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40-150

作者:与神同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蓝环14(二合一)……


    第四晚并不平静。


    鹿栖关闭房间的灯,来到窗前,透过窗户看向海面。


    她的房间乃至于窗外的海面,似乎都是一片风平浪静,邮轮内的惊叫声和怪物的肢体摩擦声却不绝于耳,显得有些吵闹。


    不过今晚人类的死亡数量,应该不会很高。


    因为所有的怪物,大概都是冲着一个人去的,势必在黎明之前,将他摁死在船上。


    显而易见,鬼域主人坐不住了——在晚餐时彻底见证了人类总榜第一的战力后。


    如果今晚依然无法得手,说不准明天,高高在上的鬼蜮主人,就会亲自出手了呢?


    鹿栖非常期待这一局面的发生。毕竟要是相安无事,又该怎么浑水摸鱼呢。


    她什么也没做,也哪里都没去,外面太吵,她甚至缩减了感知,只围绕自己身旁,转身离开窗边,准备安然睡上一觉。


    房门也就是这时被叩响,不急不缓,力道也不重,就像是怕惊扰到房间里的人一样。


    鹿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在门板上。


    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她,她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重新放开感知后,那些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但门外……


    她上前,打开房门,目光下落。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把锋利的袖剑。


    鹿栖蹲下身,把袖剑捡起,用掌心拂过刀身,感受到些许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去的温度。


    这把袖剑略长一些,取下后大概可以当一振长匕使用,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只有离近,才能嗅到一丝若有


    若无的血腥味。或许是因为它杀了太多诡异,这把袖剑上也凝聚了十分浓郁而复杂的灵异气息,混沌到令人难以辨认。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又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思考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把它收了起来,放在了床边的桌台上,随后将那件黑色大衣拿了出来,挂在门外。


    做完这一切,她关上房门,回到床边。


    总归这把剑的主人还有心思做这些,总不会在今晚的围杀里死了。


    外面的各种声响大概在凌晨五点钟停下。


    鹿栖睁开双眼,有些苦恼。


    虽然她知道鬼蜮主人现在会很破防,但真的不至于这么大的怨气,敌人的力量像潮水一样一遍遍荡过自己身边,可是会让她忍不住立刻就动手的。


    鹿栖思索片刻。


    按照这位同类的性格,恐怕仍然不会愿意亲自动手,会想把她再推出去试一试,实在不行再另作打算,毕竟被一个人类逼到这种程度,可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她起身下床,先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那件大衣不见了。


    鹿栖回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下方的海面看去,随后微微一顿,又转头看向床边的袖剑。


    她把袖剑带上,随之将自己的气息一点点完全遮盖,毫不犹豫地落入了海中。  。


    凌晨五点,邮轮内暂时安静了下来,从午夜十二点起便无穷无尽的追杀也终于告一段落。


    虽然那些怪物都是针对一个人的,可它们并不是什么特别听话的东西,尤其是当黑发青年那里简直就像一台绞肉机的时候,它们的主意便会自然而然地打到其它玩家身上。


    钱归吸着冷气给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止血,苦中作乐地说道:“熬过这五个小时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其它躲在这里的玩家也是一脸苦色。


    这五个小时堪称他们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经历,没有之一。


    稳定住伤势,钱归看向昏迷过去的毛欣,努力保持正常的脸色克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刚刚为了掩护他们开启防护道具,毛欣恐怕是使用了某些代价极大的东西,几乎在鬼潮褪去的那一刻,就昏睡了过去,相当于完全丧失了战力,也失去了大半逃生的希望。


    因为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几乎没人能带着一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逃命。


    但这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了,他不可能把毛欣自己丢在这里,否则他也没脸再见其它队友了。


    察觉到有视线隐晦地扫过毛欣,钱归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侧面的窗户突然被人拉开,一道黑影落入室内,反手将窗户重新合上,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钱归猛然一惊,下意识绷紧肌肉,等到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后,就只剩下惊喜了。


    “领队?”


    他低声确认道。


    这间屋子有道具防护,诡异暂时是进不来的,这就代表着来的人不会是诡异假扮的,确实是领队本人。


    翻入房间的身影并没有出声。


    钱归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极为浓烈,随着漆黑的衣摆垂落地面,地板上也划出深褐色的痕迹——不知是从谁身上染来的血水。


    他咽了口唾沫,没敢再说话。


    之前因毛欣昏迷而蠢蠢欲动想说些什么的其它几个玩家,也乖巧地闭上了嘴。


    虽然从第一天起就知道钱归他们口中的“领队”是个狠角色,但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冲击,显然更令人胆寒。


    冰冷的铁锈味冲入鼻腔,还带着夜间奔袭特有的寒意。他们表情都不敢变一下,一个个低下头去,安静得像个鹌鹑。


    这几天下来,他们都很清楚,这位黑发领队只会救“听话”又“友善”的人。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领队身上的气质,也越来越让人感到恐惧。


    钱归看到他挪步到毛欣旁边,蹲下身检查她的情况。


    明明吸饱了血水的外衣看起来无比沉重,他脚步落地时,仍然像幽灵那样悄无声息。


    “没什么大碍,但短时间无法清醒。”


    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低声响起。


    钱归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毛欣的情况好于预料,还是因为听领队的话语依旧清晰平静,不像彻底坠入黑暗的征兆。


    “接下来怎么做?”钱归问道。


    黑发青年站起身。


    “只有等待。”他平静地说:“在广播响起的时候,背上毛欣往甲板去,我会掩护你们。”


    他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眼正对上钱归的视线。


    “无论那道广播的内容是什么。”


    钱归浑身一震,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月光被云层遮挡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的黑暗,屋内站立着的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其余几个玩家终于敢相互对视一眼,藏起心里的疑虑。


    不是他们疑心重,而是那个人的行为越来越诡异……而且重要道具在他身上,最后什么时候走,也是他的一言堂。


    他真的没有被污染完全侵蚀,成为鬼怪的走狗吗……?


    不过,没人敢出声质疑。


    同一时间,鬼蜮主人的心情也极度糟糕,就连表面上的冷静都维持不住了。


    这整片鬼蜮,乃至于里面的诡异,大都仰仗它的力量而存在,也可以说是由它部分力量所化,可那些参与追杀行动的诡异,昨晚仅仅五个小时,就被屠杀殆尽!


    一整艘船的鬼杀单单一个人类都能失败,丢脸也就算了,关键是那些诡异死去后,它分出去的力量也没有重新散溢出来,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结果,简直能恨得它想从里世界爬出来。


    本来能带入现实的力量就不多,经营这么久积累的部分又被这么分而化之,而且归根究底似乎还是它自己的错,毕竟是它错估了这个人类的战力,试图让这些分出去的力量把他抹杀。


    “蓝环呢?”


    突然想到什么,无脸男人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询问一旁待命的黑衣侍者,语调仍然带着怪异的温和。


    它没有感知到蓝环的气息。


    黑衣侍者低下头,恐惧地说:“可能是被他杀了……”


    无脸男人的面部陡然扭曲了一阵。


    “……很好。”


    它阴沉地说。


    很快,它对邮轮的控制开始出现真空地带,不知道那个人类做了什么,它的眼线也几乎被砍除大半,但它仍能觉察到,有人毫不停留,一路进入了广播室中。


    不过……现在还不到它亲自动手的时候。


    其它人类死活都无所谓,只有那个玩家,绝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上午六点。


    钱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他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怕随时会有新一轮的围杀。


    哪怕做足了准备,他们这次带来的资源也被消耗殆尽,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就只有全力一搏了。


    眼见外面的天一点点亮起,他从背包里拿出绳子,毫不犹豫地把毛欣绑在了自己背上。


    一个昏过去的人是极重的,更何况毛欣的肌肉密度只高不低,不过让他短时间内背起一个人快步奔行,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需要……完全信任掩护自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越来越凝重的气氛中,船上的广播,突然“滋啦——”一声响了起来。


    “请全体旅客呲呲请全体旅客注意,邮轮上出现了……生物请关好……耐心待在安全地点,等待救援……”


    “请耐心待在安全地点,等待救援!”


    后面的话钱归一概没听。


    他一直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这一刻,以至于广播里出现声音的那一刻,他便背着毛欣,直接冲出了房间,往甲板奔去!


    离开房间后,周围的景象让他呼吸一停。


    房间里的环境并没有发生变化,可房间外面,原本干净的建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坏,染上血污!


    此情此景之下,仿佛回到原地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钱归只愣了一瞬,一柄匕首就骤然擦着他的侧脸飞过,直冲他头顶而去!


    一声刺痛耳膜的尖锐叫声响起,他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张浮现在天花板上的笑脸,和从笑脸里伸出的一双肉手。


    再一抬头,黑发领队正站在走廊入口,衣袍往下滴血,冷静对他说:“去甲板。”


    钱归不敢耽搁,立刻趁着这个空隙朝甲板狂奔。


    来到外面他才发现,在之前的追杀中藏在不同地方的玩家此时大部分都冲了出来,大致一扫自己人也都在,钱归放心了一点,继续埋头朝甲板奔去,刻意忽视那些即将接近又被骤然斩断的肉肢。


    可在真正站到甲板上时,他却懵了一瞬。


    这里空无一物,根本不像是有逃生通道的样子!


    钱归回头寻找黑发领队的身影,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把一个想质问他的人踹进了海里。


    钱归:“……”


    下一秒,黑发青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漆黑的发丝也散乱开,甚至沾染上血迹,浓郁的戾气将他包裹,让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类,反而像只恶鬼。


    “跳下去——还是说你也需要帮忙?”恶鬼问。


    钱归:“……不,不用了。”


    他往海面下看去,随即一愣。


    只见海面上出现的倒影,不是任何人或物,而是一艘又一艘的救援船!


    钱归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是真的逃生之法还是幻觉?可是这么高的高度,跳下去……


    短短一息的思考,张肆远已经来到了他身旁。


    钱归:“……”拼了。


    反正就算他自己不跳,也会被“帮忙”跳的。


    他一咬牙,跳入了海中。


    在落入海水的瞬间,他看到有鱼怪兴奋地围了上来,张开利齿一口咬下——到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阵目眩,与随之而来的人声。


    注意到钱归和毛欣成功离开,张肆远没再管被箭矢贯穿的鱼怪,调转方向,拉弓对准了其它扑上来的人脸。


    此刻还没跑到甲板边缘,与在甲板上犹豫的,还有四个人。这四个人还分散得极开,很难同时


    照顾。


    张肆远收回弓箭,取出绑在身上的两把短刀,准备把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扔进海里——救援船倒影出现的时间是有限的,只有短短五分钟。


    他们动不了,就得有人帮他们动。


    而且必须要快。


    张肆远避过鬼手,人还没站起来,两把短刀就倏然合成十字,抬高架住一个长着人脸的肉芽的尖牙,下意识想再做什么,又想起此时他并没有装配那把袖剑,干脆再度下移重心,一脚把肉芽踹飞了出去。


    此刻又有一个人跳进了海中,甲板上还剩下三名玩家。


    离他最近的那个只剩下数十尺,看起来极度惊恐,似乎短暂丧失了行动能力,但已经足以他把人捞起后扔出去。


    然而,在他行动前一秒。


    甲板上的所有笑脸和肉芽,全都有一瞬停顿在了原地,随后整艘邮轮,都开始剧烈颤动了起来。


    有一道人影一步步走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或者并不应该说是“看”,因为它的脸上,并没有五官。


    离它最近的那个人类猛然吐出一口血来,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明的碎块。下一秒,他整个身体便瞬间被压扁成了一片面皮,被周围的肉芽迅速蚕食,幻化出一张新的笑脸。


    “人类已经所剩无几,此轮副本也即将结束……”无脸男人站定,脸上出现一个几近扯到耳根的扭曲笑容。


    “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好好陪我们的贵-客了。”


    话音落下,也在重压撤除的同时,张肆远没有任何迟疑地抓起另一个玩家的衣领,将他扔进了海中。


    看到这一幕,无脸男人的唇角压了下去。


    它想看的是他们逃窜狼狈的样子,而不是在恢复行动的瞬间,还想着去救其他人,将它无视得彻底。


    而且,因为甲板上还剩下最后一个玩家,这个人类,似乎仍然没有逃命的意思。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对鬼蜮主人该有的警戒。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对了。


    他好像……还杀了蓝环?


    一股莫名的怒火升起,无脸男人冷笑一声,下一秒,数张笑脸便出现在甲板上,就像是一张张诡异的贴画,游鱼一样朝着张肆远冲去!


