,别睡!”
第93章 第93章胤禛当即入门。……
胤禛当即入门。
“哎,四阿哥!”
四阿哥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直进到内室,好在为了防止内室进风,扶摇的床前摆了一张檀木屏风。四阿哥没看见扶摇,只见到屏风上一个虚影。
见他进来,稳婆惊讶道:“爷请快出去,福晋这里尚未完事。”
胤禛皱眉,“她怎么样?”
“福晋无事,只是有一些东西还未排出,奴才须帮福晋排干净了,否则留在体内会造成感染,请爷快出去吧。”
“我就在这里。”
胤禛话刚落,屏风那一头却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出去。”
是扶摇。她眼下不仅衣不蔽体,两条腿向外张开,姿势十分难为情,刚才稳婆和她说胎盘还没排出来,还不能睡,稳婆正给她揉肚子呢。她可不想这样光零零地给胤禛看到。
……虽说胤禛早就把她看光。
泪眼婆娑中,能看到屏风上映出个高高的人影,胤禛笔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扶摇再次张口,“出去。”
她看见那个人影动了动,胤禛一只手垂在身侧握紧,而后缓缓松开。
他转身,打起帘子出去。
他的背影似乎有些失落,扶摇看着他再不发一言地出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拂了四阿哥的好意。她还是头一回对四阿哥说这样的话。
或许,四阿哥以为扶摇到了生死关头,所以才要在那里陪她。
“福晋,再用力些,就快出来了。”
稳婆打断扶摇的神思,手掌在扶摇下腹时而揉按,时而轻轻推压,扶摇也无心力再去想四阿哥,听见许久后稳婆终于说出那句:“出来了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扶摇疲惫不堪,只问道:“我现在可以睡了吗?”
稳婆微微一怔,回道:“福晋辛苦了,先喝些热水,润润喉再睡吧。”
扶摇瘫软在床上点点头,然而刚一松懈就再也抬不起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把自己扶起,自己靠在一个人的胸口,断断续续有说话声传来,但扶摇听不清。
靠着的那人握着她的手臂,把她的腕子从帐子里递出去,然后手腕上搭下来一个轻柔的物件,似乎有人在隔着丝帕替她把脉……
再醒来,仿佛只是眨了眨眼。
扶摇平躺在帐内,呆呆望着帐顶,仿佛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一瞬间,她错以为自己回到现代。但帐顶的牡丹告诉了她答案。
屋里气味清爽,已闻不见血腥之气,那个陪伴她数个时辰的稳婆也不见了,四下静谧,却有一束光从帘缝外漏出。
扶摇伸手扒开帘缝,发现已经是个大白日。
床边守着两个丫头,扶摇一扒开帐子,丫头们就发现她醒了。春溪春兰轻声欢呼,面露喜色。
床边小几上早备好了温水,以防福晋醒来口渴,春溪春兰一个扶她靠坐起来,一个捧杯子给她喂水。
“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扶摇喝了口水,问道。
“怕人多吵到福晋,所以里屋只留我们两个,红蕊红燕都在外间,小阿哥和四阿哥也在,今个四阿哥告了假,哪儿也没去,就守着福晋呢,奴婢这就去请四阿哥。”
春兰说罢要去,扶摇拦住她,“哎,等等。”
“你们两个先扶我起来,我躺了多久?”
春兰春溪扶扶摇起身,替她披上大氅,套上鞋袜,“福晋躺了两日。”
从开始生产的那一刻算起,整整两日没有下地。
其实还可以再躺躺,但扶摇听说四阿哥竟然告假,印象里这是四阿哥第一次因为她没去上值?
“四阿哥和小阿哥在一块么?”
春溪点头,笑道:“刚才小阿哥在那边哭闹不止,四阿哥就过去了。”说着侧耳听了两息,“这会应该是哄好了,没听见哭声。”
“扶我去看看。”扶摇有些迫不及待。
“福晋稍歇一会,奴婢过去请也是一样。”
“不不,不一样。”扶摇道,她要抓四阿哥一个措手不及,看看带娃的四阿哥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想象中应是十分生疏,或者略显无措,毕竟四爷和扶摇都是头一回做人父母,尤其那个孩子还那么小,然而当扶摇悄悄掀开耳房帘子,却看见一个十分可靠的背影。
扶摇看着这背影,忽然间这背影与生产时离开的那个背影重合。
一点也看不出生疏无措,他稳稳地立在那里,垂首注视怀中,怀里那小家伙也不知是被他的气势给威慑了,还是当真被他哄好了,听不出哭声,反倒传来轻轻的稚嫩哼笑。
而四阿哥,依然仪态端方,脊背挺拔。
扶摇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四阿哥就敏锐地转身。看见她立在帘外,扬着嘴角,四阿哥反而皱起眉头,扶摇还没想好说什么呢,她等着四阿哥先开口,但四阿哥的行动代替了语言。
他将孩子递给旁边的嬷嬷,大步流星走向扶摇,稍一俯身就把她横抱起来,往另一头的寝屋走。
扶摇双脚腾空,望见弘晖离自己越来越远,“哎等等,先让我看看孩子!”
陡然间,孩子大哭!
胤禛顿了顿脚,转身吩咐:“带孩子过来。”继续抱着她回去。
扶摇心道:……不至于。
但她不敢说,生产时叫胤禛出去的那一幕总在她眼前浮现,总觉得以这个人的性子,一定特别生气!她还是别让他更生气,免得到时候他加倍讨还。
靠回床上,胤禛在扶摇后背给她垫了两个大迎枕,奶嬷嬷抱着孩子到床前,扶摇伸出双手,忐忑又生疏地将弘晖抱到怀里。四阿哥掀袍坐到床边,不知不觉间一条手臂捞住扶摇
肩膀,把她和孩子都笼到身前。
下人们也悄悄退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三人。
还是挺神奇的,自己竟然和这人有了一个孩子。
扶摇看着弘晖,忽地,眼泪滚落下来,“四爷……”
四阿哥看她落泪,松弛的眉心轻轻凝起,“哪儿不舒服?”
扶摇分外悲伤:“四爷,我们的孩子……他怎么这么丑啊……”
怎么皱巴巴的,怎么皮子这么松?!!人小小也就罢了毕竟是个小人,但怎么眼睛也小小!
扶摇私心里希望弘晖长得像他爹,因为四爷长得好看,盘靓条顺的,但,怎么弘晖瞧着不仅不像四阿哥,甚至不像他们任何一个?
扶摇自忖她和四爷都长得不赖,怎么这孩子一出生就长歪了呢。
扶摇太悲伤了。
四阿哥的笑声飘过她头顶。
“还好晖儿听不懂你说什么,否则这孩子得哭个三天三夜。”
“不丑,等他长开。”
扶摇眼泪汪汪,抬头,“真的么?你不觉他长相……不好?”
“真的。”四阿哥笑抹去她的眼泪,“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你从前没见过?”
扶摇摇头,“我没见过。”
四阿哥点点头,“那便是你这做额娘的不是了。”
沉默了一会,扶摇抿唇,湿漉漉的眼睛再次抬起,望他,“四爷,对一个刚给你生下孩子的女人,你这样说话合适么?”
轮到四爷沉默,一道目光紧紧揪住他不放。
沉默了一会,他道:“……我的不是。”
又片刻,他皱眉,“你别又哭又笑……”
小叙了一会儿话,含着眼泪笑了半晌,扶摇又觉乏了,她醒时便已至未时,还没吃饭,四阿哥让她吃了饭再睡,奶嬷嬷便将孩子抱下去,夫妻俩一块吃饭。
膳食都是依扶摇的口味早就定好,四阿哥叫人在床边搭了张高几,把扶摇的那份饭摆到几上,由丫鬟给扶摇喂饭。扶摇靠在床头吃,他自己到屋中大桌上吃,其实吃的都是一样的菜。
扶摇被春兰喂了几口就不要人喂,她自己端碗吃。
没一会,四阿哥吃好走过来,拿起她的碗。
“四爷?”
四爷总是行动多于说话,他在床边坐下,直接舀了一匙粥送到扶摇嘴边。
“……”不得不承认,四爷近来做了太多从前不会做的事,权当扶摇恃宠而骄吧,她低头,看见那银匙里只有米粥,没一个菜佐着,扶摇皱眉,“我要吃那个。”下巴往鲫鱼汤点了点。
四爷便放银匙,夹起一块鱼肉。
吃罢鱼肉,扶摇道:“我要喝汤。”
四爷便又喂她鱼汤。
如此慢慢吃了小半个时辰,扶摇要这要那,四阿哥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不耐。
四阿哥放碗的功夫,扶摇的眼睛一直盯他。
四阿哥碰了碰她眼皮,笑,“你究竟想在我脸上找什么?”
四爷真成活菩萨了?有求必应?扶摇道:“四爷,我这会儿吃饱了又不困了……”
四爷仿佛瞬间就洞察到她的小心思,但他依然含笑问:“你想怎么。”
“妾身想去外面走走。”
四阿哥默了默,“今晨才下雪,外面冷。”
“啊,下雪了!”扶摇双眼乍然晶亮。
这可是今岁第一场雪!屋里烧着地龙很暖和,窗户也大多掩着,所以扶摇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要出去看看!”
“数九寒天,你身子还这么虚弱……”眼看扶摇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郁,顿了顿,他叹气,“好吧,我带你出去,在廊下站会就回来。”
四阿哥抱扶摇从床上起来,给她披上貂鼠大氅,连衣的大帽子盖住她脑袋。
系襟带的时候,扶摇垫垫脚,一个前倾搂住四阿哥的脖子。
“四爷,”她轻轻唤他,“你怎么,怎么真成男菩萨了呀……”
“菩萨?”四阿哥笑,“我可不是菩萨。”
“爷还记着,福晋生产时叫我出去……”四阿哥俯身到她耳边,“等你身子养好些,再与你算账……”
“……!!!”
