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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山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第81章万没想到,天有……


    万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旦夕间,横祸说来就来。


    扶摇从宫里回来的第二日,就听说连心的孩子掉了。


    听人说,昨日三阿哥回府先去了田格格处,在那里待到很晚,三福晋在房里坐不住,三番四次着人去叫,才把三阿哥叫到正房。可人虽到了,心却没到。往日里三福晋并不会这样胡搅蛮缠,可昨夜不知为何,竟当着三阿哥的面发了好大脾气。


    三阿哥哪里受得这气,于是三更半夜的披了衣裳就要走,三福晋去拦他,出门时,绊到门槛,就那么摔了。


    听说当时她身下立刻淌出一大滩血,把三阿哥吓得面色惨白,众人也都慌张失措。


    昨夜三阿哥府彻夜燃灯,今日三阿哥便匆匆向宫里告了假。四阿哥被康熙安排到户部,三阿哥早先也被安排到翰林院,虽他告了假,可还是被康熙一道口谕大清早就叫进了宫。


    扶摇是到傍晚才知晓这事,当即打发人去三阿哥府打听情况,信也来不及写,只叫人先去三阿哥府问一句“三福晋人还好么?”。


    知道一时半会心里是好不了,只希望连心人能平安。


    好在下人很快来报三福晋人没事,扶摇这才松一口气。没多久,四阿哥就下值回来了。


    四阿哥竟然不去书房,径直到正院,还专程叫苏培盛把他今儿要看的书搬到这边耳房。扶摇觉得他今日行动奇怪,又怕自己多想。难不成这人是因为三福晋出事而想起她来?


    吃过晚饭,四阿哥把扶摇拎到耳房陪他读书,扶摇得了一册话本,捧着册子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很想去看看连心,可是她连这府邸都不好轻易出去。


    四阿哥离开书案,走到短榻前,把扶摇的话本抽了出去。


    “你半个时辰没动了。”


    扶摇微微一愣,一点心情也没有,既然四阿哥自己走过来,她便顺势倾身,抱住四阿哥的腰,脑袋靠在他腰腹上。


    “四爷……你能替我向连心带个话么?”


    她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四爷是爷,如何能与旁的女眷随意搭话?但四阿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道:“好,你想和她说什么?”


    “我想让她保重身体,将来……将来”还会有孩子的。扶摇知道连心对这个孩子有多看重,但转念一想,还是别再给连心注入这样的念头。没孩子又如何呢?乌拉那氏不也是没有孩子,也不耽误当上皇后啊。


    话到舌尖转了个弯,扶摇抬头看向四阿哥,“让她保重身体,我等着和她见面。”


    “好。”四阿哥说罢俯身,把扶摇抱起来。


    “哎,不读书了么?”扶摇勾住他脖子。


    “暂歇一天也无妨,今日咱俩早些睡。”


    “四阿哥,”过帘时,扶摇又唤了他一声,“我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话。如果我始终未能怀上孩子,我也会好好地过活。”


    四阿哥笑了一声,“好。”


    四阿哥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只当她是因为三阿哥府的事而心生感慨,扶摇在心中微微叹气。


    这两日在四阿哥的压迫下她都有好好喝药,可是总也摆脱不了对将来的担忧,是叫宏晖吧?那个孩子。总是害怕即便生下那个孩子也依然保护不了他。


    如果真要面对那一天,不如别让那个孩子来到世上,没有孩子,她自己也能好好活一生。


    次日,四阿哥便着人将慰问送去了三阿哥府上,扶摇没有收到回信,但傍晚四阿哥回来告诉她:“三哥被皇阿玛和荣妃叫到宫里痛骂了一个多时辰,他已悔过,会好好照顾三福晋。”


    扶摇点头,心下却冷笑,悔过?


    怎么不打他几个板子,让他也到床上躺躺?!


    不忿中,四阿哥从程嬷嬷手里端来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扶摇刚拧起眉心,四阿哥那不容拒绝的声音就传来了:“别皱眉头,知你怕苦,厨房已做好许多准备,药里放过冰糖,根本就不苦,还专程为你置备了两盘蜜饯。”说罢将一只手放到案上摆着的两盘蜜饯前,手指点了点桌案。


    扶摇扭扭捏捏,“他们说不苦就不苦了?四阿哥别听他们瞎——”


    话未完,四阿哥已经端碗喝了一口。


    扶摇张大嘴巴,“四阿哥!”


    “不苦。爷说的。”四阿哥面无表情把碗递来。


    “四爷,那是我的药啊!”扶摇不可置信,“这是治生养的方子啊!”


    “行了别一惊一乍,再不喝凉了。”


    “四爷”扶摇还要再说两句,四阿哥从桌前站起,大有抓住她直接往下灌的架势,扶摇忙探身过去接碗,“我喝喝喝,我马上喝!”


    这药扶摇一喝就是两个月,一直喝到年底,因四爷每每都来房中盯她,竟然一日都没落下。


    转眼又近年关。


    今年总算可以大大方方在自个家门前贴门神、挂桃符。


    昨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今早一起,便见窗外银装素裹,一片琉璃世界。


    腊雪积了足有一尺厚,踩上去松松软软,脚下会传来好听的碎玉声。程嬷嬷正安排太监打扫庭院,小李子也在帮忙扫雪,扶摇赶紧拦住他们。


    “别别,”扶摇小声,“等会再扫。”


    众人停下动作不明所以,只见她穿一件狐皮袄子,外面也没披斗篷,兴高采烈地弯下腰去团了个雪球。


    门帘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打起帘子,刚出房门,迎面


    就被扶摇一个大雪球击中。


    但扶摇没掷得那么准,没掷到他干干净净的脸蛋,只掷到他身,偏四阿哥给扶摇拿斗篷,雪球正好砸到斗篷,碎雪也溅进了衣里去。


    四阿哥叹气摇头,抖抖斗篷,抖下许多雪花。这样是不能再穿了,他便把斗篷往旁边一递,对程嬷嬷道:“去给福晋再拿一件。”


    程嬷嬷答应着进屋去,四阿哥走向扶摇,看她笑盈盈浑不怕的样子,一点责备的话也说不出。他脱下身上鹤氅披到扶摇肩头,鹤氅虽厚却长,披到扶摇身上直接就拖到雪地里去。


    扶摇笼了笼大氅,看见衣摆曳地也管不了了,又弯下腰去团一个雪球。


    可四阿哥只是站着,全无回击之意。


    那就没意思了,扶摇努努嘴,对对面道:“四阿哥,你也团一个,咱们来打雪仗!”


    “四阿哥摇头,那是小孩才玩的。”


    “……”行。扶摇不与他拌嘴,毫不留情把雪球扔过去,这回砸得很准,砸到四阿哥鼻梁。


    扶摇听见周围下人倒抽口冷气,她这是大不敬。


    四阿哥站在原地,抬手拍两下脸上的雪渣,扶摇看他的表情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生气。想着替他拍拍雪?只见四阿哥慢慢弯腰,慢慢地开始团雪了……


    “四爷!哈哈哈,我错了!”


    “你骨头向来软,认错倒是快。”


    扶摇为什么认错呢?四爷团的那个雪球和她脑袋一样大!


    他不是要用那雪球砸她,他是要把她脑袋嵌里面吧!


    扶摇拔腿就要跑,不慎被脚下大氅绊住,眼看要与雪地来个亲密接触,四阿哥一只手就抱住了她,把她稳住了。


    扶摇顺势抱住四阿哥的腰,不管不顾地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跟他撒娇,“四爷饶了我吧……”


    四爷那脑袋大的雪球早就被丢到一边。


    但他还是只用一只手揽住扶摇,让她在怀里没羞没臊地撒娇卖俏。


    等到扶摇抬眼一看,雪球已经没了,从他怀里出来,四阿哥拉着她手就往屋里去。


    “好了别闹,你这手冻成这样,一会还怎么出门。”


    今个四阿哥休沐,四阿哥早早就答应扶摇带她出去玩,不过没告诉去哪里。


    扶摇老老实实回屋添了件红斗篷,跟着四阿哥出府,这次马车未出城门,反而往十分热闹的街市去了。四阿哥还给她准备了一个帏帽,帽帘长长,能将她的脸从发顶到下巴全部遮住。


    四阿哥带她来到一座茶园,园里九曲通幽,遍植花木,一入园,闹市的喧嚣皆消失无踪,竟然还是个小隐隐于市的地儿。园里也没见几个人影,倒见到一个戏台。


    引路伙计把四阿哥和扶摇领到戏台前就退下了,另有跑堂的伙计上前看茶、摆果盘瓜子。扶摇随四阿哥在戏台前观看席坐下,摘掉帏帽,望了望四周,席上就只他们两个,不由小声问四阿哥:“就咱们?”


    四阿哥摇头,正待开口,敏捷地听见什么,转头往身后一瞥,微笑道:“来了。”


    扶摇不知他葫芦里买什么药,疑惑地转头,登时眼前一亮。


    那个女子许久没出府、没见过阳光,原本没精打采,在看到扶摇的一瞬间同样眼底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这两个月府里上下对她关怀备至,可连心终日心中不乐,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她加快脚步走向戏台,胤祉陪在她身边,始终保持距离,看她脚步虚浮,胤祉眼疾手快拉住她,“你身子尚未全好,小心。”


    连心顿了顿,抿唇,“不用你管。”挣脱他的搀扶仍往前去。


    扶摇离坐相迎,两人一靠近就拉起手,扶摇仔细看连心面色,叹气,“我猜你没有听话,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连心笑了笑,“我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也用不着,府里上下都看着我呢,生怕我就此死了。”


    “呸呸呸!”扶摇动气,“说什么胡话!”


    “不说胡话了,咱们不是来看戏么?走,看戏去。”连心拉着她往前,扶摇远远看见三阿哥站在回廊,依礼蹲了个福,三阿哥微微颔首算作回礼,但他没有上前。


    戏台开唱之时,四阿哥离座来到回廊。


    “三哥不过去么?”


    三阿哥叹气,“我要是过去,她会不高兴,她一不高兴,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得受罪。”


    两个大清皇子站在回廊,各自望着自家福晋。


    一个想着,怎么弄她,才能让她怀上孩子。


    一个想着,怎么哄她,才能让她放自己进房。


    第82章 第82章“前日陛下传你……


    “前日陛下传你入宫,还叫了大哥、二哥、索额图,以及明珠等人,所为何事?”遥望戏台,三阿哥问。


    他不喜欢拐弯抹角,陛下召集这么多人,议事又议了大半天,更令胤祉烦闷的是,竟然没叫上他。今日不止为带连心出府散心,寻个无人的地儿,胤祉也想问问四弟。四弟肯说最好,不说便罢。


    胤禛默了默。


    目前参政的几位皇子之中,唯太子和大阿哥能每日雷打不动参议早朝,而胤禛和他三哥尚未成年,只能在陛下特许时进宫旁听。


    近日他和他三哥都没去早朝,但朝会上群臣为一件事激辩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陛下欲三征噶尔丹。


    围绕此事,主和派和主战派争吵不休。其实大家早就耳闻,没有隐瞒的必要。


    胤禛道:“陛下欲亲征噶尔丹。”


    “那么,是定了?”


    胤禛点头。


    “你也去?”


    “弟弟会去。”


    三阿哥一阵沉默。稍顷,嘴角挂出一丝苦笑,“看来这次皇阿玛还是不考虑带我。”


    “三哥学问做的好,皇阿玛对你的期许在别处。”


    胤祉笑了一声,“你是说翰林院?”


    胤禛不语,他本来就不会安慰人,他只是陈述事实。只是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将事实说出来,似乎没让他三哥感受更好。他不如住口。


    胤祉酷爱诗词文章,原本就没在兵戈韬略上下多少功夫,只是看着比自个还小一岁的弟弟越来越受重用,不仅去了户部行走,还即将随驾出征,而自己作为兄长,却依然身处翰林院,触不到权柄中心,个中滋味实难排解。


    在翰林院编修古籍确实令他心宽意爽,可他毕竟是皇子,如何能撇开旁人的目光。


    然而多思无疑,胤祉收了收心神,转问道:“那么你告诉府里了吗?”