    他脸上表情分毫未变,迅速打开一个瓶子,把粉末成线撒在周围,另一只手单手擦燃火柴,点燃粉末,火墙瞬间升腾而起,把人脸隔绝在外。


    主要抗压的是他,最后那个玩家那里就轻松了一点,也终于找回了控制身体的能力,被咬断了一节手臂后,跌跌撞撞地栽进了海里。


    就此,邮轮上的玩家,就只剩下了黑发青年一人。


    在这一瞬间,像是终于脱力,他一只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闭了下眼,大脑一阵眩晕。


    汗水划过双眼,视线也变得模糊,短暂的失去视觉让沉重的呼吸越发明显,再睁开眼时他抬起头,看向鬼蜮主人的方向。


    无脸男人似乎终于满意这个现状——所有人类都该抬头仰视它。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些逃走的玩家它并不在意,但它绝不能放这个人类活着离开这里。


    恐怖的重压再次从他头顶落下,这次是奔着将他直接压扁去的。


    它不准备给这个人类任何自救的机会。


    一秒,两秒。


    无脸男人的笑容有些僵硬。


    数张笑脸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黑发青年周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盯着这个竟然还没有变成肉饼的人类!


    它不信邪地继续加压。


    怎么回事?


    如果他真能抗住,他应该是可以自由行动的,为什么还一动不动,不逃命也不反抗?


    黑发人类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漆黑的眼里,似乎飞快闪过了一瞬久违的光亮。


    重压之下,散落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沉重的大衣落在地面,血水在甲板上留下一片片痕迹。


    而在他的周围,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活物,只剩下他努力地呼吸。


    无助可怜,孤立无援。


    但鬼蜮主人只想打问号,因为它很清楚,真那么无助,这个男人早该血肉都被挤进甲板里了!


    突然间,它好像意识到什么。


    他看的不是它,仰视的更不是它。


    而是……它的身后。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灼人双目的日光在刀尖上闪电般划过,宛如银炼,又映进他那漆黑而空无一物的眼中。


    ……升起的不是太阳。


    而是鬼蜮之主头顶,那被低垂眼眸的黑发少女高高举起的袖剑。


    她的皮肤白皙到几近透明,不详的蓝环也尽数消弭,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也因此没有展露一丝一毫不应展露的气息。


    宛如进行一场绝对公正的裁决。


    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在鬼蜮主人的意识中炸开,它的后脑瞬间出现一只眼睛,可在那只眼睛睁开的前一刻,那振混杂着无数不同诡异气息,而难以分辨来源的袖剑,便带着尖锐而庞大的力量,闪电般自上而下刺穿了它的意识和身躯!


    只是一瞬,它表里世界的联系便被直接切开,放置在鬼蜮里的一切都成了无主之物。


    犹如气球破开了一个口子,不等那些诡异力量从躯壳中冲出去,漆黑的雾气便将它牢牢包裹,一点点蚕食压缩,最后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球状物体。


    鹿栖看了看,将小球收进掌心。


    这次的猎物不同于以前,直接吞食会消化不良的。她准备做成储备粮。


    而至于这艘被诡异气息缠绕的邮轮,当然也不能放过。


    她已经接替了这座鬼蜮的控制权,但并不准备继续经营下去,她只会把有用的东西都抽走,让眼线到来时找不到任何线索。


    还有……


    鹿栖的目光,落在单膝抵在甲板作为支撑的黑发青年身上。


    他像是受了伤,又像是有些脱力,以至于无法完全直起身体,但却抬着头,双眼抬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哪怕他的眼睛似乎被阴翳所蒙,难以聚焦,他也牢牢盯着她的方向,从她出现开始,就没有移开过。


    此时用以逃离的那五分钟已经过了,环境陷入难得的寂静。鹿栖一步步走到他身前,想了想,还没开口说什么,一个身影就鬼鬼祟祟地从背后接近了他。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是那个侍者。


    它还没死,似乎也错过了她吞食鬼蜮主人,又把其做成丸子的过程,不然它绝对不敢就这么靠近。


    所以它现在是认为……她在制造机会?


    鹿栖没有开口。


    张肆远也没有。他像是完全没有发现,视线仍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一移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下一秒,就在侍者暴起发难时,被他立在地面用以支撑身体的短刀冷光一闪,侍者的身体便从腰部直直切开,呈两节倒了下来。


    张肆远自始至终看着她。他甚至在笑,察觉到鹿栖的目光落在侍者的尸体上时,他的笑容甚至更加柔和了。


    鹿栖微微偏头,目光落回在他脸上。


    “你知道这件事呢。”


    轻飘飘的语气,并没有意外。


    她难得好奇起来——


    所以他是怎么想的呢?会觉得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杀了她纠错,就像杀侍者那样毫不犹豫;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识人不清,只是下定决心以后不再重蹈覆辙?


    又或者,发现就连同意分食他并让他知情,也是她放任的结果,从此心灰意冷,彻底仇恨上她?


    说到底,他也该面对现实了呢。


    张肆远垂下眼睛。


    他拉起她的手,将侧脸贴进她的掌心,随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下移到脖颈。


    其它玩家已经逃离此地,他的责任和担负已经结束。


    黑发青年抬起眼,轻轻露出一个笑来,平静地轻声说道:“我知道。”


    “你当然可以吃掉我。”


    他的眼底漆黑一片,轻轻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手腕,用令人心碎的语气,叹息一般说道:


    “……只是不要和它们分享,好不好?”


    第142章 她做出一个决定。……


    海风悄无声息地停下,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某种难言的静谧。


    所以那句话,就变得分外清晰。


    鹿栖微不可查地轻怔了下。


    ……她没有想到,张肆远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就是因为没有想到,在那句话落下的刹那,她觉察到自己摆设一般的心脏,突然轻轻跳了一下。


    她难得沉默了片刻,那双常含着虚假的笑意,甚至是关切的双眼,此刻宛如无边的雪原,安静地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收回手,用很轻很轻,轻到带着一种柔和的错觉,却显得冰冷无比的语气说道:


    “不行哦。”


    ——她拒绝了。


    这三个字落下,如同某种无情的宣判。


    黑发青年半跪在地的身体,微不可查地轻晃了下。


    鹿栖还没完全抽回手,指尖便倏然感知到一点凉意。


    像是有水珠划过,又轻又快,宛如错觉,却让她正欲收回的手,莫名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原本握在她手腕的青年的右手,也一点点攥紧,只是肉眼不可见的颤抖,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递。


    她太狠心。


    污染的侵蚀让他头晕目眩,无法呼吸,他几乎想要质问她,但念头升起,他便发现,他没办法容忍任何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视线再次被阴翳所蒙。他感到脏腑在被一点点灼烧,那是前所未有的锥心之痛。


    若是有昔日同伴看到他如今的狼狈模样,怕是会觉得他该有此报。


    因为他犯了一个大错,明知故犯的错。


    鹿栖还是收回了手。


    黑发青年的指尖已经比她的更冷,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死死克制什么一样扼住她的手腕,其实一点也不痛。


    就像在决定彻底自我放逐前,他会坚持把其他人拉出地狱一样。哪怕此时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心似乎还是软的。


    但鹿栖的心不是。


    邮轮开始一寸寸崩裂,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被销毁,沉入海底,而海中的通道,也早已关闭。


    身下的甲板已经四分五裂,张肆远没有动弹。


    他只是抬起头,重新把目光落在不受任何影响,薄雾般站在那里的鹿栖身上。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像活人的眼睛了。


    黑沉,死寂,犹如一片烧尽的灰,彻底蒙上被污染遮蔽的阴翳。


    鹿栖看着他随邮轮落入深海里。


    她知道其实他仍有余力,面对鬼蜮主人的表现,不过是刻意为之,他或许也仍有保命道具。如果想的话,他其实可以再挣扎下去,或者强行离开这里,哪怕对她动手,杀她破局。


    但他安静地选择了她安排的结局,要死在这里。


    排行榜第一,一位人类玩家里的顶级战力,她无需耗费任何力气,就能让他甘愿死去,这似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


    在阴翳将视线彻底遮蔽之时,在已模糊不清的海面之上,似乎传来了很轻一声叹息。


    随后,有什么落入水中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在接近。


    他听到那道素来狠心,用最轻柔的语气,说最冷酷的话语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她轻叹着,一如既往十分轻缓地说:


    “……好可怜。”


    这一次,声音离得很近,很近。


    坠向深海的张肆远察觉到什么,如茧一般将他层层包裹的污染松动了一瞬,他睁开眼睛。


    阴翳在一点点褪去,死寂的心重新被唤起,那双漆黑的眼里,却带着足以令人变成鬼的痛苦与执念。


    这时,一只纤细而冰冷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视野被遮蔽,有触感冰凉,却很柔软的东西,轻轻从他的唇角擦过,然后在他的唇上印了下来。


    他的大脑突然空白。


    “我好饿。”


    她贴着他的唇,可怜地说。


    说话间,尖锐的犬牙刺破他的嘴唇,湿润柔软的舌尖抿过鲜血,自然而然地往里探去。


    还未回神的他几乎本能地张开紧闭的牙关,迟了一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但已经晚了,他再次被咬了一下,这次伤口在舌尖,渗出的几滴血液,都被仔细地卷走,吞入腹中。


    原本那散不去的阴冷,和越积越深的苦痛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高的体温,和完全乱套的心跳。


    他甚至不道德地想,如果他再多流点血,她是否会停留得更久一些?


    可惜……这个令人猝不及防的吻,终究停下了。


    他只听到她轻如飘絮的声音:“来找我。”


    “到我身边来。”


    眼睛上盖着的手终于移开,他想再看她一眼,周围的一切,就骤然堕入了黑暗之中。


    过了很久,耳侧终于传来近乎喜极而泣的人声。


    “是领队!他出鬼蜮了!……”


    无关紧要之人迅速靠近,她留下的气息被逐渐冲淡。


    张肆远的意识终于陷入黑暗。  。


    十四个小时后,他从床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直等在这里的钱归。


    注意到他醒,钱归脸上瞬间出现惊喜的神情:“你醒了?!我去叫人!床边那个道具别碰,你昏睡这段时间两次差点被拉进副本,还好我们早有准备……”


    张肆远没听他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他只是注视着天花板,缓缓眨了下眼睛,然后坐起身来,垂眸靠在枕上。


    随后,他伸出手,顿了一下,还是轻轻擦过自己的唇瓣。


    那里有一道细小的伤口。


    “……”


    钱归正带着好几个医生和专家过来:“领队这次受影响挺严重的,在鬼蜮里时性格都变了,整个人都很阴沉,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说着,房门打开。


    描述中十分阴戾可怕的青年垂眸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出奇的安静,整个人都仿佛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钱归:“……?”


    这难不成就是后遗症?