第94章 第94章这夜,胤禛再次……
这夜,胤禛再次入梦。
依然是熟悉的场景,雷雨滂滂,狂风不歇,前方不远立着一座衣冠冢。
胤禛侧眼望见妻子,她同样如前次梦中那般纤瘦单薄,神情悲痛。
胤禛皱眉,不解为何再次回到这里。
但这次,他并不急着苏醒,他望了望四周,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很快,他的目光定格在墓园外的柏树林,搁着潇潇雨帘,他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林中,怔怔地望着这边,那人未打伞,任由密集的雨点穿透树林打落肩头。察觉到胤禛目光,那人微微底下头去。
胤禛眉拧得更深。
即便那人身形与印象中稍有不同,但那人的眉眼和神态胤禛再熟悉不过。
胤禛把伞交给苏培盛,让苏培盛接着为扶摇撑伞,他自己走进雨里,向柏树林走去。
一袭白衣的扶摇略讶异,但只是微微乜他一眼便扭回了头。
胤禛走进树林,短短几步路的功夫浑身已然湿透,他面前的十三弟在雨里站了这么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来了?”胤禛冷脸,不悦。
胤祥垂眸,双拳垂落身侧,“我来看她。”
“回去,别给我找麻烦。”
此时的胤祥业已成婚,福晋还刚有了身子。这样的情形下,胤祥却头一次忤逆了胤禛的话,“四哥……我只是想……再留一会儿。”
胤禛端详胤祥的表情,看见胤祥眼底的血丝,意识到什么,胤禛脸色微微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悲悯叹气,“留什么,便是你在这里多留一刻、多留一夜,也是徒劳。”
“四哥……”
“放手吧,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看着失魂落魄的胤祥,胤禛想起了在上一个梦里未曾觉醒的回忆。
胤祥和漪兰。
这两人在四阿哥府相识,相识时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都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可惜,少年虽慕艾,到底有缘无分,两年后漪兰及笄,被指给太子,一切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四哥……帮帮我……”胤祥握拳,“她走得蹊跷,这其中必然”
“十三。”胤禛打断他,拧眉,“慎言。”
“可她也是你的妻妹。”
“她还是东宫的侧福晋、二哥的枕边人,亦算你嫂,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
胤禛最后见到的是胤祥不甘的眼神,仿佛就是在那一刻,大雨淹没了胤祥,那个素日温润柔顺的十三弟在以后的日子里渐渐起了些不为人知的变化……如果能早些察觉……
胤禛从梦中醒来,他没有睁眼。
他拧着眉头,隐隐意识到梦里的那座坟墓还不是结束。
在那之后必然又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记忆就此戛然而止。
『如果能早些察觉……』这句话似乎是梦里的他试图告诫自己,让自己牢牢记住,但显然他还是没能记住后半句。
胤禛闭眼捏了捏眉心,身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伸过手臂,把枕边人捞进自己怀里。
扶摇被迫换了个睡姿,迷迷糊糊中撞到一副坚实的胸膛,她动了动,哼唧两声,便随遇而安地枕在胤禛胸口继续好眠。
估摸着夜将尽,胤禛心中略做一番打算,旁若无事起床去上值。
二十多天后,扶摇再也不必为弘晖的长相发愁了。
四爷说得
果然没错,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皱巴巴,经数日适应,加上她无微不至的喂养,儿子的皮肤逐渐变得饱满,褶皱减少,显现出炯炯有神的水灵眼睛。
扶摇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着人去把孩子抱来给她瞧。瞧来瞧去,满意得不得了。
年三十这天,扶摇依依不舍地离开儿子,和四阿哥进宫拜年。
她在车里哭丧着脸,脑袋抵在四阿哥肩膀,没精打采。
四阿哥觉得好笑,“每日我离府时,也不见你这样沮丧。”
“不一样……”扶摇恹恹道,“四爷是大人了,咱们晖儿还那么小,你没听见他刚才哭么?晖儿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
四爷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他每日都哭得这般伤心……”
“……”在胤禛看不见的地方,扶摇偏头翻了个大白眼。
进宫后,扶摇和四阿哥先去宁寿宫请安拜年,但太后没见他们,今岁这些去宁寿宫的小辈太后一个没见,听说是身子不大好,染了风寒。去过宁寿宫,扶摇随四阿哥到德妃这里,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在。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个午饭,扶摇得了两个又厚又大的红包。
德妃先放一个到她手心,“这是你的,”接着又放一个,“这是给我乖孙儿的。”
可惜孩子太小,天儿也不好,没法将孩子抱来,扶摇和四阿哥对视一眼,四阿哥把随身带的一个卷轴给她。扶摇又将卷轴双手捧给德妃。
“这是……”
扶摇微笑,“儿媳想着额娘定然想瞧一眼晖儿,便和四爷商量了,给晖儿描一张画像,让额娘瞧瞧。这画像是四爷亲手画的。”
四阿哥的技艺自不必说,画像没有十分,也有八分相像。德妃捧着画像,手指抚摸画像上小人儿的脸颊,仿佛就碰到了她乖孙,一脸满足。
“有心了,你们两个真是有心了。”
胤祥和胤禵也凑过来瞧,忍不住也拿手指往画像上戳,德妃赶紧把他俩的手指拍走,“不许动手!”
胤祥笑呵呵收回了手,胤禵不满地揉着手指道:“额娘偏心,有了孙子就忘记儿子!”
“尽说胡话。”德妃瞪他。
众人赏画赏了半晌,因画像太过传神,扶摇也忍不住凑上去同德妃胤祥胤禵一块欣赏,胤禛立在外围,不与他们相争,过了一会,胤祥抽出身来,将胤禛拉到一边。
“四哥。”他压低声,悄悄问,“四嫂生了孩子,乌拉那拉家有什么表示?”
胤禛微蹙眉,看他一眼,胤祥咳了声,道,“哦我的意思是,生孩子辛苦,乌拉那拉家应该会派人去看望四嫂。”
胤禛不接话,实在他也不知怎么接,他就看着胤祥,眼神意味不明。
胤祥只道自己没将话说明白,忙又道:“其实弟弟是想问那个,明年,咱们能不能再去放风筝,带弘晖去,弘晖一定喜欢。”
“……”胤禛伸出食指,把胤祥越凑越近的脑门戳远。
“十三,晖儿明年也只有一岁,他的手恐怕没法拿风筝。”
“没关系,我拿风筝嘛,我放风筝给弘晖看!”
胤禛还要婉拒,扶摇听见这话转过身来笑道:“十三阿哥,将来会有机会的。”
胤祥挠挠后脑勺,有些难为情,四嫂都听见了,他也不好再扭着他四哥了,只得讪讪回道:“是……四嫂说得是……”
“风筝?哼。”胤禵冷哼,当即明白胤祥什么心思,他不屑道,“十三哥哪里是想玩风筝,四哥别给他骗了,十三哥是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话未完,胤祥就死死捂住他嘴。德妃极少见到胤祥这样失态,看他兄弟俩打闹,奇怪道:“小十三今个倒是活泼了很多,以往无论胤禵怎么闹他,他都八方不动的。”
扶摇看得有趣,扭头却见四阿哥在一旁扶着额头,眉间似乎有些疲惫。
“四爷?”
四阿哥放下手,笑了笑,上前一手抓了一个兄弟就往门外走,“走吧,去瞧瞧你们两个的功课做得如何。”
“功课?”胤禵大惊,和胤祥一起踉踉跄跄地被拖往门外,“我没做功课。”
“哦,那就做一会儿。”
“等等,今个过年,老师都放值了……十三哥!看你干的好事!”
三人消失在视野,扶摇回过头,和德妃对望一眼,怔了怔,一块笑起来。
德妃拍拍身侧坐褥,“来,到我身边坐下。”
扶摇听话地坐过去,德妃将画像放到膝上,拉着她手,柔声:“生孩子是一场大难,知你辛苦,若府里还有什么短缺,尽管告诉我。”
扶摇微微扬起嘴角,“儿媳什么都不缺,四阿哥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德妃笑,仔细打量过扶摇的面色就知扶摇说的是实话,“是,小四向来稳重。你可知,先前他特地来我宫里,要我帮他挑一个官稳婆为你接生,其实我早就挑好一个,但他看过后却说那人生辰八字与你有冲,一定要我再换一个。你说说,哪有人找稳婆还看人家生辰八字?”
“四爷他……”扶摇怔住,蓦地笑起来,“他这人一贯如此,事事周到,去年我不过请了一个大夫到府里,他就派人把那大夫的生平经历全给查了个底儿掉。”
“哦?”德妃回想了一番,“可是那叫作周神医的?”
“正是呢……”
扶摇娓娓道来,和德妃说起这一两年的趣事,德妃想听,她便大大方方地说,当然,在人家额娘面前,她肯定捡四爷好的说。德妃听得专注,扶摇在她眼底看见的不仅仅是好奇,还有对从未见过的儿子的另一面的诧异,以及满足。
胤禛从殿外回来,就看见妻子和额娘在殿中谈他。扶摇背对殿门,向德妃说了许多关于四阿哥的溢美之词,说四阿哥如何做事妥帖,如何会照顾人,四阿哥顿住脚听了一会儿,嘴角不觉上扬。
胤祥和胤禵从后头追来,胤禛一个转身,又把他俩给拦住了。
“四哥?作甚?功课看完了,咱们可以进去了罢。”
声音传进去,不及胤禛开口,扶摇转身,惊呼。
“四爷!”
胤禛只得放人进殿,自己也冷静地走进来。
扶摇向两侧瞧了瞧,看见守在殿门的两个宫女脸上带笑。德妃笑问胤禛:“你站那里偷听了多久?”
“额娘不是早就看见我了么。”
扶摇瞪大眼,错愕地看向德妃。
德妃讪讪,露出扶摇从未见过的愧意,但又并非真的抱歉,德妃笑指胤禛,祸水东引,“他爱听,刚才我看见他偷笑了。”
胤禛坦言:“没有偷笑,只是笑。”
“……”扶摇目光从他二人身上转了两转。
好啊好啊。
这母子俩,拿她当猴耍呢!