    胤禛望向戏台前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妻子,眸光微微一沉,摇头。


    “寻个时机好好说,早些说,毕竟一走就是大半年,要叫她更珍惜才是。”


    回忆片刻,胤禛又摇了摇头。其实扶摇每日都在府里,每日都在等他。他还要如何要求扶摇珍惜?倒是自己,总是不能抽身陪她。


    晚上回到府里,吃罢晚饭,四阿哥早早就把扶摇带到床上,把她压在褥子里做了两回。


    扶摇觉得今日四阿哥有些狂放,大冷天的,四阿哥穿起一条亵裤,衣也不套,裸着能令人血脉喷张的上身,把扶摇裹在一张纱里就去了净室。


    扶摇被他放进浴桶,薄纱紧紧贴在身上。


    “四阿哥,外面冷,你快进来。”扶摇往旁边挪挪,让四阿哥也进浴桶。热水瞬间包裹住两人。


    四阿哥手臂搭在捅边,握住扶摇光滑的肩膀,扶摇便把脑袋靠过去,依偎在他胸口。


    颇有些小鸟依人的味道,短短一载,四阿哥竟长高长壮许多,这肩背也愈发阔了。


    热气缭绕里,四阿哥淡然开口,告诉她明年开春便要随驾西征。


    扶摇听罢,“哦”了声。


    四阿哥偏头,下巴滴下热气化作的水珠,一双朦胧的眼意味不明盯着她。


    “怎么了?”扶摇不明所以。


    “没什么,我走后你自己记得喝药,不能落下一日,我会让苏培盛亲自盯着厨房,你别想蒙混。”


    一句叮嘱,被他以这样冷淡的口吻说出来真是显得无情又刻薄。


    扶摇凑上前去,想仔仔细细看清他的眼睛,“四爷,又生气啦?我又怎么招你了?”


    四阿哥不语,甚至把揽着扶摇的手臂也收了回来,放到水里,还把扶摇往旁边一堆,不让她靠着自己!


    扶摇哭笑不得,“四爷,你该不会是因为,妾身没有哭哭啼啼表露担心,所以生气?”


    “四爷?”扶摇看着他别扭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对于


    四阿哥的一嗔一怒,她现在已积攒了许多心得。四爷一生气就冷着个脸不爱说话,再生气点会怼人,再再生气一些就会像现在这样,对这惹他动怒之人——现下也就是扶摇,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眼下他困于浴桶的方寸之间,不好立即起身离开,他只有稍稍侧过身,不见扶摇那张得意的俏脸。


    扶摇压下心底好笑,拽了拽他胳膊,用湿漉漉的唇啄了下他的脸。


    扶摇无法与四阿哥言说。这一趟,清军会否极泰来,无往不胜。况且,四阿哥这一辈子的辉煌称帝之路都深深刻印在她脑子里,四爷不会回不来,更不会缺胳膊少腿,受伤倒是有可能,但既然她脑中无甚印象,那想必也不是什么重伤,她当然没有什么可担心。


    若有什么令她担心,倒有一件。


    扶摇拨了拨水雾,轻问:“四爷,你这一走,我是不是就铁定不能出府玩了?”


    霎那间,四阿哥连眼睛都不眨了。


    浑身冷厉的气息仿佛连热水也要被冰化。


    “我就是这么一问……”扶摇讪讪,抓着四阿哥的手还俏皮地挠他一下。然而下一刻,裹在她身前的白纱忽然被撕裂,四阿哥转过头来,在水下拢住纱段,扔出浴桶。


    他想到怎么弄她。


    要试试。


    “嗯——”


    热浪翻涌,撕裂、疼痛、极乐,种种感受聚于一瞬,喘息声声声刮耳,经久不休。


    “……”


    跨过一个年关,来到康熙三十五年。


    越想日子慢慢地走,日子越是飞速往前跑。


    四阿哥书房前的桃树开花了,这也意味着,四阿哥不日便要出征。


    窗外日头和暖,扶摇与宋格格一块用早饭,宋格格问起:“等会福晋和三福晋去寺里祈福,随从侍卫都点好了么?马车可令他们先套好?听说那边月前滑坡,不知山道是否好走?”


    “放心罢,一切准备妥当。”扶摇道。不须她来考虑这些,四阿哥已将诸事安排妥帖。


    不久前连心来信,告知要去寺里还愿,问扶摇要不要也到寺里为四阿哥求个平安。扶摇爽快答应,听说大福晋都已经连着三个月去寺里为大阿哥祈福了,外头众人都看着,她也不好当个闷头乌龟。正好她和连心许久未见,借这正正当当的由头,也可两人小见一面,说说闺房话。


    宋格格似乎还想说什么,绞着手指竟然扭捏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扶摇奇道:“你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宋格格低头,“我……我前阵做了个香囊……”


    她话未完,扶摇就明白了,“送四阿哥的?”


    宋格格抿唇点头。


    “拿来我瞧瞧。”扶摇伸手。


    宋格格磨磨蹭蹭掏出香囊,放到她手里。扶摇举起一看,香囊绣纹简单雅致,绣了个篆体的“安”字,旁边点缀几朵莲花。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扶摇轻轻一碰绣纹,又极快地收手,这毕竟是别人的心意。


    她把香囊还回,“既然要送四阿哥,等他回来,你亲自去送就是。”


    “四爷终日忙碌,妾身怎敢打扰。妾身是想请福晋代为转达。”


    “收个东西,不至于连这点空都抽不出。我已见你绣这个小东西绣好多日了,你绣得这般好,怎能将心意假手于人。”不是扶摇不想帮忙,别的都成,只这一个香囊承载的是宋格格的一片祈君平安的祝愿。扶摇有扶摇的心意,宋格格有宋格格的心意,扶摇何必在别人的心意上横插一手?


    宋格格只得作罢。


    吃罢早饭,整妆毕,扶摇出府。四阿哥要她此次出门必须带两个丫鬟、两个太监,另有一列十人护卫随行,这些护卫都是四阿哥亲点的。如此,扶摇也不能坐行动更快捷的马车,只能一路坐轿。


    若无三阿哥相陪,连心或许也该如此,但有三阿哥相随,他们就直接坐马车去了。三阿哥事先让人把寺里无关人等都清出寺去,等他们到时,寺里香火虽盛,却无香客。


    连心早早就到,但她不乐意和三阿哥待在一起,于是自己进了殿拜佛,把三阿哥远远甩到后边。等扶摇到时,连心已经将寺里众佛拜过两轮了。


    寺门前有三阿哥府的侍卫守着不让进,扶摇让侍卫进去通传,片刻后,连心亲自出来接她。


    连心赔礼道:“给你添麻烦,我不要他来,可他非要跟来!”


    扶摇好笑道:“今日三阿哥休沐?”


    连心轻声:“他向衙里告了假。”


    “就为了来陪你礼佛?”扶摇惊讶。三阿哥竟然是这样的人吗?四阿哥可是从来都做不出这种事,能把十日一次的旬休日腾给她,这已是四阿哥的极限。何况,四爷也不总是遵循十日一休,最可怖的时候他能连续四十日不休!


    连心冷笑,“他是陪我?他是为了自己心里头好过些。”


    但她不会让他如愿,她绝不会让他就这么轻轻松松、毫无顾忌地回到田氏身边。


    “三阿哥他……”扶摇张张口,又闭住。


    心中实在好奇这两个人冤家似的走向,但生怕再勾出连心的伤心事,扶摇只能生生忍下。


    连心是来向观音娘娘还愿,虽然孩子没保住,但她始终认为是自己无能,观音大士已经帮她良多。这会儿她已先行拜完,就跟着扶摇走,陪扶摇先拜观音,又拜韦驮。扶摇在里头叩拜,她就等在殿外。


    韦驮菩萨手持金刚杵,据说能摧伏邪魔护佑正道,扶摇此次来拜他,正是祈求四阿哥一路平安。


    虽然知道四阿哥不会有事,但既然亲身至此,她便也跪垫三拜,虔诚祈求。


    她来都来了,那么,请菩萨保佑四阿哥平安无恙,最好连受伤都别了吧。


    三拜毕,扶摇出殿,正见到连心站在门口铺红布的签案前,手里拿一支签,显然是在签筒里摇过签了。


    连心持签瞧来瞧去,签上虽只写了四句话,这四句却写得玄乎得很,寻常凡俗人根本看不懂,“只放个签筒在这里,又没人坐守,抽签无人解,抽了也无用。”


    扶摇笑了笑,她不信这个,但摇着好玩,于是她也摇出一支签来。


    “孤雁折翼渡寒江,


    雪压寒梅月无光。


    历尽三冬冰霜苦,


    方闻燕舞莺啼长。”


    “什么意思?历尽三冬苦,方有莺啼长……是说她这小日子会越过越好吗?”扶摇不甚明白,摇了摇头,把签文放到案上,“都是故弄玄虚。”


    她与连心走后,一个僧人匆匆忙忙回到签案。


    拿起案上两支签,甚是奇怪。


    “谁抽的签?怎么抽支上上签,又抽支下下签?”


    元觉往门口望了望,看不见半个人影,把那两支签又放回签筒。


    第83章 第83章临行前夜,亥时……


    临行前夜,亥时。


    时辰不早,四阿哥府各院都已熄灯,唯有三处地方依然灯火通明。


    一处是外院书房,四阿哥下值回来直接就进了书房,从黄昏持续到深夜。一处是厨房,四阿哥一刻没睡,他们就得一刻守着锅炉,得一直烧着热水,以备四阿哥要用。最后一处是正院。


    “吱嘎”——


    苏培盛轻轻推门。


    奈何今夜实在太安静,安静得针落可闻,推门的声响还是不可避免传到四阿哥耳朵里。


    但四阿哥没有理会,他盯着书案上铺开的一副舆图,手边还放着一摞兵书。知道是苏培盛进来,他头也不抬问道:“福晋那里熄灯了吗?”


    “回主子,还没呢。”苏培盛答道,“正院烛火明亮,只


    怕福晋还等着。”


    四阿哥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传话去,叫她早些睡。”说完翻过一页。


    苏培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嘴退了出去。


    三日前四阿哥宿在书房,又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数月之后仲秋时节,八旗旌旗猎猎,大军凯旋,但在这之前,有两场交锋因主将轻敌,导致清军陷入准军伏击,阵亡百余人。他不眠不休,宵旰攻苦,正是在考虑应对之法。


    前几次所做之梦,无论是河工溺水,还是宋氏子殇,都在他的干预下走向了与梦境截然相反的方向。然这一回,事关国家大计,他得慎之又慎,决不能因为在梦中看见大清得胜,就掉以轻心,以为万事大吉。


    又过一个时辰,四阿哥卷上舆图,从檀木座椅起身,苏培盛候在屋外,正接过厨房送来的热茶,听见响动,忙回身端茶进去。


    “四爷。”


    四阿哥动动脖子,给自个捶了捶肩,苏培盛见状立刻放下茶壶要去给主子爷按摩,但他刚放下茶壶,四阿哥就推门走了出去。


    苏培盛赶忙跟上。


    “你去叫他们把热水送到正院。”明日天不亮就走,若今晚不宿在正院,只怕明早来不及再见她一面。四阿哥估摸着扶摇已经睡下,又补了句:“叫他们手脚放轻。”


    苏培盛笑道:“回主子爷,兴许福晋也还没歇。刚才听厨房的人说福晋向他们要了几样小菜,还要了三对儿新鲜猪蹄儿,说是……说是要在院子里烤东西吃!”


    四阿哥听罢诧异望他一眼,就在四阿哥顿步的这当口,苏培盛稍稍敛了笑,从袖子里捧出一枚绣“安”的香囊。


    “禀主子,这是宋格格托人送来的,敬祝主子此行顺利,一路平安。”


    四阿哥拿起香囊在月下赏了片刻,随手收入腰封,“有心了。”说罢继续往正院去。


    未入门,炙烤的香味先飘了出来。正院院门未合拢,只虚掩着,四阿哥这就知道福晋肯定没睡,他的脸色冷了冷,不等苏培盛开路,抬手推开院门大步流星走进去。


    原本摆在树下的摇椅被搬到中庭,扶摇躺在摇椅上,旁边站着春溪春华春兰还有小李子,旁的下人都被她赶走,只这四个人借口要尝烤猪蹄才勉强留下来。


    使的炙烤用具都是上回秋游时用过的,小李子不太会烤,春华在边上教他,猪蹄上已有厨房事先裹过的香料,香味扑鼻,油光透亮,馋得小李子十分精神。


    袅袅炊烟在夜空升腾,四阿哥原本就不放心自己这花样百出的福晋,这会看到这一幕,他额角一阵猛跳,一股闷气直冲胸口。


    苏培盛察觉到四爷不悦,笑呵呵替福晋开脱:“福晋等四爷等了一个晚上,等到这会等饿了也是”话未完,四阿哥冷漠的目光就睨了过来。苏培盛陡然打一个寒颤,噤声。


    “我让她等?”四阿哥怒道,“我让她睡!”


    声音从黑夜里传至中庭,原本扶摇是看不清远处的面容,但她立刻就知道是四阿哥过来了。下人们惶恐跪下,扶摇仓皇起身。


    “我不是打发人来说,早点睡。”四阿哥走到扶摇面前,看着她。


    扶摇被他望得浑身一冷,懵懵地道:“我,我想着今夜你或许会过来,我不想错过,可是实在太晚,我饿了……”


    有些语无伦次,因为四阿哥这突如其来的火气把扶摇给吓懵了。明天他就要走,不知要去几个月,今晚难道他不该过来话个别?至于这烤猪蹄……好吧,其实是扶摇早就想吃,她日前便让厨房采买准备,只是瞧着今夜反正要等四阿哥,顺便给自己了了这桩心事。


    没想到,四阿哥这样不高兴。


    四阿哥面色稍缓,拢了拢扶摇的氅衣,握住她手往屋里去。


    刚提起步子,就听某人肚子里“咕隆”一声。


    四阿哥再次脚下一顿,侧首。扶摇不好意思地低头,“我就说我饿了……”


    “你们烤好再送进来。”四阿哥仍拉着她进屋。


    “砰”——


    门关上的瞬间,四阿哥吻住她。


    他把她吻得天旋地转,然后,紧抱她。


    胤禛轻叹:“你对我……是否有话?”