    他没敢问,只是感激地说:“那座鬼蜮已经消失了,我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但真的,谢谢你拼命救我们。”


    他上前几步,郑重地鞠了个躬:“其他人的状态都不太好,所以暂时只有我来道谢,等他们恢复过来,第一时间就会过来拜访的。”


    “不用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张肆远平静地说。


    检查结束,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一边回复朋友的消息,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个暴脾气:我已经听说了,这次鬼蜮攻略大获全胜,恭喜恭喜!你怎么样?是又被拉进副本里了?怎么没消息】


    张肆远:【鬼蜮彻底消失不是我做的,之前在昏迷,不用担心】


    调查局的人似乎很舍不得他走,还连番保证会把报酬送至家中,但张肆远暂时没心情和他们交流,简单打了个招呼便离开调查局,打车回程。


    他推开门,视线扫过冰冷空旷的房间,顿了下,还是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他把背包打开放在桌上,先进行惯例的物资清点和补充,以防随时到来的副本攻略,一时间,整座别墅就只剩下这些声音。


    张肆远停下动作。


    他打开了几乎从来没有用过的电视当背景音放。


    有其他声音干扰,思绪就不会总是集中到另一件事上。


    但效果微乎其微。


    “……到我身边来。”


    张肆远倏地停下动作。


    他又看到了幻影。只不过和前几次不同,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体温开始不正常地悄无声息地攀升。


    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但他僵硬在原地,眼睫轻微地颤了一下,没有动作,心底升起一丝隐秘而不可见人的……期许。


    她就坐在他的工作台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然后低下头,缓缓


    靠近,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冰凉的吻。


    第143章 A大附属医院


    海上鬼蜮的消失在网上引起了极大的讨论度,短短几分钟就冲上了热搜。


    只要是距离海边稍近一些的人就能看到,在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卷起的惊涛骇浪。


    随后,就像是某种遮挡住眼睛的东西被扯下,一座巨大邮轮的全貌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并在短短几分钟内便四分五裂,沉入海底。


    网上甚至有这段过程的视频。


    【看起来距离好像不远啊,我怎么记得这座鬼蜮离我们其实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别被欺骗视觉了,我家就在海边,发现后立刻用望远镜看了,和肉眼所见没有任何差别,真的很诡异】


    【可能是又一种鬼遮眼……不过再怎么样,这座鬼蜮竟然直接消失了!我还以为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遏制发展,看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传谣】


    【所以这次参与攻略的玩家都有谁?也太猛了,这可是鬼蜮】


    【鬼蜮被破坏是没有全球通报的吗?这应该是第一座被解决的鬼蜮吧?】


    以往在不断扩张的海上鬼蜮的压迫下,战战兢兢的人们心头巨石终于移开,一时之间都非常兴奋,想要知道做出了这种成就的人到底是谁。


    但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也并没有人认领,又导致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进入过鬼蜮的玩家纷纷缄口不言。


    一是这种经历很容易就会给人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二是鬼蜮之中也有对人类玩家的保护,离开之后,那些误入的玩家什么也不清楚,知道内情的攻略组,也不会随随便便透露些什么。


    更别说签了保密协议的调查局员工了。


    不过鬼蜮消亡这件事,在其他国家也引起了震动,一时之间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打探,调查局光是应付这些就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更没心思去管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某些秘密教团了。


    与此同时。


    A大附属医院顶层,一个无人房间的门被打开,有着黑色长发的高挑少女从中走出,不疾不徐地顺着楼梯往楼下走去。


    路过的医生护士,却都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样,目光毫无落点,轻飘飘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没有一个人发现,医院里的环境,似乎更阴冷潮湿了一些。


    鹿栖一路向下,坐在挂号大厅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人流往来,挂在脖颈上的黑色珠子,一刻不停地渗出能量,被她同样由能量构成的躯体吞噬。


    一股无声的静谧不惹人觉察地蔓延开来,周围的人们本能地避开了某一片区域,形成了一个下意识忽略的真空地带。


    一直到日落西山,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下来,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少女,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某种薄雾一样轻飘飘散出去的意识终于缓缓回笼,鹿栖轻眨了下眼睛,站起身来。


    在回到代表着安全领地内后,她对时间的感知就会自然而然地迟钝下去,时间观念变得淡薄。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毕竟她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当然,前提是把所有能威胁到她的东西全清理掉。


    海上鬼蜮的遗留大概再过上两天就能够消化完毕,以此为养料,她的根基迅速稳固起来。但她清楚这不是结束,她还没有完全处理掉背后大敌,隐患仍在。


    哪怕她当时已经十分谨慎,也不能保证那个无脸男人认不出她。


    要尽快彻底杀死它才行。


    鹿栖走出大厅,看了眼外面的月亮,隐没在阴影中。  。


    夜幕已经落下,大部分地区也陷入宁静,但互联网上的活跃人数仍居高不下。


    普通人心里装不下太大的事,没有远虑也总有近忧需要操心,因此鬼蜮消失的热度很快下去,互联网又恢复了常态。


    大约在晚上十点钟,一个帖子出现在了社交平台上。


    【前两天去医院,发现这里莫名空出来一片是怎么回事啊?是有什么忌讳吗?感觉好多人宁愿站着都不往那里坐。】


    帖子附了好几张图,从图片来看非常明显,明明那两排的椅子位置很好,看上去也没有脏污,但其他人好像就是硬生生忽略了它们,甚至在实况里还能看到周围蹲在墙角歇脚的人。


    因为是大晚上发贴,气氛瞬间悬疑了起来,在评论区的加码下,热度节节增高。


    热评一针见血地说道:“听说过这种情况,建议贴主最好别去那个医院了,没人去坐的那两排椅子,绝对有东西。”


    “对,现在不是以前,这个情况太诡异了,隔着照片我都汗毛直竖,还是小心点好。”


    “好恐怖的一张图,但为什么图里那些人一点不对都没意识到的样子?”


    贴主回复:“其实我本来也没意识到不对,只是给随手拍了几张发给朋友,我朋友提出来的……”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本能会帮你规避危险,或者你潜意识你觉得那里有人,所以不会往那里去,要不然就是那里有东西干扰了你们的认知。总之报个地名吧博主,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去医院了……”


    还没等贴主把地点放上来,就有人在评论区突然问道:


    “是A大附属医院吗?”


    贴主:“你怎么知道?”


    然而无论下面再怎么问,发出这条评论的人再没回过话。


    其实有下本次数多,灵觉也高的玩家,可以隐隐从那张图上看出点什么,比如说一个人影——但他们没一个人敢把这个提出来,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


    这里可不是副本,而是现实。


    谁又能知道,它挑选猎物的方式是什么?


    当晚十一点半,帖子被封禁了。


    随后也没有闹出多大水花。


    但有关这个帖子和评论区描述的相关情况,已经摆在了调查人员们的任务目标中。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周三,A大附属医院照常运转起来,处于某种原因,本就不多的病人似乎更少了一些。


    一对夫妇挽着手走进医院门诊大厅,目光随意扫过挂号厅中一排排的椅子。


    因为此时人不算多,为数不多的来看病的人又都在奔走,并没有多少人坐在那里,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女人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指腹摸索了一下食指上带着的戒指。


    戒指没有任何反应。


    她和身侧的男人对视一眼。


    难不成这里并没有诡异出没?


    其实自从规则和里世界出现后,灵异事件就开始冒头,调查局的存在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处理这些不该出现的异常,只不过总是十桩耸人听闻的传闻里才有一个真家伙,光辨别真伪就需要耗费很多人力。


    这次他们行动这么快,一是因为鬼蜮消亡的热度已经慢慢过去,调查局逐渐腾出了人手,二就是……事发地点是座医院,像这种地方,他们不得不防。


    万一要是放任不管,也发展成鬼蜮那种东西,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今天来这里,道具却没有给出反应,难不成昨天晚上那个帖子,只是起号的一种手段?


    或者这么说,他们心里的怀疑也并没有打消,做戏做全套,做了几个检查后,他们才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瞬间,女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在里面待久了不觉得,可一出来,确实会有一种……医院里似乎更阴冷的感觉。


    这不是开没有开暖气的问题,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受。


    “我们回去汇报。”她低声说道。


    搭档两人很快消失在这个街道上,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医院大门旁,正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远去。


    那两个调查局的员工不会想到,那个帖子里所提到的,可能会有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所下意识理解成的那些普通鬼怪——在他们看来,还没有到伤人的地步,就算真的有灵体,应该也比较好解决。


    用品质普通的道具来检测一尊邪神……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一无所获。


    鹿栖收回视线,平静地往医院内部走去。


    果然那座拉仇恨的鬼蜮消亡后,这里的异常,就会出现在有心之人的视线中。


    不过……她并不愿意这么快就把自己暴露出去。


    现实里可不止一个与她同级别的大鬼。既然要藏,当然再藏深点才好。


    就在鹿栖准备去往住院部时,她的动作微微一停。


    一种有些熟悉的感受再次出现,仿佛某种感召。


    而这一次,因为刚刚吞了一个同类在现实的全部力量,她的实力再度提升,所感知到的,也就更加清晰。


    有人在向她祈祷。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自己的声音被神听到,哪怕这个神……是某种异神。


    也不是所有请求,邪神都会回应,祂们会索取什么样的代价,完全无法预料。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种请求,都是因眷属的生命受到威胁而产生。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鹿栖还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投去一缕目光。


    她看到一个燃着灯的密不透风的房间,血红的圆形图案在地板画就,一个人跪在图案中央,深深匍匐在地。


    而在她的前方,是一个身裹黑袍,神色极尽谦卑崇敬的女人。


    女人的脸有些眼熟。


    鹿栖在记忆里找到了她的名字。


    是楚苁蓉。


    再看周围的场景陈设……她不会真混成了什么秘密社团的高层吧?


    那现在是在做什么?


    像是感应到什么,楚苁蓉的眼中狂热之色一闪而过。


    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从祭台上取下一把尖刀。  。


    烛光摇曳,楚苁蓉双手捧起刀来,弯下腰,将它放在匍匐在地的人的身前。


    那人抬起头,右手拿起刀柄,没有任何犹豫地攥入左手掌心,缓缓刻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拜启密林、赐我骨血与新生之神;冠荆棘者、于月下独行者,长雾伴身之人。”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宛如上好的丝绸,缓慢与地面上的图案融为一体。


    女人的声音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托起,没有任何重量,也不曾落下,轻飘飘地回荡在密闭的房间里,一种令人昏沉的静谧,随着话语的落下,开始悄然蔓延。


    “黑夜长久,阴影漫行……黑暗孤寂更甚于此地。”


    “给予通行者,唯见掌心伤口而已。”


    祷词一字一句响起,明明看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女人的额头却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仿佛每发出一个音节,都需要竭尽全力。


    烛火似乎摇曳了一瞬。


    掌中伤口突然十倍百倍地刺痛起来,就像有阴冷刺骨的冷水不住冲刷,荆棘穿透手背,那种痛楚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弭,还顺着掌心去往全身。


    那是削肉挫骨之痛。


    女人的呼吸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仍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于是在意识模糊之前,她见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安静的、不被烛光所映的,薄雾一般的身影。


    ……


    不知过去了多久,室内的一切缓缓回归正常。


    楚苁蓉身后密密麻麻的冷汗也逐渐散去。


    她看了一眼视线重新聚焦,终于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回转过来的女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蔓延的本能的恐惧。


    果然……哪怕刚刚进行的那个仪式,是为了让眼前的女人正式成为祂的眷属,一旦祂真的投来注视,那种身躯和大脑鼓胀到即将四分五裂的感受,是不经历过完全无法理解的。


    仅仅是一缕注视,就能让已经被重塑过的她变成这样……


    楚苁蓉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真的看到了祂真正的面容,会发生什么。


    她等待着女人缓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恭喜你。你已经获得晋升。”


    女人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睁大了眼睛。


    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疤痕,这道疤痕十分狰狞,横贯在掌心,犹如从血肉之中生长而出的枝条。


    有某种隐秘的,无法言明的东西,随着伤痕的出现,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看清楚她眼中的狂热,楚苁蓉满意地离开了仪式房间。


    而另一边,鹿栖也收回了视线。


    她已经明白了这次仪式的性质。


    普通的入教仪式,不至于引起她的注意,所以这一次那个女人进行的,确实是某种晋升。


    任何人都能够信仰她,成为所谓的“信徒”,却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文婷和楚苁蓉,让自己的名字传入她的耳中。


    想要离她更近,当然要经过她的点头。


    不过仪式里那一长串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鹿栖沉思片刻,决定不想那么多。


    只是这件事让她想起来,她在现实还有一个信众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的秘密教团在。


    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这个教团就要彻底引起官方的警惕了。到时候他们应该会派人去调查一些证据,与仪式的真伪。


    虽然结果如何,鹿栖并不关心。


    她并不指望信徒来积蓄力量。


    又过去了一些时日,吞噬另一座鬼蜮得到的力量彻底消化完成,而此时,调查局的第二次探访也已到来。


    上次回去的两人将情况报告上去后,调查局高层不仅没有打消怀疑,还更觉得不对劲了。


    经过一轮仔细的调查,他们从最近出院的病人的口中,得到了之前某段时间会在医院里,看到一个诡异的黑发少女的情报。


    除此之外,A大附属医院那一片城区最近出现灵异事件的数量,也直线下降,近乎呈现一片死寂之态。


    这是极不对劲的,不太像是巧合。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A市调查局局长简直快汗流浃背了,特别是最后一种情况,就快在他耳边告诉他,医院里可能出现了一个大家伙了。


    还可能是连探测仪都探测不出来的那种。


    如果发展成鬼蜮……城市中心的鬼蜮,会牵连多少无辜人进去?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又派出了先前两人和另外几个调查员一同前去,想要再确认一下情况。


    然而,几个人在医院里转了几圈,仍然一无所获。


    除了来就医的人比起上一次更少,还有过分阴冷之外,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医护人员的反应也正常,不像是被蛊惑的样子。”一个男调查员思索道:“而且他们工作辛苦,哪怕身体出现什么不适,也没办法确认是不是阴气的影响。”


    他们还试图联系之前提过这所医院是个鬼窝的人,然而无论怎么劝解利诱,对方都对此避而不谈。


    调查完全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惠雨视线一落,看到了在楼下草坪旁的长椅上,安静注视着来往行人的一个纤细身影  。


    那是一个留着黑色长直发的少女,肤色苍白,不避日光,身形在一侧落下模糊的投影。


    明明具有能够遮挡光线的实体,却总给人一种雾一般朦胧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惠雨的心轻轻一动,她鬼使神差地拒绝了队友的同行,一人下楼,走上前去,来到黑发少女的身旁坐下。


    “你好。”


    惠雨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医院楼下的风景并不美观,偶尔经过的行人也都普普通通。


    她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惠雨就有些后悔。或许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纯,连带着这句话说出口,她也总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莽撞,不够自然。


    “你又在做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的黑发少女偏过头来,微弯双眼,轻声问道。


    惠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微微一愣。


    她迅速组织好语言,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黑发少女突然抬起手,轻柔地从她头顶拿下一小片绿叶。


    她微笑着说道:


    “你们该回去了。”


    你们——?