第95章 第95章申时,康熙于乾……
申时,康熙于乾清宫设家宴,巳时宴毕,康熙携贵妃率先下席,赴宴的皇室宗亲也陆续乘车离开。
等车的功夫,扶摇在宫门口与连心道别,这一年她行动不便,连心也不好打扰,二人之间便只偶尔往来几封书信。不过,扶摇生产后没几日,就收到了三阿哥府送来的礼。
那几日府里礼物不断,四阿哥大多都着人原封不动地退回,只有少数留下,其中就有三阿哥府送来的各色补品。弘晖满月那日,连心更命人送来一枚长命锁。
那长命锁不仅由黄金打造,精致非凡,璀璨夺目,听说还特特地拿去给寺里的住持开过光,祝祷过,连心的信上说,就是上回陛下西征时她们去拜过的那一间。
现下这金锁就放在弘晖的襁褓里,扶摇把它当个平安符日日夜夜保护晖儿。
扶摇想起曾对连心说过,将来若真怀上孩子,定要好好感谢连心。虽然这里头到底有没有那送子方的作用还未可知,但权当也有连心一份功劳吧。扶摇心生一计,对连心道:“等孩子再大些,我在四阿哥府设宴请你。”又压低声补了句,“你来看看他。”
连心当然想去看弘晖,原本期待四阿哥府办满月宴,她好正大光明去看扶摇和孩子,然而孩子满月时四阿哥府大门紧闭,四阿哥对外宣称孩子还小,福晋还要养身子,把四阿哥府守得跟个铁桶似得,一只苍蝇都休想进去打搅。
连心笑问:“真的?你们四爷可同意了?满月时都不让我们登门吃个满月酒。”
扶摇一噎,说起满月酒她就来气,她扬起下巴道:“我同意了,管他呢。”
弘晖来这世上的第一个月,当日扶摇和程嬷嬷在正院准备了一席好菜,可直等到太阳快落山,酒
菜凉透,四阿哥也迟迟不归。知道他在忙公务,扶摇不应责备,然而好容易等到这人回来,他却又一头扎进书房,几个时辰都不出,只中间给扶摇传了句话,叫她自行用饭,切莫饮酒。
那晚,扶摇抱着孩子躺在床上,睡眼惺忪时才见到四阿哥。
连心还要打趣,两府的马车驶了过来。
四阿哥站在扶摇身后,将话一字不落都听了去。他只当没听见,轻轻揽住扶摇,向三阿哥三福晋颔首告辞,连心眼珠一转,生怕他当真不允,上前一步,拦住欲去的两人。
“四阿哥,刚才扶摇说的话你我还有三阿哥都听见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抵赖。”
胤禛微愕,看向胤祉,胤祉站在连心后面摊手。
“不会。”顿了顿,胤禛道,“不日会将帖子送至府上,请三哥三嫂一定赏脸。”
“好,一言为定,我们定然赏脸!”
四阿哥算是被扶摇和连心生生架到那里,而且有三阿哥为证,四阿哥说什么都不能反悔,连心和扶摇交换个眼神,美滋滋地上了马车。
这厢,扶摇触到四阿哥无奈的目光,无畏无惧地弯起一个得逞的笑容。
“你啊……”四阿哥捏了捏她脸,把她抱上马车。
除夕夜,宵禁放宽至子时。马车驶出紫禁城没多久,车外就传来爆竹声。扶摇打起帘子张望,眼底映出斑斓的光彩。
街头巷尾挂满明灯,好似星火燎原,一片赤色金辉。往日的这个时候当是黑灯瞎火,人静夜沉。然而今日,家家户户都走街串巷,街上人群熙攘、骡车嘶鸣,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好不热闹!
扶摇眼巴巴地望着,眼看马车就要驶出这一片热闹坊市,忽地身畔传来一个声音。
那人朗声对外吩咐:“靠边,进那僻静巷子里,停车。”
扶摇一怔,转头,只见四阿哥利落起身,打起帘子跳下去,转身向她伸手。
“一起走走。”
“……”扶摇从诧异中回神,立刻给出自己的手,求之不得!
扶摇还是头一回上街,在宫里大场面见过不少,但从来也没今日这般令她忐忑,她看见街头杂耍艺人,竟然真的有做胸口碎大石!还有佩刀的巡逻捕快,巡着巡着就忍不住驻足,也往人群内探头,去瞧人家的杂技。
扶摇偷偷觑四阿哥,他神色如常,似乎司空见惯。
四阿哥牢牢牵着扶摇的手,再拥挤的人群也完全没法把他二人分开,倒是不担心会走散了,但也将扶摇紧紧限制在他两步以内。
片刻后,扶摇看着紧握自己的手,叹气。
“四爷,你抓我抓得太紧了……”
四爷低头一瞥,“那咱们回去。”
“……”扶摇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望着四爷坚定的眼神,认命,“算了,你继续抓吧,哎我们去那里看看!”
有人在护城河上放荷灯,扶摇蹲下身,也向那卖荷灯的老翁买了两个。四爷付好钱,扶摇把其中一个递给他。
“你玩过这个么?”扶摇问。
四爷看眼荷灯,摇头。
“那咱们一块放!”扶摇兴高采烈又蹲下去放了一个,四阿哥托着荷灯站在她身边,目光转向一旁,看见别人都排队借纸笔。等扶摇再次站起来,他问:“你没有愿望?”
扶摇这才看见旁边有人拿笔写字,把心愿写到一张纸条上,然后将折好的纸条塞进荷灯。
她一时心急,忘了。
四阿哥看见她的表情,把手上的荷灯递过来。
扶摇一怔,“你不放?”
四阿哥笑着摇头。
“四爷难道没有想要达成的心愿?”
四爷道:“没有。”
扶摇便拉着四爷一块蹲下,侧首笑道,“妾身曾经倒是有一个心愿,但是似乎已经达成了,所以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愿望。”
四阿哥注视她的笑容,问:“是什么?你曾经的愿望。”
“是……我不能告诉你。”她的愿望就是整天吃吃喝喝像个小猪崽似的天天睡到自然醒又不用担心真的被人当猪崽给剁了啊……这要怎么告诉四阿哥?
万万不能说!
“四爷,那就祝咱们岁岁有今朝。”扶摇说罢拉着他手腕,让他把荷灯放到水面。荷灯刚刚入水的一刹那,四爷却突然把荷灯收了回去。
他起身,快速走到河边供人写字的木桩前,丢出一锭银子,抢走一个男人排了好长时间队借来的执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扶摇追去,他已经写好,将纸折起。
“四爷,你写了什么?”扶摇太好奇了,可四爷神神秘秘,就是不给她瞧。
而且四爷也不等她,走回水边直接把荷灯推了出去。扶摇探身伸手去捞,被四阿哥搂着肩拦住。
“咳,四爷,这里还有小孩子看着我们……”
四阿哥倒也脸皮厚,在一群小孩惊呆的目光下松开搂着扶摇的手,牵着她往回,“该看的都看了,该玩的也都玩了,回府。”
“不,还有一样没看,刚刚在车里还听见放烟花的声音,可是怎么这会没有了?”
“你说的那个不是人人都放得起,放完了,自然没有了。”
一般只有城中富户才会放烟花,看来他们是错过了,扶摇有些遗憾,反观四阿哥,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淡然。
四阿哥给扶摇买了个糖人,扶摇随他回车上,一边舔糖人,一边孜孜不倦地问:“四爷,你刚才是许愿了么?许了个什么愿啊?”
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起来,四阿哥闲适地靠在车壁,侧首望她一眼,向她勾勾手,“想知道?”
扶摇倾身过去。
下一刻,她举着糖人的手被挪开,四阿哥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一只手按住她后脑,把她按向前。四阿哥的唇就这么突然落下来,压住扶摇的唇瓣。
正在这时,车外再次响起烟花声。
胤禛微微离开她,撩起车窗帘,同一片灿烂的烟火映入二人眼中。扶摇侧首,缓了缓呼吸,惊叹道:“四阿哥,今年咱们一定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嗯。”四阿哥攥住她下颌,放下帘子,把她的脸又掰了回去,继续亲吻。直到过瘾。
“唔……”
子时前一刻,马车在四阿哥府角门前停下。
但里头人迟迟也不出来。
过了一会,四阿哥打起帘子下车,扶摇低着头从里面出来,耳后和颈后一片红得滴血。
四阿哥抱她下车,脸色一派从容,扶摇却始终低头,一点也不想看见他了。
今夜进宫,说好的要早早回来,却迟迟不归,程嬷嬷等在正院,早就急得团团转,虽知有四阿哥在,福晋不会出什么事,但毕竟头一回,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忽地看见二人回来,程嬷嬷心下宽心,却猛地发现这二人有些不对劲……福晋的嘴怎么肿了?
她一双精明的眼在扶摇后颈定了一会,立刻反应过来。
“奴婢叫人备水,四爷和福晋沐个浴罢。”
四阿哥点头,扶摇也点头。
四阿哥先洗完,扶摇进去洗,程嬷嬷伺候扶摇擦身,看见她颈项的红痕,叹气。
小声:“福晋刚刚生产完,怎么也得节制几天……”
扶摇没精打采地给自己洗手臂,“已经节制了……”
“……”程嬷嬷愕然,“这叫节制?”
扶摇点头。
想起四阿哥在车上说的话。
她让他节制一下,克制一下,他嘴上答应,还是不管不顾地按着她亲,他说,他已经在克制,他尽量不让她很快怀上第二个孩子,他问扶摇,真觉得他好?一遍又一遍问觉得他哪里好?显然是在意永和宫扶摇说的话,可是他根本就不给扶摇开口的机会……
偶尔,尤其是亲近的时候,四阿哥……就好像个吃错药的疯子……
第96章 第96章迈过年关,新岁……
迈过年关,新岁伊始,康熙三十六年内廷的头一件大事便是选秀。
大选每
三年举行一次,通常只在满、蒙、汉军旗的八旗女子中挑选。去年名单已经上报完成,今年开春秀女们便集中入宫,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最后选拔。漪兰也在此次复选之列。
漪兰从小在爱新觉罗氏膝下长大,无论样貌和教养都是顶好,爱新觉罗氏对她寄予厚望,认她定能过关斩将,顺利留牌,然而在御前终选时,漪兰却落选了。
撂她牌子的不是康熙,是太后。
终选的最后几日,内廷忽然疯传起漪兰的谣言,说漪兰行为不检点,未出阁就与人私会,还说费扬古为压下丑闻暗中疏通关系。风声传到太后耳朵里,不论事情真假,这女子的名节已毁,太后直接就叫人撤掉漪兰的牌子。
同一时间,弹劾费扬古的折子也接连送进乾清宫。
费扬古原定三月中旬北上驻守漠北,他本就有隐退之意,只是康熙一直不允,借着这事的东风,不待康熙传召,费扬古自己就进宫去请罪了。
但康熙哪儿能让他如愿?
费扬古只想以自己年老昏聩、教女无方为由,求康熙准许自己致仕。
然而,康熙把这件事拔高到另一个程度。他说:“爱卿可要想好,若你女儿当真行为不检,或与人有染,那你送她进宫意欲何为,你存心欺瞒朕么?”
费扬古听了这话心内叫苦不迭,八旗子女三年一选,未经参选不得婚配,他一个天天盼望隐退的人真的没有那么想送女儿进宫。
承认了漪兰的事,便是承认他犯欺君之罪。
费扬古叹气,他不能认。
他不仅不能认,还要为自己、为女儿开脱,“陛下明鉴!小女一向循规蹈矩,从没做过逾礼之举,此事定有人背后中伤!”