    扶摇被迫仰头,小小肩膀承起四阿哥压下来的重量,她眨眨眼,一片茫然。虽早就知道四阿哥一向是这么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可今夜这一出实在令她毫无头绪。


    扶摇的脑袋刹那间空白。


    忽然也不知说什么。


    她一只手轻轻抚上四阿哥的后背,安抚地拍了两下。


    其实很想告诉四阿哥,叫他别担心,这次出征清军必定大获全胜,四阿哥也不会有事。


    然而话到嘴边,扶摇又咽了回去。


    战场杀伐毕竟凶险,让四阿哥放松去应对不一定是好事。


    四阿哥还是不要松懈,保持着这份紧张心情,挨到胜利的那一天为好。脑中千回百折,扶摇便许久没有开口。


    感受到四阿哥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手臂的主人已经等得不耐烦。扶摇张口,轻声唤道:“四爷,我等你回来。”


    四爷依然没有放手,但扶摇感觉到他微微侧首,嘴唇轻轻在自己的发间碰了一下。


    这时,小李子的叩门声从门外传来,“四爷、福晋,猪蹄烤好啦。”


    胤禛扬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面色顿冷。


    “咕隆”——偏这时,某人的肚子又响了。


    “……”扶摇环着他的腰,权当没听见小李子,也没听见她肚皮响。她暗自忖度,四爷在这忧心战事呢,或许还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家的意思?


    还吃什么猪蹄,算了算了,这人明天就要走了,让让他吧。


    胤禛低头,望见靠在他怀里默不作声的女子,柔软从眼底蔓延。


    他嘴角又扬了起来,松开困住她的双臂,打开房门,让她去填肚子。


    “四爷,你吃吗?”扶摇停在门口,话出口的一瞬间忽然又改了个口,她走回两步,拉住四阿哥的手就往门外走,“四爷,你也再吃点。”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初五,这一夜,四阿哥陪扶摇吃了烤猪蹄。


    次日寅时,四阿哥要早早进宫等候御驾,即便前一夜睡得稍晚,于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能如常起床,无须旁人提醒,但扶摇就不同。


    昨夜扶摇睡得晚,今日就睡得死沉,胤禛起床时她人事不知,胤禛没惊动她,也不许别人惊动。


    然而不知何故,或许是少年夫妻的一点子心有灵犀。四阿哥静默起床,无声无息地盥洗整装,人都快走出正院了,扶摇忽然惊醒。


    “四阿哥!”


    “四爷!”


    惊醒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连鞋袜都没穿好,披件大氅就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四爷!”


    她一路小跑,院里下人生怕她摔着,也跟着跑。她在前边喊“四爷”,太监丫头就在旁边喊“福晋”,一时间正院闹哄哄。


    苏培盛还没反应过来,四阿哥敏锐地听见响动,想也不想立刻折返。他在远处看见迎面奔来的扶摇,眉头一皱,大步走去,话也没说一句,先就把扶摇整个人横抱起来,回返寝屋。


    “四爷,我,”扶摇喘着气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做。”


    四爷把她抱回屋内拔步床,站在床前,蹙眉责备:“你看看你,像个福晋吗?礼教全无!”


    扶摇缩缩脖子,伸出四指,端正态度挨骂,“妾身保证,绝不再犯!只是,哎,四爷,你过来点。”


    四阿哥根本看不懂她那个发誓的手势,依言走近,只见扶摇掀开氅衣一角,揪着自个寝衣使劲撕扯。


    四阿哥不知她要作甚,但他等不了了,他也没功夫细问,上前一步坐到床边,双手掠过扶摇手背,“撕拉”一声,帮她从寝衣上撕下一块红纱。


    四阿哥将红纱递去,捞过扶摇在她唇边亲了一下,起身,“好了,别闹,乖乖等我回来。”扶摇反手拉住他。


    扶摇把那块红纱系在他腕上,打了个好看的结。


    “四爷,这段时日就辛苦它替我陪你。”


    四阿哥一怔,低头看了眼腕上红结,嘴角缓缓上扬,然而下一刻他什么话都没留下,转身离开。


    要说的已说尽。难舍难分不是好事。


    扶摇望着他背影,还想喊一声,正抻着脖子张望,忽然下腹隐隐作痛,一阵从未有过的乏力之感席卷全身。


    蓦地,又觉肚里翻江倒海一般。


    “春溪……”


    四阿哥抱扶摇进


    屋,下人们自当回避,这会见四阿哥出去,几个丫头才敢回屋伺候,看福晋是要再睡会儿,还是现在就起来,料不到,福晋先唤了。


    春溪应声步至床前,如往常般笑盈盈,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扶摇皱眉吩咐:“快,漱盂拿来。”


    春溪捧来漱盂到面前,扶摇直接伸手拿走。


    “唔”——


    她抱着漱盂,吐得天昏地暗。


    第84章 第84章“夫人切记,这……


    “夫人切记,这百日里忌食山楂、甲鱼之物,晨起可用红枣枸杞煨小米粥,睡前可以艾草煮水浸足。往后也要少碰针黹女红,不可登高取物,小憩时需向左侧卧,枕高不逾三寸。若害喜严重,用陈皮鲫鱼汤兑着燕窝膏缓缓服下,万不可空腹饮药。”


    三层帘帐外,周神医收回脉枕,细细叮嘱。程嬷嬷向他蹲个礼,“多谢大夫。有劳大夫移步厢房,为我家主子写下脉案及安胎方。另外,此事务必守口如瓶。”


    “嬷嬷放心,周某晓得。”


    “来人,送大夫去西厢房!”


    周神医前脚刚跨出去,扶摇立马就从床上坐起,程嬷嬷忙打起帘帐,扶她起身,在她身后垫上两个软枕。


    “奴婢已让苏公公去请太医,四爷走前特地吩咐,若福晋有何不适,不能请民间大夫,务必叫太医过来看看。”


    但太医毕竟不能来得这般快,苏培盛着人请太医的时候,程嬷嬷这边只能先打发人抬一顶轿子去把济世堂的周大夫请来。


    扶摇双手抚摸小腹,犹未从遇喜的震惊中回神。原还不觉得,只当是昨夜吃多吃油腻了导致腹胀,这会听大夫说是喜脉,倒仿佛肚皮下真有个小东西似的。这感觉……其实和吃胀区别不大。


    说话间,小李子回来了。


    “禀福晋,奴才无能,追至城门时,御驾已经出城了。”


    程嬷嬷登时眉毛倒竖,“这么说,没追到四爷?!”


    小李子低头,伏地,“奴才无能!”


    “嬷嬷,好了,别拿他撒气。”


    真真天意弄人。


    如何在这个节骨眼有了身子……可惜不能看见四阿哥得知喜讯的表情。不过,眼下四爷不知道也好,以免耽误他伴驾。


    张尧送来周神医写下的脉案及药方,扶摇看过一眼,命封二十两纹银。送走周神医,苏培盛请来的太医也到了,扶摇躺回帐子里,继续让太医诊脉。


    这回,确诊是喜脉无疑。依旧请太医先不要声张,这冯太医似乎与四阿哥有些交情,一口答应。


    程嬷嬷将周神医留下的脉案与药方交予冯太医核验,确认脉案写得无误,药方也很讲究,冯太医道:“此方确有安胎固元之效,嬷嬷请的那大夫真乃妇科妙手,只管依方调理就是。”


    程嬷嬷欢喜若狂,高兴得搓手,当即打发人去药铺拣药。然而苏培盛送走太医后折返,在角门把张尧又逮了回来。


    苏培盛道:“我已着人去请药铺掌柜,嬷嬷只管在府里等着。四爷走前已有安排,以后咱们府一应药材由指定药铺供应,和购食材一个道理,不许再去外面采买了。”


    程嬷嬷怔怔地应下,料想是为了防止李格格之事再发生,因此将用药也牢牢管束,便道:“我还须修书一封,告诉我们家太太,太太先前便有交待,福晋一旦有身子,要立刻禀报。”


    这个四爷倒没让阻拦,苏培盛便由她去了。


    于是,腿力不错的小李子又被打发去往坐落北城的费提督府送信。


    扶摇歪在床上,眼睁睁看程嬷嬷忙活一早,不由得好笑,“嬷嬷,你快坐下歇会。”


    程嬷嬷到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忽地一下弹起来,“哎哟,奴婢还得立刻去找春华,今日乃至以后,福晋屋里的膳食都得先与我过目!春溪春兰红蕊红燕,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照顾福晋!”


    程嬷嬷说罢风一般地又走了。


    “哎——”扶摇唤也唤不住。


    红蕊倒杯暖茶送到床前,打趣道:“福晋别唤程嬷嬷,让她把这股劲都一股脑地使出来,等她忙活累了,自然消停。”


    红燕听了,为程嬷嬷抱不平:“程嬷嬷为福晋忙里忙外这般辛苦,你反倒编排起她来,等会嬷嬷回来,我必将你这话告诉她!”


    红蕊下巴一扬,“等她有那功夫听你说话,猴年马月去了!”


    “不必等到猴年马月,”春兰笑对红燕道,“等咱们福晋呀,生个大胖孩儿,嬷嬷就能腾出功夫啦!”


    扶摇原还听她们互相打逗乐呵呵呢,这会儿乐子回到自个身上,扶摇抻手就往春兰臀部狠狠一拍,“死丫头,我还在这呢!”


    春兰“哎哟”一声,当即跪下求饶,红燕红蕊见了笑得前仰后合。


    春溪笑过一回,知道丫头们都是为福晋高兴,但生怕这几个丫头不知收敛,把福晋逗得情绪太高,也不好,便拦住她们道:“好了好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一个个杵在这里偷懒,让福晋清静清静。”


    扶摇一大早起来,无端经历这许多,此刻确实有些乏。


    丫头们下去后,她在房里睡了个回笼觉。


    梦里,她听见小孩的哭声。


    一个三尺高,脑后梳了个粗辫子的小男孩背对着她,哭得个弱小肩膀一抖一抖。哭声格外惹人怜爱。


    “小朋友,你为什么哭呀?”


    男孩没回答,也没转身,扶摇去碰他肩膀的时候蓦地从梦中醒来。


    她以为自己没睡多久,实则睁眼时已近申时,还是程嬷嬷亲自叫醒,因扶摇实在睡太久。


    “日间睡得太饱,晚上就不好入睡了,福晋要不起来活动活动?”


    扶摇迷迷糊糊起身,久睡没让她恢复精神,反而让她更加乏力。


    程嬷嬷一边为她更衣,一边道:“刚才小李子回来,说是老爷和家中两位公子都在此次西征之列,昨日他们走后,太太就带着三爷、大福晋、二福晋、三福晋,还有漪兰姑娘回顺义老宅祭祖了。顺义离京城不远,我让小李子明日再去一趟。”


    “既然额娘不在京中,何必费这功夫,等她回来再告诉也是一样。”扶摇语音疏懒。


    “就是不知太太何时回京,无妨的,离得不远,以小李子的腿脚功夫,一日便可抵达。”


    次日一早,小李子快马加鞭去往顺义老宅。又过一日,黄昏时分,爱新觉罗氏的马车停在阿哥府角门前。


    爱新觉罗氏此次来得匆忙,从老宅直接到四阿哥府,许多东西也来不及准备,到了四阿哥府才吩咐下人回费提督府,把她的服饰箱笼、针线绣奁,以及东阿阿胶、老山参,还有血燕等一连串珍贵药材补物都收拾带来。这是打定主意要留下陪着扶摇的意思。


    扶摇没想到额娘竟然亲自过来,爱新觉罗氏一拉到她手就把她往屋内带,叫她莫站在风口,小心着凉。


    其实扶摇只是怀个孩子,又不是个重症病人,哪用得着她们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关怀到无论做什么,总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尤其是她额娘,虽然喜欢额娘陪在身边,但她不希望额娘把沉甸甸的目光全部放在自己身上。


    就这么,众星捧月一般度过两日,听额娘说漪兰原也想跟来,只是额娘怕那丫头吵闹没同意,扶摇便又叫小李子出门了。叫小李子再去趟顺义,把漪兰也叫来。


    她不怕吵,她希望漪兰快来府里,去吵吵额娘。


    一个晴日。漪兰的骡车驶入内城。


    “廖叔。”车帘被掀


    开一角,明媚的少女从车里探出头,吩咐道,“把车往路边停一停,我去买个东西。”


    街边玉器铺,里面货品琳琅满目,陈列了各色精美玉器。走到店门口,漪兰顿了顿,侧首,小声问随侍的小丫头:“刚才叫你计算,你计算得如何?现下咱们共有多少银子?”