    惠雨心中警铃骤然炸响!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种可怖的猜想一闪而过,惠雨的指尖已经摸到了道具的一角,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动作,她的大脑便猛地一沉,视线边缘骤然一黑,一时之间,只能看到黑发少女那双带着朦胧笑意的眼睛。


    惠雨站起身。


    “是的,我们该回去了。”


    她转身回到队友之中,神色如常地说道:“那就是个普通人,我看错眼了。看来这个医院真的没有什么灵异力量作祟,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见她这么说,队友像是松了一口气:“确实,那个姑娘有影子,可能只是单纯的气质独特一些……之后再观察这里一段时间,实在没什么异样,就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吧。”


    惠雨笑着说道:“是这样没错。”


    他们回到单位报告这次调查情况,局长心里的怀疑也散去大半。


    或许A大附属医院的古怪真的只是巧合……是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次过去后,调查局的视线果然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确认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打扰自己,鹿栖才放下了某些危险的念头。


    她垂下眼,看向手中的邀请函。


    就在刚刚,她感应到被放在领地内的邀请函出现了变化,拿出来一看,果然看到上面出现了一些信息。


    只显示了时间,还有倒计时三天。


    这张邀请函,是她在完美雇工那个副本里拿到的。


    拥有邀请函的除了她之外,还有……


    张肆远。


    离开海上邮轮后,黑发青年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张肆远是人类,人类是活在人类世界的。


    而现在她也在人类世界。


    虽说她当时对张肆远说的是“来找我”,但最终解释权当然归于她所有。正好鬼蜮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不如去看看她的人类过得如何。


    鹿栖收回邀请函,走出医院。


    她不知道张肆远住在哪里,但感知到他的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在决定不杀他的那一刻,她就在他身上落下了记号。


    很快,夜幕落下,她出现在一栋别墅的门前。


    别墅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轻飘飘地跃起到窗台,坐在窗棂上,透过月光往里看去。


    哪怕此时已是深夜,黑发青年身上的衣服也仍穿得整整齐齐,正面朝另一扇窗,坐在工作台前处理工作,仿佛视线完全不会被黑暗所影响。


    鹿栖微微偏头,悄无声息地,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在落下的那一刻,她察觉到什么。


    ……咦?


    她低下头去。


    在窗户下方,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层毛绒绒的地毯。


    第144章 狂欢节盛会


    鹿栖看着地毯沉默了片刻。


    这个位置放地毯有些奇怪。


    甚至给她一种,好像就是等待着她到来的微妙感。


    但她很确定,她是没有在现实世界里找过张肆远的。


    所以……


    他又出现幻觉了?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她想到一件好玩的事。


    由力量凝聚成的实体悄无声息地淡去,她不再在地面上投下阴影,月光穿透她的身躯,毫无阻拦地落在无尘的地面。


    她轻巧地走过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几步便来到了垂眸仿佛认真工作的青年身侧。


    他没有任何反应,电脑映出的屏幕在他脸上映出冷光。


    但他打错了一个字母,原本流畅的打字动作由此被扰乱了一瞬。


    黑长的发丝在他余光中垂落。


    “……为什么不理我呢?”


    ……


    又来了。


    又是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这种看似可怜的态度。


    张肆远手指顿住。


    他忘记了要打下的下一个字母。


    这是幻象,他想。


    面对幻象最好的做法就是无视,至于其他的……


    他应该还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吧。


    张肆远冷静地反思了两秒,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抬,继续镇定地处理起工作。


    而鹿栖看看电脑屏幕上前言不搭后语的词句,又看看青年冷静的脸,一下子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时声音很清脆,带着和往常那种微笑完全不同的鲜活。


    张肆远装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已经坐在他办公桌上的黑发少女。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偏头,露出无辜的神色来。


    调查局的人告诉他,常年出入副本的人,出现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


    甚至有些时候,那些幻听幻视,很有可能是从副本里带出来的、残留的影响所形成,长此以往,会逐渐摧毁一个人。


    所以他应该当这些幻象不存在,更不要和幻象对视,尤其是当其表现为人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又靠近了点,问道。


    ——特别是,不要和她对话。


    张肆远:“……”


    他的唇线微不可查地绷紧,强行按下自己那些不安分的念头。


    和她说话。和她说话。和她说话。


    ——不行。


    和她说话。和她说话。和她说话——不行。


    就在这种沉重的拉扯进行到第三轮时,他看到黑发少女垂下眼睛,像是有些难过一般,轻声问:


    “你不喜欢我来找你吗?”


    张肆远呼吸一窒。


    他几乎本能地摇头。


    然后开始思考自己此时的底线还剩多少。


    鹿栖的声音更轻了:“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张肆远沉默,但他似乎咬紧了牙。


    “……”鹿栖想笑,不过她忍住了,因为后面还有一句话:


    “不可以说话,那可以亲吻吗?”


    黑发青年的身体突然僵住。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专注和可怕,他只是终于开口,有些艰涩地说道:“……不可以。”


    如果让她知道他的幻象是这样的……他一定会被讨厌。


    鹿栖:“为什么不可以?”


    张肆远似乎叹了口气。


    他耐心地解释:“因为这种事,只能和非常亲近的人做。”


    黑发少女微微靠近了。


    “我们不亲近吗?”


    她继续可怜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前一个还可以回答。


    但后一个。


    他实在说不出“我不喜欢你”这五个字。


    见状,鹿栖直起身体,轻叹道:“好吧。那我去找其他喜欢我的人了。”


    张肆远:“……”


    “等等。”


    他豁然站起身。


    他的手按在桌面,没人能察觉出轻微的颤抖,他的目光在黑发少女的唇畔一闪而过,在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中,轻微地错过去,在她的脸侧落下一吻。


    “……别去找别人。”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做,他的耳尖犹如火烧,但是心里止不住冒酸水。


    嫉妒并不是一个好品质,他很清楚。但一想到她会站在别人身边,他就觉得一种难言的阻塞感上涌,好像有血液在心口郁结。


    黑发少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


    然后失落地垂下眼睛,“可是我看其他人都是亲这里的。”


    她点点自己嘴唇,难过地看他:“……我们不是最好的队友吗?”


    张肆远的目光跟着她的指尖移动过去。


    注意到她说的是哪里后,他瞳孔微微一缩,一贯冷静的大脑嗡一下停摆了。


    “……不行。”他死死按住工作台,手心浮现汗意,语速却控制不住地加快


    几分:“露露,队友是不能这么做的。”


    鹿栖眨眼:“可是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能。”


    她又露出那种微笑:“可是人类表达喜欢的方式,不是亲吻吗?”


    鹿栖:“我好伤心。”


    她看到黑发青年双眼顿时微微睁大,薄唇为难地抿成一条直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让她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他不能让她继续再说下去。


    他心跳得飞快,再次俯身吻了下来。


    原本的计划只是普通的亲吻,就像亲脸颊一样,蜻蜓点水地碰一下就可以结束,但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计划偏离了轨道。


    …


    张肆远彻底睡不着了。


    他甚至不需要闭眼都能回想起刚刚的吻,和死死按住也还是没有消减麻意的指尖。


    他甚至想再来一次。


    但在那个吻结束后,黑发少女照例亲了下他的唇角,夸了一句“好乖”,身形就像薄雾一般散去了。


    他关闭电脑,再也无心工作,走进浴室中。


    而完成了日常恶趣味的鹿栖已经回到领地,为即将到来的“盛会”做起准备工作。


    她要想想,以什么形象出现在那个盛会上。


    除此之外,到时说不定会有和她同级别的大鬼出现,她必须能震慑住它们,甚至……吃掉它们。


    感谢无面男人的馈赠,震慑这一条应该可以完美完成,但如果只是白去一趟,她可是会觉得很亏的。


    对永生的邪神来说,三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邀请函上的信息越来越详尽,而在盛会到来的那一刻,她也得知了坐标。


    邀请函附着的力量似乎想直接拉她过去,但在察觉到她的等级后,那丝力量飞快缩了回去,安静乖巧,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鹿栖眨了下眼睛。


    想必此时此刻,有一位陌生的、新的强大领主即将参加盛会的消息,已经被她的某些同类得知了。


    但她并没有在意。


    之前现实的那几秒静默影响太大,它们是一定知道她的存在的,她也不准备白白放着这个身份不用,毕竟不同的事,当然要用不同的处理方式。


    鹿栖微微笑起来,拉下帽檐,独自前往坐标所在之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个棕发男人神情紧绷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低声对一旁的女人科普:“这里恐怕是一座鬼城。”


    “……鬼城?”


    女人环视一圈。


    他们正坐在一辆轿车上,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一个处于近现代时空的副本,可周围的环境风格却极为混乱。


    她能看到高楼大厦,也能看到南瓜马车,甚至能看到长着兔子头的侍者,和打扮诡异的行人,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元素混乱地揉杂在一起,令人感到一阵阵眩晕。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也终于响起。


    【当前副本-鬼之城】


    【你曾经得到过一份邀请函,虽然你已出于某种原因把它弄丢,但你并不知道的是,在几天之前,那封邀请函上出现了时间】


    【而作为接触过邀请函的人类,你无法反抗,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入了这个混乱的世界,接下来,你将体验为期十天的鬼城狂欢节】


    【-并作为拥有邀请函的人类,进入盛会】


    【前置任务:活着进入宴会】


    一连串任务信息下来,砸得男人几乎头晕眼花。


    任务时长足足十天?!


    甚至还有前置任务!


    男人的身上骤然漫过一阵冷意。


    他现在手里……可并没有邀请函。


    可前置任务却是让他已宾客的身份进入所谓的“盛会”。


    那如果拿不到宾客身份……会发生什么?


    突然,前方的司机适时转过了头。


    他看向后排坐着的两人,双眼猩红,似乎吞了口唾液,扯出一个笑容:“两位客人,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抵达客人专用的旅馆了,不过听说这次有冒充客人的人畜混了进来……”


    它的目光满是恶意地钉立在男人身上。


    男人冷汗直流,几乎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表情。


    终于在此时,旅馆到了。


    他狠狠松了口气,和另一个玩家一同飞快下车,只感觉到那一瞬间,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敢随便往其他地方看,硬着头皮走进了旅馆之中。


    在他们走进门的那一刻,旅馆大门突然轰一声关上了。


    这代表着,他们是这次大型副本的最后两名玩家。


    人已经到齐了。


    男人抬起头,下意识想要第一时间观察周围的环境,余光却注意到,有个人正站在二楼,在他们进来的那一瞬,目光便从他们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黑发青年,余光里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背后背着一个漆黑的长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阴冷而诡异。


    他莫名不敢仔细去看,额前浮现一层汗意。


    好在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了原地。


    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第145章 狂欢盛会2


    旅馆一共五层,东侧的房间窗户打开,就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尖顶建筑群。


    “那里应该才是后续任务的主要场地……”部分玩家已经结成了小队,一个挑染头女人微微皱眉,低声道:“竟然还有前置任务,这个副本的等级到底是……”


    “说的是呢,当初拿到邀请函的时候,也不觉得关联副本会有多厉害,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旁的男人笑着说道,语气轻松。


    女人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她现在的手里,并没有邀请函。


    所以无论是男人“拿到邀请函”的说辞,还是他轻松的神态和语气,都让她的阴暗情绪悄然滋长。


    她眸光闪动几下,最终还是笑笑,没说什么。


    在情况尚不明朗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起码旅馆内的氛围,大体还是可以称得上一句“和谐”的——整个副本流程足足有十天,进入宴会前的准备时间应该也不少,足够他们仔细考虑,慎重挑选猎物。


    不过,情况显然比预想中更好一些。


    副本似乎并不准备单纯地把玩家关在一起玩狼人杀,在玩家们各怀鬼胎地交涉了一段时间后,中午十二点,旅馆的大门再度打开。


    一个女人微笑着走进来,用甜美的声线说道:“各位尊贵的客人,在主宴开始之前,城中的一切设施和节日庆典活动都可以进行体验。”


    “活动时间为每天的中午十二点至午夜两点,客人在五点前回到旅馆即可。


    祝各位游戏愉快。”


    女人离开后,旅馆内的玩家开始躁动。


    “庆典活动的体验似乎不是必要的,那就代表着,参加活动可能会得到一些别的东西……”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瞬,心中划过同一个词。


    邀请函。


    参加这些绝对要命的活动,很可能会获得足以完成前置任务的邀请函。


    手里没有邀请函的人不用多说,这可能是除了自相残杀之外的唯一一条获得邀请函的途径,当然得牢牢把握,而就算手里有邀请函的人,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否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可以杀人夺宝。


    因此哪怕对外面满是诡异npc的环境感到不安,在下午一点左右,玩家们也陆续走出了旅馆,来到狂欢庆典中。


    这时,挑染头女人注意到什么,对身侧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上前两步,笑着问道:“你好,我叫索娜,你怎么称呼?”