康熙莞尔,“爱卿,朕自然信你。隐退的事今后就别提了。”
比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他当然更看重这位一直为自己鞍前马后戍守江山的抚远大将军。乌拉那拉氏毕竟已经给太后撂了牌子轰出宫了。
“你是大清的肱股之臣,将来朕还要与你商量如何管辖漠北。今日这事朕不追究,既然爱卿身体抱恙,爱卿就留在京师,好生休养。”
隔日康熙下诏,令昭武将军马思喀代费扬古领军驻守漠北,费扬古仍领侍卫内大臣,为朝廷效力。
费扬古便这么彻底被康熙留下。
只是康熙虽作表态,却挡不住悠悠众口,漪兰背负满身流言落选归家,一时间,令乌拉那拉家族成了京城笑柄。
四月初六,花明柳媚。
四阿哥寅时起床,扶摇也跟着起床。
早晨时间紧,两人也不多话,默契地一个在这边梳洗,一个在那边穿衣。扶摇穿好旗袍,四阿哥也刚梳洗好,扶摇便先去帮他穿衣,给他系腰带,扣扣子。
别的丫鬟伺候他更衣时,他总是姿态冷冷,平视前方,但每次扶摇伺候他更衣,他就微微低头,注视扶摇的眼睛。
“给你点了六个人侯在前院,小李子你也带去,以防遭遇不便。上香完就回府,不可在外逗留,否则,我会知道。”
扶摇打算今日去寺庙还愿,去年她在寺里祈祷四阿哥平安归来,四阿哥果然没受到一点伤害,还有弘晖这孩子,虽然她没求过菩萨,但连心为她求过,承了菩萨的好意,该去拜谢。
四阿哥这一大早的语气十分温柔,可是话中之意听得人不是那么愉快,扶摇蹙眉抬眼,“四爷拿我当囚犯?”
四阿哥笑,“你不是囚犯,你是孩子的额娘。”
“……哼。”
穿好衣裳,奶嬷嬷抱孩子过来,弘晖已有五个月大,已非当初那个瞧着蔫巴巴的小孩儿,弘晖如今长得圆圆润润,大眼睛溜圆溜圆、扑闪扑闪,肌肤白皙滑嫩无比,还总带一身奶味。
扶摇特别喜欢弘晖身上的味道,抱着他就像抱着个暖呼呼软呼呼的奶罐子,总想吸两口。
四阿哥拾掇好便要去上值了,走之前随手捞过扶摇在她头发亲了下,摸了摸孩子襁褓,却不碰到孩子,见扶摇对着孩子痴迷,警告道:“你别碰他,一会他又哭。”
扶摇不听,孩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笑盈盈望她,还向她伸出小小短短的手臂,这难道不是邀请?
她张口就在弘晖嫩嫩的笑脸上啄了下!
然而,下一刻,弘晖嘴巴一瘪,放声大哭。
“哇!呜呜呜——”
这孩子的眼泪和哭声说来就来,像个破掉的水龙头,发出呜哇呜哇的声响。扶摇登时慌了神,无措间看眼四阿哥,四阿哥丢给她一个“早跟你说过你偏不听”的眼神,就直接出门了。
“……四爷,就这么走了?”
“你闯的祸,自己收拾。”
“……”扶摇咬牙,低头,“你看看你阿玛!无情!”
门口只传来四阿哥的一声笑,扶摇再抬头时,已看不见他身影。
“呜哇——”
弘晖还在哭。
扶摇抱着他轻摇,“额娘错了,额娘错了,额娘……”还敢。
哄着哄着,扶摇又忍不住吸娃,她一边哄,一边趁机埋头进襁褓里,吸宝贝儿子身上的奶味儿。
弘晖哭天抢地,小手在挥动中揪住扶摇一缕头发,然后赌气似的放开,揪住、放开,揪住、放开,循环往复,仿佛在抗议。
可是小小的他抗议无用。
扶摇干脆把自己的头发塞进他手心,弘晖捏着一缕头发,哭声止了一瞬,紧接着,放开她头发,又开始哭。
扶摇叹气,叫红蕊,“先前你给晖儿做的玩偶呢?拿来给他玩。”
红蕊拿来她自己做的两只兔子形状的玩偶,弘晖一见这两只棉兔子,登时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哭声突然就消失了,只有两串眼泪挂在微微鼓起的脸颊上。
“好小子……”扶摇抹去他眼泪,把兔子举到他面前,这宝宝小短手用尽力气都够不着,只能用目光紧紧盯着,扶摇把兔子一会举左一会举右,弘晖眼珠子就跟着她动,乐此不疲。
没一会,扶摇手酸,时辰也不早,她不舍地把玩偶递给红蕊,把宝宝交给奶嬷嬷。
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那孩子仍盯着红蕊的兔子,根本就不管她这额娘要出门。
她竟然有点醋。
“禀福晋,漪兰姑娘已经接来了,在门口等着呢。”小李子道。
扶摇点点头,转身。
今日不但约了连心,扶摇还特地打发人去费府将漪兰接来。听闻自从落选,漪兰就整日浑浑噩噩,萎糜不振,扶摇知道漪兰定不会是因为自己没被选中留宫才沮丧,漪兰多半还受流言困扰,借这机会,也叫漪兰跟她去散散心。
扶摇一上车就看见漪兰,这姑娘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大圈。
“长姐。”漪兰恹恹地唤了一声。
扶摇叹气,坐到她身边,拍拍自己的肩,“长姐在这里。”
漪兰眼眶瞬间湿红,抿了抿唇将脑袋靠到扶摇肩膀。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扶摇能给漪兰的支持,就是告诉她“没事的,长姐在呢。”
到广济寺,马车停下。扶摇给漪兰递去一张手帕,这一路漪兰都靠在她肩头小声哭泣,扶摇听得也有些伤心,不过作为长姐,她忍住了自己的任何伤感情绪。
等漪兰擦干净眼泪,扶摇微微笑道:“现下好些了么?”
漪兰微笑,“好些了,”指着自己两只肿胀的眼睛,“可是这个样子一会怎么见人呢?”
扶摇打趣,“见什么人?放心吧,咱们今儿是来见菩萨,菩萨宽容慈悲,不会嫌弃你的。”
和连心在寺前碰头,连心一眼就看见漪兰哭过的双眼。漪兰的事她也知道,虽不曾有过来往,但她相信扶摇,既为扶摇关切之人,自然不会是传闻中那般。
她见之生怜,安慰道:“有句话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妹妹模样这般好,又有父母兄姊尽心帮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漪兰自知今日形容不佳,一面心怀感激,一面又觉十分难堪,略
略向扶摇身后躲了躲,向连心蹲身,“多谢三福晋宽慰,我心中甚为感激。”
扶摇笑笑,“好了,别提旧事,今儿我来还愿,你们俩趁这机会也赶紧再求求菩萨,说不定好事就在转角呢?”
三人说说笑笑进寺里去,三阿哥府、四阿哥府派来护送福晋的护院都在寺外等着,只有小李子和春溪红燕,以及三福晋的两个贴身丫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进寺。
寺里香火依然旺盛,不论香客是何贵重身份,在菩萨脚下都是一样。人人都是安安静静地拜菩萨,心中默念心愿。
扶摇实在没有心愿了,想起除夕夜四阿哥放了个荷灯,便在心中向菩萨求了个“祝四阿哥得偿所愿”,想着漪兰落选,流言缠身,归处未定,便又向菩萨求了个“希望漪兰遇到一位真正爱护她的如意郎君,结得良缘”,想着连心那么期待一个孩子,流产之后却再无动静,又向菩萨祈求“请您再给连心一次机会,她将来一定会是一位好母亲……”
拜过菩萨,正要出寺,转角却见一个七尺高面容冷峻的男子立在前方。
那人先向扶摇和连心鞠了个躬,转向漪兰。
“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漪兰警惕看他。
连心不动声色打量这人,观他行礼规矩,处变不惊,连心微微皱眉,小声对扶摇和漪兰道,“对方来路不明,小心点。”
小李子见状上前,“放肆!贵人尊前岂容你随心僭越?速速退下!”
但那人抬起眼来,看着小李子,眼神陡然间从恭敬变化为蔑视。
他没对小李子给出任何反应,仿佛小李子微不足道,他继续面前漪兰,垂首,“我家公子请的就是乌拉那拉家的漪兰姑娘。”
这时,连心拉了拉扶摇的袖子。
扶摇循着连心的视线望去,眉心蓦地一拧。
那人站在廊檐阴影处,露出半张脸……虽然扶摇和他没说过几句话,但扶摇绝对不会忘记他的容貌,想必连心也是如此。
连心同样深皱着眉头。
见三位贵人都望见了他家主子,这侍卫嘴角微扬,仿佛大局已定,接着道:“我家公子说了,今次只是想同漪兰姑娘说两句话,说了便走,二位若不放心,一同过去便是。”
连心看着扶摇,漪兰也看着扶摇。
漪兰正想开口,扶摇立刻拉住她,“不行。”
漪兰微怔,“长姐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知道。”扶摇道,“但是不行,我不允许。”
深吸一口气,扶摇对那侍卫冷笑,“我妹妹不认识你家公子,我也不认识你家公子,如果你们再纠缠不清,我就叫寺里的人都过来看看你家公子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敢光天化日之下死缠烂打!”
第97章 第97章侍卫怔住,不敢……
侍卫怔住,不敢闹大,这当口,扶摇拉住漪兰连心就走,再也不去看那廊下的阴影。
哼。
太子又如何?他以为他只要现个身,就能肆意妄为,无往不利吗?别人可能被唬住,就连连心都略显忌惮,但扶摇可不会怕。
眼下太子好似风光无限,可他这风光无限的日子应没多久了,将来康熙废储,太子还会被圈禁,对漪兰而言,太子绝不是好归宿。
扶摇暗暗发愿,她一定要拉着漪兰,绝不让漪兰掉这个坑!
扶摇气呼呼,一手各拉一个怔怔然还没回过神的姑娘,漪兰连心跟着她走出寺门,看着她仿佛突然之间拔高的背影,心中惊讶多于惶惶。扶摇在她们面前总是乐呵呵、好说话,可今日,当真令她们吃了一惊。
这个样子的扶摇更令人挪不开眼,可回神之后,漪兰连心不约而同都替她担心起来。
“你也太冲动了……”连心蹙眉,语气担忧,“那一位毕竟是……”瞥眼漪兰,心中惊骇,莫非宫中传言是真?与漪兰有过节的竟然是太子吗……
漪兰感受到她目光,低头,不敢再去看。
扶摇没所谓道:“没关系,你们放心。”
那样的情况她若不站出来,谁能站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不能拿她们如何,但一旦太子回宫,心生不平,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几个男人,连心么,怕会连累三阿哥,漪兰么,怕会连累她阿玛,只有扶摇,她暗叹,连累四阿哥就连累吧,反正四阿哥顶得住。
也不去想万一因为这事,四阿哥被太子记恨、打压,没能蛰伏到出头之日怎么办?扶摇没来由地就是对自己的男人充满信心。四爷一定有万全之策!