    小丫头轻拍捆在腰间的钱袋,凑到她耳边:“二十两。”


    漪兰皱眉,二十两不是个小数目了,她每月才得二两月例银子,就是不知够不够买个好看的小玩意送给她未来侄子侄女儿。


    “算了,先进去看看。”漪兰摸摸头上的茉莉簪,挺直脊背。比起长姐送她的,她这二十两真是不值一提,不过,毕竟是她的一番心意嘛。


    二人刚入店,掌柜就笑嘻嘻迎了上来,看见漪兰两眼放光,顿觉来了位大主顾。漪兰虽为家中庶女,可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她出身上三旗,已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天然便带了一种清贵脱俗的气质。


    掌柜向她力荐的玉器不是上百两就是上五百两,漪兰在店内走了一圈,心中受挫,她不耐道:“掌柜的,你这里就没有十两以上,二十一两以下的好货?”


    “呃,”掌柜楞了一瞬,热情顿时减掉大半,“有,当然有。阳子!过来带这位姑娘去看看。”


    “十两以上,二十一两以下。”他对那伙计道,自个不奉陪了,又去另一边溜达了。


    伙计带着漪兰直奔二十两的货品。


    漪兰拾起一只素面青玉坠,无雕工,仅穿孔,玉还成,就是太素。


    她放下坠子,又拿起旁边一块玉璧,见惯家里的好东西,一看这玉璧就知道是仿的,假货。


    瞧来瞧去也没哪个看上眼,愤而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青天白日里眼前骤然黯淡,一个人影站在她背后,漪兰险与那人撞上。


    她惊呼一声,忙后退,贴身丫头挡在她身前。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锦衣华服,端的是风度翩翩,嘴角笑容亦显温润,可漪兰撞见那男子的一瞬间,看见那男子望着她的目光闪了一闪,漪兰无来由地心底就生出了厌憎。


    那人拦住她去路,问道:“姑娘,你头上这只发钗可否转赠在下?在下当以原价双倍作为赔礼。”


    漪兰摸摸发簪,想起那是长姐所赠,冷笑,“就凭你?”


    华服公子身边的下人不乐意了,“嘿,你是怎么说——”刚开口,被那人抬手止住。下人低了低头,闭上嘴巴。


    漪兰提起裙摆,又被拦住,“姑娘可选此店任意一样玉器。”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此店最贵之物必然价值千金,掌柜的听到这话又巴巴地跑过来了,大有为漪兰好好引荐一番的架势。


    到这个地步,谁还看不出来?这公子哥儿哪里是看上人家的发钗?根本就是看上这小姑娘了!


    漪兰抬眼,对掌柜的殷殷切切视而不见,她只望见眼前这人一脸胜券在握、志在必得的的傲慢。


    可惜,可惜,这么个心高气傲之人,偏遇上她乌拉那拉漪兰!


    漪兰又是一个冷笑,提步从他身边绕过,片刻未停。


    掌柜的惊大双眼,痛彻心扉,“姑娘,姑娘——”然而姑娘走得决绝,他只好转身,盼着这有钱公子再在他店里挑几件好货。


    可有钱公子还没功夫搭理他。


    这公子仍望着店外,看见那惊艳了他的姑娘上了一辆骡车。那姑娘还真的一次也没回头。


    “哎,我今个真这么招人嫌?”


    侍卫默了默,“殿下龙章凤质,是那姑娘有眼无珠。”


    “你说的不对,是她别具慧眼,与众不同。”


    “那……需要属下去查查么?”


    “暂且不必,伊姑娘还等着咱们呢。”胤礽微笑转身,“掌柜的,把你这最好的簪子拿来。”


    第85章 第85章此次西征,康熙……


    此次西征,康熙带了三个儿子:大阿哥胤褆,四阿哥胤禛,七阿哥胤祐。


    七阿哥腿脚不便,但康熙有意带他见识,便令他随驾,不上战场,专司驼马调度。四阿哥经历尚浅,此次也只是随军历练,未领实职,而大阿哥多次随康熙出征,已是沙场老手,这次领副将军一职,统领前锋营。


    康熙这是第三次亲征噶尔丹,回回都是留太子监国,而带胤褆驰骋疆场,不同于太子一出生便蒙受隆恩盛宠,胤褆与康熙的父子情谊是真真实实一朝一夕,在战场上、在朝堂里建立起来的。而康熙也确实对自己亲手培养的这个儿子十分满意。


    如今大阿哥战功赫赫,在军中颇有威望,与太子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兄弟俩常常争锋相对,但只要不坏国计民生,其实康熙还挺乐见其成。


    从另一个角度,胤褆的优秀就像勒在太子脖子上的白绫,有胤褆悬剑在侧,无需康熙苦口婆心劝学,太子自己便心生忌惮,从而砥身砺行更加勤勉。


    一件事是好是坏,端看从哪个角度去看了,显然康熙绝不是一个为让太子坐稳储位,就让其他儿子成为草包的帝王。正是他有意纵容,才促成朝中今日的局面。


    行军历练确实是锤炼男儿心性的绝好机会,如今这个机会落到胤禛头上。随着他年纪愈长,康熙的目光也越来越频繁地落到他身,前有大哥二哥文治武功出类拔萃,他自是不敢有怠。


    中路大军自北京德胜门出发,耗时十日,途径南口、居庸关,在独石口南郊扎营。


    落脚的第二日,午膳时,康熙赐儿子们同席。也就是和他一块用饭的意思。


    父子群臣一块用膳,康熙倒是从容,眉目间一派淡然,三位阿哥表面上从容,暗地里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吃饭咽菜一声不闻。吃完饭,康熙留下胤禛。


    二人到偏厅,书案上铺着一张宣纸,纸上是康熙今晨提笔写下的书法。胤禛看了一眼,垂下眸子。


    康熙新铺开一张雪白宣纸,提笔便写,一边写,一边问:“老四,去年没和伊元弼结成亲,没娶到伊家那个女儿,你可觉得遗憾?”


    胤禛眉心微蹙,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旨意,儿臣没有遗憾。”


    康熙笑了一声,“哦?这是实话?”


    胤禛道:“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


    康熙继续写字,也不看他,“既然如此,那朕问你。有人向朕密告,说去年伊元弼回漠北,没带回他那个天姿国色的小女儿。似乎,他把他女儿留在了京城,这事,你知道吗?”


    “儿臣不知。”


    “不知?伊元弼走前,你和太子没为他送行,喝个饯行酒?”


    这是还记着胤禛和太子为伊元弼设宴接风一事,胤禛低头,语气不变,“儿臣和伊家一向没有来往,私下也只在画舫见过伊参将一次。伊氏女滞留京城,儿臣确实不知。”


    他这话说完,许久,康熙没有任何表露,康熙把他晾在一边,专心完成自己的书法去了。


    过半晌,康熙提起宣纸,满意地吹了吹。


    “有人告诉朕,太子留下伊氏,在外城金屋藏娇。朕觉着,太子不会如此糊涂。既然你也一知半解,那归京之后这事交给你。务必查清何人在背后撺掇太子。”


    查清何人撺掇太子,而不是查清事情真假,意味着皇上已确定事情属实。胤禛在心中忖了一瞬,单膝点地,“儿臣领命。”


    胤禛单膝跪着,领了差事没走,康熙便又看他一眼,“你还有话要讲?”


    “儿臣斗胆。”胤禛再度垂低了头,“恳请皇阿玛更易此次西路军主将锡特库。”


    在胤禛的梦里,正是主将锡特库轻敌冒进,未按费扬古军令与我军主力汇合,指使西路军在乌兰布拉格遭遇准噶尔游骑,伏尸上百。


    “锡特库?”康熙放下宣纸,“他勇略谋断兼擅,尤谙漠西蒙古战局,为何忽然提出换他?”


    “儿臣听闻他在出征前因军事用略顶撞过抚远大将军,儿臣担心他刚愎轻敌,此次不会配合。”


    “容朕思量,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


    胤禛踏出大帐的一瞬间,眉心紧拧,刚走两步,忽见不远处,胤褆抱着手臂似在等人。见到胤禛,胤褆手臂放下来,向他招了招手。明白过来大哥是在等着自己,胤禛松开眉头,提步走去。


    “大哥。”


    “老四,去那边说。”


    二人出


    营,行在茂密的林中。“老四,皇阿玛单独留下你,所为何事啊?”


    胤禛不答。胤褆侧首瞥他一眼,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看来你是决心要与他站在一边。”


    胤禛眉峰微微一动,叹气,“大哥,你我都是听命皇阿玛,何来站谁一说?”


    “少和我卖关子,我只问你,你决心帮太子?被他坑过不下一次,你还那么信他?”


    胤禛笑,“太子乃大清储君,你我注定一生辅佐于他。大哥,弟弟劝你一句,别再心有不甘,试探皇阿玛的底线。”


    胤褆听他话中有话,眸子一眯,只听胤禛接着道:“你可知,刚才皇阿玛问我太子金屋藏娇一事?皇阿玛让我去查,是谁在背后撺掇太子……大哥,纵使将太子罪状罗列御前,纵使太子真的行径有失,皇阿玛仍会护他。你明白吗?”为此宁可叫别人顶了罪过。


    胤禛眸色稍黯。皇阿玛御下极严,训育尤苛,唯独厚待太子,不仅早早明诏册立,更为太子敕建毓庆宫,躬亲督造。这几年太子的锋芒的确被胤褆掩盖,但又何曾见皇阿玛有过一丝一毫动摇?


    胤禛再次想起那个梦,苏培盛竟然唤他陛下。


    该死。


    他自忖从未肖想过那个位子,然而梦境一次又一次在眼前浮现。仿佛一颗埋得极深的,极其隐秘的种子在慢慢自主往外破土。


    胤禛看见胤褆果然怔了怔,胤褆眼底闪过恨意。


    “大哥,去年在御花园,太子与一宫女嬉闹,太后得悉后立刻将该名宫女杖毙。其实如果太后留宫女一条命,将人拿住拷问而不是草草了结,兴许还能问出很多有意思的事。”


    胤禛顿了顿,看一眼胤褆微僵的表情,转身,“言尽于此,弟弟先走了。”


    去年御花园被杖毙的那名宫女,虽出身汉军旗,却是惠妃之父索尔和麾下属官的女儿。很难说这名宫女从选秀到进宫再到遇见太子,背后有没有惠妃推波助澜。


    惠妃是大阿哥生母,有此手段,也有动机。


    但胤禛能查到的事,太后能查不到吗?太后此举看似是为太子驱逐觊位者,实则是公平地给两个孙儿都留了退路。


    山风顿起。


    胤褆看着胤禛走远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想起御花园出事后不久,他和他额娘就被太后叫到宁寿宫训话。


    不错,太后是替他隐瞒了此事。


    但若非东宫失德,又怎会给他找到破绽?其实胤禛和太后都错了,他这么做并非是期望能就此把太子拉下马,他只是想让皇阿玛好好看看,这精心栽培十数年的储君究竟值不值得皇阿玛的厚望!


    “老四啊老四,看来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暗中查我……”


    逆着风,胤褆走去了另外的方向。


    另一边,四阿哥府。


    “哎,哎哟——”


    “慢点慢点……”


    外头风凉,扶摇和漪兰、额娘在屋里头练坐式八段锦。


    母女三人呈三角坐在各自蒲团上,爱新觉罗氏坐在前头,扶摇和漪兰坐在后方两边。第一式冥心叩齿、第二式手托日月……一直到第五式摇头摆尾,扶摇都做得很好很轻松,可是直到第六氏,须搓热双手,在腰椎上顺时针逆时针各摩九转,扶摇就有些吃力。


    倒非她不会转,而是她手摸到小腹时,情不自禁地想起里头有个小生命,走神了。等反应过来,爱新觉罗氏已经走过来,扳着她手左右轻摩,顺便帮她抻了个腰。


    活动完,懒懒的身子确实舒服许多,漪兰和爱新觉罗氏在左右扶扶摇起身,爱新觉罗氏看她一身懒骨头,不由责怪道:“平日里你懒得动也罢了,如今身子重,便不能再这么整日躺着,以后你跟我一块,每日往那园子里去散散步。”


    扶摇笑眯眯应下,额娘说什么她都答应,刚站起来,就见张尧捧着个玩意进来,禀道:“有人给府里送了东西,苏公公特地叫我拿过来。”


    扶摇往前一步,伸手到那风筝上摸了摸。


    这风筝颇像宫里的制式,个头虽小,却十分精美,竹篾是紫竹做的,上头裱的纸也是极珍贵的澄心堂纸。


    扶摇不知是何人送来此物,有何用意,便问张尧:“苏公公叫你拿过来?那是何人所赠?”


    张尧摇头,“小的不知,师父只让将此物送来。”


    “那送这风筝之人走了么?”