    “我看你是一个人进来的,可以和我们结伴行动,更安全点。”


    被搭话的黑发青年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江远。”


    见他似乎还挺好说话,索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点:“好,江远,这位是盛宏。”


    一直隐晦打量着江远的盛宏顿时扬起笑容,打了个招呼。


    见此,有几组玩家想要上前的动作按了下来。


    “看来这次副本里,有点小聪明的人还不少。”坠在人群靠后位置的小个子男人不爽地说道。


    “没办法,他太显眼了。”


    他们到得比较早,可早在那时候,黑发青年就已经在二楼安静站着了。由于位置特殊,再加上那张好脸,几乎没人不会注意到他,更何况,他还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样的举动,在这个副本的玩家之中属实特殊了些,于是在不清楚到底谁拥有邀请函的时候,此人显然就成为了被盯上的首选。


    就算找不到时机动手……也有其他可图。


    小个子男人的目光,隐晦地在黑发青年身后的黑色长箱上划过。


    那个箱子给他的感觉很不好,箱子的主人更是如此。或许会是排行榜前排的玩家……不过到底是抱上了大腿,还是被当成了替死鬼,可都不能轻易下定结论。


    他收回了视线。


    而此时,暗潮涌动的中心,被多个视线来回打量的黑发青年却依旧神情平静。


    索娜想套点话都无从下手——对方显然不太想和人聊天,一直到他们选定了要体验的项目,江远也没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


    没办法,索娜只能先专注在了眼前的活动上。


    在他们离开旅馆后,周围就不断有视线落在他们身上,那些或冰冷或垂涎的目光令人感到如芒在背,但看过去时,那些“人”都变成了一副正常的、热情的模样。


    索娜看向系统给出的实时死亡人数——这次的副本规模太大,玩家总数足足达到了三百二十人,因此系统特意给了死亡信息,以便于判断。


    现在幸存人数仍维持着320没有变化。


    不过……索娜看向不远处正热情地邀请路过的玩家做游戏的活动摊位。


    或许再过一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很快,他们就摸清楚了庆典活动的规则。


    狂欢节庆典采用集章制,每在一个摊位前通关一次,就可以获得一枚印章。只需要获得五枚印章,就能够在工作人员那里兑换一份邀请函。


    在场大部分人,在现实生活中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在听到规则的那一刻,下意识便觉得达成条件似乎并不难。


    索娜和盛宏对视一眼,一同看向江远。


    “你准头怎么样?”索娜指了指不远处的套圈摊位:“要不,我们去试试那个?”


    话是这么说,两人的双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守摊的是个矮人一样个子不高的生物,宽大的袍子把大半夜脸都笼罩在阴影里,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干裂的嘴唇咧出一个鲜红的笑容。


    江远:“好。”


    他走到摊位前,问道:“套中几个可以集章?”


    矮人慢腾腾地伸出手,比了个三。


    它的动作缓慢,被阴影遮盖的眼底却闪过难掩的兴奋,犹如实质的目光几乎能穿透出来,钉在江远身上。


    “但是如果套不中……我就要你的一只眼球。”


    索娜本以为江远会问更详细的规则,却没想到他像是思索了一秒,接着认真问道:“只要眼球吗?”


    这下,就连矮人也愣了一秒。


    但它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次的代价是眼球,但如果你还想继续,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也就是说,想要获得印章要套中三次,而且每次都需要套中,更别说副本里的这些活动,绝不会和现实里的一样简单。


    而但凡失误一次,挑战的人就会失去一只眼睛。


    索娜和盛宏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但只失去一只眼球的代价,比起没命,似乎还算可以接受。他们等待着江远再细问第二次失误的代价,却发现他微微偏头,再次看向了远处那庞大的尖顶建筑群的方向。


    “你只差一只眼球,就可以换到邀请函了?”回过头后,他语气平静地问。


    矮人差点一蹦三尺高:“你怎么知道……!”


    江远没有回答它。


    他只是微弯起眼睛,笑着说道:“太好了。”


    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索娜也被这个信息惊了一下,但她没明白诡异也能获得邀请函进入宴会,到底好在哪里,毕竟这代表着,真正进入副本任务后,他们面对的麻烦会更多。


    而且这也让他们确定了,这次宴会的主体,很可能是那些诡异,和过去他们经历过的那些形式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想去观察江远脸上的表情,却发现略显得有些沉郁的气息,正从眼前黑发青年的身上悄然散去。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他偏过头来,唇角明明带着笑意,眼底却仍然一片漆黑,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过,甚至给人一种湿冷的错觉。


    “不是说要玩这个套圈吗?”他后撤一步,在一侧站定,把位置留给了其他两人。


    矮人好像也在忌惮什么,移开视线,不耐烦地看向了索娜和盛宏,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发难。


    再看看周围那惨烈的活动情况……对比之下,这个套圈似乎还是性价比最高的。


    他们又不能强迫江远探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把进入庆典区域时npc发放的集章卡放在桌面,确认参与活动。


    与此同时,在玩家们头顶的天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鼓动了一下。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带着能够望见真实的道具,又肯抬头仔细观察天空,就可以看到,那隐约浮现的一只巨大眼球的轮廓。


    它正在一下又一下地转动,将下方的一切全都收入眼中。


    然后,倒映在这场盛会真正尊贵的客人们眼前。


    “我总觉得……这个人类看起来有些眼熟。”


    装潢华贵的大厅里,一个没有五官的男人“注视”着从泉镜中一闪而过的黑发人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说。


    说完,他原本空白一片的脸上出现一个微笑神情,看向身侧不远处的高背椅上的同类:


    “鹿小姐有这种感觉吗?”


    被称为“鹿小姐”的尊贵客人微微偏了下头,看了过去。


    祂的外表呈现出类似于人类女性的形象,头顶却有一对枝桠一般硕大的白色鹿角。鹿角之下,雪白的长发安静地垂落,显出一种深雪一般的静谧。


    数道有形或无形的“目光”,此时尽数凝聚在祂身上。


    祂毫无情绪波动,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只能隐约看到一双镜面一般,没有瞳孔的青色眼睛。


    “您记得这么清楚,是在这个人类身上吃过亏吗?”


    祂没有回答,只是轻飘飘地问道。


    “……”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几秒。


    片刻,无脸男人叹了口气,再度换上一张笑脸:“前不久确实吃了一个大亏,所以后面所有进入我领地的黑发男性,我全都杀干净了。”


    “不过,”祂慢条斯理地说道,“有鹿小姐在,谁还会去关注那些人类呢?”


    银发的领主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祂没有附和,也没有回应。什么也没有说。


    第146章 盛会3


    人类玩家可能并不清楚,但只要地位稍高的鬼怪,稍想一想就能明白,这一次所谓的惯例“盛会”,到底是因谁召开。


    里世界副本看似相互独立,实则许多都具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因此当被破坏——或者更准确一点,吞噬——的副本越来越多,甚至等级越来越高时,自然就会引起注意。


    那绝不会是人类的手笔。


    人类对副本的“破坏”,是根本无法做到那种程度的。


    哪怕是鬼怪想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毕竟力量的消


    解总是需要时间。


    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只有那个晋升速度可怕的家伙。从祂挑选的猎物就能看出来,祂的实力提升快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


    不过,它们对祂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


    只有在那几秒无边的静默里,位于现实的诡异,才真正明白,里世界到底出现了一个什么存在。


    而现在这位存在,正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某种无法撼动的静谧,安然坐在那里。


    奇妙的是,在此之前,它们对此、对祂将会显露出的形象做出过无数想象,可当祂出现的那一刻,所有预设都被尽数抹除。


    就好像祂所应显露的本该如此,合适得就如同某种榫卯结构,以至于在祂显现的那一刻,祂的身份就无需任何质疑。


    此刻,那位领主仿佛并未察觉到自己是一切的中心,祂放下茶水,双眼自然而然地垂下,骨白色的眼睫也随之垂落,将祂本来就不显露任何情绪的眼瞳遮住大半。


    一如既往的沉静——或者可以称之为缄默。


    和其他同层次的诡异截然不同。


    这种微妙的特殊,让其他诡异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大部分诡异都不是那种善于交际喜欢交流的性格,因此有资格坐上那张座椅,并愿意落座的鬼怪并不算多。


    普勒斯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出于无面男人的健谈,鹿栖很快得知了用以称呼它的这个名字。


    和鬼蜮里的分体不同的是,坐在这里的普勒斯的情绪更加稳定,如果不是鹿栖很确定它们的力量同源,她恐怕也会产生些许疑惑。


    泉镜周围也不如表面上那么和谐,数个不同的力量混杂在一起,又各自占据这里的一部分空间,十分混沌,只不过好像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协议,彼此都没有进一步扩张,显出一种微妙的和平。


    毕竟都到了这一步,真的动起手来,谁也讨不到好处。


    鹿栖的处境也是一样——她虽然对它们来说只是只新鬼,但由于现实那次大事件,和她同一层级的大鬼,暂时还不会有谁想突然试试她的底细。


    底下的那些就更不用说了,就连直视她,对它们来说恐怕都是一种莫大的压力。


    鹿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泉镜里,真正的“眼睛”却将来到这里的诡异大致观察了一遍,它们会对注视十分敏锐,因此她也没有观察得太过细节。


    正好参加宴会的诡异们显露的都不是具有太大杀伤性的本体,大部分都还挺人模狗样的,对她已经不剩多少的审美具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普勒斯不必多说,祂们已经相当熟悉,只是普勒斯显然还处于一种不太确信的怀疑阶段。


    毕竟它留在那里的意识的最后一秒,所感受到的力量源太过混杂,就像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了灰色一样,根本无法从中找出善于隐匿的罪魁祸首。


    而且那时的船上,也并没有和银发领主气质相似的人类或怪物。


    真是人类的手段也说不定。


    除了普勒斯之外,这片空间值得被注意的力量源还有四个。


    泉镜空间非常广阔,普勒斯是距离她最近的一位领主,实际上祂们之间的距离也超过了普通人类的视野范畴,其他领主就离得更远了,分别分散在另一侧的三个不同方向。


    第四个的实体不在这里。它盘踞在人类头顶那片天穹之上。


    鹿栖垂下眼睛,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


    大敌在侧,但现在显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在莫尼夫人那个副本时,她就察觉到那个东西的掌控力恐怕非同小可,这次用领主身份来到这里,就知道她当时的猜测果然没错。


    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鹿栖对和其他同类一起欣赏人类窘境这件事没什么兴趣,起身离开泉镜。


    普勒斯也站起了身,祂们的距离逐步拉进,好像真的是来参加宴会的普通客人那样,一同穿过无形的墙壁,出现在长廊上。


    鹿栖偏过头,看到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细致的、正在微笑着的五官。


    和在泉镜时不同,和人类玩家站在同一时空后,在规则的进一步压制下,普勒斯看起来更像人了一些。比起他来,头顶一对无法忽视的鹿角的鹿栖看起来更像是诡异。


    是类似莫尼夫人那样的、装模作样的好手。


    鹿栖移开视线。


    宴会要持续许多天,毕竟对于人类玩家来说,这也相当于是一个副本,只不过等级有点过于高了。如此一来,在这几天里不想离开的尊贵的客人,会得到一整片区域短暂作为领地使用。