傍晚,四阿哥回到府里,先就把小李子叫去书房。小李子许久都不回来,扶摇一整日昂扬的信心也在等待中烟消云散。也不知四阿哥是不是知道了白日的事……
扶摇打发付贵去请四阿哥过来用饭,付贵回来时脸色发青,“四爷让奴才回禀福晋,说一会就过来……另外那个……”
咽一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接道:“奴才刚才看见……看见李总管被按在四爷书房外……被仗打了……”
扶摇心下一沉,付贵话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问安声,四阿哥独身迈进院门,门口小厮在同他行礼。
居然还不把小李子放回来么?要打他多久?
扶摇微微蹲了个福,不知四爷心中所想,也不敢贸贸然问。
四阿哥走到她面前,牵她起身,“传膳吧。”
“……好。”
沉默地吃了两口饭,扶摇食不知味,咬着筷子偷觑四阿哥。四阿哥神色如常,不时给她夹一两个菜。直到扶摇碗里饭菜堆起小山高,四阿哥皱眉,顿了顿,放下碗筷。
“四爷不吃了?”
四阿哥目光扫过她的碗,又扫过她咬在嘴里光秃秃的竹筷,眉梢一挑,面色不悦,“你怎么不吃?”
“……”扶摇垂眸,咬筷。
“有话?”
“……”扶摇点头。
“说。”
扶摇慢慢放下筷子,独属于四阿哥的威压从饭桌另一头压过来,这感觉已经数月未感受到,但她还是要问:“你为什么打我的掌事太监?”
“交待的事没办好,当然要罚。”
“四爷交待他什么事?”
“叫他顾好你,莫令你途中劳累伤神。”
“我没有劳累伤神呀,”扶摇小声,“而且我上完香就回来了,没有多逗留。”
四阿哥笑,“你的意思是,我交待你的事你也办好了?”
扶摇不假思索点头。四阿哥早上叮嘱她不要在外面逗留,要快些回来,当那个不着调的太子在寺里拦她们,她立马就拉着漪兰和连心跑了呀!
四阿哥盯着她的表情,不再追问,只道:“先吃饭,吃完再说。”
扶摇只得埋头好好吃饭。吃罢晚饭,趁下人收拾碗筷,扶摇来到门外,吩咐春华去库房拿两瓶跌打损伤膏给小李子送去。
扶摇话刚落,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不可。”
春华惊悚地往下一蹲,扶摇转身。
四阿哥就站在扶摇背后,神情冷肃,“我这前脚刚罚,你后脚就给他送药,算什么?”说罢拉着扶摇离开正院。
扶摇跟他来到后花园,四阿哥放缓脚步,两人迎着落日一块散步。
“四爷,你生我气么?”
扶摇看了眼他牵自己的手,又看向他的侧脸,若说他生气,这个样子好像也不太像,可若说他不生气……不生气,那还是四爷么?
“四爷,你怪我为漪兰出头么?”
“我怪你,你待如何?”四爷脱口而出。
扶摇不说话了。
四阿哥顿了顿脚,侧首,“怎么不说话?”
扶摇拉着他的手,微微低头,颇有些委屈,“你怪我,我还有什么可说。”
“那爷要罚你,你认么?”
“……我不认。”
“呵。”四阿哥轻笑,“抬起头来。”
扶摇还是
低头。他便上前一步,伸臂至扶摇后背,将扶摇轻轻往前一按。扶摇踉跄了一下,倒入他怀里。
突然,四阿哥拥住了她。
扶摇心下微滞,听见四阿哥带着笑意对着她耳朵道:“阿摇,你这次是有些莽撞,不过我还挺喜欢你这个样子。”
扶摇的呼吸都停了。四阿哥在对她表白么?嗯?这是表白么?她的手也缓缓抬起,情不自禁抱住四阿哥的腰,“四爷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你,你再说一遍。”
四爷笑了声,“爷说,爷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听清了?”
扶摇把手臂收紧了,紧紧抱住他,“这么说你不怪我?”
“怪。”四阿哥道,“爷也说了,你这次确实鲁莽。”
扶摇自动忽略他这句话,耳朵里无限回荡他毫不吝啬说出口的上一句。这一刻惴惴的心总算是落定,她贴到四阿哥的胸口,听见四阿哥沉稳的心跳声,这声音给予她无限的底气。
“那太子那里怎么办,他会不会……不高兴?”
“你想问他会不会挟嫌报复?”
“他会吗?”
“管他会不会,你不是说了吗?你不认识他,不知者无罪。”
“噗”扶摇笑出声,顿了顿,柔声,“我还是希望没有给你惹麻烦……”
听了这话,四阿哥微微退开,低头望扶摇,手指抬起她下巴,“现在才想起我么?勇士,三福晋也在场,你偏要自己出头,或许爷也该赏你什么,嘉奖你义薄云天、无所畏忌。”
四阿哥的眸子里仿佛带着天生的冷意,他不笑的时候,看着那双眼睛,总令人心中发颤。
当然,站在四阿哥的立场,确实他是被无端卷入,不过,谁让他是她丈夫呢?谁又让他是未来的皇帝呢?扶摇相信再大的麻烦他也肯定能摆平。
扶摇没有说出口,但四阿哥依然在扶摇明媚的眼睛里看见了她坚定的眼神。
“哦,吃定我,认定我无路如何都会帮你摆平麻烦是吧?”
扶摇捂住心口,瞪大双眼,“四爷!你能听见我心里话?”
“哼,你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
“那么,我罚你,你认么?”
“认认认认认认认。”扶摇一叠声地答应,反正四阿哥又不会像打小李子那样打她,把四阿哥哄高兴了再说。
她话刚出口,四阿哥脸上就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一会儿别哭。”
“……!!”
四阿哥的记忆里有无数扶摇被他弄哭的画面,他准备在这些画面里再添上一笔,然而,到了夜晚,一道响亮的婴儿啼哭将这个打算撞碎。
寝屋关上门,胤禛正把扶摇抵到床角,正房另一头耳房内,弘晖凄惨的哭声就传了过来。
扶摇如临大赦,扣着衣裳赶紧从四阿哥臂下钻出,“儿子怎么哭得这般伤心,我去看看!”
四阿哥手一伸,把扶摇捞回原处,“你等着,我去看。”
四阿哥抱着弘晖过来的时候,扶摇已经穿好里衣,外头披一件薄氅,四阿哥将宝宝竖抱,让宝宝的小脑袋靠在他肩头。他单手抱着弘晖,另一只手轻拍弘晖后背。
扶摇听见弘晖的哭声里夹着几声“嗝”。
原来这孩子是打嗝,不舒服。
四阿哥抱弘晖到床边坐下,扶摇便搓了搓手,将手心搓热后伸进襁褓,检查弘晖腹部是否受凉,又轻轻按摩他的肚子,帮忙排出胃里的空气。
渐渐地,弘晖的哭声小了些。
他靠在自己阿玛的肩膀上,注意力很快被阿玛脑后的辫子攫住。
他伸出小短手,去够胤禛的辫子。
这事连扶摇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虽她很是赞赏儿子这胆大妄为的行径,但为了儿子将来不被记仇,也省得四阿哥以为扶摇作壁上观看笑话,扶摇还是把弘晖的手按了下来。
但弘晖的手臂就像里头装了个弹簧,肥肥的小短手搁在四阿哥肩膀上,按下去弹起来,按下去又弹起来,孜孜不倦就是要抓他阿玛的头发。
怎么办呢?扶摇把自己已披下来的头发给过去,小家伙还看不上。够了许久都够不着,他打个哭嗝,鼻子一抽一抽,眼看又要哭了。
扶摇无法,望着胤禛。
胤禛叹气,捞过自己的辫子放在肩膀,小家伙立刻就抓了上去!
“四阿哥,我得为儿子作证,这是你自己拿给他玩的。”扶摇坐在有儿子的这一边,手支下颌,悠闲地看着儿子把四阿哥束得整齐的发辫一缕一缕抽出,打乱。
看得她很过瘾。
四阿哥等了一会,无奈地摇摇头,“你就这么看着?”
触及到四阿哥目光,扶摇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
她心道:那我能怎么办呢?
四阿哥顿了顿,向床外一偏头,“你不是准备了很多他爱玩的东西么,拿过来,让他玩。”
哦,这是要拿别的玩意换下他头发啊,扶摇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对对,容妾身去找!”
扶摇找来那两只兔子玩偶,弘晖的心思便全都转移到玩偶上,四阿哥的头发得以解脱,他便将孩子放到床里侧,让孩子自己去玩。而扶摇,从绣屉里拿出一把檀木梳,跪坐在四阿哥身后,替他梳头。
扶摇正要替他辫上,四阿哥闭了闭眼,道:“就这么散着吧,明早再束。”
“好。”扶摇下床去放梳子,回来就见四阿哥乌黑的长发披肩,四阿哥靠坐在床头,松弛地支起一条腿,目光淡淡注视弘晖。
虽然他目光淡淡,但屋里昏黄的烛光却给他的目光踱了层暖意。
四阿哥一转头,就见扶摇走来了床边,笑望他。
以往他总能轻而易举看穿她的心思,这会却不知她为何发笑,四阿哥便问:“你在想什么?”
扶摇坐到胤禛身边,嘴角弯起柔软的弧度,“我以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家人闲坐,灯火可亲①’我在想,大抵就是如此罢。”
顷刻间,胤禛眸光微动,仿佛某处被轻轻撩拨了一下,他乜了一眼独自玩耍的弘晖,直起身把扶摇揽到身前。
一个吻落到扶摇唇边。
第98章 第98章深夜,毓庆宫灯……
深夜,毓庆宫灯火通明。
太子刚批好一堆折子,捧起手边茶盏啜了口,忽感觉到口舌间一股浓郁的清香萦绕。此茶甘润清冽异于往常,太子微微一顿,不由得多品了两口。
太监何双全眼观鼻鼻观心,看见太子目光在茶杯中顿了一瞬,弓身上前,解释道:“禀殿下,这是傍晚的时候太子妃着人送来的,听说产自君山岛,是极好的茶。”
太子端详茶液,微笑,“君山白鹤茶,确实是好茶,此茶采摘繁琐,稀若星尘,宫里也不多见的。”顿了顿,问,“太子妃睡下了吗?”