    “回福晋,已经走了。”


    一干人等俱摸不着头脑,扶摇拿过风筝,正思索间,见漪兰盯着风筝目不转睛,心中微动。


    扶摇又没有与人相约去放风筝,以她眼下的情况,她哪儿还能去放风筝呢?看着漪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扶摇心里冒头。


    难道……风筝是送给漪兰的?


    因为在费都督府多有不便,所以才等漪兰来她这里时,匿名相赠?


    但又苏培盛也不是轻易就能收买的……谁能唤动苏培盛做事?


    ……啊!


    十三?


    扶摇试探地把风筝往漪兰身前递了递,漪兰双手往前一伸,看眼爱新觉罗氏,忙又缩了回去。


    这丫头,扶摇叹气,怎么还有小九九了呢?


    第86章 第86章其实漪兰没想要……


    其实漪兰没想要这风筝。


    去年因一个乌龙,她偶遇十三爷,秋游时,十三爷要教她放风筝,熟料漪兰放得比他好。


    为了挽会面儿,十三爷就和她说起风筝的来历,这个漪兰倒是不知,便认真地听他说了一会。十三十四在街上随手买的几个风筝虽大却易破,放不了几次就会变成一堆破烂了,十三爷便道:“改明儿我给你拿一个宫里做的风筝,你可以一直放一直玩,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


    彼时漪兰不屑一顾,没想到她回费都督府没多久,一个晴日里,府外忽然招招展展升起一个风筝。她立刻就想到十三爷,可惜风筝很快被护院给打下来,听说放风筝的人也被赶走了。


    时隔数月,又一个风筝送到漪兰面前。


    “漪兰,你想玩风筝吗?喏,去花园放。”扶摇把风筝递给漪兰,拉着爱新觉罗氏的手笑嘻嘻,“额娘,我们也去,我不玩,我在边上看。”


    爱新觉罗氏看着这风筝总觉有些不妥,这风筝材质形制都不一般,绝非寻常人家之物,但四阿哥府毕竟也不是寻常地方,或许是与四阿哥或者扶摇有些交情的哪个王公贵族,见四阿哥不在府,便送了东西就走。


    爱新觉罗氏不好多问,既然扶摇想看放风筝,她便也随她去了。


    精美的风筝在四阿哥府上空放飞,下人们纷纷仰头张望。


    府外,十四阿哥抱臂靠着青砖墙,实不理解他十三哥这是在做什么。


    再美的风筝胤禵也早就玩腻了,见胤祥自个在前面站了半天也不说话,只顾自仰头乐呵呵地傻笑,胤禵不耐烦地催促:“好了好了,风筝给了,都放上天了,咱们也该走了吧?”


    十三十四今年一个十三岁,一个八岁,个头却比同龄少年高出不少,这得益于康熙的耳提面命,皇子们不仅从小熟背四书五经,还早早爬马背练习骑射功夫,不止心智比寻常少年更加成熟,身型亦更挺拔健壮。


    胤祥望着风筝自言自语:“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放风筝……”


    听了这话胤禵登时就是一声冷嗤,“十三哥,我说我陪你放,你又不肯!现在风筝都送人了,还放什么放!”


    他拉着胤祥就往巷外走,“说好这次出来陪我玩,走走走!”


    陛下亲征、太子监国,太子忙于政务,不大管束他们,胤祥胤禵这才有机会同老师称病告假,偷溜出来。原本他十三哥不肯,说得斩钉截铁,什么“就陪你出来一次,你须得答应我,回去之后用功习学,不得再有出宫的念头。皇阿玛走前特地令我督你勤学,四哥也再三叮嘱,叫我看牢你。”


    结果,昨日出来之后,到这四阿哥府前,偶然知道乌拉那拉家的


    人又住了进去,今日一大早,胤祥就踱到胤禵床前,手里抱一个风筝,悄悄问他:“十四弟,今儿出宫么?咱们早去早回。”


    胤禵白眼都快翻上天。


    这之后,又安安稳稳过了三个月。胤祥胤禵没再来四阿哥府打扰。


    怀胎三月,扶摇的肚子开始显怀。冯太医每旬来请平安脉,皆道胎元稳固、母子无恙,瞒过怀胎的前三个月,扶摇方才去帖将喜讯告诉德妃。


    很快,永和宫的掌事嬷嬷便来了,同行的还有奉命前来诊脉的两位太医。扶摇又让他们看过一回,都说脉象沉实,可保顺产。


    德妃得到回禀,心中安定,便又着人快马加鞭去信告诉四阿哥。消息转瞬传遍宫苑,同时,也写到了每日发向西北前线的奏折上。


    当四阿哥拿到信,已经是七日后,中军抵达昭莫多。当下已与准军交战过几次,清军战无不胜,士气正旺。


    夜晚,四阿哥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夜里寒冷,胤禛双手都戴着鹿皮手套,隔着手套,他的手指慢慢伸到“扶摇”两个字上。


    想象她挺着肚子闹脾气的样子,想象她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象她定然不肯听话,定会偷吃太医叮嘱的忌食之物,又想到宗门太太也住府里,不知宗门太太能不能管住她。


    康熙步出营帐,远远就看见四儿子独自坐在偏角,不与将士们一块,也不与兄弟们一块,胤禛自己架起个小火堆,除了眼前火光灼灼,四周一片漆黑。


    望了片刻,康熙转步,抬手制止侍从跟随,向胤禛走去。


    胤禛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皇阿玛,怔了一瞬,赶紧起身,单膝跪地请安。


    康熙让他起来,黑狐皮的袍子一掀坐到旁边,看见胤禛手里握的信,笑:“你也是快做阿玛的人了,倒比你三哥还早一步。”


    胤禛微微低头,嘴角噙笑。


    “先前你让朕换掉锡特库,朕虽没换他,但封了个副将去他营中。竟如你所料,这人临阵冒进,险些使西路军落入准军包围。好在朕调去的副将阵前夺权,没教锡特库酿成大祸。眼下大局已定,不出十日定能歼灭噶尔丹。老四,你很不错。”


    “皇阿玛曾训示禁任贰心之臣,儿臣自当恪守。”


    康熙从未像今日这样,和胤禛坐得这么近说话。胤禛性子冷,对人总是淡淡,既不像胤褆胤礽从小被康熙寄予厚望,也不像老三老八十三十四。


    老三老八是温顺,十三十四是热忱,只有这个老四,他是冷的。虽然他也会唤一声皇阿玛,虽然他也总低着头,但他这个人是冷的。


    康熙不喜欢他这性子,太沉太闷,不知他什么时候是高兴,不知什么时候会发怒。孝懿仁皇后在时,康熙曾与孝懿仁皇后说起胤禛这性子,说他“喜怒无度,阴晴未有定时。”


    孝懿仁皇后疼爱胤禛疼爱得紧,不许别人诋毁她儿子,连皇帝也不行,两人在殿中争辩,没想到,这句话就被胤禛听了去。那时胤禛只有七岁,一双圆溜溜的眼平静地望着天子,单膝跪地认错:“皇阿玛,额娘,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深夜梦魇……”


    回想起经年种种,康熙叹气,早知孝懿仁皇后早逝,当年便是依了她的意,多夸几句胤禛好、胤禛乖、胤禛天上有地下无又何妨?


    “你任户部行走仅一年,户部尚书却对你赞誉有加。这一年有什么收获,说与朕听听?”


    胤禛微怔,倒非皇阿玛要听他禀事,而是在这夜里,他看见皇阿玛望着他的目光,不知怎么,似乎柔和了些许……


    是因为皇阿玛目中那团火星么,让他产生错觉……


    略微思量,胤禛谨慎开口:“回皇阿玛,户部乃机枢之地,儿臣历练其中……”


    这一夜,胤禛和康熙说了近十年来最多的一次话。


    扶摇还不知德妃是专程给胤禛去了封信,信中不仅告知扶摇有喜,还特意强调已叫太医上门请脉,确保无虞。而扶摇之所以将事情告诉德妃,也是寄期望于能先让皇上知道,宫里每日都会往前线发报匣,若皇帝很快知道了,那么四阿哥也会很快知道。


    这日,爱新觉罗氏带着漪兰,到城外佛寺为扶摇祈福。随行的还有四阿哥府的家丁。


    爱新觉罗氏为扶摇及扶摇腹中孩子求了平安符,想到明年漪兰这孩子也要参加宫内大选,便替漪兰也求了一个。拿到手的平安符都是寺内禅师给做过法的。


    漪兰捏着平安符的挂绳瞧了又瞧,正疑惑间,爱新觉罗氏道:“明年你要参加大选,这平安符就给你保个平安罢。”都说宫里是吃人的地儿,在宫外她和乌拉那拉氏还能为这孩子遮风挡雨,可一旦进宫,他们鞭长莫及,一切荣辱都靠漪兰自己了。


    漪兰一听这话,嘴角就耷拉下来。


    她默默收好平安符,垂着眼,嘴角微抿,不说谢,也不说好。爱新觉罗氏看她这低落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不高兴了。


    漪兰一向乖巧本分,极少在爱新觉罗氏面前表现出抵触的情绪,在费都督府,无论爱新觉罗氏说什么,她从来都是点头应好。


    爱新觉罗氏何尝不明白,身为人母又如何忍心,可是没办法啊。


    爱新觉罗氏也不强求漪兰强颜欢笑了,出了大殿便带着女儿到静室去用斋饭。


    只要香油钱给得够多,寺里斋饭随便吃。漪兰食不知味,吃几口便放下筷子,向爱新觉罗氏请求先行出去,要再到佛像前拜一拜。爱新觉罗氏温声答应,让两个丫头跟着漪兰。


    “你们在这等着,我自己进去。”漪兰到菩萨座前拜了拜,求菩萨……保佑她落选。


    保佑宫里那个没见过面的老男人不要看上她啊!


    漪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磕头磕得砰砰作响,起来时脑门上红红的一片,颇有与菩萨赌气抱怨的意思。


    她旁边蒲团上也跪着个人,那人从她拜菩萨起就一直看她。漪兰愤愤起身时,正好与之目光相撞。


    她微微一愣,“怎么是你?”见那人目光往上,赶紧抹了抹脑门。寺里的地面不是那么干净,因而她脑门现下也不大干净。


    那人见她发怔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


    “姑娘,别拿手擦。”他递上一块锦帕,这锦帕呈明黄色,绣纹精美,其上还有淡淡檀香。


    漪兰不理他的好意,拔腿要走,忽然平安符从袖中落下。胤礽眼疾手快将平安符接住,笑道:“姑娘,看你的样子,可见这符辜负了你的心愿。”


    “要你管,还我。”


    漪兰皱眉伸手,原以为这人不会轻易归还,若他不给,她不要也罢,未料,这男子不仅双手将平安符奉还她手心,还在符上放了一支发簪。


    漪兰微微一楞,往头上摸了摸。


    她的茉莉簪还在,那这是……


    那人略低下眸子,含笑道:“打了这支钗才发现,除了姑娘,世间再无可与之相配之人,既然如此,此物赠予姑娘。愿姑娘,好物成双,否极泰来。”


    “……”


    鬼使神差地,漪兰的手慢慢摸向那支钗……


    第87章 第87章“我不要你的东……


    “我不要你的东西。”


    漪兰缩回手。


    她是喜欢华美瑰丽的首饰,但也明白拿人手短的道理。不知此人来历,不知此人图谋,她断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相信天上有白拿的好事。


    “此物是在下一时兴起命人打造,可与我实在没有用处,姑娘放心,此物绝非要挟姑娘做什么,只是希望姑娘你能收下。”


    见漪兰依然犹犹豫豫,胤礽遗憾轻叹:“姑娘若实在不肯收,我留此物又有何用?”说着抬起手来作势要扔。


    “哎——”漪兰拦住他,这样好的钗子扔了岂不可惜?犹豫片刻,漪兰问道:“敢问公子打这支钗子花费多少?我……我同你买下,成么?你平白无故送我,我是绝不会收的。”


    胤礽微微一笑,“二十两。”


    “二十两


    ……”漪兰刚好就有二十两。


    这还是三个月前她为了给未来的侄子侄女儿买礼物凑的,可惜那次上街始终未能寻到合心意的物件,进四阿哥府之后又没办法再出来。


    青衣公子手上的茉莉簪与她头上那支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是极好的白玉雕的,怎会只值二十两?


    漪兰暗暗思忖,这人是真心要她拿簪子。


    余光再次端量面前之人,其实除了初见时这公子的目光令她有些不适,无论谈吐、样貌、衣着,这人在她生平所见之人里都是拔尖儿。此人出手阔绰,莫说几十两,恐怕几百两的东西他同样不放在眼里。


    如此想着,这人以二十两卖她簪子就合情合理了。漪兰也不是没见过皇亲贵胄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在他们眼里呀花钱就图个高兴。


    再者,她姓乌拉那拉,嫡母是皇室宗亲,阿玛是正一品步军统领,还有个正在外头打仗兴许一回来就能立功封爵的皇子姐夫。


    便是占这人一点便宜,她又有什么好怕?


