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铮捧着茶盏点头:“师叔的名字和她的样子很像。”
就像入夜时分,月亮初升,藏在还没完全隐去的云层后,露了半遮半掩的一个轮廓,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尽管人们深知月亮本身不能发光,所有的光亮只是对阳光的反射,但也无法阻碍这几千年来人们对月光的钟情。
一个朦胧的,像云雾一样的名字。
火炉再次把架在上面的茶煮沸,步雁山随手把火焰拢进掌心熄灭,把茶壶端到几人面前的茶案上,神情很温和:“师姐知道你是这样的态度,一定很高兴。”
关云铮把茶盏拢在手心里,茶的温度煨得人很舒服:“这样的态度?”
步雁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橘皮和茶叶混杂的味道散发出来,暖融融的蒸汽里混入一点清香与苦涩:“师兄一定没和你提起过师姐吧?”
关云铮注意到他说的称呼,意识到说的并非凌风起而是章存舒,于是点点头:“师父应当知道我在霰照中见到了戚师叔的记忆,但他没和我提起过戚师叔。”
步雁山颔首:“师姐即将身死那段时日,我并不在门中,正从别处匆忙赶回,是以你也无法在霰照中见到彼时的我。”
他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乍一看仿佛并不十分悲痛,神色平静地继续说道:“师兄和大师兄在如何面对这件事上产生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十分激烈的争执。”
“大师兄无法接受师姐即将身死的事实,更无法面对师姐,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关云铮从雾气里抬起眼看向一言不发的凌风起,心说这点确实看得出来,难怪当时刀里总是见他一面都很难,原来是在疯狂内耗。
虽然把一个人复杂的情感概括为简单的“内耗”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但关云铮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表达,直觉是自己冲浪冲多了,都在看别人反刍出来的东西,阅读的东西都沾着别人的口水,到现在连自我思维方式都快“格式化”了。
她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理解凌风起,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点评凌风起对于戚寻月身死这件事的态度,只是觉得这样不愿意面对显然是不行的,至少是于事无补的。
死者离世,生者总是更痛苦,如果不珍惜最后的时间多保留一些相处的记忆,那来日又该如何度过呢?每每想起时,又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的不敢面对呢?
关云铮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步雁山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叹气声,伸手摸了一把她方才被抓着御剑飞行时,被风揉乱的头发:“师兄则是在师姐死后,再也没有开口提过师姐的事。”
关云铮感觉这个话题还是有点太严肃了,说到这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话,只好苦大仇深地抿住嘴巴。
“两位师兄虽然态度不近相同,但倒是有一个共同之处。”步雁山的神色似乎忽然轻松起来,看向凌风起说话时的语气也带了些调侃的意味,“他们都不愿意来这来去峰。”
关云铮无言看向凌风起。
一直没开口默默听着的任嵩华,居然也看向了凌风起。
凌风起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在两人意味深长一人平淡的注视下,放下茶盏:“我来看看小月。”
步雁山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然后呢?”
凌风起猛地站起来:“去问问她这小崽子有什么长处值得她如此青睐。”
说完他就大步往外走了,头也不带回的。
关云铮一脸无辜地看向步雁山。
步雁山再次摸摸她的脑袋:“他进不了剑冢。”
关云铮有点困惑:“那师父能进剑冢是因为有先辈的武器在里面?”
步雁山摇头:“师兄他是硬闯的。”
啊?
不是,这,这对吗?
关云铮更困惑了:“那师伯硬闯也进不去吗?”
步雁山似乎是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对。”
关云铮脑海中一番争斗:“怎么办好想笑这是可以笑的吗凌风起都走远了应该可以笑吧”,片刻后没绷住还是笑出声了。
步雁山看着凌风起离开的方向:“虽然我也不知为何,大师兄的修为与师兄并不差去多远,但大师兄始终无法进入剑冢。”
没准是剑冢里的武器们看他不顺眼呢。关云铮有点缺德地腹诽。
难怪他这么生气,原来是想去看师妹用过的刀却进不去,她这个刚来的却能凭借和不熄鼎的联系进入剑冢。
关云铮没忍住,又开始用网络词汇形容凌风起的这一行为:他破防了。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她已经自己推断出了不熄鼎的“燃料”用的是戚寻月的神魂,或者说不熄鼎就是戚寻月本尊,但她始终没有把这一推论和自己的师父师叔们说过。
于是在前往来去峰山顶的路上,关云铮小声向步雁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之所以小声是因为坏脾气的凌风起就走在他俩旁边。
步雁山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不熄鼎底下燃着的,确实是师姐的神魂。”
关云铮听完露出不忍的神色:“痛吗?”
步雁山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说:“不痛,也不会消耗,就像长明灯的灯芯一样。”
关云铮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步雁山低头看她毛茸茸的脑袋:“云崽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关云铮绕过一颗小石子,抬起头来:“待会儿要怎么和师叔说话?她要怎么说呢?”
难道说火焰能显出独特的形状吗?就像象形文字一样?
任嵩华的声音响起:“神魂能传递消息,我来读。”
关云铮还没听过任嵩华一次说这么多字,刚听完还有点没回过神,好一会儿才愣愣地点了点头:“好哦。”
步雁山被她的语气词逗笑了:“好哦?”