“听底下人说,近两日太子妃殿里的灯火总是子时才歇。”
“为什么?她睡不好吗?”
何双全被问得哑口,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太子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殿下,现在是亥时。”
太子听罢,把茶盏往案上一搁,“孤看看去。”
虽未至子时,天色也是很晚,太子妃寝殿果然亮灯,只是灯火微弱。胤礽没让人通传,挥退太监,自行推门。殿内异常静谧,静,且空。
循着微光,胤礽轻步走向内殿,一名宫女正打起帘子,没注意到来人,险些和太子相撞。盆里的水洒了数滴,宫女大惊,忙放下铜盆,惊惶跪地,“奴婢该死!”
胤礽拍拍衣襟,“无妨,你们太子妃呢?”
他话刚落,瓜尔佳氏就赶了过来,太子一边往里走,一边随意地扫了瓜尔佳氏一眼。钗环已卸,妆容已除,披散着头发,是要入睡的装束。
走到案边,见那里铺着一张帖子,摆了一盏油灯,旁边砚台里已磨开一片墨水,便知她刚才是在这里写东西。从外面看见的灯光就是从这一盏油灯里放出。
胤礽奇怪,“为何不叫人多点几盏灯?这样写字岂不伤眼。”他说着就去一旁灯架上点灯了。
瓜尔佳氏看着他为她点灯的背影,心中微动。下一刻,就听他问:“深夜写帖是遇何急事么?可需要孤帮忙?”
瓜尔佳氏微微亮起的眸子黯了下去,嘴角笑容微一滞,在太子转身时又扬起来。她回案边,将刚写好的请帖拿给太子看。
太子看了眼,怔住,“你这是……”
瓜尔佳氏温柔笑道:“选秀那日,妾身随殿下经过体元殿,正遇上秀女列队入宫。殿下虽未驻足,目光却在那乌拉那拉氏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如今她既已落选,倒是省去不少麻烦。依妾身看,再没有比东宫更适合她的去处。”
胤礽微讶,料不到瓜尔佳氏竟如此心细。
他摩挲着手里的帖子,倒也不想反驳。
这请帖是瓜尔佳氏请漪兰入宫赏花的帖子。今日他百忙之中抽空去找漪兰,奈何被四弟家的阻挠,正自愁闷。乌拉那拉家的人似乎对他有极大偏见,若能令漪兰独自入宫,倒可把这偏见好好纠正纠正。
胤礽遐想间,却听瓜尔佳氏话锋一转,道:“殿下,我召乌拉那拉漪兰进宫,请你不要现身。”
观太子面色怔了一瞬,不待胤礽问,她轻笑解释:“漪兰毕竟是太后撵出去的人,太子若在此时表露心意,恐会引起阖宫非议。不若让妾先带漪兰去见太后,太后若肯点头,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胤礽听得有理,“太后那边……”
瓜尔佳氏轻轻握住他的手,“有我在,放心吧。”
“玉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胤礽反手握住她双手,眼底是真诚的感激。
当夜,胤礽宿在太子妃处。
次日,东宫的帖子送进了费府。瓜尔佳氏直接去找太后,让太后盖印,以办赏花宴为名,将帖子下发到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府中。而漪兰收到的这一封是她亲手所书。
七日后那一场赏花宴,漪兰不想去也得去。
收到帖子的当日,漪兰就着人把消息告诉扶摇,扶摇急得团团转,当即给德妃去帖,表示七日后有意进宫看望德妃。傍晚四阿哥回来,听罢此事皱起眉头,但他还来不及表态,永和宫应允的回帖已经放到他书案上了……
一整个晚上,四阿哥都铁青着脸。
其实不是扶摇有意先斩后奏,实在是关心则乱……
扶摇哄四阿哥哄了整晚都没哄好一丁点,整晚四阿哥看她的眼神仿佛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最后,四阿哥给她出了个主意。
叫她把董鄂连心叫上。
于是,七日后,太子妃办赏花宴的时候,扶摇和连心也入宫了,美其名曰:看望额娘,一个先往永和宫去,一个先往钟粹宫去,陪娘娘们说了会话,便各自撺掇着自家额娘往御花园走。
御花园极大,上回太后带她们逛园子,只走了不到一半,这回太子妃借太后的名义宴请女眷,也只占用了御花园东北角的一小块地方。
与其说是扶摇和连心陪娘娘逛园子,不如说是两位娘娘陪她们,德妃和荣妃在御花园不期而遇,当即便了然:两个小姑娘是有意约在此处见面。知她两个感情好,这也没什么,毕竟男人们总是在外忙,女人们终日独守一隅也是挺闷的,想见面就见罢,于是四人汇到一处在园子里有说有笑又走了一会。
日头正晒,没多久,德妃和荣妃就走乏了,娘娘们到凉亭歇脚的功夫,扶摇和连心出来继续闲逛。御花园是皇帝和后妃的地盘,没娘娘们带,等闲进不来,扶摇和连心也不敢走太远,只能往东北方向稍近些,在能听见一点热闹声响的地方驻足。
其实她们这一趟根本不能做什么,只是扶摇总觉得心头不安,万一有个万一呢?她只想确认漪兰在这里顺顺利利,能毫发无损地待到出宫。
“你妹妹有你这个姐姐为她如此打算,也算是上辈子积福了。”两人在假山旁赏花,连心不禁叹道。
“我有你这个肯为我两勒插刀的闺中密友,也是我上辈子积福了。”扶摇笑道。
连心嗔她一眼,“呸呸呸,不害臊,谁说我为你两勒插刀?”
“皇宫大内波诡云谲,你肯为我进这个地方,还说不是为我两勒插刀?”
看着扶摇得意的小表情,连心笑起来,点了下扶摇鼻尖,“美的你,将来我要你还的。”
“好说,将来我也为你两勒插刀!”
说着豪言壮语,忽然就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扶摇和连心双双一楞,带着各自身后的丫鬟向路边避让。
然而,来人正是太子妃和漪兰。
看见扶摇和连心,瓜尔佳氏和漪兰也是一怔,扶摇和漪兰什么关系瓜尔佳氏自是知道,瓜尔佳氏微微顿住,嘴角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
“三福晋、四福晋,你们怎会在此?”
双方行了礼,扶摇和连心道明始末,也不知瓜尔佳氏信是不信,瓜尔佳氏听罢后,拉长语调轻“哦”了声。
瓜尔佳氏道:“太后嘱我在御花园办赏花宴,早知你们二位今日也进宫,我就叫人去请你们了。”
“不知太子妃在这里办赏花宴,倒是赶巧了。”连心接道,看一眼漪兰,又看眼两人身后的侍从,微一顿,问,“赏花宴已散了么?太子妃携漪兰姑娘这是欲往何处去?”
瓜尔佳氏缓声:“是太后要看这丫头。”
“太后?”扶摇蹙眉,笑容略僵,“太后看这丫头作甚,漪兰,你是否哪里又惹得太后不悦?”
漪兰在太子妃身后摇头,“长姐,我没有……”
瓜尔佳氏笑道:“说不得是有好事落到漪兰姑娘头上呢,四福晋如何只向坏处想。好了,我得带这丫头走了,有话咱们回来再叙。”
扶摇看着漪兰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突直跳。
连心在她身侧愁眉叹气,“好事儿?能有什么好事?”
兀自站了片刻,扶摇向前提起步子,连心忙不迭拉住她,“你又欲上哪儿?”
扶摇神色凛然,“我不放心……我得去瞧瞧……”
“你疯了!”连心不禁低喝,“你且放心,陛下毕竟器重你阿玛,太后不会拿漪兰怎么样。”
扶摇深吸一口气,实在也很想放心,可不知是什么拖住她,令她脚下仿佛有千斤重,让她只能向前,不能回头。想起先前在御花园挨巴掌的那个宫女,扶摇的心就片刻不能平静。
“连心,你回去找德妃娘娘,就说我去看太后了,我不放心家妹,怕她在太后面前失礼,或者,我也想去看看太后,我还从没向太后请过安,这些也是有的,我去了,你不要跟来,我会没事,我,我有四爷,他会来找我。”又急又怕语无伦次说了一通,扶摇拔腿就向漪兰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
“哎——”没拦住扶摇,连心跺了跺脚,忙吩咐永和宫的两个宫女快跟上去,她自己转身快步往回走。
与其拦住扶摇,不如先让扶摇去,有一等公费扬古以及四阿哥这两层关系,即便是太后也得给几分薄面,她回去找德妃说不定还来得及救场。
扶摇提着裙摆一路往前,远远地刚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就见那身影一个侧身,往旁边小路上走了,因离得太远,扶摇也分不清那人究竟是不是漪兰,她正想去看个究竟,忽然,旁边假山里蓦地冲出一人,把扶摇骇得猛然一跳。
那人戴个太监冠,单膝跪地利落地跪到扶摇面前。
“贵人停步。”
“你……”扶摇捧着心口,惊魂未定。身后宫女也被吓了一跳,脱口大骂:“不长眼的东西,你是哪个宫的?吓着咱们四福晋!”
隐于帽檐下的面容莫名熟悉,扶摇拧眉,“你……你是……”
第99章 第99章“贵人吉祥,奴……
“贵人吉祥,奴才是长春宫的,为僖嫔娘娘办事。”
“长春宫……僖嫔……”扶摇怔怔看着眼前人,低喃。
身后一个宫女微微凑近她耳边,为她解惑:“僖嫔娘娘出自赫舍里氏,近日很得圣宠。因
喜欢养猫,前些日子陛下特恩准她可带猫进御花园,此人出现在这里,看来今日僖嫔也带猫进来了。她的猫从前伤过人,福晋小心些。”
赫舍里氏……那不就与太子生母孝诚仁皇后是同族?
扶摇点点头,问那太监:“所以你是跟着僖嫔娘娘进来的?”