    毕竟总不能指望祂们时刻待在一起——虽然领主们突然互咬的可能性比较小,但鬼怪通病还是存在的,一直放在一个地方,把副本拆了的概率总归不会为0。


    所以,鹿栖有一幢单独的小楼。


    或者说一座小型庄园也不为过——一切设施应有尽有,脸色惨白的傀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需要一丁点力量就能够激活,整片区域从里到外气息都十分干净。


    普勒斯站在大门外,没有进入门内的意思。


    毕竟祂只是想要试探两下,并不想直接在一位实力莫测的——甚至可能已经晋升邪神的领主那里登上仇视列表。


    “三天后见,鹿小姐。”


    普勒斯微笑着脱帽致礼,身形逐渐消失在原地。


    等到祂的气息完全散去,鹿栖微微抬头,看向高空。


    那里空无一物。


    可只是瞬息之间,像是某种伪装正常的投影被撤去,镶嵌在天宇上的、正转动着的巨大眼球显露出来,感受到什么似的,视线倏然朝某个方向落下。


    它看到银发领主落在身前的双手轻轻交叠,像是一尊沉静的、骨白色的石膏。哪怕收拢了力量,那种难以描摹的影响,也缓慢侵蚀着周围的一切,让某种沉寂扩散开来。


    宛如将所映照之物染色的,静谧的月光。


    而祂此刻,正安静地抬着头,不闪不避地与它对视,随后轻微弯起眼睛。


    “……”


    几秒之后,眼球移开了目光。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不过并没有在意,她只是一时之间有些好奇而已——毕竟上一次这只眼球出现,她正好做了某些不太好被发现的事,只能小心隐匿。


    但焚昼森林的领主可是清清白白一位好领主,她当然不会表现出任何心虚。


    鹿栖久违地调出辅助系统,看了一眼自己的面板。


    【等级:微弱神力】。


    鹿栖陷入沉思。


    层次越高,她便越能察觉到那只眼球背后存在的等级不低,这种差距甚至让她有些怀疑——把其他几位和她相差无几的领主吞噬,她就能比对方站得更高吗?


    鹿栖喜欢掌控主动权,所以她从一开始脑子里想的就全都是如何掠夺其他同类的力量为己用,以此获得晋升。


    但此时这种方法似乎不再具有明显效力,毕竟如果等级差距太大,那么数量的积累就不会有再有什么作用。


    就像今天所感知到的,那只眼球所代表的存在的地位,隐隐凌驾于其他诡异之上,即使其他领主也有参与,但这一整座庞大的鬼城,恐怕大部分都是祂在掌控。


    但凡普勒斯它们合作能改变这个局面,情况早就不是她所观察到的这样了。


    恐怕她要另寻他法。


    鹿栖收回思绪。


    她并不急切。


    再者,她都能察觉到祂们之间的差距,那只眼睛就更不会将她视作威胁。


    比起这点,果然还是人类玩家加入宴会后会发生什么,更让她好奇一些。


    普勒斯说三天后见,那么三天之后应该就是前置任务结算,副本正式开启的时间。


    人类那边倒并不知道前置任务什么时候结束,不过有时候不明确的条件,才是最大的焦虑来源。


    因此在最开始谨慎的试探时间过去后,死亡人数直接飙升。


    到第一天结束,就折损了整整八十九人。


    这个数字还是因为到后来发现死亡率太高,部分玩家停下了集章所


    得到的。


    而在集章游戏里存活下来的大部分玩家,身上也多少缺了点零件,脸色十分难看。


    毕竟这个副本可是时间跨度整整十天的大型副本,在第一天就搞成这个样子,存活概率只会越来越低。


    江远本来不准备参加活动,但他显然再一次低估了自己身上的事故发生率,出于各种原因,硬生生在第一天就获得了十一个摊位的盖章,可供兑换的邀请函直接溢出。


    不过,倒是没人觊觎他的集章卡。


    因为在发现他的非自愿参与活动后,暂时并没有人想要和他并行,他所过之处简直宛如真空地带。


    江远:“……”


    他无视了工作鬼员欲言又止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揣着两张新鲜出炉的邀请函,回旅馆去了。


    江远将邀请函放进长箱。


    他不准备把邀请函送出去,既然那些活动摊位的诡异也想要这个,他或许可以用它来换点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一份符合诡异审美的见面礼。


    第147章 盛会4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在这几天里,玩家的死伤一天比一天多,直到前置任务宣布结束,还能喘气的人类就只剩下了七十多个。


    但这并不代表,能通过前置任务,拿到邀请函的人也有这么多。


    而人被逼急了,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旅馆内的气氛也越发剑拔弩张。


    前置任务的结束尤其令人措不及防。


    夜幕降临,在任务结束的那一刻,整个任务面板顿时沦为一片血红,甚至周围的环境都像是泼上了一层红色油漆,如同加了一层红褐色的滤镜。


    此时正是午夜两点。


    江远没有犹豫,背上长箱就迅速从大门离去。


    他的行动没有避人,那些原本已经相互敌对起来,防备着在最后时刻可能有人杀人夺宝的玩家们,立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想要邀请函的,可不只是人类。


    更具有威胁性的,是这座鬼城中数不尽的鬼怪!


    前置任务已经结束,正式任务开启,这代表着,这座旅馆已经不再是任务地点,它的使命已经结束,自然也就不会再提供任何庇护。


    而离开副本范围的下场……他们比谁都要清楚!


    一时之间,还幸存的玩家们脸色骤变,也暂时来不及去管邀请函的事了,纷纷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正式任务所在地的建筑群奔去。


    建筑群外有一道关卡,只要拿出邀请函,通过那道关卡,就能活下去!


    没有拿到邀请函并不一定会死,也有可能只是会以别的身份进入宴会,不管怎么说也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被那些东西抓到……


    漆黑的街道上,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自阴影缓缓之中浮现,贪婪地注视着用尽全力奔跑的玩家。


    ……一定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以往血腥中维持着微妙秩序的鬼城,在规则崩塌的那一瞬间,骤然激活。


    大逃杀开始了。


    江远快速地穿梭在阴影之中,落时悄无声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些绝望的惨叫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一串可有可无的背景音而已。


    那些玩家也不是他的责任——如果救下后那些人还会在后续的攻略中死去,那短痛或许是一个更加友好的决定。


    现在在这个副本,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家而已。


    “……”


    黑发青年在关卡前站定。


    路灯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沉默着,并没有上前,哪怕已经有黑暗中的东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江远看不到自己此时脸上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到自己一片漆黑的、表皮之下的内里,正如淤泥一般翻涌着,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某种阴冷的物质,开始在他的体内汇聚。


    黑暗里,某些窸窸窣窣,逐渐接近的动静突然停下。


    随即,它们就像落荒而逃一样,奔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黑发青年垂下眼睛。


    从袖口探出的银质物品的一角,在微弱的灯光下泛出一丝冷光,无论贴身放了多久,指腹相触时,仍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在里世界里,有这种特征的东西,一般都代表着不祥。


    但他的思绪却奇异地平稳下来,如同某种混沌的东西被遏制。他抬起头环视一周,在其他玩家到来之前,在可能压力最大的位置放下了缓冲装置。


    做完这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后,他来到关卡前方,守在那里的两道黑影立刻抬起头,将或许是面部的位置对准了他。


    “有邀请函吗?”一道声音说。


    “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另一道声音补充。


    江远取出邀请函,在它们面前展开,长手长脚的黑影伸出手想将邀请函抽过去,回拽时,那张轻飘飘的邀请函却纹丝不动。


    它抬起头,黑发青年正平静地注视着它。


    “……”


    见人类没有上钩,黑影脊背塌下去,收回手,侧身让开了路。


    与此同时,任务终于出现了更新。


    【当前副本-鬼之城】


    【凭借邀请函,你成功进入了盛会所在地。你或将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存在于此,直至盛会完结】


    【任务目标:存活至最后一天】


    江远抬起头。


    穿过关隘后,一片与前置任务截然不同的繁华城区,在浓雾之中逐渐显现,拥簇着最中心古堡般的、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


    他脚下的道路,也正指向明确地延


    伸至那个方向。


    不过,那句“或将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存在”的描述令人有些在意,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顺着道路行走,而是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后,离开了大路,走到了那些较为低矮的房屋群中。


    ……


    ……


    鹿栖感到有些无聊。


    好在对于时间长度延伸至无穷无尽的、已经成功登神的领主来说,三天时间,也只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


    ……虽然偶尔还是不太习惯呢,是还有一部分“人类”成分在的原因吗?


    虽然到现在为止,在不断扩充的另一部分的对比下,人类那部分所占比例已经少得可怜,但却仍然顽强地待在她的身份栏里,不曾被同化消弭。


    就像在拼命昭示着,她和这里的其他东西本质上的那丝不同。


    多思无益,鹿栖在庄园内转了两圈,毫不客气地把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送回了自家领地。


    这个副本聚集了这么多顶级诡异,受其影响,里面的部分物品异化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完全可以作为给予眷属的奖赏用。


    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随手制造出一个高级道具,但能零元购的话当然越多越好啦。


    而且这些小东西就像河中沙粒一般微不足道,也不会引起副本主人那种级别存在的注意。


    就算到时有其他诡异发现这些东西的不对劲——祂们这种层次的存在,随手扔两个小玩意儿给人类,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吗?


    鹿栖找到了自己当初进副本进货的初心,心情立刻愉快起来,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一辆银色马车停在庄园外,邀请她前往古堡参加盛会。


    迎接她的是一位兔头执事,如果不是它只有一只眼睛,横在眉心而变得十分吊诡,或许还有些可爱——以她已经被异化的审美来说。


    “这是您的面具。”


    执事恭敬地奉上一张银质面具。


    鹿栖微微偏头,取过面具。


    能看得出,戴上后,她本身所带来的某种影响,对人类玩家的干扰就会减弱,也会一定意义上将她的存在做模糊处理,就像在一些血腥场面打上马赛克一样,是一种对人类精神的防护措施。


    这恐怕是在规则限制下不得不做的事。


    不过,想必也只是暂时的。这种程度的保护,恐怕都撑不过一天。


    对普通人类来说,进入这里,跟一只脚踏进棺材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是在她的领土上死亡的人类,她还能让他们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延续,但在其他地方还想这么做的话,成本就会有些太高了。


    马车很快抵达目的地,顿时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或明或暗的目光。


    有戴着面具,但仍散发出若有若无的人味儿的客人察觉到氛围不对,敏锐地抬起头,小心注视着缓缓停下的纯银马车,猜测从中出现的会是什么角色。


    可惜,他们只看到月色下一抹骨白色的裙摆,在那一瞬,仿佛大脑无知无觉地遭受某种钝击,整个思维瞬间混乱起来,等视野恢复清晰,所注视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


    只有几缕仍未散尽的、随风逝去的薄雾,消弭在夜幕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月辉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露台显形。


    祂的双手自然地在身前交叠,层层叠叠的姬袖在苍白的手背落下大片的阴影,也让那过于尖利,宛若刀尖的指尖不再惹人注意。


    那是沉静的、稳定的,不具有攻击性,属于局外人,又或者执棋者的站姿。


    祂在露台边缘停了片刻,下方来往的客人便立时感知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不可见的视线。它们如静谧的月光般在此处游移。


    其中最为敏锐的几个下意识抬起头,用余光向四周,乃至于上方望去——


    露台上已不见那道惨白的身影。


    第148章 盛会5


    鹿栖停在二楼,没有再往下走。和一楼的热闹相比,这一层环绕着一种死寂的冷意。


    就像一个完全与下方割裂开的空间。


    事实也大抵如此,那些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在顺着楼梯向上蔓延时就会突然凝滞,宛如空气中的介质发生某种更改,使它们的攀升变得尤为艰难。


    而比声音更难穿透的,是视线。


    人类玩家已经陆续入场,不乏有胆大的在观察周围环境时,便试探性朝上层看去,但每次当他们的目光将要落于一点时,就总会莫名其妙地移开视线,又或者突然有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


    这种事发生了两三次后,有几人终于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老老实实把视线局限于身侧,不敢再抬头。


    人的潜意识会抗拒和规避危险。


    能反常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在二楼……有什么蛰伏着的,非常恐怖的东西。


    意识到副本里怪物的上限可能比想象中更高,这些人安全进入主任务场地的那丝庆幸瞬间被冲淡,开始积极地互相组队,谋求起生路来。


    鹿栖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他们身上扫过——一部分人类玩家在入场时就使用了某种模糊气味的道具,或许对付下层的诡异已经够用,但对她来说分辨出他们还是相当轻易。


    问题在于,在场的这三十多位玩家里,并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会在哪里呢?