关云铮这才回神,舌头打结似的解释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额,好。哦是无关紧要的语气词。”
任嵩华颔首:“好。”
步雁山也点头:“好哦。”
。
行吧。
继好耶人传人后,好哦也要人传人了。只能说还好任嵩华没学,不然太有悖于她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了。
凌风起没打断他们几个的对话,又走了一段路后才出声:“到了。”
关云铮应声抬头——
一尊青灰色的鼎出现在眼前——说真的在见到不熄鼎的这一刻关云铮觉得自己见识还是太少了,她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司母戊大方鼎的尺寸,似乎也才一米多高?
这就是修仙世界吗,旁边的步雁山和凌风起居然都需要仰起头来看这尊鼎。
这得有多沉啊……关云铮呆呆地想。
任嵩华已经在不熄鼎旁边的空地上盘腿坐下了,闭上双眼时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卷轴。
关云铮被卷轴吸引目光,看着任嵩华闭着眼伸手,把它缓慢展开,显露出空无一物的内里。
似乎并非空无一物……仔细看的时候好像能看出起伏。
凌风起站在不熄鼎另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这一边任嵩华的手像是被什么掌控一般,在展开的卷轴上划动起来。
好像目睹了扶乩*现场……科学不存在了……
关云铮几乎忘了眨眼,直到那一边凌风起含糊的低语声停歇,任嵩华才停下了动作,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关云铮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和寻常的任嵩华不一样的眼神。只是那种眼神转瞬即逝,任嵩华很快就恢复了她往日平淡的神情。
卷轴被托了一把,缓缓浮动到几人面前,上面逐渐浮现出墨迹奇特的文字。
“师兄,好久不见。”
或许是在刀中见过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关云铮几乎能想象这些文字的“语气”。
应当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温柔的、平和的。
“偶尔她同我借灵气时,能听见她在想什么,挺有趣的,忍不住多关注了些。”
“那日也是看她对剑冢颇为好奇,故而让霰照和她临时感应了一番。”
“现在看来,不算做了坏事。”
“我在来去峰上太无聊啦,你们也不来看我,有这小姑娘偶尔找我借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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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气,当然要答应了。”
“不过师兄,你还是不留胡子好看。”
特殊的“墨迹”像是漂浮在空中,在所有的“回复”结束后,彻底消散在了风里。
关云铮看着卷轴出神,直到被步雁山拍了拍肩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卷轴很久了。
她抬头看向步雁山:“掌门,师叔是一次只能说这么多话吗?”
步雁山摇头,示意她看凌风起。
坏脾气师伯站在不熄鼎旁边,脸上的神情比关云铮方才还要愣怔。
这一瞬间关云铮脑子里冒出来的形容几乎有些……不合时宜,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好像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形容了。
凌风起此时的神情就像是……走丢了的孩童骤然听见亲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样。
不可置信的、惊喜的,继而涌上的是一种带着茫然的委屈和难过。
关云铮很快收回视线,停止自己对一个成年人脆弱时刻的凝视。
所以并不是戚寻月一次只能说这些话,而是凌风起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问不出更多的话了。
关云铮把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师伯他……‘近乡情怯’了。”
步雁山点头,看向把卷轴收起来的任嵩华:“我们走吧。”
回到方才煮茶的地方时,关云铮想起什么,抬头看步雁山:“掌门,你还有多的茶壶吗?”
步雁山直接把火炉和茶壶一起给她了:“拿去吧。”
?
关云铮一手抱着熄火的火炉,一手提着茶壶:“掌门你……”
步雁山笑眯眯的:“煮好了记得给我留哦。”
关云铮转过身就走。
学语气词也没用,这么干脆果然没安好心。
步雁山喊住她:“让你任师姐带你下去,你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怎么一听更想自己走下去了。
虽然感性上很想自己走到地老天荒,等好心的师门人来接算了,理性还是让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始终站在步雁山身后的任嵩华。
任嵩华应该不常做这种事,听到步雁山的话后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快又点头,看不出任何不情愿的样子。
关云铮忽然有点好奇任嵩华的师父是谁,虽然从没听过她喊步雁山师父,但总感觉他们的相处模式还挺像师徒的。
任嵩华朝她走过来,伸出手。
关云铮不明所以,揣摩着任嵩华此举的含义。
任嵩华收回手:“茶壶不给我,那抱你上去?”
不是,等会儿?
关云铮还没来得及反应,任嵩华已经干脆利落地把她抱起来,随即腰间的长剑出鞘,悬停在任嵩华脚边。
“走了,扶稳。”她抱着关云铮站上长剑,又把人放下,示意她站好。
关云铮赶紧把茶壶也揣怀里,一把抓住了任嵩华的袖子。
来去峰毕竟只是归墟境内的一个山头,御剑飞行的速度之下,不消片刻就回到了练武场。长剑悬停,关云铮松开手,从剑上跳下来,回头时发现任嵩华的袖子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的,正准备道歉,注意到她目光的任嵩华低头,用另一只手拂了拂:“无事。”
就这样平整了?
无声咒是吧!
关云铮内心精彩纷呈,面上还是扮得很乖巧:“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点头:“嗯,走了。”
关云铮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感觉自己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本来要练一下午的御剑飞行,刚上剑人就飞到别家去了,接下来少不得花工夫多练。但这会儿关云铮还有件更在意的事要做,因此偷偷摸进饭堂,蹲在灶台边烦李演。
“有牛乳吗李厨?”关云铮抱着茶壶,做贼似的悄声。
李演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什么东西?”
那看来是没有。
关云铮没气馁,又给出了B选项:“那有羊奶不?”
李演不得不低头看她:“你要羊奶做什么?”
关云铮一手举火炉,一手提茶壶,蹲在灶边笑嘻嘻的:“我煮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