太监回道:“娘娘养的两只猫在附近走失,娘娘特吩咐奴才来寻。”微一顿,接道,“眼下猫还未寻到,再往前走恐惊扰贵人,恳请贵人暂且移驾他处游赏,待奴才捉到两只猫儿,此地自当安妥无虞。”
扶摇并未将他这后半句话放到心上,想着既然僖嫔能派他出来找猫,那他的腿应该没大碍了罢。
扶摇便又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太监的膝盖,“看来,你的腿伤应该好了。”
听了这话,太监身形微微一僵,突然另一边膝盖及地,从单膝跪地变成双膝跪地。他伏下身去,帽檐一下嗑在地面。
扶摇微笑,向两侧宫女解释,“这个人我认识,从前在阿哥所他是我院里的掌事太监。”扶摇心中惊叹,赵平安确实有很顽强的生命力,不仅活着,似乎还越混越好,看起来比在她身边时还要更体面些。
扶摇望望四周,发现一个洒扫下人都没有,“这边怎么没人呢?”
赵平安道:“西边新值了一片树林,粗使宫女太监都被安排过去扫落叶了。”
“那你主子僖嫔娘娘现在何处?”
赵平安道:“娘娘已回寝宫,着奴才在此寻猫。”
“赵平安,刚才这条路有人经过吗?”
“奴才一直在这里,没有看见人。”
扶摇望着赵平安始终未抬起来的脸,忽然感到不安,赵平安是什么人她向来清楚,这个人鬼话连篇,惯会阳奉阴违。
扶摇道:“我刚才看见有人过去了。”
“许是贵人看错。”
“……你敢说我看错?”
“奴才不敢。”
扶摇的脸色冷下来,不再理会他,拔腿就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身后异常安静,赵平安竟然没再阻拦。
但赵平安依然跪在那里。
扶摇放缓步子,琢磨蹊跷之处。漪兰和瓜尔佳氏分明是往这边走,为什么赵平安却说没见到人?刚才那个姑娘的背影走得那么急做什么?赵平安又为什么突然跑出来拦她?
虽是拦,却又好像不是那么走心,说两句就让她过去了……
扶摇转身,看着赵平安伏于地面的背影,还想再过去问两句,忽然,路边的假山后传来一声凄厉猫叫,紧接着隐约响起惊呼声,惊呼声伴随着落水声。
扶摇的心顿时一紧,朝声音来处走去,正是刚才赵平安蹿出来的方向。那是一条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小路,夹在两座假山中间,很隐蔽。
赵平安看见扶摇折回,忙转个身,膝行至扶摇面前,“主子!”
扶摇望着他骇然的表情,心道这才该是拦人的样子,而刚才那个少女的声音……是漪兰,漪兰出事了!
她绕过赵平安,急匆匆往里走,就在这时,假山后,又或许是在灌木丛里,再次传来猫叫声。
那声音十分尖利,听得人寒毛倒竖,两名随侍宫女不由得相互靠近了些,怯怯唤道:“四福晋……咱们要不……”
未等她们说完,扶摇略顿了顿脚,提起裙摆继续往里走。
有人让赵平安在这里拦她,还让会伤人的猫守在这里,显然早有预谋。至于预谋什么……扶摇不敢再想,她只能加快脚步去寻那落水的呼声。
“主子,小心!”
一团灰白的影子忽然从小路旁的假山后蹿出,仿佛蹲守已久终于寻到猎物,发出尖利狂躁的叫声,扶摇走得急,甚至看不清身边飞来何物。
眼看一个银白锋利的爪子就要向她脸上抓来,身后那跪着的人突然起身,极快地跑来她身边,将她挡在了身后。
一只通体灰白,闪着税利眸光的凶猫从空中跳下,顷刻间爪子便已染血。赵平安左脸被猫爪挠出一道血痕,猫儿刚一落地,赵平安就嫌恶地一脚踢了过去,那猫嚎叫一声撞到山石。
扶摇急忙去看赵平安的伤,“你怎么样?”
“奴才无事。”赵平安捂着脸,血都从指缝间渗出来了。扶摇越发不敢再停留,听他说无事,便暂且放下他,快速向前。
小路尽头是一片荷花湖,湖的对面是游廊,游廊连着一座湖心亭。此刻湖水被彻底搅乱,一个少女在水中挣扎,扶摇看清少女紧紧抓在手里的茉莉簪,登时心痛如绞。
身后两名宫女方寸大乱,却都不会水,一个道:“奴婢去叫人!”一个道:“福晋当心!”
扶摇会凫水,当即脱掉花盆底的鞋要下水去,这时,一个人影从后头追来,“福晋在岸边等,奴才去救!”只听“噗通”一声,赵平安纵身跃入水中。
扶摇在岸边祈祷,焦急等待中,不经意望向远处的湖心亭。
这一望,竟发现那里有人。
有一个人坐里边喝茶,身边还站了几个宫女,但她们全都背对荷花池,无法看清面容。
赵平安把漪兰带上来时,漪兰尚留一丝神智,她颈边有一道猫爪留下的伤痕,一上岸就抱着扶摇大哭。
又咳又哭,一边气喘,一边声嘶力竭大呼:“长姐!有人!有人要我的命!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两人瘫坐在地,劫后余生的余波仍在经脉间震颤,漪兰浑身湿透,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德妃、荣妃赶到,见到这一幕,惊怒交加。
“扶摇,你……”扶摇虽未下水,被漪兰这一抱,身上同样湿透,她还脱了鞋,和漪兰一块坐在地上。德妃想说她两句,这情形下又不好开口。
“去,扶四福晋和漪兰起来。”德妃沉脸吩咐宫女,连心先一步去扶摇身边,把扶摇扶了起来。
漪兰腿软,无法行走,德妃便命一个太监将漪兰背回永和宫,又叫一个宫女去请太医。得知有猫在此作祟,德妃吩咐:“将猫捉来,立刻绞杀!”
然而听说那猫是僖嫔的猫,德妃蹙眉,默了默道:“把猫带到我宫里去,听听僖嫔如何解释。”
离开前,扶摇回头看了眼远处湖心亭,但那个地方已经无人。
“你在看什么?”察觉她的动作,德妃问道。
扶摇伸手指去,“额娘,那个地方,刚才有人……”
德妃向那里望去,若有所思,“先回去,一切容后再说。”
回永和宫不久,太医便过来了,德妃将漪兰和扶摇分开安置,让连心在东偏殿陪着扶摇,却不让扶摇出去。僖嫔来得也很快,德妃和荣妃在前殿听僖嫔告罪,不知她们都说些什么,只听来伺候的宫女告诉那里头传来了僖嫔的哭声……
约半个时辰后,扶摇换了身衣裳,收拾得清清爽爽,又让太医诊过脉,喝了一大碗姜汤,德妃才容许扶摇出屋。想着先和娘娘请罪,再去看望漪兰,然而德妃洞若观火,直接带扶摇去了漪兰睡的西偏殿。
漪兰睡在榻上,颈侧贴着膏药,她双眸紧闭,眉间依然惊恐不安。
“适才太医已为她诊视,说她这是溺水受寒加上惊悸所致,未来两天恐将引发高热,稍注意些,每日让她喝点安神汤便好,另外除颈间那道伤痕,她周身未见其他创口,你可暂宽心。”
扶摇侧身,向德妃行了个礼,“多谢娘娘。”
“那么先让她睡一会,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连心被荣妃带走了,扶摇随德妃回到东偏殿,德妃径直坐到榻上,她刚一坐下,扶摇就跪了下去。
德妃对她这举动并不意外,端茶喝了口,便缓声问:“这会子你跪我做什么呢?”
扶摇抿唇道:“我知道我在御花园的举动很不妥,儿媳甘愿领罚。”
“你知道御花园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
“你也知道宫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
德妃沉默片刻,从榻上起身,走到扶摇面前蹲下。一只手抬起扶摇下巴,德妃注视扶摇的脸,扶摇却不敢直视娘娘的目光,扶摇垂眸,听见德妃轻叹:“你不适合宫廷。”
扶摇心道:这我也知道。
“刚才僖嫔来过,为弥补今日过错,她愿处死一只猫。”
“……”扶摇抬头,“就这样?”
“就这样?”效仿扶摇难以置信的口吻又说了一遍,德妃笑了声,摇头,“不,不只是这样。”她的笑倏忽敛住,冷声,“本宫告诉僖嫔,不必,是漪兰贪玩不慎掉进荷花池,是你鲁莽四处走动,与人无尤。”
扶摇的瞳孔骤缩,“娘娘,为什么?!”
德妃起身,回到榻边坐下,“你知道今日太子妃在御花园办赏花宴,会请你的妹妹,所以你才来我这里,让我带你进御花园是么?”
扶摇低头,就这事而言,确实是她对不住德妃。
“那你可知,太子妃是奉谁的命令办这场赏花宴?”
“听说是太后……”
“太子妃带漪兰走时,分别与你说明,是太后要见漪兰,为什么你不听?”
“我”扶摇皱眉,哑口无言。关心一个人,怕她受到伤害,事急从权,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德妃叹了声,又问:“难道你以为太子妃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以太后之名诓骗于你?”
“不是的,我”扶摇本想说她是以为太子妃带连心去见太后,所以她才想跟着一起去见太后,就当做她难得进宫,想同太后请个安又有什么不可以?忽地,她眉心一跳。
“见太后……”她怔怔抬头,突然间浑身发冷,“娘娘的意思是……漪兰落水……是太后有意……”
想起湖心亭里那闲适喝茶的背影,一阵又一阵寒意袭入扶摇骨髓。
德妃见她想到关键处,语气微微柔下来,“你不要把漪兰当成那个没有任何倚靠,可以任人宰割的宫女,漪兰毕竟是费公的女儿,是你的妹妹,纵有过失,太后都不会真要她的命,至少不会用这种法子……”
扶摇心中一片茫然,“为什么?”太后为什么这样做?
让漪兰进宫、落水,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那得问漪兰。”德妃眉梢微挑,“她从选秀入宫到落选出宫前后不到一个月,究竟哪里得罪太后?”
“漪兰哪有那个本事……”扶摇苦笑,登时想明白所有。
无非是因为太子。
“那现在……”现在怎么办呢?她算是搅了太后的局吗?如果她未曾出现,太后会拿漪兰如何?