    她垂眸漫不经心地思索着,显出的身形与神情却仍没有分毫变化,如果不是身侧萦绕着的微不可见的薄雾,她和那些骨白色的石膏塑像没有任何区别。


    见此,在阴影之中远远站立着,想要观察些什么的普勒斯只能选择放弃。


    祂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了什么问题——以诡异的时间来算,这位森林领主明明应该处在幼年期,对比人类就如同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童,祂掌握的那些庞大的力量,无异于幼童持刀,攻击性足够,但显然更易于操纵。


    ……但据这几天观察的结果来看,祂未免有些太冷静了。


    冷静到不像新生种,也不像……诡异。


    普勒斯只能当祂是一个天性如此的异类,收拢猜忌,摆出微笑的表情,上前神色如常地问好。


    随后,祂也将视线投进下层,兴致盎然地说道:“活着来到这里的人类数量比预想中更多……看来这几天不会无聊了。”


    银发领主声音平静:“或许这些仍不是全部。”


    普勒斯脸上的微笑神情微微一顿,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确实如此。”祂的目光在建筑中巡视,一字一句地说——


    “想必鹿小姐也知道,我有一个*眼中钉*。”


    无形的「规则」将大鬼过于露骨的窥视阻拦在外,当前的局势并不允许被过强的力量强加干预。


    但对诡异来说,处决的机会,总是不难等待。  。


    与此同时,在宴会大厅已经歌舞升平时,被不止一只大鬼关注的眼中钉本人,正面无表情地将同事的残骸冲进下水道。


    他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一向鬼际关系形同无物的鬼怪们,此刻突然就如此熟识起来,导致他任务刚开场没几分钟,就已经手刃好几个上前打招呼然后发现不对的鬼同事了。


    如果不是他下手够快,恐怕当场就要潜入失败展开大逃杀。


    江远清理了一下被沾到血渍的袖口,忍不住想要叹气。


    虽然大部分诡异对形象都不是很在意,哪怕这身制服被血染红或许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并不是很想以那种状态出现。


    他换上一幅新的手套,将餐点和深红色的不知名酒液摆在托盘里,压低帽檐,就这么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进入了宴会大厅。


    成功了。


    在持有邀请函的前提下,以「侍者」的身份混入宴会。


    从任务描述看,就能得知进入宴会的方


    法不止一个,应该是给没办法拿到邀请函的人类玩家的后路。


    按理来说,他是没必要多此一举的,但他恐怕受到了某些不该有的关注。


    ——常年待在副本之中,他的直觉比一般玩家更加敏锐,哪怕是非常规意义上的“注视”,他也能隐约察觉。从一开始,他的处境就并不隐秘安全。


    更何况,在此之前,他还和海上鬼蜮的Boss打过照面,在这方面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运气,因此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玩家会获得邀请函作为宾客进入宴会,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些东西的注意自然也会下意识落在客人身上,而减少对服饰统一的、不起眼的侍者的关注。


    再加上道具辅助,拖延一时不成问题。


    黑发侍者在人群中稳步穿梭,他的面容被帽檐遮挡,高处的灯光又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使那张脸越发模糊不清,一眼看去与其他侍者没有任何区别。


    他完美地融入它们之间,宛若游鱼入水,没有半分违和。


    鹿栖逐渐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身上带有她的记号,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注意不到这个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侍者。


    黑发侍者和其他npc的行为模式完全一致,他并不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小心谨慎地试图打探情报,也没有流露哪怕一丝一毫的紧张,该离开时更不会多在场上停留,补充完餐点就又会回来,倒真兢兢业业得像是玩起了某种模拟经营小游戏。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的瞳孔与虹膜早已融为一体,只余一片空茫的镜面般的青翠,无法从中看出任何情绪,但如果是熟悉她的人,就能看出她在刚刚流露出了一瞬很轻微的笑意。


    银发领主戴好面具,收拢力量,待压制到足以越过规则进入下层后,她悄然隐去。


    普勒斯注意到这一点,眉头微挑,向下看去,果然在下方角落的阴影里发现了那抹沉白的身影。


    看来,对方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普勒斯不喜欢压制力量,但这一做法启发了祂。鬼怪的恶劣总是相似,祂非常乐意亲自为某几个幸运儿增添一点考验。


    于是祂也压制力量下场,走入了人群之中。


    人类玩家此时面对的,正是正在进行的舞伴邀请难题。


    舒缓的音乐已经播放起来,有血口咧到耳根的“客人”朝某人发出跳舞邀请,被拒绝后将其脑袋一口咬进了肚子,血撒了一地。


    偏偏那些穿着礼服,仿佛十分绅士的男男女女,好像完全察觉不到脚底的赤流一样,笑嘻嘻地踏过血迹,对这血腥的一幕视若无睹。


    只有少数人脸色难看,狼狈地转移视线。


    这是用命试探出的第一条规则。


    不能拒绝别人的邀请。


    立刻有离得近的玩家开始组队,通过先答应彼此的邀请,占据舞伴这一位置来应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幸运的,总有独狼处在人群的最边缘。


    不过,剩下的人也不是傻子——那些蠢蠢欲动,正朝落单的人类玩家走去的npc,必然是攻击性较强的诡异,而与之相对的,那些无动于衷的诡异则更缺乏主动,安全性稍微高些。


    于是趁着自己被邀请之前,他们率先朝最近的目标发出邀请,以期一个更好的处境。


    可以说处理都没什么问题,都到这一步了,又有前车之鉴,不会有人还蠢到违反规则的。


    当然,这一切和江远没什么关系。他神色如常地将托盘里最后的东西摆在桌上,正准备走位时,身后响起一道落雪般的声音。


    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轻飘飘地响彻在他耳边,不容忽视,不容拒绝。


    冰冷而清晰。


    “这位先生……能请你跳支舞么?”


    ……


    黑发侍者的动作缓缓停下。


    他转过身去,一抹从未见过的纯白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此前从未出现的身影。


    侍者沉默地在人群中穿行,将人与鬼的声音与特征都记入脑中,唯独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


    这很不对,尤其当祂的特征如此明显时。


    祂有着雪一般冰冷而柔软的长发,穿着纯白色礼服,上半张脸被银质面具遮挡,看不清眼睛与神情,带有一种出尘的、令人恍惚的美丽,似乎是一位「人类女性」。


    但那对引人注意的银丝鹿角,显然是不属于人类的异常之一。


    这是一只诡异。


    一只刚从更高处下来的……挑选好了猎物的高等诡异。


    而现在,这只诡异自然地将双手落于身前,轻轻交叠,上半身一动不动,宛如了无生气的沉静的石膏塑像,等待着他的回答。


    拒绝,是死路一条。


    ……


    在短暂的静默中,江远压下听到声音那一瞬,心底泛起的一丝异样。那或许是因为未曾预料之事的影响。


    他冷静地考量着现状,帽檐下的黑色眼睛沉静无波,只有袖中有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声。


    鹿栖知道那是什么。


    人类当前最强战力是个「好人」。面对站在人类对立面的诡异,他从不会犹疑,也从不会留情,只有一例例外。


    显然易见,此时的她,并不在此列之中。


    第149章 盛会6


    鹿栖仿佛并没有注意到那丝不同寻常的动静,只是等待。


    她知道江远只会确保准备好能动手,却不会轻易动手,平A被骗大是新人才会犯的错误。


    尤其是他还等着去见某人……这个时候计划被打乱了的话,应该会很苦恼吧?


    于是她愉快地看着黑发侍者面无表情地下压右臂,伸出手来,垂眸说道:“我的荣幸。”


    ……意外的有种强抢良民的微妙感呢。


    鹿栖眨了下眼睛,将手放在他伸出的掌心。


    隔着手套,冰冷的温度也无孔不入般地钻进人类的骨隙。


    她敏锐地注意到,黑发青年的睫毛又往下压了一点,显得双眼愈发漆黑如墨,神情倒是自始至终控制得很好,看不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以说是相当沉稳,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怪不得她的同类们都那么喜欢故意在人类面前露出异常,又和他们维持表面上的相处,这确实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风险因素,实力不济很可能会被恼火的人类偷偷记仇,事后格杀。


    毕竟诡异可没有人类的豁免权——或者说,就算是人类都可能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呢。


    鹿栖很期待第二天。


    江远看起来很快进入了状态。一位普通的侍者当然是不能违逆客人的,只不过他将距离控制得十分精妙,所有的动作都非常规矩,甚至有些过于规矩了——藏在侍者制服下的肌肉神经却处于启动状态,落在她腰侧的右手手指根部的指环也凌凌闪光。


    没有人说话,一切嘈杂似乎都被隔绝在外,余下的只有黏腻的冰冷,和越来越绷紧的气氛。


    仿若有某种无形的、紧迫的危险,在随着舞步悄然蔓延。


    但只从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那种鱼线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断般的紧迫压力,一人比一人平静,甚至似乎平静到有些可怕了。


    随时可能见血,却又暂时相安无事,这种微妙的平衡一直持续到最后。


    这首曲子本来就进行到尾声,是以很快就结束了,在音乐彻底落下后,黑发侍者声线平稳地说道:“这位小姐,我还有工作要做,只能先走一步,实在抱歉。”


    尊贵的客人似乎轻声笑了一下。


    尽管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她的舞伴好像也瞬间捕捉到了什么东西,那双原本没有分毫波动的黑色眼睛,出现了一瞬的闪动。


    不过,她并没有留下多余的思考时机,只是善解人意地说道:“请随意。”


    “……”


    江远向她行礼致意,随后穿过人群,走进走廊之中。


    那些喧闹逐渐远去,无论是意识还是感知,都在冰冷宁静的空气中越发清晰起来,他的脚步也无意识地放缓下去,像是陷入某种沉思。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他,就能看到这位人形任务处理器难得皱眉,表情并不平静,显得十分严肃,又似乎有些不解和动摇。


    ……动摇。


    片刻之后,江远轻叹口气,收拢了神情。  。


    在善解人意地放江远离开后,鹿栖就没再关注他。不合时宜的关注可能会带来麻烦。


    而且,既然已经压制力量下来了,也可以再顺带进行一些其他项目。


    她并没有让自己太过于显眼,在这种状态下,和某些鬼怪相比,身上的异常也并不显得可怖,这种普通的状态想必不会让「规则」警觉。


    鹿栖看向偌大舞池里的人类玩家们。


    他们的状态并不好,大部分都十分焦躁,毕竟马上就又是一轮新的共舞邀约了。


    在上一轮里,死得人可并不少,到现在还有侍者在神色如常地处理地板上的碎肉和血迹,更有甚者不是被吞食,而是被强行带着不断旋转,最后身体猛地炸开的。


    鹿栖因为离那个人比较远而没有被波及,她并不想


    无辜被淋。


    这些诡异虽然半斤八两,但相互比较之下,确实还是有对人类来说稍微安全些的选项的,只要小心谨慎些就能勉强通关。


    但问题在于,新的规则很快出现,或者说是礼仪——


    在刚刚互相组队的玩家准备继续用这个方法逃课,想要提前互相邀请时,一名侍者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侧,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微笑着说道:


    “连续邀请同一个人跳舞,将其他客人晾在一边,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不能连续和同一个人跳舞!


    此时此刻,舞乐前奏已经响起,两人面色难看地相互对视一眼,连惊惧的时间都没有,第一时间转头分开在附近搜寻不会那么致命的舞伴。


    而那些在音乐开始前还言笑晏晏,互相交谈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脸上的微笑分毫未变,身体却在不断靠近。


    两人脸上汗都快出来了,其中一人情急之下抬头越过逐渐围过来的诡异,朝后方看去,视线中却骤然捕捉到一个先前未曾察觉的身影。


    灰白的,对纷乱无动于衷的身影。


    只是看眼热闹就察觉自己被锁定的鹿栖:“……”


    她没有动弹。


    而女人却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她身前:“我能邀请您跳支舞吗,美丽的女士?”