    漪兰道:“我实话告诉公子,这个簪子肯定不只二十两,但我全身上下也只有二十两,是否卖我你可要想好了。”


    那人颔首,送上簪子,“幸甚。”


    “桃桃。”漪兰唤来贴身丫鬟,下巴往胤礽掌心一点,吩咐,“把簪子拿了,我们的二十两给他。”说罢昂首转身便走。


    桃桃小心从胤礽手里拿了簪子,给了银子,拿在手里发现竟然和姑娘常戴的簪子十分相像!不由得再回头望了那公子一眼。


    那公子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们远去,看见桃桃望回,他微微颔首致意。


    桃桃心下情不自禁砰然一跳。


    哇……好个温文尔雅的俊公子……


    “桃桃?”走远了些,漪兰顿了顿脚,等桃桃跟上。桃桃把簪子给她,笑眼弯弯,“姑娘,刚才那位公子怎么会有和您头上这一模一样的发簪?”


    “不知。”漪兰随口一答,将新得的发簪握在手心端详片刻,收入袖中。刚提起步子,忽然想起什么,对两个丫头吩咐道:“刚才的事你们务必守口如瓶,否则不只我挨板子,你们也会挨的,知道吗?”


    两个丫头点头应是。


    经这一插曲,漪兰的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极好,回去时步履轻快,爱新觉罗氏见状稍感宽慰,只当这丫头将值及笄之龄,纵有稍许不快,但转眼也便消了。


    菩萨殿这里,胤礽从殿中缓步步出,东宫侍卫上前禀话,未及开口,胤礽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刚才那个女孩儿是哪家的姑娘。看她行为穿着,不似出自布衣之家。”


    侍卫低首,“属下遵命。”顿了顿,禀道,“伊姑娘回信了,三刻后过来。”


    “好。”胤礽摩了摩手指。目下手里头空了,等会只好带伊姑娘进城再去挑一支。


    五月十三,费扬古率西路军在昭莫多与准军决战,仅六个时辰,歼灭准噶尔主力。


    五月十八,康熙领中路军抵达昭莫多战场,巡视数日。


    六月初九,康熙班师返京。


    得胜的消息率先传回,京师一片叫好,然而就在人人欢欣鼓舞时,城里发生了一件惨事。


    平日里画舫云集的什刹海,某一日突然从水底浮起一具无头女尸。


    这女尸被去除了全身衣物,只剩一块灰色的破布包裹全身。听说她身上皮子细嫩光滑,四肢完好,全身也没有一处伤口。有人猜测许是哪位贵族小姐,走失了被卖到画舫,但事件发生后,官府的告示张贴数日,竟没有一个人前去认尸。


    什刹海上的画舫全被清查个遍,却毫无进展。


    毓庆宫。


    “哐啷”——


    胤礽暴怒掀案。案上茶具果盘通通摔到地上摔成粉碎。


    何双全双腿跪地,战战兢兢,他刚与太子禀完火葬伊姑娘的遗体一事。官府接连数日在什刹海下打捞,始终找不见其头颅,这遗体是注定不能完整了。


    何双全不敢再说话。


    数月以来,太子虽偶尔出宫,监国的治绩却也是有目共睹。眼看陛下即将归朝,却在这当口发生如此恶事。城里已经传开,瞒是瞒不下来,追也追查不到。


    偏伊姑娘还是太子的红颜知己,太子在书房批折,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出宫去找伊姑娘是他难有的闲暇……


    满殿死一般的寂静中,忽有不怕死的宫人来问:“太子妃打发奴才来问殿下今个宿在哪里,太子妃即刻着人准备。”


    这宫人是太子妃心腹,是太子妃从母家带来的。


    胤礽压了压火气,“告诉太子妃,孤今日宿在书房,叫她不必费心了。”


    东宫大婚以来,太子和太子妃人前也算琴瑟和鸣,太子妃贤良淑慎,每日都会打发宫人问他宿在何处,无论太子如何回应,太子妃永远都是笑意款款。


    太子妃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可与她在一起,胤礽总觉得少点什么。他不能满足。太子妃知道他会出宫,但她从不过问。这样懂事已是难得。


    因这一点,胤礽也回以太子妃尽可能的尊重。


    这几日,因伊姑娘惨死,胤礽痛不堪忍,太子妃连着几日打发人来请都被他回绝。


    思及此,胤礽叫住宫人,“你告诉她,晚会儿孤去找她。”


    “奴才遵命。”宫人嘴角挂出一个笑,仿佛为主子的多日苦守感到欣慰。


    那宫人退下后,胤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留在别苑的东西……都烧干净了吗?”


    “回殿下,”何双全道,“烧干净了。”


    胤礽点头。那姑娘一颦一笑仍在眼前,他却什么都不能留下。斯人已逝,他却还得想法子应对接下来的风风雨雨。


    不能让皇阿玛知道死的人是谁,更不能让人知道他和伊氏的关系。这么看来,那刽子手虽残杀伊氏,但砍下伊氏的头,反倒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正因如此,胤礽实在也想不到,究竟是谁在背后作祟。


    究竟是不是冲着他来。


    继德堂。


    太子妃缓缓喝着鲍鱼粥,听回来的宫人在一旁禀道:“殿下说晚些时候会过来。”


    不同于四下宫人小心翼翼的欣喜,瓜尔佳氏听着这话面色依然不变。


    她拿着银匙挑着粥喝得极慢,喝半晌方才搁碗,碗里尚余半碗残粥。


    她从宫女手中接过白巾,擦着手道:“将那床新晒的牡丹红褥还有殿下爱用的玉枕都拿出来,再叫膳房熬一碗粳米粥,蒸半只鸡,再来两道清凉小菜。哦对了,叫他们少费心思,只按我说的去做,多了浪费。”


    传膳的宫女应声下去,心道:那位毕竟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数日未踏入继德堂,怎么一来就只给做这些?真的不会将人给赶走么?


    其实满屋宫女都有这疑虑,但到底没有哪个敢作死开口。然而陪伴瓜尔佳氏数年的大丫鬟,如今已是继德堂的掌事姑姑红袖却没顾虑。


    红袖知道太子妃每日用过晚膳,必得去园子里走走,便打发了小宫女,自个搀起瓜尔佳氏往殿外走。二人散步到园中,也不要人跟,走了半晌,望了望四周,确认无人,红袖轻问:“主子,殿下这几日没来,只怕还在为贱人伤心,听说人都消瘦了不少。”


    瓜尔佳氏不以为意,“必然是的。”


    “既然如此,主子何不让膳房做几道好菜,令殿下这个时候饱餐一顿,让殿下明白究竟谁会永远等他,永远对他好。”


    瓜尔佳氏摇头,“做什么好菜,这个节骨眼我倒不


    希望他来。”


    红袖不解,瓜尔佳氏忽然捻起手帕掩到唇边,“噗嗤”一声,莞尔:“我怕我见到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会忍不住笑……”


    “……”红袖闭口。她还是不理解。


    瓜尔佳氏收了笑声,嘴角却依然上扬,“喜欢的姑娘忽然没了,他该难受……他得难受得久一点,痛一点,否则白费我这么多心思……”


    墙边栽了一列石榴树,落下一地火红的花。


    红艳似血,与黄昏下的落日不分伯仲。


    瓜尔佳氏蹲下身,捻帕的手伸到地面,捡起一朵,绣帕从地面拂过。


    看着这美丽的花,就像看到了凋零的红颜。


    御花园的宫女、伊家的女儿……


    都是因胤礽而死。


    若胤礽不满足她的一片真心,不满足她惠心妍状,那么,他也不该对别人满足。


    他娶她进门,给他尊重,却不知道他身边早有人取笑她。


    尤其是他身边那个何双全。


    每次看到何双全毕恭毕敬对她叩首,乐呵呵向她见礼,她就忍不住想,何双全心里一定当她是个笑柄!何双全分明知道太子在外头恋酒贪色,何双全还对她笑得出来?!


    “红袖,明日送信出去。叫阿玛,把那个可怜女人的首级埋了吧。”


    第88章 第88章七月初四,御驾……


    七月初四,御驾入德胜门,太子率百官跪迎。


    康熙于乾清宫论功行赏,费扬古作为昭莫多战役的主帅,率军击溃噶尔丹主力,晋封一等公,加授领侍卫内大臣,并获赐御用器物、鞍马等。


    皇长子胤褆获赐御用铠甲、弓矢及蒙古良马,皇四子胤禛、皇七子胤祐获赐御笔题字、古籍珍本及田庄。


    爱新觉罗氏带着漪兰提前半月归家,傍晚四阿哥回府时,二门上跪了一地下人,只有扶摇一个人笑盈盈半蹲在前方。


    四阿哥甲胄都没卸,从进府就片刻不停直奔后宅,见到扶摇,他愈发加快脚步,三两步就走到扶摇面前,扶她起身。


    “你身子重,不必循这些礼。站了多久?”


    “不久。“扶摇闻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也不知是因他这甲胄上的肃杀气味,还是因早起时吃的那口蟹包,她此刻胃里忽地有些泛恶心,忍了忍,笑道,“四爷辛苦,快回房更衣,妾身伺候四爷更衣。”


    四阿哥颔首,牵着她手往屋内去。扶摇顿了顿,拉了拉他的手。


    这么多人还跪着呢,不让他们起来?


    四阿哥意会,便吩咐道:“都起来吧,去烧点水,我与福晋单独说话,无吩咐不得进屋。”


    扶摇微愕,看了看高耸的肚皮。虽说是她先提的伺候四爷更衣,可她就是走个过场,不让下人进屋帮忙……难道真让她一个人伺候他?


    四阿哥似乎真是这么打算。


    两人进屋后,四阿哥先自行脱下这一身厚重的甲胄,待他身上只剩件白色单衣,扶摇才满吞吞给他抱来袍子,将袍子抖开,替他穿上。


    只做这么一会事,扶摇便已经累了,她还得替四阿哥系扣子,五个月不见,四阿哥似乎又长高了些,她得掂起脚尖,仰着头去去帮他扣。然而扶摇刚仰头,四阿哥就俯下身,一只手捏着她下巴,吻在了她唇上。


    仿佛干涸已久的沙丘邂逅甘霖。


    扶摇也数月没有体会到被人这样噬咬唇瓣的滋味,四爷虽霸道地掠走她的呼吸,可是他的动作又很温柔。扶摇努力地回应,轻舔他舌尖,意乱情迷中,忽然感到小腹一痛。


    “嘶——”


    扶摇低头。


    “怎么?”见她面露痛楚,抚摸小腹,四阿哥眉心一拧。


    扶摇笑笑,指着小腹,“这是你孩儿在里头踢我呢。”转瞬间疼痛缓解下来,扶摇再次仰头,笑盈盈送上自己的唇,四阿哥也再度低下头去,双手握住她肩膀。


    然而,唇瓣刚刚碰到,扶摇小腹又抽痛了一下。


    “哎哟……”她不得不再次低头。


    四阿哥叹气,给自个系上扣子,拉扶摇在榻边坐下。


    坐到榻上,扶摇又觉得好一些了,四阿哥一手揽着她,一臂伸到她腹上,扶摇安安静静让他自行感受,稍等了一会,忽然她腹中又是一抽,四阿哥的手也跟着微微一抖。


    扶摇抿唇,侧首看他那个奇异的表情,几乎和月前自己初次感受到胎儿动静的时候一模一样。


    四阿哥本是那么隐忍寡言的人,可眼下,他的惊喜和紧张,藏都藏不住。


    或许,他也没想藏。


    扶摇靠在胤禛肩头,今个为迎四爷,她一早就起来打点内务,加之怀孕之后她本就嗜睡,此刻已然倦怠。等胤禛发现时,她已经睡着了。


    下人们想来禀报晚饭已经备好,但屋里主子迟迟不出声,什么吩咐都没有,他们也只能在屋外干等。胤禛依然没叫下人进屋,发现扶摇睡着,他干脆把她放到床上,替她解扣宽衣、脱下鞋袜、拆掉发髻,明明是第一次做这事,他却做得相当顺手。


    让扶摇舒舒服服地躺到里侧,盖上被子,胤禛在床边站了好一会,仔仔细细看她的脸。脸颊圆了一圈,脸色也不错,看来这几个月养得不错。


    看着看着,胤禛把自己才穿好的袍子脱了下来,三两下便钻进被子里,抱着又暖又软的躯体,方觉心中落定。他陪扶摇一块睡了。


    半夜醒来,是被饿醒的。


    扶摇朦朦胧胧中睁眼,感受到男人抱着自己,推了推他。


    “饿……四爷……我饿……”


    四阿哥连日路途奔波,同样疲劳,好容易睡了个安稳觉,也没听清扶摇在耳边嘀咕什么,只依循本能把她又往怀里带了带。


    扶摇还是推他。推他摇他,不管不顾地愣把四爷给吵醒了,“饿,我要吃饭!”