“现在,漪兰得先放一放了。”德妃叹气,放下茶杯,“倒是你,太后要见你。”
扶摇:“……”
第100章 第100章仁宪皇太后博……
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来自蒙古科尔沁部,是昭圣太皇太后的侄孙女、顺治帝的第二任皇后。
顺治帝的第一任皇后是她堂姑,顺治十年,皇后被废,次年六月她便被立为皇后。
但这皇后尊位也没坐多久。
顺治十三年董鄂氏入宫,三千宠爱集于一身,顺治十七年董鄂氏薨逝,一年后顺治帝紧跟着驾崩,同年康熙继位,尊嫡母为仁宪皇太后。仁宪皇太后一生无子。
康熙二十六年,昭圣太皇太后驾崩,自此仁宪皇太后便幽居深宫,常年青灯古佛为伴。
德妃原想陪扶摇去宁寿宫,奈何太后点名只见扶摇一人,德妃只好殷殷叮嘱一番,打发一顶轿子将扶摇送到宁寿宫。
太后喜静,宁寿宫前连一丝鸟雀声儿都不闻,扶摇并非第一次来此,可在这样的情形下过来,四阿哥又不在身旁,着实有些畏惧。
永和宫盛嬷嬷扶扶摇下轿,轻声宽慰:“福晋别担心,万事记着娘娘的嘱咐,奴才就在这里等福晋。”
德妃的嘱咐无非是谨言慎行四字,除此还特别交代若太后问起今日相救漪兰之事,就老老实实认错。扶摇微微一笑,掩下不安,“谢嬷嬷,我记下了。”
盛嬷嬷前去叩门,不一会,东角门“吱呀”一声从内拉开,盛嬷嬷替扶摇递上牌子,那开门的嬷嬷便向扶摇蹲了个万福,侧身相让。
扶摇不舍地看了盛嬷嬷一眼,怀着万分忐忑地心情跨进去。
她在心中默念四阿哥,多念几遍,仿佛就不那么害怕。
哎,其实她根本无需害怕,太后难不成还会吃了她?
去见太后的一路,扶摇都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然而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把自己哄好,在见到太后的一刻,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僵直。
嬷嬷带她去的是一处偏殿,入殿东梢间帘子半掩,隐约能看到半个金身佛像。太后正站在蒲团前敬香。
嬷嬷领着扶摇等在屋外,等太后将三根香插进香炉,嬷嬷便进去禀告,说四阿哥福晋到了。
随后,宫女将帘子彻底打起来,太后从里面走出。
扶摇低头,瞧一眼在她身前停驻的湖蓝素缎绣鞋,深蹲行礼,“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打量她片刻,“嗯”了声,“走罢,去那边坐。”
扶摇深呼吸,又跟着太后进西次间。
太后进屋便在宫女的搀扶下歪到了软榻上,两名宫女在软榻后为太后揉肩。
扶摇站在一旁,哪里敢坐?太后也没再让她坐,太后微阖双眼,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听说你是在去年十一月深夜产子,至今也不过才六个月,身子可大好了?”
“回太后,已大好了。”
“嗯,哀家虽不曾见得那孩子,不过既是四阿哥的孩子,想来当是龙章凤姿,一如四阿哥当年。”
想着孩子,扶摇心底变得柔软,“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就好……”就在这时,太后慢慢睁眼,望向扶摇。
扶摇的表情都收入她眼底,太后微微一笑,左手一抬,止住身后宫女的动作,问扶摇:“你给人按摩过身上么?”
扶摇愣住,抬头,“这个……”不待她想好如何回答,太后拍拍自个的肩膀,道:“过来,为哀家按一按。”
扶摇完全不会正确的手法,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一边小心翼翼地按,一边听太后接着道:“以前哀家见你,总觉你这个孩子性情柔婉,竟没想到也有那样刚直的一面……”
扶摇一听这就是在说她护着漪兰,立刻绕到太后面前,依德妃的叮嘱,直接跪下去,二话不说承认错误,“孙媳有错!求太后责罚!”
看她这样,太后皱眉,“哀家未说要罚,你倒先急上了。回来,接着按,按得不好再罚你。”
“……”不知太后究竟什么打算,扶摇又忐忑地回去为她按肩。
太后道:“你和你这个妹妹,感情很好么?”
“回太后,阿玛和额娘只有我和漪兰两个女儿,我妹妹虽非十全十美之人,但她心地善良,她从来没做过坏事……”
太后笑了声,“用没做过坏事为人开脱,不是什么好伎俩,若一个人生得太蠢,那她活着也是给别人添麻烦。”
将一个人的生死说得轻轻松松,仿佛谈笑,四阿哥能如此、德妃能如此、太后也是如此,然而扶摇自问还没这样功力,“太后……求您绕她一次……孙媳向您保证,漪兰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你能保证?你如何保证。”
“我”扶摇被一口气噎住,憋了下,小声,“我就是能保证。”
“……”似没想到她就这么赌气顶撞,太后回头,诧异望她,扶摇讪讪,意识到自己又出错,低着头,揉肩越发卖力。仿佛刚才那一句不是出自她口中。
太后正色,“你这给人按摩的手法确实不尽如人意,行了,别按了。”
听见这话,扶摇抿唇,心中一酸,完了,不仅没把漪兰摘出来,还把她自个也折进去,紧接着就听太后叹了口气,“但你刚为四阿哥诞下孩子,哀家也不能拿你如何。”
咦?
扶摇抬头。
太后拉着她到身前,从腕上取下一串檀木珠串,把那珠串套在扶摇的手腕上,“今日带了你妹妹回去,往后就别让她再进来,否则
……哀家不保证任何事。”
扶摇立马双膝跪下,也不顾地面冷硬,连向太后磕了三个响头。
“谢太后开恩!”
太后倚在榻上,等扶摇磕罢头,指着她手腕,眉梢微挑,“你就不问问哀家为何给你这个?”
扶摇这才摸了摸手上微凉的手串,她跪在地上,仰头望太后,眸中茫然不解。
“就当是为我孙儿,为四阿哥,为太子,为大清,你回去每日诵两遍佛经,要心怀敬畏,诚心向佛祈愿。”说罢便命人去东梢间拿来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给扶摇。
“诵读三月,为大清祈福,一日都不能荒废。”
“……”扶摇双手捧过经书,顿时明白了。
这就是太后给她的惩罚。
“臣妾孙媳谨奉慈谕,自今起,每日晨昏诵读佛经,以祈大清国祚!”
离开宁寿宫,扶摇犹浑浑噩噩,百思不得其解。
手里这本佛经不算厚,大约几千个字,每天读两遍岂非轻而易举?正琢磨太后用意,就见太子妃瓜尔佳氏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走近。
二人在角门前见礼,见扶摇面前停着轿子,瓜尔佳氏便问:“四弟妹这便走了么?”
扶摇道:“时候不早,再不走宫门便下钥了。”
“好,今日你我之间有误会,我原还要同你解释,免得你把我当个恶人,既这样,只等下回再叙了。”
扶摇默了默,太子妃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也透着古怪,但眼下确实时辰不早,她没得功夫再与瓜尔佳氏纠缠。
扶摇笑了笑,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叙。
上了轿,回永和宫向娘娘辞行,换马车,接上漪兰一同出宫,直到离开紫禁城的那刻,扶摇才觉得能舒坦地喘气了。漪兰一路靠在扶摇肩头,这回倒是没哭。
扶摇把在太后宫里发生的事告诉她,漪兰哼了声,“谁想进那种地方,打死我都不会再进!”知道太后让长姐读经书,十分自责,“长姐,你本是受我连累,经书给我,我来读!”
扶摇避开她伸来的手,太后让在府里读经书,又没叫个人看管,其实读不读太后还不一定知道,不过,扶摇是打算读的,一来,她都那么信誓旦旦地同太后保证了,在她看来,这就是太后和她做的交易,二来,权当为儿子祈福,祈望儿子今生今世长命百岁,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送漪兰回了费府,马车便一刻不停直奔四阿哥府,今日回得比预料得晚,车夫不敢多逗留,小李子坐在车前,隐隐也感觉到今日宫里恐怕有事发生,但他不敢问。
扶摇原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四阿哥回来之前赶紧回到府里,然而,马车转个拐角,临近角门,就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声音最后在车旁缓下来,车窗帘上浮现出一道跨坐马背的挺拔黑影。
扶摇掀帘,就见到四阿哥骑马行在一侧。
四阿哥侧首望她一眼,眼底似乎有些疑问,但在路途中也不好开口。
就这么沉默地,一个坐马车里,一个骑马背上,倒是互相陪伴着行到了府前。
扶摇的马车刚停稳,四阿哥便已从马背翻下,他行到车前,在小李子打起车帘的那一刻,向扶摇伸出手来。
望着他,突然间,扶摇有好多话想诉。
但她拼命忍住,抿抿唇,握住他的手,让他抱自己下马车。
四阿哥是刚从户部回来,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握着扶摇的手,看见扶摇另一手里拿着本册子,便问:“从哪儿来的?”
扶摇道:“太后给的。”
四阿哥讶然,“你这一趟收获不小,还见到太后?”
扶摇点头,“太后让我诵经书,说是可以为大清祈福。”
胤禛拿走经书翻了翻,“嗯,寅诵经,申礼佛,这是太后日课,太后以此颐神养性,数十年来风雨无辍。”
绕过影壁,行至回廊,四阿哥说尚有公务亟需处理,今日不必等他用饭。他将经书递还,抚了下扶摇的脸,便要往书房去。
但他转身还没迈开步子,就发现自己的手还没被松开。
胤禛垂眼,往被扶摇紧紧攥住的右手瞥了眼,笑,“怎么了?”
扶摇闷闷地道:“你不问我今日入宫遭遇如何?”
“嗯……好吧,你遭遇如何?”
扶摇看他的脸色,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有点不乐意,“你难道不担心我吗?”
胤禛笑了声,“本就没甚可担心,你是我的福晋,谁敢拿你怎么样?”
“你不担心,那你为什么还叫我要让连心陪我进宫?”
“爷是怕你胆怯。”
……啧。
“想管的闲事管了,进宫也进了,所以,这会你妹妹可也平安回到费府了?”
“她是回了……”
“嗯……那你还不松手?”
扶摇还是有点不想松,又问他:“那你晚上什么时候过来。”
“近两日核查关税,恐分身无术,”望着扶摇脸上隐隐失望的表情,没来由地就把那句“你睡,不必等我”咽了回去,他忖了忖,道,“忙完就过去。”
“好。”扶摇点头,松了手。
吃过午饭,和弘晖玩了一会儿,扶摇把太后给的那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拿出诵读,读一遍大约花费半个时辰,读完了经书,弘晖也睡下了。她百无聊赖地坐到院子里,躺在摇椅上,等了很久,等到院子里起夜风,四阿哥都没有过来。
等到子时,扶摇知道四阿哥不会过来了,她叹了口气,自回房睡。
书房,油灯几近燃尽。
四阿哥放下账册,让苏培盛进屋添灯油,随口便问:“这会什么时辰?”
苏培盛道:“回主子,这会子时一刻。”
顿了顿,接道:“主子,今个傍晚费府传来消息,漪兰姑娘似乎在宫里头不慎落水,还请了太医……”【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