    她浑身紧绷,感应到其他诡异虎视眈眈的目光就在身后,不安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此人并未拒绝。


    祂安静地朝她伸出手。


    先前离远处时不觉得,此时随着距离拉进,一股可怖的冷意瞬间涌入身躯,如同冰面上蔓延的裂纹一般布满四肢百骸。


    有那么一瞬,女人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已经不属于自己,而像是变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任其摆布。


    ……不,这并不是错觉,这种可怖的失控感还在进一步加重。


    女人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她恐怕……选错了人。


    明明她并没有在眼前这只诡异的身上,察觉到任何攻击性,但只要靠近,就会毫无抵抗之力地被祂影响,而这恐怕甚至不是祂的本意。


    简直就像那种被重重封印的高级污染物一样……!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接下来她只能硬抗。


    女人浑身僵硬地跟随着银发客人的步调行动,全程未敢发出一丝声音。可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刺骨的冷意,竟然有些散去了。


    或许是神经已经麻木的缘故。


    她感到稍微好受了些,并没有多加在意。


    但很快,她就变得恐惧了起来。


    因为她渐渐感觉不到寒冷了——她感到一种柔软,一种深埋淤泥之下般潮湿的温和,像是某种无形的火焰在她皮肤上烧灼。


    她迅速联想到一个现象,据说被冻死的人死前所感知到的反而是炎热,因为他们的调节能力已经损坏。


    同样的,她也不再觉得银发客人冰冷可怖,反而觉得这里温暖而包容……在浑身的鸡皮疙瘩蔓延之前,女人的大脑混乱了一瞬。


    她很快忘记了自己刚刚想到的是什么,脸上的恐惧神情也不见了。


    她沉醉于这无尽的舞蹈之中。  。


    当普勒斯完成自己的事,从人群中穿出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舞曲已经结束,银发的森林领主收回手,安然立在原地,重新保持着无言的静谧。


    而刚刚和祂共舞的舞伴,却仍在跳舞。


    她的神情恬淡安宁,动作轻快,像是不受控制地沉溺于温暖的乌托邦,对周围的一切异常视而不见,只随着节奏不断舞动,转啊转,转啊转,永不停歇。


    普勒斯惊奇地注视着这一幕,好奇地上前问道:“你做了什么?”


    此人大概会一直舞动到生命终结,不过这么温柔而又残酷的死法,倒也不多见了。


    银发领主摇摇头:“不,我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本身的影响而已,这种影响作用到不同的个体身上又有不同,她也很难预料具体会发生什么。


    哪怕已经做出了限制,这种影响——或者说是污染更好理解一些——也很有可能是致命的,全看承受者的意志能否抵抗。


    鹿栖收回视线。


    虽然她的力量并不能称得上温和,对人类来说都是同等的残酷,但她至少是要宽容那么一点的,因此那名玩家并不至于就这么抵达死亡,影响与污染皆能消解,并不是无解的局面。


    在此之前,其他普通诡异大概也不敢动被她的气息笼罩之人。


    比起这个,鹿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如果一连几天都是舞会,会有些无聊呢。”


    普勒斯笑起来。


    “您无需为了这点忧虑,鹿小姐。”祂开怀地说道:“这些人类都很有意思,如果只让他们和脑子里只有食欲的低等诡异跳舞,那才是浪费。”


    银发领主微微偏头,侧耳倾听。


    普勒斯于是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有部分诡异,对饲养人类做宠物的消遣方式很感兴趣。或许这还能够成为一条产业。”


    祂意有所指,显然觉得鹿小姐与祂会是同类:“我们大可以好好观察一段时间……在接下来的游戏里。”


    “……”


    片刻的静默后,鹿小姐微微笑起来。


    “是的……我对此,很感兴趣。”


    第150章 盛会7


    鹿栖与普勒斯交谈时,那些隐藏得不太高明的关注,一直若隐若现地落在祂们的身上。


    或者说,落在鹿栖的身上。


    之所以会吸引这么多关注,还是因为那个不停舞动的女人。


    在上一轮舞曲结束后,几乎所有还活着的人类,都是第一时间停下来休息,顺便思考对策、观察情况的,而这种时候,还在毫无所觉地跳舞的人,就显得尤其惹人注目。


    尤其是那个女人的舞蹈,竟然还出现了一种古怪而莫名的煽动性。


    他们一旦把视线多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就会忍不住浮现“或许这样也很好”的念头。


    ——你看她多快乐,多幸福啊。


    这样不好吗?


    但很快,移开视线后,他们就会清醒过来,进而察觉到,自己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玩家低声问身侧脸色难看的男人。


    此名男性就是在最开始那一轮,和跳舞的女人搭档的玩家,对方最后遭遇了什么,他应该是最有可能了解的。


    “……”


    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只是隐晦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在视线触及到那个存在之前,便匆匆忙忙地垂下了头,假装自己没有试图去看。


    但这个动作,已经表明出许多东西。


    询问他的那名玩家朝同样的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的尽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可怖的怪物,只有一位正在与身侧同伴交谈的、头顶鹿角的银发客人。


    这里说起来是优雅的舞池,鼻腔之间萦绕的血腥味却越发浓郁,消散不去,地面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也还是染上了无法抹去的深红。


    而在这种处境中,那人的身上,却仍然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纯白。


    祂们的气质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就连血腥的背景,也好像变得美观起来。


    但想到那个到现在还在跳舞,好像意志已经完全被摧毁的女人,他的大脑就骤然清醒,感到不寒而栗。


    那些有形的攻击,血腥的场景,走到这一步的这些玩家差不多都已习惯,这些攻击总是有方法应对的。


    哪怕打不过,也可以逃跑。


    但跳舞的女人身上并没有有形的伤口,只有无形的损害。


    而这种损害……是无法防备,也难以解决的。


    这正是近乎所有玩家谈到类似于“污染”的力量,就为之变色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默默朝另一侧移动,等下一首曲子开始时,银发领主的身侧,就已经形成一片微妙的真空地带了。


    鹿栖:“……”


    普勒斯微笑道:“看起来他们并不欢迎我们。不过表现得这么明显,真是太失礼了。”


    “人类是一种趋吉避凶的生物。”


    鹿栖平静地说:“在威胁足够大时,礼仪便不会被考虑在内。”


    她收回视线。


    今晚的一楼大厅怕是没什么新鲜事看了。感知到携带她记号的人重新踏入场内,她也转身上行,穿过无形的屏障,来到二楼。


    普勒斯动作自然地随她一同行动,好似与她的关系十分亲密。


    不过,不论是试探还是别有所图,鹿栖都不在意。


    很少有诡异喜欢和具有威胁的家伙一起行动,而越强大的鬼就越不喜欢群聚,这也是她到现在为止,就见过除了普勒斯以外其他同类一面的原因。


    鹿栖对它们各有打算,也并不着急和它们拉近关系,按照目前的境况,直接动手并不十分有利,既然它们的鬼蜮都摆在明面上,她当然会选择更好拿捏的部分下手。


    ……或许,她想她知道那个秘密教团,到底该发挥何用了。


    她辞别普勒斯回到庄园,将面具取下,再次确认面具上没有什么特殊机制后,把它送回了森林里。


    抬起头时,她看到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在摘下面具后,露出的那张脸,在这么仔细打量时,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她脑海里能回想起来的,上次仔细注视这张脸时,还是在刚刚发现自己的外形似乎不太对劲,奔向溪水时。


    按理来说,她此时显形出的外貌和那时候应该没有什么差别。


    但从某一刻开始,当她望向镜子时,所看到的,便不仅仅是这张表皮了。


    银发领主的手拂过苍白的面颊,镜中人青色的眼瞳比镜面更加冰冷。她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


    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表皮,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


    江远再次进入舞会大厅时,那两位引起了些许骚动的尊贵客人已经离去。


    黑发侍者走过正在交流情报的玩家们。


    他的气息近乎于无,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侍者身份,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与关注。


    其他玩家的低声讨论,便随风传入了他的耳中。


    听他们的说法,似乎那两只不像普通存在的诡异,总共只在这里出现了数分钟,甚至有些玩家都没有看清祂们的全貌。


    江远倒是看清了,还和其中一人跳了半支舞。


    但他很在意“祂们”这个描述。


    听起来,像是有另一位客人接近了美丽的银发小姐。


    祂们语气娴熟,举止亲密。


    ——在他离去之后。


    ……


    普通的黑发侍者对此并没有什么情绪。没错。


    更不用说传言不可尽信。


    他利索地完成属于副本npc的工作,在今日的晚宴结束后回到员工宿舍,解决掉走侍者这条路会出现的陷阱,并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一切都很稳定。


    只有今晚的其他侍者悄悄聚在一起大倒苦水,疯狂诅咒。


    ——新来的那个是有什么毛病吗,简直就像行走的人形黑泥制造机,现在的新诡异都这么暴躁了?


    要不是这两天突然死了好几个员工,鬼手不够,肯定把他给开了!


    当然这些话是不敢拿到暴力份子面前去蛐蛐的,在认识他的鬼侍者都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后,他成功地成为了一个不被熟悉的“新来的”,当然也不会有谁去告诉他这逐渐毁灭的同事关系。


    这一夜很快过去,但大概没人睡了一个好觉。


    部分人的原因暂且不提,但这么多人类之中,是有不少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能保证入睡的高玩的,就连他们也没办法合眼。


    白天时还不觉得,整整一天几乎都在极度的精神紧绷中度过,根本没空去考虑其他的。


    但当独自待在黑暗的客房时,那种白日无暇顾及的细微异常,便再也难以忽视。


    他们会突然意识到他们正站在悬崖峭壁上,四周都是刺骨的冷风,而向下则看不见底部,每时每刻都能死得更加彻底。这个副本太高,离危险太近。


    近到往常只在口口相传中出现的那种级别的存在,仿佛就冰冷地凝视着他们,就站在墙壁后面,床的下面——与人的背面。


    或许是因为在意识沉寂时,人体本身的感知反而敏锐起来,某种“周围有怪物在游荡”的预警,很难让人安心。


    事实上,他们的预感也非常正确。


    头顶的那只眼睛从未闭合过。


    来自阴影处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如影随形。


    ……


    成功以客人的身份进入宴会的玩家上午一般没有安排,侍者npc却有工作需要完成,以保证下午的活动顺利进行。


    其他鬼怪本想刁难江远,没想到他业务能力实在出众,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实在是无可指摘。


    甚至侍长还露出了“后继有鬼”的欣慰神情,并发出了留任——又或者是高级职位候补邀请。


    江远并没有真把这一切当成模拟小游戏玩的意愿,婉拒了。


    他关注着剩余玩家人数。


    昨晚又死了大概三分之一的人,今晚的“活动”只会更加残酷。


    先是前置任务,又是如同被人观赏的关进笼中的猴子那样,困在一楼舞会之中,向上的楼层却被封锁,这个副本的层层递进感非常重。


    每过一天,就像一次筛选,活下来的人就能更上一层。


    这种筛选给他一种异样感,让人不得不怀疑,幕后主使到底有什么目的。


    果不其然,今晚的活动主场地,就在昨天被隔绝的二楼。


    江远站在不起眼的人群之外的阴影里,不发一言地注视着逐渐热闹的宴会厅。


    比起以客人的身份进入宴会,侍者身份更加忙碌,很难有自己行动的时间,但与之相对的,他能做些更多不太惹人注意的手段。


    布置场地,可是相当好动手脚的一项工作。


    人类和鬼怪陆续进场,外表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诡异也多了起来。


    想必人类玩家也能看出,今天来的这些,和昨天已经不是一个级别,别的不说,光是看上去更聪明的鬼怪就多了不少。


    江远仍然心平气和。


    直到宴会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似乎是螺旋阶梯那里,出现了什么引人注意的情况。


    他抬起头看去。


    “……”


    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冷却下去。


    他看到两道身影。


    两道确实引-人-注-目的身影。


    通体淡白的领主顺着阶梯,安静地向下走去,雪色的长睫盖住大半眼睛,如同一座雪砌的、沉默的塑像。


    但祂的身侧跟着一个男人。一个微微侧身低头,与祂并行,笑着同祂讲话的男人,举止如此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相处融洽,天作之合。


    ……像是感知到什么,银发领主微微抬眼。


    在阴影里,传来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那道视线与此时其他注视都不相同,宛若火灼般无法忽视,极富重量——几乎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朝那里看去,看到了黑发侍者未曾散去的表情。


    ……哎呀。


    似乎……是很可怕的神情呢。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