    自有身子以来,因身上总不舒服又无法纾解,扶摇的小脾气说来就来。爱新觉罗氏和府里下人无不对她百依百顺,扶摇的气性便也被惯得大了些,再加上几个月没见着四爷,早忘了该怎么对他,这会迷迷糊糊的,扶摇不仅肚子饿,还很烦这人抱着自己。


    四爷被吵醒,侧目就撞上妻子愠怒的双眼。他也不恼,摸了摸扶摇圆润的脸,嗓音沙哑耐心地问:“想吃什么?”


    扶摇皱起眉头拂开他的手,“就是饿!”


    四阿哥叹气,披衣起身,从桌上端来一碟花糕。


    扶摇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眉心拧得更深,“这是冷的,你怎么拿冷的给我吃?”


    “你想吃热的?”


    扶摇点头。


    “好,我让厨房做。”


    四阿哥唤了一声,外头值夜的宫女就进房来,四阿哥问:“福晋这段时日都爱吃什么,叫厨房去做。”


    不待红燕回话,扶摇在床上身子一挺,立马道:“我要吃山楂,我想吃山楂乌梅糕!”


    听了这话红燕蹙眉,嘴唇微抿,四阿哥察觉到红燕表情为难,略思量,便问:“近日福晋爱吃这个么?”


    红燕点头,想起太太走前交代的话,小声禀告道:“可是太医说了山楂虽开胃,过量却会导致胎动,此前太太一直看着福晋,不让多吃。今早……今早福晋已经吃了小半盘了……”


    “那就不吃了。”胤禛想也不想道。这话传到扶摇耳朵里,她登时又撒气。


    “可是我想吃!”


    “不行。”


    两个字狠心决绝毫无温度,直冻到人心里头去,扶摇鼻子一酸,眼圈一红,毫无预兆地,一串眼泪就这么滑下来。


    四阿哥揉了揉眉,知道这人一没睡醒,二饿着肚子,发脾气情有可原,而且他进府时,苏培盛特地向他转告了丈母娘走前留下的话:“扶摇有了身子后总是难受,因此心情也忽高忽低,或许还会发脾气,请四爷多担待些。”


    四阿哥走到床边耐心和扶摇解释:“不是我不让你吃,是太医叮嘱不能多吃,放任你吃只会让你身子更难受。”


    扶摇不依不饶,抱住他的腰,“可是我现在吃不到,我现在就难受,我要吃我要吃……红燕,去,去叫厨房给我做……”


    红燕不敢动,抬眼看向四阿哥,四阿哥正被扶摇两条手臂紧紧圈住。


    “去。”他下巴向外一点,红燕心中叹气,却只得听命吩咐去了。


    扶摇还在抽泣。四阿哥坐下来,抹了抹她脸颊两行清泪,轻轻笑道:“好了,如你的愿,好受些么?”


    扶摇点头。


    “不过,你就尝尝味吧。”四阿哥道,“听说你今天已经吃下不少山楂,山楂糕可


    以给你做,但你绝对不能咽下去,嚼两口再吐出来。”


    “呜——”扶摇刚小下去的哭声又响起来,“可是,可是我肚子饿呢怎么办……”


    “我让他们再给你熬一锅红枣粥,蒸个鱼,再炖个牛肉可好?”


    大半夜的,四阿哥看着扶摇吃了半碗红枣粥,扶摇嚼两口山楂糕,真的很想吞下去,可是四阿哥一瞬不瞬盯着她,一边望她嚼糕,一边叮嘱:“扶摇,要吐出来,听话。”


    扶摇若半天不吐出来,若有一丝要往喉咙里咽的苗头,四阿哥就要夺步过来,捏着扶摇的下颌,眼睛一眯,逼她往外吐。


    吃罢宵夜,漱了口,四阿哥把扶摇抱回床上,两人躺回帐子里。四阿哥想睡,扶摇不让他睡。


    吃饱喝足之人精神怎能不旺?


    扶摇平躺着,问四阿哥:“四爷,这孩子来得突然,想好名字了吗?”


    四阿哥闭着眼,脱口而出:“爱新觉罗弘晖。”


    果然,扶摇心道。


    “四爷说得这般爽利,是很早就想好名字了?”


    “嗯。晖,光也。”如你。


    下意识在心中补了两个字,四阿哥忽然一顿,蹙起眉心轻轻睁眼。


    可惜扶摇只想着孩子的将来,没看见四阿哥眼里一闪而过的,对自己的惊愕。


    “四爷,我现在这么难受,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只怕也难受……”对于这个孩子,扶摇仍有些害怕,怀胎数月,她已然对这孩子生出不舍,不想千辛万苦生下他,又眼睁睁送走他。


    四阿哥收敛心神,轻拍安抚,“我已看过脉案,几位太医都说此胎胎元稳固,你的身子也很好,若你实在忧心,明日咱们再叫太医过来。”


    四阿哥未明白扶摇的意思,扶摇拉着他手急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是担心这个孩子生下来体弱,他要是个体弱多病的怎么办啊……”


    四阿哥笑了笑,扶摇如此着急,他却浑不在意,那笑是对未来的无惧无畏,“哪怕他先天体弱,既是我爱新觉罗的血脉,自有皇族荫护,断无大碍。”


    扶摇咬唇,“那四阿哥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好好待我们。”


    “爷当然好好待你。”他几时薄待过她吗?顿了顿,胤禛接道,“至于咱们的孩子,若为女,则宠惯优待,若为男……既冠以爱新觉罗氏,必当严训方成栋梁之材。晖儿若为男子,便当承继祖制,立为宗室典范。”


    啊……


    另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扶摇心底升起。腹部陡然颤了颤,她摸摸肚子,仿佛已经看到将来孩儿颤颤巍巍躲阿玛的辛苦光景了……


    第89章 第89章即便前一日才归……


    即便前一日才归家,即便随军跋涉数日一日也未歇息,但今日四阿哥依然要早早到户部上值,便如同康熙、皇长子胤褆,以及费扬古一般,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国务之中。


    两个丫鬟伺候四阿哥更衣,四阿哥侧对着拔步床,一面更衣,一面望向帘帐内的身影。


    昨夜扶摇那么吵四爷,放在以往,四爷早就把她拉起来,要她也尝尝被扰清梦的滋味,不过今日四爷看着她,是发现扶摇把一条胳膊伸到了被外。


    更衣毕,四爷探进帐子里,把她胳膊放回温暖的被窝,这才离开。


    苏培盛候在屋外,笑盈盈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四爷立功回来,福晋又有了身子,四爷虽嘴上不说,但苏培盛跟着四爷那么多年看得清楚,四爷相当高兴。


    四爷高兴他也高兴,不过,当二人踏出正院,苏培盛的笑很快收敛了下去。


    “四爷容禀。四爷离府的这些日子府里一切都好,宗门太太带着漪兰姑娘进府住了四个月,宗门太太将福晋照顾得妥妥帖帖,除了每旬冯太医会过来请脉,那周神医也会过来。为福晋进补的饮食药膳也都有太医和神医二人共同查验,宗门太太在这上头做得格外细致,倒不须奴才们再多嘴插手了。”


    四阿哥点头,苏培盛忽蹙眉,接着道:“只是有一件……前些天门房来禀,说是咱们府外似乎有生人徘徊。奴才让他们暗中盯梢,确实是有这么几个人,瞧着筋骨精壮,脚步稳健,不似寻常人,像是练家子。但他们也不闹事,倒似奉了谁的命令轮流来咱们府前值守。”


    “守什么?”四阿哥侧目。


    苏培盛摇头,“奴才也不知。怕打草惊蛇,奴才让咱们的人按兵不动,原打算等四爷回来再做处置,没想到,嘿!守了五日那几个小毛贼就通通不见了!奴才想,会不会是知道四爷回来,所以跑了?”


    四阿哥忖了忖,“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半月前。”蓦地,苏培盛抬眼,双眸微微张大望着四爷,“是……宗门太太和漪兰姑娘回去之后。”


    四爷拧眉,“你确定?”


    “奴才确定。”


    “加派人手在各门盯着,若再出现可疑之人立刻拿下审问。”


    “奴才遵命。”


    户部上值时,四阿哥抽空给费扬古去了封信,告知苏培盛所述之事,让费扬古留意。虽不能确定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但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


    回京之后,四阿哥也要在处理政务之余,着手调查此前康熙令他查访之事——关于伊氏女。康熙要他查清伊氏滞留京城勾引太子,是否受人指使。


    其实胤禛心知肚明,哪里有人指使,无非是他二哥一时贪色罢了,便有幕后之人也只是顺水推舟。但胤禛不可能这么去和他皇阿玛说,除非他不想再得重用。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伊氏,陛下不可能让伊氏留在太子身边。


    五日之后,胤禛翻遍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伊氏。伊氏仿佛人间蒸发,但随后,胤禛翻寻官府案宗,发现在他们返京之前京城出了一桩无头女尸案。


    因没人认尸也没人报案,官府找不到凶手,此案便草草了结,但更引他注意的是,既然无人认尸,尸体为什么会被人领走?


    顺天府尹解释道:“尸体不是庶人领走的,是上面。”


    上面,吏部。再上面,索相。


    查到这里,那领尸之人已然浮出水面,胤禛自忖没必要再到索额图那里白走一趟,便直接去找了太子。太子神情悲痛,他也不瞒胤禛,只道伊姑娘孤身在外,遭此横祸皆因他起。他让人领走伊姑娘的遗体,让人火化带去了漠北,让其归乡。


    太子拍拍胤禛的肩,“孤知道皇阿玛让你查她,但人已故去,还她最后的清静吧,孤自会去向皇阿玛请罪,余下之事你不必再管。”


    “辛苦了四弟。”


    胤禛脚步顿在门边,有一句话想问,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胤禛回到府里,又是一个傍晚。夕阳斜照,扶摇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捕捉最后一丝余晖。胤禛远远站在院门口,看见眼前光景,心中对那未问出口的话忽然有了答案。


    他原想问太子:如太子这般权柄在握之人,也护不住喜欢的姑娘么?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伊姑娘已死。


    站在溶溶的暮色里,胤禛此刻忽然有了个念头。其实这十几来年他真正所拥有的不多,他的孩子,他的女人,他定要护住。


    “四爷!”


    扶摇悠悠闲闲一扭头,不经意就看见四阿哥独自站在院门口,神情怔怔,不知在望什么。四阿哥走过来的时候下人们一路行礼,唯扶摇依然躺在她的摇椅上,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无。


    怀孩子诸多不便,但有一样倒令扶摇得着便宜,那便是四阿哥免了她对他的礼数。三日前四阿哥来看她,她慢吞吞地往下蹲,四阿哥看了扶额,便对她说:“知你辛苦,以后在府里,福晋见我一概不必行礼。”


    扶摇登时两眼放光,“以后?”


    “生下孩子,恢复之前。”顿了顿,四阿哥眼一眯,屈起手指敲了敲扶摇脑袋,“你在想什么?”


    咳,扶摇想的以后当然是永远。不过也罢,四阿哥毕竟是那么讲究规矩的人,就


    当他已做出很大让步了罢。


    自此,扶摇见着四阿哥就真没行过礼了,反正她就待在后宅,下人们已教管紧嘴巴,外人也不会知道。


    小李子给四阿哥搬来把椅子,四阿哥坐在扶摇身边,替她揉起略显浮肿的手指。


    “四爷,这几日很忙吗?”四阿哥太疲惫了,他垂眼给扶摇按摩手指,浓长的眼睫盖住眸子,却依然没掩住眼底深处的疲惫。


    扶摇看着他,仅仅三日未见,怎么好像有心事?


    但用脚丫子想也知道四阿哥定不会说。


    四阿哥只“嗯”了声。


    “四爷今晚依然用了饭就走?那现在就传膳。”


    “不急,”四阿哥轻笑,“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


    这意思是今日留下?


    “唔……”扶摇忽然想起什么,“四爷若想好好睡一觉,那更不能留在我这里,晚上我会吵着四爷。”哎,一到晚上四肢百骸都难受,随着月份愈大,手脚都跟着肿胀,常常腰背酸痛,夜里还会腿抽筋。


    一难受扶摇就想哭,想发脾气,别看眼下四爷这么温柔款款,扶摇还是有点担心四爷忍受不了。因为她不想忍,她希望当她想发泄情绪的时候能直截了当舒舒服服地发泄出来,可若四爷在场,怕是不能全无顾忌。


    但四阿哥无所谓地笑了笑,“无妨,福晋如今这模样我倒是瞧着稀奇得很,多看两眼。”


    “四阿哥,你取笑我么?”


    “没有。”


    “……四爷!”


    “真没有。”


    扶摇在暮色里看四阿哥,看见他微微弯起嘴角,仍沉默地给她按摩手,越看越赏心悦目。扶摇抽回手,向他伸出两条手臂,“夕阳将尽,妾身想进屋了。”


    四阿哥二话不说横抱起她,转身便往屋里去。


    扶摇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跨进屋时,一边将手臂往下压,压低他的脖子,一边自己身子上倾,吻了吻他。


    四阿哥不看路也行得畅通无阻,一路这么吻着把她抱进内室。


    扶摇被放到床上,还不撒手,她几乎是按着四阿哥亲,当然四阿哥没反抗就是了,从他的嘴巴亲到他的脸,然后解开他衣上扣子,亲他那一片微微红的侧颈。


    “哎哟……”


    然而,扶摇腹中那小鬼头又不安分了。


    扶摇低头,“宝贝,你额娘许久没同阿玛亲近了,你乖点好不好?”


    仿佛真能听懂扶摇的话,腹中果然安静下来,扶摇便把四阿哥拉进帐内,解开他外袍,又解开他单衣,亲到胸口的肌肤。


    扶摇还要往下,四阿哥忽地眉心一蹙,拉住她作乱的手,“还要继续?”


    啧啧,堂堂四阿哥何曾说过这种话?以往都是他把扶摇折腾个死去活来。


    一点点报复的快感,加好久没痛痛快快地亲热,扶摇就想亲,扶摇点头。


    四阿哥皱眉看向她的肚子,“……可以?”


    扶摇抿唇,忍住狂笑,摇了摇头。


    太医和大夫过,不可以。要忍耐。


    “……”四阿哥脸色一垮,“你故意?”登时明白扶摇存心耍他,不等扶摇回答就兀自起身,拢了拢衣裳,当即要走。


    扶摇拉住他,“四爷去哪?”


    四阿哥脸色微恼,“离你远些,免得你肆无忌惮在我身上玩火。现下这火烧起来,又不能拿你如何,爷去——”


    他话未完,却见扶摇的手指蓦地一紧,又彻底松开,扶摇的表情瞬间沉下去,前一刻还扬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胤禛一怔,片刻后明白过来。


    他皱眉,“我是说我去净室处理,你什么脸色?”


    “处……理……”扶摇呆如木鸡。


    她以为他要抛下她去找人泻火!


    扶摇往后挪了挪,“哦……我等四爷回来。”


    四阿哥反而又进了帐子里,高大的身躯挡在扶摇面前,直把她逼到里侧。


    他一只手抬起她下巴,双目冷峻盯着她,“扶摇,你什么意思?”


    扶摇一片茫然。


    总不能说,刚才那一刻她恨死他!她以为他要去找别人泻火,心道她这么辛苦怀着孩子,夜夜不能安睡,他连陪陪她都不行?


    扶摇也不知为甚自己会有这样想法。为甚突然有这样强烈的恨意。


    扶摇闭了闭眼,好像自己这孕期中的情绪是有些反常。


    下一刻,四阿哥狠狠亲了下她的唇,从帐内退出。


    “爷一会就回来。”


    扶摇回神,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捂眼。


    四阿哥……真去给自个处理了哎……怎么处理啊救命……


    第90章 第90章一个雷雨日。……


    一个雷雨日。


    正午时分,天色却黑如泼墨,暴雨如天穹中涌下的湍流,一遍又一遍冲刷着碑林。


    青苔斑驳的石阶前伫立了一群乌泱泱的身影,低低的啜泣声从人群中传开。


    不同于以往,几乎是在睁眼的一瞬间,胤禛就清楚地意识到,他又入梦了。


    此刻他身处一座家族墓园。


    园中森冷,大大小小的坟墓昭示着这个家族曾经也是繁荣一时,墓主人的身份不同,坟墓的规格便也不同,而胤禛眼前众人正悼唁的这一座不算大,位置也只在角落。


    胤禛冷静侧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她形容憔悴,泪水涟涟,被自己一只手牢牢牵在身边,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胤禛扶住她。


    顺着她视线望去,胤禛猛地瞳孔一缩。


    那墓碑以满汗双语写就,碑上所刻名字赫然是——乌拉那拉漪兰。


    立碑日:康熙四十一年。


    刹那间,一些本不该存在的记忆涌入胤禛脑海。


    康熙四十一年,乌拉那拉漪兰于东宫去世,太子将其葬于皇家墓园,爱新觉罗氏苦求无果,另为漪兰在家族墓园立了座衣冠冢,也就是眼前这座。


    康熙四十年,费扬古去世,爱新觉罗氏大病一场。扶摇去贴求见漪兰,被太子妃婉拒。


    康熙三十六年,乌拉那拉家的小女儿漪兰及笄,她于大挑落选,隔日却被康熙一道旨意指给太子,封侧福晋……


    胤禛皱眉。这些记忆虽围绕漪兰展开,却也干系着乌拉那拉一族的荣辱,就连他的福晋也被牵连在内。


    漪兰嫁进东宫五年,小产两次,最后一次便是康熙四十一年,那一年扶摇得知消息,借看望德妃之名,悄至毓庆宫看望漪兰。


    但她没能见到漪兰,她见到了一名叫作桃桃的宫女。桃桃冒死逃出暗房,求扶摇相救漪兰,只可惜,扶摇的行径被太子妃状告给太后,太后将扶摇抓进宁寿宫,还是胤禛亲自去向太后要人,把扶摇接回来。


    接她回来后,胤禛便软禁了她。


    没多久,漪兰身亡的消息传出来。胤禛记得,那时扶摇看他的眼神充满憎恶。


    她怪他。


    从离奇的梦境醒来,在昏暗的帘帐内,胤禛看到同样一张脸。


    梦里的姑娘总是温柔和顺,似乎从不会有忤逆他的时候,因此在被那姑娘以那样憎恶的眼神仇视时,他记得,他是十分骇异的。可眼前这个……


    胤禛看扶摇正看得出神,他此刻拥有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心境。


    在梦里,他知道那个温婉的女子是他妻子,也知道他的妻子该是那样,可一旦出梦,他便会发现他的妻子并不是那样。他所熟悉的、钟情的是眼前这一个,没规矩、会发脾气,总之与“温柔和顺”四个字相去甚远。


    扶摇转个脑袋,就望见四阿哥一双寒潭般的眸子。


    不由得一个哆嗦,“四爷……”她也刚从一个梦里醒来。


    两人对望一瞬,四阿哥一挑眉,侧身支额,探寻的目光依然毫不掩饰在扶摇脸上转。


    扶摇默默自己的脸,小声,“我脸上有东西?”


    四阿哥摇头,“你怎么醒了?做噩梦?”


    扶摇嘿嘿一笑,双眼弯起来,“我才没有做噩梦,我做了一个好梦!”


    “哦?说来听听。”


    四阿哥似乎来了兴致,扶摇便兴高采烈道:“四爷,我梦到咱们有了一个儿子!”


    “儿子……”四阿哥蹙眉,“弘晖?”


    “没错!”扶摇点头,“弘晖真是一个好孩子,长得又水灵又可爱,追着我喊我额娘,哎,喊得我心都化了。”


    扶摇的心简直快化成软稠稠的一滩温水。梦里,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大小,抱着她的腿撒娇要抱,扶摇把他抱起来,就像抱起一团重一点的棉花团子。


    “四爷?”


    听罢她这样说,四爷的脸色并未如预料中期待愉悦,扶摇不知他又琢磨什么,想起刚才两人目光相接时四爷的眼神奇怪,心道这人不会真的又做噩梦?


    “四爷?你做噩梦了?”


    四爷揉了揉眉心,“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


    他也分不清是否噩梦,故而称“或许”。胤禛只是忽然想起,梦里的康熙四十一年,他和扶摇也该有第一个孩子了,在梦里的他软禁扶摇,让扶摇伤心时,那个孩子弘晖是否陪在扶摇身边,为她带去一些快乐?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他隐隐有种感觉,梦里的胤禛和妻子应是渐行渐远,但若真如此,为何在多年以后,梦里的胤禛又会对着苏培盛端来的一沓绿头牌睹物思人?


    胤禛低头,在扶摇眉心印下一个吻,他忽然笑了。


    “是噩梦。做噩梦了。”


    从同衾共枕到参商永隔,岂不是噩梦?


    扶摇感觉到一只手把自己牢牢抱紧。那人吻到自己耳边,轻声对她承认道:“好可恶的一个梦……”


    “噗”扶摇耳边酥痒,忍不住咯咯笑,怎么莫名觉得这人在和自己撒娇?跟梦里的那个奶娃娃似的,四爷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扶摇伸手拍拍胤禛的肩,配合地哄:“不怕不怕,梦都是假的。”


    胤禛顺势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阿摇,你得永远陪着我……”


    “……”心口忽地噗通,噗通。


    扶摇怔住,“四爷,你唤我什么?”


    然而四爷睡着了。


    次日,费都督府外一片风平浪静,府内却鸡飞狗跳。


    费扬古自收到胤禛的信就着人在府前暗中戍守,他身为武将,征伐多年,对周遭变化自是锐敏。四皇子提醒之事费扬古从回府的第一日就察觉到了。


    今早天未亮,费扬古就抓到了一个毛贼,然而令他震惊的是,这毛贼并非毛贼,是侍卫。


    还不是普通侍卫,是东宫的侍卫,身上有东宫的牌子。


    若面对的是敌人,东宫侍卫会不假思索咬破口中毒药,宁死不屈,但面对的是费扬古,那东宫侍卫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你家姑娘被太子看上了。


    费扬古当即明白,这是太子有意为之。


    存心想让他知道,储君看上她家闺女,然后干什么?让他且自识相,乖乖地把闺女奉出去!


    伊参将卖女求荣为人所不齿,伊氏与太子私相授受朝中大臣泰半知晓,只当做不知。


    伊参将早被陛下打发回漠北了,一点好处没捞着还搭上一个闺女,费扬古当然不愿做第二个卖女求荣之人。


    况且,他小女儿尚未及笄,待字闺中是为等待明年大选。费扬古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太子是在哪儿看见漪兰的?


    想不明白,这武将干脆就不琢磨了,他直接抽了根藤条,以军营里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去撬开漪兰的口。


    他关起府门,于祠堂责打漪兰,打了十来下,漪兰便泣不成声,如实坦白。


    至此,漪兰方知道那日送簪之人竟然是大清储君!


    爱新觉罗氏同样震惊,然而漪兰生母王氏却觉主君大题小做。


    太子年少有为,监国时治绩不俗,广纳善举,京中百姓无不对其敬仰尊崇,而且将来也会是九五之尊……被太子看上难道不好?


    直接入青云了呀,还不必经历层层筛选了!


    王氏为女儿关心则乱,不知其中厉害关系,入东宫哪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当晚,爱新觉罗氏将王氏叫到正院,王氏也挨了罚。


    又过一日。费扬古携妻爱新觉罗氏造访四阿哥府,爱新觉罗氏到后院看望扶摇,费扬古则在前院会客厅与胤禛见面。


    费扬古想让胤禛给出个主意,胤禛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


    但第一句话,胤禛却是问:“宗门太太不会对扶摇说什么吧?”


    费扬古楞了楞,微笑道:“四阿哥放心,内人知晓分寸。”


    他这么一答,四阿哥点点头,这才叫人看茶,让费扬古到大椅上坐了。


    正院里,扶摇又在发脾气,她想吃山楂糕,可是四阿哥在两日前就禁止厨房给她做。


    扶摇气出眼泪,正在房里不乐呢,忽然听人来禀阿玛和额娘到府上来了。


    她立马抹掉眼泪,由丫鬟搀着出屋,刚到院中,便见爱新觉罗氏迎面赶来,脸上挂笑。


    “额娘!”


    爱新觉罗氏走到近前,看见她面有泪痕,笑意稍顿,“怎么哭了?”拿手给扶摇擦了擦,就听扶摇带着哭腔颇委屈地控诉:“四爷他不让我吃东西!他好恨的心呐!”


    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说话,若放在以前,爱新觉罗氏二话不说必要先打扶摇两个手板子,然而眼下,看着挺着个大肚子,眼眶湿润的女儿,爱新觉罗氏只能叹气。


    “你啊……说的是什么话?”她牵着扶摇的手,只想快些把女儿带进屋,“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得?”


    “有什么说不得?”扶摇抽泣了一下,“他做得不好,我还不能说了?”


    爱新觉罗氏不与她胡搅蛮缠,径直入屋,阖上门,方一面给扶摇擦眼泪,一面缓缓道:“四阿哥怎可能不让你吃?你肚子里怀的可是他的孩子。你想吃什么说与我听听。”


    “我想吃山楂糕。”


    “我就知道……”爱新觉罗氏不禁嗔了扶摇一眼,“太医早说这玩意不能多吃,你还闹,虽然你是我女儿,但乖女儿这事你不占理。”


    眼看扶摇眼底又聚起眼泪,爱新觉罗氏忍俊不禁,刮刮她鼻子哄道:“好了好了,吃不成山楂糕咱们吃别的,今儿额娘亲自为你下厨,保管做的比山楂糕好吃!”


    “哎?”扶摇含泪的双眼亮晶晶,“额娘亲自为我下厨?”


    爱新觉罗氏颔首,理了理袖口唤来春华,要春华带她去厨房。扶摇送额娘至廊下,忽然想起灶上功夫不是漪兰最擅长的么?望望院中,这次额娘过来竟然未带漪兰。


    “额娘,今个怎么不带兰儿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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